============ 《幺儿的科举之路》 作者:花开缓缓归 文案: 刚恢复记忆的四岁小豆丁看着身上一块块补丁叹了口气, 这古代日子真心不好过啊! 曾经历史课上灌溉小树苗的辛勤园丁,变成了如今拔草的小童。 想着以后日子要怎么过 种田?身为村长家的孩子还只能勉强饱腹,一场天灾就得流离失所。 经商?士农工商了解下! 这个严重缺乏安全感的时代,作为农家子,恐怕唯有读书一条出路。 ============ 第1章 记忆醒,思前路   艳阳下,沈家村村民们挥舞着镰刀卖力劳作,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汗水的咸猩味。与之相对的却是村民们脸上满足的笑容。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对世代与土地打交道的古代农民来说,每年最大的愿望就是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能够填饱肚子便是极好的日子了。   可自己呢?感受过现代丰富的物质与精神生活的自己恐怕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整天围着土地打转的日子吧。   “幺儿,搁这儿愣啥呢?脑瓜子还疼不?”说着一双满是泥巴的黝黑大手伸了过来“这是这一世大哥。“没事,我去捡麦子了”在被摸头杀之前,果断闪人了。   唉,恢复记忆已经三个多月了,想到几 个月前还着屁股下河爬树的自己,感觉二十多岁的老青年的脸都丢光了。哦,现在是四岁的小童了,弱弱的安慰下自己。   现如今他已经是古代劳动小童一枚了,今生托生成了家里的老幺,名沈煊,是他爹娘的老来子,沈煊这个名字还是他童生爷爷给起的,还好家里有个文化人,要不然有个狗蛋,二牛之类的名字那真是够心塞的了。   他爹是沈家村的村长,今年已经四十来岁了,在现在还是壮年,在古代都能自称老夫了。娘是隔壁村嫁过来的,比他爹还大两岁。大哥和大姐都已经成了婚,还有个比他大六岁的二姐,据说前面还有两个夭折了的哥哥,古代可没有计划生育这回事,因为医疗条件不好,古代婴儿的夭折率可是很高的,这年头普遍都讲究多生娃以免断了香火。尤其农村,人多势众可不是说说的。家里有些个壮劳力才不容易被欺负。   前世他就出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爸爸是知青,抱着满腔热血下乡,却被乡间望不尽的黄土扑灭了心中的激情,如万千知青般一年又一年的等待回城的消息,等到看不到希望了,便为了减轻负担跟本地姑娘结了婚。然后就有了自己,记忆中小时候他爹也曾将他放在脖子上,他娘会一下下的轻轻的拍打着哄他入睡。   后来他想,他们也是真的爱过自己的,不过他终究比不上他爸心里对城市的渴望,比不上他妈对新家庭的紧张。 自己是跟着姥姥长大的,一个老人带着孩子在乡间多有不易,尤其是舅舅还不大乐意的情况下,还好自己读书还有两份天分,高中也能写点东西外加打工赚钱,考!考上了大学又有奖学金,这才顺利完成了学业。结业后就在本地一所高中教书。也能把姥姥接过来,毕竟这些年因为要养着自己跟舅舅尤其舅妈关系真心不好。遗憾的是姥姥没能享到自己几年的福便去世了。   自己前世是在车祸中去世的,还是前几个月偷偷爬树摔下来的时候想起来了以前的片段。他想这几个月经常头疼也有这个原因吧。   前世基本上没有跟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跟舅舅家的孩子关系也不怎么样,毕竟当时他就一吃白食的,起码在舅妈表弟眼里是这样的。这一世四岁以前憨吃憨玩啥也不懂,不过现在人还小,还不需要考虑这么多。至少目前为止,家里人都还挺不错的。年老不大管事的爷爷,精明强干的村长老爹,虽然偏心儿子但对女儿也不错的老娘,温柔的大姐,爱护弟弟的大哥,有点小心思但大面上不错的大嫂,略有泼辣的二姐。   对如今才回复记忆其实他还是很庆幸的,想到要是早早的恢复记忆,还要吃人乳,要人把尿那真是尴尬死了,弄不好还让人觉得有异常,恶鬼附体什么的,弄个道士过来一通乱搞还是好的,狠心点的直接把他丢了也不是不可能。真心不敢挑战古代人民的承受能力。可不是现代得讲究科学。不过现在人都在古代了,科学也不是那么绝对的。   家里现在当家的是他老娘李氏,都说皇帝赖长子,百姓爱幺儿。对他这个老来子,李氏是极其疼爱的,尤其在前两个都还没养住的情况下,大嫂张氏对此就很有意见,毕竟丈夫多个弟弟就多个分家产的,尤其还是分外受宠的。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老两口年纪都大了(古代人均寿命也就四五十岁)要是有个万一,他们还要养着个弟弟。说白了还是穷闹的。   但他大哥是个老实憨厚的,对他这个年龄上能当儿子的弟弟还是蛮疼爱的,尤其是自己还没儿子的情况下。大哥结婚也有几年了,膝下只有了个女儿,为此他娘对大嫂多有挑剔。还好他还小,因为是老来子,身子也不是那么康健,老娘的注意力多半在他身上。要不然,恐怕家里还有的闹。   要说家里最疼他的还是他爷爷沈仲文,是个老童生。他爷爷年轻时候家里据说有上百亩良田,日子过得非常不错,他爷爷作为大哥便跟镇上的秀才读了书,十七八岁便考了童生出来,定的亲还是秀才!才家的女儿。家里人都指着他能在科举上走的远远的,读书花费的银钱可不是小数,为了这点念想也咬咬牙供了,但可惜最终前途也就止步于此。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伴随着一次次落榜,家里矛盾越来越大,最后闹得他太爷爷在世的时候就分了家。   即便如此,太爷爷去世后,还是将小家的财产大都填进了科考的无底洞里,等他爷爷终于放弃了考试,家里的田地都卖了好几亩了。为此他奶奶早早的就没了,还是他爹能干,早年跟着商队出去挣了些钱,家里才缓过来。后来更是凭着些人脉和童生儿子的身份当上了沈家村村长。即便如此,他爹对他爷爷心里面也不是没有怨的。   他三岁便跟着他爷爷读书认字,毕竟前世跟文科打了那么长时间交道,也是在高考的千军万马中过了独木桥的,表现可以说很不错的了。   以前没恢复记忆的时候还想着出去玩,现在是丁点念头都没有了,一是毕竟是成人思维了,跟小屁孩们能有啥共同语言,二来这可是平民命如草芥的古代,身为“草民”中一员,那是丁点安全感都没有的,想想现代,即使自己也算寄人篱下,但也没有这种朝不保夕的危机感。一次小小的天灾,一个来征税的小吏,甚至古代层出不穷的劳役都能毁了一个没有什么倚仗的农家。   至于经商,先不说有没有那个天分,再者古代有钱无权就是个肥羊,谁都想来咬一口。君不见那些个大商户都上赶着把女儿往官员后院里送,还不是为了得到庇护,君不见红楼梦里薛宝钗家里还是皇商呢,更是开国功臣之后,还不是得到贾家寻求庇护才能保住家业。仕农工商可不是说着笑的。   科举恐怕是自己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唯一的路了,起码得考到秀才,有一定社会地位,平常地痞流氓小混混也不敢欺负,能免些税收,更重要的免去劳役,要不然自己这个小身板还真经不起霍霍。   果然有压力才有动力,为了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每天都早早起来散散步,科举没个好身体可不行,就拿以前学过的知识复习,等爷爷醒后继续另一天的学习,就拿就晚上睡前还要再回顾   一遍。基础一定要打牢。毕竟是成人的思维,也有以前的基础再加上十二分的努力,成果自是不错的。这点从爷爷一天比一天大的笑容便可以看到。 第2章 论科考,家人态度   这一天,沈家一家子大人聚在房间里,却是难得的静默,原因便是沈爷爷提出要给沈煊买纸练字的事。   “爹,你这是想让幺儿以后去考试吗”他爹良久道。   “幺儿有这天赋,比我强,不能被耽搁,以后我就在家给他启蒙”   沈爷爷说着叹了口气才对沈爹道“我知道你和你娘都怨我,考了恁多次愣是没考出啥名头,家底越来越薄,人家都笑话咱。”   沈爷爷抹了下眼睛“可是,你爹我不甘心啊,一辈子守着土地能有啥出息,世世代代老农民啊,但家里哪怕出个秀才,在镇上做个先生,那就不一样啦,那也是耕读之家。”   “再说,幺儿身子骨不结实,你让他以后去种地,还不如跟着我好好读书,不成就想法子去镇上当个账房。”   张氏刚准备说话,就被沈大哥拉了一下,又看见自己婆婆狠狠的瞪自己,只得闭嘴,气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又狠狠的拧了沈家大哥。   沈爹把大家动作都看在眼里,最终重重的呼了口气道“听爹的,但幺儿该干的活也得干,哪能全家养着他还啥也不干,哪都没这个理儿。”   与此同时,院子沈煊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知道决定自己以后能不能好好读书就看屋里了,但这个时候大人商量事情,哪里有他的份。   以前他爷爷都只是让他认字,拿树枝在地上写,或者用他爷以前写过的纸,新纸张就那么些个,是万万不允许他碰的,但最近不仅手把手的教他描红,用的还是新纸张,还给他讲解三字经,他就知道他爷爷已经动了让他科考的念头了。但他也知道他家真正做主的还是他爹,毕竟经历了他爷爷的事,对科举一事恐怕没那么容易点头。   回想前几个月还在憨吃憨玩,这些天都忙着烦恼人生该怎么过了,果!果然无知是福。如今在怎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里还是担忧。尤其这么长时间门一直关着,也没见有人出来,更是担心不已。   好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只听到他爹喊了句“幺儿,过来!”瞬间心里彭的一跳,没敢耽搁,赶紧跑了过去。   就看见他爹平日里便严肃的脸更肃了几分“跟着你爷好好读书,知道不?。”   “爹,我知道,我喜欢听爷爷读书。!爹我都会背三字经了呢?爷爷也最喜欢我了”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力气才避免露出痕迹,装作一脸懵懂的样子   然后就看到他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咱幺儿以后有出息。”   晚上吃完饭后,李氏看着一脸复杂的丈夫,也知道他的心结。就只道“幺儿的身子骨比他大哥可差多了,他大哥这年龄可要比他壮的很呐,说到底还是咱们亏了他,不求能考出来,以能当个账房就好”   ”可惜,老大当初没这天分,算个数都不行,老幺这点可比他大哥强多了。”说着也只想叹气,她这大儿子一等一的孝顺,就是这性子太闷了点,不会说话,还好他爹当初给找了个木匠当学徒,学了老几年了,现在也能在镇上接点私活了,可比那些卖力气的强。   沈爹想到几个月前幺儿跟着上镇上买东西,要找多少钱算的比他都快,那时候他还跟孩儿他娘打算以后先等幺儿字认得差不多,就托关系找个老账房学两手,以后就不用愁了。又想到幺儿那股子机灵劲儿,他爹这么寄予厚望也不是没有道理。就连他对这个宝贝儿子,也少有说重话的。他爹年纪大了,恐怕也没几年了,总不能这点念想都不给老人留。至于幺儿,有他这个爹看着,总不至于让他一条路走到黑。   另一边,张氏刚回房间就冲沈家大哥火道:“你当时拉着我干!干嘛,长辈做事不公道还不能让人说了啊,读书,读书,那钱还不是从咱这家里出,你难道不知道读书有多烧钱,看看你爷爷,家都快被败光了。”“胡说些什么呢,有你这样说长辈的吗?那是咱亲爷爷”   “好啊,你个沈老大,当着爹娘面你连个屁都不敢当,就冲我能了啊”张氏声调一下子高了起来。说着就要冲沈老大动手。结果丈夫已经躺下闭着眼不吭声了,真是一口气堵在嗓子里,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晚上沈煊躺在床想着白日种种,自己读书的愿望眼看就要成功,兴奋劲儿过后,又开始忐忑。古代科举竞争的残酷性从他爷爷那里便知晓一二,那么多白发苍苍的老童生终其一生也未跨过秀才这道坎。秀才还只是刚刚初跨入仕的门槛便如此艰难。还应该庆幸现如今新朝建立不过几十年,学历史的都知道,朝代更替也是旧朝权贵与世家重新洗牌,旧朝权贵被新生勋贵所取代,寒门子弟通过科举入仕一步步成为新的世家。等到朝代中后期,若当权者没能革新旧弊,那时世家便已占据绝大多数资源,对知识的垄断更是明显,这个时候,除非你天纵奇才,否则便难以在科举上出头。   还有大哥一家,一户农家供养一名读书人有多么不易,且资源一边倒的向自己这边倾斜,一家人的生活质量可能都要下降,若自己能早早在科举路上做出成绩还好,否则,恐怕矛盾迟早会爆发的。   他爹今天的眼神。。。。   如今家庭矛盾的中心还是银子,可惜现在自己缩水成这样,别看平常挺受宠的,可真心没有什么话语权,在者有一个精明老爹,万一看出点不对。唉!还是太小了。   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读书,练字也要提上日程,到时候还可以抄书维持笔墨开销,平常也得勤快点,要不然大嫂意见就更大了。 第3章 孕   自从正式开始读书已经两年了,这两年家里变化最大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爷爷,以前他爷也就整天捧本书,一坐就是一天,除了吃饭都不大挪窝的,也不爱出去逛,最多就在院子里溜达溜达,可能是从前受到的闲言碎语多了,其实大家这些年都少有提及他爷的,更别提嘲笑了,好歹人家也是正经有功名的,更别提还有个村长儿子。早不是之前要靠着卖田地才能过下去的人家了。可他爷仍旧不愿意出门去。平日里也不爱说话,要不是家里辈分最高的老人,恐怕都能成小透明了。   但自从开始教小孙子读书后,肉眼可见精气神是越来越好,话也多了起来。他爹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也是极欣慰的。他知道他爷爷怕是把改换门庭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这种情况下他真是一天都不敢懈怠。   邻居家的虎子刚开始还来找他出去玩,渐渐的也都不在来了,觉得他每次看自己都一脸“你好可怜,都不能出来玩”的样子,也让人哭笑不得。想想以前光着屁股到处跑的样子,简直是黑历史不解释。   这两年自己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读书上,说是干活也就喂个鸡鸭捡个柴火什么的,平常也注意多走走,有意识的锻炼自己,目前效果还是不错的,没有小时候那么爱生病了。着实让李氏松了一口气。   小儿子不那么让人操心了,李氏就又开始盯着老大两口子,老大都二十几的人了,膝下没个儿子那怎么行,还有外面三姑八婆的嚼舌根,连巧姐儿都受到了波及,大嫂可谓苦不堪言。甚至于连出嫁了的大姐都特地回来问了。即便如此,张氏对唯一的女儿也是极好的,还因此跟几个多嘴的妇人大打出手。这点他大哥就比不上了,虽然对巧姐儿还行,但这两年因为子嗣的压力恐怕也不是没有芥蒂的。   还好前两天终于怀上了,他娘也终于消停了,他爹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是松了一口气的,能怀上就行,哪怕生个丫头,好歹证明还能生。沈家进入了空前的和谐。   今天张家老太也就是大嫂的娘过来看自家闺女,普一进门就抓着张氏的手   叹道:“这总算是又有了,要不然我都没脸进亲家的门,这女人啊,有个儿子比啥都重要。巧姐儿以后出门了也有个弟弟给撑腰”。”   ”你婆家也是个好的,只看你这些年没个儿子也没见着怎么样,以后好好跟女婿过日子,你这脾气可得收着 点”。   “知道了,娘,这回可得生个儿子,看那些八婆们以后还敢说什么,我不撕了她们的嘴”。   !   以后有了大孙子,公婆可不能事事紧着小叔子了吧,张氏心里默默的想。这边母女俩说着些私房话。   另一边沈煊正在跟沈爷爷练字,用惯硬笔的人拿起毛笔来,初时也是极不适应的,他爷爷就曾跟他爹叹过“幺儿这孩子,人聪明记性好,还能下得了劲儿,天生读书的料,就是这笔字,怕是以前拿树枝写惯了,总显的生硬呆板”   他爹没说什么,却也把他的纸笔数往上提了提,虽然都是泛着黄的纸张,摸着也很粗糙。   他就知道,他爹虽然因为早年那些事,平日里看着对他考试没报啥希望,但内心里还是有着些许期盼的。嘴上说着他娘慈母多败儿,对他平日里也很严肃,但他也是能感觉到他爹对他还是很偏爱的,也经常过问他的学业,虽然他爹自己也没正经读过书,也就跟他爷认了字,想也是,当初他爷爷心思都在科举上,哪里有心思教儿子。   感觉他爹才是真能耐,硬是靠着自己把一个破落的家给撑了起来,置下这份家业,还当上了村长,要是以前能好好教,说不定家里早早的就改换门庭了。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猜测,能力强不代表读书好,反之也是,要不然现代也没那么多白手起家却高中都没上过的企业家,也没高分低能这个说法了。   “这张还像点样子,你现在力道不行,还是得多练,在技巧上打磨。”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看他爷爷这幅样子就知道他是很满意的了。   有这句话,他这两年辛苦的辛苦就是值得的,转变自己的写字习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有他人小力微,写一会儿就握不住笔,他都咬咬牙坚持了下来,有时候第二天醒来,感觉手都不是自己的了,吃饭都握不住筷子,他娘有次看到,心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不敢抱怨他爷爷,嘴里就一直说着他还小,不能这么辛苦之类的,他爹嘴巴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回去还把他娘训了一通。   不知道她爹跟他老娘说了什么,以后她娘也没再说他受苦了之类的,不过每次有啥好东西都偷偷的往他这里塞,以前虽然也这样,但也没这么频繁的。大嫂可能察觉了什么,有一阵子对他阴阳怪气的。但他每次一说不要,他娘就能哭给他看,反正他娘眼里,他就是被他爷爷压榨的小可怜。   也是家人这份无私的爱,让他在这个时空有了真切的归属感,不像现代他有爹娘也跟没有差不多,在这里,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母爱如水,父爱如山。即便家中并不富裕,他们也都尽力给了孩子他们能够给予的所有。 第4章 去私塾   “物有本末”   “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何解?”   “世上的事物都有本末始终,明确它们的先后次序,那就接近事物发展的规律了。”   “ 天命之谓性”,   “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意思是天赋予人的品德叫做“性”,遵循事物本性就叫做“道”,使人修养遵循道就叫做“教”。   “不错,你爷爷我学问浅薄,止步于童生,给你启蒙可以,再多怕是误了你呀。”因为孙子出色,现如今沈爷爷也不再为科举一事耿耿于怀,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小孙子了。   “哪有,爷爷读书好,我可喜欢跟爷爷读书了。”沈煊一秒钟化身小可爱冲着沈爷爷道。“再说,您孙子读的好,还不是您当爷爷的教的好”。   “爷爷知道我们幺儿孝顺,但读书一道好就是好,拙就是拙,实事求是才是正理,爷爷水平在这里,你要以后只想考个童生一直跟着爷爷也无妨,但你要想要走的远,从小就得打好基础,你如今已经九岁,四书却已经学的差不多了,再跟着爷爷却是不成的。”说到这里,沈老头脸上充满骄傲。   “我已经决定过些天就将你送到镇上私塾里去。”   “那爹那里?”   “你爹那里我去跟他说,知道你担心什么,这束脩还不用你来操心,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好好去学,别让你爹的钱拿出去连个声都没响。”   “孙儿知道了,孙儿以后定要考上举人给爷爷争光!”其实他想说考上进士的,但说了爷爷也不会信,毕竟寒门想出个进士何其艰难,反而举人还是可以想一下的。   果然听了这话,沈爷爷脸上的皱纹都笑出了花,连声说好。   果然到了傍晚吃饭的时候,沈爷爷便在饭桌上宣布要送他去镇上里私塾上学。   话音刚落,饭桌上陡然安静下来。还是他娘李氏突然反应过来“去镇上,这么远!!幺儿还这么小,来回这么远的路”说着还担忧的看着自己。   “娘,我能走的,我不是还跟着爹去过镇上的嘛。”   “这可有!有好几里路呢,这你来一回你可吃不消。”   “他二爷爷家里不是有牛车吗,我待会儿去跟他说。”他爷爷道。虽然跟他弟早年闹的不好,但亲弟弟打折骨头还连着筋呢,又是顺路,这点忙不会不帮。他二大爷如今就赶着牛车到镇上帮着运东西,偶尔也拉些人挣些外快。   “去私塾是要掏钱的吧,这钱?”张氏忍不问道?”   “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李氏怒斥   其实张氏看着他公公都没吭声就知道事先肯定是同意的,心都凉了半截,但还是开了口。   最后还是他爹出声道“壮壮5岁以后也跟着爹读书,有天分也跟他叔一样供!钱从公中出”壮壮是两年前大嫂生下的儿子,小名壮壮,大名沈安,因为这儿子来的不易,家里难免溺爱了点,小家伙现在还是只肥包子,胖乎乎的可萌了。小胳膊的肉一戳一个坑,肥嘟嘟的大脸可爱极了。   “还有咱家家底也不厚,供不了你们多少年,二十岁还没中秀才,公中就不在出钱,想继续读书就自己想办法!”   李氏想说点什么,但看当家的脸色,没敢说些什么,李氏如此,张氏更是了,她一向怵这个公公。现在更不敢吭声了。   别看他娘平常咋咋呼呼的,家里大小事情都是他娘做主,但实际上一旦他爹出声,家里除了老太爷是没人敢反对的。而老太爷平常除了孙子读书这件事,其他家里事也都不参与,佛系的很。   所以说,家里几乎是他爹的一言堂。这就是这个时代这就是一家之主的威严。   不过他爹一向公正,即便心里对他有所偏爱,但做事大面上从不偏着谁,不像他娘,偏心的明明白白,即便有了大孙子,也没动摇小儿子在她心里的地位。   这才是大嫂偶有不满也只是阴阳怪气的说他几句,也是家里矛盾没有爆发的原因。   洛水镇上开课授徒的一共有三家私塾,最终还是由他爷决定把他送去徐秀才那里。   这个徐秀才据说四十来岁,前些年已经放弃了考举人,便开了家私塾授课。恐怕跟爷爷是认识的,因为他清楚的看到他爷爷在提起徐秀才那一瞬表情真是复!杂极了。   这天清晨,早早起来梳洗过后,背着他哥给他打的小书箱,穿着他娘刚给他做的新衣裳,一路跟着爷爷到了村口。   二爷爷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了他们便笑着开口道“大哥来了,呦,幺儿这一年可长高了不少吧,真是精神,白白净净的跟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也没差了”   对于孙子,沈爷爷总是得意的,但还是谦虚道“就是白净些,哪里能跟大家公子哥比。”   说着便赶着车往镇上去,越往镇上去,沈爷爷的表情越复杂,弄的他都开始脑补爷爷跟徐秀才的种种恩怨情仇了。   另一边赶车的沈二爷也在想他大哥,当年他大哥何等意气风发,十几岁便中了童生,这大大户人家不算什么,但在农家,那真是祖坟里冒了青烟了,外面多少人羡慕他家,家里也都指望着他大哥能改换门庭。可惜呀,一年又一年,随着他大哥一次次落榜,家里甚至都开始卖田地来维持开销了。外人怎么嘲讽的暂且不说,家里人都已经绝望放弃了,可他大哥放不下,最终兄弟几个闹成这样子。要不是侄子出息,他大哥现在日子指不定如何呢。现如今又开始指望孙子了,他在镇上也算有见识的了,整个洛水镇有几个秀才?而童生也就名声好点,丁点实际用处都没有,那些小吏们都不会买账。有那些钱还不如踏踏实实多买几亩地。可惜他大哥看不透这个理。   想着来之前老婆子的话“帮忙送个人还行,要借钱可是没有的啊,这读书啊就是无底洞,这钱借出去可就拿不回来了。”   唉,无论怎样也是亲大哥,想想当年每回从镇上回来总是记得给他们兄弟几个带些零嘴,还手把手教他们认字。等到他大哥在幺儿这儿受了挫,他们这些当兄弟的还得好好劝着点。   沈煊是不知道他二爷爷心中复杂的心思的,眼看都要到镇上了,也不知道徐秀才人怎么样,据说古代先生可是一个不满意就打手板的,他爷爷虽然也严厉,但是他少有偷懒,也算机灵,又是亲孙子,他爷爷也就做个样子训斥一下,免得他骄傲了,还没朝他动过手呢。想想也是忐忑的很   好在没给他多少胡思乱想的时间私塾已经到了。 第5章 徐秀才   到了徐秀才家门口,他爷爷先是递了拜贴。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便看到一个看起来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快步走了出来,身穿着白色长袖儒士服,头带文生巾,清瘦的身材显得很是文雅。   那文士先是对着沈爷爷微躬下身子道“沈叔,有劳您在外等候,是侄子的不是。”   “是老朽来的突然,这怎能怪你。”   沈煊随着爷爷被请进了门。客厅里只听爷爷道“这次贸然前来,便是为了我这个孙儿,他在读书上还算有些天赋,便想拜去侄儿你的门下。”说着便是一声叹息:“你父亲和我都折戟在了秀才这道坎上,但老沈膝下还有你这个出息儿子,也该没有遗憾了。”   “沈叔真是折煞我了,区区秀才,哪里算是出息呢。”   然后对着沈煊道,“这便是令孙了吧,看着是个懂事的,沈叔福气还在后头呢。”   又问道“不知书读到了哪里?”   “四书五经已经学过了”   哦,徐秀才惊了一瞬,便道“我且问你几句?”   “乐民之乐者”   “ 出自孟子的乐以天下,忧以天下。”沈煊快速答到“乐民之乐者,民亦 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   “释义如何?”   这句话意思是国君以老百姓的快乐为快乐,老百姓也会以国君的快乐为快乐。国君以老百姓的忧愁为忧愁,老百姓也会以国君的忧愁为忧愁。是孟子对齐宣王的柬言。   徐秀才点点头又接连考教了好几句,见沈煊回答流利,而一些超出范围的,也干脆摇头答不会。心下满意,面上不露,只对下人道“先带世侄下去吧。”   等沈煊出去后,徐秀才对沈爷爷贺道,“世侄甚是聪颖,您老教又的好,以后我可又多了个伶俐的弟子。”这便是要收下的意思,沈爷爷喜道   “聪!聪颖实在算不上,不过有几分刻苦罢了。”   “沈叔不要谦虚了,小小年纪便能如此自持,总是错不了的”   这边沈爷爷跟徐秀才叙旧,另一边沈煊便见到了未来的师母王氏还有孙子徐洲。   只见仆从跟王氏说了几句,王氏便冲他温和的笑道“这便是沈世侄吧,长的真是精神”旁边徐州紧接着喊到“沈世叔”   沈煊便赶紧上前拜道“伯母,徐士侄”许是看出他不自在的样子,王氏便让徐洲带到他院子里转转。   徐州看起来比他还要大两岁,已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徐秀才独子早逝,徐州自小便是徐秀才亲自教养长大的,学问自是不错,待人接物很有一套,起码跟他没一会儿就聊开了。徐州还给他科普了镇上的情况,主要是可供游玩的地方还有哪家书店书籍最是齐全等等,临走前甚至还约着有空一起去踏青。   走的时候还早,爷爷先带他去买了砚台和笔墨,充做拜师礼。还不是最上等的,也一下子就去了将近五两银子,心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再次意识到这古代贫家子读书的不易。   一年光是束脩便是二两银子,加上上笔墨纸砚的花费,更甚者还要给师长送各种节礼,再加上买书的花费,他在镇上总也要吃饭的吧,这又是一笔。他家还好有他爷爷的旧书,目前不必在掏钱买,但其他的也是一笔不菲的花销。怕是一年没个十两银子根本打不住,这根本不是普通庄户人家能负担的起的。他家状况或许好点,但也不会好在哪里去。   等他到了镇上,先去看看能不能先弄到抄书的活计,练了这么些年字用他爷爷的话说“虽无甚风骨,好在端正秀气。”抄书应该还是可以一试的。   回去还是坐二爷爷的车,他见沈爷爷手里拿着像是礼品的东西,脸上也有着笑意,便道“这是成了?”   “是啊,明天便正式来拜师了,以后都!都要麻烦二弟了。”   “大哥你这就见外了,一大家子有啥可麻烦的,且都顺着路呢。”   回到家里,爹娘大哥都还聚在正屋里,普一进来,他娘便赶紧来问情况了,简单讲了后。他娘便一副我早知道的样子“就知道我们幺儿最是聪明,哪里有不成的理。”   他爹便接着道“去了,就得好好读书,跟你那些同学交往也多注意点,得分清哪些人能交往,哪些就留个面子情,可别跟着学些乱七八糟的行径。”   “儿子知道了,儿子今天见到了夫子家的孙子,人很是和气。”   “既是夫子家的孩子,应该就错不了,好好跟人家相处”。他爹评价道   “明天我这里没事,幺儿拜师,我这个当爹的总是要在的,爹你年纪也大了,来回一趟不容易,还是在家好好休息。”沈爷爷刚想反驳,但看着沈爹不容置疑的眼神,腿上也是酸疼的很,想到幺儿他爹估计也看见他在揉腿了,也不敢吱声。   沈煊也看到后,赶紧过来帮沈爷爷敲腿,“爷爷今天真是辛苦了”说着也是悲从心来,他爷爷多大年纪了,身子骨也不甚健壮,平常连门都不常出,这几天又是去找二爷爷帮忙,又是为着他拜师忙前忙后,都是为了他读书科考。   他又怎么忍心让老人家失望。   今天见了徐秀才才知道他爷爷和徐秀才的爹在年轻时都在同一家私塾读的书,又是同样没能过了秀才的坎,但徐老爹早早的选择培养儿子。现如今,人家已经是秀才了。而爷爷这边有希望的还没长成,为了他的学业还要求到人家头上。他爷爷心里定是有想法的。   恐怕这些年来他爷爷对他爹也不是没有愧疚的,如今见了徐秀才,更是觉得难以面对他爹。   他爹多精明的人啊,怕是也察觉出了什么,心里多半也复杂的很,但这父子俩之间的心结却也不是这么好解的。 第6章 同窗   第二天的拜师很是顺利,让他想不到的是,他爹跟徐夫子还挺能聊的,毕竟小时候也是一起玩过的小伙伴,不过长大后毕竟走的路不一样,交集自是越来越少。再加上他爷爷对这方面比较敏感,两人也是许久未曾联系。好在二人也都是健谈之人,很快便没了生疏感。   敬了师傅茶后他爹就婉拒了夫子的挽留,又叮嘱了他几句便走了。   他被带到夫子家里的一处小房间内。房间内也不过四人,只两排座位。也都是十来岁的样子,他看了一眼,徐州也是赫然在列。看着已是当中年龄最最小的了。   “这便是你们的小师弟沈煊,以后就跟你们一起读书。”相互介绍后,考虑到他个子比较小,便被安排在了最前面,跟徐州一起。   见他过来,徐州还偷偷冲他眨了下眼睛,又立马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看书。变脸之快,差点让他绷不住笑出来。   ? 有徐州在,他很快就融入了“科举班”的小圈子里。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他这个小班里面都是夫子考教过后正式拜师了的,也都是来年可以下场一试的科举储备人员,估计被进度也都相差不大。怪不得他刚来的时候几个师兄表情很是惊讶。估计把他划到了天才那波。   另一边的确是参次不齐,多半是送进来识得几个字便要回家去的。当然也有一心读书的,水平到了也能升进来的。   这个时候他不免庆幸,好在没分到另一个班上,要不然学生水平相差那么多,夫子讲课是不可能单单考虑你一个人的进度,多有不便之处。关键是他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供挥霍。想想他一年读书的花费,时间是什么?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这难道就是一寸光阴一寸金的由来?古人也是很实际的呢!囧╯▂╰   目前为止,他们班也就五个人,他如今已经取代徐州成为年纪最小的了,当然也是最矮的。心塞   说实话,这年头能让孩子读书科举的家境起码都是不错的,像他们班五个人,除他之外,最差的也是家里也有着近百亩地的小地主,便是陈师兄陈启明!明,也是我们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已年满十六,据说今年已经下了场还通过了县试,可惜的是府试没能中榜,却也是来年希望最大的那个。   这天,几人来到镇上最大的书店“集贤斋”据徐渊所说这里是镇上书目最全的书店,许多他家里没有的书都能从这里找到,总店设在府城,这里还只是其中一个分号。   原来古代也是有连锁店的。   几个人看书的间隙,他便去找了这里的店长询问抄书的事,掌柜是个看起来挺和气的中年人,也没因他年纪小直接拒绝,便让他写了一段字。看过便同意道“公子这般年纪,这字便已有几分火候了,平日里定是下了功夫的”   “承蒙掌柜抬爱,小子要改进的地方还有很多”沈煊赶紧道。   见他谦逊有礼,中年人更添几分欣赏。最后约定他先试着抄写三字经,一本两百文,当然笔墨要自己准备,纸张则由店里出。   出了店沈煊心算了下自己平日里要有将近一个时辰练字,可以用他练字的时间抄书,还能省一笔费用,在加上写一本三字经大致只要半个月,刨除笔墨费用他一月能有 300文的收入,一年便是四两银子,最起码他的纸笔费不用家里再出了。   见他一路上心情不错,徐洲便问道“师弟为何如此高兴?”   “掌柜的允我帮着抄书赚点润笔费。”沈煊难掩兴奋   “师弟字迹工整,方圆皆备,怪不得能被掌柜看中。”徐州赞道   “吾等读书人应以读书为重,怎能因小失大。”说话的是他二师兄,名唤高良才,家里是在镇上开布庄的,很是有几分家底,且对他小小年纪便能在入了科考班也不甚服气。但因着沈洲的缘故,再加上他学问常受先生夸奖,到没闹出什么事。这时便忍不住开口道。   “师弟不过农家出身,靠着家中长辈辛苦耕作才能在这里读书,当需勤俭一二,高师兄家境富裕,自是不必如此”   说实话他没觉得家贫有多羞耻,前世他为了给外婆减轻负担,初中便帮着同学跑腿,写作业。要是再有颗玻璃心,!那日子还真就别过了,更别说考高中甚至大学了。   见他如此坦然,那位高兄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还是徐州打圆场道 “小师弟别太谦虚了,令祖也是有功名的人。再加上师弟以后也是书香门第了。”   几人没说几句便开始转而谈论科考之事了,夫子已经明言他们明年便要下场一试,还剩下半年左右时间,说到底目前对他们而言功名才是最重要的。   倒是陈师兄多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这天回到家后便跟家里说了抄书的事。事关儿子,李氏总是反应最快的“娘的幺儿啊,可真是聪明,小小年纪就能挣这么些钱。”说着又想起他以前练字练得手抖的拿不住筷子,便又心疼到“苦了我的儿了,你好好读书就是了,家里用不着你来操心。”   “你过半年就要下场了,怎么能分心做这些”这是他爷爷。   “我每日也都是要练字的,不过换成了抄书而已,不会影响考试的。”   最后还是他爹说到“抄书能有下地累,不耽搁考试就行。”   他大哥还是没说话。   家里最高兴的还是大嫂,小叔子能挣钱,花家里的就少了,就算以后没考上也不至于拖累自己一家。想不到写字这么能挣钱,想到丈夫这不开窍的样子,又看看怀里儿子,想到公公可是发了话的,儿子以后能跟他小叔一样读书,对丈夫的不开窍也没那么计较了。   而他二姐一向是个好强的性子,平时也很有几分泼辣,不过在农家也不会讲究这么多,读书人爷爷除了他的科举可以说万有不管,就算意见也不会专门去说孙女。平素里对他能识字念书便很是羡慕,他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有偷偷教她。之所以是偷偷,他爹娘可不觉得女儿有读书的必要,还觉得浪费他读书的时间,当初他姐还被骂了一顿。   他姐这时候也满眼羡慕,虽有一丝嫉妒但更多的是高兴,毕竟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平日对自己又多有维护,这次抄书挣了钱还能给她带东西,谁有她这么贴心的弟弟,村子里那些个不抢自家姐妹东西就不错了。 第7章 县试   过了年后,一年一次的县试就要到了,沈家爹娘晚上早早的就歇下了,却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尤其是沈娘李氏,平日里再觉得自家儿子多么厉害这个时候也不免瞎想   “他爹,你说幺儿这么小就下场考试,这万一”   “什么万一,先生都说了可以下场了,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我这不是怕幺儿受不住吗,想当初咱爹每次考完试那幅样子。爹还是大人呢尚且受不住”   他爹没在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呼吸声却更重了。   这厢他大哥这里大嫂张氏先道“你说你弟这次考试咋样,要是考不上,这么些钱可就扔水里了”   他大哥也罕见的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这读书的事咱们懂什么,我弟这么聪明,说不定真能行呢”   张氏努了努嘴,不吭声了,心想的却是她可是回去让她娘家特地打听了,人家县里大户人家都少有十岁不到就能考上童生的,人家那可是老早就请了先生还是秀才教的,他小叔子才跟秀才学了一年不到,他爷爷要是有那本事,还能到现在都还是个童生。不过她娘也跟她说了,现在她是万万不能这节骨眼上去泼冷水的,要不然万一她小叔子没考好,婆婆还不恨死她。   不管沈家人心中是何想法,一年一度的县试就要到了,学堂里小童们连平常的媳闹都没有了,都知道学堂里有人要考试了,大家都自发安静了下来。   本朝科举制度与明清较为相似又略有不同,是经过县试,府试获取童生资格,县试由知县主持,考期多半在每年的二月,参加考试的学生在报名时必须填写姓名、籍贯和三代履历,由同考的五名待考学员和一名廪生”(指院试中获取甲等的考生,每月均有钱粮可领,也意为领取津贴的学生)共同担保,保证你所填内容真实可靠,并且不是“娼优皂隶”(被歧视的下等人)的子孙。府试由知府主持,院试由朝廷派遣的“学政”(负责一省的教育官员)主持。院试通过,就可以参加每三年一度的乡试。乡试一般在省城举行,考试通过,应试者就算正式进入了统治阶级,可以被人称为“老爷”。在之后便是赴京赶考,去竞争三年一次的会试。   所以说,县试便是科举上的第一条门槛。   洛水镇隶属山阳县内,离县城也不算太远,这次考试他爹定是要跟着的,虽然有同窗可以互相照应,但家长哪里放心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出门,他大哥又是个不会说话的,怕到时候出什么都帮!帮不上忙。就这,临行前,他娘也是万般的不放心,不停的叮嘱他爹,行李也是越收拾越多,最后还是他爹忍不住说了几句,他娘才收了手。   这次也见到了高良才的爹,是个微胖的中年人,见人三分笑,可以说跟那位高兄很是不像了。他爹能放下生意亲自过来陪考可见对儿子的重视,没见另一位杨子修杨学长后面就只跟了一位下人么,陈师兄的父亲这次也来了。而夫子本是想过来的,但可惜前几天偶感风寒,徐洲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过来,夫子拗不过孙子,便把老管家派了过来。   坐在车上几位考生爹在那里互相花式夸对方的儿子。   先是那位高爹对他爹一脸羡慕道“老兄您家儿子这么小就能来考试,可见天资聪颖,老兄福气还在后头呢”“陈兄也是,令郎去年便已过了县试,今年童生可期呀”   然后他爹便道“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家这个不读书就只能跟着我种地了,可不得下几分苦工,还是老弟你家这孩子,有诺大的家业还能下功夫去读书,才是后生可畏啊。”   听着前面断断续续穿出的声音额后面马车里几人都是一脸尴尬,说实话,跟人交流哪里会有比夸人孩子更能拉近彼此距离的了,但作为被花式夸赞的孩子们,还有这么多同窗,心中也是真心尴尬。   到了县城时,大家都同时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花式被夸奖了。╯▂╰   本来大家伙是要找间客栈住下的,但耐不住高爹热情相邀,便住进了高家别院,别院不是很大,但耐不住位置好啊,离贡院只有一刻钟的路。大家都挺满意的。   县试那天,天气还是不错的,进场前都要先检查是否夹带,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某次去一个陈列馆里还看到一只写满了小抄的袜子,当时还感慨古人还能用毛笔把字写的这么小 ,谁成想这些年来他的字其实也可收放自如了。   其实这科举还是蛮人性化的,起码还留了件单衣,只是被人动手动脚的滋味还真不好受。不过好些个儒生连这个都觉得侮辱了,要是真让人光着膀子,那真会被天下读书人给骂死的。   坐在号房里,他之前所有的紧张感反而都没剩什么了,就像以前高考一样,考前很是紧张,但坐在考场的那一瞬间就突然平静了下来。想着自己这么些年日复一日的读书,他可以说是真尽了全力的。大家都觉得自己小小年纪能下场定是天资聪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付出了多少,今天才能做到心中有数,才能真正平静的坐在这里。 第8章 县试2   等待发案的过程中,他先将草纸铺好,便开始磨起墨来,尽可能地让自己大脑放空。   县试跟府试是不用单独坐号的,而是由县令大人坐堂监考,考生拿着领到的座号入座。   试卷发下之后,沈煊先是总览了一番,发现题目大体并不是很难,果然如夫子所讲,县试前两场均较为简单,文者通顺即可录取,但前提是不可犯了忌讳,如庙讳,御名,圣讳甚至连考官名讳也是不能犯的,古人在这方面很是讲究,是半点不允许触碰的。还有字迹,现代人还讲究字如其人呢,何况是古代,尤其是科考主观性极强,考官的印象也是尤为重要。这才是他每天都花大笔时间练字的原因。   想好要注意的,便开始答题,沈煊先是在草纸上答好,检查无误后,才慢慢誊写到试卷上,写完后又仔细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忌讳的,也不敢乱看,只感觉陆续有人离开才交卷并向考官行礼后出去。   到了外面,发现除了杨师兄几位师兄都已经在外等候了,高良才还略显得意的看了他一眼,弄的他满脸黑线,这有什么可得意的,难道觉得题太简单了,不懂这位师兄的脑回路。一刻钟左右,杨师兄才慢慢走出来,还是一贯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果然等到发案,五人均进入下一场,第二场人明显少了很多,他和杨师兄位置均被提到了前面,也就是传说中的提堂座号,想来应当考的不错。   本以为他下场还算是早的了,没想到第二场他就遇到了一位看起来比他还小的孩童,衣着素雅但极为精致讲究。俗话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一个成年人的思维居然都比不过人家真正的孩子,果然什么时候都不能小瞧了他人。   之后几场人也是越来越少,还好他们几个一起来的都坚持到了最后,最后一场明显比前面几场要加大了难度,但也没有超出平日所学,他答的也还算顺利。   最后一场已经结束了,沈煊连续几场均位置靠前,不出意外便是稳了,杨师兄也就比他靠后一点,估计上榜的可能性极大。   县试一般发!发案很快,几人便决定等上几日。略作休整后,他们几个也趁着这个机会出去逛逛。   县城里明显比镇上要繁华很多,又正值科考,外来学子诸多,街上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暂且不说,还有卖什么及第糕之类的。他还看到个算命的老头在使劲儿忽悠一位年轻学子,那位学子大概被忽悠的很是开心,神情都带着几分得意,这个时候也不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之类的了。还给了人家不小一笔赏钱。他干脆也不去当这讨闲的了,要是没考好再怪到他身上,他找谁说理去。   要知道关乎科考,再小的事对学子来说都是大事,没见着这几天诸如“落第”之类的词大家是绝不开口的,就怕折了运道。   本来他一个好好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在这里都快要被同化了,不过话说,转世这事儿他都经历了,对鬼神也也没了以前那种嗤之以鼻。这世上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何其之多,他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好不容易来趟外面,便想着给家里人带点东西回去,好在他还有抄书这个收入,贵的买不起也不敢买,买点新奇的小玩意儿也是够了的。   想不到他爹还给他娘买了发簪,虽然只是桃木的,不值钱。但是简直太让人意外了,有木有!依他爹平日里的表现还以为会是那种钢铁老直男,没想到还有这等情趣。   果然他还是见识太少。   即使心里知道自己基本是稳了的,但发榜当日也依旧心情忐忑,他爹更是一晚上没睡着,一大早顶着个大黑眼圈出门。   他们天刚亮起来起来便早早的过去,没想到红案旁已经挤满了人,沈煊本来想借着身子小挤进去,被他爹一把拉住,让他在外面等着,自己不停的往里面挤,很快便看不见人了。   过了不知多久,才有官差拿着红榜过来,人群更是骚乱了起来,间或有那么几声“怎么可能”“怎么会没有呢”有些人甚至当场掉了眼泪。   “恭喜少爷,您可是第一名,是案首啊”一名小厮大声喊道   案首一词一出,在外等候的众考生均抬眼看去!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发声的却是一位年幼的公子,话是这么说,但嘴巴却也微微翘起,又很快隐了下来。   沈煊便认出这位便是他考试时注意到过的那位。   考生里也有几声惊呼声,说实话这般年纪便能得中案首,他都忍不住要羡慕嫉妒恨了。   不过这种心情没能持续多久,因为他爹出来了。   他爹笑的牙豁子都露出来了,头发散着都没发现,只顾着拍着他的肩膀道“中啦,中啦,爹的幺儿可真争气,这可是第二名啊”他爹平日里多自持的人啊,这也是少有的喜形于色。   人群慢慢散去,他们这次一行人除了高师兄之外均在榜上,其中他和杨师兄名次最为靠前,他位列第二,而杨子修第八,其次便是陈启明和徐州,分别位列十五和二十八。这次县试一共录取五十人,他们私塾能上榜四人已经极为不错的了。想必夫子应该会很高兴。   可惜了高师兄,他现在还没回过神来,估计是很难接受这个打击。   毕竟大家一道前来,却唯有自己落榜,这滋味恐怕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了。   还是高爹反应快,连忙对着其他人道喜。不过脸上难免有些失落,大家也不会在意。还安慰道“高兄才学也很是不错,怕是这次有什么疏漏,下次定能上榜”   而那位年仅八岁的案首,据说是位大家子弟,父亲在京城为官,这次是回的祖籍考试。大家便纷纷感叹“果然是家学渊源。”   有案首在前,他这位年幼上榜的老二便不那么显眼了,毕竟就像奥运会,人们最关注的还是金牌得主。想比之下,银牌就黯淡太多了。他为此偷偷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连个秀才都不是的情况下,他家这种情况,太引人注目不是什么好事,文人相轻,妒忌贤能者自古有之,他这颗幼苗苗可经不起风吹雨打,还是低调一点好。   不过案首据说可以不用去参加府试便有童生的功名,还能直接参加院士。这点就令他很是羡慕的了。起码能省下一笔不小的花费。 第9章 归家   发榜后,众人也没在县城逗留。离家有段时间了,又是要科考,家里怕是担心的紧。   一路上,因为顾及高师兄,大家也都默契的不提科考之事,高爹经过一晚上也已经接受了儿子落榜的事实,对他们也是极尽周到和热情,还跟他爹说道“这孩子平日里也是太顺了,就得让他吃吃苦头,要不然连自己几分斤两都不知道了。”   而高师兄听到这话,头似乎更往下低了点。其他几人更不好说什么了。   好在到了镇上,大家便分道扬镳。回村的路上还遇到了从镇上回村二爷爷,坐在牛车上,二爷爷看他们心情不错便问起“幺儿这考试咋样啊”   虽然他们家也没跟外面人说起这考试的事儿,但谁让村里就这么大点地儿,谁家有点什么事儿村子里很快就传开了,更何况沈煊跟他爹这一走好多天。   “侥幸过了县试”沈爹嘴上谦虚道,除了发榜那天情绪失控之外,他爹这些天可是完全看不出当初那激动的样子。   不愧是能攒下这般家业的人。   “过了!”二爷爷惊道,又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好事啊!幺儿这么小便能过县试,说不准过两年就能过府试了,可真是出息了”   想想这些天村里传的那些话,还有他婆娘说的“你这大哥家也真是有钱烧的,幺儿才多大,十岁不到能考出个什么,你侄子也是,平常看着挺靠谱的,怎么能跟着你大哥胡闹呢”想他当时没出声还隐隐赞同,这时老脸都有点发红。不过谁能想到,不到十岁的娃儿还真考出来了。   他大哥的想头说不定还真能成。不过想到他大哥,又觉得读书这事还真说不准。不过嘴上却是对他夸了又夸。   然后还问起县城是不是特别大,里面东西贵不贵之类的,跟他爹聊的挺欢。   刚到村口,村里人见到他们回来便七七八八的来问,对于一群没出过镇上的村民,县城消息还是很吸引人的。   还有人直接问到他考试的事,   这时候知道内情他二爷爷当即就大声道“幺儿这可是考中了的,我当初觉得幺儿这么聪明,!,定是能成的”神情很是骄傲,说的仿佛早有预料。   吃瓜群众的他一脸懵逼,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怕不是有了幻觉,他可不觉得二爷爷真就相信他能考上。   然后看着一脸淡定的老爹,深觉自己入世不够深,道行还浅的很。   他们回来的时候 ,他娘还在灶台上忙活,看见他们进来,还在烧的饭都顾不上了,赶紧跑过来紧搂着他,嘴里还一个劲儿的说着瘦了,瘦了,考试就是辛苦还埋怨他爹没照顾好他。   他爹:兜里的东西都不想给了怎么办?   说实话,他真没觉得自己瘦了,这些天吃的可比平日里好多了,他觉得他还胖了呢,不过有句话叫做你妈觉得你瘦了。   家里的动静自然惊动了爷爷,听到他们回来,便急忙走过来。沈煊赶紧上前扶住他,他爹知道他爷爷着急什么便道“幺儿前些日子县试已经过了,还是第二名类”   “好好好,爷爷的好孙子”竟是激动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只一个劲儿的说好。   他娘听了也是激动不已,想着这些日子那些长舌妇背地里嚼的舌根,真当她不知道呢,她家幺儿这么出息,以后有她们羡慕的呢。   经由二爷爷的各种我早知道,他考过了的事不大一会儿村里人都知道了。他大嫂此时正在河边洗衣服,便听人道“沈大嫂,听说你家小叔考过了嘞,”张氏先是一愣,也顾不上还没洗的衣服了,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路上不停的想她当时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又觉得幸好听了她娘的,要不然这会子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被婆婆埋汰呢。复又想到她娘家都说了,就是镇上大户人家都没这么早考中的,那他小叔启不比那些大户人家还厉害。又想到平日里对他态度不是很好,以后要是真考出来了不照应壮壮怎么办,种种想法也是复杂的很。   总之,沈煊便见到了对他大变脸的大嫂“小叔可是回来了,你大哥这两天还在念叨你呢,壮壮这些天没见他叔叔,饭都吃不香了嘞”语气热情的跟换了个人似的。其实还是以前那样他比较适应一些,现在真是感觉怪异极了。又看到胖侄子,汗!汗了汗,壮壮还能吃不香,可别逗他了。   晚上大哥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 总之,对他能考上大家虽是惊大于喜,但总是极高兴的,尤其是他将县城里带给大家的东西拿出来后,气氛更是好了。连他大嫂看到给壮壮和巧姐的小玩意后,对他的笑也真诚了不少。更别说二姐了。   在家里人还沉浸在县试过了的兴奋劲儿里时,沈煊吃完饭回去还是拿起书看了起来,离今年的府试只剩两个月不到了。想到那位比他还小一岁的案首,小小县试便能遇到如此人物,以后府试,院士,才华过人的只会更多。人家那才是真正的天才,再加上教育资源优厚,倘若他不能奋起直追,以后差距恐怕会越来越大。   他最好今年考中童生,院士三年两考,今年恐怕希望不大还是不费那钱了,那么最近的便是后年,还有两年时间准备。只有中了秀才才能到县学甚至府学读书。   他或许有几分天分,却也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天才们,在他这个小地方还算出类拔萃,但对上那些世家子弟,还是不够看的。早早的接受高层次的教育以后乡试的可能性也会大一些,起码能读到的书也更多些。   古代不比现代,想看什么书,去趟图书馆或者书店大多都能买到,古代很多书籍仅存于世家大族之中,作为一种教育甚至政治资源,轻易不见于外人。要不也么这么多“孤本”呢?   士族的垄断不单是指外在的良田,商铺,更是一种对知识的垄断,对人才的垄断。   那些“士族”之所以能源远流长,在旧朝气数将近时隐忍蛰伏,新朝便又能入仕以谋求发展。那些传承数代的书香世家他们子弟就真比别人聪明吗?   除了世代累积的人脉与声望外,家中的藏书,先祖留下的批注,教养子女的心得。还有一代代奉行的家规,族规。这才是一个世家真正的灵魂所在。   这也是历朝历代甚至在科举制已发展完善后寒门依旧难出贵子的原因。   朝廷所建立的各种官学,未必不是扶持寒门用以制衡世家的手段。   这也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第10章 学堂事   翌日,还是跟往常一样来到学馆内,不过路上遇到的村民们可是热情多了。   他们或许不懂科举之事,连县试是什么都不清楚,但不妨碍他依旧成了村里最出息的人物,真正“别人家的孩子”。   古代读书人地位之高可见一般,就像他爷爷,即使多年未中秀才,几乎耗光了家产,眼看科举无望后,村里人也只敢背地里说上几句,真对上他爷爷,敢出言嘲讽的也真是没有的。   不过对他爷爷这种读书人来讲,背地里的闲言碎语也能成了压垮骆驼的最   后一根稻草。   在他这里,只希望村人的热情早早过了的好,一路走过来脸都要被笑僵了。   到了私塾,果然夫子见了他们果然很高兴,但还是叮嘱道“府试难度远甚于县试,尔等切不可自满于当前。”   众人连忙应诺   而后又宽慰高良才道“良才此次落榜未必是坏事,尔后需得沉心治学。”   “谨遵夫子喻”高良才红着脸应到,神色没了往日的自衿。   接下来夫子便对他们默下的试题答案一一进行点评。   先是对高良才道“平日里老夫多番强调,审题要细致入微,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偏题是考生之大忌,你这次败的不冤。”   最后到他这里夫子便沉吟道“基础扎实,论题深入浅出,尤其对史事的引论很是不错,但切不可自傲,须知人外有人。   “听说此次案首年仅八岁?还是位士族子弟”   “是的,小小年纪便气度天成,弟子远远不如”   “这便是士族啊!”夫子神色很是复杂。   有向往更多的却是意味难言。   士族之于寒门,便是道难以跨越的天埑,便意味着你所奋斗的终点说不定仅是人家的起点。   而事实上,大多少寒门士子汲汲经营一生,却连世家的门槛都摸不到,何其悲哀。   不过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多久,他都这把年纪了,难不成还有什么放不开的。这辈子他定是做不到了,但他的孙子,更甚者他的弟子还有希望。这般想着,复又打起精神   又是一番训介后,便让他们自行复习,若有疑问再去请教。   夫子走后,徐洲便叹道“从未见过爷爷这么夸赞过学生,师弟果然才华过人”   说实话早先他便觉得沈师弟的才学很是不错,但爷爷说自己不如他远矣仍觉得颇为不服,却没想到会差的这么多,师弟可是第二名,他却差点掉在榜尾。更别说师弟还这么小,以后说不得……。   他自以为不是那种见不得人好的人,仍旧跑不了嫉妒。这些天跟师弟也没有以前那种默契了,怕是师弟心里也有所察觉。   又是心有愧疚,师弟学问好是他的事,自己这样子跟那些嫉妒贤能的小人有何区别?   徐州脸上表情这么明显,沈煊又怎么能察觉不到,想到这些天对方的别扭行径,也能猜测一二。   他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羡慕嫉妒人之常情,他不是也对那位“案首”君各种羡慕嫉妒吗?   他高中在快餐店辛苦打工,大热天在路上发传单的时候不也对那些悠哉玩乐的同龄人羡慕的很吗?   但他也不会因此报复社会啥的,只是学业更加抓紧了,毕竟这是当时他唯一能看的到未来的出路了。   只要没到恨那个地步,也没有对他做出什么来,其实他并不觉得有什么。   少年人总是要有些意气的。   更别说徐州还一脸惭愧,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他反而还觉得别看徐州平日里看着颇为圆滑,擅长交际。但实际上内里确有着真正的文人情怀,对自身有着极高道德要求,这点他却是做不到的。   这也是这个时代文人特色,他们有很多行为在我们现代人看来会觉得迂腐。   但心中有所坚持,确实很多人都做不到的。   而他对这些人也是敬佩的。   他不是圣人,也从未按照圣人的道德准则来要求自己,自然也不会去苛责他人。   不过他也不会去规劝徐州,这种情绪需要他自己去走出来。   科举路上,他只会遇到更多才华卓异之人,他们或许天纵奇才,或许家学渊源,他们甚至论努力程度远不及你,但最终却能将你远远甩在后面。   这个时候倘若没个好心态,怕是连自己那关都过不了,又何谈科考?栽倒在科举路上,一辈子郁郁不得志的人还少吗?   “白袍虽屡捷,黄榜未沾恩。”便是古时大多数学子的真实写照。   让沈煊惊讶的其实是杨子修杨师兄,这位师兄其实是极没存在感的,很多时候很容易让人忽视了他去,平日里也是沉默居多。   总之很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情绪来。   在沈煊没来之前,大家均以为陈师兄才学最佳,是这次科考的一号种子选手。   虽然大家没说什么,但恐怕对杨师兄这次的名次也甚感意外。   而杨师兄也是少有对他态度跟以往并无不同之人。   没看到就连徐州,都是有着小别扭的吗?   而其他师兄,也明显待他比以往慎重了许多。至于高师兄,也没了平日里的酸言酸语。   相较之下,杨师兄的从一而终的态度确实让人心生好感。   夫子评论杨兄的文章“平稳有余,锐气不足”   但他却觉得这位师兄像一把未出鞘的剑,外表不露,内里却极有想法,君子藏锋不莫如是。 第11章 府城行   当村子里的杨柳树吐露新绿,沈煊他们又要到了赶考的时候。   府试是在管辖本县的府进行,由知府主持,流程与县试相差不多,但接保的凛生又要多了一名,也又多了五两银子的花销。   且府城路程遥远,马车都要两天时间,他爹还动用了以前跑过商的人脉,要跟着商队走,毕竟人多势众的,这路上动了心思的也要掂量掂量。虽然有高爹友情赞助的马车,但路上依旧是一笔不小的花费。毕竟再有交情,平白多了这么些个人,也是要对商队其他人有个交代的。   这次夫子无论如何也是要随着过去的,毕竟徐州还小,又是故去儿子的唯一血脉,徐家未来的希望,自是十万分的放心不下。   而杨师兄的家人依旧没有过来,不过这次跟来的换成了一个看起来颇为能干的中年人,像是管家之类的。   想着平日徐师兄对家中情况闭口不谈,只隐约透漏过是爷爷带大的,父母却是从未提起,他心中多少有些猜测。   这次少了高爹这个能活跃气氛的,一路上都显得沉闷许多,尤其是夫子,以前也是跋山涉水去的赶考,但现在才不到半天马车身子就有些不适。   徐州为此担心不已。但也知道,他爷爷主意可是正的很,决定了的事少有听他人意见的。   徐州爹当初病重,夫子人却在外地赶考,回来时儿子人都已经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再加上再次落榜的打击,几乎丢了半条命去。要不是看徐洲还未长成,家里还得有个顶立门户的,估计早就随儿子去了。   话说,沈煊初时的便觉得夫子的家境很是不错,却还是出来开馆授徒,估计大部分还是为了徐洲积攒人脉,留下点香火情。   可怜天下父母心。   见到夫子这样,他更是担心他爹了,毕竟他爹可是比夫子还年长几岁,虽然平日里看着身子不错,但这可是古代啊,路上崎岖不平不说,这马车可是丁点不妨震的,且一路上大多时候都得靠干粮撑着,万一有个什么,他可没地儿哭去。   本来这次他便想着让大哥陪他过来,毕竟他一个人家里事万不会同意的,这次连他大嫂都没反对,但他爹硬气起来确是谁的账都不买的。   好在他爹到现在还没出现!现什么状况,偶尔停下来修整时还跟商队里的人聊的挺欢。他悄悄的松了口气。   虽然已经尽可能的走大路了,但还是不可避免的途径一些山间小道,最美人间四月天真不是说说的,清风微抚,柳絮飘飘,空气中似乎都能听到花朵绽开的声音,吸一口气仿佛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比起现代那些看起来总是透着人为痕迹的景区,旅游胜地什么的真是胜过太多了。   美景当前,师兄们坐在车前已经开始喝起诗来了,他这时候也不能免俗。   红情绿意,伴着一二好友,且闲且咏,方可不负少年时光。   乐极生悲,正值气氛最热之时,从小道两侧上突然出现了一群人高马大的青壮年,约莫二十人左右。为首那人身着短褐,露出的手臂肌肉结实有力,手里的大刀横跨于身前,领着身后诸人挡在了他们前面。   场面有一瞬的寂静无声,他爹已经下意识的将他拉在身后,沈煊将书箱紧紧抱在怀里,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武器了。书箱里还放着几本书,砸个人份量还是不轻的。   跟他一样动作的还有杨师兄, 毕竟跟着商队也就是个威慑,但要遇到什么,还真能指望这些人来救你。   当然他爹不算。想到他爹看到那些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心下感动又有种难言的酸涩。   不过没紧张多久,便见商队里有人拿着个袋子赶紧迎了上去,并将袋子递了上去,嘴上还道“这次马大哥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那位领头的没出声,反而他后面那位高声道“还不是你们这些人,奸滑的很,还敢欺骗我们兄弟,这送来的银子数可不对啊!亏我们大哥辛辛苦苦,风里来雨里去的护着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对你们的恩人的?”   “不敢,不敢”商队那位赶紧出声道,   “我们队里这银钱可是一分不少。   要是没有马大哥,咱们这些人哪里能次次全须全尾的回去呢,这感谢还来不及呢,哪里敢来的欺瞒。”   那位发声的在那里点清数,又对他大哥点了点头。哼道“算你们识相”。   又看见后面的他们的车马,眯了眯眼睛道   “这后面不是你们的人吧?”   ! 就当他做好破财消灾的准备时,只听商队那位笑呵呵道“那几位可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是要去赶考的,跟着我们也是求个照应。”   只见那位果然变了脸色   “那可是未来的老爷们了,我这可得前去拜会一番”。说着便上前道   “我们兄弟平日里最是敬佩读书人不过,不过我们大老粗哪里有这个荣幸,这次遇到诸位老爷,可能让赏脸我们兄弟见上一见。”   即便依旧担心不已,但形式比人强,众人只好下了车。   微微打量见了他们几番,确认了他们真是赶考的学生,那位“山匪兄”便立即作出一副激动的样子道“几位小公子小小年纪真是了不得啊,以后必能金榜提名,我这大老粗也可是正经见过老爷们了的,诸位请放心吧,这周围都是我大哥的地盘,决计是没人敢为难你们的。”   瞧这变脸速度,还有这自说自话的本事“真是个人才啊”沈煊心里想到。   那位说话的估计是他们里面的头脑担当,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得罪不得,像是那些个小商队,背后估计也是没什么后台的。   而他们又不是赶尽杀绝,只是收点钱财,还能保证众人这一段路上的安全,估摸着这出的钱财也不会让小商队们伤筋动骨,一般来说那些个商人也不会去报官,要知道这衙门一入,花费可就不止这点了,至于大商队,人家光是护卫都不止这点人数,岂是他们能招惹的。   再者说这里群山环绕,易守难攻,最是草寇匪徒容易出没的地方,只要没出人命,官府也不乐意去管。更甚者,要是成功请来官府,这些个贼人却没完全落网,那才真是后患无穷。家里人都得跟着担惊受怕。何苦来哉!还不如舍点钱财保个平安。   这便是古代版的“保护费”了吧。   但要是抢了赶考的学子,再遇上个迂腐的,来个“威武不能屈”,闹出个人命来,那可够他们喝一壶了。在古代你打伤个平民和打伤个秀才,两者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前者你可能伤筋动骨,后者那可能就是牢狱之灾了。   或者真动了个潜力股,人家中了举更甚当了官,还愁收拾不了他们。   唉,这古代山匪要想长长久久,也是要有一定生存智慧的。 第12章 府试前   虽是有惊无险,但众人一路上也不敢放松,行至官道上才很是松了一口气。   风景再美,那也还得是小命重要啊!   古代真是出个门都不容易啊!   “想做点买卖也是不容易啊!”陈父感叹到。   “可不是这个理儿吗,银子又哪里是好赚的,这次的情况还是好些的,想当初我们那时候,真是差点连命都丢在外头,那山里面的草寇可是上来就是抢东西,刀上都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呀。”   “也就因为那事儿,这才早早的退下来,当时我就想着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这要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可怎么活呐!这钱呀,再重,都没命来的重。”   没想到他爹还有这般经历,平日也听他说过早年各地的见闻,但其中艰难却不会对小儿子说什么,也怪不得他爹非要跟过来,怕也是担心路上不甚太平。   “早些年也有赶考的学子被人抢去了盘缠,那些个贼人们还颇有些污言秽语。其中有学子不堪其辱,便有些口不择言,甚至因此惨遭毒打。这好不容易熬了过去,却因为听了些闲言碎语,一时气急攻心,再加之旧伤未愈,最终也是一病不起。” 说到这里夫子甚是惋惜。   “且听说这位学子才学甚佳,也是极有可能上榜的,可惜了呀!”   额,说白了就是被气死的。沈煊心道,看来哪里都得需要一颗大心脏。   “那之后呢,有学子受辱致死,难道官府不曾管吗?”陈师兄连忙问道   “当时好些个学子联名上告到知府那里,据说连本地步兵衙门都惊动了。不出一月,匪首便被斩首示众,从党也是死了死,余下的也都投进了牢里。”夫子说起这个,神情明显好了许多。   这点智商也敢学人家当土匪,可不得死的透透的,沈煊心里吐槽道:你说你抢人盘缠便算了,还出言侮辱人家,这是生怕把人得罪的不够死啊,这个年代可是讲究“士可杀不可辱”的。   而且要知道,古往今来,读书人最会做的事情是什么?   是抱团!!!   别看只是辱及几位学子,有些甚至连个正经功名的都没有,但是要知道秦桧尚有三人平日里探讨下学问,互赠些诗句,一场文会下来便能结!结识诸多好友,再加之同年,同乡,师兄弟这些天然的同盟,其能量也是不容小觑。   虽嘴上说道“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但中国上上下下可是被这些个读书人统治了上千年。士人之尊贵早已深入人心。   就连朝中大臣素日也均以读书人自诩,别看文人内部倾轧的厉害,但对这种辱及文人士子,挑战读书人尊严之事向来是一致对外的。   况且又是出了人命,事情闹的这样大,要是一个处理不好,“纵容匪众,漠视学子性命”这口大锅就要牢牢地扣在当地官员头上。   能做到知府这地步的,自是分的清轻重。   也怪不得的那些个山匪这样明白,原来是有前车之鉴呐,前辈们血淋淋的例子可是摆在那儿的。   前人之鉴,后人之师。古人真是诚不欺余!   官道上还是比较平稳的,起码夫子脸色已经好上了许多。及至府城时,也陆续见到了各地来赶考的学子,这时大家都已神色疲惫,也没心思多说什么,互相打过招呼便各自离去。   众人刚走到一家客栈门口,便听到小二在那里跟几位学子介绍到“几位来我们店里可是来对了,小店的风水可是特意去找高人去看过的,去年那位案首考试前后可一直就住我们这儿,这里离考场也就一刻钟不到路程,绝对不会耽搁诸位考试的。”   那些学子果然心动不已。   而沈煊听到这里便知道这家店估计是住不得了。   果然小二又道 “至于费用,这得看客官是要住哪里了”   “这天字号房自是要会贵上一些的,一晚上要五百文,地字号四百文,人字号只要三百文,至于通铺人员难免混杂,诸位恐怕是瞧不上的。”   听到这里,他便拉着他爹对众人道:“这里怕是比其他的地方贵上许多,我这还是到别处看看吧!”   徐洲他们难免犹豫,“案首”呆过的店对他们这些赶考的学子还是极有吸引力的,没见连他爹都颇为不舍,只是到底没能拗过儿子。   他爹啥时候也这般迷信了。   “诸位不必担心我们,这里可是府城,治安定是不错的。”   最后还是他和杨师兄选择离开,   走之前他还!还听到小二高声道“去年那位案首呆过的房间?那可是去年就被人包了下来,今年早早就住了进去。”   妥妥的土豪不解释!!果然还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像。   不过对于杨师兄的选择,他一度很是惊奇,毕竟杨师兄家境应当是不错的呀?估计是他疑惑的眼神太明显了,杨师兄看了他一眼淡淡解释到“学子众多,难免嘈杂。”   说嘈杂估计也是觉得人多是非多吧!尤其是一群互为竞争者的学子。   他和杨师兄来到了了第二家店,跟上一家差不多的规格,距考试的地儿相较上家也远不了多少,可这价钱整整少了一百文,他们估计得在这里呆到放榜后,那就是将近一个月左右,算下来那可是三两银子啊!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案首的价值。不知道那掌柜后来有没有给人家包个红包。   想到书店里只要说是高考状元某某用过的资料,购买量也是多的惊人,至于用没用过,难道你还能找人家状元问问不成?   而那家店,可是实打实的住过“状元”的呢! 他们可不敢在这上面骗人。   进了房间,他爹还一副语重心长样子道:“你爹我年轻时也算走南闯北有些年了,这运道一事本就玄乎得很,大可不必过于执着。”   这是怕他因为这个影响心情,沈煊感动之余又有些好笑,难道当初客栈门口迟疑不想走的人不是老爹自己吗?   别当他没看到老爹当时的不情愿。不过谁让这是亲爹呢,当然得给老爹面子了。   “知道了爹,您儿子您还不了解,是信这个的人吗?”   沈爹也知道自己是过分担忧了,但事关宝贝儿子,那是在怎么仔细都不为过的。   晚上看到完全不放在心上,已经开始日常看书的儿子,沈爹半是骄傲半是心酸。   孩子不懂事吧,父母总是担心不已,可是孩子小小年纪便这般懂事了,做父母的心中却又是酸涩难言。   想到自家幺儿小时候见天的练字练得第二天手都抓不住筷子,还在为些纸笔费担心。他当时说他家婆娘妇人之见,可这心里还不是难受的厉害。   沈煊是不知道自家老爹的复杂心思的,他正在日常将所学内容梳理一下,不求到时候诸般顺利,但起码也要心中有数。 第13章 府试   住在客栈的这些天,沈煊大都在房间内读书练字,少有出去的。   不过这客栈里却是热闹的很,毕竟面临府试,各个县里的考生都聚集在这里。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洛泽不绝 。尤其是关于主考官的传闻。   他们山阳县隶属于磐安府内,知府章大人据说还是二甲传胪出身,才学很是不错。   但其欣赏的文风众说纷纭,有说章大人偏爱辞藻华丽的,有说章大人极爱诗词,也有说他喜欢大气沉稳的等等不一而足 。   沈煊对这类消息一向是屏蔽的 ,毕竟真真假假谁能说的清,主考官喜好是那么好打听的?他可是去书店问了的,没听说这位沈大人有出过什么文集之类的。那些个推论未免没了依据。   而且真打听出来还能在这里大肆宣扬?毕竟这次府试有近两百考生参与,但历年最终录取者不过五十人左右,今年怕也不会变到哪里去,也就是说在坐四分之三的老生都将榜上无名。谁又愿意成为这四分之三呢?   别看这些学子们不管以前认不认识,这几天下来都开始称兄道弟的,但是面对考试,亲兄弟那也是莫得感情的。当然其中可能会有一些真正的君子,但总不能把考试的希望压在他人的道德感上。   再者说府试除了主考官还有几名副考,若是一味迎合未免不会让其他人不喜。 而且到这个阶段,一个人的文风基本上已经稍有雏形了,贸然更改说不准只会显得不伦不类。   只要打听到考官姓名,不去触犯这个忌讳就成,相信杨师兄跟他想法是一样的,据他爹说这些天也没见他下来过。   沈爹开始看到底下众人谈论还会去听一会儿,后来见沈煊不甚在意,又听到那些个学子说来说去也没个准话,便不费那个劲儿了。   他又不懂这学问的事儿,还是别乱说道免得影响到儿子。   他爹这点让他尤为喜欢,那就是不会像一些大家长们动不动就觉得“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总觉得自己做的决定都是对的,孩子们就得无条件的听从。   而他爹就不是这样,他爹在他读书这件事上从来不会多说什么,当然这跟他确实比较自律有关。当初即便舍不得那个出过案首的客栈,看他执意要走也不会反对。看见那些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的学子们,又见他跟以往作息!息并无不同,也没说过诸如“你看那谁谁多么用功,在看看你之类的”。这可是现代很多家长都做不到的事情了。   他真心觉得能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何其幸运。   很快就到了考试的日子,沈爹前几天便去把这里到府试号舍的路走了好多遍,说是府城街道众多,到时候怕走错了路。所以这一路走过来很是顺利。   入场时还看到几个将近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都说老童生,可还有一些连童生都不是的学子仍旧一年又一年的加入科考大军中。   何其残酷!何其悲哀!   府试总共分为四个场地,监考也更为严格,甚至笔墨都是由考场提供。他这次居然又与那位“案首兄”分到了一处,真是缘分啊。   话说县案首不是不用参加府试直接便有童生的功名,并且可以直接参加院试吗?难不成看中了小三元这个名头?真是好志向。   他跟人家比起来,可以说是咸鱼本鱼了。   府试分三场,帖经、杂文与策论   刚开始的贴经自是没什么好说的,只要你会背诵,能默写下来就好,但他还是细细的检查了几遍,毕竟有时候越是容易的反而越易出错。   杂文一道则是对辞章的考察,”详夫汉来杂文,名号多品:或典诰誓问,或览略篇章,或曲操弄引,或吟讽谣咏,总括其名,并归杂文之区。   总归偏于文艺范,这对考生的文笔要求较高,他的文辞着实不甚华丽,只能在立意和用典上描补一二。   而考官不知道怎么想的,有段时间一直在他和案首君两人那里转,重点是案首君那里,难不成是想要围观神童是怎样练成的?   他可真心不是什么神童,起码跟“案首君”是没法比的。要他真是个九岁的孩童,那是拍马也难及的上人家。   不知道案首君什么感想,他是深呼吸了几次等心绪平静下来,才又重新开始答题,心里隐隐同情了案首君一下。还好这次遇到的考题还算正常,虽然偏了点。但想到历史上有名的几个奇葩科举考题,只能说,他还是比较幸运的。   考策论前那天晚上,他刚吃完饭便被他爹赶到床上睡觉了,想着整整两天的考试,晚上在号房里那么些个人,不知道还能不能睡得着,便早早歇下了。   相较于杂文,策论对!对他还是比较友好的,毕竟高中就开始写议论文了,大学更是被各种论文磋磨,也算是老朋友了,答的还算顺利。   但耐不住时间长啊,晚上又睡的不是很好,他年纪小,精力总有着不济,还好第一天已经写的差不多了,第二天仅需誊写一番便好。感谢当年写论文练出的速度。   好不容易三场结束后,他爹早早的在那里等着了,见他过来便赶紧来扶住他,正好他也是疲惫的紧,便顺势靠了上去。等了一刻钟左右,杨师兄便走了出来,看着也是累的不轻,面色极淡,右手不停的按着额头。   沈煊是没看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没看他爹眼里的担忧和心疼都快溢出来了吗。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这天晚上,回去他仅喝了碗白粥,刚躺到床上便睡了过去,还是他爹给他擦脸,换衣服。他爹不放心,还去请了大夫,只说是累狠了,好好休息一番便好。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快要中午了,见他醒来,他爹赶紧把炉子上的白粥端了过来,不知道他爹什么时候开始弄的,米煮的稀烂,粘稠的很。而他爹趁着他喝粥的这会子功夫,又赶紧去外面买了几个包子提了进来。   沈煊把两个包子塞到他爹里,“吃你的吧,你爹我早吃过了”。   信他才有鬼类,没看到他醒过来他爹会有心思吃东西?反正他是不信的。总之,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他爹最后还是把几个包子给吃了。   翌日一早,他和杨师兄便一道去拜见夫子,刚走近客栈,便听到几位学子在那里谈论这次的考试,主要是案首会花落谁家。   沈煊淡淡的瞧了两眼,估计在这里兴致勃勃谈论的都是感觉考的不错的,要不然也没心思关注案首之事。   夫子还有一会儿才能下来,他们便先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着。   那边依旧在侃侃而谈,谈及最多的便是几位县案首了。   益阳县案首蒋博文,年13,才思敏捷且极善诗文 行文豪迈旷达虽不是世家出身,但家中也颇有底蕴,其父祖均为举人出身,可以说是书香门第了。   安阳!阳县案首 李维祯 年17 词藻华丽,尤善丹青,据说已被一位书画大家收入门下,也是诗书传家。   汾阳县案首 张子健年11 据说记忆力超群,几乎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农家子出身。   山阳县案首 谢瑾瑜 也就是案首君年八岁 世家子弟,返回祖籍考试。大家对他了解最少。   估计案首也就是出自这四人之中了。他发现案首普遍是一些年轻学子   益阳县案首蒋博文的人数最多,毕竟名声最盛,其诗文广受赞誉,这年头 诗词写的好的最易出名,毕竟文会,诗会,甚至偶尔踏个青什么的,总是要即兴创作的。   其次便是张子健了,过目不忘可是让多少读书人羡慕嫉妒啊!在别人还在辛苦背书的时候,人家只需看一遍就记住了,妥妥拉仇恨不解释。   谢瑾瑜排第三,虽然年少,但给世家子这个光环给他加了不少分。   小小府试便有这么多青年俊才,说实话还是给他极大压力的,看了下杨师兄,虽然脸上没表现出什么,但他还是看到对方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但这是个讲究学学而优则仕”。的时代。恐怕难了。   他是各方面都还不错,属于比较均衡的人,只在在论史用典方面稍有突出,以后在科举一道上还好。但作为读书人,没点切实的长处,未免给人一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或者一心经营名利,没了读书人的风骨之类的。这时候人家可不管你是不是有那些个条件。   虽说他这个县试第二远没有“案首君”来的引人注目,但他毕竟年龄小,还是有一些人暗暗关注他的,在客栈即使他不怎么出门,但仅有几次都能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现在年纪小还没关系,若是再大点,恐怕这就成了那些人攻讦他的借口。   毕竟他一个农家子出身,却小小年纪便在科举中出头,倘若这次府试能中,他们恐怕恨不得拿个百倍的放大镜在他身上绕个几圈,他可从不敢小瞧人的嫉妒之心。 第14章 发案   还能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见徐洲扶着夫子走了下来,看夫子脸色略显憔悴,眼下青黑,这几日定是没能休息好。恐怕对徐洲的成绩心里不是没有担忧的吧。嘴上虽说徐师兄文章还到火候,这次积累经验为主,但心里还是有很大期望的吧。   想到他爹这几日也是忙里忙外,晚上睡觉都缩成一团,生怕一不小心把他弄醒了,甚是还想打地铺去睡。还是他极力反对,要知道四月天,晚上可还是有些凉的,这么折腾下来非要着凉不可。还有昨天估计也是守着他一夜,现在被他赶去房间休息了,说什么也不让跟来。   考个试下来 ,不光考试的累狠了,陪考的恐怕也不遑多让。   本来还有几个不确定地方想要问一问夫子,这时候他跟杨师兄也默契的没开口。   “怎么不见陈师兄?” 沈煊疑惑问道?   “陈师兄刚出了考场便倒了下来,大夫说是染了风寒。”徐洲叹道。   沈煊心里便咯噔一下,依照陈师兄县试的名次,上榜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这一病怕是…。   夫子这里恐怕也没有心思跟他们说什么,只略问了一下,见他们发挥的还行,便过去了。   用完早餐,他们三人送夫子休息后,便一起去看望陈师兄。   开门的是一脸疲惫的陈父,见了他们便道“你们来的正好,快去劝劝光宗吧,这孩子醒了便就一直呆在那里,我是真怕他想不开啊!你说这次没考好就算了,不还有下次嘛,这人可不能出了问题!”说着抹了下通红的眼睛,便领着他们进来。   见了陈师兄后,他们便知道陈父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见陈师兄半躺在床上,神色苍白,连嘴唇都不见血色,更重要的目光只盯着床上一处,神情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众人都只觉得棘手,看陈师兄这副样子,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出口。   谁想到陈师兄居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幽幽的道“师弟们这次定能金榜题名的吧!师兄我给你们丢人了。”   这话让他们怎么接?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徐洲率先开口道   “考完回来爷爷便过问了我的文章,怕是此次上榜的可能性极小,!,师兄这次也是因病之故,才学也是到了的,就算此次不中,下次也定是能中的。”   他也赶紧道“是啊,陈师兄的才学素日夫子也都是夸过的,下次必定能中。”   而杨师兄则道“你若再这副样子下去,恐怕伯父便先熬不住了。”   不知道他们哪句话起了作用,总之陈师兄终于慢慢坐了起来,眼睛也不盯着一处看了。陈父便赶紧端了碗粥过来“你这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点粥缓缓”说着便拿个勺子一口口的喂给陈师兄。   见此,众人便赶紧告辞了,陈父更是连连道谢。   出了房间,众人表情都有些沉重,一场考试就能把人折腾成这样,还有陈师兄素日里甚是平和,甚至对他们也多有关照,何曾用过这等含酸的语气跟他们说话?想到师兄听到徐洲可能中不了之时眼睛动了动…。   唉,他真不想将人往坏处想。但想到陈师兄上次折戟府试,这次分明很有希望却因为一场风寒……心有不顺也是有的。   出了这等事情,众人也没心思说话,他跟杨师兄便告辞回去了。   来了趟府城,总是要出来逛逛的,他也想知道这里的物价如何,心里隐约有点想法,但此刻也不敢对他爹说什么。   不愧是府城,感觉这里人生活水平明显比县里都要好上许多,街上也是琳琅满目,各种吆喝声不断。更有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看的他目不暇接。   居然还有胸口碎大石!!   记得他们高三物理老师还跟他们讲过这个原理,说是由于惯性,当力一定时,质量越大产生的加速度越小,从而降低人所受的伤害。但是他看到真人版的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那么大的石板,他下去估计不用锤子就嗝屁了吧。   可能是他表情太过明显,旁边就有人哼笑“土包子”。   好气啊,你不土你别来看啊!   还有那位仁兄,别以为你迅速扭过头去我就不知道是你。   什么年代,学问好都不一定人品好。   没错,他认出来了,那位就是在客栈里谈论榜首的其中之一。真心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   敢做不敢认,鼠辈尔!   终于等到了放!榜那一天,他们几个仍旧早早的等在那里。连陈师兄也来了,知道自己估计不能上榜,但依旧忍不住想有个万一呢?   他自己也是忐忑不已,毕竟他是真心不想再来一次啊,想想一次考试的花费他就头皮发麻。   人群中马上一片便是骚乱,很快各种声音传了出来。   案首居然不是众人推崇的蒋博文,而是那位张子健,过目不忘果然是科考利器啊!连他都有些羡慕了。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因为他爹冲了出来抱起他到“幺儿,中了,这可是府里第三名啊!”   他脑子突然炸了开来,他居然能进前三,他估摸着自己应该能中,但没想到名次这么好。他赶紧问他爹“第二名是谁?”   “ 额,这倒没注意,爹光顾着找你的名字了。”说着他爹又激动到“第三个就是你,我还确认了两遍呢?我儿子怎么就能这么聪明呢!”   想到“案首君”看自己的眼神,怕第二也不会是他了,估计蒋博文的可能性极大。   ”这不是那位“土包子兄”吗?你要是能把脸上的笑收敛一番倒能有些说服力。沈煊暗暗吐槽到。   师兄们的结果也很快收到了,这次仅他和杨子修杨师兄上榜,即便早有准备徐洲神情依旧不是很好,更别提陈师兄了,不过毕竟心里有点数了,没像当初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他看陈父失望之余也是松了口气。   夫子,夫子神色很是复杂。毕竟按理来说自家弟子中了应该是要高兴的,但自己寄予厚望的亲孙子却名落孙山,虽说他心里也不是没有准备,但总归是有些意难平。   但夫子毕竟经历的多了,不一会儿便面色如常道   “老夫来之前便觉得以你二人之才学定是能过的,没想到排名还能如此靠前,尤其是子修。但万不可骄傲自满。须知童生不过科考中的第一步,你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两人赶紧应是。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这次杨师兄名次反而更进了一名,位!列第七。这可是四个县的排名啊,难道杨师兄也是大考型人才?感觉对方总是能出人意料。   这次第二名果然是蒋博文,“案首君”仅排第四,看他怕是受了不小的打击。毕竟他看几位案首或多或少是冲着小三元的美誉过来的。尤其“案首君”还输给了昔日的手下败将。怪不得刚才一直在看自己。   一直到回了客栈,沈爹才露出欢喜不已的样子,待到沈煊看过去,便嘱咐道“这次徐洲没能上榜,你夫子估计现在正心情不好,你可千万不能在他们面前表现的太过高兴。”   之后又怕他少年心性,便安慰道“咱们回家在好好庆祝一番,你娘定是高兴极了。”   晚上躺在床上,沈煊心里也是高兴的很,想着刚恢复记忆那段时间的忐忑不安,这几年来他可以说是真正融入了这个时代,读书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担忧,家里的银钱如流水的花在他身上,万一他要是真年岁大了还一事无成,他爷爷也就不说了,这对他爹来说无疑是历史重现,他爹早些年因为爷爷诸般困苦,难不成临老临老还要因为他在来一次?   虽说没了科考,他也总能想到法子赚钱,但终归是有着许多不同的。   还有他娘,因为偏爱他这个老来子,他大嫂也是有诸多不满,要是他不能撑起来,他娘老了的时候恐怕还要受他大嫂的气。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童生,但总算跨出了科考的第一步,起码家里会因此和谐许多。他现在还小,日后只要能稳得住,他相信总能跨出第二步的。   他没看到,他刚睡着,旁边的沈爹睁开眼,在黑暗中给儿子掖了掖被角。   因为要等着跟商队一道回去,他们便在府城又多呆了两天。   这两天他都没怎么出门,毕竟府试过后,他也算有着一定知名度了,还有人给他发文会的帖子,他都以这两天便要归乡,没有时间给推了。   让那些想为难(说的好听点是讨教)他一番的学子可是气的半死,比如那位“土包子兄”。   反正该逛的也逛了,礼物也都买齐了,他可不乐意去听那些人的酸言酸语。 第15章 返乡   终于到了返乡的那天,晴空万里无云,他们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回乡的归程。   路上车队停下来修整,沈煊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沈爹的声音传来   “周大哥这两年还要跑下去吗?老弟说句扫兴的话,看你这身子,怕是得好好休养几年才是。”   周大山又咳了几声才道“没事,我这副身子也就这样了,再怎么养着也怕是好不了了,趁着东家还不嫌弃,在多干几年。总要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留点东西。”   “老弟啊,我是真后悔啊!当初没能跟你一道走,当时总想着在干两年,多买几上亩地,以后儿子不用跟我一样累死累活,还总提心吊胆。”   “但谁能想到,我这拼死拼活赚来的家底还没我那儿子败活的快,当初那是成年累月的不在家,孩子他娘又总是惯着他,等我发现这苗头的时候,在管教也是来不及了呀!就只能给他娶个厉害媳妇管着,就盼着这成家了,咳咳,能长进些。”说到这里,周大山咳的更厉害了些。   沈爹赶紧给他拍了拍后背道:“老哥不是还有个孙儿吗,上次见到可是伶俐的紧呢,好好教着以后也能照应住他爹。”   说到孙子,周大山神色明显好了许多,“我这孙子是个好的,等他在长两岁,便送到私塾里去,不求有侄儿这般出息,但识几个字,懂些道理也是好的。”   “所以老哥可得保重身子,你这还得看着孙子成亲生子呢?”沈爹劝道。   周大山又何尝不想呢,他如今也有些个积蓄了,虽然前头被那败家儿子败掉了不少。但后头他也走了这么多趟,这钱除了留些家用,他可都握在自己手里,便是他婆娘都是不能染指的,就等着以后留给孙子呢。   但看到好友儿子如今如此出息,他不免又有些野望。他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算有些见识了。知道他们这种人家,唯有读书才能出头。虽然知道科考艰难,但想到他孙子那伶俐劲儿,又想到老友儿子,谁能想到如今小小年纪就有了功名呢?孙子要是以后真要读书科考了,这银子总是不够的。他这把老骨头尚且有用,总要为子孙打算好。   沈爹见老友这副样子,也知!知道是劝不动了。唉!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小儿子没出生那些年,眼瞧着大儿子这性子是扭不过来了,原想着能把村长这位子留给儿子也不成了,心里面不是没有后悔,没能给儿子多留下点家业。待到小儿子出生,又因着要读书的缘故,家里的矛盾他不是没看到。他也害怕,要是幺儿没能考出来,待他百年之后两个儿子怕是要生分了。且又不知道他走之前能不能把两个儿子给安排好。要是小儿子跟他爷爷一样一心科举,以后怕是连生活都保证不了。   好在这些年,他也瞧出来了,幺儿小小年纪,心里头主意却是极正的,不是他爹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现在又是这般年纪便考上童生,还能名列前茅,以后不出意外,秀才也是能中的。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然怎么能有这么聪明的孩子呢?   沈煊是不知道他爹心里的复杂想法,听到这里也是颇多感慨,子孙教育在什么年代都是个大难题,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但若后人不懂事,说不定连树都给你拔了,根都不给剩下的,哪里会理会前人的辛苦。   以后有了孩子,一定不能放松教育。沈煊在心中暗暗道。   回去依旧路过了那片山路,这回几位可都不敢来喝个诗什么的了,也没那个心情,好在商队交过“保护费”后,一路上也甚是太平。   到了镇上,沈煊他们先去高爹那里还了马车,遗憾的是高爹不在,不然他们可得好好感谢一番,想想要是一路走到府城,估计他这小命就去了半条了,还谈什么考试?   倒是高师兄,不过几月好像是变了个人,听到他和杨师兄考中,还颇有诚意的上前恭喜他们。难道挫折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不过沈煊也是悄悄松了口气,谁是天生喜欢被人忿的?同门师兄,不能好好相处,起码也要相安无事的好。   辞别高良才后,沈煊和他爹也是急忙往家里赶,毕竟出来有段时间了,估计家里人也是担心的很。   还没到村口,便远远瞧见二爷爷赶着牛车停在那里,他还奇怪呢,这个点他二爷爷不是应该在镇上拉货的吗?   谁知道刚走近点便见他二爷爷以!以种不似寻常的速度快步的迎了上来“哎呀,未来的秀才公回来了!在镇上瞧见那些商队里的人,就知道你们要回来了嘞,便赶紧赶了回来。这不,可是让我等到了!”   “只是个童生而已,秀才还远着类,哪里还要二叔特意过来接呢!”沈爹连忙道。   “不是秀才才有报喜的吗?二爷爷是从哪里知道的?”沈煊疑问到。   听到“未来秀才公”跟他说话,沈二爷爷也是高兴的很,“那可是里正特意来通知的,你娘跟大哥当时都在地里,听到消息,这高兴的呦,锄头都差点拿不稳呢!”   也就是说,几乎全村人都知道了。想到村民们那热情劲儿,他隐约有着头皮发麻。   果然 ,刚走到村里,他们一被村里人给围住了,这会子连府城的消息都吸引不了他们了。都是在问沈爹   “这小童生平日都吃些什么呀,怎么能这么聪明类?”“小童生小时候的衣服能不能借我来用一用啊”诸如此类。还有问他们什么时候请客之类的。结果从村里到他家这么点子距离,应生生走了小半个时辰。   到家门口,他娘听到声音便赶紧跑出来,先看了看沈煊,见他被照顾的挺好后,便一下子抱住他嚷道“我就知道我们幺儿最聪明了,我看那些长舌妇们的嘴巴都要被打肿了。以后看有谁敢说我儿的闲话”   沈煊他娘这才反应过来,“看你娘这脑子,真是糊涂了,幺儿都站了这么久。”说着赶紧把人往里面领,又搬来凳子让沈煊赶紧坐下。   就算沈!沈煊一直说他没站多久,他娘仍是一脸愧疚心疼。   还是他爷爷的出声打破了僵局,这次沈爷爷没再像上次一样喜的不知道说什么,这次反而有着沉默。   “你虽然小小年纪便考了童生,但切记不要骄傲,要知道这秀才才是真正实在的功名,没考上秀才前什么天纵之才,聪明伶俐那都是虚的。”   说着又感慨道“这好啊坏啊的都是世人的一张嘴,他们今日如何把你夸到天上,明日就能如何把你贬到泥里。”   其实他也知道,村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这年代,精神生活同物质生活同样都贫乏的很。谁家里有个什么事,怕总少不了成了他们嘴里的谈资。对他们而言,说不得只是八卦一下,说下自己的想法而已。就连现代,这个极度讲究文明的时代,大家拥有各种各样消遣的时代里,这种现象也是屡见不鲜。   但恐怕真正身处其中才会知道,这些他们口中无关紧要的谈资对当事人会有多么大的伤害。   他还记得中学时代,班里有个女生偷偷跟暗恋对象表白,谁知道没几天便传得到处都是,连他这种消息闭塞的人都听说了。他还听到过到几个女生在那里谈论说什么“她可真是厉害,还敢直接上去表白,反正我是不敢的,被拒绝真是尴尬死了”“你们看她这些天好像一直没什么表情唉!不会被打击的狠了吧”说着还发出几声嘻笑声。   然后他那位同学没几天便转学走了,事后也没见那些人有什么愧疚,估计是觉得 “我也没有说她什么呀”,“大家都这么说,又不是我一个人”诸如此类。   他得时刻谨记自己读书科考的目的是什么,无论日后是夸赞还是嘲讽,都得持的住,稳的下,才能看到以后。 第16章 客   沈爷爷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沈爹这些日子稍有些飘的心思也回了过来。就是李氏难免心里有些埋怨:这大好的日子,公公说这些,不是成心让儿子不高兴的吗。不过毕竟是自己公公,她也不敢说些。别看当家的平日里跟他爹关系僵的紧,但真要对她公公有那么点子不尊重,那也是决计饶不了她的,   还是壮壮突然跟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打破了这稍显沉默的氛围。   “小叔叔回来了”然后便是一个劲儿的在他身上瞧。估计他侄子眼里“叔叔”=“好吃的”+“好玩的”。   “哎呀,这次叔叔没有给我们壮壮带好吃的了,这可怎么办呀。”说着张开手,手里面自是空空如也。   壮壮才三岁不到,很多话自然还不明白,但“好吃的” “没有”还是能听懂的,又看了看沈煊空着的双手,小家伙瞬间就委屈了。   眼瞅着侄子都快要水漫金山了,无良叔叔沈煊这才把给他带回来的糖块儿拿出来。   果然他小侄子的脸立马阴天转晴,眼泪都还没来得及收进去,脸上立马就笑开了花。抱着糖块儿喜滋滋的样子活像个觅食的小松鼠。   让沈煊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没办法,侄子太可爱,总是忍不住去逗上一逗。   有着壮壮这个开心果,房间大人们那些沉重的心思也很快都没了。总之,这考上了总是天大的好事儿。没得为了些旁人坏了心情。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今天家里的女人们可是在灶房里忙了一下午,饭菜整的比过年都还要丰盛。李氏还不停的往沈煊碗里面夹菜,这次连大嫂张氏都没在说什么,反而表现的极为高兴,对着沈煊那叫一个嘘寒问暖。沈煊表示不自在极了,还不如以前冷不丁嘲讽他一路呢。   餐桌上,先是沈爹提起,“这次幺儿既然考中了,按理来说总是要请客的,虽说用不着大办,但请些个亲戚来吃顿饭总是要的。”   众人听了也没反对,一向爱出风头的李氏虽然有点不得意,她还想趁着这时候炫耀一把呢,看看当初那些个人如今是怎么羡慕她的。但一听说太张扬了会影响儿子名声,就立马什么念头都没了。什么都比不上儿子重要。   翌日,沈煊家里也是一片热闹,沈煊大姐这次终于把儿子给带了回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外甥,小家伙也是害羞的紧,被拉!拉出来见过人后便藏在他娘后头,探出头来悄悄的看着他们。   沈煊大姐名沈瑶,在乡下女孩子也是难有正式的名字的,一般都是大丫二丫类的的叫着,但他家毕竟有个童生爷爷,虽然素日里不怎么在乎孙女们,但也好好的给起了名字。   在他出生前,他大姐便已经出嫁,嫁的是一户姓周的人家。除了逢年过节也难回来一次,不过他大姐最是个温柔的性子,以前对他还是不错的。不过近几年对他的态度颇有些冷淡。至于原因嘛,想到大姐家的那堆事儿,他也能猜的差不多了。   至于小外甥,是大姐的第二个儿子,却也是独子,名周长生。前头那个养到三岁时一病没了,他大姐甚至因此早产,挣命一般的生下小儿子。大夫说日后怕是难在怀孕了。因此,对这个日后唯一的孩子,大姐两口子可是紧张的紧,素日里连门都不怎么出的,娘家更是没带回来过。   说实话,这次小外甥能来他还是很意外的。   不过他很快便知道原因了,吃完饭后。沈瑶便跟他娘坐在屋里,这女儿啊,嫁了人,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了,也难得回来一次,李氏更是有许多体己话想跟女儿说。   “今天你这弟妹怎么也过来了,她不是素日里跟你不对付的吗?”说起这个,李氏也是一肚子火气,当初看自家女儿性子软活的很,想找个老实脾气好的,便中了周家大郎。这周家家里头也有着好几十亩地,算的上家境殷实,更重要的是周家父母都是难得的和气人,便想着女儿嫁过去总不必受欺负。   谁曾想到,周家大郎的确是个老实的,周家父母人也确实和气,但架不住有个有能耐的小儿子,居然年纪轻轻的便在镇上的酒楼里做上了小二,最后更是娶了镇上的姑娘。那姑娘生母早逝,带着个弟弟在后娘手下讨生活,性子也是泼辣的很,她后娘在她这里等闲都讨不了好,性子之厉害也是可见一般。又遇上她这性子跟面团一样的女儿……。   想到这里,李氏又忍不住想叹气了,她跟孩子他爹都不是什么软和人,怎么生下的孩子就能面儿成这样,她女儿这副样子,人家可不得使劲儿欺负吗?   “娘,女儿跟长生他爹想把长生送到爷爷这里,跟他爷爷读几年书”说着怕李氏不同意便又赶紧道   “娘啊,女儿这辈子可就这一个儿子,他这身子骨你也看到了,以后下地那是要了!他的命啊!要是能跟他小舅舅一样会读书,我跟长生他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着他”沈瑶抹了抹泪到。   她知道这定是让他娘很难为,毕竟爷爷年纪那么大了,以后壮壮读书肯定要归她爷爷管的,她爷爷可不一定乐意再管个外孙子,要知道她爷爷眼里面可从来看不到她们这些孙女儿的。还有她大嫂,心里头只不定怎么嫌弃呢。   但是想到儿子,又想到小弟如今的出息,沈瑶心里又定了定。   李氏没直接回她,反而问道“这跟你弟妹过来有什么关系?”心里多少有些猜测,   看得李氏更气了,跟她这个做娘的还能有什么话不好开口的。本以为她这女儿终于硬气一回,现在又是这副样子。   但谁让做娘的总是欠了儿女的呢“你那弟妹是不是想把它那儿子一道送过来?”   沈瑶羞红的脸点点头。   李氏便又开口道“只有长生我还能去求一求,但多个人定是不成的,你爷爷这把年纪,哪里能管那么多孩子。管了外人,却不管族里人,怕是族里面该有意见了。”   李氏这才松口气,还不算糊涂到底。这才又提醒到“来这里读书可以,但这纸笔费用也不是个小数目,你们小夫妻俩心里头得有个章程才是。你弟妹那头可不是好过的。”   “我跟长生他爹这几年也有些积蓄,总能撑个一年半载的,他爹最近正在镇上找活干,我在做些针线活,总能让长生读下去。”   李氏点了点头,“行了,我回头先跟你爹通通气,就是看在你弟弟的份上,你爷爷也不会不松口的。   沈瑶这才放下心来,不过想到小弟,这心里面又是羞愧又是难堪。   想当初因着长生他叔叔婶婶的事,心里难受的紧,加上公公婆婆平日里看着公正,其实心里未尝不是偏向小儿子的呢,特别是二房还有个活泼健康的儿子。而她的长生,却是生怕养不活。   那时候看着他娘总是偏疼小弟,而她又是跟大哥关系最好,心里也不是没有想法,对上弟弟自然也就带了出来。他弟弟那么聪明,又怎么会察觉不到?本来没有多少的姐弟情分恐怕更薄了些吧?也是幸亏她这!两年因为要照顾长生,回来的少,要不然被她娘知道,指不定今天这事儿能不能成呢?   想到自从小弟考上童生后,她那弟妹便再也没敢对着她“心直口快了”,以前都把家务活推给她,说是以往在镇上都没干过,怕干不好,现在可不立马就会了。就连公公婆婆对她也是看中了不少。   她知道这都是沾了小弟的光,她弟弟才九岁就是童生了,以后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中了秀才,她那弟妹那是生怕坏了关系,以后丁点光都沾不到。   想到自从弟妹嫁进来之后,她也就这几天过的像个日子。想到以往的冷淡,心里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弟弟。   这边沈瑶刚跟李氏出来,便看到一脸热情的沈瑶弟媳王氏,不过这王氏真不愧是一等一的厉害人儿,上来便赶紧去扶李氏“以后婶子可是要当太太的尊贵人儿,我这可不得赶紧过来沾沾您的贵气”活像是以前的不客气从没发生活似的。   要知道,以前沈瑶受了委屈,李氏可是去给撑了好几次的腰,对上王氏的次数可是不少。这一张巧嘴,连李氏都没能占到过上风,被忿的次数可是不少。现在这般理直气壮,连沈煊都佩服不已。这要搁到现代,妥妥的女强人啊!   没见不过几句,他娘僵硬的脸色就好了起来,不仅忘了以前被忿的二三事,更是差点掉坑里。还是他二姐赶紧咳嗽一声,打断了她娘准备说的话。   他娘这个时候仿佛才想起来旁边这个跟她相谈甚欢的“知己”就是欺负自己女儿的那位。   王氏见状,知道今天恐怕是不成了,脸色都没变一下,依旧十分热络跟他们搭话。对李氏脸上的僵硬视而不见。走之前还拉着他娘说道“我这以前在镇上也是见过不少人了,可还就婶子这脾气最是合我胃口,以后我怕是要厚着脸皮来叨扰您了。婶子到时候可别嫌弃啊!”   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他娘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说不嫌弃啊!只是在说出口的那一瞬,沈煊看见他娘的脸又僵了几度。 第17章 读书事   李氏这边送完客人回到屋里头,想到今天被那王氏忽悠的团团转,差点就松口应下了她那儿子的事,心里难免有些气不顺。   想她当家了这么多年,家里里外   外都是一把手,这么些年家里也算蒸蒸日上,儿子如今又出息,外头谁不夸她有能耐。如今却轻而易举被人家给带到沟里。   这王氏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怪不得平日里那么厉害,连她男人都得听她的,还能把公婆给治的服服帖帖,往日里她还总觉得老周两口子老糊涂了,如今可不是自己都差点糊涂了一回吗?   这般能耐,怪不得自家女儿半点不是对手。要不是如今小儿子出息,恐怕女儿这做长嫂的日后都得看着弟媳的脸色过日子。   李氏心里诸般复杂暂且不论,就说王氏这里,别看在沈家的时候各种谈笑风声,嘴巴里跟抹了蜜一样,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到了家里,这张脸可是立马就拉了下来。又瞧见自家大哥大嫂那一脸高兴的样子,估计是心想事成了。心里头更是憋气。偏偏这火还不能发出来,毕竟今时可是不同往日。   她今天也瞧见了大嫂家那位出息的弟弟,到不是说长相如何好看,小屁孩儿一个,哪里看的出来。但就身上那股子劲儿,看着真不像这村里头出来的,恐怕连镇上的公子们都比不上。最关键的,这小小年纪能考上童生,有被这么些个亲戚夸成这样,要是寻常孩子恐怕早飘起来了,那位脸上却丝毫瞧不出得意的样子。   小小年纪便能如此 ,这日后怕真是了不得。这时候她又哪里能得罪了大嫂呢。   想到大嫂,王氏心里更添几分嫉妒。想她刚嫁过来的时候,便知道她大嫂家里很是不错,有个当村长的爹,还有个童生爷爷,嫁到周家也算下嫁。又是做大嫂的,以后一起生活,自己可不能被她压制住了,便早早的显出几分厉害来。   谁曾想到,她这大嫂,真是个面团里捏出的人儿。有着这般好的家世,亲娘又还在,还总能替她出头。   不像自己,娘没了,这爹啊也跟没了没两样,想到继母流下的那孩子,要是那孩子还在,恐怕家里头都没她和弟弟站脚的地儿。就这般,自己都能熬出头来。而她大嫂有这么个娘家却!却还都立不起来,也活该被她压在底下。   但谁想,人家还能有个出息弟弟呢?现在可不得轮到自己忍气吞声。不过想着她大嫂这副好拿捏的样子,以后她弟弟出息了,自家何愁不能跟着一起沾光。忍耐些个又何妨。   这人啊,面上再怎么风光啊,没用,得到实惠才是真的,就像她后娘,当年何等威风,把着他爹使劲儿磋磨她姐弟俩,尤其是这怀了孕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如今呢,人老色衰又没个儿子,还不是得使劲儿笼络她弟弟。就算心里对当年的事情有几分怀疑,拿不到证据,也就只能在小事方面给她添点堵,连自个儿的婚事都没她说话的地儿。这没儿子的女人,腰杆子都直不起来。   又想到她爹,如今对弟弟那真是千依百顺,跟纵着后娘磋磨他们的那会儿子简直是两个人。真真是可笑极了。   王氏还正沉浸在过往的思绪里,就听到儿子着急喊她的声音,一抬头便看到一脸委屈的儿子,“娘,娘都不理我。”王氏急忙把宝贝儿子抱起来各种哄着,不一会儿便听到稚童清脆的笑声。   看着活泼可爱的儿子,王氏心里定了定。就是为了儿子,自己也得跟大嫂处好关系,伏低做小怕什么,何况她那大嫂什么人她还不了解,凭她的本事,还怕不能把人给拢过来。   沈煊这头可不知道有人都想着要沾他的光了,今天他娘在饭桌上提起了大姐儿子的事,最先反对的就是大嫂张氏了,“爷爷年纪都这么大了,壮壮眼看着就要读书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外人呢?”   这话他娘可不乐意了,“什么叫外人,长生那也是亲外孙。”   张氏又想要说什么,就见沈爹道“长生过来也能跟壮壮做个伴,两个孩子一块儿说不准还学的更好些。爹,你看这行不?”   想到小外甥那乖巧的样子,又是先天有所不足,沈煊也开口道“壮壮一个人难免坐不住,有人陪着也是好的。”   沈爷爷从刚才起便没说话,听到二人这么说,便点了点头。“送就送吧。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只能教这两个了。”   既然沈爷爷发话了,这事便就定下了。只是张氏的脸色颇为不好。   刚一回到屋里,张氏便开口冲!着自家男人说道“咱爹娘也真是的,里外都分不清了,这亲孙子难道还不如外孙子。”   沈大哥到不觉得有什么“这一个两个不都一样教吗?难不成爷爷还能偏着外人?”   看到自家男人这副不在乎的样子,张氏更是气了“你也不看看咱爷爷多大岁数了,哪天不都是天大亮了才起身,中午又要睡上恁久,一天能有多少时间教壮壮,再来个人不是更没精力了。”   沈大哥听到这里也沉默了,不过最后还是对自家妹子的心疼占了上风,“大妹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身子骨又不好,不读书以后还能下地不成?壮壮只要好好读,他爷爷总归是偏着他的。”   想到小叔子,张氏的心气才平了些,小叔子这人年纪虽小,但真是让人不服不行。想当初那才几岁的年纪,对自己就有那股子狠劲儿。她可是亲眼看到的,好些次吃饭的时候那手都抖个不停。但第二天人家还是该练字的练字,该读书的读书,半点没再耽搁的。   从前她只觉得稀奇,如今在看,怪不得人家能早早的考中呢,寻常小孩儿谁能做到?壮壮有这么个叔叔,以后说不准能沾上多少光呢!想到今天她娘跟她说的,她可不能因为这些事情惹得小叔子不高兴。想到这里,张氏这才消停了。   事情定下来之后,李氏第二天便早早的去找了沈瑶,自家女儿的性子李氏还能不知道,晚上几天估计又要多想。   果然沈瑶知道后高兴的很,虽然知道她娘既然答应了,这事儿基本上就差不离了,但是这一天没定下,心里总免不了七上八下的。   果然这天晚上,沈瑶两口子便跟家里提起了这事,出乎意料的是,王氏居然没反对,也没提要把长福也送过去的意思。这让沈瑶心里面打了半天的草稿突然都没了用武之地,不过心里面也是松了口气,她弟妹这张嘴啊,她怕是再多的准备怕也说不过的。   倒是周家老两口着急道“那长福呢,亲家不能一块儿教了吗?”   !   没等沈瑶开口,王氏便道“沈家老太爷怕是年纪大了,教不了这些个人,唉,我们长福怕是没有他哥那样好的福气了。”   周家二老听到这里更是着急了,要知道体弱多病的大孙子虽然可人怜的紧,但活泼可爱的小孙子更是老两口的心头肉啊!但两位和气惯了的人,也难对儿媳妇说出什么重话,更别提亲家里眼瞅着就要起来了。   只能满脸焦急的问道“这就不能请亲家通融一下吗?”   要是平常,一向孝顺的两口子见自家爹娘这副样子,早该二话不说点头应了,但是事关唯一儿子的前途,两人都沉默着没开口。   “这亲家这边行不通那也是没得办法,总归是长福没有这运道。但长生既然以后都是读书人了,总不能他弟弟连个字也识不得吧,以后还是有劳长生教教他可怜见的弟弟”   想到儿子那身子骨,沈瑶两口子还是有些犹豫,但事情也由不得他们了,这在不答应,恐怕爹娘这里都过不了。   两人只得点头应是。   见两人答应了,王氏这才眉眼生笑道“那就先谢过大哥大嫂了,我跟长福他爹也不占这个便宜,以后长福这纸笔费我们也是要自个儿出的。”   沈瑶跟周大郎两人这才高兴起来。这儿子以后要是去考试总是要银子的,他们能多攒一笔钱真是再好不过了的。   王氏则在心里想到,反正儿子现在还小,大老远的去别人家念书她们也是不放心的,就先跟他哥学两年。要是有天分,她跟孩子他爹怎么着也得把儿子送到私塾里去。   这次公中既然出了钱,以她儿子在老两口那儿的受宠程度,还怕下次不给表示一些。再加上她们两口子这些年来的积蓄,总能撑上个几年的。   再者,万一以后那位真的出头了,长生跟自家儿子关系好,以后有什么好事,总不能忘了他亲弟弟吧。 第18章 庞举人   读书之事在周家也算是定下了,小外甥周长生没两天便被她爹娘送了过来,不过沈煊跟他之间也是少有交集。除了常听他娘说长生如何乖巧之类,却是连面都没见过两次的。   这让沈瑶两口子遗憾不已,当初非要把儿子送过来除了要读书之外,不就是想着跟他舅舅处好关系吗,虽说是亲外甥,但这有情分和没情分能一样吗?   但也是丝毫没有办法,毕竟沈煊也是一大早便要出发去镇上的,往往他们过来的时候,小弟早已经走去好久了,等长生要走的时候,沈煊可还是没回来呢。但让长生早早过来,他们也是舍不得的,这孩子身子骨不好,哪里能这般折腾呢?   至于住在娘家,周家这可还好好的呢,这两家又不远,哪里能让自家孩子整日的住在外家,别说大嫂怕更是嫌弃了,在村子里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就算现在让孩子响午在娘家吃,他们夫妻俩那也是备了孩子的口粮的。就这样,都被那些个大嘴巴的妇人们暗地里说三道四,虽然知道她们这是嫉妒,但这心里哪里又能不在意呢?   沈煊他们也是没多久便又回了私塾,毕竟夫子给的假期就那么几天,还是看在他们考试辛苦,一路上又是舟车劳顿的份上。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也是夫子时常劝诫他们的。沈煊自是不敢忘,即便在家这些天,他也没敢真的放松学业。   跑过长跑的人都知道,不休息你还可以继续跑,但一旦停了下来,在次抬脚便要用上成倍的力气,还有可能再也跑不动了。科举之艰难只会更甚,他怕哪怕只几天的安逸生活,都会摧毁了他科考的决心和意志。   这天,日常考教过后,徐夫子便开口问道“你们二人可要今年下场一试?”   沈煊对这个早有想法便首先回答道“学生学识尚有不足,想要在等上两年”   “学生亦然”杨子修也道。   徐夫子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两位学生,少年得志尚能如此稳的住,以后成就怕远不止于此。要是洲儿有这二人一半,他便是立时没了也能够闭上眼睛了。   想到徐洲,夫子的心里又定了定,开口对二人道“如今你们的文章!章如今已经有些火候了,需要的便是更深层次的去理解圣贤之语,但夫子我的学问有限,很多方面自己尚不清楚,更别提教导你们了。”夫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见二人面无异色,感慨道当真是少年英才。   复又面色复杂道“夫子我少时有一庞姓好友,不比我时运不济,好友如今已是举人之身,在县学任教谕一职,素日里便喜提携后辈。你们先拿着我的拜贴前去拜访一番,日后若是学问上有了什么疑难,也好上门讨教。”又告诉了二人庞举人的一些基本信息及平日忌讳等。   沈煊和杨子修双双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意。又连忙起身拜谢夫子。又见夫子脸上已有疲色,便连忙告辞回去。   这月休沐,沈煊二人便起身前去拜访庞举人。   到了夫子说的地方,入眼便见到一座两进的大宅院,正红色朱漆大门上挂着个黑色匾额,上书“庞府”二字。一眼望去说不出的气派威严。   拿着夫子的拜贴,门房很快便放了二人就去,沈煊跟着下人走在通往书房的路上,一路上虽不敢多看,但也瞧的出,庞举人家里布置的极为精细。想到夫子所说,庞举人幼时家境一般,若不是有个秀才邻居看中了他的资质,极力劝说,连学费都不愿意收,怕是连书都难读,也因此科举有成之后,颇喜提拔后辈。   但看如今看这座府邸,哪里还是家境一般?看来他当初的想法是对的,这个时代,果然只有读书才是最好的出路。若是做个商人,整日里担惊受怕,籍籍经营一辈子怕也未必能有如此财富地位。   别说他俗,实在是俗人在俗世中可不就追求这些个“俗”吗?古人还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呢?   再是清高自诩的人,难道他还真能食清风饮朝露不成?只要不以不义之道索取财富,自己奋斗来的小钱钱难道它不香吗?   沈煊的想法没持续多久,便被下人请进书房,入门便见一位中年文士正在提笔写字,面上端的是一片严肃。见到二人,头也未抬便道“先坐着吧”。沈煊二人便找了就近的塌坐了上去。   大概等了一刻钟左右,只见庞举人放下笔后,抬起头看向二人“你二人可!是子敬的弟子?”子敬便是夫子的字。   二人连忙起身回到“是,听夫子说起庞老爷学问精深,我二人特意前来拜见。”   “如今可有了功名?”   “我们师兄弟均是今年过的童生试。”   二人听到这里均是大喜,想不到庞举人居然如此大方,这房间里的书光他们看到的都有好些以前从未见过。旁人藏着都来不及,哪里会借出去给外人看。这庞举人果然不负提携后辈之名。   回去的路上,小心的捧着那些稀有的书籍,沈煊心里感慨道,这个时代虽有如“土包子兄”这般嫉妒贤能之辈,但也有如“邻居秀才”庞举人这般风清朗月的文人士子,不藏己私,才能使寒门士子一代代薪火相传,而不至于在世家的绝对优势下难以为继。   回到家里,家里人早知道沈煊今日要去拜访一位举人老爷,个个紧张的不行,那可是县城里的举人老爷啊,听着便觉得高不可攀,平日里也听说过这些老爷们如何威风,便是县令大人等闲都不能对人家如何,那些个商户们又是如何争相巴结,却连人家的门都进不去。现在,家里有人居然要跟举人老爷搭上关系,可不得紧张的很吗?   就连一向淡定的沈爹这会儿子也是坐立不安,虽然知道自家儿子一向聪明懂事有分寸,但这会子也怕儿子哪里做的不合举人老爷的意,犯了人家的忌讳。要知道那些个大人物,心思可不是他们这些个升斗小民能猜破的。   待看到宝贝儿子回来时抱着一堆东西,面上也是少有的愉悦,心里头蓦然松了一口气。没得罪人家就好。又想到儿子这般高兴,便想去问问怎么回事,还没来的及开口,就见儿子已经被团团围住。!。   “这举人老爷长什么样子啊,是不是跟传说的那样高大威风”沈大嫂张氏急忙问道。   “高大威风”?沈煊汗了汗,想到庞举人那幅清瘦俊逸的样子,跟高大威猛这个词……   还没等沈煊说话,他娘又赶紧问道,“这举人老爷的家里是不是特别富贵,吃东西的碗筷都是银子做的”   还是他爷爷比较靠谱,小心翼翼的摸着被他放在桌上的书籍,问道“这些怕是寻常店里面都买不到吧?”   “是啊,这些都是庞举人的珍藏,暂借我们一用,改日是要还回去的。”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便都转到了那堆书上,虽然她们看不懂是什么,但那可是举人老爷的书啊,定是沾着贵气儿的。   他娘更是赶紧道“这么些金贵玩意儿,你还敢随便放桌上,还不赶紧好好收拾起来。”   他爹居然还搭腔道“既然是人家的书,就得小心点用,万不可折损了去。”   我的亲爹啊,您儿子您难道不了解,他什么时候用书不爱惜了,前世上学的时候,用的人家的旧书,他还都好好的给包了书皮,除了笔记,他可是从不乱画的。如今这书本更金贵了,他连一些心得都是专门用本子记的。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举人这两个字的威力。   无奈的看着家里众人恭送佛爷的表情,沈煊抱着这堆书回了房里。把书小心的放在书桌上,沈煊从中拿出了一本《嘉明帝本纪》来。   自从知道自己生在一个没听过的朝代后,自读书以后,他便极力搜寻相关史书,最终知晓历史便是从前朝便开始拐了个弯,但奈何事关前朝,就算有也是如通史一般,记录不甚详细,其中又多有些政治倾向在内,难辨真假。   他在庞举人家里看到这本书时,便有些心痒难耐,如今一看,他几乎所有的疑问都在这里得到了解答。 第19章 嘉明帝   说起前朝皇帝嘉明帝,不得不说真是一代传奇。   晚唐时期,内败,宦官当政,又有各地节度使虎视眈眈。   先是宪宗于大明宫为宦官所杀,太子李桓继位后又是各种荒淫无度,这时宦官便已将神策军(唐代中央禁军的名称)收入囊中。在内把持朝政,操控党争,于外勾结各地豪强,致使民不聊生,叛乱四起。   从盛唐的万番来朝到唐末的易子而食也不过百来年而已。   嘉明帝便生在这样一个极度动乱的时代,出生时便被遗弃在寺庙门口,被一个念经的老和尚捡了回去。倘若你以为这是个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故事,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嘉明帝在寺中的日子还是非常不错的。   说来也是好笑,盛唐时期佛教大兴,及至唐末国势衰微,影响最小的也偏偏是各地的寺庙僧侣。   后世司马光曾在《资治通鉴》中记载“京畿良田美利多归僧寺”当时各地稍有规模的寺庙都坐拥颇多“佛田”,并雇佣许多佃户为其劳作。   甚至宪宗时期,皇帝为求长寿还曾以”千金迎佛骨”。更进一步扩大了佛教的影响力。   身处其中,起码可以说衣食无忧。   据说明帝自幼聪慧异常,极得老和尚喜爱,在寺中也颇有些地位。但平素谦逊有礼,对归附于寺庙的诸多佃户也多有宽容,遇上个灾年还会劝说寺中前辈减免租金,甚至会亲自教一些农户子念书识字,在当地极得人心。   待到各地叛乱四起,嘉明帝顺势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揭竿而起,追随者甚众。且每每攻占一个城池,便严加约束军士,不可有扰民之举,违例者,必有重责。   但到了世家豪强这里,便没有这般客气了。建立“议罪台”,将素日里欺压民众的各地豪强当众宣判罪行。虽说初时受到许多阻碍,甚至嘉明帝本人几度遇刺。但是最终成果斐然,毕竟这是乱世,像来是枪杆子出政权的。有兵有武器自然也就有了话语权。   且嘉明帝本人也是极其大方,当时收缴的财务大多分予诸位将士,甚是连小兵卒也能偶得一二赏赐。所得田产也悉数分给贫民。   可以说,除了地方豪强之外,他这一举措可以说!说是邀尽人心。而嘉明帝仿佛天生精于政务,又得多位能人辅佐。其所辖之地,不出几年,民众的生活条件便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其仁义更是广为百姓所称颂。   得民心者得天下,真不是随便说说的。据说明嘉帝攻城之时,还有城内百姓偷开城门相迎,甚至还有些个兵将不战而降。   但这位却又是极为稳的住的,在众多藩王争相对外扩张之时,反而守着其下的几座城池,大力发展农业经济,其后更是许多流民百姓争相来投,才顺势扩张领土。   这样缓慢的扩张之路也是持续了许多年。待到势成之日,可以说是势不可挡。最终在嘉明帝四十又五之时,建立华朝,完成了全国真正的大一统。避免了五代十国的乱像。   嘉明帝在位期间,可以说是励精图治,极力发展农业,更是派遣船队出海搜寻良种,数次后终于有所收获。并在各地实验后推广,且在国库丰裕后几次减免赋税,这些举措更是使嘉明帝的威望到达了顶峰。   其后进一步完善了科举制度。更是大力扶持寒门子弟,在各地建立官学,且在其中设立藏书阁,供学子借阅。据说这位原本是想在各个府城设立藏书楼,以供天下学子,后来却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了。也是一大遗憾之处。   但其对于佛门的做法,却令人颇为诟病。按理来说,明帝幼时长于佛门,谋事之时也多得佛门帮助,上位后理应对其有所忧待。   但事实正好相反,就如宋□□赵匡义,黄袍加身之后立马便是杯酒释兵权。登基之后更是对武将多番打压,重文轻武的明明白白。及至最后,被外族欺辱至此也未尝不是这个原因。   同理,正因为嘉明帝长于佛寺,所以更清楚这佛门的能量及其盛行的弊端。   要知道佛寺的那些个佛田,僧侣可都是不用缴税的,偏偏其下良田众多,人口也不少,唐朝中后期均田制崩溃以后,更有大量人口藏匿于寺院当中。这对国家经济可以说极为不利,很难为当权者所容。   当时佛门一些睿智之人恐怕也看出来了这点,所以才会极力支持明嘉帝夺位。   但是结果依旧难如其意,嘉明帝登基后,便开始多番打压佛门,虽说没有做出强令僧侣还俗!俗这般过激之事,但几番软刀子割下来,也是令佛门元气大伤。   要知道这位嘉明帝从小在寺里长大,又曾参与其中管理,可以说对其中章程极为熟悉,再加之一国之君的身份地位,几番运作下来,佛门便是难以招架,好在明嘉帝也未赶尽杀绝,只是佛门自此之后地位便是一落千丈,在不负当年风光。   其实照他来说,对于佛门来讲,明嘉帝登基远比其他人要好很多,一个宗教无论好坏,发展到如此地步,对国家经济都造成了相当大的阻碍。只要是有识之君,便不可能放任其发展。明嘉帝好歹给佛门留下了传承。   要是换成别人,说不定勒令还俗更甚者行“灭佛”之举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   若是这些政策能顺利推行下来,说定华朝也能多存几代。   但即使只有不足十年的皇帝生涯,嘉明帝的许多措施依旧影响至今。甚至本朝皇帝对其都颇有推崇,这也是这本《嘉明帝本纪》至今不为人所忌讳的原因之一。   起码各地官学的建立,给了多少寒门子弟出头的机会,否则在师资力量与书籍资源上均与世家子弟相差如此之远的情况下,寒门子弟想要出头何其艰难?   说实话,看到这位的生平,沈煊心中也是复杂难言。   他想着科举有成不过为了在这个时代更有尊严的活着,源于他对于古代封建制度的极度不安之感。也会想着让爹娘引以为傲,但从未真正想过真正在些个时代留下些什么。   想到那位嘉明帝,绝对是个目标极为明确之人,人家在他这个年龄说不定已经在为以后的大事积蓄力量了。   且观其生平,他是真的在为这片土地而兢兢业业一生。   说实话,作为男子,有哪个没有些建功立业的想头?身为农家!家子,他更是清楚这时代农民的不易。   即便有着外来的良种,嘉明帝在世时也多番改革税制,有些到现在仍在沿用,但每年饿死的百姓,丢掉的婴儿依旧不计其数。整日劳作不息,一场天灾下来依旧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想到四年前那场干旱,虽然只持续了不过半年,但他已经陆续见过好几次村子里卖女儿的场景,想到那些个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这种时候连一些德高望重的族老们都不会说什么,毕竟连生存都是问题了,脸面又算的了什么?   一向厉害泼辣的二姐吓得一整天都没出过声,之后几个月有什么活都抢着做,像是生怕没有用会被卖掉似的。他娘看在眼里,也只是叹了口气,却没说安慰的话。眼神里的复杂看的他当时一阵心惊。而大嫂更是紧紧的抱着巧姐儿,勒到巧姐儿直哭才微微松手。   犹记得当时村里有个一袋粮食换来的童养媳,在路上被一群子二流子逮住给调笑了几句,便有人起哄说给她未来的丈夫听了,说实话至今他都不敢相信,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能狠毒至此,据说那姑娘活活被打掉了半条命去。   仿佛那不是他未来的妻子,而是一头牛马。不过若真是牛马,肯定爱护的很,谁让这年头牛马都比人值来的钱呢!   就这样还有几位不怕事大的妇人们在那里起哄到“哎呀,大婶子,要我说你们对那丫头就是太好了,纵的她什么样子,就得好好教训一顿,她都到年龄了,你们家狗娃可还小呢,要不好好管教,谁知道野成个什么样子?”   “是呀,大婶你就是心太软,这买回来的还真当是正经儿媳妇了。”   他虽非悲天悯人之辈,但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都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若有一日 ,他能真的科举有成,不求高官与厚禄,只求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也能在为在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的人做点什么。 第20章 议亲   第二日,沈煊跟杨子修便私下里跟夫子报备了此事,说到庞举人将书籍借予二人并允许两人前去求教之时,夫子脸色极是复杂,似是遗憾又带着些羞惭。   “庞兄果然一如既往,旷达磊落,不负君子之德。”夫子微微叹了口气,又接着对二人提点道   “有庞兄的指点,是你二人之幸,但也要注意不要过多叨扰人家。”   两人连忙应是,虽然县里教瑜素日里还是比较清闲的,但是人家跟他们又没有什么关系,能如此帮扶已是大恩,经常前去不是讨人嫌的吗?再大度的人见到如此不知礼数学生都会心生反感的吧。   二人刚走,徐洲便拿着本书走了进来。   面对爷爷的注视,徐洲脸慢慢的涨红了起来   “孙儿方才看书时有些地方不甚理解,便想来问问爷爷,到这里时才看到杨师兄跟沈师弟在门口,就等他们走了才过来。孙儿决计没有偷听!”   “那你可是特意去回避人家?”夫子一眼不错的看着徐洲。   “我……”徐洲想说他不是刻意的,可看着爷爷一副心中有数的表情,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徐夫子看着底下脸色一脸难堪的孙子,他这个孙儿啊,还是被养的太过天真了些。这心里啊真是半分事儿都藏不住的。   又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他当时可是刚二十出头便中了秀才,想到他爹穷尽一生都未迈过这道坎,他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心中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甚至当时庞兄都还只是个童生呢,还要整天抄书做活来维持生计。他面对人家时,也未尝没有些优越感。   可是后来呢,他屡试不第,这么些年来家里人从最初的鼓励到后来的欲言又止他不是没有看到,但他的青年,壮年时代都埋葬在了这里,又如何能甘心呢放下呢?   而庞兄呢,虽少时处境艰难,但自从考中秀才便开始开馆授徒,他虽然也明白这是生活所迫,但当时还是觉得这分了心神,以后怕是更难了。   但世事难料,谁曾想偏偏是“一心二用”的庞兄最终得中举人呢。而年少得意的自己止步秀才呢?   想想他当时居然一度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事实,又不晓得如何面对身份大涨的好友,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耻笑自己当初的!的得意?也害怕被对方看出自己的小人心思。   秀才和举人虽只有一步之差,身份地位却犹如天埑,好友很快在县里当了教瑜,两人之间交集也越来越少,再加上他的刻意回避,最终也是渐行渐远。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看出了他的这些个心思。   想到如今对方还能如此关照他的弟子,只觉得自己当初的那些个小心思越发见不得人了。   看到底下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孙子,徐夫子放缓声音问道   “你可是觉得自己心思颇为不堪,难以面对你师弟?”   徐洲大惊失色,难不成他的心思如此明显吗?   “那师弟他……”心里的话不自觉的说了出口,徐洲反应过来后,连忙低下了头。   “你师弟何等聪明,就你这点子道行,在人家那里可不够看的”夫子叹道。心里不是不惋惜的,这等人物,偏偏不是自家的人。但好歹有着师徒的情分,以后徐洲有事,对方难不成真能袖手旁观?。   关键是这帮多帮少,就得看徐洲自己的了。   “这与人交往,最忌心思不纯,你虽有些小心思,却也还算实诚人,只要自己能想通了。你师弟为人豁达,是不会多做计较的”   徐洲刚想开口,徐夫子便挥了挥手。   “你下去好好想想吧,爷爷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不提徐洲这边心思何等纠结,沈煊这头也是大惊失色   “二姐已经在议亲了,怎么都没人告诉我?”   一回家来便看见个陌生妇人在那里跟他娘谈笑,见他回来便立马迎了过来,眼睛还不住的往他身上打量,沈煊简直感觉对方看他的眼神就跟块儿肥猪肉没啥两样。   只见对方甩了甩帕子,轻捂了下嘴冲着他热情到“呦,这不是未来的秀才公吗?当真是一表人才啊,不愧是做学问的。”说话期间,这兰花指翘的都要飞起来了。   这一番动作看的他浑身发毛,要是一个妙龄少女做起来,虽说看着也是有些矫情,但这么一位红唇似血的大婶做来,那就不是矫情了,那是毛骨悚然好吗?   而且他一个九岁的小毛孩子样,还一表人才,我真是信了你的邪。沈煊心里直翻白眼。面上不露   ! “不知这位婶子是”说着还瞅了一眼他娘。   要不说是亲母子呢,沈煊一个眼神,他娘就赶紧把他拉过来,   “哎呀,儿子回来啦了!今天怎么回的晚,我跟你婶子这还有正事呢,小孩子不能乱听。”说着便把他往屋里推。   屋门关上的一瞬间还听他娘的声音   沈煊说实话,刚看到那位的打扮,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无他,正常人家谁穿的一身红,还打扮的如此“喜庆”。还有那说话的调调,妥妥的媒婆没跑了。要是嘴上能多个黑痣,那就更像了。   想到二姐最近难得的沉默,估计也早早的就知道了吧!好气啊,怎么感觉就瞒着他一个人呢?   于是,他娘刚把那位媒婆送走,他便急急的跑出来问道。   “呦,我儿子真是聪明,这都能看出来。”李氏喜道   看到李氏这副不当回事的样子,沈煊更气了,“为什么家里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   这次李氏终于get到他的点了,“呦,儿子这是生气了,你二姐的事有我们呢,你小孩子家家的操心这么多干嘛!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事。”   小孩子果真没人权,沈煊心里悲愤道。虽然知道他娘这种心思改不过来了。但事关二姐,他不问问总是不安心的。   “那说中的哪家?”   “哪里有那么早的,女人家嫁人多重要啊,总要好好的挑一挑才是。”说到这里,李氏突然想到嫁了人的大姑娘,心里又有些丧气,当初她也是千挑万选,什么都考虑到了,结果这些年这日子给过的。这当前千好万好的,以后谁又说的准呢。   看到他娘这副样子,他便知道今天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只能怏怏的离开了。   晚上沈爹刚回来,沈煊便赶紧过去问道。   沈爹虽然觉得儿子不该管这事,但想到他这小儿子主意大的很,又跟二女儿关系一向要好,不告诉他指不定自己回去瞎琢磨。就开口道   “目前条件好点的有两家,一家在镇上开着杂货铺子,是给他家老大提的。人我见过,挺机灵的小伙子,以后又是要继承家业的,日子总不!不会太差。况且他还是跟你一个私塾念书的,叫江平,你跟他素日里可有交情?”   沈煊仔细想了想,好像真有,那个见了他总是挺热情的过来打招呼那位,可不是就叫江平吗?   长的还行吧,但感觉是不是有点机灵过头了?这么想着沈煊也就问了出来。   “机灵些也没什么,只要不做些出格的事,你看你二姐那个脾气,给他找个像你大姐夫那样老实头,日子可不过的憋气。”   “那他爹娘呢,家里可有弟弟妹妹”   都说婆婆,小姑子之类最是难应付了,他可得好好问清楚。   沈爹瞅了他一眼,心想道:小屁孩子一个,知道的还不少。   “他爹娘据说为人不错,邻居们印象都挺好。上面有个出嫁了的姐姐 ,下头还有个弟弟。”   “另外便是一个小地主家的老儿子,不过那位地主家里也是极为殷实,有两百多亩地,家里也是不用下地干活的。还跟衙门里有些关系。不过这小儿子以后怕是在家产上面会吃些亏。”   “他爹也是个极精明的人物,孩子他娘亲前两年没了,也没提在娶这一回事,两个儿子据说也都是不错。”   听到这里,沈煊就有点意动了,他虽是个男的,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这婆媳问题自古以来都是个大难题,现代还有女的问什么“我和你妈落水后,你先救谁?”   说实话,对广大男同胞来说,这可真心是个送命题,你回答老婆,人家觉得你没良心,你回答老妈,人家又觉得你不够爱她。   不过也侧面说明了,即使现代,婆媳问题都这般了,古代婆婆只要厉害些的,那媳妇可不得被压的死死的,打破了牙齿都得往嘴里咽。   看他这副样子,沈爹就知道他这心里想些什么。不由有些好笑,孩子他娘平常里也没为难儿媳啊,怎么儿子会有这般想法?   要是沈煊知道他爹在想什么,可能会嘲笑他大老爷们真是太天真,以为只有让你不停干活,打骂才是为难。殊不知这软刀子割人才最疼,没见大嫂没生壮壮那些年都被他娘给逼成啥样了。 第21章 波折   沈煊得到消息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二姐,毕竟这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起码也要听一下本人的意见。   说到婚姻大事,连一向泼辣的二姐都难得的有些羞涩,在他问道   “爹说这两人已经是条件最好的了,二姐觉得哪个更合适些?”   “当然是由爹娘做主了”   我怕是遇到了个假的二姐,正当沈煊暗暗吐槽时,就听他二姐红着脸说道   “如果爹娘问小弟,你就说觉得镇上的那个好些。”   这个回答可是把沈煊给惊了一瞬,他可是觉得二姐应该会倾向于地主家的那个呢,毕竟没有婆婆,不就进门就可以当家做主吗?他二姐这种性格,想到以后在婆婆手底下伏低做小,他都感觉画面太美,不敢多看。   在他问起缘由时,他看二姐的表情突然严肃很多,脸上的红晕也逐渐褪去。   “二姐想嫁到镇上去,不想一辈子呆在村子里。”   然后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沈煊   “小弟你是男丁,你可以去随意去镇上,去县里,甚至去府城,你知道二姐我有多羡慕吗?”   听到这里,沈煊突然说不出话了,自女主武氏之后,后继统治者对女子的束缚更重了。   虽说有嘉明帝力排众议,不愿兴建贞洁牌坊,不鼓励女子守节。更是对上层社会刚刚兴起的小脚之风严加贬斥。明令“裹足之女不可受封”   意思便是一旦裹了小脚,就算你丈夫,儿子当了官,你也是得不到诰命之衔的,更别说入宫为妃了。   这下,好人家的女儿谁愿意裹小脚呢?当然青楼妓子之类的令当别论了。   即便有嘉明帝的种种措施,但依旧无法阻止整个男权社会对女子的进一步压制。这个时空即使没了朱理学说,女子地位依旧一降再降。   想当初唐朝那些公主们何等风光,参政议事,踏马游街,甚至连养面首都放到了明面上。但本朝呢,连驸马纳妾公主都是不能阻止的。   公主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呢?   月满则亏,月盈则缺,在这个封建社会,女子地位一旦上升到了一定程度,必将面临整个男权社会的反扑。   沈煊看着这样的二姐,他本该劝道无论是哪里,这种束缚都是存在的,镇上也不会比村子里好多少!少。但此刻,他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二姐从小便聪明,不会想不到这些,估计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些什么吧?   想到他小时候二姐看着他读书那一脸羡慕,哪怕冒着被爹娘打骂的风险也要让自己教她念书识字。   但倘若她是个男子,这些都是触手可得的,爷爷只会高兴有孙子喜欢读书,她可以去随意去镇上,去县里,甚至府城。而不用在这里暗暗的羡慕自己。   想到《红楼梦》里贾探春说出“ 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立出一番事业来,那时自有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我说的”的时候是何等心情。   但他却一句出格的话都不敢说,生于这个时代,又没有改变规则的能力,再多的想头不过徒增怅惘。   最后他也只是答应帮忙劝着些爹娘。   沈煊再去找沈爹时,还没开口,沈爹便问道“你二姐让你来的?”   厉害了,我的爹。沈煊顿时觉得自己跟二姐就跟孙行者差不多,永远别想跑出他爹的五指山。   “是啊,爹真是厉害,这都知道。”   “我跟你娘会好好看看镇上那家的。”   沈煊僵硬的点点头,彻底拜服。   看着儿子僵硬的步伐,沈爹哼了哼,兔崽子成了精还不是只崽子,跟他老子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随即想到二女儿,也是叹了口气,想当初看着前头那两个的性子,真是把他给愁的呀,就怕自己走后他们立不起来。对着性子要强的二女儿难免纵着些,免得又养成了她姐那副性子。   谁曾想这股子心气儿上去了就再难下来,要是个男孩,还好些,女孩子家家的这样子,就怕她自个儿为难自个儿。   果然,没两天,江平爹娘便带着江平前来拜访,不过沈煊当时是不在的,毕竟要是因为这件事告假,夫子定是不喜,家里人也不会同意的。   只知道刚回到家,便觉得这气氛不对啊,难不成双方没谈拢?不应该的呀,他爹娘又不是那种死要聘礼的。   没等他问起缘由,就听他娘生气的骂道“什么人啊,真当她儿子有多金贵,看不起做什么要上门提亲?耍着咱们玩吗?”   他赶紧转头看向二姐,谁知道二姐此事偏偏一副极为镇定的样子,如果忽视那快被掐破的手心!的话。   然后就听他爹道“既然人家看不上咱们,这亲定是接不成了,你们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沈煊还是一头雾水,江平素来对他热情的很,要是家里不同意也不该找媒人来提亲啊?但看家里这僵硬的气氛,也不敢多问。尤其是二姐还在这,二姐多好强的人啊,如今当面被人嫌弃,心里更是不好受。   直到第二天,江平拦下他,当面给他鞠了一躬,歉疚道“都是家母的不是,我跟父亲都没想到母亲竟是那般想法,绝不是故意羞辱沈家。”   但心里仍旧气的要死,你家里的问题是你自己的事,坑的别人一脸血是怎么回事?   因此态度冷淡道“张兄不必如此,你我两家既然没有缘分,此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江平心中苦笑,虽然早猜到如此,但心里不是没点子期望,见沈煊已经如此说了,自是识趣不提。   回到家中,沈煊便去看了二姐,看二姐还是有些消沉便出口安慰道   “小弟,你不必劝我了,我才不是因为不能嫁到镇上生气,我就是不服气,她凭什么看不起咱们?”提到这里沈珠的双手握的紧紧的。   “不过是有眼无珠而已,我姐这么能耐,他们以后擎等着后悔去吧!”   不知想了些什么,沈珠脸色明显好了很多。   沈煊松了口气,能打起精神便好。他也问过老爹,镇上是否还有其他家提亲,可惜有是有,条件却比不上江家。要是二姐嫁进去,估计江平他娘指不定怎么耻笑呢,二姐又如何受的了。   但现在看来,他姐对嫁到镇上感觉没有什么执念了,在他看说不定这次没成还是好事呢。   沈煊这边放松了,江平那里,江父知道事情没得挽回时,简直被这个自家的蠢婆娘给气坏了。尤其在看到自家媳妇松了口气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蠢妇,平儿怎么摊上了你这么个目光短浅的娘!”   江平他娘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   “不过一个乡下人而已,就算有个童生弟弟又能怎样,谁能保证她弟弟以后真能中!中秀才。而且家里供着个读书人,还能有多少嫁妆,难不成让平儿大婚之日还被他人取笑不成?”   听她说了这么一段,江父眯了咪眼道“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江平他娘身子僵了僵,“还能有谁,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是不是舅妈又说了什么?”江平出声道。   这下江平娘又不乐意了 “英姐儿多乖巧的孩子啊,怎么就不行了,怎么着也比娶个村姑受人嘲笑的好。”   这下彻底没人理她了,江父更是直接对江平道:“明日你跟着我去沈家道歉,赔上一份厚礼,结亲是不成了,只求别结了仇。你娘就不要管她了,蠢成这样,被你舅妈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想到儿子打听出来的,那可是全府第三名啊,别以为他不是读书人就不明白这其中的价值,况且年纪如此之小,日后何愁不能更进一步,偏偏全被这个蠢婆娘给毁了,现在只能指望人家大度不记仇了。   江平这里也是心塞的紧,他平日里多努力凑上去套交情,结果一下子被他娘给坑成这样。摊上这样的娘,又能有什么办法。   最终二姐还是定给了那户小地主家里,姓方名磊,他们来拜访的那天正值休沐。早上沈煊同杨师兄一起去拜见庞举人,下午回来时便发现有辆牛车停在家门口,当时心里就有些猜测。   果然,进到屋里便看到沈爹跟一位中年人聊的很是欢实。见到他之后,笑容明显又盛了几分。   总之呢,方父给人的感觉跟高爹很像,是那种精明不外露的人,忽视他眼中闪过的精光,他都会以为是个和蔼的长辈呢。几句话就让人好感倍生。   果然跟他爹说的一样,是个极精明的人。他儿子方磊跟他比起来明显单纯太多了。跟她姐没说两句话,她姐都还没害羞呢,这位脸都有些红了。   看完后,沈煊松了口气,感觉嫁到这家,她姐只要自己想的开,应该能过的不错。但凡他能更进一步,以方父的聪明,以后也只会供着他姐。 第22章 玩具   这天,沈煊到去院子里找了大哥,此时沈大哥正在做家具。见沈煊过来就一直盯着他干活,觉得怪不得劲儿的,就放下手里的活计冲他笑道“小弟,你这是缺了什么,说一声就行,哥待会儿给你弄。”   听到这里,沈煊是真心挺感动的,他大哥从小就对他不错,这两年因为他家里生活条件都下降了不少,也没见大哥说什么,他屋里的家具,现在用的书箱也都是出自于大哥。   对他大哥,他不是不愧疚的,对小侄子这么好,除了壮壮确实惹人喜爱,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   想着这些,沈煊便拿出了自己画的小玩具图,又给细细讲了一番。随后问道“这些大哥能做出来吗?”他给的都是一些简单的小机关玩具。   听完之后沈大哥明显惊奇道   “这些是给壮壮做的?小弟这脑瓜子可真是聪明”看着沈煊的表情很是骄傲。   额,他大哥也太老实了吧,就没想过拿出去卖吗?不过他也只说“是啊,先做出来给壮壮玩,大哥你看成不?”   等到做出来了,家里还能缺少发现银子的眼睛吗?   “成啊!怎么不成,你大哥我做这个也好些年了。弟你就擎等着吧。”沈大哥说到这里表情也有些骄傲,沈煊也知道别看沈大哥看着五大三粗的,可是心灵手巧的很,小时候还给他雕过小木狗呢。   还别说,那狗子真心挺不错的。   从开始读书后,沈煊就在思考该如何改善家境。毕竟这些年来他读书的花费着实不是个小数目,光是上次府城一行就整整花了将近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什么概念,一家子农户忙里忙外一整年,也不过六七两银子的收入,这还是新朝初立几十年,又有嘉明帝所推广良种的情况下了。到了朝代后期,土地兼并严重之时,怕是能有个半年温饱就差不多了。   他这些年的读书费用基本上就是在啃他老爹的积蓄了,还有江平他娘为何如此嫌弃他姐,恐怕也有他读书费钱的原因。他大嫂前些年的那些阴阳怪气他不是没发觉,心里不舒服是一定的,但他也没真为此生气,因为他确实侵害了人家的利益。   现代为些家产挣得你死我活的不在少数,更何况生活更为艰难的古代呢?   但他迟迟没有动!动作,实在是自己太小了,你小小年纪读书好还可以说有天赋,你要在其他方面也特别能耐。“智多近妖”绝大多数的时候可不是个褒义词。太聪明的人或许容易被人仰望,但更多时候让人心生恐惧。人心向来禁不得考验的。   至于无意中得来了个好方子,他爷爷从前可是书店里常客,他爹又精明成这样,年轻时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个借口他听着心里头都发虚。要知道古代有关方子,秘方之类的,都是宝贝的紧轻易不外传的。   你真拿出个什么方子,要是真能有些个盈利,说不定还有人会说这是人家不小心遗失的。   一个没根没底的农户之家,和人家大户,这方子究竟谁家的,世人都会偏向后者吧。这可不是个**制的年代,别到时候钱没挣成还惹的一身腥。   再说,他一大老爷们,吃食方面半点不懂,香皂这个到会做,毕竟皂化反应嘛,高中化学都学过,但说实话,他家现在估计是保不住的。他从来不敢小瞧古人的聪慧,一样新奇的东西问世,总有人能看到其中的价值。   西方资本论中曾说过: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虽然说法有些夸张,但也极为现实,尤其这还是法制不健全的古代呢?   最后想到他大哥的职业,便想着从这方面下手。作为一个历史老师,对古代手工业的发展进程还是有所了解的,再加上上次府城之行,心里对这个时代的进度也有了一定的认知。   从府城回来他就在忙着弄这个,如今图纸都弄好了才来找的大哥。   不过 ,沈大哥的能力真不是盖的,没过几天就把玩具给做了出来。至于效果,看小侄子那快活样就知道了。   壮壮正在玩砸地鼠,他大哥还特地把那个手把给做的轻了些,就看小侄子满头大汗还是在那里左右乱敲,见他回来都没以前的激动了。也不冲过来要抱抱了。   这个见“玩”忘叔的小胖子。   沈大哥做出来这些新奇的玩具果然引起了家里人的注意,他爹还破天荒的夸了句“可见这两年手艺没白学。”   沈大!大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还是小弟机灵,这些都是小弟画出来的,我就是照着图做”   “还是大哥手艺灵巧,换了旁人,肯定做不到这样细致。”沈煊是真心赞道,要知道这可不像现代,什么工具材料都有,他大哥用些木头就能做成这样,而且明显还有改过的地方,放现代,妥妥手工达人一个。   沈大哥摸着头憨笑,弟弟跟爹是这个家里最聪明的人了,现在居然这样夸他……   倒是李氏跟张氏婆媳俩看到那只小木狗还有车子自己还能动,可是吓了一大跳。还是沈煊简单的解释了下原理,其实不过现代最简单的发条玩具。还说是在府城看到些小玩具,又去查了几本书才弄出来了。   到是大嫂张氏有所犹豫“可这些会有人买吗,小门小户的谁花这个冤枉钱,大户人家的人能看上咱们做的吗?”   此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还是他爹敲了敲桌子道   “咱们镇上肯花这个钱的不多,但是到了县里,府城,还愁没人买吗?你爹我在商队里还有些人脉,到时候找好了买家,在托人给运过去,给一笔车马费就成了。”   到是沈煊又在私下找了沈爹疑问道“爹,为什么不能给大哥在镇上租个铺子呢,大哥手艺这么好,再加上这些玩具增加人气,生意应该是不错的”   听到儿子这么问,沈爹不禁叹了口气“我如何不想呢,但凡你哥哥有那么点子灵透劲儿,我早早的就让他去镇上了。”   想到大儿子干活做事都麻利的紧,又有这么好的手艺,偏偏只能在村子里窝着,沈爹心里也不好受。看着面露疑色的儿子解释到   “但你以为这镇上是好去的吗?镇上还有几家木匠,人家都是经营了好些年的,在镇上根深蒂固。你大哥一个外来户,性子又实在,人家可不排挤他吗?”   沈煊听到这里!里就明白了,是他想当然了,在这个消费力极其低下的古代小镇,你多一个同行就相当于少一份收入,怪不得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说法。   估计他爹当初给他大哥找这学徒的活,也是废了不少力气,说不定要不是他大哥太老实还是村里人,人家还不愿意要呢?   再者一个“外来户” 对人家来说 可不就等同于好欺负,这意味着你在那里没有亲戚旧故,被欺负了没人帮你出头。   “人离乡贱”可不是如此。   沈煊突然沉默了下来,枉他自以为已经足够小心了,以为这么些年下来,他已经清楚了古代社会的规则,但没想到依然没有脱离现代人的思维,所思所想在他爹看来恐怕是天真的很吧,没看连大嫂她们都没说过什么吗?   沈爹看着儿子一脸沉重的儿子,估计是想通了,心里也是欣慰的很,儿子虽然自幼聪明,但还是见识太少,又一心读书,在有些事上可不显得天真了些吗?   孩子还小呢,还得让他这个老父亲多看着点。   翌日,估摸着商队快要回来了,沈爹便带着东西去找了队里的周大江。   “老哥的儿子真是了不得,小的早早有了功名,这大的也是个能人啊。”   说到这里,又想到自己那败家儿子,周大江都有点嫉妒了。   看出了周大江的心动,沈爹接着道“兄弟我本来是想在城里找下买家,到时候托周兄帮忙带过去,当然肯定不会亏了老兄的,但这不是想着老兄人脉广,这笔生意老兄来做岂不更划得来。”   周大江本来就愁孙子上学的花费,见了这个哪有不心动之理,他们这些走商的,谁还不会带点私货,队里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两人又关于价格商谈了一番,周大江想着好友已经有了功名的小儿子,说不定孙子以后还要人家帮忙,自不会太过压价,两人最终相视一笑,事情也算是定下了。 第23章 话县学   自从沈爹跟周大江达成协议后,家里的生活状况终于好了不少,而且那些玩具应该是卖的不错,这点从周叔越来越热情的态度就可以窥得一二。   果然,即便是古代,女人和孩子的钱也最是好赚,哪个年代都有纵容熊孩子的家长们。   沈大哥也越发的忙了,但人反而比以往更有精神,看来无论古今事业都是男人焕发二春的利器。   而且沈大哥在这方面是真的有天赋。每每沈煊有什么想法,他总是能做出来,有些地方还能给你改进,真是人才啊!   最关键的事沈大哥已经开始自己琢磨了,也做出了几个新玩意儿。这让沈煊很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不能总费心思琢磨这些东西,没看沈爷爷已经快要忍不住了吗,已经好几次要他专心读书了。   据说这些玩意儿府城里也有人做出来了,毕竟这可是个没有专利的年代啊!人家老木匠买回去自己鼓捣一下估计就做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众人竞争起来就得看你推陈出新的速度和做工是否精细了。   不过,从这以后家里可以说是空前的和谐了,他大嫂对他笑的也真诚多了。   然而壮壮小家伙如今可不高兴了,现在就在这里哭唧唧   “壮壮要玩车车,小叔就玩一会儿”见了沈煊回来,赶紧过来抱着他叔叔的腿嚎道。然后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   沈煊都差点招架不住,不过还是狠狠心拒绝了小侄子,看了看天色。揉了揉侄子的小脑袋“等天黑了就让壮壮玩,现在壮壮要去看书”   然后就看到壮壮捂着自己的小眼睛,眼神还从指头缝儿里瞄他“小叔叔,天黑了,壮壮可以玩了”   沈煊哭笑不得,这个小机灵鬼“可是叔叔没看到天黑啊!”然后指了指自己眼睛。   小家伙立马着急了,想拿手去捂沈煊眼睛,但奈何小不点一个,够都够不着。还跳了一下,沈煊急忙去拉,可惜最后还是摔了个屁股墩。   这下真的开始哭起来了,不像刚才的光打雷不下雨,现在泪珠子一颗颗的往下掉。   沈煊赶紧抱起来哄,小家伙一边疼得摸着小屁屁一边哭着要玩车车,但奈何哭成了个小花猫都没见狠心叔叔沈煊松口。没见他娘跟大嫂都快忍不住了吗?   看见小侄子哭成这样,沈煊难道不心疼吗?!?但小孩子是很有记性的,他现在哭闹一通,一旦你答应了。他以后指不定就会通过哭闹来达成目的。可能还会变本加厉。   现在壮壮都四岁多了,性格意识都在养成阶段 ,平常家里人又都宠着。就连爷爷可能因为已经有了个出息孙子,对壮壮就要求没那么严格了。要是他这里不严一点 ,真怕好好的孩子被宠坏了。   他以前是没结过婚,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想到以前好友家上房揭瓦,稍稍不如意就大哭大闹的熊孩子,沈煊原本有些动摇的想法又定了定。   于是看壮壮哭的差不多了,沈煊把他放下来,拿手帕细细的给他擦了擦眼泪,柔声道“现在叔叔要给壮壮讲小故事,晚上就给状壮玩车车可以吗?”   听到“小故事”壮壮耳朵动了动,终于不在掉金豆豆了,抽噎着道“猪猪讲”。   发音都不清楚了,可见是哭狠了,沈煊心疼的揉了下侄子的小脑袋,“好,叔叔讲”   小孩子看书认字还是太枯燥了,壮壮这个年龄的小孩肯定是坐不住的,于是沈煊就抽空根据书本编些小故事给侄子听,效果还是不错的,起码侄子挺捧场的。   不一会儿,就听到壮壮清脆的笑声传过来,李氏两婆媳才松了口气。   沈煊虽小,但在读书一事上就连沈爹都不会驳了他的意见。李氏两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了。但壮壮那样子实在是可怜的紧,唉,能哄住就好。   晚上张氏还跟沈大哥说起“小弟还真是会哄孩子,没看见下午壮壮哭成个什么样了,这没一会儿子就笑开了。”   想起壮壮平日里真要哭起来,她去哄从来都不管用的,见着小弟比见着她都亲,说起话来难免就有些含酸。   可惜沈大哥愣是半点没听出来,还一脸骄傲道“小弟一向聪明,跟壮壮关系又好,这不很正常吗?”   张氏………   算了,这就是个木头,跟他说个什么。她就是想不通了,同是公公婆婆生的儿子,这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不过又想到这一年来来家里源源不断的银子,心气儿就顺了些,她相公这手艺可真没得说的,做出来的玩意儿她看着都想上个手,怪不得能挣这么些钱类。   虽然她不知道具体数目,但瞧这婆婆如今手可松多了,前些天还把那只宝贝母鸡给炖了汤呢。这银!子定是挣得不少。   唉!还是得让壮壮读书啊,读书人才聪明。   这厢沈煊却在心里想着庞举人的话。   这天他和杨师兄照常讨教完学问后,本想告辞。突然听到庞举人问道“你们可是准备参加明年的院试?”   两人连忙应是,就听庞举人说道“你二人如今学问也是有些火候了,考秀才问题到不是很大,但要想有个好名次,怕也不容易。”   沈煊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些猜测。齐道“悉听前辈教诲”   看着二人心里有数,庞举人感叹果然没看错人,当真非池中之物,有这般弟子,他都有些羡慕子敬了。   “老夫在县学里还有几分面子,你二人明年又是要考取秀才,便禀明县老爷,可以特例允你二人来县学旁听。”   虽有些猜测,但真正落实后沈煊还是有些不可置信,那可是县学啊,是秀才才有资格进读的。虽只是旁听,那也是极难得的机会了。   二人忙拜谢庞举人“多谢前辈提携之恩。”   庞举人却只挥了挥手道“你二人只需用功读书便是,可莫要学些不良习气,枉费了老夫一番苦心。”   沈煊有些奇怪,县学不是秀才们读书的地方吗,难不成还有什么不好之处?不过也知道这不是问的时候,只一头雾水的应下了。   回去的路上还问了下杨师兄,对方也是一脸沉思,听到后也只是摇了摇头。沈煊这才想到杨师兄家里虽不错,但毕竟是在镇上,县里诸事恐怕也不甚了解。   想到这里,沈煊也是无甚思绪,不过想到庞举人也是一片爱才之心,如果真有大的不妥,应该也不会把他们二人推荐过去。   不过,自己也得有所准备才好。   第二日,他和杨师兄秉明夫子后,见夫子也是极高兴的,沈煊便开口问道“昨日庞前辈让我二人不要在县学月些不好的风气,学生不解,这不良风气从何而来?”   夫子倒是罕见沉吟了一番才开口道“这县学虽是说秀才方可入学读书,但是也有些县里的大户捐钱送自家子孙入学旁听的,这些个公子们素日奢糜成风,又是酒楼戏馆里的常客,时间长了,可不是被有些个秀才给学起来了吗?”说着夫子摇了摇头,耽于玩乐,再好的天赋有什么用呢?   “不过他们!也就是行事不紧罢了,一群商户子弟,惹事可是没那个胆子的,你们可是有正经功名的学子,只要平日里守规矩不惹事,他们是不敢犯到你们这里的。”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沈煊这才问道县学的花费,谁知居然一年才五两银子,简直惊呆了,要知道这可是由几位举人教授的,五两可真心不算多了。要知道一个秀才的私塾都要二两银子一年呢!   想到这里,突然想到那些“捐生们”,估计这才是县学的真正收入来源吧。要不然恐怕连教谕们的“束脩”都支付不起吧,更何况自嘉明帝以来,县学可都有藏书阁的,那些书籍日常维护打理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了。   不过能少一点支出是好事,看来本朝对寒门子弟的扶持也是不小的。起码这价格对寒门还蛮友好的,至于那些心智不坚之人,这点诱惑都抵制不了,当了官所面对的可比这些多多了。说不得还少了位鱼肉百姓的贪官呢。   大浪淘沙,经受住考验的才能有未来。   沈煊默默的告诫自己。   回到家后,沈煊便把入县学的消息告知了家人。   他爷爷最是激动,县学啊,那可是秀才呆的地方啊,讲课的那可都是举人老爷。他年轻时也曾幻想过,可惜啊,这辈子都没能迈进去。随即又想到,他是没福气,可他孙子有啊!有这么个孙子,要是以后还能看到孙子考中秀才,他这辈子啊,也值了。   李氏更是抱着他兴奋到“还不是我们幺儿聪明,要不然人家举人老爷哪里会如此大方。”   沈爹毕竟还是有点理智的,当即呵斥了李氏“胡说什么呢,幺儿能进县学,不都得仰仗庞老爷,幺儿可得牢记这份恩情才是。”   沈煊也忙肃了肃脸道“儿子定不敢忘。”   沈爹又问起这县学的费用,听到这里大嫂张氏忙竖起来耳朵。   等到沈煊说到“一年五两银子”之时,明显家里人松了口气,尤其是大嫂张氏。五两银子虽然不少,可也比他们想的少多了。   沈爹则是有些诧异,不过想到这官家之事,他们平民哪里能猜的准,便只叮嘱道“进了县学,好好读书才是,人家都是秀才,你一个童生也不要跟人家比,更不要随意说话。”   “爹,儿子知道”他爹是怕他学问比不上人家,自卑了呢。 第24章 县学事   两天后,到了入学的日子,沈煊早早的便起身收拾起来了,一身七八成新的白色长衫,身后背着他大哥前天刚给他打的书箱,鞋子也是他娘这几天刚赶出来的。   说实话,看着家里人这般紧张,他都以为自己去的不是县学,而是府衙了。想到前两天他娘还嫌自己身上这套衣服太旧怕他到时候丢人,沈煊微汗了下,这难道不是今年年初才刚做的吗?   他是去旁听的又不是讲课,再说,他一个童生,在人家一堆秀才谁会特意看他。   别看他年纪小考中童生,在一堆童生里很是惹眼,但没考上秀才之前,人家正经的秀才也未必会把他放在眼里。小时了了,大而未佳这回事在科举路上还少吗?   何况他就这般家境,与其遮遮掩掩打肿脸充胖子,还不如坦荡一些。有些事情只有你自己在意了,它们才能成为攻击你的把柄。   不过即使这些对他而言没啥要紧,但看着家里这两天的忙碌,依旧心里一阵慰烫。   想到他即将去上大学的那天晚上,他那位“母亲”还特地回来看他,没有问他东西有没有带齐,也没问他生活费够不够,说了什么有些也记不得了,但他至今记得他吗说的那句“阿城啊,我知道我这当娘的对不住你,但凡儿可是你亲弟弟,他如今这副样子你也看到了,以后可见是没啥指望了,就看在流着同一半血的份儿上,你以后也不能不管他呀!”   很难想像,直到现在他还能完整的记起当中的每一个字,只觉得这荒唐的人生居然也能如此可笑。   说实话,倘若她妈再婚后就一直不在来找他,他顶多觉得对方心狠些罢了,但此事此刻,他却觉得跟对方多说一个字,都令他无比恶心。   想到这里,沈煊脸色难免有些不对。   身边传来杨师兄的声音,才把沈煊从这番思绪中唤回来。不过他发现他是有多久没在想起当年的事了呢,甚至那种极度的荒谬感与深深的愤怒已经仿佛也是上个世纪了。   或许真有一天,他在想起这个的时候,内心也能真正的毫无波澜。   “抱歉,小弟刚刚有些个走神,子修兄可否能再说一遍?”沈煊略有些不好意思。   “无事,只是方才看你脸色不太对。”杨师兄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 沈煊却心中微暖,杨师兄这个人这些日子以来他也有些了解,能问上一句可见是比较担心他的。   两人随后就在车里沉默的看起书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外面一声“少爷,沈公子,县学已经到了嘞。”   二人这才起身下车,县学与县衙相近,但与县衙的气派相比,则是显出几分幽静来。门前还有几棵柳树摇摇摆摆。   两人递上庞举人的荐书,在外等了一会儿才被允许入内。   路上还遇上了一位身着青蓝色长衫的年轻学子,见了他们尤其打量了下他的衣物才疑道“不知二位是?为何在下在学里从未见过”   见了他这副神情,沈煊便知道他在疑些什么了 “我二人是庞教瑜推荐去学的,还未有秀才功名,不过来旁听一些时日。”   听到庞教瑜,那人明显态度好了些,只是没功名的学子,人家态度也不会多热情。便听他淡淡道“那你们便跟着我走吧”   路上听他们说不过是庞举人朋友的弟子,与其无甚关系时,态度便又冷了冷。   带着二人到了地方后,那人便随手指了指后面那几排桌子,“旁听的就坐后面几排,无事不要上到前面去,课上更不要乱讲话,你们可明白?”   “我二人已经知晓,多谢这位仁兄。”   见沈煊态度较好,那位也没在说什么,只微点了下头便朝着堂上的几位学子走了过去。   间或还能听到一句“不过两个来旁听的童生罢了。”   沈煊囧了囧,看来童生在秀才这里也颇上不得台面啊。那位仁兄估计还是看他年纪小,才勉强给几分好脸色的吧。   科考果真是一步之差,犹如天埑。他们这些个秀才或许在人家举人眼中,也不过区区几个秀才而已吧。   两人分别落座后,过了段时间,他们后排才陆续有人过来,他前面有位仁兄刚刚落座,教瑜便拿着书走了进来,看样子也是个熟手了,真的是卡得一手好时间。   在这个没有手表手机等计时工具的时代里,这位也是个人才了。   今日来的这位教瑜年岁看起来比起庞举人还大些,但不得不说应该是极有经验的了,反正一节课下来,沈煊的笔记又增厚了许多。   他和杨师兄素日里虽也会前去庞!庞举人那里讨教,但哪里有这般完整的听一堂课感触来的深,且他们也不好去的太频,免得叨扰人家。只可惜这位讲完后便兀自离去,沈煊尽管有些疑问也只能暂时搁浅了。   这拖堂的老师让人心塞,这不拖堂的老师更是让人心塞了。他想到上辈子高一的那位物理老师,真是身体力行了“铃声就是命令”这句话,一下课半分钟都不给耽搁的,跟每逢最后一节必留堂的化学老师简直是鲜明对比。甚得同学们喜爱,毕竟谁乐意到了饭点还在饥肠辘辘的听课呢?   直到有一天,他至今都记忆犹新,眼看就到下课前五分钟了,还有一道物理大题还没讲,还是一道难度堪比竞赛的难题。   然后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只见平常不紧不慢的物理老师以惊人的语速,神一般的手速,在下课铃声响起那一刻,手里的粉笔头一扔,正中粉笔盒。嘴上说了句“听明白了吧”。也没管底下同学们的反应,二话不说拿起书就走人了。   他当时真想说一句“听没听懂难道老师心里没点数吗?”   不知道其他同学有没有听懂,反正作为他们班物理“万年老二”的他当时是还是懵的。   然后在他从黑板上一大堆龙飞凤舞的公式中慢慢的推导出来结果时,午饭时间都已经快过去了。   还好他同桌是个有心人“我下课一看你这架势,就知道你怕是要跟它不死不休了。”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面包,得意道“瞧,我这多有先见之明。”   想到这些,又看着教瑜远走的背影,沈煊不仅悠悠的叹了口气。   然后接下来的教瑜也都是这样,你可以私下去找人家请教,但是课结束后人家是不会为你多停一秒的。甚至连庞教瑜都是如此。   晚上回去,沈煊他们这些“旁听生”是没有宿舍可以住的,还好有杨师兄家的马车可蹭,要不然他这小身板走回去,怕是天都大黑了。   烛光下,沈煊又拿出课上的笔记和记下的疑问,对着书本反复思索,好歹自行解决了一些,剩下的就只能以后再慢慢揣摩了。   毕竟文科不比理科,有时候你学的越深,反!反而越多疑问,总去问别人也不是办法,得自己慢慢去领悟。   沈煊的县学生活也算慢慢适应下来了,日子也过的很是清净。素日里也就和杨师兄一起行动。   毕竟他们两个哪派都不属于,人家秀才不会来折下与两个童生相交,见面能打个招呼就算不错的了。至于那些“捐生”人家平日里要去酒馆戏楼的,难不成还带个小屁孩。至于家里还不错的杨师兄,怕是因为素日脸色极淡,带着他铁定都嗨不起来。   不过经常坐他前面那位仁兄倒是有趣的紧,有次在位置上跟几个“小伙伴们”谈论哪家的角儿唱的好,身段又怎么怎么样的时候,还忽然扭过头冲着他来了句“小毛孩子是不是贼羡慕,等你大了哥在带你去乐上一乐”说完还对他眨了下眼睛,手里的扇子故作风流的呼扇了两下。   说过几句话后,这位王兄就更放的开了。都已经开口喊他沈小弟了,偶尔县里的新鲜事儿也会对他说上几嘴。出去玩还给沈煊带些零嘴什么的,沈煊开始还不解其意。   直到有天就见王兄神秘兮兮的拿个袋子跟沈煊道“沈小弟,快看老哥给你带了什么。”   听他这样说,虽知这人素日里不太靠谱,但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就见这位炫宝似的拿出了一物,还一脸小弟定是喜欢的表情。   沈煊定睛一看,这不是他大哥做的玩具吗,图纸可还都是他画的呢。   沈煊……………   见自己都演示了一番,沈煊还是没啥反应,王兄弟终于反应到不对了,沈小弟不是村子里来的吗,这些玩意儿怎么可能见过?心里这般想着,嘴里的话便脱口而出   “这个玩具我哥哥也会做的,小侄子更是经常玩” 沈煊无奈到。   这下王兄便有些尴尬了,只好尬笑道“沈小弟兄长可真厉害,县城里好多个匠人都难仿出来呢?”   见他误会了,沈煊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他终于明白王兄是怎么回事了。 第25章 被忿   清晨,看着水里面的倒影,抬手戳了戳自己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在怎么严肃都带着一副孩子气,又想到每次跟杨兄说话都还要抬头看人家,沈煊悠悠的叹了口气。   怪不得人家王兄拿他当个孩子哄呢,想到平日里自己给小侄子带的那些个零嘴,玩具,突然就明白他当时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这一世的相貌继承他娘比较多,要说特别好看那到不至于,毕竟一个小小农家难不成还能有什么绝世美人的基因不成,这可不符合遗传学的定律。不过也算眉目清秀,现在年纪小还显出几分可爱来。   想到小时候那些动不动就喜欢捏他脸的大婶们,沈煊不禁打了个冷战。   不过终归还是庆幸居多,要知道以貌取人可是自古有之。古代还讲究所谓“相由心生”,你要是长相猥琐,说不得人家第一眼就把你给归到“小人”那一栏了。就连科举之路都受影响,毕竟皇帝还觉得你污了人家圣眼呢。   想到历史上那位因为相貌丑陋而被废掉状元之位的仁兄,真是让人忍不住鞠一把同情之泪。   想到这里沈煊心里暗暗安慰自己,起码容貌是不愁的,身高也是会有的。   抱着这般想法,再次见到王兄的时候那股子心塞劲儿终于被压下去了。   王兄还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见了他还热情的招呼道“沈小弟,快来尝尝,这可是五芳斋新出的千层糕,还热乎着呢。”丝毫不见前日的尴尬。   见他这样,沈煊也自然不会不识趣,便笑道“那小弟可是要一饱口福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哼,丁点小恩小惠便是一副谄媚之态,吾等耻于与之为伍”   沈煊拿着糕点的手顿了顿,仿若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继续把糕点往嘴里塞,慢慢吃完后才抬起头来,就见一位身着靛色长衫的学子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似的,从他这里都能看到那位的大鼻孔呼哧呼哧的往外面喷着气。   看他这一身行头还有腰间的配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而略知内情的沈煊简直想嗤笑出声。   “不知这位仁兄是?”沈煊佯装一脸疑惑的问道。   然后就见这位的大鼻孔!孔更加形象了,一下又一下的在那里鼓动着。   别说,还蛮有节奏感。沈煊心中暗暗吐槽道。   还没等那位还没说出什么“羞愤之语”,就听到“噗嗤”一声,已经笑倒在桌子上了   “哎呦,我说周大秀才,没瞧见人家小弟弟都不认识你吗?你这管的是哪门子的闲事。”就差没说他狗拿耗子了。   周围更是一片哄笑声,让他感慨这位的人缘也真是差到一定境界了,没见那群秀才们都没人上来为他说话的吗?   就见那位的脸都涨的通红,鼻孔大的都能放下一枚铜钱了。最后更是拂袖而去,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沈煊也不怂,迎着他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看了过去。果然那位“大鼻孔”神情一滞,步伐更是快了些许。   等那位走后,这才奇道“你是怎么惹到了那位周酸酸?”   “周酸酸”这别号起的还真是贴切。沈煊暗道。   “不过是看到了那位的些许丑态而已。”   说到这里,沈煊便想起上次休沐他和杨师兄从庞夫子那里回来的路上看到的那幕。心中更是无语,自己头上的屎都没擦干净,竟然还来出言讽刺别人,不知道是谁给的他勇气。   当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跟杨师兄正坐在车里,车子忽然停了下来,他还以为遇上古代版的车祸了呢,又想着别是给碰瓷了吧。就听见车夫慌忙解释到“少爷,前面有人发生争执,挡到了去路。”   沈煊便掀开车帘看了一下。   就见马车前面那位鼻孔兄跟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在争执些什么,他还听到那位妇人喊了句“相公,这已经是妾最后一件首饰了。”声音之凄切,让人心酸。   但可惜她的相公丝毫没理会的意思,直接把东西从她手腕上拽了下来。更是没回头看她一眼,直直的走向了一旁的戏楼。   可能是他看的太专注吧,那位当时可还是瞪了他一眼呢。   想到这里,沈煊心里道:何止是“周酸酸”啊,他看应该是“周吸血”才对。   又见王兄神色不似以往,沈煊便开口问道“王兄可跟那位有什么宿怨?”   提到!到这个,果然的脸色很是暗沉,跟平时肆意嘻笑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只见王兄沉默良久,沈煊还以为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深觉自己唐突了,便赶紧道“是小弟唐突了,不该问这等问题”   却听对方道   “没什么不好说的,这事在县里都快传遍了,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知道。”说到这里,未免有些咬牙切齿,   “他那位寡妇老娘一边自恃读书人家,看不起我们商户,一边又暗地里打听我妹妹的嫁妆情况。我爹心疼妹妹,自然不愿意女儿嫁入这等火坑。”   “谁知道两家的亲事不成就算了,那家人却四处败坏我妹妹名声,还说我家里出不起嫁妆,简直可恨至极,若不是我爹拦着…”   说到这里,的拳头紧握,手上青筋毕露,可见是气狠了的。   沈煊也是暗暗唏嘘,遇上个不要脸还没脑子的蠢货,偏偏有几分顾及,不好直接收拾了,可不是气死个人吗?   “王兄应该庆幸令妹没能嫁过去才是,上次小弟还见了那位的夫人,情况很是不好。”毕竟背后论人是非不好,沈煊也就点到即止。   听到这里复又嗤道“自家亲爹娘非把女儿往火坑里送,还怪别人不成?”神情可见对那家人的不屑。   沈煊微摇了摇头,婚事一道,哪里能由女儿家自己做主的呢?还不都是父母之命。对女儿好些的如王父,看出那位人品不行便及时止损,才没误了女儿一辈子。   至于那位夫人的父母,正如王兄所说,两家婚事不成一事被传的沸沸扬扬,明眼人都该知道对方品性堪忧,还为了那点子高中的希望,生生的拿自己女儿的后半生来做赌。   赢了,那家人自是得意非凡,那位夫人却也未必好过。   输了,或许对!对人家来说,不过是下错了注,至于女儿只能说是没那个福分了吧。家里女儿多的或许还能多下几次注呢。   见沈煊这副样子,心里叹道“沈小弟还是年纪小,平日里虽总是一副老成样子,终归还是没经过事儿,还是个孩子呢。”   要是沈煊知道这位此时的想法,估计又该心塞一阵了。   心里虽这般想,面上还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架势,冲沈煊挤了挤眼睛,调笑道“呦,沈小弟小小年纪,还懂得怜香惜玉了。大哥我可是自愧不如啊。”   只无奈到“不及王兄见多识广,王兄对楼里的那些个名角儿估计也怜惜的紧呢。”这下轮到对方尬笑了,这年头小屁孩知道的还真不少。   见又是一副憨批的样子,沈煊却不会把人家当成真正的“憨人”。这些人家里掏出这么一大笔钱送自家孩子过来难不成是真的来做学问,走科举的?信这个才是个傻子呢!   明显是为了扩展人脉,要知道别看王兄几个平日里这副玩世不恭的德行,但你有见人家这么些年有真正得罪过哪个秀才吗?甚至连“周大鼻孔”都少有冲突。   但看看“周大鼻孔”如今的这副样子,虽说有少年得志,被众人的恭维冲昏了头的缘故,但其中未尝没有几分推手。   所以他才觉得那位智商堪忧,自以为取中个秀才,人家王老爷便真拿他没办法。殊不知人家忌讳的可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不愿落得个欺压士子的名头。   成就一个人或许难得很,但毁掉一个人的方法可是多了去了,尤其是对这种天性中便有几分贪婪与自视甚高之人。只需要几分恭维,几分诱导,在他为了这些个小便宜沾沾自喜时,却不知自己已经掉到了人家的坑里。   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他能猜到的难道别人猜不到?但至今都未有人提醒那位一句,可见其做人如何了。 第26章 喜当哥   之后几日,沈煊本来还以为那位“周大鼻孔”会忍不住来找他麻烦,毕竟那位临走的时候那眼神,现在他还历历在目呢。这仇可是结下了。   沈煊心里甚至都想好怎么应对了,结果那位反倒安静下来了,只是偶尔遇到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哼个一声,然后高昂着头从他身边走过。   沈煊………这么想模仿某种动物,他这也不好说什么呀!总不能妨碍了人家“周兄”的乐趣。   不过话说这位也不是什么隐忍之辈,怎么一反常态。他都怀疑是有什么阴谋了。   沈煊那段时间可以说是分外小心,但凡外出必会找人同行,甚至还学某侦探剧在自己的书箱口放了跟头发。结果几个月来愣是什么都没发生。   要不是真感觉对方没那般脑子,他都以为人家是故意的了。   后来他才想明白,估计那位是怕他把那天的事情传扬出去,毕竟他当时那表情,就算对方再蠢也知道自己是认出他了。更甚者,可能是觉得自己不如想象中好欺负吧。毕竟他素日里也算待人和气,人又小,可不是被归到“好欺负”这一类了。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缺欺软怕硬的人,他都怀疑那位“周大鼻孔”会如此放肆,说不得就是因为王老爷对他态度实在太好了。   沈煊不知道,他其实已经真相了。当初王老爷可不是看对方一介寒门,却能早早考中秀才,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真成了举人老爷。又有一番嫁女之心,态度自然是再好不过。后来那位王老爷自然也想通了其中关节,自是万般后悔不提。   就说那位王老爷如今正在询问自家儿子“听说你最近在学堂里跟个旁听的童生很是要好?”   面对他爹却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呦,这是谁又来爹您这里嚼舌根了,您外头那位消息可真是灵通,这手都伸到我这边来了。”   看到儿子这副样子,王爹简直气都不打一处来。他就想不明白了,他又没学人家纳妾置婢,更没搞出个什么庶子庶女的,不就外头养个玩意儿吗?怎么就惹出恁大的埋怨。   想到老妻最近那副嫌弃样儿,只觉得后背又有些酸痛了。这养都养了,在给弄走他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可不是让人笑话他“惧内”吗?   !但又看儿子如今这副样子,王父口气不自觉的就软了下来“既然关系好,最近人又在县里,总要请人家来家里做个客,也好让咱们尽尽地主之谊。”   瞧见他爹这副样子,嘴里刚想脱口而出的讽刺又给咽了下去,只漫不经心的说了句“知道了”转身就要利落的走人了。   倒是王爹看儿子要去他娘那里,赶紧叮嘱了句“在你娘那儿可别瞎胡说,你爹这些天可真没去过那边儿。”   迎接他的是儿子意味不明的“切”的一声。头也没回,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气的王父这放下的袖子又差点撸了上来。“这屁孩子!”   这厢他娘正冲着他训道“你是不是又去气你爹了,你说你这孩子,这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跟着瞎掺乎什么。”话是这样说,但对儿子的维护她心里也不是不高兴的。   唉,谁想这临老临老却连丈夫都靠不住了,想当初年轻那会子谁不羡慕她,嫁的门当户对,相公还能一心一意。   她这些年也不是不得意,虽说相公长的是有些不尽人意,但好歹没那些个花花肠子。   想到这里蔡氏又想破口大骂了,这糟老头子,也不看自己长的那副磕搀样儿,要不是手里有几个钱,人家小姑娘家家的谁稀的理他。   看着他娘这一脸狰狞,赶紧识相的转移话题“老头子不知从哪里听说我这在县学交了个新朋友,正要请人家来做客呢!”   “你爹这是想替你把把关呢,也不看他自个儿那什么眼神儿。”想到自己被坑成这样的闺女,对自家男人又多了几分埋怨,只觉得当初那一脚踹的太轻了。   额,转移话题失败,看他娘又是这副样子,悻悻的告别离开了。   而他娘蔡氏还沉浸在对糟老头子的怨念中无法自拔。连儿子走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也是个行动派,没两天天就对沈煊发出了邀请。“沈小弟,最近要不要来哥哥家玩玩,我那位老爹可正想见见小弟你呢,正好今天晚上县里有个庙会,哥哥带你出去见识见识。”   沈煊这边倒是有些游疑,晚上要是不回去爹娘那边怕是要担心了,但是他对这古代的庙会又是好奇的紧,毕竟做过那么些研究!究,还没真正见过实景呢。   “沈小弟这是怕家里人担心,没事,到时候我怕家丁去给你家里报个平安就是了。”   见王兄都这般邀请了,他平时又多受对方照顾,沈煊自是不好在推辞。而且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古代庙会什么样呢。便回到   “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不过可容小弟写封信告知家里。”   这天下午沈煊跟杨师兄说过后便跟着来到了王家。   沈煊跟着王兄自是一路畅通无阻,只是这王家一路走来却是让沈煊吃惊不已。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便解释道   “我们家老头子平日里最喜读书人,连个院子都是花重金请人家特意来设计的,务必要充满文气”   “说不得到时候老兄还能有个会读书的儿子呢?这土老财的根可难传下去喽。”沈煊开口调侃道。   “那就承小弟吉言了。”听着也是高兴的紧,这商户人家更懂商人的难出,谁家又不想出个正经的读书人呢?   两人说笑间便到了大厅,只见王父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沈煊惊了下赶紧上前拜见道“王伯父,有劳伯父久等。”   殊不知王父看到沈煊也是吃惊不已。他只听说儿子最近交了个童生好友,却没想到这位还是个小孩呢。想到这般年轻就有了功名,又是一副稳重样子,说不得以后真能走上去呢。于是这态度更是热情了几分。   一番交谈过后,王父更是觉得此子颇有前途,还可惜家里没有个适龄的女儿呢。   沈煊可不知道自己差点被列为“最佳女婿”人选,只觉得这王父果然一副喜爱读书人的样子,对他真是和气极了。怪不得那位“周大鼻孔”脑子糊成那样了,怕还以为王家非他不可了呢!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用过饭后。沈煊和走在街道上,身后跟着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   沈煊初时还不解其意,再看到这熙熙攘攘的人!人群时才猛然明白过来。无他,人太多了,在加上古代不比现代,即使四处挂着灯笼,有些地方仍是黑漆漆一片。   不过,这古代庙会确实多了些许韵味。   现代社会,科技更加发达,人们对这些传统节日的重视却不似从前了,连春节都是越来越冷清,如同走形式一般。归根结底,不过是没了那份敬畏之心。去庙会更多的也不过是看个热闹与稀奇。   而在这里,却是真真切切的万家灯火。祭神祈福时的虔诚,杂技百艺的喧闹,以及提着灯笼笑语嫣然的男男女女。   正在沈煊在一旁欣赏难得一见的杂技表演时,突然感觉身旁有只手拉住了自己,伴随着一声“哥哥,我可找到你了。”   沈煊脑子一蒙,他可是家里的老幺,有个哪门子妹妹?不过在回头看到正拉着自己的小姑娘时,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无他,只见那位小姑娘衣着华丽,身上的首饰也是不凡,但神色颇为紧张,发髻也有些乱了,一双大眼睛正祈求的看着自己,眼睛里依稀有些泪光。又见身旁大家小姐该有的丫鬟,婆子都不见人影,心里明白这姑娘怕是跟家里人失散了。   正当沈煊想着怎么送小姑娘回家之时,只见一位婆子和家丁打扮的人走了上来。   谁知小姑娘手抖的更加厉害了,紧紧抓着他道“哥哥,我不认识他们。”   沈煊看到这里就些明白了,赶紧伸手阻止了那婆子的动作,把小姑娘往身后一拉,作势道“你们找我妹妹做什么,本公子可不会连家里的下人都看不出来。”   看沈煊如此作态,虽不甚理解,却也不会在这时候拆台,只微微暗示后面的家丁上前几步。   那婆子打量了一下沈煊的穿着,“哪里来的穷小子,还想冒充我们家少爷,也不看你这身寒酸像。”哼了一声   又回头冲着小姑娘道“小姐,夫人都还在找你呢,别在这儿贪玩了。”随之伸手要把小姑娘拉过去。周围人看了看沈煊这样,也觉得婆子的话有理,更是无人阻止。 第27章 庙会后续   小姑娘听到这里,也顾不得什么了。冲着沈煊喊到“哥哥,他们是坏人,刚才还拿只臭手还捂我嘴巴,被我狠狠的咬了一口。” 手上更是死死的拽着沈煊的胳膊。   沈煊都能感觉到胳膊上传来的阵阵痛意。   那做仆妇打扮的妇人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右手,但借着身旁的灯光,沈煊还是瞧见了她手上一排牙印,还带着血呢,看来这小姑娘也是下了狠劲儿的。   又见那两位“仆人”一脸焦急担忧,仿佛真对自家小姐无可奈何,但眼神中却不见几分主子的敬畏。对自己的猜测更是肯定了几分。   这小姑娘的打扮一看就是在家颇为受宠的,且也绝不是什么软和性子,看咬人的那股子狠劲儿。一个仆妇,面对这样的主子,居然丁点都不害怕得罪了对方,明显很有问题。   再者,哪怕仅有三分可能,他难道还能看着小姑娘落入贼手?   沈煊趁人不住意,悄悄的踢了一脚,眼神瞄了下后面那些家丁。还好王兄关键时候还是靠的住的,立马领会了沈煊的意思。   这不,马上那几位人高马大的家丁便赶紧站在沈煊身后,有位机灵的更是强横道“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我家少爷都敢编排。”   沈煊这边更是一副气定神闲之态。   这下周围人怀疑的目光便落到了那两位身上。   殊不知那两位心中也暗暗犯苦,他娘的,谁能想到一个大家少爷偏偏打扮成这般穷酸样子,这不是有毛病吗?早知道就算再可惜这么个“好货色”,他们也不敢大庭广众之下的拦人啊。   看来这次是真招到人家正主头上了。又瞧见那位身后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顿时心生退意。眼珠子四处乱转,可惜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已经将他们给团团围住。   那位妇人只好冲着沈煊道“都是误会,这位小少爷,都是老奴老眼昏花,错认了您家妹子。”   如果说当时对这两人身份有八成把握,那现在绝对是人贩子妥妥的。见二人四处寻找退路,便赶紧对道“这些是人贩子”。   也不是蠢人,见沈煊如此一反常态,早就有所猜测,他可是知道沈小弟可没个这么大的妹妹。随即冲着几位家丁道“拦下他们!”   那两个人贩子见事不好,直接便是不管不顾的往外冲,其中做仆从打扮!扮的男子还拿出把刀子冲着人群中胡乱挥了几下,果然所到之处,人人躲避。愣是给二人开出了一条道来。   可惜那位妇人哪里跑的过成年男子,最终被家丁们给抓了起来。见另一位跑了出去,诸人还想去追,沈煊急忙阻止“不要追了”   又扭头冲解释道“这两人既然敢当街拦人,必然有所倚仗,说不得这周围就有她们的同伙,咱们就这么几个人,还是谨慎为要。”   也觉得甚是有理,就吩咐道“都回来吧!”听到这句话,那些个家丁这才慢慢退了回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这才反应过来,这可真是遇上人贩子了,当即便有个大胆的媳妇冲着被跪压在那里的妇人淬道“丧了良心的贼婆娘”。   这一声仿佛打开了什么机关似的,登时便有各种东西往那位身上乱砸一通,有的甚至还上去踹了两脚。   可见古今中外,人们对这些个人贩子都是零容忍的。   可那位妇人从刚才到现在都是一脸呆滞,看着方才男人跑来的方向,仿佛完全难以置信。连对众人这番打骂都无动于衷。   对此,沈煊可生不起半分同情来,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对上这么个“可恨人”,再多可怜都不过咎由自取罢了。   人贩子算是解决了,但小姑娘可就令人犯愁了,这庙会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又是这么些个人。但这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真入了官府,怕是难免影响声誉。送她回家,谁知道人家家里在哪?而且人家未必想暴露自己身份。   现代社会知道毕竟从人贩子手里逃脱有些人都还免不了一番猜测。这古代社会………   谁知这姑娘见人贩子被抓的抓,逃的逃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沈煊颇招摧残的胳膊。立马便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冲着二人开口道   “多谢二位恩公相救,小女子家人还不知在何处,也不敢劳烦两位,只求送二位恩公将我到送至食味居便好,家里人自会来寻。”这份温婉劲儿可完全看不出来这位能把一个皮糙肉厚的婆子给咬成那样。   见这位姑娘年纪虽小,但看着颇有主意,沈煊沉吟了一下便对道“王兄,要不就按这位姑娘说的吧。”   王!自是没什么意见,要是遇上温柔多情的美娇娘,或许他还会上前殷勤一番。这般小女娃,虽然长的精致了些,但他可提不出半点兴趣。   不过没想到这沈小弟小小年纪还颇有些桃运儿,要不然他这么个风流潇洒贵气逼人的公子哥儿在这儿,人家小姑娘怎么偏偏选中了不起眼的他呢。   这个时候的王公子可不知道对有些小姑娘来说“长的丑”=“心眼坏”   食味居也是县里算的上规模的酒楼了,一行人刚刚过去便见几位仆人在那里乱做一团,间或还有婆子训斥的声音。   这时小姑娘从刚刚起维持的镇定模样终于破了功,眼眶红红的喊了声“奶娘!”   这一声可把婆子给心疼坏了,她家小姐平日里什么脾气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过这副神情。   又见小姐发髻散乱,看着颇有些狼狈,还不知道糟了什么罪呢?心里暗恨那些个丫鬟仆人没用,连个人都看不住。   手上赶紧心疼得把小姑娘搂进怀里,嘴里还念叨着“我的好小姐啊,您可算回来了。听说小姐不见了,夫人可是当场差点晕了过去,现在还在楼上等着消息呢。大公子已经带着人到处去找了。”   倒是那位婆子留下打量了二人一番才道“多谢二位公子送我家小姐回来,还请在此稍等片刻,等到我家公子回来了,必有重谢。”   这时才察觉出那位身份恐怕不一般,要不然这会子酒楼里头除了这家人,愣是连个客人都没有。刚刚那位掌柜的,可是头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一副战战兢兢心如死灰的样子。   沈煊当然也有所察觉,但着实不愿意牵扯到大户人家的事非中去,便开口道“不过碰巧遇上了令千金之事,顺路过来而已,实在当不得如此。”   智商也不低,马上反应过来,也如沈煊一般推辞到。   最后二人连个姓名都没留下,只把那位对小姑娘不利的!的妇人给留了下来,便告辞离去了。   看那位奶娘那要吃人一般的眼神,怕是那拐子绝对是吃不了好的。就希望这家人能再有点能量,把那拐子窝端了才好。   那奶娘的心思也不在二人这里,见二人执意要走,也不好拦着。又恨恨的瞪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婆子,让下人压了下去。便赶紧准备上去安慰自家小姐了。   客房那头,小姑娘一见到自家娘亲虚弱的斜在塌上,一双大眼睛里瞬时便充满泪意。三两步冲过去抱着自家娘亲。感受到身后被一双大手温柔的轻拍着。   看着自家女儿哭成这样子,郑氏简直心如刀割。虽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心里对那对母女的恨意此刻达到了顶点。想着如今正跪在佛堂里的母女俩,只觉得自己手段还是太轻了些。   一下下的给女儿拍着后背,等到女儿情绪稳的差不多了,才柔声道“娘的乖茹儿啊,如今可是受了大罪了,放心吧,为娘定会给我儿出气的,你那庶姐现在正跟她那贱人姨娘在佛堂里跪着呢。”   提起这个,顾茹又忍不住泪道“都是女儿气性大,人家随便说两句就不管不顾的。”   郑氏虽也觉得女儿这脾气合该改改了,但看女儿这糟了罪的样子,哪里忍心说半句重话。   小姑娘顾茹又往他娘怀里拱了拱,抬头细细看她娘的脸“娘身体如何了,可有叫大夫来看?”   “要什么大夫啊,看见我们茹姐儿,娘啊是什么事都没有了。”郑氏轻轻的给顾茹理了理头发。   “不行,娘亲回去一定得找大夫来看,要不然女儿可是不依的。”   “好好好,都听我们茹姐儿的”女儿关心自己,做娘的哪里有不高兴之理。   回到了顾府,把女儿哄睡后。郑氏便立马叫来奶娘询问,待得知女儿差点被拐走时,更是气的摔了茶杯。“顾苑!”嘴里念着这个名字,眼里却是一片暗沉。 第28章   不提郑氏这里如何气愤难当,心里已经在琢磨着怎么惩戒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女了,只跪个佛堂可怎么对得起自家受了大罪的女儿。   这厢,沈煊和已经回到了王家,出了这等事情,两人也没心思在逛下去。再者,他们坏了人家拐子的事,说不得会有人在暗处伺机报复。庙会又是人多眼杂的,可以说防不胜防,出了事指不定连贼人都找不着。   王父此时还没休息,见二人这么快便回来还有些惊奇,自家儿子什么德行自个还不知道吗?铁定有事发生。   细细打量了儿子一番,看着也不像出了事的样子,微微松了口气才开口责怪道“业儿也真是的,人家沈公子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怎么不带人家出去好好逛一逛?”   “这也是没得办法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您儿子我胆子可小的很,可不得早早的躲回家里来。”听到王父这语气,王兄更想也没想的就忿了回去。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让王父刚放下的心又提了回去。   沈煊……你们父子俩当着我这个外人面儿这般秀恩爱,真的好意思吗?   看这俩父子的别扭劲儿,沈煊也是无语了,只能上前解释了下经过。说到二人没等人家主人家回来,就告辞离开的事,王父也是一脸赞同。   “这家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说不得还是官家人。好好的姑娘不说一脚抬,八脚迈,那也定是仆从成群,这都能险些让拐子给拐了去,指不定内里有些个什么官司,你们两个外人贸然掺和进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见王父这般明理,沈煊也是颇有好感。毕竟这道理其实很多人都明白,但有多少人能放下这攀高枝的诱惑呢?更何况对于商家开讲,能跟官宦人家扯上关系,哪怕是丁点都够受用无穷了。王父既能这般轻易放下,可见对王兄的拳拳爱子之心。   但看二人如今的样子,虽然不知这父子俩有什么矛盾,但人家的家事,沈煊也不会贸然插手。   况且他也不觉得二人间真有什么问题,感情深厚,再大的问题可能都不是问题。倘若没了感情,说不得一根细针都能在二人间划出个楚汉银河来。   却不知,沈煊离开后,这父子俩也在谈论他。   “唉,怪不得这位沈!沈公子小小年纪便有了功名,果然聪慧至极。”关键是这份自持,就比那位周秀才可不知高到哪里去。   顿时眉毛都快飞起来了,小眼睛一眯,得意道“可不是嘛,你儿子的眼光可比他老子不知道好了多少。”   心里却暗道:难道他能说当初是看着沈小弟小屁孩子一个,却总一副老成样子,好玩的紧吗?复又在心里默念道:老子那是看中了人家的才华。   念了两遍,这边才底气足了起来。还顺带嘲讽他老子识人不清。   王父………屁孩子!!!当他看不出来刚才儿子那心虚样。   第二天下午,沈煊突然听到有几位学子在谈论拐子的事。   “张兄,听说了吗?昨晚庙会上有好几家孩子被拐,今早县太爷可是大发雷霆,命令下面严加搜查。我家大哥还说还没见过县老爷发那般大的火呢,可见事态严重。”   沈煊一惊,这些拐子果然是团队做案,不由万分庆幸当时没有鲁莽行事。   及至回家路上,果然各处搜查极严,连他们的马车底下都没放过。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跟那晚的小姑娘脱不了关系。   而小姑娘顾茹这边,第二天醒来才想起自己当时着急母亲身体,后又哭睡过去,反而把那位“小哥哥”给忘了。便赶紧起身急急的跑去找母亲。   郑氏见女儿这般着急过来,下意识的以为那头又闹什么妖了,后一想那对母女还在佛堂跪着呢,连老爷当时都没说什么,想也不能这么快出来。还没来的及问,就听自家女儿面上焦急道   “娘,昨晚送我回来的那两位公子呢?”   提到这个,郑氏也是有些无奈“人家把你送回来,便马上告辞回去了,连名儿都没留呢。”这是怕牵扯上什么是非呢!   听到这个,顾茹越发觉得自己当时失礼的很,人家费力从人贩子那里护着她,又大老远的送她回来,她却连个谢都没有……又想到当时还使劲儿抓着人家胳膊,不由羞红了脸,表情很是丧气。   郑氏看到这里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女儿这可都要十岁了,听说那位也是个俊秀少年,又有这救命之恩,这万一要是有个什么想法……   想到这里,郑氏又庆幸当时那两位早早走了,要不然!然她这女儿真动了心思可怎么了得。   现在人走了,又不知道对方消息。女儿现在还小,过个两三年说不得就忘了这回事,到时候也能好好给女儿说门亲事。   做娘的,就只求女儿这辈子能平平顺顺。什么感情啊,也就骗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这男人啊!还不都是那副德行!   想到佛堂里正跪着那位,不由心头冷笑。她还真以为自己在老爷心里头份量有多重。这一旦涉及了男人的声名,那位可是瞬间就能翻脸无情的主。枉她这么些年了,都还看不清楚,还以为相公会来救她于水火呢?   这厢沈煊还不知道自个被惦记了呢,刚到家里,却发现家里气氛很是不对,平常见他回来壮壮早就冲出来了,现在人影也不见,爹更是沉着脸坐在那里。   这副场景让沈煊心里顿时一凉,难道那波拐子也冲着这边下手了?也顾不得什么赶紧问道“爹,壮壮和巧姐儿呢?”   沈爹见儿子这般,也知道儿子怕是误会了什么   “巧姐儿在你大嫂那里,壮壮还在陪长生呢,长生这孩子唉!”   “长生如今可是在娘那儿?”沈煊也是担心不已,长生这身子骨儿一向弱的很,他还特地拿了五禽戏给孩子练着,平素里也多叮嘱他出去走走。可惜这些日子也没见到太大成效。这一病起来更是让人心焦。   “在我们屋里头呢,你娘正在照顾着,我这儿正等着你大姐呢,你先进去瞧瞧吧!”   沈煊快步的走了进去,刚开门就见他娘坐在床头抹着眼泪,又见长生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眼睛紧闭、毫无知觉的样子。   看着外甥这般模样,即便平日里没有太多接触,沈煊心里也是难受的厉害。看他娘这样,也只能硬着头皮安慰道“长生平日里这么乖巧,以后还要孝顺他姥姥呢,这次定不会有事的。”   李氏眼神半点不离长生,连平日最疼的小儿子都没怎么看两眼,听了这话!话更是哽咽道“长生还这么小,怎么就这么遭罪呢!”   沈煊也是叹了口气,现代早产儿还多有不易,更别提这缺医少药的古代了。长生这孩子……   没过一会儿,就见沈瑶神色惊慌的跑了进来,身上很是狼狈,脸上还带着疑似摔倒的伤痕,身后跟着眼眶发红的大姐夫。一看到躺在床上的长生,眼泪便怎么都止不住。抓着长生的手不停在颤抖。   房间内气氛极度压抑,好在大夫很快便过来了。   说到这里大夫也是奇了,这大户人家事儿多,小孩子心思重也可以理解,怎么这么个农户家里头也不消停呢。   听到这里沈煊也懵了,心思过重?他外甥这才多大啊!八岁不到的小屁孩怎么就心思重了呢?还有用功太过,想到他爷爷也提过,长生虽然资质不算特别突出,但素日学习极为用心,还感叹过要是壮壮有这般定力就好了。   他当时还以为长生不过学习自觉坐的住罢了,没想到却已经到这般地步了吗?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呢?   沈瑶更是崩溃大哭,想着是不是他们两口子给孩子压力太大了,连大姐夫都忍不住落下泪来。一个七尺高的汉子哭成这样,看着也是心酸。   这晚上一家子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沈瑶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眼泪不停往下流。   长生刚醒来见他娘哭成这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慢慢抬起手给他娘擦眼泪。“娘亲,不哭。”声音还虚的很。   这一幕旁人看着都心酸难耐,更别提沈瑶这个当娘的了,当即抱着儿子就哭道“都是娘不好,不该让长生累着身子去读书的,咱们以后就好好呆在家里。以后还有爹娘呢!”大姐夫也没说话,看来是默认的了。   偏偏长生一听“不读书”就急了,挣扎着起来“长生要读书,长生不要呆在家里。”说着面色也激动起来。   唬的他娘赶紧道“好好,听长生的,娘什么都听长生的。” 第29章   长生听了后神情才慢慢平复下来,躺下去前还不忘再三跟他娘强调“长生读书不累,长生想读书”。眼睛直直的望着沈瑶,生怕他娘会反悔似的。   看着儿子巴巴的看着自己,沈瑶即便心中担忧也只能答应下来。又急忙扶着儿子躺下。而大姐夫在那里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长生重新睡下后,几人才出了房间,刚出去沈爹就忍不住开口训斥道“你们夫妻俩是怎么回事,这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心思这般重。”还这么小呢,以后长大了还不得把自己给压垮。   沈瑶也是一头雾水,她跟当家的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时但凡儿子想要的,两口子少有不满足的,她怎么也不明白儿子这是怎么了。   弟妹在怎么着,也不能给长生这么个小辈脸色看吧!公公婆婆更不可能对孙子如何了。   大姐夫更是一脸沉默。   沈煊看着两人叹了口气,这年代大多家长们普遍以为能给孩子好的物质生活便是极疼爱了。极度忽视了孩子内心的想法与精神需求。   这当爹娘的,日夜相处都没看出这儿子症结在哪。这还是对孩子极其疼爱的两人呢。   不过也是大姐夫妇在这方面实在不太通透的原因。像他爹,别看平日里不说什么,也不跟孩子来个谈心啥的,但对他们几个的心思性格差不多都可以说是了如执掌了。想到二姐婚事那次,深觉老爹威武,道行高深。   但他大姐夫妇估计就是觉得儿子吃饱穿暖,没人欺负就是好日子了。殊不知,现代还有冷暴力这回事呢,对于心思敏感的长生来说,有时候一个不在意的眼神都能给对方带来沉重的负担。   看着这两人,真是老实都老实到一起了,想到躺在床上的长生,沈煊便跟他大姐提议道“明天弟弟正好休沐,要不我去跟长生聊一聊,起码看看这心结出在哪里?   大姐听了哪有不答应的理,立马激动道“长生一向最是崇拜他小舅,弟弟你去定是行的通的。”见大姐夫也一脸赞同,此事便定下了。   当天晚上,沈煊躺在床上,细细推敲小外甥可能有的心结,还好长生生活环境单纯,没一会儿沈煊便大致有了猜测。   第二日,沈煊来看小外甥时还带着沈大哥新做的小玩具。来时长生!生已经醒着了,见到是小舅舅过来,赶紧坐起身来,神色颇有几分紧张,苍白的嘴唇紧抿在一起。   沈煊哭笑不得,这小孩怎么见到他怎么跟学生见到教导主任似的,他平时难道不是挺随和的吗?   不过看这孩子病还没好,沈煊赶紧上去扶着,拿了个枕头垫在孩子身后,慢慢扶着他靠坐起来。   期间看他小外甥仿佛更紧张了,沈煊只好把带来的小玩具拿出来,冲小侄子摇了摇“看小舅舅给我们长生带了什么!喜欢吗?”   小孩子看见玩具哪里有不开心的,长生宝贝的把玩具拿在手里,小声羞涩道“长生谢谢小舅舅。”   见长生这般模样,沈煊心里反而更是酸楚。想到他娘说过长生平日里乖巧的很,来了就坐在那读书写字,从不跟着壮壮疯玩。   壮壮每日还有半个时辰可以玩那些小玩意儿,但长生可是从来不去掺和的。他娘还觉得长生就是喜欢读书,不爱那些个小玩具。但沈煊却有些怀疑,有几个八岁的小孩子不爱玩只喜读书的?如今看可不是喜欢的紧吗?   他是内里成人的思维,加之对这个时代极度不安感,才能在读书一道上下这份苦功。但长生可是真正年仅八岁的孩子啊!无人逼迫,却自制如此。   沈煊心中深深的叹了口气,面上不露,只放轻声音问道“长生为何这般想要读书呢?”   看着孩子低着头沉默不语,眼眶却有些微微发红,沈煊也不急只耐心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长生才慢慢抬起头,带着些不符合年龄的坚持“长生要像小舅舅一样,长生会读书,娘亲才不受欺负”   然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带着些哭腔道“都是长生没用,长生不讨人喜欢,爹娘才会受委屈。”说话时手里还紧紧抓着被子。   看着小外甥说这话时眼眶发红,甚至还些自我厌弃,沈煊心底一惊才赶紧道“长生这么乖的孩子,舅舅和姥姥们都喜欢的紧呢,哪里不讨人喜欢了?”心里却大致已经明白了。   果然就见长生沉默不语,眼眶却红的更厉害了,过了会儿才小声喃喃道“爷爷奶奶就喜欢弟弟,不喜欢长生。”   心中猜测得到了证实,沈煊心里却是更不好受了。小外甥这是把错都归到了自个儿身上,却不知这般沉重的负担已经足够压跨一个稚龄的孩童。   !   长生本就身子不好,别个小孩在外面疯跑瞎玩时长生却连门都难出的去。平常更是连个玩伴都没有,常年累月下来,连个大人都难保出什么问题,别提小孩子一个了,可不就养成了这般敏感多思的模样。   想到以前看过的一张照片,身患重病的孩子透过窗户眼巴巴的看着外面玩闹的孩童。只是一张照片,就已经让看到的人万般酸楚了。   而小外甥家中又是那般情况,大姐夫妇素来老实,大姐性子又软,遇上个手段厉害的妯娌可不得吃亏吗?再加之对方还有个活泼健康的儿子,周家二老说不得看在小孙子面上也是有所偏向。   毕竟一个自小体弱多病还不知道养不养的活的大孙子哪里有活泼健康能在二老膝下承欢的小孙子来的得人意?   而小外甥多么敏感的人啊,他又怎么会瞧不出这个中差别,又见自家父母受委屈,可不把一切都归在自个儿身上了吗?在看到他考中后家中态度的变化,便自然紧紧抓着读书这根稻草了。   想到昨天大姐说不读的时候长生那激动害怕的样子,沈煊只觉心中酸涩难言。   定了定神,沈煊才慢慢安慰道“长生看如今娘亲不是已经不受欺负了吗?长生大可不必这般逼迫自己。大夫可都说了不可用功太过。”   “那都是因为舅舅的缘故,长生还是要自己学的好才行。”长生抿了抿唇,在这方面倒是分外执拗。   “舅舅不是不让长生读书,只是长生也得要注意身体才是,想想看昨日里爹娘有多伤心,长生难道想再次惹的爹娘担惊受怕吗?”   想到爹娘担心难过的样子,长生这才终于松口道“长生听舅舅的,以后定不会这样了。”   看着这倔孩子终于肯听话了,沈煊也是松了口气又细细开解道“舅舅跟姥姥姥爷都很喜欢长生,这说明长生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至于爷爷奶奶,是人都有所偏爱,这也不是长生的错。”   长生听到这里也只是沉默点了点头,沈煊便知道这孩子还是过不了这个坎,觉得!得是自个儿连累了爹娘。   事已至此,沈煊也毫无办法,而门外的沈瑶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还是周大郎这次终于聪明了一回,紧紧捂着自家媳妇的嘴。要是儿子知道爹娘在外头听到自个儿说话,指不定这心里更加过不去了呢。   沈煊刚出门便看到哭的一脸难过的大姐,和眼眶发红,拳头紧握着的大姐夫。   看到二人这般,沈煊也是诸多无奈,有句话说的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一大家子住一块儿,难免磕磕碰碰,你越软和,人家反而越发的欺到头上。   三人沉默的走到院子里,沈瑶这才紧紧抓着自家相公的手,“当家的,要不咱们分家吧,哪怕一分钱不要,只要能离的他们远远的,只要离的远远的,长生……”说话间都有些无与伦比了。   周大郎依旧沉默,只是手中拳头握的更紧了些,上面依稀可见青筋爆出。最终在大姐的哭声下点了点头。   见这两口子为了终于硬气了一回,沈煊高兴的同时却也心中不报希望。   若是以往或许还有几分可能,但眼瞧着沈家就要起来了。他已经有了功名,大哥玩具卖的好在村子里也是瞒不住的,想来偷学的人可是不少,只不过没那份手艺罢了。别说王氏两口子不会同意,怕是周家二老也绝不会松口的。   再者,一个孙子已经生分了,难不成另一个也要生分了不成?   就算是周家其他族人也会觉得两口子无理取闹,受点委屈怎么了?还能因为这个就不要爹娘了?   果然看自家老爹的表情就知道怕是也没报什么希望,但也没有阻止。   无论成没成功,人只有强硬了第一次,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要不然人家只会觉得你好拿捏。周家二老也只会一次次忽视两人。哪怕两口子任劳任怨,在孝顺不过。 第30章   果然,没两天,沈瑶两口子再过来看儿子的时候,表情可不是一般的颓丧,大姐更是一脸心如死灰。见到长生后便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更是不停的往下掉,偏偏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长生看他娘这样,还以为他娘又被欺负了,立马就慌了赶紧抓住他娘问道“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二婶又做什么?”   沈瑶到儿子的话,只觉得心中更是酸涩难当,也只能强颜欢笑道“没事,娘只是看长生能下床了,心中高兴,娘这是高兴呢!瞧娘亲这出息,总是要爱掉眼泪。”   大姐夫也在一旁附和,“是啊,长生,你娘亲这是高兴呢!”要是忽视他这满脸郁气跟颓丧说不得会更有说服力。   长生不知道是信了没有,只乖巧的给他娘擦眼泪,“长生没事,娘亲也不要哭了。”   “好好,娘亲不哭,娘亲看到我们长生就高兴。”   一家子三口在这里说着些亲近话,众人也都识相的离开了。   看着这一家子,父母慈爱,儿子乖巧孝顺,多少人求之不得,如今却这样让人心酸。虽然早早知道结果会是这般,但真正面对时还是有些意难平。   大姐两口子老实本分,不想跟他们争什么,如今却连求个清净也难。欺负了人家,还巴望着从人家这里沾光。周家二老也是,真以为不分家两家人就能和好如初,小孙子以后就有了保障了不成?   他爹虽然没说什么,但也看出心情很是不快,更别提他娘了,他在院子里都能听到他娘切菜的声音,只怕是恨不得把菜当成周家人给一块儿切了。吓得一旁帮忙的大嫂一声都不敢坑。   二姐更是一脸恨恨,使劲儿捏着袖子对着沈煊道“小弟你说这大姐他们也太没用了吧,要是换了我,早撕了那王黔婆的嘴了,还敢容她骑到头上拉屎。”   沈煊苦笑,要是换成二姐,他们也不用在这里发愁了。   长生养病这些日子,也没见周家二老来看上一眼,据说是长生弟弟吃坏了肚子,二老正忙的很呢。听说长生已经大好了,便不过来了。   李氏气的差点把碗都摔出去了,大家也没敢告诉长生,只说是爷爷奶奶身子不好,不能来看他。长!长生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只是大姐两口子更加沉默了起来。   长生病愈后,大姐他们也没在让孩子整日回去了,基本上都是隔个两三天才回家一趟。对此周家那边也没说什么,估计也知道自个儿做的事不地道。   至于村里的那些个闲言碎语,众人也都没去理会,甚至连大嫂都一反常态没说什么,对长生态度也好了不少。   沈煊读书之余也会带着孩子打打拳,出去走动一下。再加上上次特意花钱找大夫要的食补方子,大半年下来,长生身子终于有些个起色了。   大姐夫妇高兴之余,难免以为这是长生回家少的缘故,二人即便在孝顺也难免对周家二老心中生怨。   不知日后周家二老心中可会后悔,没了一心孝顺的老大夫妇,还真能指望二房?对兄嫂尚且百般欺压,对父母就能千分孝顺了不成?   这些天上沈家上下又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连壮壮都不在院子里撒欢玩闹了。   无他,今年的院试马上就要到了。虽然家里其实没人觉得沈煊这次真能考上,但还是小心翼翼,丁点不敢影响沈煊备考。   沈煊感动之余也有些哭笑不得,这样子严阵以待他都会以为家里人真对他信心满满呢?   没见他爹好几次欲言又止,估摸着是想让他别太在意这次考试,他娘更是直白多了,直言他还小,考不考的上都没关系。就连对他期望最深的爷爷,虽觉得自个孙子学问怕是已经远超自己,也不觉得他能真的上榜。   对此,沈煊也没多说什么,即便他对这次考试还是有些信心的,庞举人也说过他只要能好好发挥,一个秀才差不多是稳了。但科考之事,谁又能真的有十分把握呢?   科举中,实力很重要,但运气也缺一不可。所以才有很多人,明知实力不足,也想着多试一次,万一遇上的题刚好是自己擅长的呢?   比如陈师兄,去年和徐州一起通过了府试,夫子也明言其学问不足,估计上榜艰难得很,但这次依旧要下场一试。徐洲到是说着要在读两年,有些把握了在下场,估计也是怕徐夫子过多操劳。   毕竟省城离他们这里还是有一些距离的,想着要坐两三天的!马车,沈煊都觉得自个屁股发痛了。他爹还非要跟过去,心里难免有些担忧。   清晨一大早,在他娘万般不舍之中,沈煊父子二人踏上了去往往省城的路。   这次为了能跟着商队,他们也是提早了半个多月出发,想想多出来的那些个房钱,沈煊只觉得心口发疼,上次府城物价便如此昂贵,怕是省城更胜一筹。   但也没得办法,钱终归是没有小命重要的。   至于欠下的人情,沈煊倒是不是很在意,毕竟他跟王兄关系好。要是他以后能出头,王兄作为好友也是能沾上光的,就算以后他真折戟科举的话,这份人情他也有信心能还上去。   这次,周大江的态度可是热情多了,毕竟这两年下来,到手的银子可也是不少呢。又见沈煊小小年纪就能去考秀才,怕也是有几分把握的。凭他这些年坐南闯北的经验来看,沈老弟这儿子可不是那种轻狂的人,没几分把握还会这么大老远的考试?   两人路上便说起这段时间的生意,“沈老弟啊,侄子这手艺可真是没得说,府里怕是都没都少人能比得上,这些年这么些人来仿着做,但卖的最好的还不是老弟家的。”   “我这儿子也就这一样本事了,要是能机灵点,也不至于现在还窝在家里头。”沈爹在外一向注意分寸,周老哥儿子这般样子,在人家面上夸自个儿儿子可不是戳人家心窝的嘛。即便如今心中对大儿子也是满足了,但对外可不能这么说。   见周大江脸色不对,沈爹转而问道“听说周兄孙子前段时间已经入了学了?”   提到大孙子,周大江神情可不立马就好了“可不是嘛,我那孙子读书要是能有侄儿一半聪明,老哥我就心满意足了。”   本来他是想把孙儿送到徐秀才那里的,毕竟沈老弟家的小小年纪就有功名,可见夫子水平也是不错的。可惜家里的娘们死活不乐意,闲离家太!远。这次看到人家这么小就来考秀才,心里颇有些后悔。   沈煊看沈爹跟周叔聊的正好,神色也没有什么不对的,这才稍稍当下心来,毕竟这可是好几天的路呢,沈煊最近在车上都不敢看书了,深怕时间长了来个晕车什么的。   只是慢慢的在心里把所学结构框架一遍遍的过下来,这两天也算有些收获。   刚到省城,入目便是便是好些位赶考的学子,看来来的早的也不止他们一波。   众人连走了好几家,才找到个有空的客栈,看来考试的人真心不少,心有压力之余又不免庆幸来的早了些。不过这价钱居然比府城贵了将近一半,虽有预料,但沈煊仍感觉身体血槽已空。   本朝院试不比府试,是要由本地知府,朝廷所派学政,还有当地学院知名大儒共同主持阅卷,因此主考官的喜好也就不那么重要了,也更加不好打听了,因此沈煊也就没去费那个事儿。   自打入了客栈以来,可以说是足不出户了,毕竟院试竞争实在可以说是很大的了,没准有人还会觉得少了个对手就多了分希望呢?   连那位过目不忘的张子健都差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还好这位是个手脚麻利的,及时拽住了扶手,才能免遭一劫。但当时楼梯上学子还真不少,大家又不是傻,谁会承认自己暗害他人。弄不好还有胡乱攀咬之嫌,估计张子健这口气也是咽的憋气。   连他爹说的时候都还颇为不敢相信,毕竟这年代读书人形象可真心不错,谁能想到呢?这互相暗害起来也是手段百出。   这下连觉得沈煊杞人忧天的陈师兄都不在往外面跑了。   沈爹更是买饭拿菜,连沈煊喝的水都不肯假手他人的。生怕儿子也糟了算计。   众人就这般小心翼翼,直到考试开始那天。 第31章   院试跟县试府试最大的区别便是“号房”。院试考生是配有单独号房的,且两场连考,一考便是三天。   考试前,沈煊不是不担心的,万一分到个臭号,连续三天考下来简直半条命都没了。自己自制“鼻塞”还不知道能挡住几成。   坐在号房里,沈煊终于松了口气,好在自个儿运气没渣到如斯地步。但是也没好到哪里去,看着席子上灰尘,被子上还有一团黄黄的污渍,沈煊简直恶心的要命。就算自己不是什么洁癖,但这也太恶心人了吧。   庆幸这不是什么寒冬腊月的,八月份天还是不错的,看了看自己的衣物,这被子能不用还是不要用了吧。   当然如果真冷的话,就算在脏他也只能接受了。比起小命跟考试,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人有些时候还真是不能矫情的。   第一场试卷发下之后,沈煊大体浏览一遍就开始答题,感谢嘉明帝,如今的科考可比唐朝时偏于实际多了,对他这种历史出身的人还是比较友好的。   至于诗词,那也是没办法,毕竟要是有皇帝提出把诗词从科考中剃掉,说不得立马就要引起士子们公愤了。   数千年来,文人骚客便喜吟诗作对,有什么话不好对人开口的,可以赠诗啊,想骂人又不想太失风度的,可以写诗暗讽啊。有什么情怀不好表达的,照样可以以诗寄情。不会写诗的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是个文人。   沈煊在这方面还真不是太擅长,毕竟多愁善感什么的他是真没有,但也没有弱到扯后腿的地步,虽没什么灵气,立意和用典方面他还是可以稍稍弥补一下的。也是大多数人的水平了吧。   反正他在县学这一年还没见过真正有灵气的诗作。别以为古人们都是一群诗仙诗圣了,一个朝代能真正因为诗词名流千古的又有多少人呢?   等试卷滕好,沈煊又是细细检查了两边,才开始准备睡觉。   不过这号房的隔音效果也是让人醉醉的,旁边那位仁兄的呼噜声也是豪迈的紧,他还听到陆续有人咒骂那位。拿出备好的耳塞,上面还被戳了个洞,怕是会影响效果。   当时沈煊也是无语了,这么小的东西买不成还能夹带什么。毕竟毛笔这东西,你写的在小也容不下几个字啊。   想到送来!来的饭菜都是摊成薄薄一层,为了防止作弊这些个考官们也是费劲心机了。不过想想每次一旦闹出个舞弊事件,这些考官们绝对是首当其冲,这般小心也是可以理解。   伴随着各种声音,沈煊半个时辰后终于进入了睡眠。   一觉睡到第二天,沈煊觉得自己的决定真是太明智了,要知道考试前的这两年,为了自己的生物钟,没有要紧事情他可是从不熬夜的,每天基本上都在固定的时间上床入睡。两年下来,基本上身体习惯已经养成,这般条件下都能陷入睡眠,听着外面暴躁的咒骂声,还有几声巡考斥责的声音,沈煊心中暗自庆幸不已。   熬过第一晚,后面两天就好过多了。第二天晚上,某位的呼噜声响起的时候沈煊便已经可以从容的带上耳塞,上床睡觉了。甚至偶尔传来的脚臭气都不能妨碍他入睡。   等考试结束时,刚出号房便看到几位两眼发黑,萎靡不振的学子,感叹某位仁兄真是害人不浅。但也没办法,即便是巡考也不能管人家学子打不打呼啊!   客栈那个时候的“意外”算什么,这位可是直接大杀四方了呀!   出了考院,便看到人群中焦急等着的老爹,见到沈煊便赶紧迎了过来,细细打量几分,看他神色还算好,很是松了一口气。看来儿子这几年总是做些怪里怪气的姿势还是挺有用的。想着那些个刚出来就直直的往下倒的学子,儿子这聪明劲儿还真不愧是他老子的种!   等到两位师兄陆续出来,杨师兄虽有些疲累但面色还好,但陈师兄却是两眼发黑,跟那几位学子没什么两样,难道陈师兄也在那位的辐射范围内?   不过就算这两天睡得不错,三天精力高度集中的答题还是有些累到了,回了客栈见到床便想往下躺,还是他爹给硬喂了一碗粥才躺下。   这一睡便是第二天中午,本来沈煊是想要考完试便回去的,毕竟院试跟府试可不一样,可是有专人来报喜的。在省城客栈里多住一天都感觉在掉血似的。但是沈爹却是不同意的,事关重大,这不自己亲自看看哪里能放心的下?   沈煊想想也是,万一中途出了个什么差错,那可是亏大发了。古代官府的办事能力跟效率,有时候还真不能高看。   不过这几天他也没闲着,自从他考中了童生后,抄书收入也多了起!起来,有次他还听到书店小二在那里给客人介绍“这本可是咱们镇上年纪最小的那位童生亲手抄的,说不得您家的小公子以后也有这份运道呢。”   沈煊………终于明白老板为什么给他涨工资了。   这两天沈煊跟他爹几乎逛了省城所有的书店,也算有些收获。   不管他这次能不能考中秀才,都得早早的经济独立起来才行。毕竟一次赶考的费用实在不低。就算考中了,去县学甚至府学花销也不会小,总不能一直用家里的钱。   发案前一天晚上,沈爹翻来覆去睡不着,然后看着睡的一脸香甜的儿子,透着月光还能看到嘴边可疑的液体。沈爹也是心塞了,这小兔崽子心真大!!   发案那天,沈煊一早起来便看到他爹已经收拾好了,还拿了早餐上来。   看着老爹眼下青黑。不由感动又好笑,见天儿的跟他说不要太在意这次考试,平常表现的跟个没啥事儿的人一样,他考完后更是一句都没问过的,结果到了这时候,可不就露出马脚了吗?   不过为了给他爹留点面子,沈煊就“好心”不拆穿他了。   等待的时间终究是漫长的,沈煊哪怕心里有些把握这时候也开始心急了起来。   终于听人喊到“发案了,榜单出来了!”人群中瞬时喧闹起来了。   无论是谁,恐怕第一个看的都是案首的名字,当“张子健”这个名字被喊出来的时候。说实话,连他都有些羡慕嫉妒了。周围好几位脸色都不太好。   倘若只是普通的小三元或许还好,但加上过目不忘这项神器,怪不得这位才学甚佳,但在一群学子中人缘并不是很好。   一个天才取得什么成就,人们通常不会管他是不是也刻苦努力,就下意识的以为人家是靠天赋打败了他们这些勤奋刻苦的凡人。   这种不甘与嫉妒之心是成倍递增的。   只见张子健依旧直直的站立在那里,一身洗的发白的衣服在学!学子堆里很是显眼。对着周围人羡慕嫉妒的眼神视而不见,只有有人上前恭喜的时候才会回上一句。   既然听到了,沈煊也随众上前恭贺一番,便听到张子健一声淡淡的“多谢沈兄。”   沈煊回来时还有些懵,难道自己很出名吗?这位居然还能认出自己。不过他很快就没心思想这些了,无他沈爹出来了。   看见沈爹衣衫凌乱,一副怔怔然仿若在梦中的样子,沈煊心里一个咯噔,可别是要凉了吧。   不过下一瞬他就比较尴尬了,他被老爹抱着腿,举的老高,周围一堆人在看着他。   毕竟这般年纪就中了秀才,哪怕是最后一名,他的待遇绝不比张子健要好的哪里去。还好学子们都是有理智的,没有当场说出些什么。   还没等他庆幸半秒钟,就见一位头发已经有些发白的学子怔怔的看着他,然后下一瞬痛哭出声,身子摇摇欲坠,感觉随时都要晕厥过去。   沈煊………这下张子健看他的眼光都有些许同情了。   沈爹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难辨,不过等回头看到自家宝贝儿子的那一瞬间,又觉得那些愤懑窘迫的往事都仿佛不那么重要了。   有了这般聪明的儿子,他这辈子还求什么呢?   这时两位师兄的结果也出来了,看到那位中年管家几乎喜极而泣的模样,便知道杨师兄定是考的不错。而陈师兄,怕是落榜了。   就听老管家高兴道“少爷,您中了!您还是第十名呢!”   沈爹这才想起来,也兴奋的抓着沈煊的手道“幺儿也是第三名呢”不过这时候说过声音小了许多。   毕竟,理智回笼后就知道他儿子这般名次铁定更惹人嫉妒了,还是低调些好。   不过,老爹如果能把咧开的嘴巴稍稍合上会更有说服力些。沈煊吐槽到。 第32章   沈煊面上一片从容,对着前来道喜的学子们也是有礼有度,跟一旁喜形于色的沈爹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沈煊这般样子,即便有些个心中嫉妒的也只是酸了两句。   毕竟能考上秀才的有几个真蠢的,人家小小年纪就能取中,还能丝毫不见骄矜之色,指不定心思如何深沉呢?现在为了一时之气贸然得罪人家可得不偿失。   殊不知沈煊此刻心中欢喜可不比沈爹少多少。   秀才对他来说是什么?是在这个命如草芥的古代社会生存下去所必须有的安全感。   本朝秀才可免除一家徭役和三十亩的田税,还可见知县不跪,甚至未革除功名以前连县官都不可以对其用刑。   要知道古代可是有“官员不下乡”之说,真正直接压在平民百姓身上的其实并非是那些个“贪官”。毕竟人家一县之长,只要稍稍有所表态,便有无数富商来投,即便要吸血,难道那些个富商们的银子不香吗?平民百姓能有几两银子?即便是榨出血来也不过徒增骂名而已!   不说所有,毕竟就算是进士,脑子拎不清的也不是没有。但起码大多数脑子清醒的官员是不会这般干的,但为何平民生活依旧如此艰难?   想想那些个每每来到村里,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胥吏衙役们。就如本朝来说,田税为十税其一,但平民们真正交上去的可绝不止这个数,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平民百姓投身为奴了。   除了田税之外,再加上人丁税等各项杂税,只要有了个像样的名头,就能给了那些个人各种剥削的借口。   即使他爹身为一村之长,也未见他们态度有几分收敛。“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过如此。   而如今他成了秀才,即便与举人相比可以说是无甚权势,但也不是那些个小吏们可以随意招惹的。毕竟秀才可是能直接拜见县老爷的,只这一条就足以让他们心生忌惮。   况且秀才可没有屈打成招这一说。若是平民入了衙门,一顿杀威棒打下去,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多少冤假错案由此而来。但秀才,便是县官敢私自动刑,都要掂量几分后果。   可以说,只要他不去主!主动招惹什么是非,即便日后止步于此,也能衣食无忧,一世安稳。他爹跟大哥也不用面对残酷的徭役和胥吏的欺压。   更何况他如今还是廪生,本朝廪生每月有二斗米粮,这可相当于成人一月的饭量,一年更是有六两的廪生银。可以说基本生活已经得到保障。   最让他开心的是,廪生是有入府学读书的资格的。县学虽好,但教学质量与藏书水平肯定是比不上的。入了府学,意味着他能在进一步的可能性更大了。   如此种种,由不得他不欣喜,只是这种时刻,没见着周围好些个学子就差拿个显微镜在他身上找错漏了吗?倘若此时他当真一副欣喜若狂之态,说不得明日就有他“得意猖狂”之说了。   越是高兴,他就越发要稳的住,不给有心人攻讦他的机会。   到了客栈,只见报喜的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老板更是喜形于色,他可是打听了,这前十名里头可有两位都是从他们客栈里头出去的,还有一位才年方十一。他们客栈可是沾着文曲星的气儿呢!这以后啊,还愁不能客似云来。   因此,沈煊他们一行人刚跨进客栈,就见到了笑成了一朵花儿似的老板。一见到沈煊,脸上的褶子更是深了些许,对着他们可以说极尽热情之能事。   打发了报喜的衙役,沈煊嘴巴微微一抽,他爹可真是大方,刚才那一块儿起码有半两银子,这家给败的!   之后看着各种殷勤的掌柜的,沈煊心想他以后说不得就成了人家吸引客人的嚎头了。偏偏古代连个代言费都没有,感觉自己简直亏大发了。   不过房费减半也是笔不小的银钱,沈煊稍稍有些心理安慰。   不过杨师兄怕是糟心的很,毕竟人家可不缺这点银子,想到杨师兄这般清冷的人物被掌柜的当做嚎头到处乱讲,他都觉得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估摸着对方也猜到了老板的打算,没瞧见这脸色黑的。可怜的老管家在一旁战战兢兢,难不成少爷对这名次不满意?那老奴方才那般情态岂不要碍着少爷的眼了吗?   回到房间里,沈爹在外头拼命压抑的兴奋劲儿终于破功了,在丁大点的客栈里转来转!转去,还不时发出声长笑。估计是被憋狠了。   想到他爹刚才自以为低调,其实嘴巴一直都没收拢过,面上还要强装镇定,沈煊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沈爹看儿子如此,觉得这才对嘛,刚刚这兔崽子装的倒挺像的,在过个一会儿,怕是手都给捏坏了,也就能骗骗外人。在他爹这里,还嫩的很呢。不过他儿子怎么就能这么聪明呢!!   想到他家婆娘那般脑子,儿子这聪明劲儿肯定都是从他这里来的。用他们读书人的话那就是什么青出于蓝。   等到回家那天,周大江一见到沈爹他们就赶紧迎了上来。   “哎呦,侄儿如今已经是秀才了吧,我在城里的时候可都听到侄儿大名了呢,沈兄这福气啊,可真是没边了。”他当时听到消息的时候可是大吃一惊,当初只以为人家既然来考必有几分把握,但真中了还是大大的出乎了他老头子的意料。   十一岁的秀才啊,简直不像他们这些小门小户能出的来的!想到这里,不由埋怨自家娘们,要是孙子能送到徐秀才那里,跟沈家侄儿不是半个师兄弟了吗?在依着两家的关系,多多走动,这情分可不就处出来了吗。如今后悔也晚了,都送过去了,在转下家,那可是下人家秀才老爷的脸呢!唉!这沈兄弟,临老临老怎么能这般有福气呢?   沈爹仿佛没看出周大江满脸复杂的神色,面色如常的跟对方唠起嗑来。   沈煊想到要是他娘知道自己得中秀才不知道得有多高兴呢,还有他爷爷,孙子迈过了秀才这个坎,爷爷也能释怀些许吧!   到了镇上,几人分开之后,沈爹架着马车快速朝家里奔去。   不过,一到村子里,父子二人就感觉不对劲儿了。平常这时候在村口闲聊的老人家都没了身影,一路走来都没啥人,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沈煊只觉得这马车速度更加快了。   快到家门口时,只见小院子里里外外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们,沈煊二人更是一惊,别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吧,二人几乎小跑着奔了过来。   等到了跟前,便有那眼尖的村民发现了二人。   一句“秀才公回来了!”整个人群瞬时沸腾了,只见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沈煊此时已经完全屏蔽了,担心家里情况,只得压着气好声让众人让一下,好在他如今的身份还是顶好用的,哪怕声音不是很响亮,人群都自发让出了路来。   “我儿如今可是秀才公了,那可是秀才啊!”   还是大嫂在旁解释到“方才里正老爷可是亲自来报喜了呢,还有好些个衙门里头的老爷呢!”想到那些个衙役们平日里只恨不得用眼底看人了,如今居然能这般和气,这秀才啊果然是了不得。   “是啊,那可是敲锣打鼓的,咱们都是跟着过来的”旁边马上有人附和。众人也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他们村子里如今可是有秀才了呢!   沈煊这才松了口气,按理说他未尝猜不到是衙役们来报的喜,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存,也是关心则乱吧!在看沈爹也是大吐一口气,瞧这乌龙给闹的。   马车上颠的腰酸背痛的沈爹………这娘们真是无法无天了。   不过等回屋看到眼泪直流,呆呆地看着屋顶,手还微微有些颤抖的爷爷时。沈煊父子两人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沈煊更是赶紧跑过去安慰道   “爷爷,孙子如今中了秀才,您该高兴才是,您可是教出了个秀才呢!”   沈爷爷这才回过头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看着眼前年纪轻轻的秀才孙子,突然紧紧抓着沈煊的手激动到“我孙子是秀才了,是秀才了”眼睛又开始征然了起来。   沈煊见状不对,赶紧握着他爷爷的手,“可不是吗,刚刚还有报喜的呢!这可是铁板钉钉的秀才呢!”   仿佛确认了什么,沈爷爷终于清醒了过来。“好好好,爷爷这辈子值了呀!值了呀!” 第33章   看着又哭又笑的爷爷,沈煊心中一酸,想到放榜时那位头发发白的童生。本该含饴弄孙的年纪,却要忍受着考场恶劣的环境,家人嫌弃的眼神,周围人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一次次奔波劳碌,就为着那点子微不可见的希望。   其实他们考了这些年,难道不清楚希望如何吗?只是已经为此付出太多了,少年义气,青春年华,甚至血脉亲情都已尽数埋藏在了这里。   如同赌博一般,早已经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越是输的多,便越是盼着能赢上一回。   但对其家人来说,又是何等不幸,他爹年纪轻轻没享过几年父子亲情,就要为了这个家四处奔波劳碌,他奶奶更是因此抑郁而终。要不是他爹有几分能耐,一个好好的家就这样给毁了。他爹心中有怨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他爹,沈煊赶紧回头,就见沈爹脸色复杂,却也径自走上前来,对着沈爷爷道“幺儿既然考上了,您这还哭些什么呢?”想到如今的秀才儿子,以前受的那些苦又算的了什么呢?只可惜他娘没能等到孙子出息的时候。   沈爷爷对沈爹总是有愧疚的,听到儿子这样说,赶紧擦擦眼泪,声音还有些沙哑“我这是高兴的!高兴的!”   又看着还一脸稚气的孙子,虽然对这个孙子抱着太多的希望了,但他是真没想到他老头子一辈子没跨过的槛就这般被还在稚龄的孙子给跃过去了。听到报喜那一瞬间他都以为自个儿又在做梦呢。   做梦好啊!梦里他不用一次次落榜,不用让孩儿他娘早早没了,不用对着自个儿子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惹人嫌弃。   谁知道这居然是真的!他居然真的有了秀才孙子。想到当初他拼着惹儿子不乐也要让幺儿读书,他这辈子啊!总算是作对了这么一件事情。   见到沈爷爷情绪稳了,众人脸上的兴奋之情才敢显露出来。   等到他爹宣布沈煊考了第三名,甚至每月都有粮米银钱可拿时,李氏更是控制不住大呼出声,看着沈煊一脸的与有荣焉“我儿子这聪明劲儿呦,真是像他娘”   沈爹不以为然:老婆子这脑子,也就传给了两个大的!的。幺儿幸好有个聪明爹,要是像他娘,那还了得。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自从幺儿出息以来,老婆子也越发的牛气了!以前哪里敢冲他摆脸色。   大嫂张氏也是一脸艳羡。扭头瞧了瞧还在憨玩的儿子和只知道傻笑不会说半句好听话的丈夫,公公婆婆真是偏心眼,都是一家人,这脑子怎么就差的这么大呢?壮壮要是能像他小叔该有多好。   长生则一脸崇拜的看着沈煊,眼睛里几乎都可以放光了“小舅舅真厉害!”   “长生好好学,以后也能这样厉害的”本想摸摸小外甥的脑袋,但伸出手才发现自己没有比人家高多少,沈煊只好尴尬的把手往下放了放,拍了拍长生的肩膀,柔声道。   长生赶紧用力的点点头。   然后又回头看向还在玩玩具的壮壮,感觉有了玩具,他这个叔叔都不香了呢,沈煊微有醋意,蹲下来故作严肃道“壮壮也是,以后跟着爷爷好好学习,知道了吗?”   张氏只恨不得压着壮壮的头点下去,可惜她儿子却是万般不配合,壮壮眼珠子转了转“那我玩完就好好学。”紧紧抱着玩具不松手,说到好好学的时候小眉毛还皱了皱。   张氏气的只想打这熊孩子一顿,又见沈煊脸色如常,没有不高兴才松了一口气。   殊不知沈煊也是长叹一口气,壮壮这还是没有定性,虽然有几分小聪明,可科举路上,聪明人实在太多了。没有着一股子拼劲儿,又哪里能榜上有名呢?   不过大家现在都这般高兴,沈煊也不会说什么扫兴的话,尤其怕大嫂多想。只想着以后有机会还是好好掰掰壮壮这性子。   都说孩子是需要童年的,但古代这生存环境,童年所需要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些。   好在大家话也没说多久,毕竟沈煊他们也是舟车劳顿,见儿子面有疲色,李氏赶紧打发父子俩回去歇着。   等沈煊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家里如今可是热闹的紧,认识的不认识的各种亲戚都来了,甚至连未来二姐夫方磊跟他爹都在。   在一堆七大姑八大姨中,沈煊简直感觉自个儿成了一块儿香喷喷的猪头肉。!。   就听一位大婶冲着沈煊热情到“哎呦,小秀才如今可这么大了,想当初婶还抱过你呢。”   沈煊无语,别以为他小就不记事好吗,想当初他和一群小伙伴站在河边撒尿的时候,可不是这位一直追着他们打,还一口一个野孩子的。不知道拐到哪里的亲戚了,他娘会给抱才怪。   甚至还有人在打听他有没有定亲之类的,吓得沈煊差点要夺门而出。   殊不知自从得知沈家这位小童生要去考试后。方老爷就算觉得希望不大,但还是时刻关注着。这可不体现他老方头英明的时刻到了,得到消息,他可是马不停蹄带着儿子赶紧来了。临行前还交代儿子,好好收拾自个儿,给亲家留个好印象。   如今看着这未来亲家,只觉得自个儿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明智。又瞧着自家小儿子,虽然不大机灵,但这份运道真是好的很呢,这马上可就是秀才姐夫了。这厢,对着沈爹态度又是热情了几分。   沈瑶两口子更是抱着长生高兴不已,想到自家小弟考中的消息一传过来,公公婆婆对她态度可是好了不止一成,更是忙里忙外的给他们备贺礼。要不是前段时间两家关系闹得僵的很,说不得还要亲自过来呢。连弟妹想要跟过来都被训了一通,这下小侄子哭闹都不管用了。   想到这可是弟妹第一次在老两口那里没脸,以往顾及着侄子,大房受多少气老两口不都当做没看到吗?以往或许她还会觉得解气,但想到长生因此受的罪,对那两位她只觉得讽刺的紧。   想到这里,沈瑶更是把长生往怀里紧了紧,这般也好,起码儿子以后不会再受气了。不过想到小弟如今的出息,深恨自己当初脑子里哪根筋不对了,怎么迁怒到了弟弟身上。要是以后影响到长生可怎么办。   沈煊可看不出众人这般复杂地想法,他现在只想找个借口赶紧离开。偏偏他爹娘已经被团团包围,连个能救他于水火的都没有。   正在沈煊一筹莫展之时,只见他二爷爷!爷扶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家走了过来,甚至他爷爷见到对方都赶紧上前沈煊心中有些猜测,也连忙甩脱那些过份“热情”的亲戚们,前去相迎。   走近些,便看到一位头发花白,身形瘦瘦小小,面上更是布满了各种纹路,但衣着却颇为干净整洁,被二爷爷小心搀扶着,应该是族里颇有地位的族老了,估计辈分绝对不低。   众人赶忙扶着老人家坐下。   正想着该如何称呼时,就见沈爷爷恭敬道“三叔,怎么能劳您亲自过来一趟。”   只见一双混浊的老眼直直的看过来,仔细打量了好一番才激动道“好,好好,我们沈家如今可算是稳了。”这般年纪便能取中秀才,还能不骄不躁,说不得以后能够更进一步,到时候他们沈家在这片土地上才算是真正立下了。   沈煊紧绷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人老成精真不是说说的,那眼神利的,他都有些绷不住了。   沈爷爷却是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当初得三叔抬爱,侄子却辜负了三叔的期望。”想当初他多次落榜,连父亲兄弟都不支持他。只有三叔,还特意送了好几次银钱,据说三婶因此还闹过。可惜他…   只见三叔公挥了挥手,语重心长道“当初支持侄子考试我老头子从没后悔过。老头子年轻时也是走南闯北,头两年生意做的也是风生水起。   经过这事,老头子可是看透了,对咱们这些个平民百姓来说,在多的钱财都没有实实在在的功名来的重要。没有倚仗,那银子可是催命符啊。可惜,这些年,家里头就没有能开窍的。”   说着又欣慰的看了看沈煊,“如今族里有了秀才,咱们姓沈的出门都能硬气些。我老头子替族人谢谢你了。”   沈煊连道不敢,心里却叹息,果然他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个时代,平民百姓的出路,实在太少了些。 第34章   之后多半是问些读书考试的事,沈煊只要恭敬回答便是了,当老人家得知沈煊中的还是廪生,又即将入府学读书时,更是激动不已。   不过毕竟也是见过一番世面的,只见三叔公又是沉吟了一番才道“煊儿如今年岁还小,既是要去府学,平日里总该有人照顾才是。”   沈爷爷这才想起来,他孙子可还小呢,这大老远的出门求学可不让人放心不下吗。   沈煊倒是不甚在意,不过还是恭敬答到:“劳叔公为小子担忧,小子还有一同窗同行,平日也是能顾住自个儿的。”   他又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出个门还能把自个儿给饿死不成。   不过长辈们可不这么认为,就连沈爷爷都露出几分不赞同来,三叔公更是开口道   “煊儿如今合该一心进学才是,怎么能为着些杂事费了心神?”又见沈煊似是不为所动,复又开口劝道   “你如今年纪尚小,又是独自一人在外,家里头可放心的下?”   沈煊默了,府学不比县里,还可以早晚回来。他娘怕是时刻担心不已,怕他在外头照顾不好自己。   见沈煊神色有所松动,三叔公这才开口道“老头子家里有一曾孙,年方16,素日里还算有几分机灵劲儿,他爹娘又是前两年没了,跟着你也算是有个出路。”   说着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才道   “说来也有老头子私心在里头,我这曾孙儿没了爹娘,平日里总有几分难处。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看多久,跟着你,只求有口饭吃就行。”   想到曾孙,三叔公心里也不好受。当初孩子他爹娘还在的时候,多活泛讨巧的人儿啊!如今却是连多吃口饭都怕讨人嫌。他老头子有心多照顾几分,都还有人心里不平,这是担心他的身后财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煊也不好直接推拒,更何况爷爷又是一脸赞成的样子,索性点了点头道   “那就谢过叔公了。”心里却想到,能得三叔公推荐,至少人品方面应当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至于能力,倒是可以慢慢培养。   见沈煊点头,三叔公这才放下心来。没过多久,便起身离开了。   毕竟老人家年纪大了,精力难免有所不济。平日里除非有什么大事,否则都难!难请动这位的。   只见老人家临走前还在嘱咐沈爷爷,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他老头子手里头还有点子积蓄等等。殷殷期盼之情溢于言表。   送走老人家,沈煊心中长叹: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却不知这是过往多少血泪才能有如今的明智通达。   想到三叔公提到过往时那悲愤难耐的神情。沈煊更是坚定了向上走的决心。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人,自是越少越好。   晚上,送走了前来拜访的客人   们。众人兴奋劲儿都还没褪下,就听沈爹开口道   “如今幺儿既已考上秀才,酒席必是得操办起来才是。”   家里人自是没有意见,李氏如何欣喜自不必说,想到今天那些个亲戚们对着她那巴结劲儿,只觉得这心里啊,爽快极了。   张氏心中则想着今天收到贺礼,份量可是不轻呢!听说小叔子的那些个同窗,家境好的可是大有人在,一顿酒席算什么?这可是既风光又实惠的好事啊!哪能有什么意见。   于是酒席的事就这般愉快的决定了。   第二日,沈煊父子二人先是去拜访了徐夫子。   见到沈煊,徐夫子也是高兴不已。虽对二人学问有几分把握,但这般好的名次却是始料未及。   如今出去谁不羡慕他?这般好资质的弟子,一个都令人羡慕不已了,何况两位呢?自个儿孙子虽然资质不如两位,但有两个出息的师兄,以后他走了也不怕洲儿被人欺负。   想到那年儿子没了,自个儿又差点一病去了。洲儿这正经的孙子可还在呢,那些人便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想他素日里对那些个族人也是多有照顾,谁知道,养出了一群子白眼狼啊。   又见沈煊得中秀才,对他这个夫子也依旧是恭敬有加,心里更是高兴。   待问起院试经过,徐夫子更是叹道“你们小心些是对的,总有些小人,不思精进学问,偏要走这些鼠道。”   说着又气道“读书人的名声便是被这些个人给败坏的!”   紧接着便看着沈煊叮嘱到“你如今年纪小小便有秀才功名,怕是会惹到一些人的眼,平日里也要多多注意才是。”   沈煊自是满口答应,想到放榜时那些个探照灯般的眼神,什么时候谨慎些都是没错的。   ! 见学生听劝,徐夫子更是老怀宽慰。见到沈煊递上的请帖时,也是满口答应下来。   拜别夫子后,两人又去了庞举人那里。毕竟他能有如今这般好的名次,也有庞举人多番提携之故。   到了庞家,门房自是认出了沈煊,赶紧前去通报。   沈煊哭笑不得,他还是小瞧了这个年代举人的威严。他爹也算有些见识了,如今却都这般紧张。   两人被请到客厅里坐着,期间沈爹更是一眼都不敢多看,直直的盯着桌上的茶杯。   却没想到,庞举人来了后,沈爹反倒正常了起来。起身行礼问候时,更是丝毫看不出方才那坐立不安的样子。   老爹真是时刻刷新着他的认知。   其实沈煊也知道,庞举人多半是不会过来的。毕竟一个秀才的喜宴,怎能劳动举人老爷大驾?   但人家来不来是一回事,若是帖子都不递过去,那就是自家这边失礼了。   出了沈府,便瞧见沈爹大吐一口气,擦了擦脸上莫须有的汗渍。叹道“这举人老爷,果然极是威严!”   沈煊汗了汗,庞举人是有些气势,但绝对没到这般地步,恐怕沈爹感觉到的多半是“举人”二字所带来的威严。   随后又听沈爹略带紧张的问道“你爹方才没给你丢人吧?”   沈煊心下感动,面上却一副狗腿的样子“老爹最是英明神武,可是给儿子长脸呢!”   “小兔崽子!就知道哄你爹玩!”沈爹骂道,嘴角却不由自主咧了开来。   随后又去几家同窗那里递上请帖,便赶着车到了王家。   两人刚到门口,便被外面的门房给迎了进去。   “我们家老爷还说这两天沈公子便要过来了,让我们可得留意着些呢。”   这王老爷真是个妙人啊!沈煊心里叹道。   这不,两人刚到客厅,便见到王老爷急急的赶过来,后面还跟着神情激动的。   普一见面,还没等王老爷开口,快速冲过来拍着沈煊肩!肩膀,一脸欣喜道“沈小弟,你这回可真是牛大发了。”   然后又冲沈煊眨了眨小眼睛,“你是没看到,你们考中的消息传过来那会儿,那周酸酸的脸色呦!可别提多精彩了”   说着又渍渍两声,一脸幸灾乐祸。   沈煊:这就是看到你不高兴,我就开心了。不过想到那位周大鼻孔,不想承认心里头还是蛮爽的。   一旁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吞了进去的王父:这屁孩子,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又对着沈父歉道“这孩子,从小被他娘给惯坏了,没大没小的!”   沈父连忙到“令郎这才是真性情呢,再者俩孩子关系好,咱们当爹的也高兴不是。”   一句关系好,可戳到了王父的痒处。他素日里酷爱结识少年才子,可惜真正成才的却没有几个。唯一一个有点能耐的,还是那副德行。害的他如今在妻女那里都抬不起头来。   俩父亲凑成一堆会干嘛?   答曰:花式夸耀对方家孩子   沈煊:两位老爹都不能考虑一下旁边孩子们的感受吗?感觉自己尴尬症都要犯了。   他都不知道他啥时候机智聪慧,心地善良,外加大气沉稳了。还以后必成大器……   又见旁边王兄也是一脸尴尬,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夸起对方老爹来。   可以说极尽吹嘘之能事,果然两位老爹顿时尴尬失语了。   老爹们面上笑嘻嘻,心中却不由破口大骂,熊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   俩熊孩子对视一笑,道高一尺,魔还高了一丈呢。   临走时,王父更是非要派人送他们回去。   沈煊两父子本来不想答应,本来就是来还人东西的,在让人送回去,多不好意思。   奈何王父盛情难却,更是一脸“还是不是兄弟”的表情,沈煊父子只好妥协。   回到家里,沈爹还跟沈煊叹道“王老爷是个正派人儿,他儿子也是差不了的。”   沈煊不由点头,心思正比什么都重要。   随后沈家便是一片忙碌,终于到了喜宴的那天。 第35章   喜宴当天,小小的农家小院里热闹非凡,沈瑶两口子更是一大早便赶过来过来帮忙。方父甚至想让家里帮工过来,沈爹连忙给推辞了。   虽然定了亲,但毕竟不是正经亲家,哪里能这般麻烦人家,听起来也不甚讲究。   方父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心中早有预料,但总归要表达下心意嘛。听到沈父拒绝,反而更加觉得,这未来亲家啊,是个讲究人儿。   再看看人家出息的儿子,顿时觉得自个儿当初的决定真是英明极了。   想到得到消息后还特意赶回来一趟的妹子,对未来亲家家态度更是慎重了几分。   这不,一大清早,方父便早早收拾好,带着一家子赶过来了。   沈家院子里这时已经挤满了人,大都是一个村的,又是同姓居多。村子里出个秀才,那可是全村人都能受益,起码那些个衙役们动作也能收敛些个。   小年轻可能还不懂,但这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可不糊涂。   这不,喜宴前几天,还没等沈爹开口,便有好几家人带着自家的桌子凳子,前来帮忙了。今个儿更是早早的便过来了。   三叔公家的那位曾孙也在其中,小伙子高高瘦瘦的,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麻衣,看上去倒挺精神。   见到沈煊之后,神情难免有些拘束。心里想着真不愧是秀才公,这气度,就是跟村里人不一样,怕是连镇上都少有人比得上的。   想到爷爷前两天说的   “明儿啊,曾爷爷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儿,你那些个叔伯们都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家里头怕是已经没了你的位子,老头子还不知道能活多久。   以后你就好好跟着你煊堂弟,那位可是咱老沈家最出息的人了,把人给照顾好了,指不定往后有什么前程呢!”   想着这些,又见沈煊态度未明,心里不由更是紧张了几分。只觉得在这位的目光下,连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   却不知沈煊见此也是松了口气,看着这位族兄也不像个会惹事生非的。   毕竟身边人总是要慎重一番的,要不是三叔公看着是个睿智明理的,又兼早年对爷爷有恩,他也不会这般草率做决定。   如今见到真人,才算放下心来,这才面带微笑开口道“以后便有劳族兄了。”   见到这位秀才公没有不满,沈明才算放下心来,口中更是连道不敢。   随!随后沈煊又问了几句,多是平日里的生活习惯,毕竟以后要长久一块儿生活,总要彼此了解一下。   见秀才公态度随和,也没看不起自个儿的样子,沈明才慢慢放开些来。   两人没说多久,便听到一声“哎呀,这不是小外甥吗,怎么躲到这边来了。”   为了方便说话,两人特地在院外找了个清净地儿。谁知道这会子还能遇到个不速之客来。不知道这位是怎么找过来的。   见到这位笑的跟朵花似的舅妈,沈煊心中颇为不耐。   当初外公还在的时候,他娘每回带他们回去,这位可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儿,总觉得跟他们这些乡下人说话丢了人家的面儿。   连小孩子的压岁钱这位都不想给呢?别以为他年纪小,便什么都不记得。   如今再做出这般样子,有意思吗?   只是毕竟是长辈,沈煊也不好太过。到是沈明看出来了什么,连忙道   “煊弟,咱们都出来这么长时间了,再不回去,怕是婶子该担心了。”   沈煊微微诧异,怪不得三叔公说这位是个机灵人呢?光这份察言观色的能力就不弱。   沈煊自然顺势要走,可惜他还是低估了这位的脸皮厚度。   “那感情好了,舅妈也正想回去呢!”说着还解释道“这不里面实在吵得很,才出来透个气儿嘛!这些个乡下人…”   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道“舅妈是说你们村里人实在太热情了些…”   沈煊简直想呵呵了,你就是装也要装像一些好吗?这眼睛里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   “让舅妈见笑了,我们村里人对人总是热情的很,远没舅妈您这般矜贵。”   沈煊颇有些讽刺道,面上却依旧带着笑意。这般作态,任谁也不会说出些对长辈不敬的话来。   果然话一出口,就见这位脸色一变,气的当场想要破口大骂。死孩子,屁大点事到现在还记得。   随即想到当家的脸色,还有这位如今的身份,才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只是到底不是什么善掩饰的人,面上便带出了几分来。   等回到院子里,李家舅舅一见自家婆娘这脸色,心里咯噔一声。这没脸色的妇人,就只会坏事。   又见外甥虽面上不露,眼睛里却没几分温度,更是心中暗恨。都是这死婆娘的错,当初!初他跟妹子感情多好啊,要不是这妇人搅事,如今感情怎会如此生疏。   想当初得到外甥中了童生,本以为妹子会回来报喜。结果呢,愣是等了好些天,听说妹夫家都请亲戚们吃饭了,连个消息都不知会他们一声。   唉,当时他也是气性大,又觉得这外甥说不得以后跟他爷爷一个样呢!如今心里也是后悔,当初怎么就放不下那些个面儿呢?   看着这外甥也不像是好说话的,沈舅舅便转身冲着自家妹子热络道“外甥如今这般出息,妹妹以后可就等着享福了!”   李氏心中最恨的根本不是给她难堪的嫂子,而是自家这位什么都不做的哥哥。   想当初她爹看着公公早早有了功名,虽然在秀才上跌了好些次。但镇上乃至县里那些秀才又有几个年纪轻的。说不得人家什么时候身份就变了呢?   可惜啊,公爹仍是一次次落榜,老爷子不在后,更是家底都投了进去。而她娘家,却因为哥哥有能耐,举家在镇上给站住了。   不说她爹对她的态度,人都没了,还想那些做什么?   她当时就知道,她哥这是怕跟他们沾上关系,怕她这个妹子回来打秋风呢!也是瞧不上他们家这种穷亲戚。   也就是后来孩子他爹把家撑起来了,他哥才有些好转。可依旧觉得她家就是个土里刨食的。   没见着大嫂两次三番的给她脸色,她大哥也只当没看见吗?   也是好笑,自个儿腿上的泥都还没洗干净,却还瞧不上这乡下人了。   嫂子外人这般也就算了,连亲哥哥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子被欺负,实在让人心寒。自从她爹走后,李氏就只当没这个娘家了。   如今在见到自家哥哥这副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说什么当年疏忽了,谁知道自家媳妇会是这般行径呢?   李氏只觉得厌烦极了,也不知道她嫂子听到这番话会是个什么表情。   沈煊虽然不知个中内情,但自他外公去世后,他娘可是几乎没回过娘家。村里人闲言碎语不知道有多少。毕竟这年代,女人在夫家是否得脸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儿子和娘家。   ! 当时他小还看不出以后,大哥又老实本分。连娘家都没了,要不是他爹性子好有担当,怕是日子难过的紧。   况且他娘平常多爱脸面的人啊,居然都硬生生的顶着这压力,过年都不回去一趟。可见当初矛盾之深。   更何况他舅妈当时那副态度,还有他舅舅……   最亲近的人插的刀才最深。   看了眼杵在那里摆脸色的死婆娘,更是气到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妹子赔个不是。”   看自家男人真生气了,李家舅妈也慌了,赶紧对着李氏道   “哎呀,妹子呀,都是嫂子这张嘴不顶事儿,说话不过脑子,以前对妹子多有得罪。如今嫂子在这儿给妹子赔罪了。”说完还忙看了自家男人一眼。   见李氏神情颇有几分激动,沈煊赶忙上前轻拍着李氏的背。   看见旁边孝顺懂事的儿子,李氏神色才有些缓过来。   人啊,都是这般样子,那些年她看到的还少吗?当年那般情景她都熬了过来。   如今丈夫能耐,儿子出息,她还有什么值得跟自个儿过不去的呢?   只是也没个心思应付这俩人,又见周围几个媳妇们虽然没说什么,那耳朵怕是竖着呢?对二人更是心生厌烦。   沈煊见状,赶紧扶着李氏道“娘亲这是累了,还是先去歇息一会儿吧,待会儿师傅师娘就要到了,您可得打起精神来呢。”   沈煊本是找个借口,谁知李氏却是当了个真,急忙回去修整一番。   想着人家秀才夫人定是高贵大方,她这个秀才娘可不能差的太多,待会儿给儿子丢脸。   李氏走后,李家两口子倒是尴尬的很。只好找张桌子先坐着,只是这么长时间,愣是没个上前搭话的。   平日里,要是这些个乡巴佬凑上来,他们指不定心里有多嫌弃呢。   但这会儿子,人家在这儿说说笑笑高高兴兴的,可不就显出他们了吗? 第36章   不过他们也没尴尬多久,便见一辆靛青色的马车停在院外,马车这东西可是稀罕物,村民们都赶紧瞧过去。   等见到里头走下来的两人时,嘈杂的小院里瞬间安静了不少。   村民们大多连镇上都没出去过。那些个员外老爷们也都只是远远瞧过。   看到这父子俩,只觉得再没有比这二人更富贵的了。又见两人身后那些拿着贺礼的下人。顿觉得大户人家,果然是气派的很。说话声音不自觉的就小了下来。   有些刚来的还偷偷把手里拿着的鸡蛋往身后藏了藏。   还是沈爹开口打破了这稍显沉闷的气氛,两人脾气也算相投,一路说笑着走进房间。   等完全见不到二人了,院子里才复又热闹了起来。   只是李家两口子越发的不甘心了。李家舅舅还算有些见识,看两人打扮也是富贵极了。他在镇上还没见过如此气派的老爷呢,定是县城里头的贵人。   这贵人老爷如今对着他妹夫都一脸客气,这妹子家看来是真要起来了。偏偏现在丁点光人家都不想让他沾上。   看了看一旁还瓜着脸的死婆娘,只觉得家门不幸,他怎么就娶了这么个玩意儿。要不然他今天说不得还能跟这位大老爷套上些交情。   这时候李家舅舅丝毫想不起来当初是如何在岳父面前讨巧卖乖,费劲心机才娶了人家姑娘。又是怎么靠着老岳父在镇上站稳了脚跟。只觉得娶这媳妇,真是亏大发了。   这厢沈煊看着这般骚气满满的打扮,也是无语的紧。   平日里打扮就有够张扬了,今日他只觉得这位就是只行走的花蝴蝶了。   幸好本朝对商人限制不大,甚至商籍也是有科考机会的,只是考出去后处境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要不然搁在有些朝代,就凭王兄这副打扮,绝对有够喝一壶的。   偏偏像是丁点感觉不到“沈小弟”的嫌弃,还兀自朝对方挤了挤眼   “怎么样,兄弟我今天是不是看起来特别英俊潇洒。”手上还拿了把折扇,装模作样的摇了两下。   沈煊……王兄你怕不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沈煊真心觉得,配色这玩意儿,真是们学问。明明感觉单个颜色!色还挺不错呢,怎么合起来这般辣眼睛。   王兄怕不是得罪了家里的裁缝?   但见一副“老子天下第一   美”的神情,沈煊默默咽下了嘴里的话。   偏偏沈爹这时候来了句“侄儿今天这副打扮尤其精神。”   沈煊…………难不成是他审美有问题?   又瞧了一眼王兄,沈煊在心里默了默,这般审美他还是算了吧。   几人聊了一会儿,就见几位师兄们陆陆续续都过来了。甚至还有好些位私塾里的同学。   因为平日里也无甚交集,他也没特意去邀请,谁知道一下子来了这么些人。眼看着就要坐不下了。   没办法,沈爹只好又去找村里人借了些桌子过来,才堪堪放下这么些人。   等到徐夫子他们过来时,李氏瞬间紧张不已,弄的沈煊微微苦笑。   早知道什么借口不好找,偏偏找这个。唉,自己挖的坑,怎么着都得给填上。   只见沈煊这边一个劲儿的给李氏打气,无非就是师娘怎么和善温柔,娘亲又是怎样大方能干,定不会给儿子丢人的云云。   不过徐师娘确实是个难得的和气人儿,对李氏明显有些粗俗的举止也没露出什么不好的神色来。   见两人聊的还好,李氏也没了刚刚紧张不已的样子,沈煊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同学们这边自是由沈煊亲自招待。   高良才这两年真心长进不少,虽仍未考中童生,但待人接物已经有两分高父的风范了。向着沈煊道喜时也颇有诚意。   沈煊自也不会计较那些过往,毕竟高师兄也只是偶尔酸两句而已,更别提高父还帮了他们不小的忙。   跟其他人之间更是没什么矛盾,加上有心人的特意奉承,席间气氛自是不错。   到是江平起来给他贺喜时,神色不见半分尴尬,好似从前的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语气也极为热情。   沈煊不由庆幸,还好二姐当初没定下这家。要不然有了那样势利眼的婆婆,还要整日面对人精一般的丈夫。二姐虽素日颇有几分聪明,但段数跟人家,那是明显不能比的。   江平自是不知这会儿沈煊如此想法。看着人家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心里对自家老娘又添了几分怨言。   就差!那么一点,他今日就是板上定钉的秀才姐夫了,以后说不得还是举人姐夫甚至进士姐夫呢?   想到这里,对自家表妹这些天刚生出的那几分心思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表妹虽生的有几分姿色,但到底对他往后无甚助益。   及至下午,送走了诸位客人。沈家众人都还沉浸在兴奋劲儿里没出来。   不过想到今天弟媳那隐隐巴结的样子,心里复又爽快了起来。   李氏则想着今日众人争相巴结,都羡慕她生了好儿子呢?   谁能想到当初夫家败落,娘家不靠的自个儿如今却有这般福气呢?   跟沈家这边的兴奋不同,李家舅舅刚回去就直接甩了孙氏一巴掌。“看看你干的好事,好好的亲戚情分都被你这娘们给败坏了!”   她现在也就只敢在外头呈呈威风,在家里,稍有不如意,当家的便是一通打骂。   想到当家的今天气急败坏的样子,孙氏冷笑。   明明当初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现在还来说什么兄妹情深?想到今天被逼着冲人家伏低做小的样子,不由心中更恨。当家的真是一分脸面都不给她留。   这人啊总是这样,得罪人的事儿从来都是她的,自个儿却在后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惜啊,夫妻几十年,她都没看透这枕边人的心思。居然还不如儿子看的清楚。   说曹操曹操到,就见李成进来便看到自家娘亲这般模样,赶紧冲过来挡道孙氏前面   “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打娘亲做什么。”   见到自家儿子,李舅舅脸色稍缓,但还是没好气道“还不是你娘做的好事,得罪了你姑母还不知悔改。生生耽搁了你的前程。”   说着又看向自家儿子,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道   “你说说你,好歹也是亲侄子。你过去难不成你姑妈还会给你脸色看,偏偏一大早的不见人影,有什么要紧事非要今天不成?”   李成默了默没说话,他能说他是故意躲出去的吗?自家爹娘当初什么!作态他还能不知道吗?   如今又有什么脸上去凑上去套交情呢?   想到那位秀才表弟,他当初可是无意中见过一眼的。说句实话,他可不觉得那位是个好糊弄的,他爹日常这一套对人家可未必管用。   见他娘这般狼狈,李成也是难过不已。他娘纵有万般不好,可从小到大,待他却是极好的。   而他爹,那位寡妇生的弟弟,都跟他儿子一般大了吧。   估摸着要不是看那位出身实在上不得台面,今天又哪里会在这里跟他掰扯。   李舅舅见自家儿子又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心中更是来气。都怪这死婆娘,败坏了他的种。   只是这身份,总归是个问题。又瞧见一旁狼狈不堪的媳妇,真是看着都闲碍眼睛。   沈煊这边却在想杨师兄的事,想到那位下人说的,家中祖母病重,要在床前侍奉,没法过来。   听其语气,怕是情况不是很乐观。师兄又是祖父祖母带大的,他爹又是那般样子。怕是如今……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探望一番。   第二日,跟沈爹说过后,沈爹也极是赞同“你那位师兄虽然看着不太好亲近,但素日对你也是多有照顾。如今家中有事,于情于理都该去看望一番。”   坐在着二爷爷的牛车上,沈煊发现二爷爷今天心情很是不错。在车上还哼着小调,便开口问道   “二爷爷看着心情不错,可是家中有什么喜事?”   “哪有什么喜事,侄孙儿考上秀才才是最大的喜事。如今我这牛车,可是载过秀才公呢,在镇上谁不羡慕?这生意都好了不少呢?”   沈煊微微黑线,这难道是所谓明星效应?又想到府城里那家客栈,当时杨师兄的脸色给黑的。唉,如今人却不知怎么样了。   到了镇上,二爷爷还非要把他送过去,沈煊哪里肯让。这不是耽搁人家生意嘛。   谁知道,刚到杨家,入目已是一片白色。沈煊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第37章   杨家此时已经乱做一团,下人们来去匆匆,脸上皆是一片悲戚之色。衣着更是不见半分鲜亮。   沈煊心中不好的预感更浓了。   杨子修则过了将近一刻钟才姗姗来迟。   见到眼眶青黑,面色憔悴不堪的杨师兄,还有身上洁白的孝服。沈煊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声   “杨兄节哀!”谁能想到,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呢。   想到家里爷爷如今年纪已经不小了,素日身子也不是很好。沈煊更是心中一紧,回去后得好好看着老人家多走动走动,整天呆在房间里怎么行。   杨子修平素淡漠的脸色如今更是生人勿进了。听到沈煊的话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才出声道   “家中忙乱,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沈兄见谅!”声音都带有些许疲惫。   “哪里哪里,都怪愚弟来的不是时候。昨日听说家中长辈之事,小弟特意前来看望,谁知……”只觉得自个儿这运气似乎是不大好啊!   杨子修这边深深叹了口气,神色莫名。   “自子修考中秀才,祖母便似放下了一桩心事,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想到祖母临终前看着他满眼愧疚,紧紧抓着他的手,嘴里还总说着对不住他。   他便知道,这么些年了,祖母她依旧没能放下,硬生生的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这些天他一直想:要是他这几年态度能好上一些,会不会祖母……   父亲这般性子,难道祖母不插手,母亲便能平平顺顺不成?   只是想到他娘年纪轻轻便抑郁而终,身为人子,他又如何能放的下。   沈煊这边看着杨师兄面色复杂难辨。想到平日里在镇上听到的那些传闻。   杨父也可以说是镇上的名人儿了,毕竟宠妾灭妻到这个地步的也真是少见。   在这么个不大的小镇上,热度可以说是经久不息了。   更何况高堂还在,就敢顶着压力把丫鬟出身的妾氏给扶正。即便是商户人家,如此行事也未免太不讲究了。   要是个当官的,指不定要被御史怎么发作呢。   据说当时杨兄祖父大发雷霆,要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怕早给赶出去了。   这样都没阻止人家追求真爱的决心。   如果说只是这样就算了,毕竟!竟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人遇到感情这回事本就容易冲昏了头。   但偏偏前两年更奇葩的事情发生了。杨父中年得子,这时大家才知道。哦,人家又有了个丫鬟小妾,而且还颇为受宠。满月宴可是办的极为热闹。   连他们这些个同学们都邀请了,也就当时他才知道,杨兄为何在他们面前从不提起父亲的原因。   杨父这又是火了一把,据说当时他那位夫人的脸色可是被镇上诸人津津乐道好些天。   说好的真爱呢?   至于杨兄这般复杂的神色,从那位上位成功的丫鬟身份便可以猜的出来。   想到前几次过来看到的那位慈祥和蔼的老人家。对杨兄可以说是关怀备至了,但他当初总觉得两人间的相处怪怪的。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看起来颇为和善的老人,却偏偏见不得自家儿媳好呢?   当初事情一出,那位的身份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平日里百般慈和,人缘也颇为不错的杨老夫人瞬间就变成了面甜心苦的恶婆婆典范。   毕竟就算是镇上的大户,也不过是些有点小钱的商户人家,极少有婆婆在自家儿媳妇有了儿子的情况下还张罗着给儿子纳小的,给的还是自个儿的身边人。   想到当初看红楼的时候,那真是长辈的身边的阿猫阿狗都要比旁的要尊贵几分。连正经主子对人家也得好言好语的。   婆婆赏下的人还真是轻不得重不得。偏偏人家从小在这家里长大,对杨父怕是了解的很。成了“真爱”之后,杨母的日子可见一般,年纪轻轻便早早没了。   偏偏杨母去世后,却是两位老人家庇佑着杨师兄长大,素日里又爱若至宝。   否则那位上位成功的丫鬟难道还会是什么善茬?在摊上这么个爹……   也怪不得杨兄如今这般复杂,其中种种他当时听着都觉得头都大了。何况身处其中的杨兄呢?   看着对方这副神情,沈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都说旁观者清,但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是很难体会到各种酸苦的。那些个安慰话说出来他都觉得假的很。   两人就这般沉默无言,直到下人禀报说是老太爷来了。   沈煊急忙起身相迎,就见到一位头发发白,身躯略有些佝偻的老人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沈煊也是心里一惊,上次见面这位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样子。谁知道这才多久,便成了这般模样,看来老来失伴给人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其实要说杨爷爷对自家老婆子没有怨言那是假的。   就因为自个儿的那些个小心思,害的儿媳早早没了。儿子被个丫头给迷了心智,整个杨家都成了别人嘴里头的笑话。   人啊,总是得陇望蜀的,本以为孙儿考上秀才就是天大的好事了。可自从得知孙儿还有这般好名次,甚至能入得府学读书。心里也就更添几分野望。   孙儿还小呢,以后说不得就成了举人呢,进士也不是不能想的。到时候他们家就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了。偏偏名声这般难听,说不得以后还会影响前途。   没看到就算孙子年纪轻轻中了秀才,但真正的好人家还是不肯把女儿嫁过来吗?谁想整日里对着个丫鬟行礼问安的?   还有说什么子肖父的,有这般父亲,儿子怕也是靠不住的。   谁成想老婆子就这样没了呢?   想想他当初明知对方这些年来的心结,这般不是往人心里头插刀吗?   老婆子纵有不是,也伺候他这么些年了。   又见孙儿这般消沉,更是万般放心不下,如今孙儿可是整个杨家该换门庭的希望啊!可是丁点事儿都不能出的。   这不,杨爷爷知道孙子在这边招待同窗,还是那位少年俊杰,生怕孙儿有什么不当之处。也顾不上什么妥不妥当,急急让下人搀扶着过来。   待进来看到沈煊脸上无甚异色,又见孙儿也没什么大碍,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又有些不放心的对着沈煊道   “我这孙儿自幼被我们老两口带着,如今他祖母去的突然,心情自是不渝,要有什么怠慢之处,还请沈公子谅解。”   见老人家这般模样,沈煊连忙解释道“杨师兄一向有礼,对小子也是多有照顾,何来怠慢一说。”   见对方真的毫无芥蒂,杨爷爷才真正放下心来。别看孙子素日交友不多,但这一个就顶别人不知多少个了。   这般年纪,这般才学,以后只要不出茬!子,就是铁板钉钉的举人老爷了。可不能就此坏了情分。   见到杨爷爷这般样子,沈煊也猜到了对方的来意。心里也是哭笑不得。什么时候,他居然也成了需要谨慎对待的大人物了?   杨爷爷这心操的!   不过自老人家过来以后,师兄神色好了不少,怕也是强撑着怕老人家担忧。   “师兄总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过去的总是要过去的,多想无益。杨爷爷年纪大了,这般下去可是不好。”   沈煊知道自个儿说这话是有些僭越了。毕竟人家的家事,他这个只知皮毛的外人哪里好说些什么。   只是想到杨师兄这两年对他的照顾,尤其去县学那年,每天马车都是早早的等在那里。   天冷的时候,车上总备着一壶热茶,等他来了,也不多说什么,径自把杯子往他手里递。   看他如此,沈煊如何又能忍得住,真把自个儿当做“外人”呢?   见到一脸担心的小师弟,杨子修自也不会无动于衷,神色稍稍松了松,轻拍了拍沈煊的肩膀“放心吧,师兄不会有事的。”   见师兄听进去了,沈煊才稍稍有些放下心来。   回到家中,看着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的娘亲;院子里偶尔说上两句话的爷俩,还有到了游戏时间正玩的不亦乐乎的壮壮。   沈煊原本有些压抑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刚刚还劝杨师兄放下往事,到自己这里反而这般放不开。   大道理谁都懂,看透的有几个?做到的又有几个?   知子莫若父,见到自家儿子这副样子,沈爹立马便反应过来“可是你那位师兄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儿子到时,人都已经去了。”沈煊点点头,语气有些低沉。   沈爹也是叹了口气,这两年因为儿子,他也没少去镇上。那家的事也隐约听过几嘴。   只觉得这般好的后辈,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拎不清的爹呢?那位老太太也是糊涂的,又不是没有孙子,在儿子媳妇那里瞎搅和是怎么回事?   这不,出了事,受委屈的还不是自家孩子。 第38章   或许是沈煊的话起了作用,也或许是杨子修自个儿想开了。   总之,等到沈煊前去拜祭杨祖母的时候,见到师兄虽仍有悲意,但也不若那天令人担忧。沈煊这才把提着的心收回到肚子里,能想开就好。   人啊,就怕跟自个儿死磕。   这天晚上,李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回头却瞧见自家男人睡的正香。忍不住锤了对方两下,又见对方跟个死猪似的没半分反应,心里更是气的要命。   儿子大老远的跑去念书,眼看明个儿都要走了,一时半会儿都难回来,这当家的咋就心这么大呢。   李氏恨恨的转过身去,眼不见心为净。   殊不知,李氏刚扭过身去。“死猪”沈爹悄悄睁开眼,黑暗中轻轻地动了动胳膊。   嘶,这糟老婆子还挺用劲儿。   儿子要出去这么久他能不担心吗?但老婆子的德行他还不知道?这个时候要是他回一句,老婆子非得念叨到天明不可。可不能惯她这毛病!   唉,也不知道这阿明能不能照顾好儿子。   第二天一大早,李氏便早早起来给儿子打理行礼,虽然都是一早收拾好的。但当娘的仍旧不放心,生怕漏掉了什么,累的儿子受苦。   二人离开后,李氏更是哭的不能自已。这人生地不熟的,儿子却要一去几个月,当家的也不在身边,如何让人放心的下。   但事关儿子前途,她这当娘的还能阻止不成?   沈爹在一旁也是红了眼眶,以往儿子出去还有他跟着。这回人都不在跟前,又哪能放心的下。   这边沈煊坐在车上,想着临走时爹娘的样子,感叹幸好应下了三叔公的建议,要不然两人怕是更不放心了。   沈煊正兀自庆幸不已,就听到身旁一位大伯的声音   “秀才公,这车子实在简陋了些,真是怠慢您了。”   “小子能有车坐已经不错了,还得领队多谢领队慷慨,又哪里能嫌弃呢?”沈煊赶紧道。   说来他们本来是想要租辆马车过来的,但一来费用过于高昂,毕竟他们这一去也是好几个月。二来车马弄过去平日里还得时时照看,实在麻烦的紧。   王兄到想帮忙,但沈煊急忙拒绝了,毕竟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人家的车难道平日不要用的吗?   最后还是那位领!领队主动提出来,让他们两个坐上了拉货物的牛车。甚至连车马费都不想收下,还是沈爹硬塞过去的。   想到前两次过来人家可是连面儿都没露,今个儿却这般热情。沈煊不由感慨,这秀才的名头还真是好用。   而这头领队的看这位“秀才公”神色没有半分不适,对着他又这般有礼。心里头也是万般舒畅。   虽然看中人家前途,想着要巴结一番,但要是真是个不知恩的,他这边做的在多,说不得平白招了埋怨呢。   他老头子在外奔波这么些年,真心假意还能看不出来?只觉得这笔买卖合算极了。   一路上,对着沈煊更是照顾有加。   沈煊到没觉得什么,人家今日肯如此付出,日后定是要求些好处的。   难不成他还真觉得自个儿魅力无极限,引得诸多小弟殷勤跟随的吗?   倒是一旁的沈明触动极大,因为曾爷爷的关系,他也一直觉得读书人最是金贵。即便家里有些个人嘲笑他去给族弟做下人,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说这话的对他未尝没有羡慕。   但今日,看到族弟在外如此受人尊敬,仍旧刷新了他对“金贵”的认知。只觉得日后伺候族弟,得更加卖力才是。   及至府学,沈煊拿出了自己的秀才文书。想到这薄薄一张纸,他当初领回来的时候,就差没被家里人给供起来了,还要一天上三炷香的那种。他爷爷更是小心翼翼,就怕把它给碰碎了。   但人家这里,怕是已经司空见惯了,仅看了两眼,便放二人进去了。   沈煊又问了些报道事宜,能在这里当值,自然不是没眼力见儿的。虽见两人穿着一般,但这般年纪能入府学的,指不定有什么前程呢,自是不敢怠慢。   沈煊很快便大体知晓这各中流程了。   一路走来,沈煊只觉得不愧是一府官学,其气派远胜县学诸多。   而沈明更是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想着就是皇宫也不过如此了吧。想到以后就要住在这里,只觉得自个儿如今还在做梦。   直到看到身旁一脸淡定的族弟,沈明突然就清醒了过来,他可不能给秀才公丢人,脸上神情也慢慢收了起来。   沈煊见此,更觉得这位族兄可堪造就,三叔公果然没看错人。   报道后,沈煊二人被引至一!一处稍显僻静的院落。   环视一番后,沈煊对自己未来几年的居住地还是挺满意的。   屋子虽然小了点,大概不足二十平米吧,但好歹是一人一间,总是要自在些的。   一个院子里大概住六七个人的样子,但据来人说这小院还是没住满的,带上他总共也就四个人。   等到下午,陆续有人回来,院子里也热闹了起来。   众人先是互相介绍了一番,沈煊也大致知道几位“院友”的情况。   其中最大的卫中元已经年过三十了,据说儿子都跟他一般大了,说话也很是和气。家住府城,看其穿着,估计家境也不错。   第二位顾况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跟他是临县,是上一届考上来的凛生。   求跟学霸做邻居是怎样的感受?   几人一番交谈后,沈煊心中也是松了口气,至少目前几位都还蛮和气的。而那两位能跟张子健相处的还不错,起码不是嫉妒贤能之辈。   殊不知那两位内心也是哭唧唧,怎么回事,这年头天才都已经烂大街了吗?   有个过目不忘的小三元,还来了个十一岁的凛生。   本以为自个儿天赋还可以的两人,瞬间心碎了一地。   还不知道自个儿“被天才”的沈煊,现在正在给家里人写信,商队们过些天就要回去了,总要给家里人报个平安才是。   信中还写着几位院友人都还不错,会好好跟人家相处,爹娘不要担心云云。   第二天沈煊便跟着几位一同去上课。一周下来,他已经差不多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府学管理比起县学还要更加宽松   一些,毕竟都到了这个地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不需要人提醒了。倘若做错了那也是你自个儿的事情。   况且县学正经的秀才就那么几个,倘若有谁没来那是一眼就看的出来的,谁都不想给人家教瑜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但府学就不一样了,几十个学生,人家教瑜都不见得能叫出几个名字。   这般下来,学生们上课也是随意多了。   唯一相!相同的一点就是教瑜们仍旧从不拖堂,上完就走,可谓干净利落。但你倘若上门讨教,人家多半也是不会拒绝的。毕竟这年代的文人总是爱惜羽毛的。   不过能来府学教书,教瑜们的才学自是极不错的,并且教学经验丰富。对他也是收益匪浅。   另沈煊高兴的是,府学还有专门教导君子六艺的课程。   毕竟走到秀才这一步了,可以说已经半脚迈入了文人圈,要是再什么都不会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其实可选择的项目也不多,乐就别提了,先别说他从现在学起来能有几分成效。就说其中花费的时间定是不少,对他这般“功利”之人并不合适。   数学倒是还不错,但是目前他又不准备去考明算科。当然若是不幸栽到举人这道坎上,明算也不乏是个出路。   说到明算科,也是让人唏嘘不已。   明算一科在嘉明帝在位时期可以说颇受重视,虽然为正统文人所排斥。   在户部,工部这两部门,可以说是遍地开花。   可惜儒学已经传承千年,孔子等人更是被奉为圣人,其地位哪里有那么容易被动摇的。   新帝继位后,立足未稳之时,明算科便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一场政治风暴过后,朝中明算一系官员可以说十不存一。   及至本朝,虽还设有明算一科,但也只是选出一些微末小官,晋升之道可以说极其困难。   所以说,不到万不得已,沈煊是不会去走一条一眼便看的到头的路。即便他对明算的失势也是颇为惋惜。   最终沈煊选定“书法”一道,毕竟字写的好科举也是比较占光的,可以说特长考试两不误了。   可惜教授书法的那位老师据说出去游玩了,归期未定。   沈煊………要不要这么任性?府学老师有这般自由的吗?   可能是看他表情过于惊奇,卫中元开口解释道   “据说那位可是出自京城顾家,还是嫡系,那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哦,原来是后台强大。   但是沈煊反而更懵了,好好的世家子弟,身份贵重,居然来一个小小的府学教书?这别是在逗我? 第39章   一转眼,沈煊在这里已经两月有余了,可惜那位顾教授仍在云游中。   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沈煊内心也已经是无力吐槽了。   这位顾教授可真是随性的紧。可别到时候在书法课上教狂草,那他可真的要凉凉了。   想到科考时候一手狂草露出来,那真是画面太美,不忍心看。   但偏偏这位教授在学生中极受推崇,据说他的课到的人是最多的。   沈煊听此急忙问道“那位教授所教是何种字体?”   “自是以馆阁体为主”卫中元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后又顿了顿,一脸崇拜道   “但教授在行书方面造诣极高,据说已经可以自成一脉。愚兄曾有幸瞻仰一二,可以说是生平所见之最。”   沈煊觉得卫兄定然是那位教授的铁杆粉,说起那位的时候,感觉一双眼睛都在发光了。   就连一向沉稳的顾况这时候也点头赞同道   “教授不但极善书法,学识更是渊博。每年想要拜入门下的不知凡几,可惜教授至今未有收徒之意。”   看顾兄一脸遗憾之色,怕也是其中之一吧。   沈煊对这位更是好奇了。世家大族出身,极具才华,家中主脉还在京城,这位却偏偏来这小小的府学教书,怕是其中有什么内情。   这天,沈煊几人正在食堂用餐,突然听到一声“顾教授要回来了!”   人群立时喧闹了起来,这会子也顾不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了。   看着众人激动的样子,沈煊也是目瞪口呆,仿佛那位不是来教课,而是来开演唱会的。   这般影响力也是没谁了,连身旁的两位都一脸激动之色。   唯独沈煊跟张子健两人可以说一脸懵逼,府学居然有这么多个书法爱好者吗?   等到下午上课时,看着坐的满满当当的教舍,沈煊嘴巴微抽。连正经的文化课恐怕都没有这么些人吧?不知道那些个教授们看到此景有何感想?   不过没等沈煊多想,前面已经有人站了起来,行礼时沈煊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   只一眼,沈煊便觉得这位能被诸人推崇也是极有道理的。   这世上,形貌昳丽者常有,但有这般出尘气度的恐怕不多。   站在那里,便是一片清风朗月。   陌上人!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便是这般人物了吧。   这位讲起课来也是颇为风趣,明明只是一节书法课,却也能引经据典,有时候只一个字,其形其意也能让人听的如痴如醉。   果然不负博学之名,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书法居然也可以这样教。   只一点让沈煊颇为不解,这位写的居然是左手字,但看其动作时下意识用的却是右手,看着也并不像是左撇子。   估计是他的目光有些明显,这位教授便径自走到沈煊跟前,沈煊瞬间有种偷窥他人秘密,还被人家给发现的尴尬。   好在这位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脸上也没有怒气,甚至还点评了他的字迹,纠正了他一些下笔习惯。   等教授走后,沈煊心中羞愧不已。   他得承认,因为种种原因,他对这位教授好奇心实在大了些。但谁能没有自个儿的秘密呢?他这般倒像个无礼的窥伺者。   却不知,看他这般模样,那位嘴角反而微微向上扬了扬。   刚下课,卫兄便过来拍着沈煊肩膀,悠悠道   “沈小弟好运气啊,刚来便能得到教授的亲自指点。”说话间脸上的羡慕之情都快溢出来了。他也想有这般待遇啊!   看卫兄这么大年纪,还这般搞怪,沈煊也是哭笑不得   “教授这般随和,卫兄倘若上前讨教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谁成想,听了这话,卫兄表情更惆怅了“唉,我那两笔字,哪敢拿来污了教授的眼呢?”   说着又看了下沈煊的大字叹道   “沈小弟这般年纪,却写的一手好字,怪不得能得教授看中。”   额,沈煊被夸的尴尬不已,他什么水平自个儿还不知道吗?   大眼一看还可以,但其实是典型的有形无骨,不过工整些罢了。   但倘若跟卫兄比,他还是有些自信的。无他,实在是对照组太惨烈了些。   他好歹能做到工整有序,但卫兄……   看其平日里也是勤加练习,但不晓得怎么回事,明明手法姿势都是对的,也是照着字帖练的,但写出来的字就是不尽人意。   卫兄平日也是烦恼的很,毕竟科考中字迹不好实在太过吃亏。无他,主观印象实在太重要了。   就如现代!代那些个高考高分作文,有哪个是字迹不好的?   但三个臭皮匠,也实在顶不上人家诸葛亮,几个主意出下来,仍是没什么效果。   偏偏这位还死撑着不去向人家偶像讨教。   沈煊也是醉醉的,他也是头一次看到脸面比科举还重要的人。不过想到后世那些个狂热粉,要是在自家爱豆面前出个什么丑,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仅有的几次也让人收益匪浅,他现在都有些觉得练字是一种享受了。   甚至有些学问上的不解之处,这位只是稍加点拨,便远胜自己苦思多日了。   这样沈煊对这位的才学有了更深层的印象,觉得怕是府学里那些年长的教授都不及人家。   这也使得这位教授身上的谜团更多了起来。   且顾家身为皇帝外家,当今又是出了名儿的仁厚之君。可以说只要不作死,在当今在世时,应当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想不通的便不要在想,练字已是势在必行,总不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原因便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下定了决心,沈煊往顾教授那里跑的更勤了,且看对方也没有不悦的意思。甚至偶尔那位管家还会告知他家主人在家的时间。   沈煊便明白,这是人家默许的意思。虽不知自个儿有哪点入了人家的眼,但有这般机会,浪费了的才是傻子呢?   卫兄对此也是羡慕不已,但每当沈煊说要一道过去,这位自己便先怂了。   沈煊……   这都当爹的人了,这出息劲儿。   转眼间,沈煊已经来这里有四个多月了。   府学在假期上面还是比较人性化的,家中稍远一点的,每三月可有七日的假期。   沈煊二人一大早,便早早收拾行李,马车是前两天便已雇好的了。   沈明来之前便已经跟二爷爷学了驾驶牛车,因此上手很快。   甚至前些日子,联系合适的商队,商讨相关事宜都是这位族兄一手做起来的。虽然中间偶有波折,但结局还算圆满。   在府学这段时间,沈明肉眼可见的成长了起来,现在也已经跟那些!些伴读们打成一片。很多小道消息都是这般得来的。   沈煊甚至一度觉明族兄跟着自个儿真是屈才了。但只要提起这茬,族兄这边便惊慌失措,还以为自个儿什么做的不对惹他厌烦了呢。   弄的沈煊也没办法,只好在其他方面稍加补偿。可惜他现在手里银钱也不充裕。   唉,本以为能早早成功的生财之道,现在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   “婶,你家秀才公回来了,估计这会儿子都到家了嘞”只听一位妇人高声道。   李氏一听,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衣服,二话不说便只往家里冲。   到了家门口,正好看到刚下马车的沈煊。急忙跑过去拉着儿子左看右看的,生怕儿子在外头受什么罪。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沈爹也急忙跑了出来,也是把沈煊上上下下给扫描了一番。   沈明一听这话,自是知道族叔想知道什么,便赶紧把沈煊在府学的日常跟沈爹细细交代了。   李氏这时候还拉着儿子呢,也急忙支起着耳朵,一行人边说边往里走。   沈煊暗暗道:老爹这是怕自个儿报喜不报忧呢?也不想想看,他儿子是个忍气吞声的崽吗?   到了房间,二姐一到沈煊便激动不已“小弟,你可终于回来了,姐还以为出门儿前都见不到你了呢!”   “哪能啊,弟弟这不是回来了吗?二姐你大好日子,弟弟这要是不在可不得后悔一辈子吗?”   见二姐眼眶有些发红,沈煊赶紧卖乖道。要不是为了二姐的婚事,他早一个月前便回来了。   二姐这才笑开了,脸上还隐约有些羞红   “小弟这张嘴可这是会哄人,到时候我这当姐姐的可得给弟妹提个醒,别被她相公给随便哄了去。”   沈煊黑线,这都哪跟哪啊,等他结婚那得啥时候啊。   嘴上却不服道,“这哪里是会哄人了,真正会哄人的在这儿呢!”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根银簪,塞到二姐手里。   “弟弟在府城找了好几家呢,就觉得这跟二姐带上最是好看。”   “这得费不少钱的吧!”嘴上这样说,拿着簪子的手却紧紧握着。 第40章   翌日,沈家院子里热闹一片,来看热闹的村里人洛泽不绝。   有几位消息灵通的妇人还在那里感慨“哎呀,这沈家二丫头以后可是要享福了。”   “可不是嘛,我可听说那方家家里头,可都是连地都不用下的。”   一个年轻媳妇儿听到此处明显惊道“不用下地,那他们家吃什么呀!”   这时候前头那位妇人便是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冲着那小年轻渍渍道   “你们呀,还是见的少,那方家家里可是有两百多亩地呢,你们想想那得是多有钱啊!花钱请人就是了,哪里用的着自个儿受这罪。”   说着还心里酸到,她年轻时候可是村里一枝花,可比沈家二丫头好看多了,可惜没摊上个好娘家。要不然,哪里轮得上家里那死老头子。   “那不是镇上少奶奶的日子吗?”小媳妇听完后也是一脸艳羡。就连几位年长的妇人免不了羡慕之色。   等众人瞧见院子里摆着的几个箱笼后,更是渍渍称奇。感叹沈家对女儿真是好,自个儿怎么没遇上这么个好娘家呢!   她们村里头嫁女儿,有两身好衣裳都算是家里疼爱了。又哪里有这般风光的时候!   其实这份嫁妆还是走之前沈煊特意交代他娘的。   也没说别的,只说他们家如今也是正经的读书人家了,要是女儿嫁妆不好看,到时候他在同学那里都抬不起头来。再者,人家方家如此大方,咱们这边要是扣扣索索,可不显得小家子气。   李氏对自家女儿向来也是疼爱的,又听儿子这般说。虽还有些肉疼,但到底像模像样的收拾了起来,还把方家的聘礼给填了进去。   这样一来,这份嫁妆也是颇为可观的。起码在村子里,怕是再找不出第二家了。   张氏到是很有意见,哪有小姑子出个门还带这么些东西,这不是亏大发了吗?   但李氏只一句“巧姐儿往后家里也这样办。”   张氏瞬间便没声了,自家女儿要是也能这般风光出嫁,往后夫家定是要多看中几分的。   外头诸人还在议论纷纷,房间内沈瑶却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家妹妹。   妹妹能这般风光她这个当姐的自是高兴,但听着身旁的婆子各种好听话说个不停。尤其是那句   “沈!沈二姑娘可真是好福气,听说您那位秀才兄弟还特意大老远赶回来呢!有这般兄弟,以后好日子长着呢”   想到小弟居然为了这事特意赶回来,沈瑶心里着实没办法平静下来。   弟弟虽平日对她也不错,却也总是客客气气的。要是没看到对方跟二妹平日里如何相处的,她也会觉得这般已经不错了。   但想着两人之间说说笑笑的亲近劲儿,她站在一旁,就跟个外人儿一样。   这让她心里如何好受,弟妹还整天让她多跟小弟套近乎儿。说是亲姐弟,多说上几句话,感情自然便好了。   她难道不想吗?可只要小弟一看向自己,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要是二妹日后有了孩子,小弟怕是看中的紧,长生定是不能跟人家比的。   这般想着,沈瑶神色越发的复杂了起来。   而一旁的沈珠看到自家姐姐在自个儿大喜之日却做出这副样子,心里也是气的要命。   要不是这时间不对,她早就发作起来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每次跟小弟多说几句,她姐就一脸哀怨。   弄的跟谁欠了她似的,要不是怕长生外甥多想,她早就忿上去了。当初自个儿啥态度,自个儿心里头没点数吗?   这会子羡慕嫉妒了,早干啥去了?   且小弟对她还不够好吗,长生的功课当初小弟可是亲自指导过的。平日里对外甥也是关心的很。搁外头,指不定怎么被人羡慕呢?   真不知道她姐还有啥不知足的?   两姐妹这点官司被一旁的李氏瞧个正着。还以为大女儿这是看自个儿妹子出嫁这般风光,想到自个儿以前,心里头不舒服。   还想着回头得好好劝劝老大,这也是没得办法,当初家里头能跟如今能比吗?   怪只怪老大生的太早了些,没能等到她小弟出息那日。   倒是张氏心里头明白的很,不免心里暗笑:该,当初这大姑子跟当家的关系倒好的很,她自是得奉承几分。谁成想,当初不就壮壮生的晚些了,她整日的被那些个三姑六婆们说三道四还不够,连大姑子都回来裹乱。   当初的那些个好处都是喂了狗了,要不是长生真是个好孩子,她都不乐意让人过来呢!   这屋里头几位各怀心!心思,院子里沈煊看着打扮的人模狗样的方二姐夫。心里头也是酸的很。   以前还觉得这小伙子人还可以,这会子却哪哪都能挑出错来。   嗯,眼睛不够亮,皮肤也黑了点。据说嘴唇薄的人最是薄情,要是以后对二姐不好怎么办?   还有这性子,以前还觉得老实些好,这会子却觉得会不会太闷了点?跟二姐能合的来吗?   想着自家老爹对小舅子的推崇,心里头更是紧张了起来。   沈爹在一旁看着一副“看女婿”神情的儿子,还有一位满脸紧张,如同面对“老岳父”的女婿。   只觉得这两位怕是忘了正主?他这位真正的岳父可还在呢?   只听沈爹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沈煊这才反应过来,自个儿盯着人家看的时间也太久了,刚才他没有露出什么嫌弃吧?   沈爹………这是面见正经岳父的态度吗?   可怜方磊这会子还不知道,自个儿被小舅子嫌弃一通后,又得罪了老岳父。   终于接到自家媳妇的方磊很是松了一口气,这读书人的心思可真是不好猜。他小舅子这般聪明的读书人心思就更让人摸不透了。   坐在轿子里的沈珠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从今往后,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家日后就不在是自个儿家了。   想到村里那些人说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平日里再过好强,心中更是万分酸楚。   抬手摸了摸头上的梅花簪子,又想到在轿子外头的弟弟,心里才慢慢定了下来。   而这时候的沈煊也似有所感,借着身子做掩饰,伸手在轿子那轻轻的拍了拍。   沈珠更是心头一定。   到了方家,此时已经是高朋满座,见到新人过来,气氛更是火热了几分。   其中一人看到沈煊的时候,更是眼中发亮。   沈家几人才刚刚落座,便听到一声“这位便是沈老兄吧!”   抬头便见到一位身材微胖,满脸笑容的中年男子。   沈爹!爹见此便赶忙站起来出声“朱老爷,哪里敢应您一声老兄呢?”   便听这位哈哈一笑“咱们以后可是正经亲戚了,这般见外做什么?”   沈煊心中正在猜测这位是何方神圣,值得他爹这般谨慎。便见这位已经将话头转向他这边了。   “这两位便是侄子们了吧,哎呀,沈兄可真是好福气啊!两个儿子都这般能干。尤其小侄子这般年纪,都已经是秀才公了。”   镇上那些秀才人家都还看不上自个儿一个小吏呢?偏偏土财主大舅子一出手就是个潜力股。这位年纪还小呢,日后说不准能在进一步……   想到这里脸上的笑更加亲切了起来。日后还得让自家娘们跟大舅子家多多走动才是呢。   这厢沈煊才反应过来,记得他爹说过这方家跟衙门里头还有几分关系,要不然也不能坐拥这么多亩地,还不被那些人惦记,恐怕就是这位了吧。   沈煊便站起身道“朱老爷好”旁边的沈大哥一听对方是衙门的人,瞬间就紧张了起来,跟着沈煊起来后也不敢多说一句。   沈煊心里吐槽,难道在衙门里混过的,都这般自来熟不成?不过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煊也只好从善如流了。   几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子,还好酒席马上开了起来,这位也就告辞离开了,临走前还跟沈爹说道   “老弟我这在衙门这么些年下来,也还有两分薄面,沈老兄若是有事尽可来寻我,能帮上忙的老弟定不会推辞。”   沈爹自是一脸感谢,这位才笑呵呵的走了。   人刚走,便见沈大哥很是松了一口气,可见衙门二字威力之深。   沈爹松了一口气后,也是颇有些感慨。   想当初人家见到他们可是连眼角都不屑施舍的,如今却能这般热情。也怪不得他爹当初为了个秀才功名跟着了魔似的。 第41章   婚事过后第二天,沈煊便来到了杨家门外。倒也没过多停留,毕竟人家还在孝期,他也不方便进门。只交代门房把东西转交给杨师兄。   那是他这段时间在府学所做的笔记,还有在藏书阁抄写的几本书籍。   想到杨师兄整一年都要闭门守孝,怕是会耽搁下学业。   对他们这些尚有志气的学子来说,一年时间实在太长了些。   而沈煊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这些东西却在杨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门房自是认得沈煊的,又是转交给自家少爷,想到二人如今的前途地位,自是用心的很。   就在这位宝贝般的捧着东西去找自家大少爷时,半路上却被人给拦了下来。   “站住,跑这么快做甚!”只听到一声略带粗哑的声音想起。一听主人就是位处在变声期的少年。   听到这个,杨大心里就暗暗叫遭,感叹今天这是走了什么霉运了。   但面儿上却是一脸谄媚道“是二少爷呀,看小的这眼瘸的,连少爷站这儿都没看到,真是该打!”说着还悄悄的把东西用袖子遮起来。   可惜依旧晚了些,就见前面那位少年眯了咪眼,语气莫名道“这是藏什么呢,什么宝贝是连本少爷都不能看的?”   杨大心里微微发苦,但也不敢说假话,只得避重就轻道   “看少爷说的,小的哪有这个福气碰什么宝贝啊,这是今儿外头有人送进来给大少爷的。”至于谁送的,送的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盼望这小祖宗能消停点。   可惜一个“大少爷”便足够挑起某人敏感的神经了。   “哦,给大哥的呀,正好本少爷要找大哥有事,顺便就带过去好了。”   这一口一个大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哥俩感情又多好呢。   门房心里腹诽道,找大少爷,您这走的方向可都是反的呢。但这位可不是什么好性子,只得好生道   “这本就是小的份内活,哪敢劳烦少爷呢,被夫人知道了,决计是饶不得小人的。”   这就是不想给的意思了。   肉眼可见,那位少爷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本少爷的话就这般不管用的吗?”   想到这段时间家里上上下下眼里就只剩下大哥一个人了,现在连个小厮都敢公然无视他了。语气更是横了几分。   可怜这大冷天儿的,那门房脸上的汗都要!要滴下来了,手里的书仿佛瞬间就成了烫手山芋。这是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最后看着少爷越来越沉的脸色,只得把东西小心的捧了上去。   还是先把眼前的这关给过了吧。   见东西到手了,少年脸色终于好了些个,哼了声“算你识相!”拿着东西扬长而去。   等到少年身影彻底不见了后,那杨大脸上的惶恐瞬间便褪了去,嘴里还啐了口   “呸,丫头养下的玩意儿,还真把自个儿当成正经的少爷了!   如今大少爷可是有大出息了,日后可还有的瞧呢。”   想到那位跟前头夫人的那些个是非,他可不信这大少爷出了头,还能饶的下他们。   又想到自个儿在外头听到的,他们少爷还这么年轻,以后说不准啥时候就成了举人老爷。他可万万不能站错了队。   想到这里,门房瞬间换了个表情,哭丧着脸来到杨子修那里。   一进门就赶紧跪下连磕了好几个头,才哭着道“都怪小的不顶事,沈秀才让小的带进来的东西半路上被二少爷给拿走了。”   偷偷抬眼瞧了下自家少爷,见其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门房狠狠的打了个冷战。   本来是装哭的,现在是真想哭了“小的本不想给的,可二少爷那里非要拿,小的也挡不住啊!”   不知过了多久,杨大只觉得自个要在劫难逃时,突然听到一声“起来吧!”   依旧是平常一般淡淡的语调,但听在杨大耳朵里,只觉得这是自个儿听到的最好听声音了。   紧忙感恩戴德的站了起来。   “跟上来!”   见少爷已经抬脚往外头走了,杨大也顾不得自个儿跪的酸痛的双腿了,脚步一个踉跄,又急忙跟了上去。   一路上,杨大紧紧跟着自家少爷,瞧见少爷一旁紧握着的手,更是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恨不能把自个儿当成影子看了。   到了地方,门外小厮看到大少爷面无表情,又直直的往院子里走,心里便是咯噔一声,怕是二少爷又惹上麻烦了。   赶紧的小跑过去通报“二少爷,不好了,大,大少爷正往这边走呢!”短短几步路,便是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来就来,难不成你家少爷还怕他不成?”杨子杰嘴硬到,只是握的紧紧的拳头还有些发颤。   话音刚落,就见杨子修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见到正主!主,尤其是见他哥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杨子杰手抖的更厉害了,完全没有惹事时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只是少年总是不愿意自个儿露怯的,尤其是在对方面前。   硬自强撑道“不知大哥大老远的来先小弟有什么要事不成?”   装作看不到对方发抖的双手,杨子修还是以其一贯口吻道   在自家大哥的眼神下,杨子杰底气愈发的不足了。底下的手在衣服上摩擦了几下。才嘴硬到   “那些书,不是我拿的,我见都没见过!”说完半响才意识到自个儿说了什么蠢话。   又见自家大哥一副看智障的眼神看着自个儿,眼底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不知为何,看到对方这样。杨子杰心里瞬间升起一把火,烧的他半点理智都没了。梗起脖子道:   没成想自家大哥还没说话,门外便传来一声暴喝   “混账东西!”只见下人搀扶着一脸怒气的杨爷爷走了过来。   杨子修住的地方本就跟杨爷爷离的近,加上家里头谁不知道,老太爷最看重的就是这大孙子。尤其大少爷考中秀才后,哪怕是皱个眉头,老太爷也是要过问一番的。   这不,一看不对,就有机灵的早早的回了老太爷。   本就对这丢了杨家脸的二孙子颇瞧不上,更是一进门就听到对方大放厥词。杨爷爷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儿。   杨子杰还没反应过来,迎头便是一拐杖。一个老人能有多大力气,杨子杰下意识的便躲了过去。   这下杨爷爷更是气的要命“混账玩意儿,跟你那下贱娘亲一个样儿,真是越发上的不得台面!”   杨子杰听到此处,心头怒火更甚。   想到这些年遭受的种种。   镇上少有几家纳妾的,更别说庶子了。尤其是他家当家的还是他爷爷,又一贯瞧不上他。他当年受了多少冷眼。以为娘扶正了,他好日子就来了。谁知道反而处境更糟了。   “有那样不安分的娘,能生个出什么好东西。”   “狐狸精生下的小狐狸崽子!”   连以往对他还不错的奶奶都不再拿正眼看他,仿佛见了他有多难以忍受似的。   凭什么,难道他就愿意这样被生出来?他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 想到这些,杨子杰看着发怒的爷爷,心头反而没有多害怕了。反而有些嘲讽,他爹要纳他娘的时候这位也不是没管吗?这时候闲他上不了台面了。   可惜对方是长辈,没他反驳的份,就只昂着脖子,一句话都不肯再说。   杨子修也没想到,他爷爷这神来一笔,把事情给弄成了这副样子。眼看对方是不可能自愿把东西拿出来了。   吼完刚回头,便又是一拐杖下来,这下可没能躲得过去。   虽然力道不是很重,也够娇生惯养的二少爷喝一壶了。只见对方扶着胳膊,神色很是扭曲。   而另一边,小厮正想拦下人时,见大少爷一个眼神看过来,立马怂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杨子杰只觉得自己伤处越发的痛了起来。   “大少爷,应该就是这些个没错了。少爷您真是料事如神。”杨大急忙恭维道。心里头也是佩服的紧,他家大少爷就是聪明,这都能猜的到。怪不得这小小年纪就成了秀才老爷呢?   杨子杰的表情更是跟吞了苍蝇一样。   倒是杨爷爷看到被拿走的居然是这些书,开口询问道“这些是?”   杨大见此赶紧回到“这可是沈秀才特意送过来给大少爷的。”   听到是沈煊送的,想到人家可是从府学里回来的。又是大老远特意来送,定是极为珍贵的。   想到这里,只觉得自个儿刚才下手太轻了。大孙子读书可是家里头最要紧的事了。   他本就为了大孙子这一年不能去学心焦不已,这么些好书又差点就没了。   要是影响了孙子学问,老祖宗都饶不了那个孽畜。   想到这,便冲着面露不服的杨子杰严厉道“杰哥儿今个儿就在祠堂里跪着吧,给我想清楚了在出来。”   杨子修拿过书后,便不想在掺乎这一回事了,便直接告退道“爷爷,既然书已经找到,那孙儿就先回去了。”   杨爷爷自是无有不应的。   至于晚上那头那位如何闹腾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看着笔记上密密麻麻的字,还有这些明显是誊抄出来的书籍。杨子修脸上素来无甚表情的脸上却是一片暖意 第42章   沈煊走的那天正好赶上二姐回门。   看到自家姐姐面色红润,精神也不错,小性子更是没改多少,一家子吃饭时他那便宜姐夫也还算殷勤。   毕竟这年代,能给媳妇夹两个菜都已经算是体贴了。   虽明知以方老头的聪明,定是不会让二姐受委屈的。但没亲自瞧上一眼,总归是有些不放心的。   没办法,这年代女子到哪里都是弱势群体。在家里地位比不得男孩,出嫁了,婆家也未必把你当自己人,娘家更已经不是自个儿家了。   二姐她平日虽有几分厉害,但终归身处弱势,上头还有个进门多年的长嫂压着,总归不如自家自在。   见小弟不时往这边瞧上一眼,沈珠自是知道怎么回事。又见自家丈夫战战兢兢,举止生硬,生怕自个儿哪里做的不好。   心下感动之余也有些好笑。   小弟怎么总担心她被欺负,也不看看她是个好欺负的人吗?惹急了她,她才不看对方是谁呢,该下手撕的时候可是决计不会手软的。   她没嫁之前就在想,要是她那妯娌真跟那王氏一个样儿,她非得让对方知晓自个儿的厉害不可。   想到那位话里话外打听自个儿弟弟的大嫂,还有经常被带到她跟前的小侄子,那位可不敢对她如何。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口,只把人拉到一旁,悄声道“放心吧,你姐我还用担心,我那公爹对我可看中了,大嫂也没摆什么架子,好相处的很。”   沈煊尴尬的咳了下,自个儿心思有这么明显吗?他也不是瞎担心,这不前车之鉴摆着的嘛!大姐可不就是被自家妯娌给坑的一脸血吗?   俩人又说了会儿悄悄话,等沈煊要走时,二姐还是忍不住眼眶有些发红。方磊还算有点眼色,轻扶着对方小声安慰着。   尤其是李氏,二女儿刚出嫁,小儿子没呆多久又要离开,忍不住哭出了声。   沈爹还在一旁唠叨,不外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担心钱的事。   想到上次临行前他爹偷偷往他兜里塞得银子。真没想到,他爹居然还藏了这么些私房钱,不晓得他娘知道了有什么反应。   挥别家人,沈煊坐上了前往府学的马车,车都走了老远,依稀还能看到家门口那几道身影。   强按下心中酸意,人啊,总要习惯了离别。   !   到了府学,沈煊突然间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大家的学习热情高涨了不少。就连一向有些散漫的卫兄都开始勤奋了起来。   这离乡试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吗?经人提醒,才突然想起来。   哦,居然把岁考这一茬给忘了。   俗话说:讨饭怕狗咬,秀才怕岁考。这岁考基本上就跟每年的期末考试差不多了。   还有更心塞的是,岁考可是要对秀才重新进行等级划分的。也就说他如今虽是廪生,但倘若这次考试成绩不好,也是要降等的。   虽不至于一次没考好就把你从府学踢出去,但那些个福利却是不要再想了。   想到每年可领到的那些个钱财米粮,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不小的一笔了。每个等级的人员可都是有数的,他可是万万不情愿被挤下来,成了他人踏脚石的。   于是,沈煊再来找顾教授请教的时候,书法明显少了许多,反而多是问些学问方面的问题。   这天,沈煊依旧早早的过来。   今日顾教授一身纯白色长衫,除了袖口领间绣有几处暗纹,再无任何装饰。头发也未曾竖起,反而任其倾泄下来。此时正在聚精会神的摆弄茶具。   沈煊自是不敢打扰,只行了一礼便径自坐了下来。   不得不说,美人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更别说对方行动间如行云流水,优雅中还带着几分洒脱不羁,神情更是颇为闲适。   虽然对这玩意儿一窍不通,沈煊仍旧看的津津有味。   不过一会儿,就见自个儿跟前摆了个小巧玲珑的玉色茶杯,杯子上方还散发着阵阵茶香。   沈煊自是不会客气,拿起来便喝了一口。   嗯,虽然他是没喝出个什么道道来,但别说,味道还真不赖呢。   见沈煊这般样子,顾笙忍不住笑出了声,仿若高高在上画中仙人瞬间便染上了几分俗世烟火。   “这可是今年的新贡,又是取自梅上初雪,就被你这般牛饮了事。”   说着摇了摇头道“真可惜了我这极品好茶!”虽是这般作态,眼睛中却满是笑意。   沈煊见此,也皱了皱眉头。佯叹了口气“唉,这般好物偏遇上我这般不识货的,可不是可惜了嘛!”   其实他到觉得,雪水跟白开水有啥区别吗?反而后者还更干净些呢。   想!想想那些看似洁白的雪花都是怎么形成的,这年代文人的这些个情趣可是不太健康啊。   见对方这般毫不在意的样子,顾笙眼中笑意更甚。   随后两人谈起学问之事,只见对方挑了挑眉调侃道   “怎么我们的沈小才子也在担心考试不成?”   “没办法,事关小子的口粮,不得不谨慎对待啊!都要临阵了,枪总还要磨一磨的。”   “放心吧,倘若你这口粮没了,老师家里总不介意再添双筷子的”只听对方悠悠的开口道,看着颇有几分乐见其成的样子。   沈煊满脑黑线,有这样在学生考试前给泼冷水的老师吗?   初见时,多么风光霁月的人物啊,只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如今……   不过话是这么说,临走前沈煊还是抱了一堆书出来,据说上面还有很多名家批注。   岁考那天,因为人数众多,外头也是简单的搭了个棚子。坐在里头都能听到外面寒风呼啸。   沈煊坐在位子上可劲儿的摩擦自个儿的双手,就怕到时候冻僵了,影响字迹。   平日里一个个“风流才子”们这时候也不讲究什么风度了。一个赛一个的裹得严实。   得,谁也别嫌弃谁!   至于那些年纪大的,人家大多是不用过来的。   虽然这般规定的,但是法外还不在乎人情呢,真要那些一大把年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老秀才大老远的跑过来考试,天还这么冷。真出了事谁负担的起。   也免不了说朝廷严苛,漠视学子性命。   当然那些想要更进一步的秀才除外。若非事出有因,如杨师兄这般家中有孝,否则要是缺席岁考,就意味着你自动放弃了乡试的机会。   像徐夫子这般上了年纪的,又无意再考,你报个病人家也不会特意追究你什么。   岁考的题目到不是很难,起码跟院试相比还是简单了些许。只有几道明显的区分题。   但沈煊反而更加仔细了,毕竟大家都是一样的题,越简单越得看你细心程度。廪生这个位子可是有不少秀才虎视眈眈呢?   到手的小钱钱,难不成还能让它给飞走不成。   ! 果然临走之前,沈煊大致瞧了一眼,还坐在那里的大部分都是学内的廪生们,还有一些平日成绩比较好的,估计对自个儿的等级也是有一些想法的。   还好岁考时间还是比较短的,要是跟院试似的的呆个三天,那他这小身板还真顶不住。   回到宿舍,就见沈明早早的生好了炭炉,房间一片暖意。又拿热水泡了泡脚,沈煊这才感觉自个儿活了过来。   又想到子健兄身边可是没带人的,这会子怕房间里还冷的紧。   沈煊赶忙邀请道“我那房间已经生好了火盆,子健兄不妨到我那边去,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可得不偿失。”   张子健本就不是什么矫情人,又见沈煊一番好意,自是无有不应的。抱着被子便要跟着沈煊过去,反正这时候院子里也没啥人,不闲丢人。   两人并排坐在床边,沈煊先是开口问道“子健兄感觉如何?”   “还成,廪生应当不是问题。”   想到有次听人说起过,子健兄可是八岁才被同族长辈发掘天分,开始念书。如今这般年纪,却能有如此学问,真不是一句天才便可以形容的了。   虽说不是真的有过目不忘这般神技,但也差不离了。一篇文章读个一两遍便能完整的记下来。   偏偏人家平日里也是颇为刻苦的,不比他差下什么。   每每看到这位,他那点子被周围人恭维出的优越感便丁点不剩了。   比你聪明的人还比你努力,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收到沈煊颇有些羡慕的眼神,张子健反倒有些不解了。别人羡慕他还可以理解,怎么沈兄………   “以沈兄之天资,又得顾教授的指导,小小岁试应当不成问题才是,又何须担忧。”   这是把他归到天才那一栏了,可惜自个儿天分是有,但绝没对方想像那般妖孽。   “小弟资质比起张兄来可是差之远矣”   迎着对方那明晃晃的“你怕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沈煊心里也是哭笑不已,这年头,说句实话反而都没人信了。 第43章   沈煊坐在窗前,眼看着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依旧不停的往下落,不禁沉沉的叹了口气。   这都好些天了,雪还是一直不停的下,出个门儿都能湿了半边腿。眼看着都要过年了。   这下,怕是连家都难回去了。   也不知道家里情况怎么样了,沈煊这时不由庆幸,这两年家里还是挣了些钱的。在他中了秀才后,他爹更是把家中房舍好好的修整了一番。起码安全还是有一些保障的。   都说瑞雪照丰年,可这眼看都要初春了。这般大的雪,又是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地里庄稼能不能熬过去。   想到这里,沈煊的心更往下沉了沉。   正好这时候一身狼狈的沈明走了进来,只见对方连眉毛都落着些许白色,嘴唇更是冻的发紫,身下大半条腿都是湿漉漉的。一进门手就赶紧往炭盆里伸。   沈煊见此,赶紧找了件干净衣服,先让对方给换下来。又在屋里的小炉子上熬碗姜汤送过去。   好半晌,沈明才缓了过来。   “煊弟,我在外头打听了,好多路都被封死了,如今更是连个信都儿送不出去。”   说到这里,沈明也是眉头紧锁。他二人在外头没个音信儿,家里指不定怎么操心呢!更别说太爷爷年纪都这么大了,要是有个万一……   两人对视一眼,皆各自沉默了下来。   另一边,沈家村里,沈爹正在吆喝着村里的青壮年,来给一些老弱妇儒家里扫扫雪。   这些家里头的儿子,丈夫都还在外头暂时回不来,留下一堆老弱,村子里总不能不管。   沈爹在村里素有威望,又都是乡里乡亲的,尽管冒着这么大的雪,大家也都没啥怨言。   真要把房顶压塌了,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你这时候要是不伸把手,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再者,谁家里还没点子事儿,日后总是要人帮衬的。   古代艰难的生存环境反而使乡邻见越发的团结了起来。即便平日里再有矛盾,但真遇上什么事,总是不吝惜去伸把手的。   远亲不若近邻便是如此。   别看沈爹在外头指挥着众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等回到家里了,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   又见自家媳妇还在那里愁眉苦脸的,连家里头冻死的那些个鸡鸭都没心思瞧,前两天更是切个菜都差点出了事。   心!心里叹了口气,强自宽慰道   “幺儿这不还在学里的吗?人家那可是官府办的地儿,哪里会出什么问题?”   “我这不是怕儿子要是给堵在路上,那可怎么办呀!”   想到那些外出打零工的村民们,至今都还没能回来,村口的雪地都有几尺深了,路上怕是更严重些。   “瞎说什么呢,就咱儿子那机灵劲儿,眼瞧着不对了,还能往外跑不成?”沈爹声音沉了沉。   “我这不是怕有个万一嘛!”李氏心中依旧焦灼不已。   又瞧见自家男人这眉毛都快打结了。当家的这话可不能信,也不想想是谁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她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   张氏这边看着自家男人还在这儿唉声叹气的,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她可不觉得小叔子那人还会出什么事儿。人家那脑子,怕是家里头人都给捆一块去,也比不上人家。   她男人不知道在这儿瞎操些什么心?   而沈煊此时人已经在去往顾教授家的路上了。   这让过来找人的张子健扑了个空。年前大家都以为要回家了,这屋里的炭火自是没剩下多少。本想着三个人呆一块儿还能省下些个,没想到人居然不在。   等到了顾况这里,还疑道“这么大的雪,沈小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还能去哪?方才顾教授家小厮还特意过来了。”   顾况语气有些不明,本以为身为同姓,教授能对他高看一眼,说不得几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   当初他何等殷勤,没想到教授依旧待他平平。反而是沈煊小小年纪不知为何就入了人家的眼。   想到这里,不由抬头看了下张子健。   论天分,这位才该是翘楚才是。   见一向沉稳有度的顾况都这般作态,张子健不由想到学里那些人的挑拨话   “张兄虽天资甚高,但求学上面总要主动些才是,要不然今日顾教授那里的得意人儿定是张兄你了,哪里又轮得到别人呢?”   张子健皱了皱眉,要他说,沈小弟能得教授看中,定有其过人之处。说不得是哪里合了人家的眼缘呢?他要是计较这些,岂不是自讨没趣?   不过看顾兄这样子,怕是听不进去了。   “嫉妒”二字最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这些年他还看的不够清楚吗?   沈煊刚到顾家,立马便被引到了客房。陆续又有一些下人过来服侍他沐浴更衣。   ! 东西刚放下,沈煊就赶忙让人下去了。   说实话,他是真心不适应洗澡的时候旁边还有一堆丫鬟看着。更别说还要被侍候着穿衣服了。   只觉得尴尬症都要犯了。   不过看那些个丫鬟小厮们一个个都微低着头,行动间也是井然有序,更没因为他这般穿着便目露鄙夷之色。   泡在温热的水里,沈煊暗自叹息不已。   收拾好后,沈煊便被带入了书房中。   见顾教授还在作画,沈煊便随便找地方坐了下。没一会儿,就见对方已经停下笔,抬头看向沈煊。   “过来看老师这画得如何”   直到看到图中所画,这才惊了惊。   这不是那天他们喝茶时的场景吗?看到图上小童那豪迈的喝相,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但这时候难免尴尬不已,尤其旁边还有个仙人似的对照组。   “老师您这画要被别人看到了,学生这一世英名可就全毁了。”简直黑历史,不解释。   而且还把您自个儿画的如此仙气十足。渍渍,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顾老师。看向对方眼神颇有些意味不明。   看沈煊这副样子,顾笙便知晓对方又在腹诽自己。手中折扇轻轻一敲。“想些什么呢?”   沈煊猛的捂住自个儿小脑袋,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习惯可真不好。只好转移话题到“老师,您找学生来就是欣赏这副大作的吗?”   这次轮到对方挑了挑眉“怎么,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了?”   “哪能啊,弟子高兴还来不及。”意识到自个儿说错话,沈煊立马狗腿道。不过还是有些好奇,这突然把他叫来有什么事不成?   只可惜,直到走出书房,沈煊还是没能知晓原因。   比较扎心的是,那副图还被题了四个字“雅俗共赏”。   沈煊…………   晚上躺在暖和的客房里,盖着厚厚的被子,沈煊才蓦然明白。   老师恐怕是觉得这般天气,府学里面估计条件定然不好。担忧他的身体,才特意把他接过来的吧。   沈煊心中微暖,想到那四个字,也觉得蛮有道理,反正他本就是个大俗人嘛!老师真是一眼看穿了他的本质。   顾笙:并没有,他只是想拿来调侃一番小弟子而已。   有家不能回的师徒俩就!这样凑一块儿过了个年。一直到府学开课的时候,沈煊才回到自个儿住处。   这时候沈家人也终于收到了沈煊的平安信,一家子提起来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等到沈煊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份了。   马车刚驶进村子,沈煊心里便是一沉。往日坐在村口大树下唠嗑的老人们都不见了人影。村中更是安静的可怕。   听到动静的李氏赶忙跑了出来,一下子抱着沈煊哭道“儿啊,你可是回来了,娘亲真是怕呀!”   沈煊也知道这段时间家里定是担心不已,赶紧安抚的拍了拍对方“娘,咱们先进去再说。”   又回头向沈兄道“明兄也赶紧回去看看吧!”   沈明也颇为担心太爷爷的身体,听到这话,放下行礼,便赶紧往家里赶。   想到来时种种,沈煊便开口问道“村子里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只见沈爹叹了口气“这千防万防,可还是出了事。你还记得村头那李大家吗?”   这倒有些印象,虽然他不常呆在村子里,但村里人口也不多,外姓人就更是少了。想到他家那房子,也怪不得……   “人没出什么事吧?”沈煊忙问道。   “房子是夜里倒的,人都没跑出来,如今一家几口就剩个小娃娃,还是被他娘压在身子底下才保住了条命。”   沈爹说着也叹了口气,几条人命啊,这说没就没了。   “那孩子如今呢?”他记得那家还有个嫁出去姐姐。   “如今还在咱家里呢,今年地里头也不知能剩下几成,这孩子……。”   听到这里他也就明白了,怕是那家人不肯养了。李家这又是逃难过来的,本身就没什么亲族,田地更是少的可怜。   他爹这当村长的总不能让孩子活活给饿死吧。   晚上吃饭时沈煊便见到了那孩子。   七八岁大的年纪,身材瘦小,看起来还没旁边的壮壮大。看人的眼神都是怯怯的,吃饭时,更是半筷子菜都不敢夹。   完了后又是抢着要去洗碗。   半大的孩子,都已经知道自个儿家人没了,要寄人篱下,这是怕被赶出去呢。   沈煊心中微微酸楚,想当年刚到舅舅家,他何尝不是如此呢?这还是有血缘的呢? 第44章   知道家里人都没出事,沈煊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至于那些个经济损失,在人命面前,到也没那般重要了。   他家这两年收入还算稳定,他爹又是个有远见的,去年的粮食大多都存了下来。哪怕是陈粮价格要贬下去很多,家里人也都没多大意见。   农民,再没什么能比粮食更能让人安心的了。当然这也是家里暂时还算宽裕的缘故。   如今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不用想,如今镇上的粮价估计都要涨上不少。什么时候想发灾难财的人都不会少。   而那些卖了粮的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吧。   但不卖出去?农民一年的收入怕是都得指着这些土地呢!小户人家,哪里承受的住粮食降价的损失?   想到如今空荡荡的村子,不知有多少人家今年都要节衣缩食过日子了。   古代农户,抗风险能力实在太低了些。这还是朝代初期,土地兼并并不算严重,政治也还算清明的时候呢!要是后期,怕是卖儿卖女都算轻的。   回程的路上,想着村中种种,沈煊重重的叹了口气。还好如今村里有他这个秀才在,那些个小吏们也能收敛些个。   但也只能如此了,除非他能更进一步。否则,一个秀才,也并不足以真正让人忌惮。   “煊弟这是怎么了?”沈明疑惑道,没听说沈叔家里出什么事啊。   “没事,只是想到村里人,怕是日子不太好过。对了,三叔公如今怎样了?”   提到太爷爷,沈明也是愁的很,“前段时间刚生了一场病,虽熬了过来,但身子骨越发不好了。”   他也不是没想过留下来服侍老人家,但想到家里的叔伯们那防狼一般的眼神儿,还有太爷爷怕也不会同意的。能跟在族弟身边,还是太爷爷豁出脸面去给他求来的。   想到对方家里那一团破事,沈煊也是默了默。三叔公当初多精明能干的人儿啊,如今子孙却不思进取,只想着老人家那些个身后财。   临老临老,却连最得意的后辈都不能留在自个儿身边。   两人一路无话,各自心事重重。   直到二人回到府学,发现岁考的成绩都已经出来了,这效率也是蛮快的了。   等在第一列中找到自个儿名字时,沈煊这才大松一口气。   还好,起码饭碗是保住了!小钱钱也没飞走。   等到拜访过顾教授后,沈!沈煊的心情已经调整了过来。   现在想再多有什么用呢?要是没能考上举人,一切都是空谈。为今之计,还是好好读书才是。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人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情。否则,在多的想法也不过为难自个儿。   自此,沈煊治学更加认真了起来,而顾笙只觉得他这小弟子愈发沉得住气了。   六年后   一天清早,沈煊还在小心的侍弄着一盆长相奇异的植株。   怎么说是奇异呢,无他,明明是同一株菊花,偏偏仿佛被一分为二一般,半面洁白如雪,半面鲜艳如梅。   李成则在一旁仔细的看着,想到过段时间这盆“奇花”就要全权由他负责了,更是不敢有半点疏忽。   想到这几盆花的价值,这哪里是什么花啊,简直就是金子啊!   又看了眼正在忙活的沈煊,李成更是觉得这世上简直没有比沈大哥更聪明的人了。   而“世上最聪明”沈煊看着面前这朵娇贵的花,真觉得万分不容易啊!   想到前世那位好友,可是极为精通此道,还总是在他们面前显摆。接触的多了,他自以为对此也算了解。   却没想到,打脸来的如此之快。事实证明,他即便知道所有相关理论,也曾看到过实际操作,但真上起手来,只能说外行就是外行。   开始前两年,更是差点连他的小金库都给搭进去。这花种还是王兄给的友情价呢。   当时他一度灰心不已,但又实在没法认栽。毕竟作为一个文人,在不伤及自身声明的前提下赚钱多有不易。   毕竟天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了,终归都是有痕迹的。   但文人中喜爱花草者甚众,善拾花还可以道一句风雅呢。   一直到第三年成功培训出第一株墨色菊花,才真正让他摆脱了此等窘境。   菊花作为观赏性花卉真正的发展还在宋朝时期。   而在这个时空,普遍还只有白,紫,黄三色。可以说本时空自唐朝之后,菊花的发展便停滞了下来。其造型嫁接技术更未有多大的发展,这才给了他捡漏的机会。   这两年,他的技艺也是越发纯熟,培育的种类跟造型也越发多了起来。以前还要靠王父帮忙找寻买家。如今可以说上门来求者不知凡几。   虽不乏眼热之人,但如今他好歹也有了功名,更有个!个背景强大的老师,动心思前也要先掂量一番。   李成也是他两年前租下这个小院儿的时候带过来的,府学毕竟多有不便。   且他对这孩子总有两分怜惜之意,与其让他在家里时刻踹踹不安,不如给他找点正经事做,只有觉得自个儿有用了,才不用整日的担忧自己被赶走。   他爹当初本以为熬过了那段时间,李成姐姐总要把人接过去,毕竟是自个儿仅剩的亲人了。   亲姐姐都如此作态,也难怪孩子总是战战兢兢。   看着旁边一脸紧张专注的李成,沈煊微微叹道:   “阿成啊,这些你平日里也都做过的,照常来便是,大可不必这般小心。”   “知道了,沈大哥。”   看李成这般样子,便知晓对方多半没听进去。这孩子真是把谨小慎微给刻在骨子里去了。   童年带给人的影响多是会伴随一生的。   沈煊也就不在多说什么,交代了几句便先到了顾教授那里。   老管家见到沈煊更是脸都笑出了花来,“沈公子,您可来了,少爷还在书房等您呢。”   看着下面身长玉立,眉目清俊的少年郎。顾笙微微感慨,一眨眼,这孩子都已经这般大了。   估计是他看的时间有些长了,只见对方一脸懵懂,两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像是在问“我身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想到初见时那个偷偷打量他,被发现后又两耳通红的小童。顾笙不由露露出几分调侃的笑意   “阿煊今年可准备下场二试?”   “二试”这俩字可有些扎心了吧,沈煊一脸黑线,当初是谁说的要去涨涨经验的?   他当时正好没了经济危机,也想去熟悉一下流程,毕竟乡试可是一考九天的,又是最热的时候,总得亲自下场看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那时他学问本就有些不足,落第那不是很正常吗?刚考完他心里就有点数了。   要说不失望那是假的,狗屎运谁不想走呢?但最终还得凭自个儿的实力说话。   !   想到一举中第的张子健,不想承认,他当时也是酸了好久的。   回到家后,他还担心让家里失望,没想到家里人压根就没报啥希望。反而觉得他没考中才是正常的。   明明该高兴才是,怎么他就感觉这么心塞呢?   看着自家弟子越来越黑的脸色,顾笙不由掩了掩脸上的笑意,微微正色道   沈煊听到这里,心里也高兴不已。老师当初可是连中四元的人物。要不是那场意外,恐怕就要成了本朝第一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了。   他既能说出这般话,说明他这次还真是很有希望的。   “不过也莫要大意,乡试必定人才济济,能出头的终是少数。”对自小看到大的孩子,顾笙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沈煊自是应诺,想到那九天的考试生涯,他是真不想再“试”一次了。   而顾笙见小弟子这般,也稍稍放下心来。这孩子虽天资不是最高的,但凭着这股子心性,不出意外,日后总要有一番作为的。   就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当今这年岁也是不小了……   沈煊还不知道老师对他评价如此之高呢,刚回到家中,就见到坐在院子里的沈爹。   沈煊顿时一惊“爹,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你这都要去考试了,我这当爹的怎么能不过来。”沈爹微微恼道,他这还没到不中用的时候呢。怎么一个个都把他当成糟老头子了呢。   “我这里不是还有族兄吗?族兄已经照顾我这么些年了,您这还能不放心不成?”   想到他爹两年前生的那场病,可把家里人给吓坏了,谁知道一向身子倍棒的老爹病起来居然还能这般吓人。   “是啊,沈叔,侄儿定会好好照顾煊弟的。”沈明也在一旁劝道。   可惜沈爹这会子却是油盐不进。“两年前那不过个意外,你看这两年我这身子哪里出过问题。再说,府城离那边儿不才一天不到的车程,还怕出什么事儿而不成。”   总之,一句话,他是非要过去不成,想到三年前儿子从考场出来时候那脸色,交给旁人他是万万放心不下的。 第45章   沈爹一向主意正的很,不管一旁的沈煊如何规劝,也是打定了主意不松口的。   父子俩正僵持之际,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还没等沈煊起身,就见李成已经小跑着过去了。   “杨公子您过来了,沈大哥还在院子里呢”   听到声音,沈煊连忙迎了过去,就见杨师兄已经走了进来,怀中还抱着个啃手指的“小家伙”。   他爹一边走一边还要打捞小家伙的手指头,然后下一秒,熊孩子又换只手继续啃,偏偏他老爹此时还腾不出手来。熊孩子还觉得自个儿这是战胜了老爹,在那里咯咯的笑。   不笑还好,这一笑,两条银丝更是   顺着手指流了下来,肉眼可见,杨师兄脸色愈发黑了起来。   沈煊看着这对父子也是可乐的紧,别看杨兄整日一脸冷淡,此时脸更是黑的不成样子。但看小侄子还在那里嘻嘻哈哈,就知道这位可不是什么严父。   这时代都讲究“抱孙不抱子”,像杨兄这般肯亲力亲为的老爹真的太少了。   杨师兄是三年前成的亲,对方正是庞举人家的孙女。当初他便觉得庞举人对杨师兄颇为看中,估摸着那时候便已经有了嫁女之心。   沈煊听到婚讯的时候也很为师兄高兴,毕竟师兄家里的情况,婚事方面着实有些难为。要不是庞举人对其为人还算有些了解,怕是也难以应允下来。   两年前浩轩出生后,小家伙自小就是个调皮捣蛋的,肉眼可见的杨师兄身上的人气儿也越发多了起来。   而这位调皮捣蛋的小家伙一见到沈煊眼睛都亮了起来,小手都不香了。   “猪,猪”挥舞着两只小爪子,身子挣扎着要往沈煊这边,对一路抱他过来的老爹更是没有半分留恋。   杨子修………   沈煊连忙过去接过孩子,抱在手里还掂了掂。呦,才几日不见小猪崽子这是又肥了。   小家伙可不知道“好玩猪猪”此时正在腹诽他呢,只以为这是跟他玩游戏呢,还兀自在沈煊怀里蹦哒着。   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望着沈煊,好像再说“怎么不玩了?”   沈煊无奈,只好把继续跟他做起了游戏,几个来回后,小家伙到是开心了,沈煊胳!胳膊都有些受不住了。   一旁的杨子修见状,赶忙过来要把孩子抱回去,别看这小小一人,份量可是不轻的。   奈何小家伙死活不肯走,两只小手死死的搂着沈煊脖子,仿佛对面不是自家爹爹,而是生吃小孩的老怪兽。   杨子修脸色更加黑了起来“浩轩,听话。”语气也有些重了。   “师兄,算了吧,我这也有些日子没见浩轩了,正稀罕的紧呢!”   沈煊连忙劝道。对这个调皮可爱的侄子,沈煊还是很喜爱的。自他搬过来后,两家又离得比较近,小孩儿刚出生那会儿他还去抱过呢。   而小孩子的直觉也是很敏锐的,熊归熊,但一看自家爹爹生气,立马便老实了下来。乖乖的窝在沈煊怀里不动,还一会儿就去偷瞧一眼自家爹爹。   这副样子,两个大人都忍俊不禁,连杨师兄发黑的脸色都好转了许多,脸上还微微还有些笑意。   小孩子在熊,在疼爱孩子的家长眼里,那也是再可爱不过的小天使。   两人刚走到院子里,杨子修见到沈爹有一瞬间的惊讶,后又立马明白了过来。上来恭敬道“沈伯父”   而沈爹对杨师兄一向是非常欣赏的,说起话来自是和气十足。又见到沈煊怀里抱着的小家伙。   更是忍不住出口赞到“真是好机灵的孩子,侄儿有福啊。”   说话间还有些颇有遗憾的看了看沈煊,这要是自家的孩子该有多好。   沈煊………他就是现在立马结婚也不能这么快蹦出个崽子来啊!   沈爹:回去后儿子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了。老大不小,连个定亲对象都没有,像什么话。   沈煊还不知道自个儿即将面对催婚的命运。但看他爹那副神情,只觉得浑身上下毛毛的。赶紧转移话题道   “杨师兄此次可要下场?”   只见对方微微点了点头,“虽学问尚有不足,但总归要试上一试。”   那就是有一定把握了,杨师兄这个人,典型的思定而后动。既是要下场一试,那定是要有几分把握的。   像他当年,老师让他下场虽有长些见识之顾,但也未尝不是觉得他还是有几分上榜的可能吗?可惜……实力不足,也是时!运不济。   不过能有杨师兄一道,真是在好不过了。   他这些年在府学,除了跟院子几人关系好些,其他也不过泛泛之交。毕竟年纪摆在这里,好些地方自是不好带他过去。   一群人在那里喝酒听曲儿,带个小屁孩算个什么事儿啊!!   刚开始顾老师还想教他弹琴,没想到两次之后便再也没提这回事。   还记得当时老师的目光还真是一言难尽……   二来这两年老师对他愈发严格了,有时候一篇策论都能被打回来好几次,哪里有那般功夫呢?   也就偶尔推辞不过了才应付一下。   因此,虽有人说他书呆子什么的,但再难听的到没听到过。毕竟拿人手短嘛!他的花卉拿出去还是很有面子的。   这两年卫兄对科举的心思越发淡了起来,今年去不去还不好说。顾兄倒是会去,但两人因为一些事情,交情也是愈发淡薄了,勉强同行也是各自尴尬。   而他跟杨兄两人,一路考过来都是在一块儿的,自是希望这次也能一同上榜。   两人对视一眼,也都看出了对方的心思。   后面二人便商定了一番出行事宜,沈爹在一旁偶尔提些意见,还事事都把自个儿给算了进去。   沈煊也是颇为无奈,他爹这是打定主意非去不可了。   到是杨子修看出了父子俩的这些官司,对沈煊劝道   “伯父这是忧心师弟的安危,倘若人不过去,在家里怕也是时刻不得安宁。”   沈煊自是明白,唉!他三年前就不该没坚持住,让老爹跟了过去,怕是那次把老爹吓得够呛。   见沈煊有所松动,沈爹这才放下心来。如无必要,他也不想让儿子不高兴。   下午在浩轩小朋友哭唧唧的眼神中被他老爹无情的给抱走了。不过到了门口,只见沈煊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几个小玩具,小家伙抓过玩具脸上立马笑了开来。   也!不再留恋他这个叔叔了,虽然目的达到了,沈煊依旧欲哭无泪。这么小的小屁孩,都这么现实的吗?   杨子修也是一脸黑线,不停的告诉自个儿,这是亲儿子,亲的!   下午吃过饭后,沈爹先是在院子里逛了逛,沈煊自是陪同在侧。   院子虽小,打理的却很是不错,怕是比镇上富户也不差什么了。   想到当初,儿子回家后跟他们说起时,要不是儿子素来稳重,行事也颇有章法,他都以为儿子这是被骗了。   后来见王老爷也是信誓旦旦,话语间更是对自家儿子更是佩服的紧。这才勉强有些真实感。   想到儿子当时在省城买的那些书,怕那时候就有这想法了。   这读书人,可真是能耐。若是他当年能……   “爹,你看儿子这地方不错吧,您儿子我可是不会委屈了自个儿”   说到这里,沈爹脸色反而一黑,这小兔崽子,刚有些钱手脚就大了起来。连地里的活都不让他们老两口干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没少买。   想想每年花出去的那些钱,他老头子的心都在滴血。   儿子这日后考试,上学难道不要银子的吗?   要不是他儿子老早就把钱给给出去了,他可是万万不同意的。村里有谁像他这般年纪就啥活也不干了呢?   看他爹这脸色,沈煊就知道对方这是在想什么,不由摸了摸鼻子。   他可不觉得哪里做错了,挣了钱不就是拿来用的吗?且他那么努力赚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见不得他爹娘一大把年纪,还要这般辛苦。   古代人民寿命普遍偏短,除了医疗条件跟不上之外,繁重的劳作也是功不可没。   自嘉明帝以来,女子都是满十七周岁方可出嫁,虽大大减少了婴儿的夭折率。但在他们乡下,真正长寿的却也不多。   他爹娘这年纪可不小了呢,在这么辛苦下去,万一出个什么事儿,他可上哪哭去? 第46章   出行当天,一场大雨刚刚停歇,八月天无处不在的热气似乎也被带走了些许。还不时有微风弗过,不耐车内的闷热,沈煊便干脆直接做到车头来。   马车已经是改装过了的,起码坐上去已经是安稳了许多,当然跟后世仍旧是没法比的。他的头脑灾加上大哥的巧手也都只能做到这般地步了。   刚驶出弯弯曲曲的小巷,便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那里,待看到车旁站着的那位熟悉的身影时,沈煊惊了一瞬,才略有些迟疑道   “卫兄?”   果然下一刻就见到那人转过头来,可不就是卫中元卫兄吗?不是前几天刚说不过去的吗?   不过吃惊也只是一瞬,沈煊很快便面色如常,冲着卫中元笑着道“卫兄可是要与我们同路?”   见沈煊脸上并无异色,卫中元心里偷偷的松了口气。   这么些年考下来,连个副榜都未中过。他也知道此次希望渺茫,所以当时沈小弟来问时,他迟疑了一番还是拒绝了。   可昨天晚上躺在床上,他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他二十岁便已中了秀才,到如今儿子都要成家了。这么些年就这么个念想,岂是能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想到今天一大早,媳妇说的   “相公既是想去便过去吧,这行李妾身前两日便已经收拾好了。就知道相公心中定是放不下的。妾身不懂的什么大道理,只是妾身万万不想看到相公以后因此而悔恨。”   卫中元扪心自问,倘若不去,他会后悔吗?   答案是一定的,他都这般年纪了,还能在考几回呢?,且万一这次出的题正合适他呢?   只是真正决定过去之时,却又不知该怎么面对沈小弟,他会不会觉得自个儿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这般优柔寡断。   待见到沈小弟面色与平日无异,也不问起缘由,言语中更是没有半点看不起他的意思,卫中元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沈小弟真君子是也,这般人品才学,也怪不得能入了顾教授的眼。   沈煊也只是初见时有所惊讶,待看到卫兄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人到中年,还屡次落榜,卫兄能有今日之心性,素日更不曾有怨忿之举,已经是极为不错的了。   就是他,!,这般境况之下,也未必就能比得上人家?又何来轻视之说呢?   杨师兄也是如此,二人对当初之事均是默契不提。一路上几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郡城。   沈煊也不是第一次过来了,卫兄更是对此地颇为了解,几人很快便找到了一家位置不错的客栈,离考场也不过一条小巷子的距离,来回很是方便,也不怕耽搁考试。   沈煊一行人皆不是喜爱热闹之辈,又经过院试那会儿子层出不穷的小手段,几人也都老实的紧。几乎少有外出的时候。   其实乡试虽竞争更大,但这会儿子敢使手段的却也没几人。   无他,一是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这真要出了事,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风险太大。   二来能参考的好歹都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只会愈加爱惜羽毛。   这些道理,沈煊其实也都明白,但这种时候,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风险,有法子避开的难道还会主动迎上去不成。   不过看到这些文会,诗会的帖子时。沈煊也是无语的很,不明白,为什么都要考试了,这些人还在弄这些个玩意?   交流?就算这几天真得到了某些新领悟,难不成还能立马就用到考试中?反正沈煊是不敢苟同的。不熟的知识,哪怕再精辟,他也是不敢乱用的。   考试当天早上,看着自家老爹青黑的眼眶,沈煊心里叹了口气。他爹也来了这么些次了,怎么就总是不能习惯呢?   这也是他不想让老爹过来的原因,车马劳顿还在其次,心神损耗才是关键。但杨兄说的也对,人在身边就已如此,那见不到人怕是担忧更甚了。   总之,就算是为了老爹,他这次也要拼尽全力。   临进门的那一刹,沈煊回头,眼看着沈爹仍旧站在原地,还一个劲儿的往他这边瞅。沈煊握着袖子的手紧了紧,然后径自走了进去。   本朝的乡试跟院试比起来,明显更为严格了,不仅要搜查有夹带,还要统一沐浴更衣。   想在身上做小抄?怕是做梦还比较容易。   这时代可没什么花洒之类的,用的还是统一的浴池。   看着平日里一派斯文像的秀才们就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的往“锅”里跳。就算见过一次,这画面还!是颇觉得不忍直视。   平日里在注重颜面,这时候也是万般顾不得了。   很快,饺子六号已经下锅,他这个饺子七号也得跟上队伍了。   跳进去的一瞬间,沈煊还想着,这次的水温还不错,比起上次的要暖和一些。   号房里的设备依旧十分简陋,不过好歹被子还是蛮干净的,当然你得忽略其中些许霉味。   床是不要想的了,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作为写答卷的桌子,下面做椅子,晚上睡觉将两块木板一并,新鲜的小床就此出炉。   待到试卷发下来之时,浏览了一番题目,沈煊心下微松。题目虽有些偏难,但也没到让他束手无策的地步。有些更是老师曾经重点讲过的。虽偶有磕畔,但大体还算顺利。   中午沈煊也只煮了些粥,从包袱里拿出特制的肉酱配着馒头喝了两碗。好歹也当了这么些年单身汪,该有的生活技能还是有的。   虽然这些年他已经从要仰视他人的小个子,长成了可以俯视大多同学的“高人”。但这个没有全身镜的年代,他对自个儿身高也很难摸准。毕竟他还没中二到每年去树上刻个线什么的。   心里突然美滋滋,想到小时候总是比同龄小孩还要矮小,他可是时刻担心自个儿长不高。   女生个子小点还可以说是娇小可爱,男生………可以说是一言难尽了。   得用什么样的神仙颜值才能弥补身高上的差距。   且个子矮了,气势自然也就下去了,忿个人还要仰着头,也是颇有喜剧效果了。   带着愉快的心情,沈煊陷入的沉睡。身旁环绕的小生物们也没能阻止生物钟的响起。   第二天结束时沈煊的题目已经差不多做完了。毕竟考场环境如此,一个人几天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么个封闭的小房间内。即便沈煊也算准备充分,根据以往经验,最后一天依旧精神有所不济。   还好,沈煊破题速度也是偏快那一列的,两天下来也不算太过吃力。第三天便是细细查漏,等考差开锁,交上考卷后便走出!出了考场。   到了场外,明明这么些考生一同出来。但沈爹眼中仿佛装了雷达一般,极为精准的定位到了沈煊这里。赶忙跑过来扶住沈煊,见自家儿子脸色还算好,才大出了一口气。   他这几天一直在这里守着,可是亲眼见着有考生被抬着出来的,这是生怕儿子有个什么。   这才只是第一场呢?怪不得年纪越大,希望愈发渺茫。记忆力衰退是一回事,这般考试环境下,没个好身子骨,怕是难以发挥出水平来。   也难怪赶考的“老童生”多的很,但老秀才反而少了许多。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沈煊心中微微叹息,科举一道,不仅是与同科士子的博弈,更是同时光的争战。   “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最后一道策论题让沈煊纠结了好久,不明白乡试怎么会出这样一道画风诡异的题目。   这已经牵扯到君主的任人方面了。这个时空不比宋朝时期,君主权利   其实颇为集中。   至今还没有文人胆敢说出什么“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此类话来。   但独断专行的君主又实非士人所期。   这般题目要是放到殿试上他是丁点不奇怪,但这会儿子却让沈煊颇有些踌躇。   想到来时老师对此次主考官的评价。   “修学好古,严谨务实”   心中略定了定,才开始下笔,首先列出了几位皇帝与历史名臣所推行主要政策,在逐一根据所处时代加以分析其影响。最后在开始陈述几位皇帝在重任贤臣与独断朝纲之间的种种利弊。最终才得出结论。无论重任贤臣,还是独断朝纲,最终取决于君主本人政治素养与所处的朝代背景。   最后一部分明显措辞更为谨慎了一些,务必不去触犯忌讳。   写完后,沈煊张开手,只见手心里已经汗湿一片。 第47章   走出号房,只见外头已经是一片乱像,好些位学子刚走出号房便已晕倒在地,陆续便有考差过来抬人,看那熟练的架势,怕是已经习已为常。还有几位坐在地上或哭或笑,仿佛魔怔了一般,很快也被架了出去。   才短短几步路程,沈煊便觉得已经用尽了自个的洪荒之力了。等出了考场大门,见到沈爹他们的一瞬间,只觉得双腿一软,立马便被冲上来的沈爹给扶住了。   趴在老爹身上,沈煊还分心想着,他总算相信老爹身子骨还不错了,没瞧见沈明一个大小伙子都没他老爹跑的快吗?看来不让老两口下地是对的,还有那些子补品效果也是不错的,回去还得盯着老爷子多用一些。   而沈爹此时却想着,读书人这些个考试实在是太糟践人了,儿子回去可得好好补补。他来之前还专门问了人家大夫,该吃些什么他可是记得牢牢的。   父子俩这边心思各异,偏又诡异的同步了起来。   杨子修也很快走了出来,虽然神色狼狈了些,但大体没多大问题,此刻被小厮扶着才勉强站住了身。沈煊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迟迟不见卫兄,连他家小厮都没了身影,两人相互相对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凝重。   回到客栈,沈煊便嘱咐族兄多加留意,而他自个儿,只胡乱冲了个澡,   又被沈爹喂了碗粥,便控制不住沉沉睡去了。   等沈煊再度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了,卫兄那边也有了消息。   只听沈爹叹息道:   “你那位同窗刚走出来便晕了下去,当时就送去了医馆,直到昨儿晚才被人给背了回来,现在还不知情况如何呢?”   那位看起来年岁也是不小了,这一次次的可不糟践身子嘛。   说到这里,沈爹又看向自家儿子,只盼着儿子能顺顺当当的,要他老头子折寿十年他都情愿。   不知道是不是太饿的原因,沈煊只觉得今个儿的粥尤其好喝。要不是顾着刚醒过来,不好暴饮暴食,怕是两大碗都填不下他唱了一整宿空城计的肚子。   吃完饭后,沈煊便起身去探望卫兄。他到时,对方已然清醒了过来,只是神情却是说不出的颓丧。   “沈小弟,你说为兄是不是本就不该过来?”卫中元的声音飘渺,似是从远方传来。   ! “卫兄何必如此悲观,这成绩不   是还没出来的吗?”沈煊强自安慰道。   “小弟出场时也听众人说起,这次题目怕是普遍偏难了些,说不得卫兄还会柳暗花明呢?”   只可惜此时卫中元却是全然无法听进去,只怔怔然不知再想什么。   沈煊无法,这种自我否定的情绪可不是他人几句话便能好的。只是规劝对方好好保重身子,又在临走前仔细交代小厮,若他家老爷有些什么,务必要前来寻他。   走出房门,发现下面客栈已经是嘈杂一片,这家店里考生还是占了大多数的,此时都还在讨论试题。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哀叹。   沈煊听了几耳朵,对最后一道策论的谈论是最多的,且观点多偏向于“任贤”,还有大胆的学子在一一列举历朝历代君主专断之下的礼制崩坏。   很好理解,身为士子,谁不希望成为管仲乐毅第二,就连诸葛亮隐居草庐之时也常以二人自喻,渴盼着扶持一明主,立下万世之伟业。   甚至古代官员们还巴不得皇帝一个个的都来个拱手之治,才更能发挥自个儿的才能,专断的皇帝怕是最不讨喜的了。   其实要他说,古代这种政治体制,倘若君主不能做到强硬有决断,那最大的可能便是任由臣下摆布。   古往今来,真正心中无私的治世能臣又有几个?   在无双权势之下仍能保持清醒的又有几何?   面对臣子,君主猜忌是错,不猜忌更是错中之错。   回到房间,见到兀自忙活的沈爹,沈煊种种繁杂的心思一瞬间便平静了下来。   无论如何,他该尽的力都已经尽了,剩下的,只安心等待结果便是。   放榜当天,沈煊几人坐在附近的茶馆里,茶水都不知换了几轮了,偏偏几人却都毫无所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一声“放榜了!”即便经过一次,沈煊仍旧差点控制不住自个,在屁股将要离开凳子的一瞬间,理智瞬间回笼。又若无其事的坐了下去。   真是好烦文人们这些臭毛病!   而沈爹此时早就想冲下去了,偏偏顾及自个儿如今已经是秀才爹了,可不能失了体统,给儿子丢脸。硬生生的止住了动作。   杨子修倒是一副镇定的样子,前提是忽略!略对方紧捏着茶杯的右手。   茶馆一瞬间安静的可怕,只听到一声杯子落地的声音。众人目光便集聚于此,只见那位弄出动静的学子瞬间脸涨的通红,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生怕被人嘲笑了去。   好在大家此时也没心思计较这些,剩下的每一分钟对他们来说怕都都是度日如年。   “少爷,您中了”只见一位小厮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在狼狈的衣着都掩不住那份莫大的惊喜。   只见那位听此消息瞬间便站了起来,这会子也顾不得失不失礼的了,惊喜过后又赶忙问起“那名次如何?”   “少爷您是第八十名”小厮说起这个兴奋神色稍稍减了些,却还控制不住欢喜之意。   “八十啊”少爷颇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悄悄抹了一把袖子,真心好险啊。   但此刻客栈里却也无人出声嘲笑,更是纷纷上前贺喜。   后来便陆续有人过来,一方小小的茶馆里,不过一会子,可谓悲喜两重天。   他们三人中最先得到消息的便是杨兄了,见到小厮脸上毫不掩饰的喜意,几人便心中有数了。   杨兄果然榜上有名,虽名次不甚靠山,但也是确确实实更进了一步。   杨子修听到消息后,眉目瞬时便舒展了开来,手上的茶杯也慢慢放了下来。就连平日里无甚表情的脸上也罕见的露出些许笑意。   沈煊连忙贺道“恭喜杨兄!”沈煊是真心为对方高兴,两人多年相交,对对方此前处境也算知之甚详。如今好友得中举人,起码日后行事便宜了许多。   卫中元也反应过来,同样举杯向对方道贺。神色虽仍有些颓废,但却丝毫不见怨愤之意。   这也是沈煊最为欣赏对方的一点,哪怕多次不第,也未见其怨天尤人。只这一点,怕是少有人能做到。   杨子修自是能看出来,也真诚回敬了回去。   族兄进来那一瞬间,沈煊目光便紧锁着对方,见其一身狼狈,身上还有磕到!到的伤痕,但脸上却是一片喜意。提着的心瞬时便落了下来。   沈爹更是冲了过去,眼睛直直的看着对方。   沈明也不负众望,紧紧的拉着沈爹的袖子,眼睛里泛着光,几乎都有些无与伦次了   “叔,煊弟,煊弟考上了,煊弟还是第二名呢!”他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个儿的眼睛,那可是第二名类!全省第二啊!戏文里说的文曲星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吧。   沈爹双手紧握,指甲都差点陷进肉里,察觉到些许刺痛,沈爹反而高兴了起来。   就是疼才好啊,疼了他这才不是做梦,他儿子以后就是举人老爷了。他,他居然真有了个举人儿子。   待回过头看着自家儿子,他上辈子得是积了多大的福啊!他甚至觉得前半辈子受的那些个罪都是为了今天。   沈明情绪激动,说话间更是刻意没有压低嗓门。   这不,大半茶馆都惊动了。第二虽没有解元来的令人瞩目,但众人也会控制不住的瞧上一眼。   待看到是这般年轻的亚元时,许多人更是嫉妒的眼珠子都红了。在榜的心态还要好些,不管心里如何做想,都纷纷前来道贺,言语间也满是恭维之语,以求结个善缘。   毕竟举人之身,可以说半脚已经踏入仕途,为了自身前程,自是要理智许多。   看到这么些人,沈煊自是不能做出一副少年得意的样子。这不是妥妥的拉仇恨嘛!脸上喜色也收了收。面对众人更是客客气气的。   见沈煊如此,众人不管面上如何,起码心中稍稍舒坦了些。言语间更为热情了几分。   而有些落榜的学子却显然没有这么高的理智了,但举人二字对秀才来说,威力自是不同凡响。他们自是不敢冒犯。   有些受不住的刺激的更是直直的冲了出去。神态之癫狂,惊到了一众行人。偏偏茶馆老板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沈煊只觉得他此刻更为清醒了几分,面对众人,也愈加的谦和有礼。 第48章   好不容易送走了热情的诸人,沈煊回过头来,便见到了脸色潮红,不知悲喜的卫兄。   很难用一个词来形容对方此刻的表情,明明嘴巴在笑,眼神却有些发征,眼泪更是一刻不间断的直往下淌。一旁小厮也是紧紧扶着对方,像是下一刻就要倒下似的。   接受到沈煊疑惑的眼神,杨子修微微点了点头,沈煊这才蓦然笑了开来。“恭喜卫兄得偿所愿!”   卫中元此时才有些回过神儿来,看着上前道贺的两人,也知道自个儿此刻定是极为失态的了。狠狠的抹了把眼泪,声音还带有些许哽咽。   “多谢二位,为兄还以为此次定是要白来一趟的,谁成想………”   说到这里,卫中元明显有些泣不成声。他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坐在这儿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信心满满却成了一场又一场的笑话。   现如今华发已生,本要绝望放弃之时却侥幸得中。多年夙愿一夕得成,他本该高兴才是,但心中为何却是这般酸楚。   见卫兄这般情态,两人也都默契没有开口,沈煊更是心有戚戚。他不敢想像若是自个儿如卫兄一般,多次不第,是否还能依旧坚持下去。   屡试不第,场上光是客服自个儿内心障碍怕都要费很大功夫。就像后世的高考一般,明明复读之后,知识理应掌握的更加牢固才是,偏偏有许多人成绩反道不如以往。   无他,这心理压力实在太大了些。   直至众人起身返回客栈之时,卫兄的情绪依旧未曾平息下来,还要靠小厮扶着才堪堪能走上几步。   抵达客栈,报喜的差役们已经早早的在那儿候着了,门前鞭炮声更是未曾断绝。   门前好几条横幅更是惹眼的很,沈煊更是一打眼便瞧见自个儿那条   “捷报贵府老爷沈煊高中桂阳郡乡试第二名亚元”   绕是心中早有准备,沈煊仍是大大的激动了一把。回头在看沈爹,此时嘴巴更是咧的老大,牙豁子都露了出来。卫兄更是激动的身子都在颤抖。   只见小小的客栈门口里里外外围的严严实实,到处都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们。   几人也是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这还是看他们三人明显的学子打扮,人群才堪堪让出条道来。   他们刚进去,就见客栈老板笑容满面的迎了上!上来,边走边吆喝道“几位举人老爷回来了!”   难为客栈这么多学子,老板还能精准的认出他们几个,也是人才啊!   话音刚落,人群明显更为嘈杂了起来,沈煊觉得他们几人瞬间便成了稀有动物,被各色人等看稀奇似的瞧来瞧去。   好在举人威严深入人心,再稀奇,他们也都只是看上几眼,敢上前的几乎没有。   乡试报喜也是从后向前依次来报,很快便有报录人上前,“敢问哪位是卫中元卫老爷?”   只见卫兄袖子抖的更加厉害了,扶着他的小厮更是激动不已。高声喊道“卫老爷在此!”   锣鼓声声,报录人声音依旧回响在耳侧,眼见卫兄差点便要晕了过去,沈煊赶紧在一边扶住对方,手中暗暗使了把劲儿。   这般时刻,倘若没了体统,怕是日后得后悔一辈子。   一旁小厮赶紧把备好的银钱给赏了下去。   这间客栈中榜的也不过几人而已,很快杨兄名字也在大堂内响起。杨子修此时情绪已然恢复了过来,身旁小厮更是个机灵的   “诸位老爷辛苦了,小的请哥哥们喝茶。”   又过了两人,最后才轮到沈煊,沈爹早已有些激动难耐了,只觉得这时辰怎么过的如此之慢。又是得意,儿子这般好的名次,可不得等的久些。   见到沈煊本人后,几位差役们笑容更大了些,声音也是响亮的紧。唱完后更是冲着沈爹恭维道   “沈老爷年纪轻轻便得中亚元,老太爷真是好福气啊!”   老太爷这几个字怎么就能这般动听呢?一旁的沈明还未出手,沈爹就已经把口袋里的荷包赏了出去。   微微垫了两下,报喜人脸上笑容更大了些。   而一旁的沈煊嘴角微抽,他爹下次要是再说他败家,他可是不认的,真正败家的谁,老爹心里没点数吗?   沈爹此时可不知道自家儿子心里怎么腹诽自个儿的。被众人好生恭维了一阵子,回到房间内,还不停地在那里转圈圈,时不时的哈哈大笑几声。   得,感情老爹在外面还是有所收敛的。   沈煊此时心中也是激动不已,恢复记忆这十几年来种种,可不是一句辛苦能道尽了的。   但看自家老爹这般模样,沈煊心中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独!留无尽的喜悦不停的盘旋在心头。   发榜之后便是各式各样的文会请帖,名头也是花样百出,赏花品酒还在其次,这评美就让人颇为无语了,居然还有踏青的,外头这天儿有多热这位仁兄心里没点数吗?   沈煊不禁感慨,这读书人可真是会玩儿。   看着手中这一堆请帖,沈煊挑捡了两个看起来稍稍正常一点的。虽然他对这些一向不是很乐衷,但这时候连面儿都不露,可不是平白让人说道吗?指不得“恃才傲物”,“年少轻狂”这几个字就牢牢的盖在他脑门上了。   好歹这两年还是有些经验的,也还应付的来。   只是他这年纪跟名次注定受人瞩目,总免不了几番周旋,尤其是待听说他还未定亲之后,各种贤良淑德的亲妹,堂妹让沈煊听的脸都有些发绿。   没办法,沈煊只得硬生生的把脸憋的通红,对外一律只说由家中长辈做主。   众人见此,只觉得这位亚元公看着还算机灵,没想到居然还颇为纯情。这般模样,别还是个雏儿吧!   沈煊不自觉的夹紧了双腿,动作后,才发觉自个儿干了什么蠢事。合该庆幸古代学子穿的都是长衫,刚才应该没人看到,吧?   还有那位仁兄,你这一面给他介绍妹妹,一面又想拉他去见识“妹子”。良心呢?这般“坑妹”真的好吗?   两次文会下来,沈煊只觉得比他考几天试还累,不过还远远不到松口气的时候。   真正的大宴还没开始呢?   本朝于乡试放榜第三日,会有官方组织宴请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等,取字歌《诗经》中《鹿鸣》篇,“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司称“鹿鸣宴”。   其意为鹿子发现了美食不忘伙伴,发出“呦呦”叫声招呼同类一块进食。其后便成为上位者展示自身礼贤下士的一种手段。   此次宴会,可是有主官出席的,只要不是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的,基本上人人都是要到的。   说不!不得还会有主官慧眼识英才,发现了自个儿这块美玉呢?若能成功拜师,那更可谓前途无量了。毕竟能做到乡试考官的,即便是副考,起码也是五品官员以上的。   对他们这些举人来说,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虽沈煊并不指望这些,但人还是要来的,要不然可就是打人家主官的脸了。更何况士人眼中,能参加鹿鸣宴本身便是一种荣誉,就连前两日还在卧床的卫兄都挣扎着起身了。   鹿鸣之曲奏起,众学子正对着主官行礼之后纷纷落座。   黄色废料,酸话连篇,不存在的!即便是再蠢的学子在今儿个这天都会无比的爱惜自己的形象。   反倒各种诗词对联层出不穷,尤其是那位解元公,更是诸人展示自个才学的绝佳踏板。   光着一小会儿,就已经有好几位学子上前“讨教了”。   这还是沈煊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陆“解元”。   这位解元公的诗词应当是极高明的,或者说准备充分。反正在众人围攻之下,丝毫不见颓色,反而大大的出了一把风头。   眼见解元不成,这会子有人也顾不得会被说欺负“晚辈”了,纷纷调转炮头转向沈煊这边。   沈煊也是无语了,刚刚还在看戏,瞬间自个儿就变成了戏中人。再者这些人最小的都有二十来岁了吧,就算赢了他,还真好意思得意吗?   更何况那些人注定要失望了。   沈煊这六年可不是白长的,在顾老师的□□下,早就已非当日的吴下阿蒙了。就是诗词,他也不在怂的。   想到当初为了“灵气”这俩字,老师那诸般手段。沈煊不禁打了个寒战,他还是头次知晓,这玩意居然也是可以培养的,只是过程嘛!   呵呵,往事太美,不愿回想。   总之,他如今诗词虽比不得那位解元公,但这几位,却也没那么容易踩着他出头。   冲着两位小伙伴担忧的目光,沈煊微微笑了下,示意二人不用担心。   这才缓缓的站起身来。 第49章   看到那位“出头鸟”时,沈煊还微惊了一瞬,不过很快便调整好表情,微微拱手道“既是白兄所请,煊自是不敢推辞”。   沈煊此言一出,只见场内众人看那位白举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刚才沈煊脸上神情未曾刻意掩饰,看这两人的样子,要说不认识谁信啊,可若是认识………   这般上赶着踩的居然还是“熟人”,这就有些过了吧。他们这种行为说是“讨教”,其实也不过盖了层遮羞布而已,真正目的谁还看不出来啊!   渍渍,这位为了“上位”也是够狠的呀!   在众人人颇为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白彦朗脸上有一瞬间难看,握着扇子的右手更是紧了紧,才装作若无其事开口道   “没想到不过区区几面之缘,沈兄居然还能记得在下。”这就是要撇清关系了。   一旁有位知道内情的不禁嗤笑出声,沈煊也颇为无语,都是一个学里出来的,这里可还有别的同学呢!   再者,这位在府学时,平日里素来长袖善舞,最喜文会诗会这一类了,他光是借出去的盆栽都有好些个了。更何况这位为了能顺利拜师高举人,可从他这里讨了一盆上等墨菊。   看在“同学”份儿上,他可是给的友情价呢?   这都还是“几面之缘”?这脸皮也是堪比城墙了。   不过沈煊也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跟对方掰扯这些,只微微笑了笑道   “白兄实在让人印象深刻。”这般脸皮,可不让人稀奇的紧吗?   明明在平常不过的话,白彦朗却总觉得对方在嘲讽自个儿,心中不由更恨。小小年纪便总是出尽风头,偏偏自个儿还一副不甚在乎的样子,连顾教授都最其青眼有加。他到要看看,这位有几番斤两。   “沈兄请听上联”   “身无半亩,心忧天下”   “读破万卷,神交古人”沈煊几乎立刻答到。   白彦朗明显一滞,复又开口道   “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   这可是有些难度了,看来这位也是“有备而来”   沈煊思索一番,才道   “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   白彦朗嘴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展开,便僵在了脸上,神色更是说不出的难看。正在对方还想着怎么保住!住面子全身而退之时,只见沈煊悠悠开口道   “白兄想来定是极善此道,小弟不才,这里也有一上联”   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海水潮,朝朝潮,朝潮朝落)   白彦朗瞬间僵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偏偏怎么思索都不得其意,脸上几乎都快要落下汗来。   感受到一双双周围看好戏的目光,只觉得愈发羞愤难当。想到今日怕是难得考官大人青眼,只觉得一股子热气直充脑门,口不择言道   “这种对子哪里有什么下联,沈兄怕不是在消遣我等。”   理智稍稍回笼后,白彦朗顿时便有些后悔,只是话已出口,再无回旋之地,只能盼着对方当真无此下联了。   可终是让对方失望了,沈煊既已出题,又怎么没有准备,平白落人话柄。   “白兄说笑了,小弟虽不才,下联还是有的,还请白兄品鉴一二”   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浮云涨,长长涨,长涨长消)   话音刚落,白彦朗差点一个踉跄,“完了!他是彻底完了!”   他今晚孤注一掷,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希望能一举夺得主官青眼,再不济也要在诸位举子间留下声名。   没想到悉心准备这么久,偏偏毁到了这黄口小儿身上。本以为这位平日里素来不爱文会,这方面定然有所欠缺,谁能想到………复又恨恨道:明明有这般才能,素日里却不加以表现,害得的今日他这般狼狈。   果然伪君子是也!   沈煊最后一联着实镇住了蠢蠢欲动的诸人,有几个已经伸出的腿又悄悄迈了回来。看那位白举人狼狈至此,他们可不想重蹈覆辙。   已经在解元那里栽过跟头,要是再输给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们的老脸往哪里搁。   要是沈煊知道几人心思,怕是要气笑了。这几人明摆着拿别人当踏板,甚至不惜为难他一个小辈,那时候怎么不讲究脸了呢?   不过很快沈煊便没有心思在想这些了,无他,主官大人居然要见他。   沈煊有一瞬间的征愣,又很快回过神来,迎着席下诸人羡慕嫉妒等等各色目光,快步走上前来。   路上脑海中不停的回想这位考官的相关信息。   “这位章大人可以说是当今心腹,年仅四十便已是一部尚书,日后封阁拜相也不过时间问题。”   !“善书法,通史事,且颇有实干。”   “修学好古,严谨务实”   短短几步路,沈煊却已把老师所说种种均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上前后,沈煊也不敢多看,一辑过后敬道   “学生沈煊拜见主官大人”   “学生正是”   感受到对方视线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沈煊面上极力维持,才能不使自个儿失态了去,手心里却已汗湿一片。   紧接着便听到对方提出几个问题,沈煊仔细斟酌后方才作答,不会的也只说自个儿才疏学浅。   回答完后,沈煊直立在一旁,微低着头,更不敢去看对方脸色如何。   这话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了,只要沈煊回答没有,他即刻便可成为一位二品大元,未来阁臣之徒。可以说未来前途无忧,甚至一步登天怕也不过如此了。   他确实也未曾真正拜师过,徐秀才那里不过是蒙师,不过一杯师傅茶了事,跟正儿八经的师傅是不一样的。   而顾老师也曾明言不会收徒,更是没有收下他这个弟子。   可沈煊此时回答却也无甚犹豫“学生素日跟随一长者学习,只是至今还未曾入其法眼。”   可以说是变相的拒绝了,虽据老师所言,这位应当不是什么气量狭小之辈。可身为一部高官,如今却被他一个区区举人如此拒绝,沈煊着实有些忐忑不安。   但他却是没法说出“没有”二字,更不想另拜他人为师。   老师对他关照有家,悉心栽培。没有老师,哪里有他如今的风光?少年举子谈何容易,他又不若张子健那般天才。   无法名正言顺喊一声师傅也就罢了,师徒情分不是一句名头便可以道尽的,但另投他人之事他实在做不出来。   令沈煊没想到的是,对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颇为和气道   “能教出这般弟子,你那位长者定也是位风光霁月般的人物!不知出自何处?”   “前辈姓顾,出自京城顾家。”沈煊自不敢隐瞒。   “可是单名一个笙字?”章考官神色正了正,才复又问起。   “正是”沈煊惊讶过后才想到,老师出身名门,又素有名气,主官认识也在情理之中!中。   “逸之的眼光果然一如既往。”章考官感慨道。   复又看向沈煊“你这位长者才学人品具是世间少有,哪怕能学得一二,也是你莫大的福气。”   沈煊自是赞同,能有幸遇上师傅,他可不是积了大德的吗?   “倘若日后有什么麻烦,可凭此物前上门来寻本官。”   君子重诺,看来这位章大人跟老师的关系定是不错,否则他可不觉得自个儿有这么大的人格魅力,让人家这般看中。   落座后,迎着两位师兄担忧的目光,沈煊心里微暖。   旁人只会嫉妒他得此运道,只有友人,才会担忧他的处境。毕竟他要直面的可是朝中大元,稍有不慎,说不得便可能前途尽毁。   卫中元这才放下心来,重重的吐了口气。又面带崇拜的看着沈煊,二品大员啊,那是何等威风,沈小弟尚能如此从容。换作他,怕是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杨子修倒是敏锐许多,一看沈煊的样子,便知晓定是有事发生。但观其语气神色,应当不是什么坏事,便也不去深究。   见沈煊就这般回来了,大家神色普遍稍好了一些。少年才子又如何?还不是没能让主官大人松口?这人啊,总不能什么好处都给占尽了。   散会后,那位白彦朗还特意过来,做出一脸婉惜的样子   “本以为沈兄大展才华,定会被主官收入门下,谁成想沈兄居然白白错失如此机会,可惜啊可惜!   沈煊…………你要是能把眼中的得意收敛一番,说不得还有几分可信。   “那还得多谢白兄,让小弟得以施展才华,这才有幸能得大人召见。”   沈煊脸上也做出一副感激的样子,眼神儿却很明显在告诉对方   “可怜你偷鸡不成蚀把米!踩人不成活该当了人家的踏脚石。”   只把白彦朗气的脸色发紫,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沈煊心里头乐滋滋的想:忿一下果然心情舒畅了许多。 第50章   沈煊晚上回去,就见沈爹已经开始在收拾行李了,离出发的日子还有两天呢,他爹怕也是着急想回去。   不过离家这么久了,他又何尝不想呢,想到家里人得到消息后该是何等高兴。还有老师,他这次总算没有给老师丢人。   九月初四,晴空万里无云,在沈爹焦急的等待中,沈煊一行人踏上了归途。   与来时的前途未定不同,他们如今可以说是满载荣耀而归了,即便旅途劳顿也丝毫不减几人心中的喜悦之情。   衣锦还乡莫不过如此了吧。   府城,沈煊的小院门口也是热闹一片。李成此时面对这一**前来道喜的客人们也是焦头烂额。这些人大多见都没见过,送来的东西怕也是价值不菲,他哪里敢随便收下呢?   只得在那里一遍遍解释,举人老爷还未回来,一整天下来,嘴巴都快磨破了。   但一想到沈大哥如今的地位,这点苦算的了什么。   隔壁杨家也是不遑多让,由于女主人还在,各家的夫人小姐也是层出不穷。   即便沈煊几人还未归来,但作为府学中的在读秀才,其考中的消息也是早早的传了回来。   其中不乏有消息灵通的商户们,即便正主不在,也不妨碍他们送礼的热情。说不得还能跟举人老爷来个偶遇呢?可惜对方家中没有女性长辈在,否则怎么也得把自家女儿带出来“见见世面”。   沈煊几人刚走进来面对的便是此番场景,见是正主到了,气氛更是热烈了起来。   争先恐后的要在两位举人老爷面前露脸。对着沈爹更是一口一个老太爷,极尽恭维之能事。   好在沈爹这几天兴奋劲儿虽然还未过去,但这时候面对众人不要钱的夸赞还颇为端得住。别说,还挺有几分“老太爷”的风范。   沈煊暗自递了个眼神“老爹威武!”   换来对方得意一笑。   毕竟也是舟车劳顿,沈煊也不想花心思应对这些人,见举人老爷面露疲色,诸人立马便识趣告辞。   众人走后,小巷子里才稍微清净了下来。周围邻居们也都知道两人今非昔比了,只是在外面看着,不敢上前来打扰。   走进熟悉的小院,沈煊这才完全的放松了下来。李成见状,忙不迭的赶去烧水。   沈煊简单的收拾过后,便动身前去拜访顾老师。   ! 老管家见到沈煊也是高兴的很,“恭喜沈公子高中亚元,老爷得到消息当天可是连饭都多食了一碗呢!”   谢过管家后,沈煊步伐不禁加快了些许。   还没走到院子里,便听到几声悦耳的琴音传来。虽沈煊在这方面无甚天分,却也能听出此刻弹琴之人心情很是不错。   沈煊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意。   见到来人,琴音戛然而止,顾笙眉毛微皱,眼睛里却笑意一片   “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学生这不是怕打搅了老师的雅兴吗?”沈煊微耸了下肩膀,一脸无辜道。   “哦,那你说有你在这儿,老师可还提的兴致?”顾笙挑挑眉,颇有意味道。   沈煊尴尬的咳了咳,这些陈芝麻烂骨子的事儿还提它干嘛。   想到那会儿子,他还总觉得自个儿的艺术细胞还可以稍微拯救一下,毕竟琴嘛,指法会了,多加练习可不就能弹出来了。   因此便着实勤奋了一阵子,谁知道弄的老师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在碰过古琴。   他其实也觉得不甚好听,但着实没想到影响如此恶劣。   那段时间下人们都避他不及,连一向和气的老管家都委婉暗示他不要在弹下去了。   老师怕是不忍打击他,才强忍着没有出声。   咳咳,往事不堪回首。   “老师,学生可是特意来给您报喜的!”言下之意,黑历史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吧,他难道不要面子的呀!   见自家学生眼看就要恼羞成怒了,无良老师顾笙这才微微正色道   “咱们阿煊这般能为,老师心中自是高兴不已。”   两人移步到了书房,沈煊拿出考试后默下的答案,又细细讲述了这趟考试的见闻,待说到那道策论题时。   “学生当时也是几番犹豫,生怕触了忌讳。”   顾笙听后点点头,赞同道“遇到这类政治倾向敏感的题目,谨慎些是对的。”   说着又对他的文章点评了一番,指出来些许不足,才复又调侃到   “看来阿煊也是应试型人才,考场上那般环境还能发挥出水平,甚至更胜一筹。”   听到这里,沈煊也微微有些得意,他这自我调节能力可是杠杠的。   见沈煊这般模样,就知道这小子又在翘小尾巴了。外人面前装的倒还挺像,一到这!这里,可不就原型毕露了。不过心中却也是高兴的紧,弟子这般亲近于他,他又怎么能不慰贴呢。   说起那枚玉佩时,沈煊微微疑道“老师可是同那位章大人认识?”   “交谈过几次,那位在官场中也算是个难得的正派人了。”   顾笙微微顿了顿才道“玉佩给了你便好好收着,不用担心为师这里。”   见沈煊这样担心自个儿,顾笙心下感动,口中却道   “你这般小心是对的,官场险恶,人心更是难测,只有足够谨慎的人才能走的更远。”   “学生受教。”沈煊恭敬道。虽未有什么经验,但想也知道,名利场,权利场,哪里有那么好混的。   看着下方已经初露锋芒的少年,顾笙心中难掩酸涩。   若不是顾及他,恐怕阿煊早已拜得名师,日后自有师傅为其保驾护航。而他,却连弟子的名分都不敢给,又何谈保护呢?到时候能不牵连对方已经是不错的了。   这孩子这些年来一定也有所察觉,却偏偏……   想到这里,顾笙定了定神,他总要好好筹谋一番,日后即便他这里真出了什么事,起码也要确保对方不受牵扯才是。   见老师神色有些不对,沈煊怕对方想起了京城之事,赶忙转移话题。说起来这些天在郡城的些许趣事。   沈煊深得讲故事的精髓,哪怕平平无奇的小事,听起来也是妙趣横生。气氛很快便活了起来,顾笙脸上也恢复了笑意。   师徒俩这厢又开开心心的吃了顿晚饭后,沈煊这才告辞离去。   沈煊不知道的是,这厢他才刚刚离去。顾笙便又回到了书房中,从暗格中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犹豫了片刻后,终是开口道“阿戊”   只见不知从哪里有出个面貌平凡的男子,躬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你亲自去一趟京城,将此物交于那位,切记不可假手于他人。”   “是,公子。”男子也未曾多问,便领命告退。   男子离去后,顾笙却伫立在书房中久久未动。   这厢沈煊回到小院中,因为沈煊走之前交代!代过,沈爹这时已经用过了晚饭。此时正坐在院子里纳凉,沈明跟李成自是在一旁作陪。   见沈煊过来,沈爹便先问道“你师傅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老人家”这几个字成功的让沈煊惊悚了一阵,要让老师听到后怕是要心塞死了,再者他啥时候说过老师是位老人家的。   老师今年明明才三十出头好吗?   其实也不能怪沈爹误会,沈煊平日里提到那位老师便是一副极为崇拜的样子。且又说什么学识渊博,诸艺皆通,更是位书法大家,沈爹自发便脑补了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形象。   又加之府城来回也不甚方便,沈爹更未见过“老师”其人。这误会也就延续到了今天。   得知真相后,沈爹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   沈煊脑门也是一片黑线,脑补害死人啊!!   距离他上次回家也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不知家中诸人身子可好,喜报也差不多该到了吧!   沈家村,午时未到,李氏正坐在在村口的大树下跟一群妇人们唠嗑。自从沈煊考中秀才后,李氏便喜欢上了这项活动。   只要往那儿一坐,关于儿子的夸赞声便不绝于耳,特别是幺儿养那劳什子的玩意儿挣了钱后,这声音更多了起来。   现在村里人谁不羡慕她,儿子出息还孝顺,现在两口子连地里活,儿子都怕辛苦不让他们老两口干嘞!虽然觉得儿子败家了点,但这不妨碍李氏为此得意不已。   “秀才公这次考试也该回来了吧?村长这都走了一个多月了”一位年长的妇人道。   “哪里有那么快嘞,这一来一回可不是费时的紧。”李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着实担心不已,坐在这里还频频往村口那头看。   这时,突然从村口传来一阵熟悉的锣鼓声,只是这次比起上回更响亮了几分。李氏几乎瞬间心头一滞。放在一旁的双手不停的在颤抖。   一位机灵的妇人见此,立马想起了什么。赶紧上前扶住李氏,急急的朝着村口那条小道上看去。   没一会儿,就见一队衙役们敲锣打鼓的走进了村子,为首便是那位朱大财朱胥吏。 第51章   做为沈二姐夫家那头的亲戚,虽然跟沈家拐的实在是远了些。但朱大财既能在县衙混出头来,做人自是很有一套。外加心里有股子成算,刻意交好之下,两家关系维持的还算不错。   农村也没恁多讲究,朱大财当即便在一群妇人们里头认出了李氏,脸上立马便笑出了花来。   回想自个儿这几年种种殷勤,只觉得再英名不过了。谁能想到,才短短几年,人家就能走到这般地步了呢?脸上笑容不觉更盛了几分。小跑几步迎上去   “沈家嫂子,大喜啊!侄儿高中亚元,如今可是举人老爷了!”   话音刚落,人群瞬时一片哗然,而李氏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身旁众人们的声音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中了”,“举人”这几个词一直在耳边绕着。   被一众人群簇拥着,一路敲锣打鼓的,这般声势浩大之下。还没等回到家里,整个村子都沸腾了起来。   他们以前或许还有人不知道这功名的价值。但自从沈煊考中秀才后,他们村里人在外头说话都硬气了许多,就连那些个衙门里的老爷们都没那么“厉害了”。   秀才就能这般能耐,那举人老爷岂不更厉害了。   想想就觉得激动的不行!众人也都自发紧紧的随在后面,眼看队伍越发大了起来。   李氏直到踏进家门儿的那一刻,脑袋都还是晕晕乎乎的,要不是一路有人扶着,怕是早摔在地上了。   反道是从外头一路小跑回来的张氏还算有些神志。见自家婆婆这般样子,就知道定是指望不上了。一边儿赶忙儿把众人迎到客厅内,就要招呼着坐下。   一边儿狠戳了下还傻愣着的死鬼丈夫,“还愣着干啥儿,赶紧去通知老爷子啊!”   沈大哥这才反应了过来,二话不说抬脚便往里屋里跑。   沈爷爷这两年睡的时辰越发多了起来,方才却不知为何,突然间便清醒了过来。此时听到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更是心头一震,挣扎着便要从床上爬下来。   沈大哥一进来便见到老爷子都已经下了床来,拄着拐杖摇摇晃晃的便要往外头走。沈大哥不禁大惊失色,赶快跑上前去扶着老爷子。   老爷子这般年纪,要是不小心摔了,可是会出大事的。   谁知沈爷爷却一把抓住沈大哥的手,!,枯瘦的手指却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眼睛直直的望着沈大哥,嘴巴里却是含糊不清“是不是……是不是……”   一向木讷看不清眼色的沈大哥此时却是福至心灵,冲着老人家耳边高声道“是啊爷,小弟中啦!中举人啦!”   谁知道老人家听了后,眼睛一闭,便直直的要往后躺,幸好沈大哥动作还算麻利,马上把人扶住了。   老爷子这般模样可吓坏了沈大哥,正要把人扶上床躺着,自个儿赶紧跑去叫大夫。   却见本来昏过去的老爷子瞬间睁开了双眼,紧抓着对方的手,“出,出去”。   一双混浊的老眼定定往外头看,眼里头的执着让人心惊。   沈大哥无法,即便心里头担心极了,但也只得紧紧搀扶着老人家过去。   前头暂时还是壮壮在支应着,张氏毕竟是女流之辈,这一屋子大老爷们的多有不适,只端了几碗茶水便赶忙退了下来。   壮壮作为家里目前唯一得用的男丁,此刻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虽然说起话来还有几分稚气,但厅里的诸人却也都不敢小瞧。   谁让人家如今有个好叔叔呢?又有朱大财这般活泛人儿,顺起话来更是丝毫不见尴尬。   壮壮却是丝毫未觉,还觉得自个儿如今也是个能撑起事来的大人了呢!小胸膛挺的更直了些。   没一会儿,便见自家老爹扶着太爷爷走了过来,壮壮也赶紧走了过去,父子俩一齐把老人家扶上主位。   厅里诸人赶紧站了起来,冲着上头恭敬道“沈太老爷!”沈爷爷双手抖的更厉害了些,眼睛却是亮的惊人。   朱大财又赶紧捧着喜报走上前去,“真是恭喜太老爷,您家里头可是出了举人老爷呢?还是第二名亚元呢!”   颤抖着展开手里的喜报,沈爷爷即便眼都有些花了,但还是盯着那几个字一直的看。看着看着,眼中却浮出了泪花。   见状,以朱大财为首的众人也都识趣告辞。   院子里一直偷偷往这边瞧的张氏这时候也咬了咬牙,掏出了自个儿藏了许久的私房钱。   赏出去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心都在淌血。   不过想到自家儿子的前程,费些个钱也是值得的。她今日把事情办的这般漂亮,总得让小叔子知道自个儿的功劳才是。   沈煊回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家里头已!已经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前来道喜的村民们。一家子却都齐齐的在客厅里坐着。   没办法,一向早睡的沈爷爷今个儿却怎么也不愿意回去,非得要坐在这里等孙儿回来。众人苦劝不下,无论说了多少遍幺儿还不知走到了哪里,今个儿还不一定能回来呢!   老爷子却当半点听不到,非说孙儿会回来,死活都不愿挪动的。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把老爷子放这儿不管吧。   索性一家子也都没啥睡意,便都坐了下来。   “爷爷!叔叔!你们可回来了”   紧接着里面呼啦啦的人都跑了出来。   李氏更是直接扑了上来,抱着沈煊一边直说“瘦了,瘦了”,责怪沈爹没照顾好他。一边又手舞足蹈的讲今天众人簇拥的场景。   连一丝眼神儿都没分给沈爹。   看着老爹眼下的青黑,沈煊………   想当初老爹可是家里金字塔的最顶端,但凡出口,他娘可是半点不敢反驳的。只皱下眉,老娘都得好气的安抚着。   在看如今这家庭地位。古代老男人的悲哀啊!   沈爹:死孩子,别以为老头子不知道你在想些啥,也不瞧瞧罪魁祸首是谁?   还没等父子俩人眼神厮杀结束。就见到老爷子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沈煊赶紧跑上前去,又把身上的大衣披到老爷子身上。   九月份晚上可还是冷的紧呢,爷爷这身子骨贸贸然跑出来哪里受的住。   一旁的张氏狠狠蹬了一眼自家男人,这憨货,半点心思都不长。   摸着身上的大衣,又看着眼前的举人孙子,沈爷爷只觉得,这辈子怕是立马没了,他也值了!   看着一路紧抓着自个儿的枯瘦的双手。沈煊心中微酸,爷爷这两年身子越发不好了,平日里又最是疼他,偏偏他却连在跟前侍奉都少的可怜。   如今有这般好消息,真心希望爷爷能好上一些。   好不容易才把老爷子给哄睡了,哪怕众人都一屋子的话想讲,但看沈煊神色疲惫的样子,都赶紧催着他去休息。   李氏还问道要不要给下点吃的,沈煊连忙给拒绝了。一路上大家紧赶慢赶的,骨头都要松了,他现在只想在床!床上窝着。   躺在自个儿的“狗窝”里,哪怕在简陋不过,沈煊心中却是极为安宁的。这便是家的感觉了吧。   想着今天家里众人高兴不已的样子,沈煊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些许笑意。   第二日,得到消息的沈家两姐妹便带着自家孩子急急的赶了回来。   沈珠更是率先开口叹道   “小弟这脑子啊,真是不服不行!要是阿锦以后有小弟一半,姐姐我就知足了。”   “阿锦还小呢,说不得以后比他舅舅能耐多了呢!”   用手戳了戳外甥的小脸蛋,沈煊玩笑道。二姐一向好强的很,怕是对外甥期望不小。   以前她还觉得自个儿要是身为男儿,说不得也能如小弟这般光耀门楣。现在只觉得自个儿当真是太过想当然了些。   他弟弟这般天份,哪里是常人能比的了的?   复又看着一脸懵懂的儿子,跟弟弟小时候可差的太多了。   说到读书,沈煊又看了一旁稍显沉默的长生   “长生明年可要下场?”   长生如今已经是十几岁的俊秀少年了,可惜身子依旧有些单薄。这两年爷爷身子越发不济,长生跟壮壮也被送到了徐夫子那里。   长生今年便已下过一次,县试是过了,但可惜折戟在了府试。   “是的,外甥还想在试一次。”想到府试那次落榜,长生握着袖子的手紧了紧。   见长生如此,沈煊心中微微一叹,才开口道   “舅舅这几个月约莫会一直呆在家里,若什么疑问,大可过来便是。”   如今他已经是举人了,自是没有在呆在府学的必要。   况且这些年他呆在家里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些,如今尚有空闲,自是要好好陪陪家人。   话音刚落,便见到长生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大姐两口子更是惊喜不已,弟弟如今可是举人了,长生能得到举人指点,那可是天大的好事,说不得……   这下连二姐都有些羡慕了,看看自家才三岁多点儿的宝贝儿子,只恨没能早生他几年。   弟弟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有此空闲了呢? 第52章   晚上两姐妹自然顺势留了下来,毕竟弟弟中举这般大的好事儿,家里总要操办起来的,这时候他们这些女儿女婿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要是以往带着丈夫儿子一回便这么些天,婆家那边恐怕都说不过去。但如今,两家人怕是巴不得小两口子跟亲家关系再紧一些呢。   两位姐夫来之前也是被家里仔细叮嘱着好生表现。   晚上回屋后,方二姐夫看着睡的正憨的儿子叹了口气   “长生外甥可真是好福气,有小舅子教导,怕是明年就能有了功名。”   说话间又有些游移的看了下沈珠,搓了搓手,试探着开口道   “阿松再过两年也要下场了,小舅子这边……”   话还没说完,就被正在给儿子掖被角的沈珠给狠瞪了一眼。   “还真当你那侄子多有才华不成,都十几岁了,连场都没下过一回,还好意思来让小弟指点。”   想到大嫂这些天在她面前话里话外的夸她那侄儿,说什么颇有天分,还夫子看中。   她都不稀得去理,她弟这年纪早早的就高中秀才了好吗?一个连场都没被允许下的,还夫子看中?她就那般蠢吗?   别以为她不知道,想当初她嫁进来两年多都没能开怀,她大嫂表面上一脸和气,背地里可是偷着乐呢!要不是碍着她弟,指不定怎么挤兑自个儿呢?   又看到自家相公讪讪的样子,沈珠软了下语气   “当家的,我这也不是不想帮这忙,要是侄儿能有个像样儿的功名,哪怕考出个童生来,不用说我也会跟小弟提的。这如今场都没下,我哪里好意思去说,长生人家可也是过了县试的。   再者咱这跟小弟关系是好,可这情分也是越用越少。相公可别忘了,咱们阿锦以后可还得指望他舅呢?”   方磊瞬间便不吭声了,侄儿跟儿子哪个更重要,这还用说吗?   沈珠见状心里哼了哼,大嫂两口子算的还真精,知道她这关不好过,便又去相公那边敲边鼓儿。   也不看看相公一见着!着她弟,话都说不全了,最后还不得又绕回到她这里。想到这里,又嫌弃的瞧了眼自家相公。   “平日里小弟对着相公不也挺和气的吗?怎么就连句话都不敢说啦?”   平素也不是这般木讷的人儿啊。他这相公,一见着小弟就掉链子。   方磊解衣服的手顿了顿,心说:和气?你那是没见着,刚成婚那头儿,小舅子见到他眼睛里可都是甩着刀子的。   别看小舅子素日里一脸和气,可比他爹板着脸更让人怵得慌。如今中了举,只觉得威严更重了。嘴上只道   “那可是正儿八经儿的举人老爷,咱们这些泥腿子哪里敢随便说话。你要是见到县城里的那些老爷们,还能不紧张?”   “那能一样嘛!这可是我亲弟弟,你这当姐夫的就不能争点气!”   见自家丈夫又杵在那儿不吭声了,沈珠简直气的要死。晚上睡觉都背对着自家男人,看着都憋气。   直到半夜里,沈珠迷迷糊糊睁开眼。借着烛火,回头便见到自家相公蹑手蹑脚的把孩子放到床上,又在那儿给阿锦掖了掖被角动作也是轻的很,还特意不惊到她。   沈珠心里的那些子气劲儿瞬间就没了,相公他再不争气,对她们娘俩却是真的好。   那两年她一直不曾开怀,相公都不曾说过一句,村子里不乏有些闲言碎语,这男人还会买些小首饰笨拙的哄她。   她也知道自个儿这脾气实在是不大好,但这些年两口子也是少有红过脸的。还不是相公一直在迁就她。   想到这些年种种,沈珠眼眶有些微湿。见相公就要抬起头来,沈珠赶紧闭上眼睛,装作没醒的样子。夜里却忍不住往自家男人那里拱了拱。感觉被一双大手给揽住后,黑暗中,沈珠嘴角微勾,这才沉沉的睡了过去。   喜宴这天,沈家也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基本上县里有些头面的商户们都过来了,就连县老爷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沈煊倒是没甚想法,沈家其他人却有些诚惶诚恐。县太爷居然还派人来给他们送礼,大嫂张氏狠狠掐了!了自个儿一把,只觉自个儿是在做梦。   一旁的村民们瞧着这一幕,看着沈煊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敬畏。   王家父子来的还算早,更是一来便冲上前搂着沈煊激动道   “沈小弟你这也太能耐了吧,你都不知道,才听到消息那会儿子,兄弟我可被吓的差点坐倒在地上!”   谁知道这屁孩子嘴上应的好好的,却是半点没放在心上。   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稳重呢!王父只觉得此时脑仁儿都是疼的。   “不稳重”的此时还在嘻嘻哈哈。沈煊到是无甚在意,俩人相交多年,虽这些年他大多呆在府城,可两人书信也都没断过。他拾花事业之所以能成功,还得多谢王兄早期的鼎力帮助。   那些个稀有的种子,又岂是好寻的。   “王兄这般身材,可是家里凳子都承受不住了?”   自成婚后,可能是小日子过的太美,这体型可是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被沈煊如此打趣,有些尴尬的咳了咳,他也就是微微发了些福,哪里有沈小弟说的这般夸张。   他家娘子对他可是喜欢的紧,今个儿早上还夸他这是有福相呢?   不过这些夫妻间的私房话自是不好说出来,只用看单身汪的神情觑了沈煊一眼,表情还微微有些得瑟。   沈煊………这有什么好得瑟的?   一旁的王父看两人聊的热络,沈煊脸上更是无有不乐,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谁知一抬眼就见自家儿子得意的瞅了自个儿一眼。   “你儿子这看人可比他老子厉害多了!”虽然小崽子没说话,但王父还是一下子就读懂了那眼神的含义,只觉得手心越发痒的厉害。   这父子俩的小动作,自是瞒不过沈煊的。只是他!他如今地位骤然提升,他们有所想法也是正常,一点不想才是傻子呢?   而王兄今日能这般待他,关系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对他人品的信任呢?   沈煊自是不会辜负这般信任。   可惜能如王兄这般的终归是少数,看着明显不大自在几位同窗,沈煊只略微问了几句,也没有多说什么。   复又看了眼一旁面带微笑的沈煊,这孩子现如今还能对他这般恭敬,可见其人品如何。日后他就算没了,洲儿也不用愁了。   应付了一波又一波的来客,沈煊虽然有些疲惫,但却从没有这般清醒的认识到,自个儿如今身份真是大不相同了。   想到那些个商户们,脸上堆笑,说话间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他去。   古代士农工商,阶层真是鲜明极了。   他穿越之初的目标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了。以后他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受人尊敬,富贵无忧的过一辈子。   可时至今日,他真的甘心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吗?   答案是“不!他不愿意!”   这些年,他早已真正融入了这片土地。   想到那年雪灾里戚惶恐惧的村民们。他拥有的是领先于这时代的知识,纵不能如嘉明帝那般为国为民,也要在这时空真正的留下些什么。   如果沈煊这边只是有些感慨,那沈家其他人可是如踩云端,至今都有些回不过神儿来。   作为土生土长的古代劳动人民,他们比沈煊更能清楚的认识到自家这是真正起来了呀!内心如何激动自不必说。连一向端得住的沈爹此时都脸上涨红,双拳紧握才能勉强镇定下来。   屋子里李氏婆媳俩看着这一大堆价值不菲的贺礼,只觉得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   ! 沈爹还算有些见识,看到这密密麻麻的礼单也是吓了一跳:   “这无缘无故的,这么重的礼,怕是有些不妥吧!”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是沈爷爷的声音。   这下还在看花眼的李氏立马清醒了过来   手上的东西更是立马扔了回去。她虽听不大懂公爹这是再说什么,但关键几个字还是能听懂的。   “那这可不能收下!”无视自家儿媳一脸肉痛的表情,李氏当即立断道。   这么重的礼,要办的事儿还能小了。   沈煊心下感动不已,这可是农家人一辈子难以见到的“巨款”,家里人还能这般为他考虑,让他如何能不感动呢?   “放心吧,当初我特意问过的,这些都是惯例了,大多只是想留个面子情而已。只是其中有些不合适的还是要退回去的。”   古代商人真是不易啊,每次有人考中都是一大笔支出。   无他,举人要对付一个无甚后台的商人真是太容易了。毕竟举人未革除功名之前,连县老爷辱骂一声被告上去都要吃些挂落,更不好提审处置了。   那些商户们可不得打落了牙齿还要往肚子里咽。   沈煊细细的看了下礼单,金银古玩,房子铺子可以说应有尽有。当时甚至还有送人的,被他给直接拒绝了。   他又不是什么色中饿鬼,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收下。   “金银财务就算了,不是特别过的倒可以收下,这些地契一类的就退回去吧。”什么都不收,怕那些人都要惶惶不安了吧。   至于这些实在太过明显了,稍微一查就能知晓。虽是惯例,但沈煊一贯不会给自己留下把柄了。   见自家儿子已有主意,沈爹自是不会反对。   大嫂张氏虽可惜那些铺子,但能留下钱财已经心满意足了。刚才还以为什么都落不下呢!   一家人就这般达成了共识。 第53章   喜宴刚刚结束,李家却是气氛怪异极了。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却是各怀心思。   “妹子那头儿今个儿可有说些什么?”李家舅舅声音暗沉道。   “姑母身旁儿奉承的人实在太多了些,估摸着没注意到咱。”   见自家婆婆从刚才一直丧着个脸也不吭声,周氏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回道。   可惜这话她自个儿听着都觉得假的很,更别说家里其他人了。   只见李家舅舅手里的杯子直直的摔在地上。   “不中用的东西!”   见公爹这般大的火气,周氏吓了一跳,赶紧把儿子往自个儿身后拉了拉。眼睛不由自主的往自家男人那里看去。   却见孩子他爹仿佛没看到一般,自顾自的不晓得在想什么。   看到家里的这些个木头,李家舅舅火气不禁更大了几分。   又想到喜宴上种种,只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今个儿才刚过去那会儿,一听说他是举人老爷的亲娘舅,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老爷们那是何等客气。   偏偏整个席面下来,他那好外甥愣是半点眼神儿都没分出来给他。席上那群人精子又哪里能看不出来。   前头儿还在他面前奉承的那些个人愣是影儿都没了。   都是一群子势利眼儿!   想到这里,李家舅舅口中骂的更加难听了,一点没了往日那斯文败类的形象。   偏偏李舅舅骂了这么久,家里头愣是连句说话的都没有,不知是这位平日里积威太甚,还是过于不得人心的缘故。   等自家老爹气冲冲的离开家后,李正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看着家里的老娘还有媳妇,面带激动道   “表弟今个儿还特意找我来问过话呢。”   听到此事,反应最大的便是孙氏了。   “儿子啊,他这是不是故意为难你了。”   还没等李正开口,孙氏便是一阵嚎啕大哭   “都是娘造的孽啊,是娘对不起你啊。对不起小宝啊!”   !   孙氏这时候是真的悔啊,当初怎么就狗眼看人低了呢。要不然儿子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表兄了,还能少的了前途。   哪里又像如今这般,人家不来为难都是好的了。   她今个儿这一天都在想,要是自个儿没了,小姑子在怎么着都不会为难孩子吧!这又是亲姑侄,说不得还会对儿子照应几分。   可一想到,老头子外头那位,要是自个没了,可不是正如了他们的意了嘛。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儿子媳妇可不得被人家生吞活剥喽。   可此时一听说儿子被喊过去问话,就再也顾不得那般多了,真是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呢。   李正一见他娘这样,就知道他娘又想歪了。   “表弟和气的很,又哪里会为难儿子。”   话刚出口,就见到自家老娘一脸不相信的表情,看着他更是一脸的心疼。   李正见状也叹了口气,也怪不得他娘不信,其实他今天被叫过去时还一脸懵呢,两家血脉倒是亲的很,但关系如何,他还能不知道吗?   一路上心里头更是七上八下的,生怕哪句话不对,惹怒了对方。谁成想对方倒是颇为和气,还特意过问了小宝的功课。想到对方当时的话   “正表兄想必定是好奇弟弟未何要找你过来。说句实话,弟弟如今还是稍有些脸面的,起码给侄儿做些安排还是可以做到的。”   事关儿子,李正也是顾不得什么了,攸的抬起了头来。   就见自家表弟颇有些意味的看着自己,李正也不是什么笨人,要不然也不能早年就看透了自个儿父亲的为人,这些年也还能不着痕迹的护着母亲。   见状立马开口道“不知表弟有何吩咐?但凡表兄我能做到的,决计不会推辞。”   见这位表兄还算聪明,沈煊也就不再绕弯子了   “令尊为人如何想必表兄心里有数,倘若有朝一日,那位借着弟弟的名头在外头做了什么,这侄儿的前途可定是要受影响的。”   “想必表兄也看的出来,弟弟!弟也并非是什么手软之人,今日此番提醒,不过是看在家中母亲的面子上,就看表兄听不听的进去了。”   沈煊这话却是不掺假的,李氏对娘家虽说是死了心的,但也决计不想看到李家后代子孙都没了下场。   女人,尤其是古代女子,恐怕没有哪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娘家倒下的。   倘若依着舅舅的德行,再加上他今时的地位,怕是届时一家子都得受他连累,更甚者还会牵连到自个儿。   倘若能兵不血刃的解决了这般隐患,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毕竟他从始至终所需要付出的也不过是一点子情面而已,但对那位表侄儿来说,可能便是一辈子的前途了。   李正听到此处总算是明白了表弟的意思。不由感叹表弟着实聪明的紧,不过两面,就把他爹这性子摸的透透的。   虽然不孝的很,但不得不说他爹那人素来贪心不足,如今又自诩举人亲舅,还真指不定会做出些什么呢?   “表弟放心,表兄我定会好好看着,不会让父亲乱来的。”李正郑重道。   见这位表兄还算是个明白人,沈煊这才放下心来,笑容也真诚了许多。   听到儿子(相公)这般说,婆媳俩儿人皆是一怔,还是周氏最先反应过来,一脸犹疑道   “公爹那边,怕是不会听咱们的。”   “放心吧儿子,老头子那边还有娘在呢,娘这里自是有手段让那老头子啥事儿都成不了。”   孙氏定了定神开口道,她已经够对不起儿子了,这好不容易孙子有了前程,老头子要是胆敢坏事,孙氏眼睛眯了咪,可就别怪她下狠手了。   孙氏这决心也不是假的,果然没过几天。李家舅舅还在兴致勃勃的交代自家婆娘好好准备着,今个儿有贵客来访。   却丝毫没能瞧见自家婆娘那凶狠的眼神儿。   ! 果然,这所谓“贵客”才刚走到门外,迎门便是一大盆凉水泼了过来。那位又何时受过这等罪来,可不直接给愣在了外头。   紧接着便瞧见一位妇人拿着诺大的扫把直直的冲了过来,一边打一边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道   “好个不要脸的玩意儿,看着人模狗样的,谁成想见天儿的撺掇我家那口子去些子见不得人的地方,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这不要脸的!”   见人多了,孙氏反而更兴奋了起来,手上也越发用力了。   “嫂子们可得看好了自家男人,可千万别让这位给忽悠了,我那当家的都快把家底儿填进去了。”   一但牵扯到自个儿,众位邻居们可就淡定不起来了。一个个对这位咬牙切齿的,还有的直接拿石头丢了上去。   关姓商户直到现在都还没能明白都是怎么了,嘴上直喊误会误会,可这泼妇却是半点不理的。扫把照样不停的扫了下来。   等到李舅舅听到动静赶过来之时,这位都已经被打的快成猪头了。衣物更是狼狈不堪。   待见到这般情景,李舅舅只觉得心口一突,又瞧见自家婆娘那副振振有词的样子。   只恨不得这娘们赶紧没了才好,整天就知道坏事儿。   但当着外人面儿,却也不好发作,只赶紧把这疯婆娘扫把夺了过来,又小跑上前扶着“关老爷”。嘴里更是不住的喊着抱歉。   关大苟虽是气的要死,但想到自个儿大老远跑过来的目的,也只得强迫自个儿冷静下来。   他来之前可打听过了,这位可是正经的举人娘舅。虽听说关系有些不好。但光这名头儿好歹能唬上不少人,再者说难道那位举人老爷还能真看着自个儿亲舅舅出事不成?   这中间可操作的余地可是大了去了。   受点子罪怕什么,!,说不得还是个不小的筹码呢?   可这位明显低估了“中年泼妇”的威力,尤其还是位豁出去的“泼妇”。   只见那位关大苟脸色很快便恢复了过来,孙氏却愈发忌惮的很了。   都被打骂成这样了,这位都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指不定在算计什么呢?   “这杀千刀的,相公才跟他认识几天啊,媳妇孩子都不顾了。家里头的钱都搭进窑子去了还不够啊,你这丧了良心的还来找相公干嘛?”   看着周围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李家舅舅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死婆娘,胡沁些什么呢?我跟关老爷可是正经事,什么窑子不窑子的。”   “好你个李大郎,你还真当老娘是瞎的呀,身上这么明显的脂粉味儿谁还闻不出来?”   李舅舅脸上表情一滞,他说这婆娘怎么突然发疯了,原来症结在这儿啊!   所以说,群众的眼光都是雪亮的,李家舅舅这般明显的迟疑。在邻居们眼里,无疑坐实了孙氏的话。哪怕后来在多辩解,都不过是些狡辩而已。   一时间,议论声越发多了起来。身处舆论中心的二人更觉得万般不自在。   就在两人正打算出去找个酒楼继续“叙旧”之时。   孙氏又是神来一笔,紧紧抱着李舅舅的大腿,哭喊着道   “当家的,你可不能再去了呀!家里可实在没有钱了,你就忍心看着我老婆子饿死在家里头吗?”   众人见状,纷纷过来劝说李舅舅回头是案,硬生生的把路给堵上了。   众人:想不到李家这位,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一大把年纪了,急色到老婆儿子都不顾了。渍渍   李舅舅………他不是,他没有。   关大苟见状也觉得今儿个诸事不宜,只好自个儿一个人一瘸一拐的出了小巷。   一路上还直骂着晦气 第54章   李家舅舅被众人拦着动弹不得眼见着“贵客”人都走的没影了,心中再是羞恼不甘,也只能恨恨的剜了一眼自家婆娘,这才抬腿极速走进大门。   进去时还“一不小心”“碰”到了坐在地上的孙氏,满意的听到对方一声痛呼,心中火气才稍稍下降些许。   死老婆子,坏他好事,等回去了,可得让老婆子好好长长记性。   殊不知,这边李家舅舅刚走,孙氏便扶着腰一脸感激的看着周围“好心”的邻居们。   “今个儿真是多亏了大家伙儿,要不然我这老婆子真是要饿死在家里头啦。还有我那可怜的孙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爷爷呢!”   看着一身狼狈,满脸是泪,还被自家男人故意踢成这样的孙氏。这么些年的邻居了,哪怕平日里多有口角,此时那些个妇人们一个个儿的也都是心有戚戚。   其中一个爽利些的媳妇儿直接开口道   “嫂子这不是埋汰人的嘛,咱们这些年的邻居了,哪里能眼看嫂子这般遭罪呢!”   虽然这孙氏平日里是刻薄了些,但这李大郎也忒不是东西了,亏她以前还觉得这李大长的好,有能耐呢!我呸!还不如她家那死鬼呢?   而那些男人们则想着:早就看出来这李大郎不是啥子好货,偏偏还装的挺像的。不过这窑子里的姑娘得长成啥样儿啊,才让这李大连孙子都不顾了!   心中不免有些浮想联翩,等看到自家婆娘那吃人的眼光,才堪堪回过神儿来。   在好看,也不值当把子孙基业都搭进去啊!   李大舅舅几十年装出来的好名声可以说一夕之间尽数毁了。   这时候孙氏再痛哭流涕的求着这些人,平日帮忙留意下李大郎,   “我老婆子只求家里那位别在跟那些个糟心货混在一块儿了,你们可别看那些个人穿的是人模狗样的,谁知道这干的那都不是人事儿啊!”   众人更是一口答应下来,尤其是那些妇人们,更是把那些人列为头等防范对像。   万一带坏了自家男人可咋整!   孙氏眼看目的达到,这才千恩万谢的送走了一众邻居。   刚迈进屋里,扑面而来便是一杯滚烫的热水。还好孙氏对自家男人还算了解,堪堪的躲了过去。   见那蠢婆娘居然还敢去躲,李大舅心火更是旺了几分,上来就要动手。!。   谁成想这孙氏也不是吃素的,做了这般决定,她就没想过要跟老头子好好过,自是不再顾及。又抓又挠的没两下李家舅舅脸上就多出来了好几条血印子,孙氏可半点没收劲儿,指甲盖里头可都是血珠子。   两口子这厢就在屋里头撕打了开来,还是李正急急赶过来才艰难的把两人拉开,重点护住了自家娘亲。   一看儿子这架势,李家舅舅更气了几分,看着自家儿子一脸恨铁不成钢道:   “成天就知道向着你那糊涂娘,你可知道你那娘亲都做了些啥,这是生生败坏咱们父子的财运啊!”   听到这里,李正只觉得心头一个咯噔,表弟果然料事如神。又赶紧看了眼娘亲,见其脸上无异才稍稍放下心来。   愣是凭李舅舅怎么说,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咱们跟表弟家不结仇就不错了,这举人老爷哪里又能沾的上呢!”   看着油盐不进的儿子,还有一脸蠢像的媳妇,这母子俩蠢都蠢到一块儿去了,只气的李舅舅转身拂袖而去。   见自家爹走了,李正赶紧过来扶住孙氏。看见自家娘亲这般狼狈,李正不禁红了眼眶!   “都怪儿子没用,连累母亲受苦!”   “为了小宝儿,这点子罪算的了啥,你这当儿子的,哪里好跟老头子对上!”   看见儿子这般紧张自个儿,孙氏心中慰帖极了,她这辈子是没遇上个好男人,但能有这般孝顺的儿子,也算值了。复又安慰儿子道   “放心吧,老头子这个把月也都该消停了,顶着那么张脸,就不信他还好意思出门!”   沈煊也想不到自个儿不过几句话,便能有这般效果。此时瞧着红光满面的杨爷爷,只觉得人逢喜事精神爽还真不是说说的。   六年前这位还是一脸颓丧,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今儿个可别提多精神了,跟各式各样的客人们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沈煊上前道贺时,只觉的这位脸上笑容更大了些,各种夸赞声不绝于口。   沈煊微微汗了汗,今个他才是来贺喜的好吗?   等见到杨师兄时,却发现对方身边多了位年轻男子,看其打扮也不像是个下人。   “这是本家的一位族侄,以后便跟着为兄了。”见沈煊面有疑色,杨子修淡淡开口道。   那位便赶紧上前拜见道“小子!见过沈老爷”可能是紧张的缘故,耳根子都有些发红了。   摸不清杨兄的意思,沈煊也只淡淡的道了句不必多礼。   按理说收下个族中子弟,对他们来说再过平常不过,但不知为何沈煊却总觉得这其中定有深意。   不过师兄自家的事,沈煊也未多追究。   不过这样也好,有所求才能更加为他所用。   毕竟这位可是召集了一众族老上门儿对他爹施压,说什么有辱门风,决计不允许那位再出现在人前,丢他们杨家的脸。   想当初他爹大张旗鼓的把那位扶正时,不也没见这位这般兴师动众吗?   他可是一句话都没多说,便有这般“善解人意”的长辈“为他着想”。   爷爷毕竟年岁大了,日后总是要有人能压住父亲的。   见杨师兄神色有些不对,沈煊颇有些担心道“师兄?”   “为兄无事,只是颇有些感慨而已!”   略顿了一下,才听到对方语义不明的叹了口气   “这功名啊,还真是个好东西!”   “可不是嘛!”想到考中之后种种,也怪不得这么些人汲汲一生也不肯放弃。   可惜两人还没感慨一会儿,便见小厮通报,庞举人已经到了。   庞举人作为对两人有教导提携之恩,又是杨子修现成儿的长辈,二人自是不敢怠慢。   杨子修先行一步上前迎接,沈煊也紧随其后上去拜见。   而庞举人看着这两位年轻的新晋举人,尤其是自家孙女婿也是颇为激动。   孙儿这一辈儿,就这么一个女孩儿,性子又温婉和顺,老婆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当初他起了这番心思,老婆子可没少反对。要不是自个儿坚持了下去,怕这亲事也难成的了。   事实证明,他果然是没看错人,这位以前都没让孙女儿受过委屈,如今年纪轻轻便得中举人,孙女儿日后定是个有福气的。   前头几人这边其乐融融,后面那里可没这般好气氛了。   白氏坐在窗前,脸!上一片阴沉。听着外头一片热闹,偏偏自个儿这个当家太太却连个门儿都出不了,这是何等的憋气。那群老不死的,真是多管闲事。   这时突然见到自家儿子走了进来,白氏顿时心里一慌。   “怎么,他们连你也不让出去吗?你可是他亲弟弟啊!”   “不是,前面没意思的紧,是我自己要过来的。”   “可是有谁说什么不中听的了?”见自家儿子这般模样,白氏更是心焦不已。   “哪有,好歹我如今也是举人弟弟,他们哪里敢说什么。”   这可不是真话,两人虽是亲兄弟,情分怕连个陌生人都不如。还有他娘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多的是人想要踩着他来讨好兄长。   但这话,娘亲听了又有什么用呢,自从大哥娶了大嫂后,这家里大小事物娘亲连个边儿都摸不着。   可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即使儿子一脸轻松,可白氏却只觉得心头比被人划了一刀还难过。   想当初她是何等威风,老夫人亲自给下的人儿,前头太太等闲也拿捏不得。最后更是得了老爷宠爱,而那位太太,出身高贵又如何,空顶着个正氏夫人的名头,日子也是没意思的紧。   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被这一时得意冲昏了头,屡屡挑衅那位。结果那位是不中用,可谁让人家偏偏有个好儿子呢?   那位没了那会子,大少爷可都已经知事了,定是把错处尽数都算在了她身上。   而本以为可以依靠的老爷,曾经百般恩爱,更是顶着诺大的压力坚持给了她名分。   可谁知道偏偏是扶正后,老爷对她却是慢慢冷淡了下来。说她没了以前的温柔体贴。   可她是已经是正经太太了呀,哪里还能整日伏低做小。本来身份就被人诟病,在不端着些,可不得被外头那些人给骂成什么样,甚至连家里头的下人,都瞧她不起。   尤其是大少爷逐渐出息后,更是觉得自个儿影响了人家的父子感情,对她愈发冷淡了下来。   如今儿子受她连累至此,父兄皆不能靠,日后可要如何是好!   看着儿子如今这样,白氏瞬间泪流满面。 第55章   翌日,沈煊正在给小外甥讲解经义。看着下面神色专注,一丝不苟的长生,沈煊不觉面露笑意。   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他也差不多了解自家外甥的水平如何了。   说实话,长生的资质也并非是顶好的,只能说是中等偏上。但其下的功夫,却是少有人能及。他二姐甚至还曾感叹过   “长生身上那股子狠劲儿,真跟小弟是一个样儿的!怪不得人家都说什么外甥像舅呢?”   所以明明跟小侄子壮壮一同启的蒙,两人之间差的却何止是一星半点。起码,在他看来,来年的童生试,长生起码还是有一拼之力的。   “这篇就先到此结束了,长生暂且休息一下吧。”   “是,舅舅。”长生垂目应道。   话是这般说,可当沈煊出去一圈回来后,发现长生仍旧是眼睛不离书本。   沈煊见此,心中一叹,还是忍不住劝道   “长生勤于学问是好事,可也要懂得劳逸结合才是正理。科举愈是往后,对身体的要求越高,没个好身子骨儿,又何谈以后呢?”   长生神色微微一动,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本,微低着头,脸上隐约还带有些带羞惭之色。   “怪外甥太过急于求成,辜负了舅舅一番好意。”   见外甥好歹能听进去,沈煊微皱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开来。   “你如今能想通便好,长生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多着呢?何必急于一时。”   沈煊颇有些语重心长道。他刚恢复记忆那会儿子,也总有一种朝不保夕之感。再加上一些经济问题,不免显得有些急躁。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强迫自己放下书本,转而开始提笔练字。在这过程中慢慢调节自个儿的心态。虽一开始颇有些艰难,好歹还是小有成效的。   对长生这种心理他在了解不过,不求对方能真正看开,但起码也要有这个意识,知道保重自个儿的身体才是。   见外甥点头应了下来,只是神色颇有些紧张,沈煊微微哭笑不得   “他这又没发火,更没有打骂,素日里也是和气的很,怎么长生这孩子这么长时间了还是这般样子?”   沈煊不由动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他自认为长的也是不错的呢!怎么也不至于让人望而生畏吧!   没办法,沈煊只好把话题转到一旁,询问起对方学堂之事。   !   “夫子学识渊博,人也和气,众位师兄们也都很照顾我,自是没半点不顺心的。”   话是如此,长生却也知道,他能在学里被众人高看一眼,归根究底还是托了舅舅的福,尤其舅舅高中之后。学堂里对他殷勤的可不在少数。   否则他如今连个童生都不是,哪里值得人家过份关照呢?   因此说起话来,脸上更未曾有丝毫得意之色。   沈煊见此,也不由对这位外甥其更满意了几分。   任何时候,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都无比重要。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沈煊又是素来没什么架子的,长生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此时,书房外头,阿成的声音响起“沈大哥,外头有人来找。”   沈煊叫了进之后,随后便见一位下人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这位虽是年轻,但说话做事利落的紧,上来便是一个躬身   “小的给沈老爷问好了,我家大人家中孙儿满月,特意来请沈老爷过府参宴。”   说着又恭敬的上前奉上请帖,沈煊打开一看,果然是县尊大人无疑。   毕竟他们这小地方能被称作大人的还能有谁?   这段时间他接到的帖子也是不少了,大多数都推了下去,本就没什么交情,何苦跑去应付些乱七八糟的人。   但县尊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又见时间没什么冲突的,便一口应了下来。   那小厮复又行了一礼方才退下。   沈煊对那位县尊大人颇多了几分好感,这位不管能力如何,起码家中下人规矩还算不错。   俗话说,从下人那里便可看出其主人如何,虽说片面了点,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何况,这位在任也有不少年了,起码他从未听过对方有什么惹民愤的行为。   沈煊还在这里颇多思量,而一旁的长生却是惊愕不已。   县尊大人那可是一县之长,家里下人却对舅舅这般恭敬,甚至还特意遣人送来请帖。   这便是举人老爷的能耐了,想到这里,长生的握着的双手越发紧了紧,眼睛却亮的惊人。   翌日清晨,一大清早,天都还没亮,沈煊就被他娘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看着聚在客厅里,严阵以待的全家人,沈煊嘴角微抽。   看这阵势,他都以为他去的不是满月宴,而是上的战场。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时代平民对于官员阶级的敬畏。尤其是古代一县之长权利何其之大,跟个土皇帝也不遑多让。   也难怪家里人这般紧张。   等沈煊换好衣服出来后,便接收到了一家子不赞成的目光。他娘最先忍不住开口道   “儿啊,这身会不会太简单了点。娘前些天不是还做了几套吗?要不咱换个穿着?”   虽然让他娘白忙活一场挺不好意思,可那种衣服,原谅他是真心没勇气穿出门去。   王兄送来的衣料,真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可惜他娘可不这么认为,在他娘眼里,衣服啥的那都要鲜亮些才好看。原来他还以为是王兄审美有偏差,没想到人家这才是主流审美。   起码,他家里,就连沈爹都是这般审美。   偏偏这个时代,文人们还有好些个抹粉簪花的,素日里喜爱打扮的年轻学子还真不少。弄的他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找不着。   “可别介,娘,人家县老爷家的宴会,我要真穿成那样,可不是抢人家主人家的风头嘛?”   憋了半天,沈煊这才好不容易想出来了个绝佳借口。   果然,话音刚落,李氏立马便是没声了。她家幺儿长的这般好看,要抢了人家风头让人嫉恨可咋办?   见状,沈煊还没松口气,便见自家老爹一脸“我看穿你了”的表情。瞬间把沈煊惊的一批。   背着自家娘亲,沈煊赶紧回了个“讨饶”的神情。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沈爹。   沈爹:辣眼睛!还以为自个儿还是个小屁孩儿呢,这招还拿来用呢!   不过虽然心里这般吐槽,却也没有准备拆穿自家儿子的心思。既然儿子这般不喜了,他们也不好勉强   唉!他儿子啥都好,就是这穿衣服的眼光,实在不行,怎么就不能跟人家王侄儿好好学着呢?   沈煊:招式不在老,好使就行。他爹可不就乖乖缴械了吗?   走出大门,沈煊才缓缓的松了口气,终于不在害怕被打扮成花蝴蝶了!   前往县城的一路上,沈煊却发觉阿成今日颇有些不对,想到前几天听到的种种,不由开口问道   “可是你那姐姐又来了?”   见李成不!坑声,沈煊就知道自个儿是猜对了。   “阿成心中可有章程?说出来你沈大哥也能帮你参详一二。”这孩子在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村子里都快拿这事当笑话说了。   说实话,他其实对那位极不感冒的。   当初家中困难,顾及夫家,不愿养孩子就算了。但连上门看上一眼都不曾,也实在凉薄太过了些。   由于阿成背对着自个儿,沈煊此时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阿成缓缓开口道:   “阿成过段时间还跟沈大哥去府城行不?到时候沈大哥就把我留下看家,那人总不会跑到府城来吧!”   “说什么胡话呢?沈家村也是你家,难道你还能永远不回来不成?不想见就不见便是,何苦这般。”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想到阿成素日里的表现,隐约觉得自个儿猜到了些什么,沈煊声音不由越发温和了:   他其实说的也不算错,毕竟只是位出嫁的姐姐,在世人眼里已经是外姓人了。再有对幼弟抛弃不管在先,弟弟态度冷淡一些也算不得什么。   但倘若那位是个兄弟那可就大有不同了,必然会有诸多“好心人”来规劝对方冰释前嫌。说不得还会指责阿成不依不饶。   谁让这年代可是讲究“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亲”呢。   “真不会妨碍到沈大哥吗?”李成双手紧握着缰绳,有些不大确定的问道。   “放心吧!大哥哪里又那么容易被影响了。”   好歹他如今也是举人了,平常老百姓哪里敢议论他的不是。至于有人故意借此来攻讦他,他不过是收留了个小孩而已。两人也不是正经的主仆关系,在怎么样也轮不到他来负责。   不知是不是沈煊的错觉,只觉得听完后阿成赶车都轻快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723:00:02~2020-07-0823:0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爱葡萄汁、流月弦歌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沈煊到时,大门处已是人声鼎沸,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好生热闹。   沈煊拿着请帖,自是被门房客气的请了进去。   杨兄比他来的还要早些,此时正在跟庞举人说着什么,见到沈煊,便赶紧招呼他过来。   走过去时,沈煊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周围这两桌基本上坐的都是有正经功名的读书人,跟那些个商户们隔的还有一定距离,最是靠近前面儿不过。   这身份地位之差可见一般,今个儿,哪怕是在有钱的商户,也绝不可能坐到这边来的。   实际地位是一回事,但敢挑战规矩的又是另一回事了。起码明面上要是敢把这些商户们置于举人之上,怕是县尊大人都得吃挂落。   且大多文人们也是不屑于跟这些子商户打交道的,生怕沾染上了铜臭之气。   连一向活跃的王兄今儿见到他明面上都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老老实实的跟在王父后面。   老实说,他已经很久没见到王兄这般正经的样子了。   沈煊上前一一拜见过几位。虽同为举人,但面前几人毕竟也都是前辈,且如今都还在县学教书,也算沈煊的半个老师了。自是不可失了礼数。   山阳县不过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县城,文风也不算特别发达。在他跟杨师兄之前,整个县内也不过三名举人,且普遍年纪偏大。在他跟杨师兄考中消息传过来之时,可谓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二人不敢说家喻户晓,起码县里有点头面的人家都已经把他们俩人的底细给打探清楚了。   而那些位举人也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早已过了嫉妒贤才的时候。尤其是面对一位明显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最多感慨一下这等贤才怎么没能出在自个儿家里,其他情绪却也不会再有了。   因此,对着沈煊也是极为和气,盼着能结个善缘。   两方有意之下,气氛自是和谐无比。   很快在主人家来了几句开场之后,这次宴会的主人公也被下人给抱了上来。   说实话,一个才满月的小屁孩,还是裹在层层襁褓之中,能看出个啥。就这样,众人还都煞有介事的夸奖:   “长的真好”   “以后定有出息”   “跟大人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到后面那句,沈煊嘴角一抽,县尊大人今年都五十来岁了吧,想想一张带着皱纹的老脸挂在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身!身上。   他们还真能夸的出口吗?   不过他也就心里面吐槽一下,还得跟着众人一般恭贺几句。没看见无论真假,人家县老爷听了之后,也是高兴的很吗?   这时候,他是傻了才去触人家的眉头,   虽是这场满月的主人公,也不过出来露个面儿而已,很快就被抱了回去。毕竟婴儿还小,总不好长时间见风的。   紧接着便是那位大公子下来招待诸人,中年得子,还是唯二嫡出的儿子。这位公子此时也是红光满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煊总觉得这位的眼神儿在他这里停留的时间实在略长了些。沈煊心里总有些怪怪的。   忐忑倒不至于,毕竟此时他已经身为举人,只要没有特意冒犯,人家是傻了才来找他麻烦。   果然他的直觉不是错的,这位对他的态度确实有些不大正常。交谈中还问过他拾花之事,这让沈煊心头一凛。   他弄这些时大多都在府城,买家也多在那头,这些倘若不仔细打听根本不可能知道的这般详细。   就不知这位目的如何了,沈煊心里登时颇多思量。   宴席结束后,听到管家过来说是县尊大人要见他之时,沈煊心里是半点意外都没有,甚至还觉得这另一只靴子总算是落地了。   见杨师兄颇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沈煊也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那位大公子虽掩饰的不错,但杨师兄何等人也,连他都看出来的,没道理师兄瞧不出来。   沈煊只好轻轻的拍了下对方,眼神示意自己无事:“杨兄先回去吧,师弟去去就回。”   杨子修闻言轻轻点了下头。   一路被引至书房,期间那位管家对他也算是热络的很,沈煊却丝毫没有放下心来的感觉,一路上不停在想,自个儿身上有什么是对方想要求的呢?   而那位管家看着沈煊这般沉稳有度的模样,心里头也把对方的地位往上拔了拔。真不愧是年纪轻轻便中了举子的人物,果然不凡。怪不得老爷这般看中呢!   “沈公子,老爷正在里头等着呢。”说着对沈煊做了个恭请的动作。   谢过管家后,沈煊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这位县尊大人姓顾,寒门出身,四十余岁得中进士,却是第三等同进士。当然,即便是同进士,在寒门中也是极为不错了。   古代师资力量何其重要,倘若没有老师的悉心!心教导,他是绝不可能取得今日这般成绩的。   但俗话说,同进士如如夫人,便可见其地位如何。这不,这位在任的年数也已经不少了,但时至今日还未有升迁的消息,恐怕日后仕途也是有限。   而此时这位顾大人看着下面年纪轻轻的少年举子,联想到自家那两个屡试不第的儿子,心里头也是颇为感慨。   这般出息的少年郎怎么都是别人家的!   此子年纪轻轻却能高中亚元,绝非运气二字可以解释的。   当对方问起自己家中状况之时,沈煊心里头一咯噔,可别是他想的那样吧?   果然下一刻沈煊便听对方道   “不知沈举人家中可有定下亲事?”   “小子忙于学业,至今还未曾定下亲事。”   “勤于进学是好,但俗话说的好,大丈夫先成家,后立业。贤侄如今既已高中举人,也总该有个贤内助帮着打理家事才好。”   “大人说的是”这么快就由变成了贤侄,这意思怕也是很明显了。不过既然人家已经开口,沈煊也只好洗耳恭听了。   见对方领会了他的意思,顾大人微抿了口茶水,轻轻放下茶杯,这才开口说道:   “不满贤侄,本官家中有一幼女,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又见贤侄良才美玉,自是心中有意,却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多谢大人抬爱,只是婚姻大事,小子哪里能自己做主,须得禀明家中父母才是。”沈煊斟酌着开口道。   “这自是应有之意。那本官就在此静候贤侄佳音了。”   虽见对方未直接答应下来,顾大人却不以为意。想着得到的那些消息,这位年纪虽小,主意却是极大的,但此时却并未拒绝,可见此事已经成了一半了。   想到对方推拒了好几位府城那边的世家之女,恐怕心中定是有些成算。这般人才,若不是如今朝堂混杂,恐怕且还轮不到他呢?   刚走出顾家,沈煊便见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果然杨师兄还未曾离开,沈煊索性直接上了对方的车。   “师兄不用担心,大人那边不过是一些私事,并无要紧。”事关女子声明,未曾尘埃落定之前,沈煊自是不!不好透露。   杨子修听此自也不会多问,只要好友无事便可。   沈煊回程路上,心里还在想着这事,事关终身大事,总要谨慎一番才好。   正如顾大人所料,沈煊心中却是有些意动。自他考中举人之后,前来说媒的也是络绎不绝。府城之时,也不乏一些大族向他抛出橄榄枝,当然大多是旁支,亦或是庶女。   而他自己这边,也是不大乐意的。现在朝中局势复杂,今上已经年迈,近年来对太子的态度也是愈加不满,而下头的那些个龙子凤孙们又有哪个愿意俯首称臣的。看到上位的机会,可不挣得头破血流吗?   他可能在等一届便要下场,倘若侥幸得中,总是要进入朝堂的。他是宁愿当个小透明,或者干脆外放,也绝对不想被扯进夺嫡这场乱流之中的。   而那些士族们,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且形势多变,谁知道今日,或者后日他们背后都站着哪位殿下呢?   他宁愿在夹缝中寻求生存,也不愿稀里糊涂的便成了哪方斗争中的炮灰。对那些世家来说,他们这些寒门出身,没有背景的女婿们可不是最好使的背锅侠吗?到时候,就算他想外放避一避,恐怕都由不得自个儿了。   思及此,寒门所出的顾大人不失一位好的的姻亲人选。   顾大人本人虽能力一般,这么些年了也未有什么政绩,但绝对是一位谨小慎微,极端爱惜羽毛之人。端看这些年对方的种种行为便可明白一二。   今日那位大公子,看起来也颇为稳重,另外一位不过庶子,影响不到什么。可以说这般岳家,虽没有什么助力,但起码不会给自己惹出麻烦。   而对方所求,恐怕也只是在他去后,自己能帮扶一把后代子孙。毕竟顾大人两位公子,大公子如今不过秀才,而另一位至今连秀才也未得中。   而他呢,所求不过是“不拖累”三字而已。   至于前途,他身为男子,难不成还非要靠着岳家才能得站住吗?那样仰人鼻息得来的前程真的重要吗?   综上种种,这般亲事目前可以说是相对合适的了,就是不知那位小姐为人如何了?   至于爱情,这种时代,难不成他还能找个姑娘谈恋爱不成? 第57章   晚上饭桌上,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动,沈家众人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而始作俑者李氏却顾不得掉在地上的筷子,声音颤抖着问道:   “儿啊,你说这县老爷要把闺女给嫁到咱家来?”   李氏狠掐了自个儿一把,只觉得自己这是在做梦。这可是正经八经的官家小姐,居然要成了自个儿儿媳妇了!   复又看了眼自家儿子,她儿子就是出息!要不然哪里能得县老爷看中呢?   沈爹脸上到看不出有什么,只是这姿势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变过,可见心里头也是在意的紧。   表情最难看还要属大嫂张氏,小叔子本就能耐,要在娶个官家千金,她这当大嫂的在家里岂不是丁点地位都没有了。   自小叔考上举人老爷那会儿子,她就在想这事儿,未来妯娌出身定是要比她高出不止一截儿来。看那些明里暗里来说亲的有哪个不是县里头的大户?   可今儿个这事真落下去了,她这心里头还是不是滋味儿,这千金小姐哪里是好伺候的。想想那些年被自家妯娌挤的站都站不住的大姐,李氏更是心头一紧。   这时候李氏也想到了这头儿,这官家小姐的脾气可不得大的很?万一倒是后硬压着自家儿子一头可咋办?   看着自家老娘这脸上先喜后忧的,沈煊自是心中有数。忍不住开口劝道   “放心吧娘,这事不还没定下来的吗?总要让娘您这边见过满意才是。”   另外一点他没说,别看两家如今,是对方地位更高一些,可若要论起以后来,明眼人都该知道他这里后劲更足一些。   毕竟本朝官员六十又五往上便要面临退休,顾大人今年也五十有余了,而底下子孙尚且未有真正能在科举之中出头的。   可以说这门亲事,他家其实也没高攀人家什么,大可不必要低人一等。   但李氏哪里懂得这些,毕竟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仅官之一字便足矣让人心中生畏了。   兀自还在那里紧张不已   沈煊见此只得无!无奈开口道:“娘难道还觉得您家儿子配不上人家不成?”   “那哪能啊!”   李氏一听这个立马就不服气了,他儿子这般聪明,长的还这样俊俏,整个县里还有谁能比的上。   这些天,想来结亲的可是不少呢?   想到这里,李氏紧张的神情这才稍稍松了些。他儿子这行情可是好的很呢。   而沈爹饭后正跟沈煊在院子外溜达,这刚出了门,沈爹便开口问道   “这县老爷家里头是啥个状况?”   就知道他老爹会忍不住,沈煊便把知道的情况一一道来。   “爹,咱家又没有求人家的地儿。再说,您儿子您还不了解,可不是个会受委屈的主。”   他娘可能不大懂,但老爹总还是有些见识的。   果然,沈爹听完后嘴上骂着兔崽子,没大没小,心里却也放下一桩心事。   而另一头,顾县令回去便把此事告知了自家夫人,又郑重叮嘱道:   “夫人这两天多注意者些,那沈家怕是不日便要上门了。”   郑氏此时正在服侍自家老爷更衣,见对方这般作态,便知晓自家老爷对那位必然看中的很。   想到那家种种,虽然心里还未真正放下来,面儿上却是一副高兴的模样。   “能得老爷看中,那位定是难得青年才俊了,老爷为茹姐儿这般费心,妾身先在这里代茹姐儿谢过老爷了!”   “一家子人,还说什么客气话,茹姐儿的终身大事,老爷我这当爹的哪里又能不上心呢?”   顾县令此时明显心情不错,想着还是夫人识大体,想当初那位年仅十一岁便考上廪生,他便有心想给配菀姐儿。没想到才稍稍透露出点消息,那对母女俩儿便活像要进了火坑一般。   他当时也觉得没意思的紧,这结亲又不是结仇。菀姐儿这般样子,可不得生生结了埋怨。   唉,表妹这还是见识太少,当初就不该把女儿留在她那里,生生耽搁了菀姐儿。   而一旁!旁的郑氏面儿上不露,心里却冷哼一声:她这位相公啊,要是无利可图,这位还能这般积极。疼女儿,呵~~   茹姐儿的事儿,还得她多操心一番,男人就只关心对方前途如何,哪里会想着女儿嫁过去,日子过得是好是坏呢?   第二天,郑氏一大早便叫把儿子叫了过来:“前两日,你跟那位沈举人也接触过,可知其为人如何?”   “看上去斯文有礼,处事圆融,不是那等迂腐之辈。且又是亚元之身,儿子以为,此人可堪良配。”   郑氏又细细问了些沈家的家庭情况,直把顾廷远问的额间都要冒出汗来。   他哪里有留意这么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沈举人眼看前途无量,家里人就算有些不妥也碍不得什么。小妹以后还不是要跟自家相公过日子的嘛!   见到自家儿子,这一问三不知的样子,郑氏只觉得心累。挥挥手就让儿子给下去了。   这男人们啊,都一个德行!到时候她可得好好看看,可不能让女儿被她父兄给坑了去。   “女儿来给娘亲请安了!”   而郑氏看着下方已经出落的聘聘婷婷的小女儿,郑氏心中万般滋味。   她当初生下茹姐儿也已经三十好几了,女儿生下来也是小小一个。她当时吓的连觉都睡不安稳,半夜里都会起身去瞧一瞧女儿如何。   明明感觉昨个儿她的茹茹还是小小一个,如今却已经到了定人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郑氏不禁心头一酸,赶紧把女儿搂进了怀里。   顾茹起初也没觉得什么,她们娘俩儿本就亲近,只舒服的窝在自家娘亲怀里,还时不时的说两句逗自家娘亲开心。   只是毕竟母女连心,没一会儿,顾茹便敏锐!锐的发现了自家娘亲的不对劲儿。   对着自家女儿担忧的目光,郑氏轻轻的抚着女儿的长发,缓缓开口道   “咱们茹姐儿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马上便要定亲了呢!”   “女儿才不要成亲,女儿可得长长久久的陪着娘亲才是。”   哪里有在家时自在。   “胡说”郑氏点了点自家女儿的额头,佯怒道   “女孩子家家的,哪里能一直呆在家里头呢,那可是会被戳脊梁骨儿的”   说着又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说道   姑娘家提到自个儿亲事,哪里有不害羞的。顾茹脸上瞬间便爬满了红晕,不过还是鼓起劲儿开口问道,声音细弱蚊蝇。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可是咱们县里的?”   “是咱们县今年刚考中的举子,寒门出身,年才十七便已经是亚元了,你爹那里自是看中的很。”   顾茹听到这里,脸上红晕便悄悄的褪了去,神情颇有些不乐。   知女莫若母,郑氏见此,哪里不知道自家女儿在想什么。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才缓缓开口道   “娘亲知道你心里对这些寒门士子有些个想法,茹儿可是觉得娘亲这日子过的不甚如意?”   “我就是觉得爹爹对不住娘亲”   她娘在他爹还是秀才的时候便带着大笔的嫁妆嫁了过来。陪他爹熬了这些年,可她爹一朝中举,便立马纳了妾氏。她奶奶更是看她娘亲处处不顺,瞧不起她娘商户出身,自她有记忆以来,奶奶待她尚不如菀姐儿一个庶女。   “傻丫头,你还是太小了点,你不懂,娘亲能有今日,已经是知足了的。”   郑氏不禁有些后悔,她还是把女儿养的太过单纯!纯了些。只是看到女儿这般娇软可爱的样子,她又哪里忍心说着什么呢。   只是如今茹姐儿就要出阁的年纪了,在这般下去往后可是要吃亏的。   “你只看到娘亲吃苦,可娘亲却不觉得,你看娘如今儿女双全,更是牢牢把着府中大权,你爹即便心里更偏爱那位,却也从来不会因为那位落了娘的面子。”   “你奶奶在时,即便在看我不顺,想扶着她那位侄女儿上去。又能如何,光是你爹那头她就过不去。”   “那些文人啊,特别是想要走仕途的文人,是万万不会闹出什么宠妾灭妻的笑话来。哪怕娘亲没了,那边那位这辈子也只能是个妾氏。”   “可茹儿可曾知道,娘亲那些个姐妹们如今如何了?”   顾茹摇了摇头,多年不见,她对几位姨母也没什么印象了。   “当初娘亲家里一家二嫡三庶五个姐妹,我和你二姨母这些嫡出的还好些,嫁给了新晋的年轻秀才。而那些庶出们不是送去做妾氏,便是嫁给商户。   “商户人家,讲规矩又有多少呢?宠妾灭妻,扶正妾氏的可绝不在少数。”   “茹茹觉得娘亲苦,可比起我那些姐妹们这又算的了什么呢?”   “最起码,娘的茹儿如今已经是官家小姐,挑选的夫婿也是少年举子。无论那位日后是否还能更进一步,茹姐儿这正氏的地位也是稳的。   只要他在仕途上还有心思,就绝不会做出自毁前程之事。”   “但要是同等官员家的子嗣,有出息的怕轮不到咱们,那些仕途无望的,在其他地方自是没多大顾及。”   “我的儿啊,咱们女人家在世,倘若男人靠不住,届时能稳住自身地位的是什么?   “是礼法。” 第58章   翌日,沈煊跟顾笙师徒二人对坐在一旁,只见一只如玉般的手衔着一颗黑子缓缓落下。一时间,这盘棋结局便已经很是明显了。   沈煊顿时发出一声哀嚎   “不下了,不下了,老师这般能耐,学生就是拍马也赶不上啊”   这虐他跟虐菜似的,偏偏对方还能下的津津有味。   这简直让人怀疑老师这是不是故意的。   看见弟子这怀疑的小眼神儿,顾笙连忙把唇角的笑意给收了收。   “怎么,自个儿这臭棋篓子改不了,可还怪上为师了教授不精了?”   沈煊黑线,臭棋篓子是说他的?这难道不是对照组太惨烈吗?   想他以往跟学中诸人对下,可少有失手的时候呢?臭棋篓子他可不认。   小弟子逗的差不多了,顾笙这才开口问道:“怎么这时候想起来为师了,还以为某人一回到家,便乐不思蜀了呢?”   这话怎么就听着这么酸呢,偏偏沈煊这时候也确实有事,这就有些尴尬了。   不过这位一向是个脸皮厚的。   “这不是您弟子快要成家了嘛,可不得来找您参详一番。”   听到此处,顾笙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他家弟子如今也已经十七了,可不是到了成婚的时候了吗?   只怪他自己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对这事也没甚概念,且他还总觉得这孩子还小呢?   复又细细看了下沈煊,这两年对方的变化也是极大的,如今都跟他差不多高了。脸上稚气早已不见,入眼的便是一张颇为俊秀的脸庞。   平日里整天见到到不觉得,如今一看,可不是已经到了要成家的时候了。   顾笙此时心中百感集,一手带大的猪崽总要去拱别人家的白菜了。   “可有看好的人家?”   他弟子的为人他还不了解,此时过来找他,恐怕必然有所打算。   听沈煊把对方情况一一说明,顾笙沉吟了一番才道:   “你这是不打算往岳家处借力了?”   “回老师的话,正是如此”沈煊回答的毫不犹豫。   见小弟子如此,顾笙便也知晓对方心中必然有所打算了。他这弟子恐怕还有些不为人知的能耐。这借力之说还是能不借便不借的!的好,那些士族们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这般也好,如今朝中形势复杂,谨慎一些总没坏处。那位顾大人虽没甚能力,但好歹没什么牵扯,又素来谨小慎微,等闲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沈煊点头,他当初最看重的可不是这个吗?但凡那位身后有什么后台,也不至于窝在山阳县这么些年。   不过老师居然对此都能这般了解,这世家的消息网络可见一般。   两人又闲谈了一番,马上便到饭点了,沈煊自然顺势留了下来。   俗话说,食不言,寝不语。可自从沈煊来了之后,这一条可是形同摆设了。   “唉,弟子可是好久没能吃上这般正宗的醉虾了,每次在师傅这里吃一顿,回去都得许久吃不下饭来。”   沈煊边吃还一边作怪道,一旁的顾笙不由轻笑出声:   “你既喜欢,回头带走一个便是,难不成沈举人如今还养不活一个厨子?”   “还是算了吧,偶尔能吃上一回便是极好的了,整天这样,你家弟子就真要被吃穷了。”   他可是半点都不带夸张的,像它面前这几道菜,都是极为讲究的。虽没有红楼梦中贾家那般奢侈,一道茄子便要好些只鸭子来配。可也绝对跟简单扯不上边儿,怕是连食材都得是再三挑选的,他要是真这般吃下去,怕是家中长辈立马要疯。   唉,他这一走,可是得有好久不能过来了,现在每吃一口,都是在绝别啊!   顾笙见此,嘴上的笑意更大了些。   老管家过来时,便见到了这一幕,眼眶微微湿润,又仿若无人的悄悄退了出去。   临走前,沈煊还听到对方叹道:“自沈公子离开后,老奴已经许久未曾见到少爷这般开怀了。”   沈煊心中登时一酸,老师这般年纪,换作别的人家,儿子都有好些个了吧。不由开口道:“那过些日子我可得经常上门来讨嫌了”   只见老管家脸上立马便笑出了花儿来:“沈公子能过来,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沈煊回去后,便跟家中商议着上门拜访之事。其中反应最大的便是李氏了,之后这几天,又是裁衣,又是挑首饰的。若是以往,这些好料子可都是舍不得用的,如今却是三五套都不心疼了。   翌日清早,顾茹!正坐在池子一旁的凉亭上,手中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抛着鱼食,水下游鱼来回嬉闹,顾茹此刻却也无心去看   沈家前两日便已送上拜贴,今儿个人便是要过来了。想到这些天娘亲的教导,顾茹此刻心情总是难以平静。   “呦,今儿那家人可是要上门的,妹妹这会儿怎么也不去好生准备一番。”   还没等对方回答,顾菀便自顾自的说道:“不过也是,一家子泥腿子,哪里用的上妹妹这般精心。”   “与其操心妹妹,倒不如关心一下自个儿吧,这马上就要嫁过去了,姐姐可是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见面礼可万万不能少了!”   顾茹想都没想便忿了回去,嫁给一个年过三十个的老男人当继室,普一进门儿就当了娘,不知道她姐有什么好得意的。   话音刚落,便见对方脸色一变,果然这一下子便戳中了对方的痛处,顾菀那张虚假的笑脸都维持不住了。   “那又如何,好歹姐姐嫁的也是知州家里的公子,也总好过去服侍一个乡下婆婆。”   顾茹说完这句话后便利落的起身离去。她如今可没心情跟这位耍这些嘴皮子功夫。   留下一脸惊讶的顾菀,她刚才可是特意引着对方想起过世的祖母。却没想到对方今日这般沉的住气。   而顾茹此刻要说没一点影响是不可能的,只是如今人还没见着,她在这里在多猜测有什么用呢?   而此时,沈煊一行人也已经到了顾府门口,沈煊此时不用看都知道他娘紧张成啥样了,来之前的那些心里建设算都是白做了。沈煊心疼之余只好牢牢扶住自家娘亲,而李氏紧抓着儿子的手,仿佛有了莫大的底气,神色才渐渐的和缓了过来。   又想着万万不能给儿子丢人,李氏后背挺得更直了些。   刚递上拜贴,不一会儿顾家大公子便亲自迎了上来,一行人被引至客厅之中,上手那位看起来颇为雍容的中年妇人便应当是顾夫人了。   见到顾夫人的那一瞬间,沈煊只觉得她娘的手都要僵了。   沈煊扶着他娘上前行礼,郑氏急忙阻止了两人,仔细打量了一眼沈煊!煊,见对方一表人才对自家娘亲又这般体贴。脸上笑意不禁更盛了几分。复又对着李氏赞道:   “沈侄儿年纪轻轻,便这般能为,老夫人可真是好福气。”   李氏听此,心中立时兴奋极了,她这辈子最大的能耐,可不就是生了个好儿子吗。虽然平日里这般夸赞的人实在多了去了。但这位可是官夫人,这能一样吗?   就连方才的紧张都去了几分。   而那位夫人面对李氏那些稍显粗俗的举止脸上也丝毫看不出什么来,反而还夸赞起对方行事疏阔。   沈煊…………   这才聊了一会儿子,她娘就有些放飞自我了,被那位引导者家中情形都露的差不多了,偏偏自个儿还一无所知。   这位到现代都可以去做个审讯专家了。   不过这偶尔几句话,便已经让郑氏颇为满意了。   这位沈举人这般年纪却能沉稳至此,丝毫没有少年得志的虚浮感。且穷人乍富最是能考量其人品的时候了,可见其衣着举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位世家公子呢!   老爷这次眼光果真不错,便又回身对身旁丫鬟交代了几句。   复又对着沈煊道   “让沈侄儿在这里听我们老姐妹说话,怕是烦闷的紧,不如让廷远带侄儿出去走上一走,府里的花园今年可是刚修整过的,就不知能不能入了侄儿的眼了。”   沈煊自是无有不应,不过再走之前,沈煊仿若无意的看了一眼屏风后面。   两人便一路向花园走去,顾大公子不愧是顾大人倾力教导出来的,虽在读书上天赋并不出众,但待人接物自有一番气度。而沈煊这些年跟着顾老师,除了学问之外,其他方面也多有涉猎。   双方有意之下,气氛自是非常不错。   顾府的花园看起来果然是费了心思的,其中还隐约能看到几株出自他手的盆栽。而层层花影中,还隐约能看到一个青色的身影。 第59章   待看清这位顾姑娘长相时,不知为何,沈煊总感觉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尤其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总有种异样的熟悉感。因此视线不由得多停了一秒,却也很快转了开来。   后又觉得自个儿定是多想了,这时代官家小姐们怕是出个门儿都多有不易,他哪里能瞧得到呢?自个儿方才着实有些孟浪了。   其实沈煊不知道的是,顾茹这边也有类似的感觉,方才在屏风后面自是瞧不真切,可刚刚普一见面,便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不过两人都没把这份熟悉感宣之于口,只是心里总是留下了些许痕迹。   倒是一旁的顾廷远见二人如此,心中不由一喜。他就说嘛,他家妹子长的这般好看,沈举人见了哪里有不意动的理儿。视线又不着痕迹的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儿。越发觉得二人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看来他马上就该有位博学多才的妹夫了。   “还请沈公子见谅,为兄这手边还有些事情,就先行告辞了,接下来就暂且由家妹为公子引路了。”   沈煊自是应下,看来这就是古代版的相亲了吧!   顾廷远离开后,两人稍显沉默的并排走着,中间隔了好几人的距离,一时间二人都未开口。   还是沈煊最先出口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讲起了他赶考路上发生的一件趣事。没办法,古代就算是相亲,难道你还能大大咧咧的去问人家姑娘平日里喜欢干啥啊不成?这未免有些过于失礼了。   不过明显对方还挺感兴趣的,偶尔还会轻声问上两句。见此沈煊也算松了口气,起码这姑娘不是那种古板的性子。   想到成婚后,自家媳妇儿听他说起什么都是一句“相公说的是”或者“是,相公”。那他可真要头皮发麻了。   一番交谈过后,对方明显少了许多拘谨,沈煊还听对方开口问道“听说公子平日里极爱拾花?府城好些名花便是出自公子之手。”   “极爱到谈不上,不瞒姑娘说,在下当初不过是手中拮据,才萌生出此般想法。”可千万别把他当成那种风雅才子什么的,他就妥妥的俗人一个。   ! 没想到对方听此,反而极为认真的开口赞道:“公子能以一己之力改善家境,已经极为让人佩服了。”   顾茹联想到自家爹爹,还有那些不事生产,只一味挥霍妻子嫁妆的秀才们,对沈煊不由生出了些许好感。而且对方肯这般坦诚,可见其人品。   沈煊也是颇为高兴,他还担心对方嫌弃他“铜臭”或者“不务正业”呢。夫妻二人,倘若三观差距如此之大,以后怕是少不了矛盾。   经过这事,两人说起话来也都随意了些许,不过没一会儿,就见顾廷远已经走了过来,顾茹也顺势离开。   毕竟孤男寡女待久了总归是不大好的,能有个一刻钟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算是比较开明的人家了。   估计他娘那头还得挺长时间,沈煊和顾廷远便又转战到了书房。文人嘛,总是不愁话题的。   而后见其书房布置,便知晓对方还未放弃科举一道。而对方也未曾掩饰这点。   “为兄苦读这么些年,至今也只是区区秀才,实在是颇为汗言!”   顾廷远是真的感慨颇深,他尚有父亲指点,且素日也算刻苦,而这位沈公子可是正经的寒门出身,偏偏在仕途上自己却是拍马也赶不上人家。   这科举一道,天赋果真就这般重要吗?   “顾大哥正值壮年,日子还长的很呢!说不得过小弟两年便能听到大哥的好消息了。   沈煊勉强安慰道,读书这些年他也是深有体会,或许秀才还能通过刻苦勤学走上去。可到了举人这里,没有几分天赋,想要出头,实在太过艰难了些。   都说这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天赋。可又有多少人是折在这百分之一里面呢?   想到那位张子健张兄,哪怕没有什么真正的名师,人家还不是一路上顺风顺水。   顾廷远听此也勉强笑道:“那就承沈兄吉言了。”他都三十来岁了,又还能有几个三年呢?就盼着儿子日后不要如他这般。   不过顾大公子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他妹妹这般日子,他总不好苦着脸去触霉头。沈煊也乐得转过这般敏感的话题。   !   过午时分,谢绝了顾家的留饭,母子二人很快便坐上马车离开。   这刚坐上车,李氏便忍不住开始念叨,念的最多的无非是县官儿夫人多么的大方和气,丁点架子都没有,还把顾夫人夸自个儿的话重复了好些遍,虽然听的不是很懂,但也是知道这是夸她呢,一副荣耀非常的样子。   最后还感慨说顾小姐不愧是夫人的女儿,不仅人长的好看,性格也是顶顶不错的。   这整整念叨了一路,听的沈煊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对顾夫人的能耐也是万般佩服,这才多久,他娘都快成了人家的脑残粉了。   沈爹………   果然直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娘嘴上都没有停过,看见旁边一脸土色的沈爹。沈煊不厚道的勾了勾唇角。   立时便收到了自家老爹的死亡视线。   倒是大嫂张氏听的一脸认真,心里头一边暗暗庆幸:这未来弟妹起码明面儿不是那种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一边见婆婆这般,又止不住的忧心,这还没进门儿呢!婆婆就已经这般了,日后恐怕愈加差别对待了。   倒是壮壮听此,颇有些兴奋的放下筷子道:“叔叔这是马上要娶小婶婶了吗?”   “这八字都还没一撇,还早的很呢,再说了,这是总要看娘的意思。”就算现在定了下来,人家姑娘这还小呢,总还要等上两年。不过这小子这么兴奋干嘛?   而李氏听见自家儿子这般看中自个儿,更是笑的合不拢嘴:“我的儿啊,这是给你娶的媳妇,你这边满意才最紧要。”   “娘亲这日后跟对方相处还长着呢,要是娘不喜欢,儿子说什么也是不能娶的。”   沈煊一脸老娘最大的神情,成功得到了沈爹的白眼一枚。   沈爹:臭小子就会忽悠人!偏偏老婆子还就吃这套!   果然“就吃这套”的李氏脸上笑意更甚,不过片刻后还是正了正神色,对着自家儿子开口道:   !   “夫人这般好的人,人家肯把闺女嫁过来,儿子你这可得好好待人家,那闺女我老婆子看了,定是个好的错不了!。”   他娘这果然妥妥迷妹不解释了,就连旁边沈爹都一脸的不忍直视。   老婆子这脑子,偏偏还总觉得自个儿聪明极了,这得亏人家没啥坏心思。要不然怕是被人家卖了,还傻乎乎的搁那儿给人家数钱呢!   沈爹复又看了一眼自家儿子,得到对方肯定的表情后,这才开始商量请媒事宜。婆娘靠不住,好歹儿子还是靠谱儿的。   “看今日那两位的意思,怕是这亲事已经要定下了。茹茹啊,今儿个你也瞧见了那位沈举人,可有觉得如何?”   想到那位面容清朗的少年,顾茹把脸埋在郑氏膝盖里,咬着唇轻轻的点了点头。   “沈公子说话很是风趣,而且看着也正派。”   顾茹还说起了今儿两人有关于拾花的说法。   就像她爹和大哥,家中琐事事事都要娘和大嫂来操心,买起笔墨书画来却也丝毫不见顾及。她这两年也开始跟着学起看账了,对此可以说是深有体会。要不是她娘厉害,家里哪里攒的起这般家业。   顾茹还没意识到,她此时已经不自觉的把沈煊从“那些读书人”中脱离了出来。   “茹茹说的对,能有这份儿心思便已经是极难得的了。有多少出身贫寒的读书人,生生拖着一家子受罪,却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郑氏也颇有感慨,想到年她那圈子里,嫁给秀才的还少吗?有多少被生生吸干了嫁妆,到头来还落得一身埋怨。复又开口跟女儿说到:   “且那位可是生财有道,家底儿定是不薄,娘亲可是打听过了,人家那里最普通的一盆花草都非几十两银子不得。听说江南那头那些子大盐商们,斗起花!花儿来,成百上千两也是说丢就丢的。”   顾茹听到这儿明显吃了一惊,既而又颇有些不自信了。她就算在蠢也知道,她家现在虽看上比人家强些,但人家前途比她家可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只要那位能在近十年内考上进士,哪怕是同进士,有那么长时间,也足够人家往上走了。尤其那位还这般能为………人家这般,怎么就看上她家了?   郑氏一眼便看出自家女儿在想些什么,“咱们茹姐儿也不差啊,这两年跟着你大嫂管家不也管的不错嘛,那起子下人可少有能糊弄住我儿的,到时候也定是位贤内助。”   “那些官场的事儿咱们女人家哪里懂得,不过既然人家这般选了,必然有人家的用意,那位一看便是个有主见的。   且听你爹说过,沈举人这两年都不会去赶考,倒时候你嫁过去,早早的生下长子,日后就算那位真的前程远大了,也不必担心什么。”   听到这里,顾茹虽有些难过,但还是点了点头,毕竟她娘说这些都是为了她好。只是心里总有些期盼,那般清朗风趣的少年,日后真会如自家爹爹一般吗?   知女莫若母,郑氏见女儿如此,也没有在劝,她当初不也有这般想法吗?只是这男人啊,有了权财后,有哪个没个花花心思呢?到时候,女儿自会明白她当初说的那些话。   郑氏怜惜的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还有那位沈老夫人也是个心思浅的,不是什么苛刻人儿,你到时候好好哄着便是,可别放不下身段儿。”   顾茹这时候倒笑了出来,“沈老夫人是个和气人儿。”   虽然言谈举止不甚有礼,可起码不像她奶奶那般。且对她娘那般信服,她当时都惊到了。   说着便两眼放光的看着自家娘亲:“都是娘亲大人厉害”   “小滑头,也不看娘这都是为了谁?”轻点了下女儿的额头,郑氏轻笑出声。 第60章   双方都有意的情况下,没两天,沈家便请了媒人前去提亲。即便这样,几番流程下来也已经是数月之后了。毕竟如今身份不同了,一应程序也都要慢慢走起来,否则难免有轻视人家姑娘之嫌。   不过,这古代定个婚也是有够繁琐的。虽然大体是不用他去插手的,但诸多流程走完之后,沈煊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小定过后,两人也算正儿八经的未婚夫妻了,见面儿是不大合礼数,但送些小玩意儿过去却也不妨碍什么。   要说不过一面之缘,能有多大的好感那是假的。但既然关系已定,沈煊还是愿意花心思去维护两人之间的关系。   两家这般大的动静,自是瞒不过县里其他人家。起码这些天下来,那些子人的动作也终于消停了下来。   虽然都知道以沈煊如今的身份,自家女儿的定是难攀的上的,但说不得有个万一呢?退一步说,就算正妻够不上,妾氏还是可以想一下的,谁家里还没两个庶女呢?   如今这点心思也难为了,虽想要搭上年轻有为举人老爷,但为此得罪头顶上那位那就得不偿失了。   举人老爷这里眼看是行不通了,众人便又把目光投到了沈家其他人身上。连沈大哥这般平日里极少出门儿的老实人都引来了两朵烂桃花。   虽然没出什么事,毕竟沈大哥脑子里还真没那根弦。且对方自始至终都还不知晓人家那是冲着他过来的,可怜那些人,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不过即便没真出事,却也着实把张氏给气的不轻,复又有些担心后怕,这些日子对沈大哥的态度可是好了不止一成。   弄的沈大哥不自在极了。晚上躺床上之前还悄悄给对方塞了点碎银子:“咳咳,媳妇儿你要是有啥缺的,说一声儿就行了。”最近这奇奇怪怪的,弄的他怪难受的。   见自家相公一脸“你瞎胡闹些啥”的表情,张氏…………   要是以往,见自家相公这般没眼力,张氏定是要气上一番的!的,但如今只觉得万般庆幸。   她家这位虽看上去木了些,但好歹没那起子花花心思。只要一想到相公可能会领个小妖精回来,张氏只觉得自个儿牙都要咬碎了。   沈大哥这边不过是个小插曲,大多数人还是把目光投在了巧姐儿这里。   毕竟巧姐儿如今也已是二八年纪了,本来应当是去年便要说起亲事的。但张氏当时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愣是没有提起。李氏提了一嘴也被对方给岔过去了。   几番过后,李氏也不去讨这嫌了,怎么着都是母女,再咋地也不会真把巧姐儿耽搁下来。   待到沈煊考中归来,张氏只觉得自个儿真是聪明极了。多等一年怕什么,巧姐儿今年也不过十六,还正是好时候呢。如今有了举人叔叔,哪怕是县里的那些大户,如今也都是可以想想的。   想想前些日子那些个夫人们,对她可是客气的很呢?   又看到这一茬茬过来提亲的人家,张氏最近可以说是红光满面。   谁知道这天,大姐沈瑶突然提着东西上门来了。沈瑶的突然到来可把李氏给吓了一大跳,这不年不节的突然回来,可别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急忙把女儿给拉进了屋里,刚关上门,便忍不住问道:“大丫这可是出啥事儿了。”   偏生又见自家女儿又在那儿吞吞吐吐的说不清楚,李氏见状不由更为焦急了起来。   “你这孩子,有啥事子儿还不能跟你老娘说了!”   沈瑶双手使劲儿捏了捏袖子,嘴唇轻咬了下,这才迟疑着开口:“听说巧姐儿正在相看人家,不知定下了没有?”   李氏听到此处,不由眯了咪眼睛,紧盯着自家女儿道:“可是你家那位撺掇着你过来的?”   那位指的自然是沈瑶的妯娌王氏。   “不是的,娘!这跟弟妹没关系。”沈瑶赶紧解释道,又不知停了多久,才有些底气不足的开口道:   “娘,你看我们家长生怎么样?”   绕是李!李氏,也被自家女儿这般想法给惊到了。巧姐儿那可是自家儿媳妇的眼珠子啊!素来宝贝的紧。前些天,因为巧姐儿的亲事更是连自家嫂子都给撅了回去。   就盼着把巧姐儿嫁到县里大户人家享福呢!   而长生,不说别的,就这身子,儿媳妇都不可能会同意的。   “这事你不要再想了,你嫂子铁定是不会同意的。”李氏斩钉截铁道。   沈瑶还是不想放弃,不过话没说完,便被李氏打断到:   “那也不成,闺女你是没瞧见,这来提亲的童生可是多的很,有的家里可还是有位举人老爷。”   这般光景儿下,别说儿媳妇,就是儿子,怕也不会同意的。   见自家女儿情绪低沉,李氏只得放缓了语气又好生安慰道:   可这再好,还能有娘家好吗?小弟如今已经是举人了,对侄子侄女儿又一向好的很,要是能娶了巧姐儿,长生以后就愈发稳当了。   想到自家儿子说的,这才跟着小弟读了多长时间,儿子的学问便长进了这么多。沈瑶心里怎么也放不下。   “娘,就真的没的办法吗?长生他平日里再是亲近您不过了。”   想到长生,李氏心软了下,可这事却是怎么着也不能应下的。不然儿媳妇不得恨死她。还有安静乖巧的巧姐儿,有机会能嫁到县里享福,哪能被她亲祖母给毁了呀!   “不成,这事儿娘也是帮不了你的。儿啊,你听娘的话,等明年长生考中了,在好好给孩子挑个贴心的媳妇不比什么都强。”李氏颇有些语重心长。   沈瑶见自家娘亲这样,也知道这事儿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得一脸失魂落魄的回去了。   谁成想出门儿时正好碰见了大嫂张氏,!,张氏见到一脸失落的大姑子。心里转了好几个弯儿,嘴上却是热情到:   “呦,是大妹呀,今儿怎么回来了,怎么也不吃个饭再走?”说着还准备伸手去拉沈瑶。   沈瑶毕竟心虚,下意识的便避了开来,“不了,我这回去还有事儿,就不多呆了。”   说完,还没等张氏说什么,便赶忙匆匆离去。   这才刚进房间门儿,张氏便忍不住开口了:“当家的,你可知道你那好妹子方才回来是干啥的?”   正在低头摆弄小零件儿的沈大哥闻言,不由愣了愣:   “大妹方才回来了?”   见自家相公这不知情的样子,沈瑶心里轻哼了一声,算那位识相,没在相公那里说着有的没的。   “这关巧姐儿什么事儿?”沈大哥听后一脸懵逼。   “还不是为了你那好外甥,人家还想来个亲上加亲呢?”那位这档口过来还能有个啥事?瞧那一脸心虚样儿。   “这不能吧!”沈大哥也是一脸的不赞成,他是心疼外甥不假,但外甥那身子,要是有个万一,巧姐儿日后可要咋办!   “怎么不能了,你那妹子打的倒是好算盘!”还知道先去婆婆那里敲边鼓儿,她要敢在自个儿面前提,就算拼着被公婆不喜,她也得忿上去。   见自家相公也是一脸不赞同,张氏才稍稍放下心来,复又仔细叮嘱自家丈夫:“要是你那妹子还不死心找上来,你可说什么都不能心软。相公可得记住了,这可是咱们巧姐儿一辈子的事儿。”   沈大哥自是点头应是。   而周家这头儿,见自家大嫂哭丧着脸回来,王氏就知道这事准是成不了的。   心里气的要命,她当初听见大嫂两口子说起时,就觉得不成。好心!心阻止还偏偏被人家当了坏人。   她也不想想,坑了她们她自个儿有什么好处不成,如今自家跟那位举人老爷也就大嫂这层关系在。她是巴不得对方跟娘家关系再好一些呢!   偏偏好说歹说让她好好跟举人老爷说说话,亲姐弟多多联系,感情自然不就好了。偏偏这位到了紧要关头,半棍子都打不出个屁来。恁的让人生气。   如今怕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她这位大姐跟举人老爷的关系明显不如她那妹子。这周家自然也不如人家方家受老爷看中。   这老天爷就是不公平,要是她有这般娘家,还用的着在这里受这嫌弃。   周大郎晚上回来看着自家媳妇这般模样,也劝道:“这不成就不成吧,这亲事咱们本就是高攀了的,也不怪人家不情愿。”   “可是长生日后出在除了他舅舅,还能指望谁呢?要是我能跟小弟关系再好一些,哪里又用的着这样!”沈瑶带着哭腔道,深恨自己带累了儿子。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儿敲门声,周大郎刚打开门,便见自家儿子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周大郎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儿子这是啥时候过来的?   沈瑶这时候也慌张不已,她自个也知道,她做这些儿子定是不会同意的。   果然就见长生沉声开口道,少年略带沙哑的声线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娘,咱们受舅舅照顾已经够多了,也该知足了。要是还求个没完,那儿子成什么人了!哪怕是亲戚,也没有该谁的。”   人家照顾自个儿是情分,又不是本分。不知道舅舅知道了此事,会不会以为他是个贪心不足的人。   长生本就抿紧的双唇更加用力了。第一次没再听爹娘说话,直接快步的走出了房间。 第61章   沈瑶自那以后也没在上门,令一旁暗暗防备的张氏很是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对方成功的可能性极小,但张氏还是丝毫不敢大意,毕竟事关女儿一辈子的大事,再怎么小心都是不为过的。   更别说婆婆对那位也是极为疼爱的,容不得她不小心。   这些天来,张氏听着一个个媒人们那是说的天花乱坠,只觉得这家不错,另一家也还行,总之是半点拿不住主意。   且能上门儿来提亲的不是县里头的富户,便是跟他们一样的读书人家。张氏一边想让自家女儿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过日子。另一边儿目睹了自家小叔子考中后家中的种种变化,又觉得只有这读书人才最是金贵。   张氏思量再三,还是决定问一问自家闺女。毕竟自家女儿自个儿还不了解,虽平日乖巧的很,内里却是个有主意的。   这天儿张氏做完活后便早早的来到了巧姐儿的屋子。   此时巧姐儿正低头做着绣活,只是神色却没了以往的专注。这不都小半天儿了,却连针都没动几下。   见自家娘亲这时候过来,脸上又神神秘秘的,巧姐儿一下子便猜到了些什么。心头一动,连手上的针扎破了指尖儿都没能发觉。   还是张氏急忙跑了过来:“做死呦,咋就这般不走心呢!”   又接着絮絮叨叨一通,也不过是些老生长谈,心不在焉的巧姐儿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见自家娘亲迟迟不入正题,巧姐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张氏这才想起来,自个儿过来可是为了正事儿呢。   主要还是自家女儿这些年养的娇,等闲粗活儿她都不舍得让姑娘干的,更别提受伤了。就连婆婆对此也是睁一睁眼,闭一只眼的。   毕竟沈煊当时都已经考上了秀才,巧姐儿作为侄女,起码也能嫁个跟她二姑姑一般的人家。那这些会不会也就不打紧了。   而巧姐儿也是个懂事的,不忍心辜负自家娘亲的一番好意,但做些针线补贴家用也是可以的。   巧姐儿真不愧为一个巧字,天生的巧手怕是随了自家父亲。即便没有什么名师,普普通通的针法也比旁人好看许多。   !后来沈煊见侄女儿是真的喜欢,那时手上也有了银钱。便出了一笔不小的花费,这才在县里的绣坊中给侄女儿请来一位能手。   短短几个月下来,巧姐儿的手艺便进步的飞快。如今,这光是一年卖绣品的收入,都足够养的起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了。   张氏起初还得意的不行,自家女儿这般能耐,这以后还愁不被夫家重视。可随后,见自家女儿对这绣活还是真是着了迷了,可以说日日都不离手的。   这时候张氏便开始忧心了起来,生怕女儿熬坏了眼睛,或者跟她那死鬼老爹一样,整天满脑子都是这些个玩意儿。日后不会讨夫家喜欢可怎么办?   因此只要一逮到机会,总是要说上几句的。   想起正事儿,张氏这才回过神儿来,见到自家女儿脸上隐隐透着些焦急。母女俩自是没啥好忌讳的。张氏把得到的消息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娘,女儿还是想找个有功名的。”巧姐儿可以说是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她打小最佩服的人便是自家小叔了,且亲眼目睹了家中种种,自然也盼着未来相公是个会读书的。   “成,娘到时候定要给咱们姐儿挑个好的。”说着又把女儿往怀里搂了搂,又颇有些得意的开口道:   “咱们巧姐儿日后定是要风光大嫁的,你奶可说了,当年你姑姑有的咱都有。还有这些年卖出去的银子娘都给你收着呢,到时候都给闺女你到压箱底儿,保管到时候教谁都得高看你一眼。”   “娘!!”巧姐儿听到后感动不已,紧紧搂着自家娘亲。不过想到自家弟弟,还是开口拒绝道   “女儿这里能有姑姑那样就尽够了,那些钱还是留给弟吧,壮壮日后还要娶媳妇呢!”   “你弟弟那里怕什么,到时候你爷奶还能亏待了孙子不成。再说了你娘这些年也存下了不少钱,尽是够了的。”   “巧姐儿日后可是要嫁到别人家里的,这银子啊,就是女人家的底气!可不能马虎。”   想到自家女儿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就要到嫁别人家里头,哪怕嫁的是自个儿千挑万选的好人家。但心里又哪能真放心的下。如今既然有这个条件,总要为女儿好好打算才是。   张氏回去后思量再!再三,最终还是选定了县里一位罗姓举人的孙子,跟巧姐儿一般年纪,在今年已经过了童生试。算是满足了巧姐的要求。   虽然来提亲的人里头也有位稍显年轻的秀才,但毕竟是续弦,前头还留有一个女儿在,张氏自然不大情愿。自家女儿年纪轻轻的,怎么能一进门儿就当了娘亲呢?   沈爹和李氏对此也都没什么意见,沈煊几天后也正式考教了一番对方的学问,途中仔细又观察了对方。   面对这位跟他差不多岁数的举人,哪怕对方全程都颇为和气,罗中依旧觉得压力山大。好歹作为罗举人最为看重的孙儿,平日里这种场面遇到的也不少。   而沈煊这边,见对方目光还算清正,便先满意了几分。而这位在学问方面也还有点子灵性。   倘若日后能够沉心进学,举人尚不好说,秀才却是问题不大。   再跟沈爹说了之后,这门亲事便拍定了下来。   三月里,忙完家中诸事,沈煊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面对着李氏明显红肿的双眼,沈煊故作轻松道:   “呸呸,说什么瞎话呢!”   不过脸色却是好上了许多。儿子不用一去好几个月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真看到儿子越来越远,最后连个影子都瞧不见的时候,李氏仍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沈爹也比往日沉默了许多,回了房里便坐在那里闷着头不吭声,   阔别了家人,马车上沈煊尽量想找个话题转移下思绪。   便问起了族兄沈明:“弟弟如今亲事都已经定下了,族兄那边如今还不打算成家吗?”   沈明今年都已经二十来岁了,却迟迟没有成婚。自他考中之后,明族兄的婚事也是水涨船高,来说媒的可是不少。甚至连他娘都问过一嘴。偏偏这媒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如今却连个消息都没有。   “这不还没遇到合心意的的嘛!等遇上了,在成婚也不迟。”   沈明倒是真心不急,当初自个儿一穷二白啥都没有,况且还得时时呆在府城,自然不愿成婚。等到自家族!族弟摆弄花草挣了钱后,对他也是大方的很。   如今他手里也有不小一笔钱了。再加上作为举人老爷身边亲信,这婚事自是不愁的。要是太爷爷泉下有知,见到孙儿如今这样,定然是高兴极了吧。   只是想想这些天家里那些人又是想讨好,又总要做出一副他欠了他们的样子。说什么怪太爷爷偏心,独独把情分用到了他身上。   他们也不想想,当初是怎么嘲讽他去给人当下人的?如今倒眼气上了。还有婶子们那些侄女们外甥女儿们,他可消受不起。   却不知对方这语焉不详的却让沈煊给误会大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经常听到这句话的人,自然偏向了另一种解释。   沈煊没想到族兄居然是这般想法,难不成对方还想去自由恋爱?平日里也没发现这个苗头啊!   沈煊只好委婉的提醒了一句:“女子名声何其重要,族兄平日里还是多加注意为好。”   这两句话分开讲他懂,但合起来他怎么就不知道啥意思了呢?   天地良心啊!他可从来没跟姑娘家单独相处过。   见自家族兄转过头来,还一脸懵逼,沈煊募的意识道:是他自个想歪了。   人家这里的合心意估计也就是合适的样子?是正经媒妁之言的那种。是他第一反应出现了问题。   这就有些尴尬了……沈煊转模作样的咳了一下。“抱歉啊明兄,是弟弟想茬了。”   “煊弟也是一片好心。”   只是难道他平日里行为有什么不妥吗?为什么煊弟会以为他会去跟什么女子幽会。沈明百思不得其解。   罪魁祸首沈煊………   而一旁的李成也是一脸懵逼,两位兄长这是在说些什么?怎么一个人的话他听的懂,两个人的话连在一起他就不懂了呢?   马车终于驶到了小院门口,几月不到,院中石桌上都堆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李成和族兄两人立马便动起了手来,而沈煊这时不过简单修整了一番,便起身去了顾老师家。   说来也有几个月没见了,老师心中定然是极想他的,沈煊颇有些自恋的摸了摸脸。 第62章   谁知才刚到老师家门口,迎面便走出来一位面带怒气中年男子,而老管家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对方身后,神色恭敬疏离。   见到那位跟老师三成相似的面孔,以及老管家面上恭敬,但作为顾家的常客,他又怎么会瞧不出对方眼里的愤恨。   沈煊心中也差不多有数了。   果然下一瞬便见到老管家微弯下腰:“恭送大爷!”   虽然顾管家行礼举止间均无可挑剔,但在场几人都能看出对方急于送客之意。而显然顾管家也未曾掩饰这一点。   果然那位顾家大爷果然怒意更甚,自他掌权以来,几时被人这般下过面子?偏偏对方又是七弟亲信,连他都等闲动弹不得。   想到祖父临走前交给对方的东西,顾策眼神一暗,对弟弟那点子愧疚也瞬间消失没影了。   长幼无序乃世家大忌,是祖父先犯了忌讳的,而他不过是保住了自己该得的东西。   他,何错之有?   顾策勉强稳下心神,这才看到了立在一旁的沈煊,想到查出来的那些消息。这位应该便是七弟的那位得意门生。   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哼,七弟当真是越来越任性了,京中那么些名门公子求着拜入门下,却偏偏在这穷乡僻壤收下这么个乡下人。   沈煊也察觉到了对方审视的目光,当然也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轻视,虽然仅是一闪而过。随即便听对方开口道:   “你便是七弟的那位学生沈煊?”   “回顾大人,在下正是。”面对对方如有实质的目光,沈煊也只当做没看到,只恭敬答到。   心里却是暗暗吐槽,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拿眼神威吓孩子,还真是出息!!   见沈煊如此镇定,顾策反而微愣了一下,他身居高位已久,时常一个眼神便让下面那些人战战兢兢,而这位却丝毫看不出影响。该说不愧是能入得七弟之眼的吗?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   一个无甚背景的农家子,唯一的靠山如今!今又不肯入朝,日后还又能有多大出息?官场,可不是仅有才华便能玩的转的。   想到这里,顾策看着沈煊,颇有意味的开口道:“听说你如今年纪轻轻便已是举人之身了,又有七弟的教导,进士迟早也是囊中之物。”   说话间看着对方平静无波的面容,顾策面色微沉,顿了一下方才再度开口:   “可这官场,远没有读书那般简单。没有靠山,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就算为了自个儿前途,你也得好好规劝你家先生才是。”   他就不信,这位小举子真有那般不在意自个儿前途。   “老师既已做出决定,做学生的自是无条件遵从。”   沈煊仿佛完全没有听懂对方的言下之意,语气颇有些波澜不惊。   顾策眸色渐深,却也未曾多说,只深深看了一眼沈煊便大步离去。   年轻人还是太天真,日后官场总是会教他如何做人的。   见那人终于离去,管家这才走上前来,脸上丝毫不见方才的疏离客套,对着沈煊热络道:“沈公子,快些进来吧!”   路上管家欲言又止,最后才下定决心开口道:“无论大爷方才说了什么,沈公子都无需放在心上,老爷虽如今看着式微了些,但大爷却也决计不敢乱动的。”   感情管家以为他这是被威胁了,沈煊哭笑不得,不过也侧面应证了。那位在管家眼中,果然是堪比豺狼虎豹的存在。   “顾叔放心吧,那位方才并未说什么不中听的。”   见沈煊却是面无异色,顾管家这才放下心来,不怪他多想,实在是那位心肠也太绝了些。那可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弟弟啊,两人又差了那般大的岁数,没想到都这般容不下。想到自家老爷方年受的那些苦,他真是恨不得………   看着顾管家脸色暗沉,沈煊也没有多话。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走了大半的路。   到了书房,见老师正在行书,沈煊也就没出声打扰。自来熟的从一旁的书架里找了本书,津津有味的看着。   一时间,房间里一片静默。   ! 不知过了多久,顾笙才突然停笔,看向一旁正看的颇有兴致的沈煊。细看之下,不由失声笑道:   “臭小子,眼力倒还不赖,这可是你家老师前些日子才好不容易寻到孤本。”也不知道这小子好好净手了没有。   仿佛看懂了自家老师的意思,沈煊立马摊开手道:“放心吧,干净着嘞!弟子可是梳洗过后就立马赶了过来。”   大美人一笑,简直是满室生辉,可这出口的话就没那般动听了。   沈煊………难道对方不应该先感动一波的吗?   怎么能一言不合就考试呢?这多伤师生感情啊!沈煊登时一脸哀怨。   顾笙见自家弟子又在那里作怪,哪里不明白对方这是故意在逗他开心呢?   相反,见对方如今这般模样,他反而佩服起那位的好手段了,权利果真是让人面目全非。   如是蜜糖,实则□□。就是不知他那位好哥哥,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楚,或者说已经有所察觉了,否则也不会这般着急的想把他弄回朝中。   可惜自己终归是不能如了他的意。与其徒劳挣扎,不若早早地寻求退路。   低头见弟子不时瞟过来的小眼神,顾笙那点子惆怅瞬时便没了踪影。反而微微一笑,沈煊登时便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对方这次提问明显颇为刁钻,沈煊不由得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一个时辰不到,沈煊便感觉自个儿脑瓜子都是疼的。   而顾笙却颇为满意,定亲这般大的事情,自家弟子都没分了心去。可见其心志如何。   “考试”过后,沈煊又就着这本孤本讨论了一番。而这时,顾笙突然开口问道:   “阿煊可曾想过出去游历一番?须知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沈煊当然想了,须知如今科考可以说颇为侧重实务。虽有老!老师时常为自己讲解朝中政策,可闭门造车效果终是有限。   有可能的话,他当然想去亲自走一走,看一看。   可是,如今虽然天下承平已久,可这匪患依旧不少。古代出门,实在是太不安全了。要是他有个万一,家里人又如何承受的住。   他不能这般自私,万事只顾自己。   “放心吧,难不成为师还能看着自家弟子以身犯险?且等着吧,过几日自会有人前去找你。”   临走时,沈煊依旧是一头雾水。难道老师给自己找了个全能保镖?或者说一队护卫?可惜不管沈煊如何询问,对方却只微微一笑。说是到时候必然会给他一个惊喜。   沈煊瞬间怂的一批,老师每每露出这般笑容,就代表他这是要坑人了。虽然那个人大多数都是他自己。   果然,第三日,见到那位访客的一瞬间,沈煊登时一脸懵逼。这是惊喜,惊吓还差不多吧。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只见对方高冷的点了下头,就抱着手臂站在那里不在吭声。   看着对方这消瘦的身材,苍白的面容,仿佛风一吹就跑没了。林哥哥也不过如此了吧!比他这个纯书生还要书生。   “那您可有什么绝技?”   小李飞刀,医毒双绝,还是东方不败的绣花针,沈煊此时脑洞也是出奇的大了。老师既然能让这位过来保护自己,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才对。   “并无绝技,在下不过空有一身蛮力而已。”   沈煊…………   一身蛮力,这胳膊可比他还细上许多吧?虽知以貌取人不对,但总该有些肌肉才对吧。要不然真心不科学啊!   可是偏偏事实就是这般的不科学,眼见对方二话不过便单手把院子里的一方石桌给提了起来。   还提着晃了两下,丝毫不见任何吃力的模样。那可起码也有百十斤呢!呢!   沈煊只觉得怀疑人生。   第二日,沈煊前来拜见夫子时还悄悄的询问对方,这世上是不是真有什么内家功夫?   “是不是真有内家功夫为师不知,但那位却是天生神力,自小便是如此。”   沈煊干笑了笑,原来世上还真有这等违反生物定律的奇人,看来还是他见识太少。   还有老师,事先那般神秘,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知晓。怕就等着今天来看他笑话呢?这恶趣味,也是没谁了。   不过笑话归笑话,正经事还是要谈的。   “都说江南出才子,这历年以来,一甲之中多有其二出自江南。可见其文风之盛。且其中书院临立,是个交流学问的绝佳之地。”   以一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堵住了诸臣之口,明言其守卫疆土的决心。   而及至本朝也仍旧未改旧城。   但这也丝毫不影响江南的繁荣。毕竟是鱼米之乡,任何时候,只有生活富裕了,文化才能兴盛起来。   否则,人饭都吃不饱了,谁还会花钱让子孙读书呢?   “但若论起民生实务,你这要走的地方可是多了!”顾笙说话间看向自家弟子。   “弟子正好借此机会多走一走呢。”他现在还未成家,还可以出去浪一浪。这一旦成了婚有了孩子,总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好几个月都见不着爹吧。   再者,今年的会试他是不准备去了,可下一场他总要下场的,要是侥幸中了。就更没有机会出去了。   顾笙见此,也丝毫不觉得意外,便开始跟弟子讲述一些他当年出游各地的见闻。   沈煊也认真记下,没想到老师方年居然去过这么多地方。怪不得有此见识。 第63章   之后几天,师徒俩翻阅了诸多地志游记,又结合老师过往的经历,大致规划出了此行路线。   就见顾老师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说道:“近些年来,此地山匪是愈发的猖獗了,安全起见,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那当地的官府都不管的吗?”   沈煊对此颇为惊讶,毕竟当今在位这几十年,虽不能说功过唐宗,但也是位有为之君。其治下也算是政通人和。除非遇上灾荒年间,否则百姓们只要肯干活,总也不会饿死的。   那些山匪又何至于猖獗至此?   “此地本就群山临立,最是易守难攻。且当地豪族势大,百姓们本就生存艰难。而那些在任的官员们,光是弹压豪族便已费劲心机。何况衙门里那些人也不是那般好驱使的。”   “更有甚者,狼狈为奸者也不在少数。”   沈煊听此,不禁有些沉默。即便盛世之下,也难逃累累白骨。就算是现代社会,也总有阳光照不进的阴暗角落。何况这般没有人权的古代呢?   都说破家县令,灭门知府。但实际上一个稍有地位的举子,甚至商户,都能让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农户们苦不堪言。何况是在当地已经成势了的豪族。   想到此处,沈煊微微抿了抿唇。   一旁的顾笙见自家弟子这般模样,愈发觉得让对方出去一趟是极为必要的了。   世事通明皆学问,弟子虽然足够通透,但终归是见识太少。很多事情太容易想当然了些。   出发前几天,沈煊斟酌着用词给家里去了封信,只说自个儿要去南边儿的书院里交流学问。且再三保证自个安全无忧,随行的那位有多么厉害,等闲几十人都不是对手。   虽知晓,即便如此也未能让家人完全放下心来,但他出行的决心却是不会在改了。有了那位燕兄,他的安全也是有保障的,倘若这般情况下尚都要畏畏缩缩,以后还走什么仕途?   官场难道就没有凶险了吗?难道还能为了不被噎死,连饭都不吃了吗?   果然沈煊所料没错,翌日清晨,这封突如其来的书信立即便在沈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沈爹本来还奇怪呢,怎么自家儿子这才刚走没多久,怎么这么快便又有了书信传来。等打开!开信一看,气的沈爹当场便想破口大骂:   个兔崽子,胆子肥了,那么老远的地儿说走就走。   沈爹猛灌了一碗茶水,才勉强压下心中的躁动,又仔细看了看,见有随行的“高手”护着,沈爹这才稍稍安了心神。   但心中依旧担心不已,这人生地不熟儿的地儿,他这又不在身边。这要是有个什么事儿,可咋整。   这时候沈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沈煊平日里的诸般能为,远门儿也出去不少次了,又有哪次惹祸麻烦?   只觉得儿子还小,出门在外,总要他这老父亲多看着点才是。   如果说沈爹尚还有一分理智,那李氏可就直接炸了锅了。直接把手里还没缝好的衣裳往床上一扔:   “当家的,儿子这不是去的府城吗?怎么好好的又要跑南边儿去了?”   想到儿子一下跑那么远,还不知道路上会不会受罪,李氏眼泪一瞬间便流了下来。   “说是去交流学问。”   沈爹本来是极为生气了的,但说到这里反而心绪平了下来。儿子既然有这般志向,他这当爹的难道还能生生的阻了儿子的前程不成?   儿子大了,总要往高处飞的,不能因为他们这些老家伙生生的折了翅膀,窝在这一方小天地。   思及种种,沈爹此时反而劝着自家婆娘道:   “这读书的事儿,咱们懂些个什么,再说咱儿子什么人,你这还不清楚吗?”   “他既是要出去,怎么会不关心自个儿安全,再说这一路上都有个高手跟着,错不了的!”   听到这里,李氏哭声一顿,又马上拉着沈爹细细的把情况说上一通。   夫妻俩晚上几乎叨咕了一宿,临睡前沈爹还叮嘱道:   “这事儿可千万别让咱爹知道。”   “晓得了,老婆子我是那般没分寸的人儿吗?”公爹近几年身子愈发不好了,她哪里敢去乱说什么。   唉,也不知道儿子如今走到哪了?路上能找到睡的地儿吗?不行,明儿个她得去庙里娘娘那里烧柱香,可得保证儿子平平安安的回来才是。   而被众人念叨的沈煊如今已经踏上了南行之路。   他们这地方隶属于中原地带,放到现代差不多就是河南那方地界儿。   在唐朝,那可!可是都城所在,据说前朝宣布定都于北地之时,他们这儿的官员可是闹的最凶了。   无非是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只是真实想法如何,怕也只有那些人自个儿清楚了。   沈煊二人在几日后行至“河南府”(也就是现代的洛阳),这个曾被武皇帝以“神都”命名的府城。   城门口,沈煊照常拿出自个儿的举人文书,几乎不用任何检查便被顺利放行。这比现代的身份证可好用多了。   当年盛唐何等煊煊赫赫,万国来朝,作为都城的洛阳更为繁盛,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处于世界顶尖水平。   唐代大诗人杜甫曾在《忆昔》中写到: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即便是有些许夸大,但也说明了当时民众的经济水平如何。   可如今,即便是府城,怕连当时的三分都有所不及。路上的行人衣着打扮上与他当日在郡城所见到的也并无太大差别。   当然,毕竟是中原地带,交通比之其他地方也算的上是便利。虽不能跟如今的都城,或是江南相比,但人民的生活水平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至少也是中上水平。只是比之往昔盛景,怎么不叫人惋惜不已呢。   值得一提的是,再过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甚至还有花中之王的评选。见此,沈煊便预备着都留几日。   在府城,虽喜爱花草者甚众,但精于此道的却也几乎没有。但这里就不一样了,唐时牡丹盛行,广为上流社会所喜。   有句话说的好,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唐朝时期,牡丹的品种和式样可以说是急剧增加。其中涉及的技术哪怕仅有十之一二流传至今,便已足够自己受用无穷了。   花会前这段时间,沈煊也没有闲着,依次去拜会了城中的几位举子。还被带着参加了几场诗会。   这里诗文颇为盛行,甚至沈煊还遇上了一位有些“小李白”之称的李举人。   ! 李举人如今年不过四十,据说早早放弃了科考的打算,一心痴迷于诗词。   看着对方,沈煊不由心生疑问。   难道诗人们都喜欢这种放荡不羁的范儿?面前这位衣襟微敞,头发也随意扣在脑后,喝起酒来也颇为豪迈。   甚至还学着李白酒后作诗。   “煊弟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文采,倘若能专心于此,日后何愁不能青史留名。”李举人颇为语重心长道。   不不不,你那是不晓得我当初都经历了什么。专注于此,沈煊使劲儿的打了个机灵。那怕不是要疯。   “李兄实在过誉了,小弟比之兄台还差之甚远。   再则小弟不过一俗人耳,自是想要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   沈煊却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一则,他自个儿知道,自己如今的诗词水平是怎么来的。想更进一步何等艰难。   二则,比起青史留名,他更乐意现世安稳。   我死了,管他是洪水还是甘露。反正自个儿又瞧不见。   不过虽然在这方面两人可以说是三观迥异,但也并不妨碍二人的交流。   李举人觉得沈煊在用典一道总能让人眼前一亮,而这边沈煊也觉得对方虽然看着是个不食人间疾苦的士族公子,但其对民生却也极为了解,这在对方的诗文中便可窥见一二。   识民之苦,哀民之悲。令对方的诗词意义更为深刻。   总之一场交流下来,双方都颇有些心满意足。甚至还觉得这时间走的也太快了一点。   于是,大家发现,每逢诗会必将独领风骚的“小李白”,此时连平日里最爱的美酒都弃在一旁,跟个年轻举子聊的更酣。   众人对沈煊的态度不由又多看重了几分。   而文人表达看中的方式便是文会,宴会各种帖子纷至沓来。   看着这成堆的请帖,沈煊也是哭笑不得。他还是小看了这位“小李白”的影响力。连带他都火了一把。   这之前,可有几人知道他这个人?   花会前一天,沈煊便接到了李兄共游的邀请,正好他也有此意愿,便欣然答应了下来。 第64章   “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花开时士庶竞为遨游。”取自欧阳修《洛阳牡丹记》。   一句世庶竞为遨游,可见花会之盛况。花会当天,即便是平民,衣襟上也会缀上零星的花枝。   外来游人更是络绎不绝。   即便是见识过后世各种奇花异草的沈煊也觉得不虚此行。   可能他本质上便是俗人一个吧,比起被众多文人墨客称颂为高洁的梅兰,他更爱牡丹这等凡俗之花。开的鲜艳热烈,生机勃勃,最是人间盛景。   沈煊到时,就见李兄已经被团团围住,这番盛况,又怎么少的了诗文相喝。而李兄又是其中佼佼,更加难以脱身。   见此沈煊只是上前打过招呼,谢绝了李兄的再三挽留,准备一个人到处看看。   一路上沈煊已经不止一次的看到多种颜色花株,对古人的智慧不禁心生感慨。   哪怕人家不懂什么基因性状,凭着多年的经验与前人的智慧,却也能将技艺精湛至如斯地步。   而李长安到来之时,正看到沈煊对着一盆植株发呆。   近看之下,李长安不由微微惊讶,这株花草看着也不甚起眼,甚至花朵本身还有些奇怪,远不如前面夺冠的那盆,怎就能令沈小弟慎重至此。   “小弟可是对此花情有独钟?”李长安丝毫不掩心中疑惑。   “让李兄见笑了,此花却实甚合小弟眼缘。”沈煊实在不想过多解释,便做出一副确实如此的模样。   其实令他看中的并非这盆花朵本身,而是培植此花所运用到的技艺。若他所料不错,这位花卉的主人定是个中好手。不知是否能有机会交流一番。   见沈煊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李长安微愣了一下,沈小弟这审美实在是太过奇特了些。   李长安实在不能理解,为何学识过人,还颇有诗才的沈小弟,审美却是这般一言难尽。   难道是他缺少了发现美的眼睛?   复又前后左右仔仔细细的观赏了一番,可惜着实没有发现其中独到之处。   李兄的动作如此明显,沈煊又怎么能察觉不到,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估计往后这“审美奇葩”的锅就要牢牢的扣在自个儿!儿脑袋上了。   “不知李兄可知道这位齐老是何许人也?小弟也算的上半个同道中人,见猎心喜之下,便想着上门拜访一番。”   参加比赛的各个作品一旁都有主人名讳。因此即便获胜无望,也有诸多拾花人前来参赛。为的不过是“名气”二字。   这下轮到李长安吃惊不已,沈小弟这般审美,养出的花草真的有人捧场吗?   不过这话他自不会说出口,沈小弟这般兴致却难寻知己。心中定然不会好受,作为好友,又怎么忍心戳友人伤疤呢?   想到此处,他终于明白为何沈小弟如此看中那位齐老的原因了。这好不容易找到同道中人,可不得激动万分,恨不得立马相识。   沈煊可不知此时李兄的脑洞都已经飞上天际了。不过这不妨碍沈煊从对方的表情中窥视一二。   “自古文青脑补多!”沈煊不禁感慨,这让他想到那位唐代有位诗人。   这位某日在路上看到一块儿断裂的丝帕,便立时脑补出了一出“闻君有两意,估来相诀别”的悲情戏码。随后还引发了一系列叹息。   当时沈煊别提多无语了,你怎么就知道自个儿这猜测是对的呢?说不得那方帕子不过是被风吹到哪里刮破的呢?   被自个儿的脑补感动到落泪也是醉醉的。   而这次换作沈煊自个儿作为对方的脑补对象,只觉对方表情愈发奇异,看向自个儿的目光还颇有怜悯。   沈煊……………   只觉得脸上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了。   就在沈煊即将绷不住表情之时,只见对方拍着胸膛,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沈小弟放心,小弟的事便是为兄的事,只要人还在府城,为兄定能为小弟寻到。”   沈小弟辗转多地,终于找到了这般同道,他怎么忍心看着小弟希望落空。想着又怜悯了看了一眼沈煊。   这般不同寻常的审美,小弟怕是会错过诸多乐趣。   听到此处,沈煊也顾不得许多,脸上登时充满喜色,语气诚恳道:“那就劳烦李兄了。”   虽相识不久,但李兄的能量沈煊却是从不怀疑。只要对方想寻,除非那位刻意隐藏,否则定能有所收获。这怎么能不令沈煊惊喜万分呢。   见沈煊如此,李长安更是肯定了心中猜测,回去后便立即遣人去寻,还!还道找着人后,必有重赏。   果然有前头的银子吊着,众人可以说是相当卖力,很快那位齐老的消息便传到了沈煊手中。   谢过李兄后,沈煊这天清晨一早便迫不及待的带着燕兄来到那家门口。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间稍显破落的院子,门上的清漆早已掉的不成样子。然后便是一阵吱呀声,大门这才缓缓打开。   “不知二位过来有何要事?”   “不知齐老可还在家中?”看出小男孩的紧张,沈煊尽量放缓了声音。   见沈煊一脸和气,小孩紧张之色稍退,随及马上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齐老正是自家爷爷无疑了。   “在的,我这就去喊爷爷过来。”沈煊还没来的及开口,便见小男孩飞快的跑进了屋里。   只一眼,沈煊便看出,这位定是位极为睿智的老人家。   而得知二人上门的目的正是那盆花卉之时,齐老头也立即反应过来,对方大体也是位行家。   不然,怎么能一眼看出那盆花的特别之处呢?虽然他已经尽力挑选一些不起眼的失败品过去。但手法技艺摆在那里,被有能耐的发现,也实属正常。   只是,这位的年纪也是在太小点了吧!还是说,背后另有高人。   齐老头的眼神几乎立刻便警惕了起来,但面上却是不露分豪。只客气的将二人请至客厅。   一路上更是顺着沈煊的话题聊了开来,只一会儿,齐老头便看出这位虽然年纪轻轻,但在拾花一道上却是造诣不浅。   且总有些新奇的想法,虽初听时觉得颇为荒谬,但仔细一想,却也不是没有道理。又见对方坦诚以对的模样,齐老也不好太过于藏着掖着。   虽只露出了一点精髓,却也让沈煊受用颇多。毕竟他在拾花上有今日的成就,多是倚仗强大的理论知识,以及老友当年的亲身演示。而这些,都有些过!过于刻板化了。   这些年,他也是经历过多次失败才慢慢有了如今的经验。而这位,却是浸淫此道多年,哪怕他不知其杂交的根本,但其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经验有时候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因此沈煊听的极为认真。而齐老头见对方是真看中此道,不禁有了些许惜才之心。   当听说沈煊年纪轻轻便已经是举人之身时,想到自家尚在学堂的孙子。齐老头的心思不禁活了起来。   见沈煊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齐老头复又说到:“   这匠人难做啊,别看靠着份儿手艺,能挣下仨俩钱来,可这外头的牛鬼蛇神也不是好对付的。   这些年,老头子那是谨小慎微,这才没落得个投身为奴的下场。如今好歹孙儿有两分天分,老头子就想孙子日后能体体面面的过一辈子。不像他爷爷,这般担惊受怕。”   听到这里,沈煊就明白了。其实他见到那盆花时,便有所猜想,等一见到这位。便立马明白了。   如今怕这便是人家的保身之道,这年代的匠人地位尚不如农户,就像老人家说的,能挣钱却也被搜刮的多。针对匠户的税收也更为五花八门,这更是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这也是,许多优秀的民间匠人多数投到了大户人家。且一个卖身契便能给自家带来许许多多的利益,有些小手段也防不胜防。   就像他当年,要不是早早有了功名,更有老师加持,他也是不敢这般出头的。毕竟这些年来,他的收入是真心不少。   眼红病的也自是不少。   而这位老人家早早便能看透此事,还能为了人身自由,守着这般贫寒的日子。沈煊不由心生佩服。   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沈煊自是从善如流道:“听说此处有一求知书院,在下不才,愿意荐信一封。以期令孙能够学业有成。”   沈煊刚来便有听过,此方书院名声及响,但需有举人以上功名之人荐书一封方可入学。   果然,话音刚落,齐老头脸上   狂喜。 第65章   既已应下了此事,沈煊便也没有故意耽搁,当时便提笔写下荐书一封,并加盖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方印章。   而一旁的齐老头,虽然自身也并不识得几个大字,但看着这封薄薄的纸张却几乎要落下泪来。   当前便向着沈煊做下一辑,激动道:“沈老爷大恩大德,老头子我当真是无以为报!”   “老爷子无须多礼,方才一番交谈,令在下也是受益匪浅。”沈煊这话并不掺假,对他来说,哪怕是一丁点的进步,意义也是非比寻常。   齐老头也知晓对方如此大方的原因在何,想到自个儿那颇会读书的孙子,咬了咬牙,这才开口道:   “老头子家里几辈子都是倒腾这手艺的,而今也已经入行几十年了。这份儿手艺虽不能说无人能及,却也还有些头道。公子倘若不嫌弃,老头子也绝不藏私。”   “老人家真是过谦了!”这份儿能耐,怕是整个府城里都难找出第二位了。果然民间出高人。   沈煊想了一下,觉得自个儿也不能占人家便宜,沉吟了一番,便复又开口道:   “那后面在下便要厚颜前来打扰了,另外若是令孙倘若有什么疑难,也尽可过来寻我。”人情这种东西,自是能不欠就不欠,等价交换显然最合适不过。   齐老头自是不知沈煊此刻想法,听到此处更是激动不已,他当初可是早早打听过的,那求知书院想入学可是难的很。既要有人举荐,还要通过人家先生的考问。   如今有了举人老爷的指点,他孙子进学的希望愈发大了起来。想到那位书院里一年里头出来的秀才,齐老头心里头愈发火热了起来。   当天夜里,齐家大郎带着自家媳妇回来的时候,便见自家老爹儿子具是一脸欢喜的样子。   “爹啊,这家里可是有啥好事儿了?”能让他爹露出这般模样儿,可见这事儿绝对不小。齐大郎不禁激动了起来。   而一旁的儿媳也不由支起了耳朵。   “咱家有成这学业可是有着落了,说不得立马就是求知书院里头的学生了。”   “求知书院?可是那个出了好些个秀才的书院?”   齐家大郎瞬间惊喜不已,可这喜意过后又有些不敢相信。   “咱家又哪里能识得举人老爷呢?”   他当初跟他爹俩人为着了儿子读书这事儿,这跑的不晓得有多少回了。他们这儿最出名儿的学院,!,他哪能不知晓其中规矩。   他们这种匠户人家,连人家举人老爷的大门儿都进去不得,更别说这举荐信了。   只是他爹可不是乱说话的人,齐大郎一颗心不由高高提起,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家老爹。   齐家儿媳则没那么多想法,只觉得定是自家儿子太聪明,这才让人家举人老爷高抬贵手的。   登时便是一脸喜意,看着自家儿子更是一脸的与有荣焉。恨不得立马冲上去搂住自家儿子好好亲香一番。只是顾及一旁的爷俩,不好作为。   这当家的就是想的多,这公爹都开口了,还能有假。   齐老头看着自家儿子这般着急的模样,反而慢悠悠的抽了口烟,吞云吐雾了一番后。   就在儿子就要憋不住的时候,齐老头才把这前因后果缓缓道来。   而齐大郎在听说那位举人年岁时,明显有些怀疑:   “这才十几岁的举人老爷,爹您这不会是被人给骗了吧?”   他可没听说这般年轻的老爷,他家的家传手艺,可不能随便被人哄了去。   “瞎说什么呢!冒充举人老爷,这是不要命了吗?再说,届时将信件送到书院,要是作假,可不是立马就露馅了。”   齐大郎听着也觉得有理,不由为自家儿子高兴不已。他们这般身份,城里头稍好点的私塾都进不得,儿子如今的那个私塾,可是好些年了,都没出个正经的秀才。   只是想到家里传家的手艺,又不禁有些不舍:“这可是咱们吃饭的家伙,就这般给了出去。祖宗那里可如何交代!”   听到自家男人这般说道,齐家媳妇只恨不得立马上前捂上自家男人的嘴,这破手艺给了就给了,也没见着能挣多少钱。   再说,又不是给了人家自个儿便不能使了。哪里能有宝贝儿子的前途重要。这般想着,面上不由带了出来。   而这边齐老头这边,看着儿子媳妇这般表现,对着自家儿子充满了恨铁不成钢:   “瞅瞅瞅瞅,你这都还没你媳妇儿看的明白。还好我这孙子不像他爹这般眼皮子浅的。你这当爹的愿意自个儿当一辈子的花匠,老头子我这当爷爷的可不愿意。”   “人啊,啥啥都不想舍下,又啥啥都要得到,哪里都没这个理儿。”   说到这里,齐老头的烟斗重重的敲了下桌子,才继续道:   ! “这没有身份,手艺再好有个屁用,这钱就是在多,你敢伸手吗?”   “如今家里好不容易遇上了贵人,哪怕是万中之一的机会,老头子也决计不会放过的。   至于祖宗,倘若有成能改换门庭,祖宗们怕是躺在地下都能笑出声儿来。”   女人,牵扯到自家儿子,战斗力总是爆表的。   没过两天,待到沈煊再度上门之时,明显受到了齐家一大家子的热情招待。   清早,沈煊被齐老爷子带着,走进了齐家那平日里紧锁着的后院儿。   这院子平日里就算是老头的亲儿子齐家大郎也是不允许进来的,更别提儿媳了。无他两人都不是啥聪明人儿,口风也没多严实。一旦把里头的东西透露了出去,可不得给家里头招祸。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位的能耐。   而一旁的老齐头见举人老爷这般神色,也是止不住有些自得。他这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事,又做到如今这般地步,被这位大人物这般看中,怎么能不自得呢?   他难道不想日日被人称赞夸奖,可人啊,哪里能诸般如意,不想世世代代给人家当奴才,子孙身家性命都捏在人家手里。   想想昔年的那位同行,齐老头告诉自个儿,再多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而沈煊一连几个月,日日前来齐家拜访,齐老头也是个敞亮人儿。既然说了绝不藏私,便是真正的倾囊相授。   而沈煊自己虽然经验不如齐老头,但理论知识却也是走在前沿的。几番交谈下来,齐老头不禁大感其人品。   明明人家已经支付了报酬,却还能这般不藏私。肉眼可见的,齐老头愈发卖力了起来。也没了拖延时间给孙子求教的心思。   当然,最关键的是,齐老头明显看出这位举人老爷虽然年纪轻轻,平日里也是一片和气,丝毫没有举人老爷的架子。但本人却绝不是个好糊弄的。自是不敢因小失大。   沈煊感到对方的殷勤,自然也是投桃报李,对齐家这位孙子的教导也是不遗余力的。   而这位齐有成虽不过十来岁,却是下了几分苦工的,天资也在中等偏上。这让沈煊不自觉!觉的想到自家外甥长生,对其态度自然更好上了几分。   虽然沈煊不曾刻意去了解此方书院的录取情况,但从每年入学的学生人数来看,大底也不会太过严格。   齐有成进学的可能性还是有些大的。   不过这话,他也不会明着说出来。世事难料,他不能给了人家希望,却让一家子面临失望的苦楚。   消息传来那天,齐家爹娘可谓是喜及而泣。   齐大郎更是半点不为着换出去的手艺可惜了,他爹说的对,儿子不能一辈子跟他一般做个匠人。唯有读书才能真正有出息。   齐老爷子更是笑的牙豁子都露了出来。手中提着烟袋子落到地上,散了一地都丝毫没能发觉。   想到求知书院每年考上的那些个童生,秀才们。   不过齐老爷子不愧是个能耐人。激动过后,很快神志便恢复了过来。对着少有喜形于色的孙子道,郑重道:   “有成能有今天,还是多亏了沈老爷,咱们总要上门儿好生感谢一番才是。”   “是,爷爷。若不是沈举人这些日子的教导,孙儿定然不能这般顺利入学。”   齐有成认真道,脸上不由满是崇拜之色。   沈举人教的可要比私塾的那位夫子好太多了,明明极为复杂的学问,到了他那里,瞬间都变得简单许多。这几个月,他只觉得比自个儿过去两三年的收获都大。   而这时候,明显还沉浸在欢喜中无法自拔的齐家儿媳妇想都没想的开口道:   “咱们有成这等大事,总要好生热闹一番,届时再把举人老爷请来,好生感谢一番………”   晕乎乎的齐大郎此时也觉得自家媳妇儿说的再理儿。   只是齐有成明显感觉哪里不对,但毕竟年纪还小,很多人情世故都还不懂。便下意识的看向自家爷爷。   儿媳妇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理智尚存的齐老爷子怒斥道:   “出什么瞎主意呢,不过是入个学,又不是考上了正经的功名,哪里能够这般张扬了?没得让人说咱们家轻狂。”   “在说,这非亲非故的,让人家堂堂举人老爷纡尊降贵来参加一个小小的入学宴,哪来那么大脸呢?” 第66章   被自家公公这般训斥,齐家儿媳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仿佛这时候才想起来,人家沈公子虽然年纪轻轻,但却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她们家如今是拍马也赶不及的。   怪就怪在,这几个月下来,沈煊实在是和气的紧,丁点没有那些老爷们的架势。   刚开始她还战战兢兢,唯恐哪里做的不是,惹得举人老爷不高兴。可这时间长了,又看着对方待自家公爹这般尊敬,心里难免少了几分顾及。   这才说出了些不合时宜的话来。   齐家大郎也未尝不是如此,此时见自家老爹目光炯炯,不自觉的便低下了头。   齐老头见此,不由深深的吸了口气。看着自家不开窍的儿子,颇为语重心长说道:   “人家贵人和气,那是人家气量好。咱们又是哪个排面上的人,人家老爷肯纡尊降贵,可不代表咱们能得寸进尺。   真惹怒了人家,别说有成前途了,人家举人老爷动动手指,就能让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们吃不了,兜着走。”   看到这般不醒事的儿子,老齐头方才还有些飘着的头脑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等沈煊再见到齐家爷俩的时候,就见二人均是面露喜色,手中还提着一堆子礼品。心中便已然明白,不由欣喜道:   “恭喜老爷子如愿以偿。”齐老头立马笑出了花来。又连忙向沈煊道谢。   沈煊说话间又转向一旁的齐有成,目露赞赏:   “有成也很不错。”   沈煊此时也是真心高兴,相处几个月,他对这个懂事乖巧的小孩儿也颇有好感。   历朝历代无论如何改革,寒门子弟的教育资源依旧极为贫乏。有成能有此机会,以后的道路不知道顺畅了多少。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张子健那般,这世上芸芸众生,终归还是普通人居多。   听到沈煊的夸赞,齐有成登时耳根子都红了,整个人愣在了那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只觉得自个儿此时此刻比收到书院取中消息时!时都来的激动。   还是被自家爷爷推了一把,这才猛然清醒过来,冲着沈煊一个深躬,面露感激道:   “有成能有今日,全赖老爷教导有方。”   “那也得有成肯下功夫才是。”他是提供了机会,但倘若是有成抓不住,他也不会再多费心思。即便他对这孩子确实颇有好感。   看着一脸激动的有成,沈煊不由联想到了自家外甥长生,也不知这孩子今年童试结果如何。   只希望对方能够一切顺利。   另一边,沈家,收到沈煊托人辗转过来的书信,家里几位才稍稍的安下心来。儿子(弟弟)没事儿就好。   而沈爹安心过后,又读到信中大半儿都在写旅程的种种趣事,瞬间心情又不爽了起来。   本来沈煊的意思是不让家里头操心,这才花大笔墨去写这些。没想到却让沈爹糟心了:   兔崽子这是在外头玩野了,连他亲爹都不稀罕了。瞧瞧这信里有几句提到了他,连最后问的都是长生的事儿。   可把沈爹给气的,亏他还为这屁孩子担惊受怕这么些天。   沈煊果断还是低估了他老爹的醋性。明明在他信中,出场最多的就是沈爹了。   这更年期的老人家,真是伤不起啊!   而收到沈煊书信的第三天,沈家便迎来了一脸喜色的沈大姐。   这沈大姐连屋儿都没进呢,在外头就急不可耐的嚷开了:“爹,娘,长生中啦!中童生啦!”   这着急忙慌的模样,可跟素日里判若两人。   李氏却顾不得什么,放下手里还没缝好的衣服,急忙跑出来跟自家女儿确认到。之后更是双手合掌,直呼菩萨保佑。她女儿这可是熬出头了。   而沈瑶此时可以说是红光满面,连说话都大声了许多,丝毫不见当初那唯唯诺诺的样子。   看的一旁的张氏眼珠子都红了,有啥子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童生么?壮壮他小叔还是位举人老爷呢。!。   要不是小叔子好心帮忙,长生哪里来的今天。想到自家至今还未下过场的儿子,张氏手中的帕子都被揉的稀烂。   家中其他人比起李氏的纯然欢喜,心里头就复杂多了。就连沈爹,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壮壮跟长生虽差着些年岁,可当初却是一块儿启的蒙。   不过到底是亲外孙,再怎么样,沈爹心中还是为对方高兴的。   又想到儿子信中所提,沈爹微微调整了下心绪,这才开口道:   “幺…,不是阿煊,要是知晓了,定是高兴的很,前些日子来信,还特意问过长生的事儿,”   自从沈煊考上举人之后,沈爹就告诫家里人,万万不可在称呼“幺儿”这种小名儿。   但在这方面,沈爹却是固执的紧,哪怕改口困难,也绝不肯伤了儿子颜面。   而此时,沈爹明显还有些改不过来,神色不由有些微恼。   而其他人的重点显然不在这边,沈瑶听到后,脸上更是笑出了花来:   “我们长生真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才能有这般好舅舅。爹娘这会儿可要跟弟弟回信?”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家长生这是出息了。尤其是自家弟弟。   可惜李氏在沈瑶期盼的目光中,还是微微摇了摇头,脸上也不负喜色。   “哪有那么赶巧,立马就能碰上往那边儿去的人儿。再说,你弟弟信里也说了,这马上就走去别处了。这信又能往哪里送?”   说到这些,李氏心情愈发不好受了起来。儿子一走这么些天儿,他们却连封信都不知道往哪里寄。她连说两句贴心话都不能。   沈瑶这时候也颇感失落。不过想到自家弟弟走那位远,还能惦记着自家儿子!子,心里复又高兴了起来。   而长生这边,一觉睡醒,没看到自家娘亲,反而瞧见了守在床边一脸慈爱的周奶奶。   对方一见到长生醒了,眼神儿更是柔的滴出水儿来,连忙扶起宝贝孙子。一碟儿声的道:   “呦,长生可是醒了啊。这睡了这么久,可是饿坏了吧。”   周老太赶紧又把孙子扶了下去:”奶的乖孙儿啊,累了这么些天,好好躺着就是了。奶这就给你去端。”   这还没等回过神儿的长生开口,周奶奶便赶紧跑到厨房把早早熬着的鸡丝粥端了过来。   小心翼翼的想给孙子喂下去,长生见状立马阻止道:“奶,我自己来吧。”   见自家孙子手都已经伸了过来,周老太这才不情愿的放下碗来。   还好沈瑶马上便回来了,看到自家娘亲,长生这才露出了些许真切的笑意。   “娘亲可是去舅舅家报喜去了?”   “可不是吗,你小舅在外头还特意写信过来问你呢?”   沈瑶跟婆婆简单打过招呼后,就赶紧一脸兴奋的同自家儿子说道。儿子这般崇拜小弟,听了定然高兴了的很。   果然听了此话,长生瞬间便激动了起来:“当真,小舅果真问过我了?”   “那还有假,娘骗你做什么?”   “等舅舅回来,我一定要亲自告诉小舅舅。”   长生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目睹到这一幕的周老太只觉得眼眶一酸,这些年她自认对大孙子不错,可偏偏这孩子就跟块儿冰似的,怎么捂都捂不热。   如今怕就差跟着人家姓沈了。这唯一出!出息的孙子,终究是跟她们老两口生分了。   周老太都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走出的房门,只觉得整个脑子嗡嗡作响。   等看到院子里受着众人恭维,一脸兴奋的周老头时更觉得难受的紧。   晚上,看自家老头子还明显沉浸在兴头儿里,睡觉都哼着小调调,真是好不得意。周老太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你这说的是长生?”周老头这才堪堪停下小调来问道。   看自家老婆子一脸急切,周老头反而颇为不以为意。   “老婆子你操心这干嘛,孙子跟沈家亲近不好吗?人家舅舅可是堂堂举人,稍微沾上点都够咱家受用不尽。你看长生今年不就考上了吗?孩子他舅才教了多长时间。”   周老头想到那位沈家那位举人老爷可是眼热的紧。就想长生多跟人家亲近亲近,这都说外甥肖舅。到时候要是能跟他就一样中个举人回来,他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再怎么样,长生也都是姓周的,是咱老周家的人。难道还能改姓沈不成?”   “可长生不只跟咱们不亲近,跟他弟关系都淡的很,这以后可如何是好。”周老太终是说出了心里头最担心的地方。   周老头闻言也默了默,神色也不负之前轻松,过了不知多久,就当周老太觉得自家老头子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周老头的声音这才缓缓响起。   “都是孩子他娘造的孽,哪怕当初那王氏能收着些,俩孩子也不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周老头下意识撇开了自个儿的关系,其实他心里头也清楚,这跟老两口的偏心不无关系。   周老太也想到当初的自己,看在长福的面上,对王氏的行为挣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如今害的却是自家孙儿,只觉得心头发苦。 第67章   送走了房,继续将这些天所得的收获一一记录下来。   这一写便是好些个时辰,直至傍晚十分,沈煊才堪堪停下了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他已经多长时间没写过这般久的字了。   然而看着面前这堆厚厚的“记录”,沈煊只觉得走的这趟还真是不虚此行。   通过这几个月的交流,他在杂交育种之道上又稳稳的前进了一步,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都获利颇丰。   沈煊一直都知道,即使他拥有着颇为超前的知识,但其中很多都难以与当今时代条件所适应。   这点在他一开始不断的失败中便可以窥出一二。   但齐老头多年的经验却是完美的填补了这方面的空缺。让沈煊不禁感慨,古人在创造上面的天赋还真是丝毫不亚于现代人。   甚至因为自然界大多数对他们都是未知的,有时候反而更能冲破某些固定思维的影响。   认识到这点之后,沈煊不由想到了自个儿。   来自于后世的知识与见识无疑给他带来了诸般好处。可以说倘若他没在小时候便早早的恢复了记忆,他也绝不可能达到今日这般成就。   可前世二十多年深入骨髓的观念,与多年习惯成就的自然,对他身处的这个时代而言,却也未必没有坏处。   有时候正是这种无意识的习惯更为可怕。   想到老师曾对他说出的话:“阿煊啊,有时候老师真的觉得阿煊你,还真不像是当世之人。”   沈煊登时便是一个激灵,心脏仿佛都被人狠狠捏住,连呼吸都是困难的。他想不起来当时他是怎么控制住自己,才能不把眼中的惊骇显露出来。   反而一脸嬉笑着回道:“那老师可觉得学生是哪里人儿,您可别忘了,学生这脚都还踩着老师家的地儿呢?‘’   顾老师当时只是微微笑笑。   回过神儿后,沈煊都不知道自个儿居然还有这等演技。小金人没发给他还真是埋没了人才。   后来仔细想想,顾老师当时其实是玩笑的意义大一些。但发现他有不妥却是真的。也是一种变相的提醒了。   想到这里,沈煊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必须得在这二者之间寻到一个真正的平衡点。不能真正遗失自我,但思想行为也绝不可脱离当下。   当然这个前提是,他得对如今这个时代规则有着更为清醒的认知。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煊再度踏上游历之旅。   六月的清晨,朝阳初升,满地霞光璀璨,草丛中露珠似乎都凝结着细碎的光芒,微风中隐隐送来些许花香。   此情此景,李长安这般文艺青年本应该诗兴大发,乐不思蜀才是。可如今脸上却满是愁绪。   “小弟当真就不多留一会儿吗?我们河南府几多美景,小弟都还未曾见过,何必急于离开?”   虽明知徒劳,李长安却还是诚心挽留道。沈小弟是真对他的脾性,哪怕很多地方二人意见相左,但沈小弟为人疏阔,也不计较这些。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小弟已经在此地停留过久了,如今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至于那些美景,小弟就只能等到来日再观了。”   “到时候李兄可不要嫌弃小弟过于叨扰才是。‘’   看着眼眶微红的李兄,沈煊微微打趣道……   而李长安,听到一句“来日”心情才算略有好转。   “小弟不管什么时候过来,我李家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李长安郑重承诺道。   两声珍重过后,马车缓缓启动,看到李兄的身影逐渐消失。哪怕自诩不爱多愁善感的沈煊,心中也是酸涩难言。   李兄真是一位极好的知己友人,哪怕两人在一些方面想法可谓是截然不同。   但对方从来不曾试图去否定他的想法,除了在作诗这件事上过于执着了些。这在当下的文人之中可以说是极其难得的了。   自古文人相轻,有些人只要跟自个儿观念相驳,必要言语相对一番,誓要将对方说的哑口无言才能显示出自个儿的“真理”。   好些的,也大多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李兄这般能够坦荡包容,真诚相交的实在太少。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而沈煊此时不知道的是,李长安回到家中,只觉心中仍旧满是离愁。   那首流传后世的《伤别离》便是出于此情此景之下。   后世那些学者更是对诗中的‘“友人”进行一系列的猜测,各种考据党可以说层出不穷。最终被证实为沈煊之时还颇为受人质疑。   毕竟,一位是“长于实务”,一生兢兢业业,以累累功绩闻名于后世的肱骨之臣。   另一位则是天性浪漫,最是!是不喜束缚的伟大诗人。   这两人之间,还真能擦出友谊的火苗吗?吃瓜群众们表示实在不能相信。   直到陆续找到的大诗人的好些篇诗作中都有那位的身影。   两人的友谊这才落下了石锤。   此时,二人正坐在客栈的大堂里吃着晌午饭,是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他们俩人也是时运不济,这才刚走多长时间,便是一阵瓢泼大雨。   一下便是好些天,偏偏走的那地处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破庙里呆了两天,眼看干粮都快要没了,这雨还在下着。   没办法,两人只好冒雨赶路,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总算来到了这家小镇。   这古代出趟远门儿还真心不容易啊。身心都饱受摧残。出来时还是祖国的花骨朵,如今都差不多成了黄花菜了。   二人又在客栈里呆了两天,外头雨也已经停了,沈煊因为有些着凉的缘故也不急着走,索性就坐在角落,听堂内众人在那里侃大山。   这家客栈老板也是个和善人儿,这一群子只点一小坛最便宜的酒,就围了一堆人在这里。也没听老板说什么难听话。可能也跟小镇上着实没什么客源有关。   最开始,沈煊也没怎么注意,只是听个乐趣,无非就是镇上哪家大户有了喜事,排面如何如何大。说的那人手舞足蹈的,跟亲眼见过似的。   “人家那位新媳妇啊,光是头上戴着的珠子,听说都有这么大个。”说着还夸张的用手比了一下。   沈煊听的只想发笑。那么大的珠子戴在人头上怕不是去结婚的,而是去搞笑的。偏偏一众吃瓜群众还深信不疑。   纷纷在那里感慨,张大财主家真不愧是这个。   还有哪家婆娘如何厉害,那家男人又是怎么个软脚虾,碰见家里婆娘,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丢尽了他们男人的脸。   说话那人,更是站起身来,一脚踩着凳子,一脸得意道:   “这娘们啊,就是欠□□,就得好好收拾一顿,以后啊,保管你让她往左,她就绝不敢往右。我家那位可不就这样儿嘛!”   偏偏这时候,突然有人朝着门口大喊了声:“张大嫂子!”   只见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中年妇人正立在客栈门口。   前一刻还在得意洋!洋洋传授着自家“训妻经验”的那人登时脚下一滑,连人带椅摔倒在地,还迟迟不想起身。   围观众人登时一阵儿哄笑。   “张□□子,嫂子都来了,你这咋还不起身儿类!”旁边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这不是一时起不来嘛!”那哥们讪讪的站了起来。仿佛为了证明自个儿不是“软脚虾”,那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自家婆娘这里。   谁知道,人还没走到跟前,那位张大嫂子便急急跑了过来,那人登时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后面退了一步。   随后被自家婆娘一下子捞了过去,急声道:“当家的,出事儿啦,出大事儿啦!”   见自家婆娘没有在这么些人面前下他面子,怕是根本没有听到。张□□子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后一想不对啊,出啥事儿能让自家婆娘这般着急。心里立时便是一个咯噔。   “这是咋了!”   而张□□子几乎站不住脚,他儿子可还在家里头呢。   那一桌其他人也具是慌张不已,他们基本上都是过来镇上找活干的,张□□子好赖还带着自家婆娘。他们媳妇儿儿子包括爹娘可都还在村里头呢。   急忙逮着张大嫂子问个清楚。   “我这是还在人家老爷家里帮忙时候听人说的,说是咱们铁帽子山垮的厉害,如今去村子里的路都给堵上了。”说着,张大嫂子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她当初咋就没把儿子一道带出来呢。吃些苦算什么,那也总比现在这般没个消息!   刚刚还在这里侃大山的一堆人没一会儿便走的精光。怕都忙着去打听消息了。   沈煊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都颇为沉重。前些日子这般大的雨,怕是形势不容乐观。只希望村子里那些人千万别出事才好。   还有,这滑坡的这般厉害,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出行。   果然第二天,就见燕兄微沉着脸回来,这次的山体滑坡果然非常严重。伤亡数量暂时无法估量,起码他们原定的路线是不能再走的了。   倘若绕路,又实在太远。   唯一剩下的那条,想到老师临走前的告诫,沈煊心中微微一沉。 第68章   目前摆在眼前的有三条路   一是留在镇上直到道路通行,但想到这古代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人力社会,修整路段哪有那般容易,且其中危险也是不言而喻。滑过一次的山体只会更加危险。   二是绕上一个大圈,从峡州行船南下,这个也被沈煊否决掉了。毕竟那么长的路途,其中可能的变故更加多了起来。且峡州境内多是山地,山匪又能少到哪里去?   这第三,沈煊深深的吐了口气,就是走那条“匪路”了,虽说是匪路,但其实他们二人的路线离那座匪山还有一些距离。   要说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从劫匪身旁路过,总比从人家眼皮子下面过去要好上很多。   那能好上多少恐怕也不得而知。毕竟这时代的地图可跟日后没法比,师父手中这个已经算是颇为详尽的了。   信息不准确的情况下,沈煊一时还真拿不定主意。   而这时,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沉默的燕云长淡声道:   “寻常山匪,五十人之内,可保公子无恙。”   燕云长抱臂立在窗口,宽大的衣襟反而衬得对方愈发的消瘦,仿佛立马便要乘风归去。   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偏偏说出来的话简直吓人。   而沈煊觉得自个儿的三观又一次被刷新了一番,他知道这位武力值高的很,但没想到居然厉害到这般地步。   “倘若那些山匪携有武器呢?”,但毕竟涉及小命,那是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无碍”   这俩字除去了沈煊最后一丝犹豫,最终定下了决心。   这一路上,虽然两人交谈次数屈指可数,但对方的脾性沈煊也了解一二。燕兄既已开口,恐怕这五十人还是少算的。   那群山匪虽不知人数几何,但过百的可能性极小,毕竟若是这般规模,当地的步军衙门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就连那些豪族们,也未必坐的住。   毕竟,匪众之中,可多的是被他们欺压至无路可走的平民百姓。   想通这点,沈煊也是大松一口气。那群匪徒就算要出来“打猎”,有点脑子的也不会倾巢而出。这般下来,就算他们真倒霉遇上了那群人,有燕兄在,起码他的安全也还是有保障的。   做下决定,两人又在客栈里逗留了几日。期间沈煊!煊还前往县里拜会了县尊大人。   沈煊如今所处不过一偏僻小县,人口稀少,经济自然也不甚发达,类属下等之列。此地县令也不过举人出身,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对沈煊这般的少年举人自是客气的很。   一路走来,沈煊也打听过这位的官声,这位跟他那未来的岳父明显是一路人,无甚功绩,却也未有错处。   借着对方的热情,沈煊与其对“垮山”一事深入交流了一番。来此之前,沈煊便已经总结了前世抗灾的种种措施,加之当初跟老师也曾讨论过这些自然灾害的整治措施。   在结合这些天在客栈中打听到的消息,沈煊此时也并非是无的放矢。只是很多东西也要斟酌一番,毕竟他未曾实地考察过此地地理情况。仅从书中,或者他人口中得到的消息真实性还有待考定。   事关人命,自要小心为上。   而一番客套过后,那位县尊大人也不是蠢人,沈煊也未曾掩饰,对方自是看出了沈煊的目的。   只是这般行动于他无碍,反而办的好了,还于他官声有益。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举人出身,又是这般年龄了,升官发财定然也是轮不上他的。但这好名声谁不想要呢?   而在知晓沈煊无意透露自己之时,对方显然笑容更甚。   临走前,对方还信誓旦旦。说他在本县若是遇上什么困难,可随时前来找他。沈煊自是含笑应下。   随后几天,沈煊也四处打听了情况,确认过那位真的采纳了他的建议,沈煊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他最多只能提个建议,真要参与进去那是不可能的。那样只会徒添对方不喜,甚至有越俎代庖之嫌。   待到此事落定之后,沈煊二人才终于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虽有燕兄武艺高超,但一路上沈煊依旧是万般小心。且一直留意着周边动静。   直到马车一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那片“匪区”,沈煊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晚饭时分,前方村落各处炊烟袅袅,还有二三小童在大树底下打闹嬉戏。直到听到喊饭的声音,几名小童立马四散开来,往家中跑去。   这跟现代喊破嗓子的没人应的熊孩子可谓是天差地别。   ! 此情此景,沈煊不由想到了沈家,出来几月,也不知家中长辈身子可好?   两人走到最靠近村头的那户人家,开门的是一位长相憨厚的中年汉子,见到两张陌生面孔,语气却很是热情。   “两位小兄弟,你们这是………”   沈煊上前温声道。   “不打搅,不打搅。”男人连忙摆着手,笑呵呵的说道,露出了一整排牙齿。看着极为憨厚的样子。   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尴尬的搓了搓手。“咱家里实在简陋的紧,两位小兄弟也不知道能习惯不?”   边说边把二人领进房间。   男人仿佛这才放下心来。   这家是个典型的农家小院,院子里养着几只鸡鸭。两边的房子看上去也颇为破旧。看上去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农家了。但对沈煊这种两世都是村里人的沈煊来说,这院子实在有些奇怪。   那些鸡鸭一看就是没怎么照看过的,,而作为农家,院子里居然没怎么种菜。偏偏看其家境也不算很好。   看着颇为贫困的农家人,怎么可能放着这么一大片地不去使唤。   此地所属应当是翡山县,正是老师所说,豪强临立,百姓艰难的地界儿。旁边儿那般多的山匪便是最好的明证。   可刚才那人虽然衣裳极为破旧,满是补丁,但看着气色还好,绝不像忍受饥饿的贫苦百姓。   这人的穿着和他的状态差距实在太大了些。   要说对方有别的身份。   可沈煊也仔细观察过,那位手上颇多粗茧,还有一些划痕。看着像是积年劳作形成的。且对方身着短褐,外露的胳膊脖子均漆黑一片,不经意间露出的胳膊上方明显显白很多。   说明这位却是长时间穿着短褐。而稍有些钱财的人家,哪怕是下人也不会穿成这般。却是平民百姓无疑。   沈煊暗示过燕兄,确认了对方不是练家子。不禁有些暗暗的怀疑自个儿是不是神经太敏感了。   或许人家只是在“藏富”呢,面对那些经常到来的小吏们,可不得穷上一点。   ! 只是沈煊却依旧提了个心眼,在对方热情的招待他们坐下吃饭时,沈煊赶紧拒绝了。   理由也充分的紧。   “我们二人过来本就叨扰,又哪能从人家主人家口中夺食?再者我二人方才在车上已经用过了。”   “啥夺食的,两位兄弟这般见外干啥,让我那婆娘在烧两碗就中了。”那位“憨厚”男子着急道。   见对方是真的颇有些急切,沈煊更不会答应了,只做出一副清高书生的样子。任对方再三邀请,也只一味推拒。   只是,沈煊再度忍不住怀疑,这位真如他表现的这般憨厚吗?   二人争执期间,这家其他人也都陆续过来,这位“憨厚”男子便是这小家的一家之主,名钱大头,有妻子一枚,还有两个已经成了人的儿子,云英未嫁的女儿一位。   按理来说,女儿家是不能随意见外男的,但村子里可没那么多的讲究。   而这位钱姑娘此时正时不时的往沈煊这里瞄上一眼,双目含羞,脸颊微红。   沈煊何等敏锐之人,自然有所发觉,心中不由苦笑。这桃花来的真是猝不及防。   只希望这姑娘不过一时兴起,千万别太执着才好。   沈煊装作没看到对方的反常,只跟那位钱大头随意聊些什么。   身旁那位钱姑娘几度想要开口,却又生生的咽了下去。脸越发的红,手中的衣服都快要被揉烂了。   这时,只听自家爹一声喊道:“大丫,愣着干啥,还不去给小兄弟倒水去?”   “唉!这就去。”钱姑娘飞快的跑了出去。   大丫两字一出口,想到一旁的沈煊,钱姑娘只觉得脸臊的通红,只想缩在脑袋里不出来。   沈公子比镇上的那些书生公子都好看,名字也好听的很。而她,光是一个名字都这般丢人。   哪里配的起这神仙般的公子呢?   只是明白归明白,钱大丫还是小心翼翼的捧了水来。慢慢的朝着沈煊走了过来,这短短的几步路,她只觉得这心口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沈,沈大哥喝水。”声音也是颤抖的厉害,手上的水都差点撒了出去。 第69章   沈煊面色从容的结过茶碗,只当没看到身旁姑娘绯红的面容。声音清淡道:“谢过姑娘!”   眼神并未在那位身上多留哪怕一秒。   沈煊觉得自个儿已经表现的足够冷淡了,即便如此,钱姑娘依旧激动不已,沈公子这是在跟她说话。   钱大丫只觉得这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了。   面上的红晕一下子漫延到了耳根子。   临走前还频频回头看向沈煊,看到桌上的那碗水丝毫没有被动过的迹象,心里又是微微一酸。   看公子那打扮,必定出身富贵,那般粗苯的茶碗怎么入的了公子的眼。又看着自个身上这遍是补丁的衣裳,钱大丫心中更是丧气不已。   而钱大头可不是自家女儿那般的恋爱脑。一番闲谈过后,看到两位“客人”桌上的水仍旧是分毫未动,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不禁细细想想自个儿可是哪里露出个什么,这才坏了事儿,惹得人家怀疑。半天也没个所以然来,也就放下了心思。   说不得人家只是谨慎些而已。他们又不是没遇上这种人。   不过看着两位这弱不禁风的“书生样儿”,看出来又咋样,到手的肥羊还能让他们跑了不成?   不过还是细细打探一番,可别惹了什么祸事才好。“两位小兄弟看着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咋就大老远的跑到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儿来。”   “不瞒老哥说,在下跟兄长原本打算远下江南求学,可惜时运不济,正巧遇上了垮山,没办法才只好绕到了这里。”   沈煊仿佛想到些什么脸上颇为无奈,可不得心塞吗,本来好好的路走不成,来到这人鬼不知的地界儿。   不过面上还是一脸感激道:   “还得多谢老哥收留,要不然我们哥俩可就得露宿荒野了。这是我们二人的一片心意,还望老哥不要推辞。”   沈煊说着拿出一块儿碎银放置到对方身前,约莫也有一两左右。作为住宿一天的费用,可是尽够了的。   “使不得,使不得,小兄弟赶紧收回去吧,咱们这儿破屋几间儿的,哪就能金贵起来了呢?”   钱大头连连摆手,眼睛都不在银子上瞧一眼,就赶紧推了回去。殊不知就是他这般刻意表现,沈煊心中反而更为不安。   一两银子对贫苦农家来说,起码可以抵上一大家子一两个月!月的花费了。而在一般农家,大都是以铜钱交易,整一两银子可以说是极少看到的才对。   可刚才对方却是司空见惯的模样,结合其先前种种,沈煊心底一沉。   但面儿上却因为对方的不贪财务而稍稍放下警惕。笑着把银子又推了回去。   坚持道:“老哥要是不收下,咱们兄弟又哪里好意思住下?”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钱大头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这俩“人傻钱多”的肥羊入了别人家的门儿,成了人家的盘中餐。   只好被逼着收下,脸上却还是那副憨憨的样子。知道这是占了人家便宜,满脸的不好意思。双手还时不时的搓两下,憨憨笑笑。   随后钱大头还拐弯抹角的询问二人身份,既然察觉对方有异,沈煊二人自然提高了警惕。真实信息那是丁点没露。   直到最后,钱大头都以为他们两位是个小商户家的儿子。   这也符合钱大头的猜想,毕竟两人可是半个随从都没带,要真有多大能量显然是不可能的。   晚上钱大头笑呵呵的送他们去休息,掀开一张破旧的帘子,映入眼下的便是空荡荡如雪洞般的屋子,里头除了一张破旧的床和一方小桌之外再无其他。   跟两位衣着讲究的“富贵人”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钱大头颇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情。   :“家里简陋的紧,两位小兄弟别嫌弃!。”   “自是不会!老哥能收留我俩都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   沈煊环视一周,笑容稍稍真诚了些,仿佛放下的某种担忧,语气稍显轻快道。   这时候钱家儿子又送了一壶烧开了的水过来,沈煊也真诚道谢。   最后冲着燕兄使了个眼色,沈煊率先将水递到嘴边。没一会儿,燕云长也是有样学样“喝”下了水。   钱大头见此笑意更甚,说了句好生休息,便径自带着自家儿子离开。   屋里,沈煊二人相对而做,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怀疑。燕兄更是指了指眼前的茶水,摇了摇头。   沈煊紧紧的闭了下眼睛,想到了来时那群嬉笑玩闹的孩童。这个村子………   而此时那位钱老哥刚走出大门,脸上的那副憨厚相顿时消失没影,随之而来的是些许得意。   “小崽子们!,还嫩着呢!”   晚上那一家子除了钱姑娘都聚在了一起。看这架势也不是头一回了。   那位儿子这时候却有些踹踹不安,“爹啊,儿子这心里头总是不踏实。要不咱们这次别干了吧。上回那些银子不是还没用完吗?”   钱家婆娘想着白天里女儿的种种表现,也跟着开口道:“当初村里不是商量好了吗?这事儿不能干的太多,要是让人看出不对可咋整。”   看自家儿子媳妇脸上还是不大情愿,钱爹加重了语气道:“这条道上的人可是愈发的少了,没了这俩肥羊,咱们难道搁这儿等着饿死吗?”   想到当年那般的境地儿,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几人瞬间定了下决心。没有银子多惨啊,快要饿死的滋味儿她们可真不想再来第二次。   至于女儿,等明个儿醒过来,就说两人着急走了便是,反正这也不是第一回 了。闺女以往不也没多想吗?   见众人都达成了一致,钱大头从厨房拿上了刀子,两个儿子带着绳索,摸黑进了沈煊二人的房门。   这时,大儿子上前,猛地掀开了被子。但出乎父子三人意料。   床上却是空空如也,三人心中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三人还没从惊讶之中回神,黑暗中不知从哪里出来伸的拳头,一下子就将拿着刀的钱大头击飞出去好远。   伴随着剧烈疼痛到来的是一声未喊出口的惨叫,没两下燕云长便已经卸下了对方的下巴。剩下的那两个也不过几下功夫,便跟他爹一个模样。   整个过程估摸着几分钟都不到。   只是眼见对方利落的卸下对方的下巴,沈煊心底更沉。心里头那个最坏的猜测恐怕就要成真了。   “可是外头还有他人?”沈煊尽量压低声音道。恐怕沈煊自个儿都未曾发觉,即便不刻意压下,此时他的声音都无比低沉。   而燕云长则抬头颇为复杂看了沈煊一眼,沉默的点了点头,才开口道:   “听声音,恐怕半个村里的人都在外头。”   两人相顾无言,他们可不会天真的以为那些村里人是看出不对!对,想来解救他们的。这时候出现在外头,怕是分赃的可能性更加大些。   虽然两人或多或少都有所猜测,但事实摆在眼前,依旧让人心中一寒。   在看出钱家种种不对之时,沈煊曾有过猜测。   简单,倘若对方心有不轨,那从他一开始便伪装的如此出色,只能说明这位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而这个小村庄不过十来户人家,一眼几乎都可以望到尽头。邻里之间相隔也没有多远。自小在村里长大的沈煊自然知道。   这种情况下,一旦一家人有什么风吹草动,几乎很快便能传遍整个村子。   就像他哥当初,借着玩具小赚了一笔,不到一月,就有各种想要来偷师的村民。   他们有可能在村里人的眼皮子底下多次干出这事儿还能不被发现吗?   然而直至今日,这家还能安安稳稳的呆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   只是没看到事实之前,沈煊是绝不愿意给一群饱受压迫的村里人贸然定罪。   可事到如今,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恐怕任谁也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沈煊深深的闭了下眼睛,无论怎样他们目前第一件事,还是得尽早离开才是。   毕竟,无论如何,外头都还是一群村民,而不是铁板钉钉的强盗。要是真交上手,哪怕燕兄武力在好,也总免不了束手束脚。   何况还要带上他这个拖油瓶。   沈煊能想到的,燕云长自然心里也清楚的很,要不然刚才也不会二话不说,当即断了那几位开口的机会。   两人事不宜迟,当即便拿着收拾好的包袱准备趁着夜色偷偷离去。   院子里,那位钱嫂子还在等着自家相公儿子出来,见里头迟迟没有动静。   这位也是个聪明人,立马意识到,当家的这回可能是栽了跟头。   赶紧便准备来外头找人帮忙。   被燕云长一个手刀下去,人便软倒了下来。   离开前,沈煊又再看了一眼钱家大门外等着的那些村民。   映着些许火光,那一张张焦急的脸,宛如鬼魅一般。 第70章   沈煊他们不知道的是,两人白日刚刚进门儿。钱大头家里来了两个有钱的“弱书生”,在村子里几乎便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即便其中好些人都没真正见过两人,可这年头,能买得起马车的人家,兜里的银子还能少了不成?   就单单是那辆马车,都值个不少钱嘞!这可是送上门儿的肥肉呢!   至于那两个“弱书生”,他们可不觉得能有啥威胁。   甚至有些人已经在想着这回能分上多少银钱了。   乃至于,钱大家里老长时间都没个动静,大多数也只是嗑上两句:这钱大怎么愈发的不中用了,就这俩书生,还在那里磨磨唧唧的。   还有些“精明人”人则在那里暗自嘀咕:钱大这老货,该不会把好东西都给昧下了吧。   他待会儿可得好好看看,要是让他发现有啥不对,哼~   总之,众人各怀心思,却偏偏没有一人觉得沈煊二人能成功脱困的。   只能说,前头那些次的无往不利已经让他们过度的膨胀了起来。再者,见过沈煊二人尤其是那位“瘦的跟个麻杆似的”大个头儿,他们就更加不会有什么警惕心了。   这也让沈煊二人几乎不废吹灰之力,便从这狼窝儿里逃了出来。   而等到村里人察觉不对,一窝蜂的冲进去时,沈煊二人早已没了踪影。   至于这一村子老少爷们儿们,在推开院门,眼瞧见被打晕在地的钱大嫂时,是如何的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二人自然也无从得知。   此时沈煊两人正摸黑在路上走着,两人并没有选择直接从村口返程,而是冒险穿过村子,从另一边儿离开。   一来,县城的方向大体就在这头儿,这般大的事情,总是需要官府介入的。   二来,他们好不容易过了那座“匪山”,这再回过头去,可别刚离了狼窝,在掉进虎堆里去。   不亲眼见到,真是难以想象,这小小的翡山县,居然还是“卧虎藏龙”之地。怪不得此地名声这般响亮。   只是这响亮声名,有多少是归功于那些看起来勤劳朴实,热情好客的庄稼汉子呢?   明是人面相,安可测兽心?   距离村子已经有一段路了,而那些人也丝毫没有要追上的样子。   沈煊这才放下心来,精神为之一松之后!后,脚上剧烈的疼痛便立刻接踵而来。小道上又是坑坑洼洼的,沈煊腿上一弯,差点栽倒在地。   还是一旁的燕兄及时搭了把手,才避免了狗吃屎的命运。   算算时间,他们走的也有个把时辰了吧,这路上的村子都没见着几个,可见其偏僻程度。   也怪不得那些人竟然敢这般的胆大妄为。   两人一路走到镇上,天色尚早,二人便先找了家客栈暂且修整一番。   第二天一早,便租了辆牛车,启程前往县衙。   “两位公子这口音儿可不像是咱们这儿的人啊!这要去衙里做甚?”   赶车的大爷是位颇为健谈的老人家,见沈煊说话间颇为和气,便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俩外乡人特意赶去衙门能有啥事?   “在下是位游学的举子,听闻县尊大人学识渊博,这才特意上门拜会一番。”   说着又明显有些迟疑道:“大爷这一看便是耳路颇广的,不知可有县尊大人的消息?   这素未谋面的,在下便前来叨扰,也不知大人可会发怒?”   听闻对方是位年轻举子,大爷这态度明显更为热络了几分,提到那位县令大人居然也是赞不绝口。   “如今咱们这位大人这才上任没几个月,不过确真是个难得的好官了。”   “听说还是京里头大官儿的儿子呢!”   “老爷您这是不知道啊,当初衙里那位孙师爷,不晓得有多牛气,拿咱们这老百姓啊,那都不当个人看。   这好人家的大姑娘,一顶小轿就给抬着走了,偏生那爹娘还得陪着笑脸儿,这给憋屈的。”   “可自从咱们大人来了后,都还不到俩月,这孙师爷就被撸了下来。听说是收了那些商户的银子,专帮着人家坑我们这些老百姓呢!”   “撸好啊,大人真是再英明不过了。还有那些平日里只会欺负人的捕快衙役们,大人可是一个都没放过。”   “哦,这位县尊大人看来可真是个好官。”   沈煊嘴上说道,心里却在想着:   看来这位跟本地这些豪强们都已经正式对上了。   倘若他没记错,姓孙,该是盘旋在翡山县里最大的豪族。   这位,居然开始便找上了最肥那只。擒贼先擒王也是正理儿。   只是能直接这般!明火执仗的干起架来,看来这位倘若不是太蠢,都该有所倚仗才是。   毕竟,这孙家能在这边猖狂至此,跟朝中那位本家的官员不无关系。   这孙家以前不过也是个小地主之家,偏偏家中出了个会读书的儿子。那位可以说是倾全家之力供养出来的。   如今已经官至六品,这孙家也是水涨船高,又大肆联姻本地豪族,牢牢的把持住了当地。   沈煊心中颇多思量,面上依旧跟大爷热络的闲聊着,借此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他可不想碰上个只爱粉饰太平的官员。生怕影响到自个儿官声,就把此事草草处理了。   毕竟就算是现代也有“法不责众”这一说。   但他可不相信一群手染鲜血的人真能这么容易弃恶从善?这让那些魂归地府的死者们如何瞑目?   这位县尊大人姓章,不过二十来岁便已得中二榜进士,可以说的上是位青年俊才了。   这厢沈煊才刚刚报上姓名,籍贯。那位一瞬间眼神中透露出的却是浓浓的审视。一番打量后,这位才开口问道:   “可是桂阳郡此届的亚元沈煊?”   “正是在下。”沈煊此时颇有些懵逼,他不就一小小亚元,怎么也不能这般有名才对。且这位不是从京城过来没几个月吗?怎么也不可能是什么故人才对啊。   还有刚才绝不是他的错觉,这位看他的眼神可是颇为微妙。   只是还没等沈煊将心中的疑问宣之于口,便听到对方颇为急切的问起:   “不知顾先生可还安好?”声音中的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确认过眼神,这位又是老师的迷弟一枚。   得嘞,这下全明白了,他就说自个儿算是哪号人物,哪能这般有名。原来还是沾了老师的光。   不过,京城里头的人消息都这般灵通的吗?老师毕竟没有正式收徒,也从未给他介绍什么故交。   这位章大人也不是什么蠢人,只是涉及自家偶像,有些失态也是常理。可这智商还是妥妥在线的。   “本官姓章,家父在任礼部尚书,曾任桂阳郡乡试主官。”   这句!句话颇有一番亲爹的架势,但被这位以一种再平常的语气说出口,却丝毫不会引起他人的反感。   这是一位双商皆高的人物。   原来如此,既然是那位章大人。那么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想到老师提起这位章大人时,言语之中也是赞赏居多,二人起码没有什么冲突。想到此处,沈煊也少了几分顾及。   章元景也不由自主的笑了开来,:“是啊,先生这般人物,最是自在随心不过。”   能离开顾家,对先生也是一件好事。   有顾笙为纽带,两人之间气氛很快便好了起来。   一番闲谈后,沈煊说起自个儿来这儿的目的:   沈煊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当天的见闻讲述出来,期间尽量不去掺杂个人观点,毕竟自个儿也算受害人一枚。情感上未免会受到影响,他不想因此干扰对方的判断。   即便如此,听完过后,章元景依旧怒不可遏。在他治下,居然会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恶事”。   这次是沈小弟机警,且又有高手保护,这才没出问题。可其他路过的行人呢?   面对老实憨厚的村民,还有有几人提的起防备之心,更别提逃出贼手了。   在他任上,出了这等害人之事,恐怕自个儿前途都会受到影响。让他如何不气。   见对方一副气狠了的模样,沈煊不由开口劝道:“大人,依学生所见,这些人绝非近几年才开始的活动。”   这话却是提醒了章元景,这波人明显愈发猖狂了起来。这般下去,就算没有煊弟,迟早也有被发现一天。   此时,他上任不过几月之余,只要操作的当,应当不会影响到前途。   但倘若在他在任几年之后,爆出来,那他可真是,不是屎也是屎了。想摘干净根本是不可能的。   至于隐瞒,呵呵!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父亲虽平日与人为善,但政见不和者也有不少。   再者,那些无辜死去的行人难道就白白没了性命不成?   想到此处,章元景几乎立刻便开口说道:“煊弟放心,此事本官定要为枉死的受害者讨回公道。” 第71章   村中,钱家。   此时,一村子大老爷们儿齐整的聚拢在小院里,只是表情再不复当初的迫不及待。反而一个个的脸上写满了恐慌。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一个颇为年轻的男人率先撑不住了,看着人群中心还在沉默着的老者,嘶哑着声音道:   “老叔啊,您可得想想法子啊,咱们这一村子的人儿,不能都埋在这儿啊。”   年轻人如今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肩膀耸拉着,两只胳膊紧紧攥着裤腿。   他们追了这么久,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说不得那俩人今个儿都到了衙门里头。要带着官兵来捉了他们去。   他如今连个媳妇儿都还没娶上呢,还没替他老钱家传宗接代呢,他不想死啊!   随着年轻人这声嘶吼,人群中也开始骚乱了起来。   “是啊,老叔是咱们村里最聪明的人啦,可不能看着咱们搁这儿等死啊!”   “老叔想想法子吧!”   “叔您想个法子吧!”   有人甚至跪在老者面前,痛哭流涕道:   “叔救救咱们吧,俺这家里头还有两个吃奶的娃娃呐!”   “俺家的娃娃也还小类!”   小院中登时哭声一片。那位老者依旧沉默不语。   然而什么时候都不乏聪明人,这时就有位“聪明人”人开口道:   “要抢那两位相公的是钱大,可不是咱们,要抓也该抓他们才是。”   随着声音落下,人群中陡然安静了一瞬。   “是啊,要不是钱大父子几个不长心,这好好的人,能跑的掉嘛!”   “这些子事儿钱大家做的最多,让他们去也不冤了。”   “总不能让村里人都没了性命啊!”   这让刚刚清醒过来的钱大嫂脸色瞬间煞白。急急的冲着众人辩白道:   “这当家的已经够小心了,谁知道会出了这起子事儿呢?这是人家本来就防着咱们呐!再!再说家里头哪回得了银钱不是给大家伙儿分了。   大家伙儿可不能推着俺们家去死啊!”   钱大婶朝着周围的村民们一个一个的看过去,眼神儿中溢满了哀求。   然而让钱大婶绝望的是,周围一个接着一个的都避了开来,连那些平日里交情还不错的几户人家都转过头去。   没有一个人,为他们说上哪怕一句话。   有生的机会,谁会选择死路呢?别人和自个,谁的命更加重要,他们不是早在多年以前就有了答案的吗?   事到如今,看着众人避之不及的样子,钱大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只能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老者身上。   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在老者跟前,趴伏在地上,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老者的衣脚。抬头祈求的看着着对方。   “老叔啊,当家的可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他这也都是为了村里啊!”   老者听到此处,不禁有所动容,脸上带着些许不忍。   “钱大这些年也给了村里出了不少的力了。这眼睁睁的…………”仿佛想到了什么,老者狠狠的闭了闭眼睛。   而见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叔有所偏向,当即就有人忍不住了,他还没活够呢,可不能被钱大一家给连累了。想到这里,那股子心虚劲儿也少了不少,说话间也愈发理直气壮了起来。   “什么叫为村里出力,老叔您可不能被他们给骗去了,钱大这些年藏起来的好东西还少吗?”   “是啊,我可是见到了,这钱大一家可背着咱们吃了好些顿肉呢?”   “他们指定私藏了不少!”   众人纷纷应声道。钱大住在村口,接到的“客人”最多,他们早就眼气极了。此时为了活命,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而看着这一群义愤填膺的村民,钱大婶脸上的悲戚之色愈发的浓了。   当家的虽有些私心,可这些年为村里做的也真是不少了!哪回大头不是给留了下来。没有当家的,他们这一个个的,哪里还!还能活到今天。   如今出了事情,他们到都清清白白的了,就想把她这一家子往泥里推。   如今最后的希望……   钱大婶目光灼灼的看向老者,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环顾了四周惶恐不安的村民们。   这才下定了决心:   “侄媳妇儿,老头子也心疼钱大爷几个,可咱们村,不能就这么没了呀!   钱大他们是救不回了,可村里这么多人性命,不能就这么白白的填进去。”   而趴在地上的钱大婶,早就不知道被挤到了哪里,再也瞧不到她最后的希望。   最后一根稻草,此时也生生的断掉了。   想着屋里头动弹不得,话都说不出来的父子三人,钱大婶满是眼泪的脸直直的扑进地里,痛哭出声。   第二日,官差到达的时候,钱家父子已经被村里人牢牢绑着。钱大婶母女俩儿也被几位妇人看了起来,任凭两位如何哭喊,也都无济于事。   过来押人的捕头是由章大人亲自提拔上来的,自是知晓其中猫腻。   任凭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在那里生泪俱下的诉说着自己的无辜。   蔡捕头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此时更是一脸的高高在上:   “你们可知晓前天来的那位是谁吗?那可是举人老爷,谋害老爷这般大的事情,哪能这般轻飘飘定案。”   举人!那两人里头居然有位举人老爷。这颗大雷砸的钱老头站都站不住脚。心里惊道   “这事坏了!”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那位捕头的声音:   “你是这村里的主事,那就跟咱们走一趟吧!”   “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扶去着老人家!”   钱老头还在晃神之间,就被两位捕快给“扶”着要往村外走了。   说是扶,不如说押比较恰当。一路上,钱老头不知道“体力不支,昏倒在地”多少回了,愣是被叫醒了过来。   跪倒在冰冷的地上,一旁是一摊烂泥似的父子三人。   拜过县官后,看到堂上站的沈煊二人,钱老头颤颤巍巍的直起身子,朝着两人哭诉道:“小民身为一村之长,却没能管好村里人,冒犯了举人老爷,真是该死!”   说着便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响起,钱老头脸上瞬间就红了起来,可见这下手之狠……   而这位仍旧觉得不够,又猛扇了自个几个巴掌。   而沈煊此时也抬眼看着这位“无辜被欺”的老人家,面无表情,语气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听您老的意思是,您对面前这三人这些年来的所做所为竟是毫不知情?”   “县尊大人明鉴,举人老爷明鉴,小的也是前些日子才发觉这钱大一家子有些子不对。举人老爷来的那天,小的是生怕有人出事,这刚得了消息,就急急的召集村民们过来。”   “可惜,小的这还是晚了一步,这才让举人老爷受这般的委屈,小的真是,真是,万死都不能赎罪啊!”   听着这位生泪俱下的表演,看着倒是挺符合事实的,然而真正能决定他命运的两人确是丁点不信。   那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是在担心他的安危,这怕不是在搞笑。当初那些人还是点着火把的,那一张张带着兴奋的脸他到现在都不曾忘记。   他眼还没瞎呢?   而章元景更是开口道:   “本官细细查阅了近几年的案件,发现其中多件颇有些蹊跷之处。”   !“那些个山匪虽然张狂,但其手下却也少有伤及人命。多数往行人不过是被抢去了财物。”   “而有些人更是出发前便跟家人说过,会尽可能避开那些山匪。”   “但这些人,当时也都没了音信。”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一个偏僻村落,村中人这几年却能买的起大量粮食,敢问这钱财从何而来?”   这两天,沈煊和章元景可没少讨论那些人可能露出的行迹,毕竟牵扯人数众多,没有确切的证据恐怕难以行事。   而这两天的功课没有白做,章大人这每说一句,钱老头的脸色便灰白一分。最后一句话说完,对方已是面色如雪。   他千叮咛,万嘱咐,银子拿了就拿了。那些金贵物什自个儿留着压箱底儿就行了。万万不能漏了行迹。   没想到啊,这些人前头拍着膀子应下的,后头就犯了忌讳。还有他那孙儿,当初交代他留意着当铺的动静,看有没有那等不晓事儿的。   这下,是彻底没有回头路了。只能盼着,这位县尊大人不愿大动干戈。   可瞧着这位如今这态度,还有那位差点没了性命的举人老爷,钱老头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背上再也直不起来了。   说实话,也就他们村子自个儿觉得他们行事如何缜密。   人这手里一旦有了钱财,又不是什么极其聪明的高手。不过一群无知村民,不管在谨慎,总会露出行迹来的。   那些人只以为整天穿的破破烂烂的,就不引人怀疑了?   这天下,聪明人何其之多。   只是,不涉及自身,谁愿意多管闲事,平白惹得一身猩气。   有钱赚,谁还会管这钱财从何而来?   沈煊看着地上这位心如死灰的老头。这位聪明,却又不够聪明。偏偏还觉得总得意于自个儿的头脑。   也不知这村中种种,这位扮演的是何角色? 第72章   此时无需他人在说什么,钱老头这里也已经是面如土色,而一旁的钱大父子三人也未好到哪里。   钱大能骗得这么些个行人,这些年来都未曾失手,即便借着地利的缘故,但其本身也绝不是个笨人。   自从得知那位根本不是什么小商户之子,而是位举人老爷时。他就知晓,如今他们父子三人怕是谁都逃不掉了。   亏他自以为聪明的套了许久的话,还以为把人家的跟脚都摸清了呢!   谁成想,人家早早的便开始抵防起了他们。   想通了其中关节的钱大头使劲儿昂着脑袋看向立在堂中的沈煊。   那人只静静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   他是怎么会以为那只是个小商户家的儿子呢?   明明是头狮子,偏偏他们所有人都把人家当成了待宰的羊羔。   也怪不得他们落得个如今这般的境地。   而就在此时,沈煊给燕兄递了个眼色,燕云长便走上前去,一番动作之下,钱大三人很快便发现自个儿又可以张口说话了。   可三人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心中的恐惧反而更甚,果然接下来便听到上头大人开始发问:   “钱大,本官问你,你们父子三人是自何时起开始打起了过路行人的主意?期间又有何帮凶?共犯下多少起案件,还不据实招来?”   钱大头对活下去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此时也不再隐瞒。   说实话哪怕心中早有猜测,沈煊也依旧被这笔数字惊的心头发凉。   六年不到便已是十多起案件,且行人们也是单独上路的少。   也就是说,短短几年,这些人手中,少说也已经有了高达几十条的人命。   怕是连山匪都没有这般可怕。   且那些无辜路人们,就如他们一般,费心绕过了山匪,以为终于可以松了口气的时候,却不知自个儿早已经走进了狼窝之中。   沈煊此时无比庆幸自个儿无意间路过了此地,否则这些人接下来怕只会更加的丧心病狂。   可惜!惜的是,这位虽对自个儿的罪行供认不讳,但却对帮凶一事矢口否认。只说是自个儿贪图钱财,才去谋害行人,两个儿子也是受他的指示。   那些钱财也是他见村中众人生活艰难,才有心去帮助一二。   这些话,尤其是最后那些,简直可以说漏洞百出。   偏偏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上任官员又是那般情况,手中可用的资料几乎没有。他们如今也只能找到那些人使用赃物的证据。   倘若钱大头一意承担所有罪行,那么那些人至多也不过会判一个知情不报,包庇罪犯的名头。   可在场所有人都知晓,那些人绝对不只是包庇而已。若真让他们成功减轻了责罚,又让那些魂断他乡的受害者们如何安宁。   沈煊表情微微一凝,他此时更加担忧的是这位章大人的想法。   毕竟一家之恶可远比一村之恶说起来好听多了。他可是知道,本朝可是将治下犯案情况作为衡量官员政绩的标准之一。   这在古代社会可以说是极为平常了的,甚至就算是现代,一个区域案件频发,在位者也要承受不小的压力和质疑。   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被成为政通人和的典型代表。   这时候爆出这般骇人听闻的杀人事件,难免对章大人的官声有碍,甚至连政途都会受到影响。   虽然短暂的接触下来,他对这位章大人的人品还是有些信任的。但是事关前途,试问又有哪个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而像章大人这般的世家子弟,身上所背负的也绝非自个儿一人的前途未来。   果然章元景此刻有那么一瞬间的游移。虽然有些可耻,可当他在听到这位一力抗下所有罪则之时,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无他,这些人犯案之多,伤亡之众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期。谁能想到一群乡野村夫,这胆子,偏要上天了呢?   此案一旦开审,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更为可气的是,在他在任的这几个月中,已经有了两名行人死于贼手。这要是被有心人给利用起来,他的仕途………   即便章元景脸上并未明显露!出什么异色,可沈煊心中还是一个咯噔。他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古代一县之长权利何其之大,倘若章大人不愿深追,那旁人多少劲儿都是白使。   看着那位钱老头明显又活泛下来的眼神儿,沈煊双眸暗了一瞬,这才出声道   “钱大,你方才的那番话,别说是在下了,就是那些受害者的家人们也是决不会信的。”   “最后,你们那些个“好乡邻”们是何人品,恐怕你们也清楚的很,将家人托付于此,不知心中可还安宁?”   果然钱家三人登时便有了不同程度的动摇。   就连章元景,脸上的游移之色也逐渐褪去。   沈煊这一番话不仅是对钱家父子说的,更是在提醒这位章大人。   若是有受害者家人找来,这结果明显漏洞颇多,经不起推敲。   其二:这么多条人命下来,那些人早已与禽兽无异。倘若有朝一日,放虎归山。难保不会有下一桩惊世惨案。   届时,章大人这位案件的经手者,必将首当其冲。   章元景自不是什么蠢人,只是过于忧心自个儿仕途,难免有所疏忽。听了沈煊所说,各中利弊自然有所权衡。   果然下一瞬,就听对方沉声道:   “沈举人说的对,钱大,你确定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这可是几十条人命,你们三人真要独自抗下?”   一旁的捕头看清了自家大人的意思,此时不由开口大声斥到:   “钱大,还不交代,看你是想要大刑伺候?”   县尊大人的声音响在耳侧,一旁的钱老头也紧张的看着他,此时也顾及不了什么了,眼神中的暗示可以说极为明显了。   钱大头双手不断握紧,又松开。嘴巴张了张,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钱大是什么也没交代,可他儿子就没有!有这般好定力了。   这位大儿子的媳妇儿如今可是已经有了身孕的,他还没看到自家儿子出世,哪怕是丁点能活下去的希望,他也得试上一试。   且沈举人说的对,村里那些人什么德行他还能不清楚。别说是照顾了,别把家里的孤儿寡母给吃了就算是好的了。   因此最先站出来的便是这位。   “大人,小的,小的也交代!”   见自家大哥招了,钱家小儿子也赶忙紧随其后,他可不想上大刑。看着衙役们手中的大板,只觉得腿都是软的。   看着自家两个没出息的儿子,钱大头只觉得眼前一黑。   尤其是大儿子,难道把村里人都给招了出去,他们就能活下去不成?   可偏偏此时已经阻止不及了,他那好儿子不出片刻便已经什么都交代了。   看着老叔此刻那吃人的目光,钱大咬了咬牙,今个儿绝不能让这位活着回去。   于是,钱大紧闭着的嘴终于被撬了开来。相比于两位儿子,这位明显知道的更为详细。   这件骇人听闻的全村行凶案,开始的其实再简单不过。   约莫六年前,数月的干旱过后,村里的收成本就少了许多。   其实自嘉明帝以来,一些高产耐旱的粮食早已引入中原。就算是数月的干旱,按理来说,也不至于将人逼迫至此。   但偏生遇上这么一群无所顾忌的小吏们。   别以为偏远地区没啥好东西,那些小吏们就会意兴阑珊。   事实相反,正因为油水薄,分到此处的那些差役小吏只会更加变本加厉。指望弥补一些“损失”。再者,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还能有贵人来帮忙主持公道不成?   这种情况下,村里人几乎见天儿的饿着肚子,偏偏这时候,村中出现了一位衣着富贵还坐着马车的老爷。身边不过几个随从,看着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情要从此地路过。   长时间的饥饿已经将人的良心消耗无几,在村里最有威严的老人带领下,一村子青壮年将马车团团包围。   即便那位愿意舍了钱财,也未能留下一条命来。   “当时是老叔说的,说那些人不能走,走了后俺们村子就保不住了。”   “大人啊,您不要听他一派胡言,小人冤枉啊,钱大这是嫉恨小人大义灭亲,才往小人身上泼脏水啊!大人明鉴啊!”   钱老头痛哭流涕,脑袋不停的往地上嗑。话里话外都是自个儿无辜,罪魁祸首就是钱大。   两人就这般在堂上互相指摘。   事到如今,真相已经差不多明了了,沈煊猜的没错,那位“老人家”果然在这件事中占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这在后续村民们的供词中便可窥得一二。   最终,钱家村成年男子几乎全被羁押再牢,甚至有些参与的妇人们也没逃过去。就如那位钱家嫂子。   等待宣判的日子里,沈煊有次从县衙出来,谁成想,却意外遇到了了一位“熟人”。   钱姑娘也不知晓沈煊住在哪里,就只能天天等在县衙门口。   这次见沈煊出来,眼看就要坐上马车走了,钱姑娘也顾不得什么了,冲上来直直的拦住了沈煊。   “沈,沈公子”   沈煊被吓了一跳,说实话,眼前之人他差点没认出来。   钱姑娘此时脸色苍白,眼眶下遍布青黑,嘴唇干裂。显然这件事对其打击极大。初见时那般明媚羞涩的少女,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恐怕任谁见了,都难以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而钱姑娘明明这些天想了一堆话,此时真正看到沈煊之时,却是张张口,一句都说不出来。   沈煊心中叹了口气,两人这般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姑娘家名节何等重要,与男子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日后难免生出枝节。!。   于是便找了处僻静之地,看对方这般有口难言的样子,便主动问道:“姑娘,这次来找在下可是想为家里人求情?”   钱姑娘一下子红了眼眶,直直的朝沈煊跪下:“我知道爹爹他们有罪,可他们当时也是没办法了。”   “当年要不这样,整个村里人都要被饿死了,公子您不会懂得,饿肚子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后来听她娘说,那老婆子专门把人卖到那不干净的地儿,就是死也不能让她被卖过去。   还是几天后,村里买来了粮食,她才逃过被卖的命。可谁知道,这些银子却是人命换来的呢?   钱姑娘想到这里,泣不成声。哽咽着说到:“我们也是没法子。我求求您抬抬手,放过爹娘吧!”   沈煊闭了闭眼睛,又慢慢睁开。手中拳头紧握。这才开口道:“难道那位老爷就该死吗?哪怕万不得已,他们明明可以留下几条性命。”   看着钱姑娘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沈煊却仍旧继续道:   “你们村里的田地好久都没好好侍弄了吧?”   古代人管种田叫做侍候田地,且这里没有先进的技术和器械。这地里有没有好好侍弄可直接关系到来年的收入。   这种关系农人身家性命的大事儿,却被这般敷衍着对待。   既能躺着收钱,何必又辛苦劳作呢?倘若第一次是逼不得已,第二次,第三次甚至其后无数次呢?   那是无止尽的贪欲。   钱姑娘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沈煊没问出口的是。你就真的对这一切豪不知情吗?   想到燕兄所说,刚开始的那碗水是没有问题的。   钱家父子会放过他们吗?答案是不会。   那么那碗本该有问题的水呢?   想到这里,沈煊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 第73章   开审当天, 正午时分,县衙外面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因为涉案人数实在太多,且身上具是背了许多条人命。安稳起见,章大人当天便去借调了当地的驻军。又是一路浩浩荡荡的押过来, 百姓们早就议论纷纷。   于是当天, 看热闹的百姓几乎把衙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尤其看着这大堂之中都容不下的“罪犯”们, 百姓们都在一旁交头接耳, 小声猜测着什么。   等到最终宣告诸人罪行时,人群中更是一片哗然。   “杀了这么些人, 这是比土匪还狠呐!”   “狼心狗肺的玩意!”   “一村子黑了心肝儿的!”   “真是该死!”   看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样子, 沈煊丝毫不怀疑,要不是这里是衙门大堂, 说不得这些人连臭鸡蛋都要丢过来了。   这时代可不讲究什么“梁山英雄”, 在民众的认知中, 土匪那都是大大的坏人。许多百姓们更是“闻匪色变”。   况且遇上土匪还有能些防范, 遇上这些人,恐怕在自个儿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成了人家嘴里的肥肉。   想到这些人面兽心的畜牲们居然跟他们离得这么近, 真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外头的谩骂声愈发的大了起来,而村中剩下的那些基本上都是些老弱妇孺,此时看着众人的阵仗,都紧紧的缩在那里, 眼中充满恐慌, 生怕被人发现自个儿的身份。   里头众人更是心如死灰。   而其后在章大人宣布所有参与杀人者皆判处死刑之时,外头更是瞬间响起了一众欢呼声。   而村中那些“幸存者”在这般情景之下, 更是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好几个都紧紧捂住自个儿的嘴巴, 生怕露出什么行迹。   沈煊看到这一幕, 不禁心生叹息。这些死刑者未必是最不幸的。反而村中留下的那些人,日后恐怕日子也是难过的很。   想到村中大树下那些肆意玩闹的小童,恐怕今生都要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杀人犯的孩子,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外头有色的眼睛也绝对少不了。读书进学的路子更是被一下子堵死了。   且一村子的老弱妇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被欺辱的对象。更何况还有了这般绝佳的理由。   不知现在还在堂上跪着求饶的那些人,   是否真的会为当初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判决过后,这件案子在县里的热度依旧经久不息。沈煊出去几次都能听到百姓们四处议论的声音。   这天,沈煊和燕云长两人正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之时,院外却迎来了一位身形单薄的青年。   青年不过二十余岁,脸色却极为苍白,眼底下青黑一片。   这位一进来便向着沈煊二人深深一拜,两人起初还有些疑惑,沈煊更是翻遍记忆都没有这位的影子。   不过很快便听到这位开口道:   “多谢两位仗义,才使得贼人能被绳之以法。”   两人这才明白缘由,不过沈煊心中也是微微一惊。   毕竟从口供上看。那些人针对的都是有外来口音的过往行人。而现在距离案件告破这才几天啊,这位居然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看出沈煊的疑惑,这位青年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神中登时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不满沈兄,父亲当年为了我这个不孝儿子,千里迢迢出来寻医,没想到却是一去不回。”   当初父亲曾听人说,江南有位齐御医,刚刚告老还乡,医术极为高明,尤其是针对他这胎里带来的弱症。   当时他情况已经颇为严重,父亲本就为他这个没用的儿子操碎了心,听到这些,又哪里能坐的住。   当即便从几位家丁中挑选了几位好手,哪怕是希望甚微,却还是带着大半身家匆匆南下。即便他多番阻拦,也依旧无济于事。   “小子也算命大,前几年偶遇良医,身子总算是有所好转。”   “这些年来,小子也是四处追查,更是沿途将家中商铺铺展了开来,就是为了探听父亲的下落。”   “不瞒二位,在下早就对此地有所怀疑,更曾多次拜访当地县尊,只是……”   说到这里,青年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翡山县这些年案件频发,他有能力之后,便将重点放到了此处。可那些个官员,白花花的银子收了不少,偏偏尸位素餐,丁点消息都没有。   这次听闻来了位颇有能力的县尊大人,就算没有收到消息,他也是要过来一趟的。   沈煊自也明白少年的讽刺为何意,明明无缘无故没了这么些人,那些家属也曾过来寻过,偏偏县衙里头的档案上比脸都来的干净。指望他们寻人,怕是做梦比较快些。   “请问令尊是?”   “家父姓叶,六年前便在此地遇害。”说起这个,青年双手紧握,指尖更是微微发白。   六年前,带着几位仆从的老爷,还身怀巨款……   恐怕就是这件案子的第一位受害人了吧,沈煊心中微微一叹。   想到口供中所说,那位老爷当时愿意舍掉全部钱财,可惜仍旧没能保住性命。   没能给家中重病的儿子请回神医,恐怕连死都闭不上眼睛。   看到青年此时极度沉郁的样子,沈煊不由出声劝道:   “伯父倘若在天有灵,看到公子身子有所好转,定是极为高兴的。”   “还要多谢公子,否则连家父的尸骨也难以寻到。”   想到父亲这些年就被草草的埋在这荒郊野外,若是没有眼前这两位,怕是至今连祖坟都进不得。   叶商眼眶微红,对着二人真诚到:   “两位恩人,这是在下的一番心意,还请两位务必收着。”   沈煊看着青年捧在手中的两枚玉佩,这很明显是信物之类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信物,他们俩不过是恰逢其会,这些都过于贵重了一些。   沈煊刚想推拒,便听到青年开口说到:“两位恩人还请不要嫌弃,在下虽身无长物,但在经商一道却也有些天分,产业不说遍布全国,但也是分布各地。   若是恩公日后有什么难处,可携带信物前去带有此般标识的地方。”   “在下若有能力,必当全力相帮。”   见青年这般郑重其是,沈煊反而不好推拒。不过看着玉佩上的标识,沈煊却是微微一惊,这般标识他这一路走来可是见过不少。   这哪里是有些天分啊,这简直可以说是奇才了。   六年前,这位家中也不过小富,如今不过几年时间,便可将生意扩张至此。   要知道,这可是古代社会啊,没有权利很多事情根本是玩儿不开的。各地地头蛇,还有那些贪婪的官员们可是那般好打发的?   可这种情况下,这位居然还能做到这般地步,可不得让人心惊不已。   这位若是生在现代,说不得又是一个马爸爸了。   “既然叶兄诚心相赠,在下也就却之不恭了。”   沈煊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接过了玉佩。   日后他倘若不用,这也就是个普通玉佩。倘若真用了,也必是遇到了难处。毕竟这位不说别的,这消息定然是极为灵通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需要人家的帮助呢?   燕云长也是这般想法,便伸手将玉佩接过。   见两人接过信物,叶商这才有些展颜。后又听说两位即将南下,便开口提起:“此地不远处有个漓江码头,在下在那里也有一二船只。若两位不嫌弃,可以乘此船南下。”   “毕竟,这陆路上头,还是危险颇多。”说到这里,叶商不由想到自家爹爹,眼神暗淡了一瞬。   绕是沈煊,也被对方的豪气着实震了一震。   能南下的船只,可见规模定不会小到哪里,就跟现代的游轮一个样了。这随便一个码头都停有人家的船只。   贫穷果真限制了我的想像。   不过沈煊还是忍痛拒绝道:   “多谢叶兄好意,只是在下原本就想在各地多多游览一番。为此还是走陆路的好。且燕兄武功极为高明,一路上我们二人安全还是有所保障的。”   明明可以悠哉悠哉的躺在船上直接南下,偏偏还要坐着马车艰难前行。   他这“沈高僧”为了求取真经也是颇为不易啊!心疼自己一秒钟。   听沈煊这般说道,叶商下意识的看了眼“弱不禁风”的燕云长,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不过到底是见多识广,神情很快恢复了过来。   暗暗告诫自个儿不要以貌取人。怪不得两人能逃脱魔爪,他当初还以为两人是凭着智力取胜呢?   沈煊:靠智力我们也是可以的。   叶商也没留多久,表达过谢意之后很快便告辞离去。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便是父亲的遗骨。父亲已经早早离世,其遗骨总要早些葬入祖地才是。   爹爹定然是极想要回家看看的。   看着青年单薄的身影,沈煊对那些人的恶感不由又加深了一些。倘若青年父亲还在,恐怕定是父慈子孝,极为和乐的一家子。   这位叶兄也定然不是这般早经风霜的模样。   六年前,这位恐怕还是个孱弱的少年郎,既要撑起家业,又得各处寻找父亲,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第74章   一年后, 江南琅琊书院。   沈煊此时正在书阁中整理这些天的笔记内容。   转眼间,他来到这里也有小一年了,当年他拿着老师的荐信来到琅琊书院, 因为举人的身份外加上老师的情分,很快便被允许在这里借读。   琅琊书院可以说是江南最有名气的书院,没有之一。   光是名满天下的大儒都有好几位,偏偏院内弟子极少,怪不得那么些人为了个名额挤破了头。   要不是沾着老师的光,他如今怕也是被拒之门外份儿。   江南这地界儿, 最不缺的便是少年才子。他这北边儿的亚元,虽然年轻,但也未必能让人高看一眼。沈煊一向颇有自知之明。   不过这效果却也不是盖的, 虽然那些个大儒们一个月都不一定见着一位。但大儒之所以被称为大儒, 哪怕他们在实策方面略有不及,但其对经义的见解却是极为高深的, 一年下来, 沈煊可谓收益匪浅。   当然这也跟他脸皮够厚,锲而不舍的前去拜访有关。   “沈兄又在这里用功,可是叫小弟好找!”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十分,书阁里几乎也都没什么人了, 少年清脆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十分醒耳。   沈煊的思绪勿得被拉回现实。   抬头看了一眼, 果然是“案首君”无疑,此刻对方就立在跟前, 单手背在身后后,折扇轻摇,配合着对方俊秀的面容,端的是风流潇洒。   说出口的抱怨都仿佛平添几分慵懒。   只是沈煊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对方轻摇着的扇子上, 这五月份儿的傍晚,天可还是有些凉的。   对方又穿的这般单薄,这样扇来扇去的,难道就不冷的慌吗?沈煊下意识的搓了搓自个儿的手臂。   书阁里没什么保暖措施,房间里又空的很,沈煊这一坐好几个时辰,这猛地回过神儿来可不是冷的紧。   “谢兄晚上过来,可有什么要事?”   这大晚上的,对方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怪沈煊这般想法,实在是从在这里初遇这天,这位已经连续好几次莫名其妙的挑他的刺了。   虽然对方做的很是隐晦,但到底年纪还小,总有些不成熟的地   方,因此几次之后成功被沈煊发现了些许端倪。   这回看对方这大晚上的,沈煊不由想,这位这回又是找他去想吟诗对对呢,还是想来讨教策论?或者来“请教书法”的?   不过说实话,至今为止,他都不清楚自个儿哪里得罪了人家。上次在他问了之后反而对方更为生气了。   沈煊“…………”莫名其妙被挑刺的感觉真是酸爽极了。   不过他也看得出对方并无恶意,且大都不痛不痒,要不然现在也不能这般相处。   而这边谢瑾瑜看对方一脸的稀松平常,眼中却明明白白写着“你这又要做什么呢?”   谢瑾瑜“………”明明他这回事诚心来邀请对方出去的,怎么弄的跟想干坏事儿似的。   好吧,他起初态度是有些不好,这不是一时生气,想小小的出口气嘛!   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敏锐,他觉得自个儿做的够隐蔽了,还是被发现了端倪。   果然父亲大人说的对,什么时候都不能小瞧了别人。   “这次小弟发现了个好地方,特来邀沈兄同行。”   看着对方颇有诚意的邀请,沈煊心中半信半疑,只是人家特意找了那位久,他也不好不给面子。   “不知是什么样的好地方,才能令谢兄这般推崇?”   沈煊也有些好奇,谢兄常年呆在京城,还有什么新奇玩意儿没见过?江南虽富庶,但很多地方跟京城也是没法比的。   对方能够千里迢迢过来江南书院求学,已经让他颇为吃惊了。毕竟这京城也是颇多大儒,以对方的身份背景,及自身的天分,被收入门下在简单不过。   面对沈煊的疑问,谢瑾瑜不过眨了眨眼睛,颇为神秘道:“沈兄去了自会知晓,定能让沈兄不虚此行。”   沈煊“………”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谢兄可能稍等片刻,在下这里还有些东西需要整理。”   考虑再三,沈煊还是决定过去一趟,否则怕是对方不肯罢休。   说不定今儿还能弄清楚,自个儿到底是哪里惹到了对方。总不能这般不明不白的就被针对了。   不过这份决断在看到眼前这些临立的画舫时,听到这吴侬软语的小调时,沈煊囧了囧。   果然不能对其抱有希望。   来都   来了,自是不能转头就走。   不过话说,夜晚的秦淮河岸,果然颇为独到。两人坐在窗边,看着两岸万家灯火,酌着小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但倘若一旁没有这位眼神哀怨的“美人”,那就更好了。   这好不容易遇上了两位年轻俊朗,气度不凡的少年郎。偏偏两位一个个儿的一个劲儿往外头看。想她无双姑娘名扬秦淮后,哪回遇到过这般冷遇。   眼见这位琴声越发的幽怨,谢瑾瑜这才将目光放到对方身上。   “无双姑娘今个儿这是怎么了,这美人蹙眉,可是让我等心疼的紧啊!”   话是这样说,这位脸上却带着三分笑意,七分轻佻。一双桃花眼更是含着万般柔情。   哪怕心中知晓这位公子只是调笑一番,心中并无半分情谊。可在这位的注视下,姑娘还是止不住的羞红了脸。眉毛轻垂,却还忍不住的瞧了对方一眼。   沈煊“…………”   这可是教科书级别的撩妹啊!这谢兄难不成就是带他来看这个。   接下来琴音愈发的婉转缠绵,弹琴的姑娘更是时不时的眉目含情。   沈煊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下来了,他着实不喜欢这般缠绵的曲调。   再者这位的琴音也绝没有吹捧的那般动人,只能说盛名之下,其实不复。   沈煊明显漫不经心的态度可是让那位无双姑娘颇为不服。   “这位公子,可是觉得奴家的琴音不堪入耳?”她可是秦淮三绝之一,何时又受过如此慢待。   不过无双虽然心中有气,但说话间也是笑意盈盈,声音更是细声细语的。只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般,似乎藏着无尽委屈。   美人都这般委屈了,按理来说正常男人都要怜惜一番。不过沈煊终究不是啥怜香惜玉的boy,更不是吃这种娇柔款的。   不知为何,沈煊反而想起了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顾姑娘。虽接触不多,但看的出来那也是为颇有主见甚至有些脾气的小姑娘。   想着成婚的时候马上便要到了,不想承认,他前世今生好几十岁的老男人了,居然还有些期待。   哦,不,什么老男人,他可还是个年轻有魅力的崽呢!   想到这里,沈煊语气温和道   “只是曲风不合在下心意,并非是姑娘   之过。”   说真的,他被师傅的琴声给养刁了胃口,如今也是等闲难入他眼。虽然他在这方面依旧是个废材,但鉴赏水平却也好上了不少。   虽然沈煊语气温和,可也改不了他确实瞧不上自个儿的事实,无双姑娘登时给气的够呛。   谢公子这般温文尔雅的人儿居然有这般不解风情的好友。   想听好的,你找专门儿的乐师去啊,找她干嘛?   而一旁的谢瑾瑜差点控制不住笑出声儿来,哎呀,沈兄这也太愣了些吧!   人家还姑娘这般的花容月貌摆在这里,沈兄居然还真拿人家当乐工使了。   不过看沈兄平日里也挺机变的呀,他坑对方的那几次也都没占道便宜,怎么在这方面………   这般想着,谢瑾瑜不由惊了一瞬,沈兄都这么大了,不会吧!看来他以后还得多带沈兄出来见识见识。   想到沈兄这般年纪,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谢瑾瑜不由有些同情。   察觉到对方那古怪的目光,沈煊颇有些不明所以。   谢兄这又是怎么抽了。   待到回去若干天,见到谢兄送来的美人一枚,沈煊才正确解读了那位的眼神儿。   沈煊:“……”   虽送回了美人,沈煊依旧心塞不已。他今年才十九不到,居然就成了人家眼里的大龄单身汪了。   不过此时沈煊也只是有些懵逼而已,没能猜出对方那百转千回的心思。更没有想到这位已经想要结束他的“汪生涯”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6 23:21:08~2020-07-27 23:1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00、雨过天晴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见沈煊确实不感兴趣, 谢瑾瑜朝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很快那位无双姑娘便被请了下去,离开前还痴痴的往谢瑾瑜那头看了一眼。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对方却是未曾在看她一眼, 更没有留下她的意思。   仿佛方才的温柔怜惜全是假的一般。   哪怕早有预料,此时女子心中仍是一片寒凉。   无双啊,无双,你也该醒醒了。既是身居下贱, 你又何能心比天高?   公子这般身份才学,又怎是你能攀的上的。   船外凉风阵阵,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楚, 抱琴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待到明日,她便又是那位温柔婉约,众人推崇的无双姑娘。   此时的吃瓜群众沈煊默默的吞了一口大瓜,上辈子他也二十来岁了,还是谈过两次没成功的恋爱。方才那位的眼神, 他都看到明白, 别提谢兄了。   这位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自个儿那无处安放的魅力。   不过人家也却时有那个本钱, 沈煊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年。   “自古嫦娥爱少年”,不说对方出身高贵, 才学气度皆是上佳。光那一张色若春晓的面容再加上一对潋滟含情桃花眼, 轻轻一笑便是一份写意风流。   这要搁在魏晋, 恐怕都要被硕果盈车了吧。怪不得几句话就让人家姑娘情思暗寄。   想着头一次见时, 对方还是个三头短身的小娃娃。得中案首明明兴奋的紧,却还总端着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也怪不得他当时压根儿没认出这位。   见到沈煊看过来的眼神,谢瑾瑜反道打趣道:   “俗话说的好, 人不风流枉少年嘛!沈兄你就是过于自持了些。”   沈煊听此却是摇了摇头。   “不瞒谢兄,在下早已有过婚约,这美人自是无福消受了。”   说实话,这古代可以说是每个男人的梦想了。在这里,只要你给了正室足够的尊重,哪怕是真的左拥右抱,也不会有人说你一个“渣”字。   但世上又有哪个女子不在意这些呢?   沈煊早早想过,倘若日后他和顾姑娘夫妻相和,那他何苦去戳人家的心呢?哪怕是当前社会既定   的风俗习惯,也不是你可以肆意伤害发妻的理由。   若是夫妻关系不好,他就更不能纳什么妾氏了。感情这回事儿,谁能说的清呢?   心有所爱,行为上不自觉的便会有所偏颇。他不敢也不会去赌这个可能。   不管怎样,“真爱小妾”光是听着都有够恶心人的。   想到这些,沈煊顿了一下,放下手中的酒杯,然后用颇为郑重的语气跟对方强调道。   “虽还未成婚,但小弟也算有家室的人了,在外头总是要注意一些的。”   古代未婚妻其实跟妻子也快差不离了。   可惜虽然沈煊说的颇为严肃,但谢瑾瑜却并未放在心上。   美人之美,在之于百色千秋。这零星一朵,又哪及的上满园春光。   看来沈兄还是见识的太少,未曾开窍的缘故。谢瑾瑜若有所思。   见对方不在提及此事,沈煊觉着,他态度表达已经足够明显了,谢兄以后总不能还带他来这些地方“长见识”了吧。   这两人分明面对着面,思维却偏偏隔了喜马拉雅山这么远。   “千年代沟”也不过如此了吧。   两人也没在这方面多做纠缠。   很快就有小厮端着棋盘走了上来,谢瑾瑜率先开口道:“沈兄可愿与瑾瑜手谈一局?”   沈煊自无不可,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兄先请!”谢瑾瑜颇为胸有成竹,自顾自的选了白子,对着沈煊谦让到。   沈煊见此挑了挑眉,也没多说什么。拿起棋艺,利落的落下一子。   很快两人便你来我往的战了起来。   谢瑾瑜 师从名家,哪怕尚且年少,棋力也是不凡。在同龄人之间,也算是佼佼者了。   而沈煊的棋艺则纯粹是被他家亲亲师傅给虐出来的。   从初时的溃不成军,到如今能在对方收下撑个个把时辰,鬼知道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但谢瑾瑜不知晓啊,原本他还想着自个儿稍稍放水,别让沈兄输的太没面子。   谁成想,一时疏忽,早早出现颓势的反而是自个儿。   沈煊早看出了对方的心思,所谓兵不厌诈,能赢下这局,扮会儿猪崽儿也不是不可以。   待到谢瑾瑜意识到不对之时,棋局之上,黑子的优势已经颇为明显的了。   勉力撑了一个时辰,   只见白子已经开始节节败退,谢瑾瑜这下可是完全笑不出来了。   手中的棋子更是迟迟未曾落下。   眼睛仔仔细细的扫过局中的每一个角落,谢瑾瑜嘴唇抿得越来越紧,知道看到沈煊某一处不甚明显的漏洞之时,眼神才亮了起来。   只是下一瞬,又直觉不对,沈兄一向颇为谨慎,这在棋局中表现的更为明显。手下怎么可能留下这么严重漏洞?   这该不会是个局吧?   只是看着半死不活的我方,不拼一把,也是慢慢等死的结局。既然如此,何不拼上一把。   死就死吧!   最终结局,当然是真的死了。   谢瑾瑜看着这输的一塌糊涂的棋局,挫败之后又是浓浓的羞耻感。   果然是他自视过高了吗?他自小接触棋道,又师从名门。各种珍惜棋谱见的也算不少。   而对方,显然是没有这等条件的,偏偏最后却是自个儿输的溃不成军。   他方才的洋洋自得,对方肯定看出来了吧。少年人毕竟脸皮薄,此时谢瑾瑜只觉得尴尬极了。   只是多年教养摆在这里,哪怕此时心里面儿恨不得挖个坑把自个儿给埋了。却还是冲着沈煊拱了拱手,面上颇为真诚道:   “沈兄果然棋力不凡。”   这句话谢谨言说的也是真心实意,毕竟对方确实条件不如自个儿,如今却能有这般成就。绝非一句偶然能说道的。   “若不是谢兄有意相让,结局恐怕还未有定数。”   沈煊微微摇了摇头,他说的是实话,他们二人水平最多也就在伯仲之间。若非对方轻敌,他就算赢,也决不可能这般轻松。   提到这个,谢瑾瑜显然更为尴尬了。对方果真是发现他在偷偷放水。   若是沈兄棋力一般也就算了,偏偏对方棋力也是不输自己。也怪不得对方最后那般雷厉风行,若是换成自个儿被这般小瞧,怕也是要恼了的。   沈煊:其实并不是,他只是想小小的报个仇罢了。谁让对方前段时间总是暗暗的挑他的刺儿。   他心里那个小本本上可都记得清楚着呢!   虽然知晓对方人品不坏,也没有动真格儿的意思。但也不妨碍他小小的收回一把。   况且,他终于理解师傅怎么会这么喜欢跟他下棋了。   这   虐人的酸爽感,简直停不下来啊!!!   想到这里,沈煊突然放下酒杯,目光直直的看向对方,问出了这些日子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不知在下前段时间可有冒犯之举?”总不能平白被忿吧。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此时谢瑾瑜脸色涨红,手中的杯子都差点掉在地上。   沈煊见此觉得自个儿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反正对方有没有什么恶意,如今又有心交好。他何苦这般追根究底。   还没等沈煊说出口,就见对方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借着酒劲儿,这才开口说出困惑了沈煊已久的问题。   “瑾瑜正是桂阳郡乡试第三名。还是府试第四。”   额,他府试第三,乡试第二。可不是两次都在人家正前面儿。可对方难道真就因为这个挑他的次?也不对啊,上次他隐晦问起时,对方分明是有些生气的。   沈煊心中仍旧不甚明白。   看见沈煊疑惑的眼神,哪怕过去这么久了,谢瑾瑜依旧还是有些心塞。   “瑾瑜一直对沈兄颇为关注,可惜一直未有机会结交。   如今 难得与沈兄同地求学,自是想好好结识一番。”   想当初他听闻书院里又来了位北地举子,还是桂阳郡的亚元。等打听到对方果真就叫沈煊之时,当时他别提多激动了。   当天,谢瑾瑜还特意好好的收拾了一下,正准备朝着沈煊伸出友谊的小手。   “可惜,当时沈兄却并未认出在在下。”   听到谢兄这句心塞感满满的话,沈煊也颇有些感同身受。   就好像自个儿一直以来都将某人视为人生最大的对手,偏偏对方眼里压根就没你这个人儿。   额,其实也不是。他能说其实他对对方也是印象颇深吗?只是脑子里的形象一直停留在了对方八岁的时候。   谢瑾瑜=“案首君=八岁 这公式他当时看来没毛病。   不过想到他居然因为这个被对方针对了这么久,沈煊居然有些哭笑不得。   他的心眼是小,对方的明显也不大啊!   刚才的棋局他又想多来几遍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7 23:17:26~2020-07-29 21:1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017827 5瓶;克苏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告别了谢兄, 沈煊回来之时天色已晚。马车行驶在漆黑的小巷中,隐约还能听到更夫打锣的声音。   大门刚刚打开,听到动静的罗大娘便赶忙迎了出来。   “公子您回来了!快些进来吧, 外头天儿可还冷的很呢!”   “公子在外头可吃过了?要不老奴先去给您下碗面去?”   说着便想要起身往厨房里走。   沈煊赶忙阻止了对方。 “不用了,罗大娘,我这一早吃过了。”   “倒是大娘, 早些休息着便是,不用特意等着我们。”   罗大娘唉了一声, 算是应了。但看那表情,估摸着也不打算听听着。自顾自的便要去给沈煊烧水。   走到一半儿, 罗大娘突然想起了什么, 猛地一拍脑门, 懊丧道   “哎呀,看我这脑子,咋能把正事儿给忘了呢!”   说着赶忙回了屋里,出来时手里还拿着一封未起封的信件。   “公子,这是您家里头来的信, 那头儿的商队刚捎过来的。您白日里没在,老奴先就接了去。”   说着赶忙把信封递了过来。   沈煊懵了一瞬,这才接过信去, 顾不上什么, 就快步往屋内走去。   这前些天不才来了信,怎么没过几天就又来了。   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想到此处,沈煊也顾不得什么了,急忙将信封撕开。。   对着微弱的烛光,这才看清了信上的内容。   待看到出事的是李大舅, 饶是沈煊,也着实惊了一瞬。毕竟他来之前对方可还是活蹦乱跳的呢,还三番四次觍着脸来找他娘想要修复关系。   甚至还有两次找到了他跟前。   这种顽强程度堪比小强的人,居然冷不丁的就没了。   短暂的惊讶过后,沈煊不禁有些担心他娘。   怎么说也是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的亲兄妹。哪怕在后面在凉了心,这兄妹情分又哪里能丁点不剩。   再者,他娘总也就这么一个兄弟,如今对方又已经没了,就算生前诸多不好,这人死了,那些个不好也会逐渐淡了的。   他娘现在恐怕也不好受的很。   沈煊想的不错,李氏在接到李家大舅没了的消息时,正在厨房里头做饭。闻言也是一惊,连刀都差点切到手指上   。   唬的连忙进来报信儿的张氏心跳都停了一瞬。这要是婆婆因为她出了啥事儿,以后她在这家里头可甭想好过的了。   见自家婆婆还支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上还握着那把菜刀。这时候张氏也顾不得什么了,赶忙大步上前去把刀给夺了下来,又转到一旁紧紧的扶着李氏的胳膊。   唉,这要是早知道婆婆反应这般大,她才不上赶着过来呢?   明明这十来年,两边儿都老死不相往来了。前阵子那位舅舅过来时不也被自家婆婆给撅回去了吗?   谁成想,这关系在不好,那也是亲兄妹。   张氏赶紧回想她前些日子,可有对那位舅舅有什么不尊重的。可别真招了婆婆的眼才是。   李氏此时可没功夫应付自家儿媳妇的那起子小心思。这时候脑子里一直会放着,大哥没了,大哥没了……   他怎么就没了呢?   不都说那什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她那大哥那般没心的人,怎么就早早去了。   怎么就能早早去了呢!   这以后啊,她就真成了那没有娘家的人了。   明明小时候她哥待她还是不错的,什么时候,她们俩兄妹走到了这般地界儿呢?   想到此处,李氏募的直起了身子。抬脚就要往外头走去。不管咋样,这人都没了,她这当妹子的总要去看看的。   张氏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娘啊,您别急啊,当家的都已经去套马了,咱这立马儿就能过去。”   提到马车,哪怕情景不对,张氏语气控制不住的向上扬了些许。马车啊,那可是镇上大户人家才坐的上的,如今她们两口子也是有车的人了。这怎么让她不得意呢?   可这刚刚兴奋没一会儿,坐上车后,张氏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   使劲儿揉了揉颠的生疼的屁股,这金贵的马车,咋还没二大爷的牛车坐着得劲儿呢。   沈大哥毕竟是个新手,村里头这路上也是坑坑洼洼的,可想而知,这坐上去的人是怎么个体验了。   而在这一路上颠颠簸簸中,李氏这头总算是回过神儿了。   好不容易到了李家,沈大哥夫妻俩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这坐车(赶车)可真是不容易啊!   一路沉默着的李氏在儿子媳妇的   搀扶下慢慢下了马车,迎面便是一片刺目的白色。   哪怕心里有所准备,李氏还是觉得心头一颤。一旁的沈大哥只觉得自个手臂都有些发痛。   好在沈大哥平日里就算在木,也知晓这是啥时候,总算没愣愣的喊出来。   这让一旁盯着的张氏狠狠的松了口气。当家的好歹还没愣到家去。   李家大门敞开着,哪怕里面忙乱的很,但一行人几乎才下马车,就有人赶忙迎了上来。   来人正是身着寿衣,一脸悲戚的李正,见到李氏一行,连忙打起精神道:   “姑姑,您来了,赶紧进去吧,父亲定也是想见姑姑一面儿的。”   因为李大舅去的突然,很多东西都尚未备好。   李氏刚走进屋里,便见到了面色发白,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自家大哥。   哪怕过往多年心中有多少不好,此刻见到这般毫无声息的大哥,李氏瞬间便流下了眼泪。   张氏也有样学样的揉了揉眼角,脚下还踢了下自家丈夫。   痛痛快快哭过之后,李氏理智回笼,便立马开口问向自家侄子。   “你爹前几日不还好好着的,怎么就突然没了?”   听到姑姑的问话,李正此时伤心中却透着一股子尴尬:   “父亲昨个儿晚上喝多了些,这晚上起夜时就不小心给摔了下去。”李正言辞含糊道。   “就一摔,人就没了?”哪怕是亲侄儿,李氏仍有些不能相信,她哥身子骨看着还好的很呢。   说着目光牢牢的锁住自家侄儿,非要求个答案来。   李正被看的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父亲倒下去时,一不小心把头给磕在了马桶上头。那据说是正经儿的瓷器,是父亲的一位好友送上来的。”   哪怕知晓对死者不敬,李正依旧想骂上一句,他爹真是瞎讲究。   又不是啥金贵人,普通的玩意儿咋就不能用了。   不过瞬间又想到,家里更换一新的茶具,还有那些所谓的“好玩意”。李正的目光又沉了沉。   不想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对自家父亲的死,他还是松了口气的。   李氏听到这般荒诞的原因,哭声微微一滞,看着大哥头上的斑斑血迹,一时之间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大哥还真是,没法儿子   说了。   又转头看向一旁目光呆滞,脸色比床上之人还白的大嫂孙氏。   忍着悲意难得真心实意的劝道:“大嫂节哀着些吧!”   她这大嫂,哪怕平日里再过刻薄尖酸不讨喜,但对她大哥,那也真是没得说了。   可惜这一辈子,都被她那没心的哥给利用的干干净净。   此时正沉浸在自个儿思绪里头的李氏,却没能看到,就在她说出口的那一瞬间。   孙氏明显身子明显颤动了一下,脸色更加发白了起来。甚至一眼都不敢看向床上躺着的相公。   手中的袖子几乎要撕裂开来。   正在此时,儿媳妇端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入眼便看见自家婆婆这般样子。   想着自家婆婆今日的种种反常,媳妇儿眉毛狠狠的跳了跳。又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在几人帮忙之下,灵堂很快便布置好了。   夜里,送走了小姑子一行人,孙氏守在漆黑的灵堂之中,看着装着自家相公的棺木。   零星的烛火跳跃着,孙氏双目无神的默念。   “大郎啊,大郎,我不是不想救你,只是小宝的前途,咱们一家子的性命不能毁到了你头上啊。”   想到当晚当家的越来越弱的喊叫声,孙氏心里头更是一片恍惚。   大夫的话此时依旧回想在耳边。“这送的也太晚了些,血都流了多少了,人早早就没了,哪里还救的回来!”   黑暗中,孙氏狠狠的闭上了眼睛,泪水缓缓顺着嘴边流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平日里爽快爱唠叨的李氏却是不发一言,一家子小辈们自然也都不敢吭声。   饭桌上面一阵儿沉默。   沈爹当了这么些年的大老爷们,虽平日情商还算不错,但劝女人的话这是想了半天也没找着几句, 而沈大哥又木讷惯了,此时就算干着急却也没啥办法。   张氏作为儿媳妇,又不是亲女儿,要忌讳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这掏心窝子的话也不合适她说。此时正默默的往嘴里扒着饭。   剩下巧姐儿又嫁了人,壮壮面对奶奶这样也是束手无策。   见状时沈爹不由叹到:“要是幺儿还在就好了,哄个老婆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也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而被念叨的沈煊这头,此时却也萌生了提前离开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9 21:16:07~2020-07-30 23:1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仁 3瓶;卿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翌日清晨, 罗婶儿在外头收拾着行李,而沈煊正在书房内整理这些日子以来所抄录的书籍。   看着这满满一书箱的收录,沈煊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也难得舒畅了起来。   这些便是他这一年来最大的收获之一了。   江南之地不仅文风极盛, 其所存下来的经史子集也更为丰富一些。尤其这还是朝代初期,其中差异可能更加的明显。   北方无论是西北之地虎视眈眈的外族,还是贫瘠的土地资源引发的动乱, 都使北边儿成了战乱最先开始的地方。   动乱最严重的时候,北方人口甚至十不存一。这命都保不住了, 那些个书画字帖就更别提了。落到那起子不识货的手里,怕是当柴火烧了, 都还嫌弃它不当用呢。   本朝皇帝揭竿而起也是在北面儿, 这天下, 真正的仁义之主是绝对拿不下来的。可想而知,这北方的经济文化受到了多大的影响。   也怪不得那些个江南才子们对他这个北面儿来的亚元也未真正瞧的上眼。   毕竟能进入琅琊书院进学的,又有哪个不是士子中的佼佼者。   好在,这那些个大儒们,既然能从权利场中安然退下转而教导起学生。不管心中有何打算, 起码也是乐意去提携后辈的。   孤本肯定是不能给你霍霍,但抄录一番大都也是不会拒绝的。   当然前提是,你能入了人家的眼。否则那些门房们, 自是知晓如何客气有礼的将你拒之门外。   沈煊这些天也在忙着拜会这些老前辈们, 虽说人家门下记名的,不记名的弟子众多。即使知道他要离开, 可能眼皮都不带眨那么一下的。   可人家不介意,不代表他可以轻慢了去,受了人家恩惠,啥也不说拍拍屁股走人。恐怕立马就被打入了“狂悖无礼”那一栏了。   这些大儒们, 哪怕如今已经远离了权利中心,但人家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个还没出头的小苗苗永远在士子之中抬不起头来。   这由不得沈煊不小心应对。   更何况,想到那些难得的书籍,他对这些前辈也是真心感激的。   无论缘由是何,他作为收益者这事也是确实存在的。   这天下午,终于该走的礼数   走的差不多了,绕是沈煊,也不由大出口一口气。   谁知道这才刚回到家中,就瞧见了坐在地上,一脸失魂落魄的罗大娘。   沈煊不由大吃了一惊,毕竟罗大娘当了几十年的厨子,平日里最是爱干净不过了。如今就这样径自的坐在地上,可想而知是受了多大的打击。   还没等沈煊问出口,就见罗大娘直直的跪在地上,眼看就要磕起头来。   沈煊阻止不及,就见对方脑袋已经重重的嗑在地上。   “罗大娘,这是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何必这般糟践自个儿身子。”   难道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沈煊心中不由疑到。   “沈公子,就让老奴跟着你们离开吧,您回去后,随便把老奴安排在哪都行。只要能给老奴一个睡觉的地儿就行。”   罗大娘依旧跪在地上,说话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瞬间便已是泪流满面。   她这好强了一辈子,当初太太还在的时候,她是多风光啊,那些个庶出小姐们都得客客气气的喊她一声儿罗婶。   谁成想临老临老却连个睡觉得地儿,都没了着落。   绕是沈煊做过许多假设,却万万没想到罗大娘会说出这般话。但也知晓,人若是没被逼到了绝路上,是绝对不会这般孤身一人,选择背井离乡的。   “您可决定好了,大娘您这还有家人在这头呢?”话虽如此,但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可别到日后后悔了才是。   谁成想,听到家人这俩字,罗大娘这眼泪流的愈发的厉害了。硬撑着摇了摇头:   “老奴从今往后就没有家人了,求公子留下老奴吧!”   说话间,又重重的朝地上猛磕了一下。   “大娘快些起来吧,能日日吃饭大娘做的饭菜,我这高兴还来不及呢?”   再说大娘不是极善食补之道吗?到时候家里老人还要拜托给您了。”   沈煊颇有诚意道。   对此刻毫无安全感的沈大娘来讲,说什么情分如何都比不得真真切切的觉得自个儿有用的为好。   果然,罗大娘听此,脊背都挺得直了一些,知道公子这是不会把她留下了。   赶紧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声音还有些沙哑道:“谢谢公子大恩,谢谢公子大恩!”   罗大娘不蠢,也知晓公子   这是在安她的心呢,她这是走了多大的运道才能在被赶出门儿后还能遇上这么个好心的主家。   心里不由暗暗道:到时候定要好好伺候老夫人,可得把她这看家的能耐给使唤出来。才能报答沈公子这般大恩。   沈煊此言非需,这位罗大娘作为本地地头蛇吴家前任太太的心腹,这调理一道确实颇为精通。   说起这吴家,作为本地的大盐商之一,生活可谓是毫奢到了极点。听说目前那位当家的老爷,素爱鸭舌,因此这吴家每日都要杀掉上百只鸭子才能做成这一盘舌头。   按理来说这些消息沈煊也不应该知晓才对,但谁让这户人家做事太不讲究。   下人们的嘴都跟漏了风似的,各种小道消息层出不穷。天天跟个唱大戏似的。   连沈煊这种少有外出的人都有所耳闻,沈煊当着乐子听了几回,就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说来说去,无非是一个权字,这新来的继室跟这成了家的长子他媳妇,为着个内宅权柄,估计头都要抢破了。   而罗大娘,就是两者争斗中的炮灰一枚,被说是偷了主人家的东西被赶了出来。   正好他当时要找个人做饭洗衣服这些杂活,问过后没什么问题,就顺势把人给带了回来。   没办法,作为一枚隐形的吃货,能吃上美味珍馐,谁乐意开水白菜。   再者,吴家的那般闹剧,早就成了这城里人家茶余饭后的开胃点心了。这事实如何,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吴家那般毫奢的家庭,一个前任太太的心腹,还是厨房这等油水足足的位置。为了个金钗,犯下偷盗这等大错。   呵呵,这简直可以拿来给三岁小儿讲童话故事了。   而想到昨日,罗大娘还兴致勃勃的跑去看新出生的孙儿。今个儿便是这般模样。估摸着,这吴家的闹剧也要告一段落了。   无他,恐怕这胜负已经是定了的,看来那位长子嫡媳还是没能挣过这位新太太。   要不然,作为先太太的心腹,天然的便是原配这边儿的人儿,怎么会被儿女这般嫌弃到这般地步。以至于只提到一句家人,都这般的心如死灰。   这么大的年纪还要背井离乡在这古代是何等的心酸。   不过大娘能早早离开也   是好事,吴家这般行事,虽有内宅争斗之故,但其行事这般嚣张,丝毫不已毫奢为怵。怎么看都是长久不了的。   如今朝中夺位之争愈演愈烈,江南这个钱袋子早就已经一片乱像。盐政就更是乌烟瘴气,官商勾结之下,丝毫不知收敛为何物。   将来一旦新帝及位,只要不是那等庸碌之辈的,恐怕第一个便要对江南盐政下手。毕竟那么大一笔银钱外流,怎么能让继任者放心的下。   而众所周知,当今可是一个把孩子当狼养的主儿,就目前争着的那些位龙子凤孙,恐怕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新君庸碌无为的可能性有多大?   到时候,恐怕这些闹得最凶的几位盐商,怕是一个都难逃的过。   罗大娘不知道的是,她家公子不过寥寥几语便已经把事情推测的七七八八的了。   见公子对她为何非要跟着一句没问,不由感叹这这位新主家可真是菩萨心肠。   对着她这种下人都这般体贴。   以至于后来这几天里,罗大娘真是恨不得自个儿长着千万双手,好把公子的东西收拾的妥妥当当的。   这才不过两天,他们居然都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   沈煊简直被这般的高效率给震惊了。   这般庞大的工作量之下,罗大娘居然还能把那些繁复难搞的佳肴烧的这般精致。真是大写的服气。   出发当天,沈煊难得的一夜都没能睡好,早上一大早便醒了过来。顶着两个诺大的黑眼圈,一行三人行至码头。   还没来的及上船,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沈煊回头一看,为首的正是谢兄,还有几位书院里的同窗。   谢瑾瑜心中不舍自不必多说,毕竟两人可是一起上过花舫的“好基友”。此时正再三跟沈煊强调,来年去了京城定要前来找他。还附赠了家中地址一枚。   就是其他几位也颇为伤感。   文人嘛,尤其是到了这个阶段的文人士子,大都有着一颗文青的心。哪怕平日里关系仅比一般好些,这时候也不禁颇为惆怅。   甚至有两个当场诗兴大发,就在那里吟起诗来。   偏偏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好似都习以为常一般。只除了一些明显是外来的客张着脖子好奇的往这里瞅。   沈煊嘴角一抽,这江南,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30 23:12:25~2020-07-31 23:4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懒的假期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洁白的帆布缓缓升起, 码头上的人影很快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沈煊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坐船,不过除了初时有些许的不舒服,后头这两天倒也适应了下来。这不禁让沈煊大松了一口气。   谁让他上辈子可是个妥妥的旱鸭子, 一上船就各种不舒服。说不清为什么,总之就是跟水犯怵。   这毛病,要是搁在现代还好些, 毕竟出行方式千千万。没了水路难道还能出不去不成?可搁在这出行不便的古代,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别的不说, 想想他两年后的春闱,一路坐着马车, 吃着干粮, 颠簸着到了京城。恐怕还没开始考试呢, 他就已经是咸鱼一条了。   沈煊这头没事, 倒是一向颇为健朗的罗大娘,一上来就晕的厉害,如今还在床上躺着下不来。   想到罗大娘曾说过,以前也是跟自家夫人做过船的, 那自豪的语气,怎么也不像个晕船的。   如今这般,又有多少是心中郁结所致。毕竟从此一去, 恐怕日后都再难见到自家儿孙了。哪怕再过心凉, 心中又怎么好受的了。   想到这里,沈煊不禁想到了自家娘亲, 他娘现在应该也收到他的来信了。希望他这儿子回来的消息能让娘亲心里好受一些。   山阳县,沈家村   传信的来时,李氏正在屋里头给儿子缝衣裳。虽然这儿子还没回来,但当娘的总想着给儿子多做上一些。   此时一听外头有儿子的信, 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就跑了出去,还伸手硬生生的从沈爹手里“夺”了过去。刚拿在手中,就迫不及待的打了开来。   沈爹看着瞬间就空空如也的双手,这婆娘大字都不识两个,拿过去是能看的懂咋地。   李氏丝毫不知晓自家男人那些子小心眼,拿出信后,还伸手拍了拍自家男人。   “当家的,快来看看儿子这都写了些啥?”   想到儿子,沈爹也颇为着急。也没心思跟自家娘们掰扯。直接伸手接过信看了起来。   这才看了两句,沈爹一向严肃的脸上就笑出了花儿。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朝着自家婆娘吩咐道:   “孩子他娘,赶紧去给儿子屋里头收拾收拾。咱儿子说不得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呢?”沈爹露着一口的大白牙,咧着嘴笑道。   “真的假的,前阵子不是说还要俩月才回的吗?”   李氏闻言也是惊喜非常,话是这样问着,可语气里的快活是个人都听的清楚。   一想到儿子因为担心她提早这么长时间回来,李氏这心里啊,比喝了蜜都甜。   沈爹也懒得拆穿自家婆娘那些个小心思,瞅着婆娘在那里忙东忙西的。沈爹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还时不时的指挥一番。   这么些年过去了,李氏随着儿子出息也越发的硬气了起来。只是这家里的活计,女人们都是默认没有男人们的事儿。   沈煊当时对此也无语的紧,当初他爹跟着照顾他,一应事物做的多麻利啊。烧饭洗衣那是丁点都不让他插手的。   结果一到了家里头,就成了连油瓶倒了都不会扶上一把的大老爷们。关键他娘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要搁在现代,那可是分分钟都要被离婚的节奏啊!   “大老爷们”沈爹此时还翘着腿,在那儿冲着李氏指挥:   “幺儿的被子可得在加厚一些,南边儿天气可是暖和的紧,这冷不丁的回了家,可别再把儿子冻着了。”   “哎!”李氏连忙应了下来,看了眼沈爹。   “还是当家的懂的多。”   沈爹面上不露,心里却颇为得意,这家里头也就他和小儿子脑子还好使些。婆娘这平日里在咋咋呼呼,最后还不得靠他这老头子指点江山。   沈爹心中小人正嗨皮的紧,就见正在忙活着李氏突然停了下来。猛地一拍大腿,高声道:   “哎呀,幺儿回来这么大的消息,我那老姐妹儿还不晓得呢,等老大回来,得赶紧让他去县里跑个一趟。”   说着还朝着沈家大哥那里瞅了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这老大咋还不回来?   沈爹见此嘴角一抽,他这婆娘还真被亲家夫人给吃的死死的。   前些日子这娘们见天儿的丧着脸,谁知道被那位县夫人请去个那么几次,回来就一回比一回高兴。   这还没两天,连“老姐妹儿”都喊上了。   虽说他家婆娘脑子是不太好使了些,可那位亲家夫人的手段也真是了不得。   那位未来儿媳要能有几分亲家的能耐,他也就放心多了。   这儿子以后可是要走官场的,媳妇要是跟他婆娘这般头脑简单,可不得把自家儿子给坑了去。   “头脑简单”的李氏,这时候还在念叨着老姐妹儿的种种好处,连没见到几次的媳妇都给夸出了花来。   沈爹简直不忍直视。还好小儿子这脑子随了他这个当爹的。   还在船上观鱼的沈煊此时突然打了个喷嚏,一旁的齐姓商人见状赶紧上前关心道:   “沈举人可是觉得冷了,要不咱们回里面儿坐着吧!”   沈煊虽然觉得自个儿没什么事儿,身子也好的很,但还是接受了这位齐老爷的好意。   这眼看快到家了,总要把危险的苗头紧紧扼杀在摇篮里。   可别一路顺风顺水的,到了家门口突然出了茬子。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内间,一旁机灵的下人立马就端上来两碗热茶。   喝着热乎的茶水,沈煊不由对着齐老爷感谢道:“这一路上,有赖齐兄照顾了!”   “哪里哪里,能帮上举人老爷的忙,该是在下的荣幸才是。”   齐金贵赶忙拱手道,他也知晓对方所说的照顾,大都是为了那位患病的下人。   想到当初这位沈举人一上来就主动过来拜访他,还不是为了找人照顾那位。这更坚定了齐金贵跟这位套交情的心思。   眼前这位对个下人都这般良善,为人定是错不了的。如今年纪轻轻又是举人老爷了。   前途人品俱佳的大粗腿放在这里,他不上杆子抱上去,可不得后悔一辈子。尤其对方跟自个儿还是老乡呢。   想到这些,齐金贵不由更为殷勤了两分。   “沈举人这下了船之后可打算直接回去?”   “那道不是,在下还要先在府城拜访一位长辈。”   沈煊听此虽有些不解起意,但还是具实回到。   “那感情好啊,我跟夫人也要到府城走一趟,这不正好顺着路嘛。正好那位大娘身子还要人照顾。”   齐金贵登时一脸激动的道。他其实也有想过直接把小莲送给眼前这位得了,只是这么些时日接触下来。他要真这般行为了,恐怕以后连巴结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煊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这是否顺路恐怕也只有这位自个儿知晓了。   但对方也没恶意,小心思人人   都有,如齐老爷,能把巴结直白的表露出来的反而不那么让人反感。   很快,盘阳码头便近在眼前。哪怕沈煊自诩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文艺狗子,此时眼中也颇有些泪意。   离乡一年多了,他终于又回到了这片土地。码头上,听着这熟悉的口音,沈煊只觉得亲切动听极了。   一行人先是回到小院里,安置好了罗大娘,沈煊又稍加修整一番,这才起身前去拜访老师。   被欢喜不已的老管家领到门内,沈煊一眼便见到了庭院中正随意坐着的顾老师。   不由快步走了上来,待看清自家老师现在的形象时,沈煊不由大吃了一惊。   怎么他才走一年多一点,他家老师就换了个头?   瞧见弟子那一脸怪样,顾笙轻抚了自个儿的美髯。眉毛微挑,声音颇有些危险:   “怎么,可是觉得为师这般形象不堪入眼?”   求生欲满满的沈煊立马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般,连忙否认道:   “哪里哪里,师傅您留了美髯之后,那可是愈发的俊美了。”   说着还让对方看了下他那真诚的小眼神儿。他其实也没说假话,这美人真是不挑扮相的。   他家师傅更是其中翘楚。   “油嘴滑舌!”顾笙笑骂了一句。   “不过话说的在好听那也是不顶用的,跟上来吧。”   他就知道。   书房内,一番考问过后,顾笙也没掩饰脸上的满意。   果然出去走走是对的,如今他家弟子的文章明显精进了许多。   顾笙轻轻放下手中的策论,对着沈煊开口道:   “待你家中事毕,便过来吧,我在亲自教你两年,后年的春闱可别让你家师傅晚节不保。”   沈煊默默的看了一眼颇为俊朗的美人师傅。晚节这俩字不晓得对方是怎么说出口的?   不过虽然他早就打算后面下场一试,但这话从师傅口中说出来无疑让他信心大增。此时脸上也是控制不住的喜色:   “多谢师傅,弟子定然不负师傅的悉心教导。” 第79章   知道弟子离家许久, 定是思归心切。用过饭后,顾笙也没多留,只简单交代了几句, 就让弟子回去了。   而沈煊这头才刚回到小院儿里,便见门外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   进门儿一看,果然这院里坐着的可不是明堂兄嘛!这才一年多没见, 族兄这身形看着可不止大了一圈啊。   滋,这就是成了婚的男人啊!   见沈煊回来, 沈明连忙站起身来,这一站起身来, 肚子那块儿鼓的更明显了。   看的沈煊嘴角一抽, 这岁月何止是杀猪刀啊, 这都快成猪饲料了。   只是沈明此时还沉浸在激动中,丝毫未曾察觉,语气热络道:   “这刚在店里头,听人说有在码头见到煊弟,我这还不太敢信呢, 没想到还真是煊弟你回来了。”   “小弟这也是辰时刚下的码头,对了,还没恭贺明兄新婚之喜呢!”   沈煊控制着收回自个儿的目光。不管怎样, 他还是颇为对方高兴的。这都说心宽体胖, 看来堂兄这一年过的也颇为滋润。   听到沈煊提起这个,这边儿沈明脸上的喜悦可以说毫不掩饰了, 沈煊甚至觉得这时候堂兄眼神儿里都是欢喜的。   空气中满满的都是狗粮的味道。沈煊只觉得这中午吃的实在太多了些,他此时肚子都有些撑了起来。   此时沈明也觉得自个儿这样实在有些不大矜持,勉强控制住了嘴边的笑意。冲着沈煊郑重的叩了一躬:   “阿兄能有进天,全赖煊弟的提携!”沈明这句话说的也是真心实意。   想起以前自个儿还在叔伯手里讨饭吃的那些日子,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他沈明有朝一日居然能在省城里安起家来。还能娶到兰儿这么好的媳妇。   当初应下曾爷爷过来照顾堂弟,是他这辈子所做的最重要的决定。   想到每次会乡,兄弟们的那股子酸样儿。 哪怕如今生活颇为满足的沈明,心中都不乏有些隐密的快感。   两人聊了一会儿子家常,沈明便将过去一年里店里头的账本拿给了沈煊。   沈煊也不矫情,就是亲兄弟,有些事情也是要算明白的。   沈煊拿起账本大体扫了一眼,不禁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向对方。他这也有一   年多没在了,没有新品种的情况下,这一年的收入会怎么不降反增了呢?   沈明自然知晓这族弟最忌讳的是什么,见此连忙开口解释道:   “自从煊弟考上举人之后,这花店里头的生意啊,是愈发的好了起来。”   沈煊听此又仔细看了一眼,果然如此,不禁有些醉醉的。   这还真是一人得道,连花草都跟着飞升了起来。   沈煊也只是粗粗的看了一眼,便直接合上了账本。沈明见状,不禁颇为懊恼的拍了一下额头。   “看为兄做的蠢事儿,煊弟一年没回,定是急着见叔婶儿呢,我这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说着拱了拱手就匆匆告辞了去,沈煊将人送到了门口,也没问对方要不要随他一块儿回去。   明兄这些年的情况他最是了解不过,自老叔公没了后,村里恐怕就再也没有明兄的家了。回了,也不过是徒增气性罢了。   沈明走后,沈煊也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要带的书籍。   下了船后,罗大娘的状况明显好了许多,只是沈煊还是不放心对方跟他们一道上路。   却没想到罗大娘在这方面倒是极为坚决。   “公子,老奴前些日子只是没坐惯,这不刚下地就好了吗?”为了更有说服力,罗大娘还重重拍了下胸口。   她这些天都想好了,日后就留在乡下照顾老人。依着公子的孝顺,以后晚年自然不用担心。   虽然跟着公子定然会更加威风些,但这马上夫人就要进门儿了。届时肯定会重用自个儿的陪嫁,到时候她这外人可不就落得个不尴不尬的境地儿吗。   前半辈子威风她也享受够了,如今老了,也不求其他,只要能安安稳稳的把日子给过下去。她老婆子就已经知足了。   她啊,算是看明白了,她们这些这当奴才的,就是再威风,那都是虚的。能安稳过下来,就是最大的好事儿了。   沈煊也隐约看出了对方的想法,心中不由颇为高兴。他本来就有让罗大娘来照顾家中长辈的想法,毕竟对方在食补一道的能耐,才是他最为看中的。   自个儿虽是个吃货,但终归亲人的身子更为重要一些。但若是对方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毕竟强扭的瓜终归不甜,如今既然两方有   意,自是再好不过了。   因为路上有意照顾罗大娘的身体,马车行的慢了不少。坐在车里,沈煊难得没了看书的心情,时不时的便要朝外头看上一眼。也不知家里人现在都在做什么?   而车上的罗大娘难得见自家公子这般坐不住的样子。联想到自家那些个儿女们,不由心中一酸。这沈家老两口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有公子这般能耐还孝顺的儿子。   趁着沈煊没注意,罗大娘赶紧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又使劲儿闭上了眼睛,一直到马车停下,罗大娘心中的酸楚这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这马车还没到家门口,沈煊便在门外见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老人见马车行了过来,虽然还有些看不清楚,但还是本能的站起身来,伸着脖子一个劲儿的往外头看着,一旁的少年见状赶紧扶住了对方。   下了车,沈煊赶紧跑上前去扶着老人的另一边儿。生硬的触感不禁让沈煊心头一酸,哪怕这些年那么些好东西用着,爷爷也依旧越发的消瘦了下来。   沈煊有理由相信,若不是挂心着他的前途,恐怕爷爷如今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得下来。这也是哪怕目前局势不甚明朗,他后年也要前去参与春闱的原因之一。   沈爷爷此时身子确实越发的不好了,看着朝思暮想的孙子回来,纵然激动不已,也只是重复着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声音颇有些含糊不清,沈煊也不已为意,一直俯身在老人家耳边说着什么。就见沈爷爷那满脸的褶子仿佛都开了花一般。   这边动静这般的大,还在院子里忙活的李氏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箭一般的冲了过来。   一见着沈煊,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这一年来,哪怕时不时的都有信件传来,但外头多危险啊,她又哪里能不担心呢?   看见家人这般样子,沈煊哪怕知道为了后面的考试,出去一趟势在必行。但此时心中仍旧愧疚不已。   一群人很快进了屋里,沈煊先扶着爷爷回屋里休息。又让他娘把两人带下去安置。出来后却见家里其他人都不在,不由开口问道。   “爹他们呢?”   “你爹啊,今个儿被县里头林家请去喝满月酒了。就是长生未来那岳丈家。   至于你大哥,他们两口子还在店里头忙活呢。”   说到大儿子,李氏如今也是放下一团心事。想当初孩子他爹生怕儿子太木讷,在镇上被人坑害,这才没让儿子出去。   如今他兄弟出息了,哪怕自个儿在不会说话,也没那不长心的来找麻烦。   在李氏眼中,哪怕大儿子这些年也挣得不少,也没有如今在县里扎根来的让人高兴。   沈煊对此也表示理解。   这年代,普遍觉得城里人总是高人一等的。而能在县里找上活计的人家,在村里头,头都抬得更高一些。   大姐家里那位妯娌王氏,当初为何能有那般得意,也与这些不无关系。   沈煊对长生定下的亲事比较感兴趣,此时不由开口问道: “那林家不知是做什么的?”   提起这个,李也不由提起了精神,“听你姐说是个做木材生意的,在县里头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   “这婚事是姐夫拿的主意?”   沈煊不由疑到。毕竟当初大姐还时不时的跟他打听县里那些举人,秀才们。怎么看也是想给长生找位读书人家的姑娘。怎么到最后反而定下了商户人家。   说到这里,李氏这表情不由的有些微妙,斟酌着语气道:   “这是长生自个儿的主意,你大姐两口子当时想定下的是一位秀才家的闺女。”   沈煊听此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明白了过来。外甥家中情况毕竟摆在那里,另外还有个二房在那里虎视眈眈。长生那里有所考量也是正常。   李氏想到自家公公那些年考试的花费,对此也颇为理解。只是没想到,这长生,小小年纪,都已经想了这般远了。   老大两口子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没有一个孩子看的明白。   如今孩子他舅都是举人了,秀才岳丈也只是名头上好听而已。哪里能有林家来的实惠。   说到这里,李氏不由又想到了自家儿子,儿子这也老大不小了,顾家姑娘今年也到了岁数,这婚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沈煊早就知道回来定有这么一出,此时听见他娘的话也没表现出什么激动的样子。语气颇为随意道:   “是该办起来了,只是娘可千万别太操劳了才是。”   李氏:虽然听到儿子关心自己很是高兴   ,但儿子这反应可不对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李氏不由着急道:“儿子你这不会是外头有人了吧,人顾家姑娘可是个好孩子,你可不能糟践人家啊!”   想到这里,又想到老姐妹前些日子对自个儿的种种照顾,李氏只觉得十万分对不住人家。   沈煊:他娘这脑洞也太大了吧。   而此时出去倒茶的壮壮正好走了进来,听到此处唬的差点茶杯都倒在地上。   什么,小叔外头居然藏了女人?壮壮一脸懵逼的看着沈煊。只觉得自家小叔的光辉形象一寸寸的破灭了下来。   见到两人如出一辙的表情。   沈煊无力的扶着脑袋,这都哪跟哪啊。   “娘,你这想到哪里去了,哪里有什么女人?儿子这不是过两年就要上京赶考了,自然要以读书为要。”   鉴于儿子以往的良好表现,还有这信誓旦旦的语气,李氏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只是心中却还是对顾家姑娘怜惜了起来。   这儿子不开窍,她这当娘的可得对媳妇好一些。想到老姐妹,李氏还是忍不住叮嘱自家儿子道:   “人家姑娘嫁到咱家不容易,你总要好好待人家才是。”   “那就听娘的吧。”沈煊不置可否道。   他亲娘自个儿还不了解吗?别看这时候各种叮嘱,对顾家姑娘怜惜不已。但倘若他真一副颇为激动,急着娶人家过门的样子,恐怕最先心酸的就是自家娘亲了。   想当初,他可是亲眼目睹他娘跟大嫂关系闹成那样,其中除了没有儿子以外。恐怕大哥这个神助攻出的力也不少。   所谓前人之鉴,后世之师也。   壮壮则在一旁抱住了颤抖的自个儿:怪不得小叔这么厉害呢!娶媳妇这样的大事儿都比不上读书。   沈安啊沈安,你实在是是太堕落了,怎么能现在就幻想着娶媳妇呢?   不过江兄家的妹妹可真是好好看啊,想到当日的惊鸿一瞥。壮壮的少男心不由荡漾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崽子就要成家了,终于不用在吃别人家的狗粮了!嘻嘻!!感谢在2020-08-01 23:17:25~2020-08-02 22:3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rush.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晚上沈爹和大哥两口子也陆续回来了。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吃着晚饭。   沈家本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如今哪怕这身份地位骤然提升了不少。在外头且还要注意一下。但自家人跟前,用沈爹的话说,那些劳什子的规矩不是没事找事儿吗?   更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了。   饭桌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嗑着家常,沈煊偶尔讲一下自个出行路上遇上的那些趣事儿。   这时家里其他人甚至连张氏都竖起耳朵认真听着。这一家子,除了沈煊父子俩, 剩下的都是连府城都没出过的,这外头可不新鲜的很吗?   “南边的人儿是不是可有钱了, 听说那些个大商户们家里的大门都是金子做的?”大嫂一脸的向往,仿佛已经看到一大片金子在自个儿眼前晃悠。   乖乖, 那得值多少钱类。   “金子做的门那倒不至于。”只是人家那门可能比金子值钱多了。当然最后一句话沈煊没说出口。   盐商之爆利, 他这一年来也算是深有体会。   “那肯定是银子做的。”银子那也很是值钱嘞。张氏对此深信不疑。   “江南是不是有好些个美食?”这是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努力吞咽着的壮壮。   这小叔随便带回来的下人都有这等好手艺。那江南那边儿的酒楼岂不都是人间天堂。   他决定了, 日后倘若出去游历,定要先到江南走一趟。   “是啊,这江南美食不仅种类繁多,且还独具特色。光是你嘴里的东坡肉,都有不下数十种做法。如今这个, 还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种。”   他确实没说假话,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毕竟准备的时间短, 材料也不甚充沛。能做到这般地步已经是罗大娘手艺好的了。   壮壮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他觉得这都已经是人间美味了, 谁知道居然还是最普通的那个。那其他的该是何等的美味,光是想想, 壮壮都觉得自个儿饿的不行。   别说是壮壮了,就连家里头其他人都默默的加快了吃饭的动作。   就连一向胃口不好的爷爷,今个儿都破天荒的用了两碗饭。   喜得沈煊暗自庆幸自个儿当初为了贪这口腹之欲,将人给   买了下来。   再看到侄子眼中那不加掩饰的向往, 沈煊不由开口引诱道:   “壮壮要是实在想去,等考上举人或是秀才了,到也不妨出去看看。”不说别的,有个功名路上能省下多少麻烦啊。不然就是那些层层关口,都是一件麻烦事儿。   壮壮果然上了勾,“小叔,侄儿一定好好跟先生学。”争取早早的去江南。壮壮在心中暗暗打劲儿。   沈煊则是一脸的姨母笑。   众人见状不由发出阵阵哄笑声。张氏则是高兴不已,管他是为了什么呢,儿子能下功夫读书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她就不信,她的宝贝儿子,难道还能比不上大姑子家的那位。儿子他娘可是比大姑子聪明多了。   众人说说笑笑,正值气氛最酣之时,沈爹看着沈煊突然提起道。   “你爹我前头儿已经找人给你们算了算日子,也跟亲家商量过了,你看八月初十这天儿咋样儿?”   话虽是这样说的,但语气却是明晃晃的不容置疑。沈爹可见也是着急的狠了。   “今年的?”沈煊被自家爹这突如其来的一手给弄懵了,下意识开口的问道。   这是什么态度?沈爹也顾不得底下是自个儿的亲亲儿子了。重重的搁下饭碗,张口便训道:   “那还能是明年不成?也不看你今年都多大了,你爹我在你这岁数儿,你大哥都能下地跑了。”   熊孩子,这么大岁数的,咋就丁点都不着急呢?   被老爹喷了一嘴,沈煊不由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就剩仨月多了,我这不是担心婚礼办的太仓促了些吗?”   大龄剩男没人权啊!!   “哪里仓促了,成婚用的东西咱家可是早早的就备下了。新房都收拾好了,就等着你回来呢?”   生怕儿子不得意,李氏也急忙开腔道。   然后更是跟着他爹你一言我一语热火朝天的商讨着婚礼细节。   “咱这内院儿还得好好收拾收拾,届时来的吗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可别到时候让人家笑话。”沈爹率先开口道。   “咱儿子不是养的那些个花吗,到时候给挪过来几盆儿也好看的紧嘞!”   李氏想想也是,这两年她跟老姐妹接触多了,本来以为自家房子已经拾掇的再好不过了,谁知道跟人   家县里的大户还差的远呢。   沈爹也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乡下这房子排场定是比不过人家的,其他方面可不得讲究一番。   李氏见当家的点头,不由愈发来劲儿了。   “改明儿还得老大去外头瞧一瞧,看看谁家有那不中用的牛,赶紧给买下来。到时候也给客人们吃顿好的。”   这时候李氏倒不闲破费了。   “酒水也得在多备上一些,今儿席上还有不少人过来问起这事儿呢?” 沈爹又补充到。   沈大哥听后赶紧点头应是,完全没看到一旁的媳妇那难看的脸色。   张氏此时心里头仿若喝了百年的陈醋一般,那是酸的不得了。   家里头这房子咋就丢人了,这还是去年才收拾的呢?可比以前大了几倍不止呢?那是要啥有啥,气派的很。当初就那几间破屋,她不也嫁过来了吗?   这官家的姑娘啊,就是金贵。   张氏正在这边酸的没边儿,李氏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一脸肉疼的开口道。   “幺儿这不是托人从南边儿带回来些好料子吗?到时候给家里人整齐的做一身儿。”   话刚出口,李氏只觉得牙都疼了起来。那些料子多值钱啊!穿她们身上可不是糟蹋了吗?   那般的好料子就得穿在儿子身上才能显得出来。   听到自家婆婆这么大方,张氏瞬间就精神了起来。那股子酸气儿也下了去。   那料子她也是瞧过的,太阳底下看着可跟泛着光似的。那摸着滑的呦!   可惜她还没瞧上几眼,就被婆婆给收到屋里去了。这等好东西……张氏眼珠子转了转。转头对自家婆婆殷勤道:   “娘,媳妇儿到时候让咱们巧姐儿也过来帮忙。这么好的料子咱们这粗手粗脚的,可不给糟践了。”   李氏闻言瞥了一眼自家媳妇,这点子小心思当谁瞧不出来呢?   都让人家来帮忙了,料子也给人家看了,又是自家孙女儿,怎么不得表示一番。   只是李氏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行,那你明儿个就去巧姐儿那里走上一趟。”   虽然对媳妇的小心思清楚的很,可有一点她得认。这好料子搁她们手里才真要被耽搁了。   张氏登时便眉开眼笑。   巧姐儿这大半年了,都还没个消息,可得   让那罗家人知道,她家巧姐儿在娘家也是受重视的很呢。   有了娘家看中,半年没怀上算什么,量他们也不敢慢待了女儿去。   想到这些,张氏心里也爽快了起来。这婚礼办好了,好处难道还能落不到她们身上?   想到小叔高中那回收到的东西,张氏心头更是一片火热。   此时也不觉的眼气了,也热火朝天的加入了讨论的队伍中。   反倒沈煊这个主角倒成了路人甲一枚。只是在结束后才被沈爹想起,给分派了写请帖的活儿。   期间,小侄子那怪异的小眼神儿可暗戳戳的往他那儿瞅了好几下了。   沈煊:小侄子还是太年轻,真以为到时候自个儿逃的了?   回到屋里,本是日常读书时间,沈煊却少有的翻开书本老半天了还没看过一页儿。思来想去之下还是提笔写下一首小诗,夹在了给顾姑娘捎回来的东西之中。   其中没有缠绵叵测的情谊,也没有信誓旦旦的承诺,有的只是愿与君共度烟火人生的希冀。   曾几何时,这是他对一个家庭的最终向往。   只是那时候外婆身子坏的厉害,在那般年代下,独身拉扯大两个孩子何等不易。这身上病灶儿啊,也是早早的就落下了。   老人家,觉得自个儿时日无多,自是不愿意离开故地。他娘跟舅舅又是那副德行,他当然不放心把外婆交给两人照顾。   这才选择回到家里教书,那时候不是没人给他介绍过对象。只是有哪个姑娘想要一进来就要照顾整天生病的老人家。婚事自然便耽搁了下来。   前世,终其一生,他也未曾有过的他所向往生活。   从久远的记忆中回复过来的时候,沈煊也觉得自个儿的行为着实有些孟浪了。   之前,两人也有些书信往来,只是这其中多是身边杂事,或者些游记小谈。感情方面是从不涉及的,就像是笔友一般。但如今这明显已经超出了“笔友”的犯愁。这在这个时代看来,也是颇为不合规矩的。   但另一方面,两人既然已经要成家,沈煊还是希望能让对方知晓他对待这段婚事的想法。这点坦诚他还是希望做到的。   也不知顾姑娘收到信是何想法,可会觉得他过于孟浪?   三个月的时间转   瞬即逝,沈煊这几个月并未收到对方的来信。说实话,他心里头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的。   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过来,身处这个时代,过多的要求其实对人家并不十分公平。只是心中总归是有些遗憾。   成婚前夜,沈煊见自家大哥涨红着脸,吭哧吭哧半天说不出话来。联想到自家爹爹这几天好些次话才刚到嘴边儿,就又给生生咽了回去。   他爹,还真是有够含蓄的。   见弟弟的目光始终停在自个儿身上,沈大哥更是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眼神闪躲着不敢跟跟沈煊对上。磕磕绊绊说完后,便赶紧头也不回的跑了回去。仿佛后头有只饿狼追着似的。   沈煊:这般的春秋笔法,他要是真是个愣头青,能听得懂那才怪了。   想到前世他们男生宿舍,一群子大老爷们。刚来的时候那是一个赛一个脸皮薄。熟了之后那可是相当的放飞自我,个个都是污中翘楚。   这没吃过猪肉,他还没见过猪走吗?   想到这两年早上起来偷偷洗衣服的尴尬事儿,沈煊此时还是颇为信心满满,大老爷们一个,难道还能不行?   翌日,艳阳高照。沈家此时一片喜气洋洋。沈爹平日里颇为严肃的脸今个儿却满是笑意。李氏被来奉承的妇人们团团围住,整一上午嘴巴都没合上过。   尤其是新娘子的嫁妆一抬抬的被抬进小院儿。众妇人更连连赞叹出声。皆是夸赞县令夫人经营有道,对女儿这般疼爱。这媳妇真是娶到了。   李氏脸上更是与有荣焉。   另一边儿,顾家   郑氏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儿,想着女儿这马上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心中更是酸楚不已。   都说这嫁人就跟第二回 投胎似的,哪怕对方是位难得的青年才俊,哪怕就是她也对这庄婚事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但别人家跟自个儿家能一样吗?   只是此时可不能跟女儿说这些,看着红着眼眶的自家姑娘。郑氏忍着心中酸楚好生宽慰道:   “我儿莫要担心,这沈家公子是个知道上进的,人又孝顺,日后定然是错不了的。   你那婆婆虽然心思浅了些,但也不是什么恶人,跟你不也相处的不错嘛。   只要我儿心中有数,这好日子还在前头   呢?”   “娘,女儿会好好的。”顾茹突然一把抱住郑氏。趴在郑氏耳边轻生道:   “谢谢娘亲让女儿任性了这么些年,女儿如今已经大了,定然会好好照顾自个儿的。娘亲不要担心”   母女俩就这样抱了一会儿,顾茹没能看到的是,她这边话音刚落,郑氏瞬间便已是泪流满面。   不知该高兴,女儿终于成熟懂事了,还是该难过,女儿日后再也不能是那个,能任性会撒娇的闺中女儿了。   一旁的全福娘子见状也悄悄的抹了下眼睛。   此时房间外头,沈煊带着一众好友不出意料被拦在了喜房外边儿。   面对着大舅子挑剔的眼神儿,沈煊终于有些理解二姐夫当时的感受了。   在大舅子的黑脸下,沈煊还是颇为从容的解开了对方出的谜题。抬脚便要朝里走去,只是还没得意一分钟,就被一群小屁孩抱住了双腿。   得,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好在关键时候还是王兄有办法,几把金踝子撒下去,小屁孩们纷纷松开了双手。   大舅兄见此,这脸黑的又岂止是一度。王守业此时却向沈煊甩了个颇为得意的笑。   “看兄弟我有先见之明吧?”   “沈小弟,还不快进去?”身后被推了一把,沈煊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还好及时稳住了自个儿。   他刚才绝对不是紧张,真的。   好不容易接到了自家媳妇,一路吹吹打打的往沈家行去。   “这谁家娶媳妇啊,真是好大的排场!”一男子羡慕道。瞧那大马给威风的,他啥时候也能坐上试试。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马上坐的那可是举人老爷。”   “这么年轻的老爷!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这新郎官长的可真俊啊!”   看着身前这朵大红花,听着外头各种艳羡声,绕是沈煊这般脸皮厚的都有点招架不住。   感受到脸上的热度,沈煊默默道:这八月的太阳实在太毒了些。他没有不好意思,没有。   到了沈家,新娘子下轿时,沈煊下意识的扶了对方一把。感觉到手臂上的热度,那一瞬间,两人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   还是一旁的喜娘反应快,手中帕子一甩,高声道:   “呦,咱们新郎官可真是体贴!新娘   子日后可是有福了。”   两人触电般的松开了手。沈煊轻咳一声,佯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让一旁的王守业简直笑弯了腰,沈小弟今儿真是太有趣了。笑死他了。哈哈哈   就连一向正经的杨子修都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幸好沈煊没看到这俩人的模样,要不然定然是不能自欺欺人下去的。   晚上,应对了一**前来灌酒的同窗。沈煊因为“不胜酒力”,很快便被送了回来。   众人对此也没有怀疑,毕竟沈煊平日里也不爱好嘴上这口。   只有杨子修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沈煊立马回了对方一个求饶的表情。然后颤颤巍巍的被扶了下去。   直到到了门口后,沈煊这才直起身子,原地复活,对着一旁的沈明挥了挥手。随后施施然的关上了房门。   被用完就丢的沈明“……………”   听到房间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顾茹身子不由僵了僵。尤其是透过盖头看到那双白皙修长的大手时,双手更是紧紧抓着膝盖上的衣服。   直到下瞬间,周围直接亮了起来。顾茹不由自主的眨了眨眼睛,抬头便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一秒不到,又赶紧低下头去。烛光下,肉眼可见,小姑娘俏脸上瞬间便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最是一低头的温柔,沈煊承认,那一瞬间,他真的有被对方给惊艳到了。   不知为何,看到自家媳妇这般紧张的样子,沈煊反而愈发镇定了下来。抬腿便坐到了床的另一头儿。   仿若话家常般的说到   “ 这么长时间,定是饿了吧!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我方才已经吩咐过下人了,很快就有夜宵送过来。”   “沈大哥,我不饿。”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咕咕的声音。小姑娘一张脸愈发的羞红了起来。只想找个地缝好钻出去才是。   沈煊极力控制自个儿才没笑出声儿来。   “好好,小媳妇不饿,是你家相公饿了,还请姑娘赏脸,陪着小生吃一些吧!”   又像模像样的拱了拱手,成功收到了小姑娘惊奇的目光。   一双大眼睛忽闪着,像是再说:“你怎么会是这样的沈大哥?”   两人吃了一份小混沌,期间沈煊也提起一些趣事儿,就如两人之前当   笔友的那段时光。如今不过是面对面了而已。   这让顾茹很快便放松了下来。   入夜前,小姑娘在丫鬟的服侍下梳洗后,慢慢的挪到了床边。   看着床上坐着看书的相公,顾茹犹豫了下,还是抬脚爬了上去。悄悄撇了下自家相公,见对方还在看书。   好似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失落。   “相公这是在看什么书啊?”   房间里寂静一片,哪怕顾茹声音小的很,在此时也颇为明显。   “我去,沈小弟这洞房花烛夜的居然还在看书?”   “小叔叔真是太勤奋了。”   “不愧是煊弟!”   从刚才到现在一页都没动过的沈煊轻轻合上书本,给了媳妇一个嘘的动作,拿着桌上的茶杯轻声走向窗外。   右手一翻。下头立时便是人仰马翻。   “下雨了!下雨了!”   喊的最欢的王守业一抬头,便见到上方一脸似笑非笑的沈煊。   嗓子一瞬间便失了音儿。   壮壮更是像个犯错了的小学生一般,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叔叔脸色好可怕,怎么办,嘤嘤嘤(_)”   还是沈明眼疾手快的拖走了两人。   回到床上,顾茹耳根子都红了:“他,他们刚才都听到了………”   天啊,让她死一死吧。   “放心吧,那几个定是刚过来的。吃饭前的声音他们铁定是没有听到的。”   沈煊忍不住笑着说道。   顾茹:相公这真的是在安慰她吗?   看着小姑娘怀疑的眼神,沈煊的做法是直接吹灭了床头的蜡烛。   黑暗中,顾茹只觉的有双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上。然后眉心被轻轻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2 22:39:25~2020-08-04 23:2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017827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第二日清晨, 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令沈煊早早的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扯了下被子,居然没能扯动。   脑中还残留着的睡意登时去了一半儿。   待感受到右手边儿温热的触感。更是惊的坐起身儿来。   依稀的晨光中, 一旁的被子里鼓起了一个小小的鼓包。   沈煊见此不由一懵。   数秒之后,记忆回笼。这才想起昨个儿竟然还是他的大婚之夜。   想到昨晚种种,绕是沈煊这波脸皮贼厚的, 此时都觉得尴尬极了。   两个新手初上路,其过程, 简直可以用火葬场来形容了。   他一个大男人到没什么,小媳妇儿估摸着是受了大罪了。想到昨晚对方隐忍着的啜泣声, 沈煊只觉得自个儿后背此刻都隐隐做痛。   看天色还早, 沈煊便不想惊醒对方。蹑手蹑脚的走下床铺, 从一旁的柜子里随手拿了身儿衣服套上,稍加整理之后便起身出了房门。   门房外头还站着值夜的丫鬟,见自家姑爷出来,惊的睡意那是全无,感忙就要蹲下来赔罪。   被沈煊给阻止了下来, 他本来就没打算让这些丫鬟们伺候,更别说什么怪罪了。只用手指了指屋里,跟小丫鬟示意道:   “让你家小姐再多睡会儿, 别吵醒了她。”   之后便直接大步离开。留下小丫鬟在一旁久久回不过神儿来。   简单洗漱过后, 沈煊按着惯例直接在院子里打起拳来。   这套拳法还是以前老师教给他的,虽然没啥杀伤力, 但对身子却是极为不错的。就连如今颇为懒散的沈爹,偶尔也会前来打上一波。   不过半个时辰,沈煊脸上便微微有些汗意。   此时因为儿子大婚,激动的晚上都没睡好的沈爹正好走了出来。   待见到院子里跟往常一般无异的儿子时, 心中不由一个咯噔。   这老大,到底有没有把他交代的事儿给办好了。想到大儿子平日里的表现,沈爹心里头的担忧愈发的浓重了。   “爹,您今儿个怎么起的这么早!”   听到这声中气十足的声音,沈爹心里已经对大儿子不抱希望了。看着一旁毫无所觉的小儿子,这快到手的孙子终归是跟着人家跑了。   而一旁的沈煊对自家老爹的脑补“毫无所觉。”他还以为老爹此刻的惆怅是因为自个儿成婚的事儿。   这心爱的儿子就要有了小家了,老爹心里头有些不自在也是正常。本来他还以为最先表现出来的是他娘呢!   想到这里,本来已经锻炼完毕的沈煊也不急着回去温书了。而是上前对着自家老爹笑道:   “爹,这起都起了,要不让儿子陪您打上一会儿。”   总要让他爹知道,就算他成婚生子了,那也是老爹最贴心的崽子一枚。老爹完全用不着这般的没有安全感。   只是出乎沈煊的意料,本以为会一脸高兴的应下来了的沈爹此时却是颇有些不耐。   “你爹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打什么打啊!回去了!”说完转头便要离开,留下一脸懵逼的沈煊。   沈煊:这剧本儿不对啊!老爹这更年期难不成还没走掉?   沈爹:这好好的孙子眼见都飞了,哪里还有心思打这劳什子的拳。   留在原地的沈煊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刚才老爹最后那眼神儿,他没看错,是嫌弃吧!   他这不就结了个婚吗?咋能突然就不香了呢?   沈煊一头雾水的回到屋儿里,就见小媳妇儿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妆台上了。   此时正拿着眉笔细细的描着,见到自家相公看过来的眼神儿。脸上微红,轻声解释道:   “这眉毛,妾身素来喜欢自己来画。”   沈煊则凑到镜子跟前仔细端详了一番,才轻声赞道:   “娘子这画完之后,果然愈发的好看了。”   说完又拿起一旁闲置的眉笔,仔细端详着。   古往今来,这女人家的化妆都这般神奇,只是简单画了个眉毛,这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妆台前的沈茹双脸愈发的红了起来,想着以前看过的画本儿。相公该不会也想给她画眉吧?   下一刻又担心到,待会儿要是不好看她能擦点重来吗?   算了,难看就难看了,好歹相公的一片心意,她总不能辜负了。   小姑娘满怀心思的等着,只是过了许久,也没见着自家相公的动静。不由回头望去。   沈煊:虽然有些蠢蠢欲动,但一看就好难怎么办?唉,还是算了吧。时候也不早了,他还是别去霍霍媳妇儿了   。   见着小媳妇看过来的眼神儿,轻轻的放下眉笔,温和道:   “已经好了吗?那咱们就走吧!”说着就要上前去扶对方。   顾茹本来有些旖旎的心思瞬间没了踪影。只轻轻的把手搭在对方胳膊上,顺着这般力道站起身儿来。   出了房门儿,沈煊看出小媳妇儿走路姿势有些不对,便尽量离对方近一些。间接承担了对方身上大部分的重量。   这般体贴的动作让顾茹心中微动,又想到自家丫鬟早上说的。心里不由泛起了丝丝甜意。   就连方才的不解风情都被看做了体贴的表现。丝毫想不起来自个儿刚刚是怎样的尴尬跟羞恼。   两人就这般并排走着,没一会儿就到了正堂。   敬茶时,沈煊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家老爹,只见对方虽然表现的一脸高兴,但当了对方将近二十年的儿子,老爹这情绪不对,他又怎么能看不出来呢?   也不知晓老爹这是怎么了?   看来回头得跟他爹来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而沈爹此时看着底下郎才女貌的小儿女们,心里高兴的同时愈发的遗憾了。   心想着:不行他老头子就亲自出马,总要跟儿子来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而一旁的李氏丝毫没能发觉这父子俩心里头的官司。跟沈爹不同,作为过来人,李氏一眼就看出了这儿媳妇身上的异样。   这脸上的笑意更为明显了些。乐呵呵的喝下了媳妇茶。对着下面娇俏靓丽的顾茹那是越看越喜欢,不住摩擦着儿媳妇的嫩手,嘴上也不闲着。   “好好好,你们小两口以后好好过日子,我这老婆子就高兴了。”   顾茹红着脸应了一声。   闻言李氏笑容愈发大了起来,这小两口都这般好看,以后孙子孙女儿那得多有好看啊!李氏不由陷入了幻想当中。   见到这一幕的沈爹看着难得高兴成这样的婆娘。心想算了,这事儿看来还是不要让老婆子给知晓了。平白坏了心情。   而壮壮一向敬佩自家小叔叔,对新来的婶子本就心存好感。在接到对方送来的砚台,虽然表情有些微妙,但还是高兴的上前道谢。   就连神色有些不对的张氏,在看到弟妹送上来的见面礼时,脸上的笑意都实在了许多。她虽然没   什么见识,但能让儿子这么小心拿着的,定然是价值不菲。   这弟妹出身这样好,还能这般大方和气,定是个好的。   高堂上的沈爹冷眼瞅着此时底下众人丝毫不知实情,一味乐呵呵的模样。不由有这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壮。   唉!无知还真是省心极了。   早上饭桌上,顾茹刚想起身给自家婆婆布菜,便被李氏给拦了下来。   “咱们自家人这里,没那些劳什子的规矩,茹茹坐着吃就是。”   李氏乐呵呵的道。听儿子说,那些大户人家可都是用这个来磋磨儿媳妇呢,她可不是那等见不得儿媳妇好的老虔婆。   不过见儿媳妇这般尊敬她,李氏心里头愈发高兴了,只觉得儿子这媳妇真是娶到了。   就连正烦恼着的沈爹也不由在心里点了点头。婚事没结之前,他就怕这儿媳妇出身官家,心里头看不起他们这些地里头刨食的乡下人儿。   如今,不管咋样,起码面儿上能过的去,别搅和的家宅不宁就行了。   而此时的顾茹复又看了一眼自家相公,见对方轻轻点了头,这才在桌上坐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沈煊刻意放慢速度,小两口并肩而行。   “咱爹娘都是和气人儿,阿茹日后自可松快着些。”   沈煊贴近对方耳后,轻声说道。语气中有着他自个儿都不清楚的怜惜。   今儿个对方能这般的放低身段儿,沈煊心中着实有些感动。   他不会天真的以为,一个自幼接受正统闺阁教育的官家小姐,会真的愿意对着一位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之人这般伏低做小。哪怕他娘在他眼中着实再好不过。   这个社会的等级制度比前世更为分明。   且 对方从娇生惯养的闺阁女儿,成了要向别人小意屈膝的儿媳妇儿。沈煊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   这个社会诚然有很多制度习俗都有益于男子自身的利益。但他却不能因此就理所当然的无视别人的委屈,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份益处。   这跟蒙着眼睛做瞎子又有何两样?   顾茹自也不是笨人,又怎么听不出相公口中的怜惜。   登时鼻头一酸,想到她娘说的:“茹茹啊,这世道,咱们女人生来便是要受委屈的。关键在于,你受的委屈能不能有人看到。”   况且,如今这个,她是真不觉得委屈,反而由衷的感到庆幸。相公体贴,公婆又和气,态度就是再低一些又有何妨呢?   想到这里,顾茹鼓起勇气,转过头来,两人瞬间便面对着面。   沈煊只觉的方才还羞羞怯怯的小姑娘此时眼睛却直直的撞进了他的眼里。而后他便听到对面的小姑娘用缓慢而坚定的声音说道:   “妾心若君意,愿与君同勉。” 第82章   时间很快到了回门儿那日, 夫妻俩儿人并排坐在马车里。狭小的空间内,呼吸可闻,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发酵着。   自那日的大胆剖白之后, 初上路的小夫妻俩儿虽仍然有着抹不掉的生涩和尴尬,但日常相处之中却也有了难以言说的默契。   一举一动之间自有一番恬淡温情。   下车时,沈煊也很是自然的将对方扶了下来, 这次顾茹也没在不好意思,而是直接搭着自家相公的手臂走下车子。   这让顾府门口正等着回去报信儿的小厮可是高兴不已。   这姑爷小姐这般恩爱, 他可得回去好好说上一嘴,说不得夫人一个高兴。嘿嘿~~   小厮不自觉的搓了搓手指。   也不知这位回去是怎么夸大的事实, 总之, 等沈煊进门儿后, 迎接他的就是丈母娘那慈爱点满分的目光。   面对丈母娘的热情,沈煊一时间还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记得跟这位有什么深入接触啊,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最终也只能将其归结于他身为女婿的自带光环。   不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得意嘛!   不过沈煊没有猜错的是, 此时的郑氏也确实是越看越满意,尤其是看着自家女儿面色红润,眼角含羞的模样。   脸上的笑意那是愈发的深了。   这女人啊, 日子过的得不得意, 光看这张脸就能知晓个七七八八了。   因为这个,对着女婿沈煊, 郑氏那更是关怀备至。   吃饭的时候,满满一桌子菜基本上都是依着沈煊的口味来的。   沈煊都不知道这位是怎么把他的口味给摸的清清楚楚。不过一想到家里那位“亲家粉”的老娘,就什么也不意外了。   想到这里,沈煊脸色一囧, 不知道他小时候跑到水缸里撒尿,被老爹逮着一顿好揍,还有小时候怕养不活,给他穿二姐旧衣裳这些的糗事儿,有没有暴露出去。   想到小媳妇温柔羞涩的目光,沈煊强自安慰自己,不会的,这事儿能有啥子好说的?他娘应该不会这么无聊,吧?   他在小媳妇儿眼中的形象也定然是无比光辉可靠的。   虽然这般想着,可嘴里这红烧鱼怎么就突然没了滋味儿呢?   沈煊表情有   一瞬间的凝滞,这很快便被关注着他的岳母郑氏给看出了端倪。   “可是这鱼做的不合姑爷的胃口?”   “怎么会呢,岳母客气了,贵府的厨师手艺真是不错,只是这味道跟我在江南吃过的颇有些相似。”   沈煊其实本意不过随便找个借口,谁成想,对方听后反而点头道。   “姑爷真是好厉害的舌头,家里头这厨子还真是从南边儿特意给带过来的。”说着转头怜惜的看了一眼自家女儿。   阿茹早晨总是不爱吃饭,就只有南边儿的小食才能多吃上几口,妾身这才特意让人去寻来的。”   “娘,您说这些做什么?”顾茹不由有些焦急道。说着赶紧回头看了一眼沈煊,生怕相公觉得她太过挑剔。   原来小媳妇是这般口味,沈煊默默的记了下来。   怪不得对方早上用的总是这般少,他早该想到的。只是女人家,本来胃口就小,媳妇身材又颇为纤细,他这才没能发觉。   归根结底,还是他粗心了。   而一旁观望着的郑氏见对方这般反应,也不由松了口气。   女儿作为新媳妇,又是一大家子住一块儿,自然不好提什么要求。但女儿此时正值长身子的时候,可万万不能亏了去。要是为此耽搁了日后生养,那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沈煊自然知晓岳母的意思,对此也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反而为小媳妇能有这么个事无具细,将女儿放在心上的母亲高兴。   一旁的顾老爷则默默的夹着饭菜,权当做没有看到这几人之间的官司。   男主外,女主内,这已经成了顾家的传统,这些“内事”本该就是夫人的事。   他这当岳父的,最该操心的当是女婿的前途才是。   午饭过后,顾大人就将沈煊带到了书房,几句例常的问候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将话题转到了考试当中。   待听到女婿这一届便要下场之时,顾大人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他自问看人还是有几分准头的,女婿既然已经决定下场,这心中必然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直至后年,他这位女婿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早知道他在这个年岁里,连个乡试都还没勇气下场呢?   而他的两个儿子,大的那个都三十几岁了,还在秀才   里头窝着,举人希望是越发的渺茫。小的那个,小时候多好的天份啊,却被他那个无知的姨娘给耽搁了。至今连个秀才都没中。   此番对比起来,让他心里怎么能好受呢?   不过短暂的心酸过后,又是无边的庆幸,好在这位俊才如今也是他半个儿子了。日后就算他没了,有位能为的妹夫在,两个儿子也不会被人欺负。   他心里清楚的很,自个儿如今是进士,还当了官,这才能坐拥这诺大的家业不被人觊觎。要是他哪天没了,这产业也跟肥肉没什么两样了,那是人人都想咬上一口的。   这时候,一位自身能为的胭亲就尤为重要了。   想到这里,顾大人不由满面笑容的拍着对方的肩膀,   “好好好,得此佳婿,老夫之福啊!”   “岳父谬赞了,小子也只是下场一试。并无太大的把握。”   沈煊闻言赶紧拱手客气道。说真的,科举之事,谁能真正说的清楚呢?还是别给对方过高的希望才好。   可惜顾大人此时却颇不以为意,甚至还站起身来,从书架最里面翻出一本纸张已经暗黄了的的册子来。递到沈煊跟前:   “不瞒女婿,这是老夫我当年会试之后记录在案的心得。本是想留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如今看来,对方恐怕也用不上了。女婿若是不嫌弃,自可拿去。”   说到这里,顾大人狠狠叹了口气,重重的坐在椅子上。   他当时考了几次,吃够了没人指点的亏。就想着将这些年的考试经历细细的记录下来,只盼着儿子以后的路能更好走些。   谁成想,他汲汲经营一辈子,最后还得靠一个外姓人才能保住子孙家业。   这般想着,不禁又看向底下身长玉立的女婿,这要能是自己儿子,怕是他做梦都能笑醒。   而丝毫不知自个儿被觊觎了的沈煊迟疑了一番,还是动手接过了册子,冲着一旁颇有颓意的老岳父拱手谢道:   “多谢岳父,只是这本册子既是岳父的心血,只借与小婿一观便是。待到日后轻舟他们总要用上的。”   沈煊此时清淡的语气显得颇令人信服。   哪怕知晓对方此时也是宽慰居多,但想到孙子,顾大人此时心情也确实好上了许多。   只要子孙根   基还在,一代两代的断层怕什么?迟早有一天,他们老顾家,还是会重回这官场之上的。   他这做祖宗的,还得给儿孙留下些什么。   这头的翁婿俩人气氛还好,另一头的母女二人,更是才刚进屋就把身后的丫鬟们支了出去。   母女俩儿刚坐上床头,郑氏便迫不及待的问起女儿这几日的生活,虽然知晓女儿过的不错,但总要亲耳听了才能踏实下来。   顾茹也知晓自家娘亲的担忧,自是事无巨细,丁点没有不耐的。   这边郑氏又关心起女儿的闺房之事。将女儿拉到自个身旁,轻声问道:   “闺女儿,你如实告诉娘亲,女婿这几天统共跟你同房了几回?对那起子事儿是个什么态度?”   “娘!”顾茹闻言脸涨的通红,眼神儿都不敢正对着她娘,但还是忍着羞怯道:   “也就成婚那日有一回,后面夫君都没在提这事儿。”   说到这里,顾茹也有些失落,虽然那事儿实在难受的紧,她也不大乐衷,但相公这般的清心寡欲,让她不禁有些怀疑自己。   郑氏听此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女婿这还正是热血方刚的年岁呢,又是新婚燕尔,她女儿又长的这般标志,怎么就能没有兴致呢?   就连她那相公当年,白日里一副斯文书生的样子,夜里不还比谁都急。   女婿这不会被外头的哪个狐媚子给勾的失了魂儿吧?   可想想这女婿今儿个这表现,怎么也不像是不看中女儿的态度啊?难不成是这身体有什么毛病?   不由细细的询问女儿,这洞房之日是何情景?   顾茹更加的难以启齿了,只是此时心里头也有些忐忑,再加上是自家娘亲,便红着脸开了口。   郑氏:搞了半天这女婿居然还是只愣头青!   这可着实让郑氏惊奇不已,这有点门面儿人家的公子,那婚前都是有人伺候的。这女婿虽然出身寒门,但也是早早的中了举人,又在江南这等温柔乡呆了这么些时日。   居然还能没碰过女人,这可不是一般的人儿能做到的。   光这份儿忍耐自持,就远超他人多已。日后定然不是庸碌之辈。   想到这里,郑氏看着一脸羞涩懵懂的女儿,心里也为女儿高兴。   不论如何,能管住   自个儿的男人总比花心留情更让人来的安心。   不过当前摆在眼前的还是现实问题。就见郑氏伏在女儿耳边悄声的说这些什么。   肉眼可见,顾茹脸上温度愈发的高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沈煊便瞧见自家媳妇一副神思不瞩的模样。只要他一看过去,小脸就立马红了起来。   眼神闪躲着就是不敢看他。   沈煊:岳母这都是教了些啥?沈煊背后不禁有些凉飕飕。   谁知道,两口子这才刚回到家,沈煊还没来的喘口气,就被自家老爹给喊了过去。   沈煊:老爹有啥事儿这般着急,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5 23:12:20~2020-08-06 23:4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何不上九霄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不知道是不是自个儿的错觉,沈煊总觉得今儿个的沈爹极为奇怪。   老爹有个习惯,估摸着连他自个儿都不知晓。就是这一感觉尴尬不自在,右手大拇指就会下意识的摩擦起来。   此时沈煊悄咪咪的瞅了瞅老爹右手,又瞧了瞧对方那飘忽的眼神儿。   一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而此时的沈爹也没忽视自家儿子那探照灯一般的眼神儿,佯装严肃的咳了咳,手指上的动作却不自觉的加快了起来。   这兔崽子太聪明了也不好。   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明明他跟小儿子还更亲近些。偏偏有些话跟老大说说还没觉得啥,但一瞅见小儿子张脸,就啥话也说不出来了。   唉,这人老了,脸皮子也跟着薄了起来。   沈煊:这长的太斯文难道也是他的错?   俩父子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沈爹最终还是放弃了言传,而是从袖子口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直接扔进沈煊的怀里。   “拿回去好好学着些!”说着还恨铁不成刚的看了儿子一眼。   个兔崽子,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要他来操心这些。   他这张老脸呦!!   沈煊“…………”别以为他见识少就不知道这是啥子东西了。   想着老爹这几天的反常,沈煊脸上一黑。老爹这也太小瞧他了吧。   回到书房,沈煊直接把册子放到了一旁。打开书本,放空心思,很快便沉入其中。这些天因为结婚的事儿,他温书的进度已经放慢了些许。   读书这件事,懈怠一日就很容易有第二日,第三日。这种习惯最是要不得的。   现在可不是他任性的时候。   沈煊这边倒是进去了状态,但可把暗戳戳的关注儿子动静的沈爹急得不行。   “当家的,你可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吧。咱儿子可不是那成了婚就误事儿的。我方才特意去瞧了一眼,儿子正搁那儿读着书呢。”   李氏轻瞥了一眼不知在急个啥的自家老头,撇了撇嘴巴。   也不知道老头子瞎操的是个啥子心,儿子读书咋样老头子还能不清楚。要她说,世上真是没有比她儿子还爱看书的了。就跟那外头老娘们说的,儿子那就是文曲星下凡嘞。   定是她老婆子前世积了大德了,这才投身到了她肚皮里。   哼!哼,老头子真是占了大便宜了。   沈爹:老婆这脑子,真是没法说了。就是不耽搁事儿才更让人操心啊。   夜里,沈煊终于合上了书,离开之前,想到小媳妇儿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鬼事神差将那本小册子带了回去。   临出门儿时又觉得有些不妥,可别再把小媳妇给吓到了。想了想,又拿了本前些日子正在看的游记搁在外头。   怀着别样的小心思,沈煊这步子明显比旁日快了许多。走到门前,沈煊挥手制止了桂圆的通报,径直走了进来。   却没瞧见,他走进之后,小丫鬟脸上急得都要哭了,甚至还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可惜里头那人,可能是太过投入,那是丁点也没有反应。   怀着心思的沈煊对此更是毫无所觉,刚刚掀开帘子,沈煊着时被眼前景象给惊了一下。   只见房间内的大床上,床纱盖的严严实实。透过床纱,却见床上的被子里鼓着一团诺大的鼓包。   那鼓包还时不时的动弹一下。   不出意外,那应该是小媳妇本人了。   虽然还有些摸不清楚头脑,沈煊却还是走上前去,朝着被子那一团轻拍了一下。   “茹………”   还没说上俩字,就见那一团子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猛地起身往后仰了一下,沈煊立马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对方。   只是这么一番动作,床上的被子也掉了下来。烛光下,露出了小媳妇红扑扑的脸颊。   见到自家相公的一瞬间,顾茹下意识的将手中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但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足够沈煊看的清楚。媳妇手中拿的可不是学中盛行的小夜灯一枚吗?   这东西他在眼熟不过了。   托嘉明帝的福,玻璃这玩意儿早早的就被造了出来。就是民间也多有使用,连价格也并不十分昂贵。   这种小灯就是其中的衍生产品之一,跟后世的煤油灯颇有些相像,只是比油灯更为安全了一些。   这款夜灯一出,可谓是广受学子的喜爱,至今还有相关诗篇留存。每逢考试,宿舍里总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小灯。   只是这种夜灯说安全却也并非绝对的,毕竟其光源用的还是明火。哪怕设计的再过巧妙,还是有烧着的风险。更别说这种窝在被子里,四周都是易燃物的情况下。   因此,成婚这么些天,沈煊头一回沉下!脸来,语气颇为严厉道:   “这灯用在这里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你人都还在里头呢,要是一不留神儿,出了事儿可怎么办?”   顾茹此时低着头,沈煊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是肉眼可见,对方脸上越来越红。连耳根子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这可把沈煊给唬了一跳。   甚至还伸手在对方的头上缛了两把。   “相公我这不是不让你看话本儿,只是平日里也要注意安全才是。”   他又不是那等子酸腐书生,觉得媳妇儿看个话本儿就是伤风败俗什么的。完全没必要这般忌讳。   话本?顾茹一下子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惊讶,小嘴微张。那小表情,简直可爱极了。   顾茹这才回过神儿来,想着那本封面上写着的“会春记”。募的抬起头来,便瞧见相公这般笃信的样子。   不由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红晕也退下了些许。   微抿着唇羞涩道:“让相公见笑了,妾身闺阁之中便喜欢看些话本子,解解乏。本以为相公定是不喜,这才偷着看。”   说着又抬头偷瞄了沈煊一眼,颇为不好意思道:   “未曾想相公这般大度,都是妾身小人之心了。还请相公莫要怪罪才是。”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给沈煊行李赔罪。   沈煊赶忙阻止了下来,温声道:   “你我前并无太多交流,茹茹有所顾忌也是正理儿。咱们夫妻之间,大可不必这般客气。”   沈煊此时仍旧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的,还在心里感慨。古代女子还真是,连看个话本都要这般顾及。   怪就怪,顾茹脸皮薄,易害羞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唯一一次大胆之后也是好长时间不敢跟他对视。   再则,沈煊所接触到的“小册子”都是在男子间流传那,封面颇为大胆。沈茹这一本,普一看上去,就跟真的话本丝毫无异了。   话说女人们的细腻心思,大老爷们还真少有能懂的。   而见“话本”!丝毫没有被怀疑的沈茹,此刻也有心思观察自个儿相公了。就见相公手里还拿着本书籍,还以为是在书房里没能看完的,要拿回来继续的。   她家父亲不也喜欢睡觉前看书嘛!顾茹更是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还对着沈煊体贴道:   “相公可还要再看会书?不用担心妾身,妾身此时也不急着入睡。”   这下就轮到沈煊尴尬了,他怎么就脑子一抽,把这玩意儿拿回来了呢?沈煊心里小人儿直捶地,但面上还是不露声色。   顾茹就更不会怀疑什么了,毕竟自家相公还没结婚的时候就喜欢看这些,给她的信中也大多如此。   想到那些封信件,顾茹俏脸又红了红。看着烛光下丰神俊朗的相公,又想着方才种种,难免多了几分绮思。   沈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毕竟开了荤的男人,这两天又因为要照顾媳妇儿的身子,这才生生忍了下来。   这时候瞧见自家羞涩动人的小媳妇儿,又是合法夫妻,要是没点子想法,那他真得去当和尚了。   “我这儿还不困,先看会儿书再睡,茹茹要是困了便先睡吧。”   说着,径自走向了一旁的桌子坐下,拿起那本“游记”,开始翻了起来。   顾茹终归是没有沈煊这般厚脸皮的,将手中的“话本儿”收了起来,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只是过了半天。仍旧半点睡意都没有。   又瞧了眼在桌子上看的认真的相公,咬了咬唇,有些颤抖着将手伸向了枕头下。   不知过了多久,沈煊终于合上了“游记”,看着还未睡去的“合法媳妇儿”。轻轻拉上了床纱。   房间内瞬时一片旖旎。   良久,云消雨歇。沈煊眯着眼躺在床上,为着自个儿的学习能力得意不已。男人嘛,领悟能力总是杠杠的。   而一旁的顾茹昏昏沉沉中,还想着娘亲说的真是太对了。   别看这些事儿看起来都是男人们占着主动,其实女人家才是其中的主导。 第84章   小夫妻俩就这样没羞没臊的过了一个多月,沈煊这整日满面春风的滋润样儿自然是瞒不过沈爹这双利眼。   暗地里,沈爹不由大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小兔崽子总算是开窍了。   说不得这时候孙子都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想到这里,沈爹心里美滋滋。   沈煊:可算不用面对老爹那毛毛的小眼神儿了。   接下来这段日子,家里人也算相处和谐。虽然大嫂张氏偶尔会酸那么一下,但到底官家千金这个身份摆在这儿,又加上张氏心里也清楚,这儿子日后的前程还得要靠着小叔子才成。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给弟媳妇儿找什么不痛快。   至于最容易酸起来的李氏,这隔三差五的被亲家找借口请去参加各种宴会。   按照对方的说法,如今两家亲事儿都成了,也不用再避讳什么。自然也能大大方方的带着李氏出席各种宴会席子。   为了这个,这些日子他娘还特意找亲家借了个懂规矩的老嬷嬷教着,生怕倒是候给自家儿子丢人。自然放在小两口身上的心思也少了起来。   沈煊本来还劝他娘别这般劳累,谁成想却收到了自家老娘利落的白眼一枚。   “累什么累,你娘我现在可是高兴的很呐,我这老姐妹儿待我真是没得说的。”   自从儿子当上了举人老爷,这帖子收的也不少了,可她老婆子这啥也不懂的,哪里敢出去,这不是丢人嘛。   现在可不一样了,有了亲家照看着,她老婆子总算是能出去见见世面了。想到以前那些眼高于顶的夫人们如今对着她,那是好听话不要钱的往外讲。   想到这些,李氏心里头简直美的冒泡。不禁又对着镜子照了左看右看,还摸了摸头上的金簪子,美滋滋对着儿子问道。   “儿子,你快来瞅瞅,你娘今儿个这身儿打扮咋样?看着是不是既好看又气派。”说着还自豪的挺了挺腰。   “别看你老娘今年都五十好几了,前个儿出去还有人以为老婆子我还四十不到呢?”   想当年她老婆子那也是村里一朵花儿呢。要不然怎么能有这么俊俏的儿子呢?   一旁的沈煊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这让他怎么回答,哪怕滤镜再厚,他也不能违心的说老娘看着像四十不到!到的。可老娘这么开心,他这当儿子的自然也不能去泼冷水啊。   在心里好生酝酿了一番,这才笑嘻嘻的夸道。   “娘这些年看着可是年轻多了,这身儿衣服也好看,就衬娘您身上这气质。”   说着还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那是丝毫看不出有半点违心的样子。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他娘这脸上笑容愈发大了些。   “这都是亲家眼光好,一眼就相中了这块儿料子,说这最是衬我。”李氏手上不住的在衣服上头摩擦着,说起这个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哦,吃瓜群众沈煊秒懂。原来是丈母娘挑的,怪不得跟他娘历来的审美差的这般大。   见他娘这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沈煊也不在劝什么了。人这上了年纪,就容易多想,能有些事儿忙着也是好事儿。   说不得精气神儿还能更好一些呢?   就算现代,自媒体盛行的时代,广场舞什么的也不是盛行的很嘛。   只要他娘不累到身子,这点小爱好他这当儿子的还是要支持的。   没了婆婆时不时的瞅过来的眼神儿,顾茹这边儿明显是更加自在了一些。隔三差五的还去给书房里给正用功的相公送个甜汤点心什么的。   作为一个吃货,小媳妇儿这带过来的厨子明显也是颇为能耐。   书房里的沈煊不自觉的摸了摸自个儿的肚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才一月不到,他都觉得自个儿这腰身都粗壮了些。想到王兄,还有沈明如今的身材,沈煊默默的又将拿在手中的点心放了回去。   结果就是这些点心最后大多都进了时常过来请教的壮壮嘴里。   俗话说要抓住吃货的心,首先就要抓住他的胃。肉眼可见的,壮壮这个小吃货如今对小婶子的好感度可是蹭蹭蹭的往上涨。   连带着张氏对弟媳妇儿也热络了许多,不在是刚来时候那般虚假的客气。   沈家进入了空前的和谐状态。   只是相聚的时刻总是短暂的,算算没成婚的日子,沈煊也在家里呆的够久了。如今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李氏依旧是哭的最厉害的那个,出发前几天更是连最心爱的宴会也不去了,拉着顾茹一个劲儿的交代着。就怕媳妇儿年轻,照顾!不好儿子。   纯然忘记了她家儿子单□□时期不也这么凑合儿着过来的吗?   沈爹这两天手里的烟都没断过,爷爷也是,这两天饭都用的少了。   即便再多的不舍,马车依旧停在了家门口,沈煊又一次的看着家中老少身影越来越小。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沈煊率先打破了这稍显沉默的氛围。   “咱们待会儿到了那边儿,就先去拜见老师。老师这些日子想必也在念叨咱们夫妻俩呢!”   话音刚落,就见媳妇儿那一瞬间绷紧的小表情,沈煊不由有些忍俊不禁,握着小媳妇儿的手上轻轻用了些力,嘴上调侃道:   虽然知晓相公这是在安慰自个儿,但为什么还是好气啊。顾茹轻轻嘟了嘟嘴。什么丑媳妇儿,对方前些天可不是这么叫她的。   这才一个多月,她家相公原来在她心里的形象就崩的差不多了。   看上去恁般翩翩公子的一个人儿,私下里却那般的没脸没皮。想到那天早上她在床上翻到的那本“游记”,顾茹一张俏忍不住红了红,这人居然一本正经的看那种东西。   不过想到相公那时候的表情,她居然还觉得有些可爱。虽然直觉得这样有些不对,但顾茹嘴角却无意识的翘了起来。   沈煊还不知晓自个儿形象已经全面崩坏了呢,见自家媳妇这般,赶紧打蛇棍上,凑在媳妇儿耳朵旁轻轻说了两句。   车厢内很快便弥漫着一股子甜蜜的气息。时不时的还有男子的轻笑声传出。这让后头跟着的下人们也都欣喜不已。   老爷和夫人感情好了,他们这些下人才能更有脸面儿。更重要的是,要是老爷日后飞黄腾达了,就是来了新人,也越不过他们去。   虽然现在沈家看着不如自家,但明眼人都知晓,哪边的前途更好!上一些。尤其是自家两位少爷眼见儿科考无望的情况下。   这也是夫人给小姐选陪房的时候,哪怕要离开主家,也有那么些人都争着要去表现的原因。   一行人到达府城的时候,已经是过了正午了。   打开小院的大门,院子里除了满地的杂草也就孤零零的就一方石桌在那里立着。沈煊一向是个脸皮厚的,看到小媳妇儿那惊讶的目光。那是半点没有不好意思。   “院子有些简陋了,你家相公我实在没那能耐布置这些,这些日后还要有劳夫人了。”   顾茹也察觉到自个儿方才表情实在有些欠妥。只是方才她实在太过惊讶了,毕竟在她眼里,文人都是爹爹跟大哥那般喜好风雅,追求意境的。   沈大哥果然与众不同。   想到这些,顾茹还是想挽回一下相公的面子。   沈煊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小媳妇儿这是戴了多厚的滤镜啊,简洁还能说的过去,这大方,说实话连他自个儿都看不出来。   再说,他哪里是喜欢,只是没那品味而已。要是他真按着想法布置出来,恐怕他家亲亲师傅日后是绝对不会踏入一步的。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没事儿,媳妇儿你就按着自个儿喜好布置就行,你家相公不会介意的。”   沈煊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房子嘛,舒服就行了,好看与否,抱歉,他还真没太多艺术细胞……   一旁的顾茹见自家相公是真心不在意,登时就有些蠢蠢欲动。能亲手设计布置自个儿和相公两人的家,想想就觉得开心极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细谈这些的时候,两人简单梳洗过后,沈煊便在一旁瞅着自家媳妇儿在那里各种挑选打扮。   看的沈煊简直眼花缭乱。都说现代女人出个门儿多不容易,现在看来,这古代女人也不遑多让。   沈煊刚说上一句,咱们不用这般隆重,师傅是不会介意的。   就见自家媳妇一脸“你不懂”的表情。   沈煊???   临出门儿时沈煊还是没能想明白,有啥是他不懂的。 第85章   在沈煊一头雾水中,小夫妻俩人又再一次坐上了马车。   其实当初为了往来方便,沈煊已经特意找了离顾家较为相近的地方。他平日里也都是自个儿一个人慢悠悠转过去的,只是如今多了个小媳妇儿,自是不好再在外头走动。   他们这里虽不比江南那般礼教森严,但城中稍有点头面儿的人家也是不允许女眷随意出来抛头露面儿的。   虽然他自个儿是不甚在意,但总不能让小媳妇跟着让人说嘴。   马车里,沈煊看着一无所觉的小媳妇儿,心中不由有些怜惜。这时代的女人们,小户人家为着些财米油盐所忧,大户人家又为世道规矩所制。   无论闺阁还是婚后几乎少有松快的时候。   等什么时候有机会了一定得带着媳妇儿好好出来玩玩儿,沈煊心里暗暗决定道。   而另一边,感受到相公投在自个儿身上的目光,顾茹不由有些羞涩的绞了绞手中的帕子。相公怎么这样看着人家,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顾茹脸上不自觉的红了红。   小媳妇儿这明显不自在的模样也把沈煊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还以为对方这是因为要见“长辈”过于紧张的缘故。   不由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手,轻声道“放心吧,咱们家茹茹这么好的姑娘,老师哪里会有不喜欢呢。”   顾茹“………”方才被相公看的都忘记紧张了,现在被相公一提,突然间好方了怎么办?   沈煊:怎么小媳妇儿反倒而更加紧张了,是他说错什么了吗?   不过还没能等沈煊想出个所以然来,顾家便已经到了。   沈煊先将小媳妇儿扶下马车,这才令小厮前去敲门。很快顾家大门缓缓打开。   门房见是沈煊,急忙便将人请了进去。不知是不是沈煊的错觉,总觉得今个儿顾家气氛不同以往。   家中来来往往的下人们明显没有什么喜色。一个个神色颇为不振的样子。   而且往日听说他来了,老管家早该笑意盈盈的迎上来了才是。谁知晓今儿个却是半点影子都没见到。   在问清老管家如今就在府上之时,沈煊心里愈发的沉了下来。双手不自觉的握在了手心。   落下半步跟在后面的顾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方才还颇为兴奋的跟她谈起老师的相!相公如今却这般的严肃。   但也知晓,此时决不是她该开口的时候,只是脸上的表情也跟着谨慎了起来。一举一动之间也更为规矩了。   二人之间颇有几分夫唱妇随的味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客厅,茶都还没喝上几口。很快得到消息的顾笙便大步走了进来。   依旧是一身月牙色的长袍,还是老师最喜爱的阔袖儒服。仿佛跟以往并无什么区别。   虽然老师还是以往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沈煊仍旧敏锐的察觉到了些许不同。   果然问候过小夫妻俩,顾笙落坐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   “老师近期打算要回京城一趟,归期不定。不知阿煊心中可有何打算?”   这便是问他要不要同路的意思了。听到这里,沈煊反而放下心来。   若是老师身上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依老师的性子,那是决计不会把他也扯进去的。如今肯邀他同行,那就说明起码老师这里问题不大。   那剩下的,估计也就只有京城里头的顾家了。也不知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居然连避居此地的老师也要重新出山。   想到这里,沈煊看着此时坐在上面一脸平静的老师,心里却是一阵难过。   他不止一次的听人说,老师这般的才华,如今却窝在这么个小地方,实在太过屈才了。可他知晓,起码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老师心中却是真自在的。   这从老师的书法甚至琴音中便能听出一二。   想到老师平日最爱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弹琴,也不知此去京城,他还能否在听到那般自在的琴音。   沈煊将茶水递到嘴边,掩住了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黯然。他真希望老师能一直这般自在潇洒下去。可惜如今恐怕并不能如愿了。   放下杯子时,沈煊的语气神情已与往日无异。   “徒弟这半瓶子的学问,没了老师怎么能行,只望老师到时可别嫌弃弟子厚脸皮才是。”   说着还摆出一副死皮赖脸模样。   “促狭!”话是这么说,顾笙脸上却不自觉的露出了些许笑意。   这让一旁的沈煊也放松了下来。两人也都是不喜拖沓之人,很快便在客厅里商谈起了行程的事!儿。   一旁默默旁观着的顾茹,觉得自个儿又见到了自家相公另一种模样。   此时,老管家亲自捧着一个玉色的盒子走了上来,光看那盒子的质地,就知道里头的东西定是价值不菲。   顾茹见此不禁有些犹豫,眼神儿不自觉的看向了自家相公。待看到沈煊点头后,这才珍而重之的将东西收下。   回去之时仍是老管家亲自引的路,因为是自己人,顾家的那些事儿这些年沈煊也都知晓的差不多了。   此时老管家也没有掩饰心里头的那些愤懑,脸上自然也带出来一些。   沈煊见此不由劝道:   “顾爷爷实在不必如此,老师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不管怎样咱们这些人都该支持才对。爷爷您如今这样,也只会让老师忧心而已。”   “沈公子,您说的这些我老头子也都知晓。只是老头子我心里难受啊!”   说到这里,老管家眼中含泪,拳头死死的握着,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   “你说这凭什么,那位在京里这些年那是何等煊煊赫赫,那时候怎么不想起他还在外头的亲弟弟呢?   这出了篓子了,却还要咱家老爷特意回去给他收拾烂摊子,当初事情做的那般的决,那位怎么就有这个脸呢!老夫人也是………”   说到这里,老管家突然反应了过来。嘴上蓦的停了下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眼眶微红的很沈煊歉道。   “对不住啊,沈公子,你看老奴我这说话颠三倒四的,让公子见笑了。”   说着还又拿袖子擦了擦脸,随后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   看的出对方这是在尽量平复情绪。   “顾爷爷跟我这客气什么。您对老师如何,咱们心里都清楚,老师也必然是明白的。”沈煊温声道。   老管家这一生无儿无女的,对着老师那是看的比眼珠子还重。这些年但凡有关京城那边的,那是丁点好脸色都没有的。   如今这般大的反应着实也在清理之中。沈煊哪里能有什么怪罪呢?   只是管家口中所说却也未必!真是实情。毕竟这些年对方对那头的意见已经是根深蒂固了。   在沈煊看来,那位顾家大爷过许手段过于不甚光明,也确实颇为心狠。但是对方能一路走到今天,也绝非仅仅一个好家世就能解释的。   权利场,从来都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古往今来这能入阁拜相的哪个又是蠢人了。   且对方当年特意回来请老师出山,甚至不惜屈尊跟他这个出身寒微的小虾米和颜悦色。说明对方当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此后行事按理说应当是越发的谨慎才是。   想到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沈煊轻轻一叹,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帝这种生物,从某种意义来讲,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涉及权利,兄弟儿子尚不能避免,又何况是区区母家呢?   只是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一直以“仁君”自诩的当今,迫不及待的对着自己母家出手?   其中又有多少可能会跟未来的继任者有关?   自是不想打扰,甚至还挥退了一旁的下人。只是到底不放心自家相公,便亲自坐在一旁等着。   沈煊此时想着自己在江南听到的种种似真似假的风声。   本朝对士子言论没有那么多限制,江南文风极盛,沈煊也从中提取了许多信息。   加上谢兄偶尔的只言片语,再结合前段时间老师所讲解的种种时政。   从中一番抽丝剥茧下去,得出的结论令沈煊不由一惊。   他有理由怀疑当今此时已经时日无多,过去的种种动作恐怕只有一个原因。   他这是在为以后的继任者铺路。   现在问题来了,他如今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难道老师瞧不出来吗?要知道他能有所察觉,老师当时的讲解才是重中之重。   还有那些混迹朝堂老油条们,还不是个个都有一双利眼。   偏偏此时储位未定,那些龙子凤孙更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恐怕京中如今差不多已经到了穷图匕见的时候了。   突然间,沈煊对老师此次的京城之行也愈发的担心了起来。   想到此处,沈煊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第86章   “相公,先来吃点东西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顾茹终于有些耐不住了。都这么长时间了,相公可还连饭都没用过呢?   从成婚到现在,她还没瞧见自家相公这般沉下脸过。心里也是颇多担忧,此时说话动作都放轻了许多。   思绪募的被打断,沈煊这才回过神来儿,见着小媳妇儿担忧的目光,还有身上隐约传来的不适感。   这才反应过来自个儿恐怕已经维持这副样子很长时间了。   看出小媳妇儿眉宇间的担忧,沈煊站起身来,轻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温声道:   “别担心,你家相公只是在想些事情,没什么大碍的。”   说完见小媳妇儿仍有些放心不下,事关朝堂,沈煊也不好跟对方解释。便直接上前牵起对方的小手。   朗声道:“走吧,咱媳妇儿说的对,这天大地大还是吃饭最大!”   老师一向善于谋定而思动,既然做了这般决定,还不忌讳与他同行。此时心中必定有了打算。他的那点段位跟师傅还有一个孙悟空到如来佛的差距呢,此时再多想法也不过徒增烦恼。   想到这里,沈煊的眉头这才舒展了开来。一旁的顾茹见此心里也是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她家相公还是笑起来最是好看。   很快下人们便鱼贯而入,只是经过小夫妻俩时都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此时顾茹才后知后觉的看向两人交握着的双手。   一张小脸登时就红了起来,用力将握着自个儿的那双大手甩开。嘴上嗔道:   “那么些人看着呢,相公真是………”也都不注意一下。这般想着,顾茹脸上的热度更甚了起来。   谁成想沈煊却是个脸皮厚的。“咱自个儿家里,还讲究那些个做甚。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说完还凑在小媳妇耳朵边坏笑道:“反正今个儿咱娘也没在。”   说话间带着的阵阵热气,成功的将对方的耳根子给熏的通红。   顾茹小媳妇儿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罪魁祸首沈煊反而又旁若无事的坐了下来。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仿若方才那“不规矩”的不是自个儿一般。   还一脸疑惑的看了过来,一副你怎么不坐的表情。   后知后觉又被自家相公涮了一顿的顾茹?“…………”   亏她方才还这般操心这人。真是……   饭桌上!上,沈煊看着小媳妇儿啃排骨那利落凶狠样儿,突然后背有些凉凉。   求生欲极强的狗子沈煊立马给对面儿的碗里夹了一块儿对方最爱的红烧鱼。房间里的温度这才有些回暖。   沈煊微微松了一口气,只是他没瞧见的是,在他低下头后的那一瞬间。小媳妇儿那暗戳戳的目光。   待到傍晚,沈煊从书房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小媳妇儿已经洗漱好坐在了床上。烛光下,小媳妇儿穿着单薄的里衣,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刚刚晾好的头发蓬松的搭在身前,红唇轻咬,眼睛一眨不眨看向来人。   仿佛明白了什么的沈煊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洗漱过后,麻溜儿的爬上了床。   一番动作过后,正准备进入正题的沈煊突然被小双小手给推了开来。沈煊怔愣之际突然听到一声轻柔的声音。   “相公,妾身今日才来了月事,不大方便。”   沈煊脑子一懵,一瞬间所有的动作都僵到了那里。   借着窗外的月光,沈煊紧紧盯着自家媳妇儿的眼睛。得到对方肯定的点头后。瞬间丧失了所有力气,一个翻身,咸鱼一般的躺在了床上。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时候顾茹也后知后觉的知道自个儿玩大发了。   心虚之下不由一个劲儿的往床里面挪,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只留一个小脑袋瓜子露在外面。两只眼珠子转来转去,还时不时的往床中间瞄上一眼。   见到自家相公看过来的眼神儿,不由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沈煊黑线:“睡吧,你家相公是那种急色的人嘛!”   说完后,就眼睛一闭,在不吭声了。   他此时真心不想说话。   翌日清晨,沈煊破天荒的打乱了自个儿的生物钟,没到卯时便起身出门儿,愣是在院中多打了半个时辰的拳。这才收拾好心情,回到书房。   而屋内刚醒过来的顾茹看着一旁空荡荡的床铺,想着自家相公昨晚种种。顾茹突然有些莫名的负罪感,只是又想到自个儿多次被对方耍着玩儿的场景。那股子负罪感就减了些许。   对方戏耍了她那么多次,她其实也就这么一次,也不过分,吧?   只是这种心里安慰在看到自家相公看过来的那一瞬间。顾茹还是下意识绷直了身子,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方才那些个心理建设更是没了丝毫踪影。   吃饭的时候儿还时不时的往沈煊那里瞄上一眼,咬着嘴巴,一副欲!欲言又止的样子。沈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终于绷不住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媳妇怎么连犯个错都这般可爱,其实他还真没生气,调戏了这么久,媳妇儿终于懂得反击了。说实话,他高兴还来不及。   两口子过日子嘛,非弄得个相敬如宾有啥个意思,这找媳妇儿又不是找下属。   “好了,茹茹别愁眉苦脸的了,你家相公可是那般小气的人儿吗?”沈煊眼含笑意,温声安抚到。   只是另一面儿,心里头却是止不住的高兴。   尤记得成婚前夕她收到的那封信件,尽管里头没有什么甜言蜜语,也没有话本子里的那些个海誓山盟。   但她却觉得自个儿自定婚之日就悬在半空中的心一下子便安定了下来。   她心里清楚的意识到,自个儿在那位未来的相公面前不仅是一个“妻子”的称谓。也不是一个管家理事,生儿育女的工具。   昨个儿她这般行为除了气恼之外,何尝不是想看一看相公的反应如何?   娘亲曾说,女人家在世上太过不易,倘若有十分的感情,必然要为自己留下三分。可这短短两个多月,她却觉得自个儿已经留不下这最后三分了。   这又如何不让她心生惶恐呢,只是这一切在见到相公那含笑的双眼之时,就都突然不那么重要了。   顾茹挑了个虾饺轻轻的放到对方碗里,而沈煊也二话不说直接夹起来放到嘴边。嘴里还直叹,果然不愧是丈母娘亲自找来的厨子。这能耐,怕是比起庞大娘也不遑多让。   顾茹也开口复合,两个隐形的吃货就着美食便好似有聊不完的话题。   顾茹很快便眉开眼笑,心头那点子女儿心思早就不知晓丢到哪里去了。   用过饭后,因为马上要离开的缘故,沈煊夫妻俩便凑在一块儿商量着出行事宜。   首先得要派人前去通知两边儿家人,想到这里。沈煊也是一叹,家里人得到消息估计更为不好受了。   虽然都是在外面儿,可这府城能跟京都一个样儿吗。只是再有一年多便要春闱,有师傅的指导,定然要比他自个儿一人复习有效率的多。   更甚者,!,春闱时的策论才是重中之重,他必须得知晓朝中最近时间的形势变化,与新出的政策。就这一点来说,他一个人呆在府城确实很难做到的。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师父此去,也不知形势如何,他这小虾米在一旁虽然可能没啥大用,但总归也能帮着想想办法。   看出自家相公的惆怅,顾茹轻声出言安慰道:“爹娘那头定然也是明白的。”   寒门子弟能走到夫君这一步,其中艰难可想而知。这到了最后一步,自然不能有任何的疏忽。   还有小媳妇儿,这才出嫁没几天,就要跟着他远离故土。   不过两人也都没有太多时间惆怅了,出行前还有这一堆子事儿呢。   顾茹此时已经在清点自个儿的嫁妆了。知晓女婿的能耐,郑氏想着说不得自家女儿什么时候就要跟着女婿留在京城,或是外任别处。   当时绕是见多识广的沈煊也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别说是小官之女,就说京里那些个大户人家,恐怕陪嫁都未必能有这么些。红楼梦里那位贾迎春不就因为五千两白银被嫁给了那位中山狼吗?   丈母娘这能耐果真是厉害极了,搁到现代,妥妥的女强人,ceo一枚。至于为什么不是那位岳丈的功劳?相处这段时间,他对岳父大人的性格也差不多清楚了。   那股文人式的小清高,爱面子。在岳父身上可是表现的淋漓尽致。银子这玩意儿用的时候倒没啥,谈的时候总是俗了的。   此时顾茹还在想着要不要将手下这些铺子适当给脱手了,毕竟京城大,居不易。这让沈煊赶忙给阻止了。   “这些铺子留着也没什么,有大舅哥照看着,总不会出什么茬子的。”   他一大老爷们,咋就能到让媳妇买嫁妆的地界儿了呢?   说着又从一旁拿出个乌黑色的小匣子来。   顾茹接过一看,里面却是放着足足好几千两的银票。不由疑惑的看向对方,成婚第三日不是说小金库都给她了吗?自己只留些日常花用。   当时她可是别提多感动了呢?   那现在这又是什么,私房钱? 第87章   在自家小媳妇儿灼灼的目光下,沈煊难得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虽然理智上认为,男人嘛,总是有要用到银子的时候,他留点子私房也是正理儿。只是想到自家媳妇当日里,那满是感动的小眼神儿,怎么就突然觉得自个儿有些渣呢?   身背“渣男”光圈儿的沈煊,此时说起话来也是颇有些心虚气短。   “这个,咱们过来之前不是有位南边儿来的商户上门儿来求花嘛,这些就是当日那位留下的。”   当时他想着,小金库都给出去了,家里暂时也没有啥大的花销,这才给留了下来。   他想着媳妇那日不是也在的吗?应该心里有数才对啊。这般想着,沈煊也自然而然的问了出来。   这下倒轮到顾茹怔愣住了,那日的事儿她当然知晓了。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几盆的花草,居然能卖出这般的价格。   自个儿这几年因为一直跟着嫂子管家,对这些东西心里也是有些数的。虽然相公养的那些花草确实新奇的紧,但这般高价是不是有些过了。   那位商人该不会是别有所图吧。顾茹心里不禁怀疑道。   看出自家媳妇儿的担忧,沈煊这才轻笑着解释道。   “别忘了,你家相公可是从哪里回来的,那边儿的行情还能不清楚?别看就这个价位,那位买回去也是有不小赚头的。”   那几盆花要说有多美那还真不至于,毕竟养花的人本身也没啥子艺术细胞。但要说贵在哪里,左不过一个奇字而已。   独一无二这本身就是极有价值的。   还有一个便是他自己本身,身为一个举人,还是位年轻的举人,那位自然不愿为这些小利把人给得罪了。再加上他当初特意提过,自个儿这刚从江南回来,聪明人自然能听出什么意思。   林林总总之下,这才能有这般高价。   但这些弯弯绕绕顾茹却是不知晓的,看着眼前这些银票,只觉得自家相公实在太厉害了些。   本以为她娘就已经是个中高手,自个儿这些年学下来,怎么也该有其中一二。届时自己好好打理家业,也让相公后顾无忧。   只是如今,相公这般手段,反倒让她没了用武之地。   顾茹心下颇有些苦恼。   谁成想,这时候“手段高超”的沈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   “咱家以后这家计还要麻烦茹茹多多操心了,这种钱财日后怕是再!再难得了。”虽这般说着,但沈煊心中却也并无太大的遗憾。   这些“奇花”培育总是要花费大量心思的,而他不管是这两年还是以后,恐怕都很难再分心在这上头了。   当初选择这个,一是为了获取钱财以缓家中拮据。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以后做技术铺垫。   时至今日,这两个目的基本上都以达到。他如今所求,已经再不是区区钱财可以达到了的。   轻重缓急,沈煊一向分的清楚。   只是一下子把家中生计都转到媳妇儿身上,沈煊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尤其是如今看着小媳妇儿这怔愣的表情。不由缓声道:   “茹茹要觉得为难,咱们等安顿下来后,直接拿钱买了田地,或者铺子,租出去即可。”   他这些年存下的也有不小的数儿了,靠着这些,这几年维持家中生计还是不成问题的。待他真正腾出空来,总能找到合适的“钱路”。   总不会让老婆孩子一直拮据下去。   而这时候还有些怔愣的顾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听自家相公所说,连忙摇头道。   “妾身怎么会为难呢,相公既然信重妾身,妾身定然也不会让相公失望的。”   顾茹此时那是一脸的斗志,娘亲和相公都这般能耐,她怎么能落后太多。   总不能让相公为仕途奔波劳碌之际,还要为着家中生计忧心。   想到这里,顾茹小拳头握的紧紧的。心中暗暗道。   一旁的沈煊看的可乐极了。   “茹茹也莫要太操心了才是,以后还有咱儿子闺女要得他们娘亲忙活呢。”   沈煊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对方耳边,带着些戏谑道。   果然收获自家小媳妇儿大红脸一枚。   以至于私房钱这回事儿,早就已经被小两口给丢到不知哪里去了。   被自家相公撩的心猿意马的顾茹,莫名感觉有些不对的样子?不过很快就被对方给带了过去。   她跟相公未来的孩子,一定漂亮可爱极了。要是长的更像相公一些,那就更好了。顾茹双脸红红的想到。   沈煊则心有余悸的瞅了一眼房间的一个角落,媳妇没在追问那可真是太好了。   第二日,小院儿主人回来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小巷内外。尤其如今沈煊还带了新媳妇儿回来。平日里正愁找不到借口联络感情的有心人们,很快便纷纷上门儿。   来的大!大多是一些妇道人家,自然得由顾茹接待。沈煊对这些一向是没什么想法。此时正约着两位好友出门踏青。   杨师兄自从前年拜了一位致仕回乡的官员为师,这两年带着老婆孩子也大多居于府城,鲜少回家。   上次回去还是他大婚的时候。   说起这个,杨子修此时却笑的释然……   说是大家,可在坐三人心里也都清楚,真正能让杨兄讳莫如深的,其实不过是杨父一人。   “杨爷爷那里?”   沈煊想了想还是出口提醒到,虽然知道杨兄一向颇有分寸,但还是担心对方会留下遗憾。   说到爷爷,杨子修脸上笑意也真切了许多。   沈煊自是明白其中缘由,这杨家以前也是耕读人家,上几代更是出过几位秀才,   而杨爷爷这一脉却改从商道。虽说子孙后代这银钱不缺,但恐怕受到的闲言碎语决不在少数。   而如今,那些坚持耕读入仕的尚未有所成就,而转头从商的却真正改换了门庭。   也无怪乎杨爷爷当日那般的激动。   卫中元虽然不知晓具体情况,但想到他方年得中之时,族中众人态度的转变,一时间也颇有些感触。   三人一同得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卫中元一直觉得自个儿是沾了两位好友的福气。要不然他以往那么多次怎么都没中,偏偏跟着两位文曲星,一次便能得中举人。   这次也是首先举起杯子,上好的竹叶青,清冽可口,三人一同饮下,相视一笑。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此时几人也都打开了话匣子,就连一向严肃的杨师兄,此时也能跟着个笑话乐上一乐。   这时候,卫中元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沈煊颇有些义愤填膺道:   “沈小弟,你可知道,那个姓白的自回来之后对小弟可是好一番诋毁,   说小弟你故意踩着他出风头,结果还是没被主官大人瞧上眼。你是没瞧见,那嘴脸,可真是给咱们读书人丢面儿。”   卫中元说着不禁摇了摇头,这种话听着就假的很,沈小弟一个堂堂亚元公,需要踩着一个名次远不如自个儿的来以此扬名?偏偏还!还有人跟着深信不疑。   真是几十年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相对于卫兄的愤愤不平,沈煊此时反倒是佛系的很。   沈煊斜靠在一旁的树上,手中还把玩着酒杯。闻言还颇为潇洒道:   何止是智商堪忧啊,应该说是人品堪忧才对。   其实他知晓这件事可能还比卫兄还要早些。老管家一早便有通知他。只是对这种只敢在一旁恶心人的小人,还有那些嫉妒成性,见不得别人好的。   你越是搭理,说不得那些人愈发的得意。况且几句闲言碎语,他特意澄清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了。   何苦来哉!!!   只是在那之前,他还是要收回些利息的。   他可绝不是什么大气的人儿,相反他那心眼儿可绝不比要蚂蚁大上多少。   卫中元此时并不知晓沈煊此时的想法,还在那里感慨沈小弟可真是豁达。这样还能坐的住。他当时刚听到时,可是控制不住,连手中的茶杯都给摔了。   那茶具可是他最心爱的一套啊!他的仇恨绝不比沈小弟的少。   倒是杨子修,闻言颇为意味深长的瞅了沈煊一眼儿。   豁达,也就只有卫兄这般单纯的人会去相信。   “不知那位姓白的现今如何了?”   说起这个,卫中元的脸色终于好看多了。   “渍,那种人,老天爷都不能让他好过了去。他当初不是为了拜入高举人门下,千方百计的娶了人家侄女儿。   如今这才中了举人,就自觉前途远大,对着人家那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喝了几杯马尿,居然就嚷嚷着要休妻。这消息也不知道怎么让人家高家知晓了。那姓白的如今在圈子里名声可真是臭不可闻。”   卫中元说起来颇为幸灾乐祸,那位真是被几杯马尿给冲昏了头。也不想想人家高举人何等人也,德高望重,又在府学经营数十年之久。   更有着师徒的名义,收拾起一个新进的举子简直不要太容易。   渍渍,真是自讨苦吃。   杨子修听罢却是先看了眼沈煊,这才拿起酒杯,凑到嘴边,遮掩了唇中的笑意。 第88章   沈煊也只是但笑不语。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说什么,一切皆在不语之中。   看到这一幕的卫中元还以为二人跟他一样,是为那位姓白的有此下场而高兴。不由咧开嘴也跟着乐呵道:   “哎,老兄我早就觉着,依那姓白的人品,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如今看来,这可不是嘛!”   卫中元一脸的信誓旦旦,仿佛早有预料。   完全想不起来自个儿当初得到消息时,是怎么的畅快无比,还破天荒的喝了一壶小酒。   沈煊二人也是看破不说破,卫兄自得中之后,就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行事也是愈发的自在随性了。   这般乐气淘淘的也没啥不好。   酒过三巡之后,沈煊这才提起离开之事。   本来还颇为热闹的席间募的便安静了下来。   卫中元还在怔愣之中,倒是杨子修先开口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按理来说,就算是春闱,也合该是明年出发才对。   沈煊不得不感慨杨兄的敏锐。不过涉及老师,也就大致解释了一番,只说是要随着顾先生过去。   至于顾先生为何回去,却是半点不曾提及。   卫中元听后倒是没说什么,顾先生本就是京都的贵公子,如今想回去不是正常的吗?而沈小弟又不像自个儿,如今对功名也没了想法。小弟还年轻,总是要前去拼一把的。   卫中元表示理解。   只是手上默默的加快了灌酒的动作,直说要在离开前痛宰沈煊一顿。   偶像加好友双双都要离开,卫中元只觉得一壶小酒根本修复不了他那破碎的小心脏。   必须得一坛才是!!!   而一旁的杨子修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抿,眸色深了不止一度。看向沈煊的目光中更是有着难以察觉的担忧。   回去的路上,送走了醉的人事不醒的卫兄。沈煊二人对坐在马车内,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马车路过学堂,隐约有阵阵读书声传来。少年人略显粗哑的声音清晰的回荡在两人耳边。   杨子修像是想问什么,又最终什么都没问。   沈煊见状自然明白对方在担心些什么。   “子修放心,小弟也不是那等莽撞之人,到了京城只管一心读书便是。再说咱们这种小虾米,又哪里有人会看眼里?”   他们这些举人,在这边儿还有些地位!位,但到了京城那地界儿。估计一个砖头砸下来,都能砸中一个皇亲国戚,举人还真不算啥。   杨子修听罢,眉间的褶皱稍稍松了松,见沈煊主意已定的模样,张了张嘴,又顿了一下,最后也只是道:   “京城终归是不太平。”顾家恐怕更是身处漩涡中心。   最后一句杨子修没说,但沈煊心里也都清楚。   而沈煊的离开已无可更改,杨子修心中也同样明白。这才是他今日多次欲言又止的原因。   行船当日,沈煊现在码头之上,挥别了哭的稀里哗啦的卫兄,还有一旁颇为沉默的杨师兄。   想着离开之前对方递过来的东西。沈煊不由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匣子。带着自家小媳妇儿包袱款款的登上了大船。   直到走进船舱,沈煊这才郑重的将其打开。   入目所见,却是几页写的密密麻麻的记录,字迹明显确是杨兄无疑。   而纸上所写着的大多是京城所发生的官员变动,其中所含最多的便是顾家之事。   沈煊心中不由感动,杨师兄这是怕他初到京城,不清楚形势,因而出了什么差错。   只是这遍布顾家顾家的消息,杨兄还真是………,沈煊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杨兄没怎么跟老师真正接触过,对方身份又有些复杂,杨兄有所忌讳也在情理之中。   沈煊先将那张顾家的挑了出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熟悉的名字。   “原承恩伯兵部尚书顾策改任大理寺卿,夺票拟之权。”   只这一句,沈煊便明白,顾家之衰落便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不说是失了一部长官的莫大权利,就单单失了阁臣的位置,就已经可以让顾家伤筋动骨了。   这个时代,一个阁臣几乎可以代表着一个新兴家族的崛起。   封阁拜相更是天下仕人终其一生的梦想。   史书上稍稍弱势些的皇帝甚至常有被内阁架空的时候,其权利影响可见一般   顾策作为顾家在官场上的领头羊,纵横权利场几十年。如今却已失势至此。其他人就更别提了。整整一页纸面,大都是明升暗降,或者干脆贬谪的。   此番动荡过后,顾家这几十年来的经营恐怕都要付之一炬。也难怪京城那边儿那般的着急。   沈煊不知晓此番消息杨兄究竟从何而得,只是依着杨兄的性子,没有把握之事是绝对不会宣之于口的。   ! 能被对方珍而重之的写在纸上,其真实度可见一般。一瞬间,沈煊便觉得手上这张纸沉甸甸的。   一个诺大的世家,崛起时需要所需要的时光何等的漫长,而今不到几月,分崩便已如此之快。   帝王之威,当真是不同反响,哪怕对方如今已然垂垂老矣。   还有老师,此番回去也不知晓会是何种情景?   不知不觉之中,沈煊手中纸张被捏的越来越紧。   就这般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敲门声打断了沈煊的思绪。   “老爷,顾先生方才有使人来找,说是让您过去一趟。”   知道老师来找,沈煊也顾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了。稍稍整理一番便应邀前去。   一路上沈煊还在想,这才刚刚行船,老师急着找他过去,该不会是有什么急事儿吧。想着方才看到的内容,沈煊不由着加快了步伐。   被下人引到船头的时候沈煊还一脸懵逼,谁知道来了后,入眼的就是他家先生正悠哉悠哉的坐在甲板上垂钓。   这蓝天白云,碧水晴空的,还有调皮的小鱼儿在时不时的跃出水面。配上个清俊文士,这场面,简直就跟一副画儿似的。   一路疾走过来的沈煊“………”   简直想抽死方才担心着急的自个儿。人家皇帝还都不着急呢,他一个太……不对,他一个小喽啰也不知晓在着急个啥?   而此时“不着急的皇帝”还见自家的小喽啰过来还颇有兴致的冲他挥了挥手,对着一旁的钓竿示意道。   “阿煊,磨磨蹭蹭的干嘛,还不快过来坐着!”   “哎,好嘞!”沈煊下意识的回到。   说完后才反应过来,这该死的习惯,他现在不应该还在生气吗?   而背对着自家小弟子,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上,顾笙嘴角微勾。不过这只持续了片刻,待沈煊看过来的时候,便立马又是那副悠哉垂钓的“姜太公”形象。   时间太短,变化太快,导致沈煊完没有发觉。见自家师傅颇有兴致,便也自顾自的坐在一旁,拿起鱼竿跟着像模像样的钓了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沈煊一无所获。   一个时辰过去了,沈煊依旧一无所获。   这回,就连一旁换饵的下人都忍不住偷偷笑!笑了起来。   而此时的沈煊偷偷瞥了眼对方身旁放着的小桶,本想放下的手又不自觉的拿上了鱼竿。这两个人都没钓到还可以说是鱼的问题。   这只一个人毫无收获,那也实在是太糟心了些。可想而知,他那本黑历史上又要多添上一笔了。   之后半个时辰,沈煊更是使尽了洪荒之力。   沈煊“………”   “钓鱼讲究的是心平气和,阿煊,你近来有些过于急燥了。”   老师的声音悠悠的传来,沈煊有一瞬间仿若如梦初醒。看着一旁师傅气定神闲的样子,沈煊颇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他突然觉得自个儿最近着实走向了一个误区。   他有多少天没能心无旁骛,心无杂念的看完一本书了?   一直以来,沈煊都很清楚自个儿,他绝不是什么天赋卓绝的“神童”。哪怕一路走来,身边大多数人都是这般以为的。但事实上他依旧不是。   他的天赋,只说记忆力这项,他比起张子健,甚至案首君都是有所不如的。   但他偏偏能一路顺风顺水的走到今天,除了前世的见识与积累,老师的教导。此外,他自个儿的心无旁骛也极为重要。   而如今,他却连这些都差点丢失了。   师傅说的没错,是他过于急燥了。   在老师的教导下初窥官场门径的他还是不由自主的陷了进去。总是情不自禁的去分析官场种种,却忘了他如今也不过一个举人而已。   在没考中进士之前,分析的再过透彻有用吗?而老师原本讲这些的目的在于政策制度,而他却将重点逐渐转移志人道。   这本身便是一个极大的误区。   就如同今日,杨师兄本来不过是让他知晓京中乃至顾家的情景。让他能够有所准备,而自己随后想的却是官场的种种难为。   沈煊啊,沈煊,无论你承不承认,这一路的顺风顺水,依旧让你失了该有的平常之心。   你是哪里来的自信,以为进士便已是自个儿的囊中之物?殊不知天下之大,俊才何其之多?   想到这里,沈煊不禁向着目光仍停留在远处的老师深深的鞠了一躬。   “弟子惭愧,有负老师的教诲。” 第89章   自那日过后,沈煊心态也逐渐沉了下来,日常更是多拿了半个时辰同师傅钓鱼。在日复一日的静坐之中,慢慢将自身的浮躁洗去。   只是师傅这日日的给他们晚餐添鱼是什么个意思?尤其是小媳妇儿那高兴不已的样子。   沈煊心里真是塞到无以复加。   待到沈煊也可以悠然欣赏天边白云与江下波涛之时,船只也终于顺利到港。   也就是这日,沈煊终于钓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桶鱼。虽然只是小小的两条,仍旧让沈煊开心的要命。   中午回去得回去问问小媳妇儿,这两条是红烧好呢,还是清蒸好呢?要不一样一条?   顾茹:不过就两条巴掌大的小鱼,怎么还要这么多花样?   顾茹此时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但看着自家相公兴致勃勃的脸。也不好说什么扫兴的话,只得艰难的点了点头。   毕竟是相公好不容易掉出来的,怎么着也得给它些排面儿。顾茹暗暗的说服自己。   不知是不是中午厨娘颇为用心之故,沈煊只觉得味道要比前些日子好上了许多。   申时末,天色已经有些微微暗沉,一行人这才终于双脚踏上了实地。   哪怕时隔上千年之久,听到那熟悉的京片子,沈煊依旧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此时,嘈杂的港口人来人往,到处都有人张着脖子四处眺望。   而沈煊他们这才刚下船不久,便被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给迎了上来。   男子面容俊逸,哪怕已经年至而立,还特意蓄起了胡须,但眉眼之间的风流之气仍旧依稀可见。此时就站在渡口上游,身着一席玄色长衫,袖口处隐约可以看到些许暗纹,腰间挂着的玉饰更是清透至极,可以说浑身上下处处透着些低调的奢华。   一众打扮齐整的仆从将其围在中间,生怕自家少爷被那些不长眼的冲撞了。   可能是因为等久了的缘故,男子本来俊朗的面上眉头微锁,手中的折扇在一旁不停的摇来摇去。   待见顾笙走来,男子本来颇为不耐的脸上瞬间便溢满了笑意。   “七叔,您可回来了,父亲昨个儿还跟小侄念叨呢?家里的老太君这几天更是连饭都吃不下了,一家子就等着您回!回来呢。”   男子笑的一脸热络。   而面对于男子那不加掩饰的亲近之意,顾笙却也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甚至脸上表情都没多变一下。仿佛眼前这位压根儿不是什么嫡亲的侄子,而是位不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这让男子本来热情的表情几乎保持不住。只是到底在官场上打磨了许久,早已不复少年人的意气行事。   想到父亲来之前的悉心叮嘱,还有顾家这些日子的种种变故,终归是让这位天之骄子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接下来无论顾笙表情如何冷淡,这位也能自顾自的跟自家叔叔寒暄。仿若丝毫没有收到冷落的样子。   甚至于对着一旁的沈煊也是颇为礼待,甚至得知沈煊初来京城,还主动出言相邀。若是那些不知内情之人,恐怕都得赞上一句气度又加。   而沈煊此时也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顾淮安,顾家现任家主顾策的嫡长子,永昌二十八年进士,时任户部郎中,不出意外当是顾家下任的掌权之人。   在顾家没出事之前,这位可以说是京城金字塔顶尖儿里头的那波人儿了。   一举一动,都可以说是世家公子的典范。哪怕此时明显的碰了个冷脸,也依旧面色如常,热络如故。   反正沈煊是颇有些自愧弗如。   只是下一秒,这位温和从容的笑脸便首先绷不住了。   就连声音都有些控制不住变了调去。再三苦劝之下,见顾笙依旧不为所动。哪怕素日定力在好,此时也不由有些着急了起来。   “小叔家不就在伯府吗,府里老太君可是从前些天就盼着小叔回来了。”   这话说的便是有些以孝压人的意思了。哪怕父亲的再三叮嘱,顾淮安毕竟跟这位顾笙接触的少,对其为人更是连三分了解都算不上。   在他看来,本朝以孝治国,当今对其更是推崇,恐怕没有人会想背负这“不孝”二字。   按理说他这般想法也无大错,甚至换作是朝中的一方大员,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但这些对于无意仕途的顾笙来讲,本就没什么紧要,更别说,在祖地的这些年,本就不爱拘束的顾笙,此时更为心思更加的难以捉摸了。   虽然老师面色不露,但一直留意着的沈煊知晓,老师此时恐怕已经有些不耐了。想到老管家!家提到那位顾府老太君时,那偶尔流露出的怨愤。   沈煊心里也已经差不多有数了。   果然顾笙此时完全未曾为对方所胁,只丢下一句。   “改日登门拜访!”说完不顾对方难看的脸色,便带着沈煊一行人扬长而去。   离开时,沈煊撇了一眼老管家的脸色,果然对方仿佛吐出一口恶气一般,因为长时间行船而显得苍白的脸色都变得红润了许多。哪怕竭力控制,嘴角依旧咧开了些许。   老管家依旧是这般的可爱,沈煊心里想着。   挂着顾家的记号,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驶进了内城。几个拐角之后,车子停到了一处三进的院落。   大门缓缓打开,门房见到来人后更是惊喜不已,很快便将众人迎了进去。   看这老管家熟练的安排指使着下头诸人,沈煊清楚的意识到,恐怕师傅早在离开京城之前便已经久居此地了。   哪怕师傅多年在外,这院内的布置依旧满满的“顾笙”式风格。   无论是院内高大梧桐树,还是亭间微垂的细柳,亦或墙角未绽的红梅。用文青的话来讲,那就是满满的都是诗意。   哪怕是沈煊这等审美渣渣,都能在其中体会到一份自然的意趣。   要不啥时候跟自家媳妇儿商量一下,到时候他们的新家也参照这个来一波。想必师傅他老人家定然是不回介意的。   创造不成,模仿他会啊!!   沈煊心里暗戳戳的想到。   “这里可真有意境,难得相公也喜欢的紧,她可得好好看看,到时候也能借鉴一番。”顾茹心里暗暗道。   想到自家相公说的,把两人小窝儿交给她来布置。顾茹更是心里一甜,到时候她可不能让相公失望。   小夫妻俩人突然不约而同的望了对方一眼。虽不解对方的意思,但也不妨碍两人默契的对视而笑。   还在一旁引路的青衣小厮突然搓了搓自个儿的手臂。这晚饭都还没吃,他咋就觉得有些饱了呢?   转过一圈儿后,沈煊夫妻二人带着几个下人便先在客院儿里安置了下来。   这次他们过来本就没带多少下人,过来的!的也多小媳妇儿平日里用惯的。当然两位大厨是必然都要带过来的。至于沈煊他自个儿?   一想着穿衣服洗澡还有人在一旁看着,还对着你动手动脚,沈煊那是想想就不自在极了。哪怕是个男的也绝对不行。   自家相公这点子讲究作为媳妇儿,顾茹怎么可能没发现。一开始在老家之时,顾茹还没想那么多,毕竟家里老人素日里也不爱旁人伺候。连家里干杂活儿的下人们都还是夫君先斩后奏给弄上的。   这时候,夫君自然也不好有什么不同。   哪怕如今身为举人,穿衣沐浴仍是不假他人。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顾茹也开始逐渐的减少叫丫鬟的次数。这一举动可让底下的桂圆跟山药颇为忐忑的好一阵子。   好在见自家小姐态度与往日并无不同,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从此干活儿倒是愈发麻利了起来。   而顾茹虽然一开始不大习惯,甚至有些笨手笨脚,可这些日子下来,也颇有些模样了。   可顾茹却是下了决心的,女人在某些方面那是永远存在着危机感的。尤其是见过后院之争的女人们。   相公不喜他人伺候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能直接杀灭多少隐患啊。为此哪怕再辛苦一些,顾茹也是乐意至极的。   再者,跟自家相公生活习惯同步,只这一点,就够顾茹放弃平日里的舒适生活了。   沈煊倒没有想到,自家媳妇儿想的如此之多,还以为媳妇儿这是为了迁就他的习惯。还大大的感动了一把。   不得不承认,这男人跟女人有时候看问题的角度实在是各异的很。   夜晚,一个多月的行船,两人也都疲累的紧,再则毕竟是别人家里,沈煊倒没觉得什么,小媳妇儿难免有些放不开。   两人洗漱过后,也只静静的靠在一起,靠着自家相公,哪怕身处异地,顾茹仍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难得沈煊多睡了一会儿。用过早饭,师徒俩人在书房内正在讨论今年的时政。下一瞬,便听到门外小厮气喘吁吁的声音。   “老爷,老爷,宣旨的公公到门口了,说是要找老爷您呐!”    第90章   话音刚落, 房间内沈煊的声音戛然而止,而此时的顾笙已经站起身来,轻轻抬手理了下袖口。   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看不出丝毫惊讶的意思,甚至还冲着沈煊摇了摇头, 示意对方无需担心。   但沈煊又哪里能不担忧的呢,他们这才回来尚且不到一日, 宫里那位便已经得到消息。甚至这么快便有旨意下达, 这些说明什么,他相信老师不会不明白。   但此刻,看着师傅从容的动作,还有其不同于往日的装扮。   沈煊终于明白今天从他走进房间之时所感觉到的一系列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按理说他们刚到这里不足一日, 该是不会有人前来拜访的,毕竟大户人家的礼数搁在那里, 必是要先递上拜帖, 方才上门来访。   但今日师傅却反常的头戴发冠,将头发高高束起,甚至连衣襟上的扣子都扣的整整齐齐。比起往日在家里的慵懒散漫,今儿个的老师实在是颇为不同寻常。   按理来说他该早早的该发现不对才是,怪只怪他们初到京城, 又在船上度过了相对漫长的时光, 这才让沈煊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老师的不对。   而在发现这点之时, 沈煊提着的心一瞬间便松了下来,只要老师心中有数便好。   一旁的顾笙见自家小弟子那脸色跟个调色盘一般,短短几下就变了数变,微微掩住唇角的笑意,径自抬脚往外头走去。   后面的沈煊立马跟了上去。   二人到时, 家中众人都已赫然站在院中,甚至连顾茹都不能幸免。   而那位公公此刻正坐在客厅里慢悠悠的喝着茶水,手上的兰花指翘的老高。一旁的下人则在那里战战兢兢的伺候着。   见到正主儿来了,那位本来漫不经心的脸上瞬间便笑出了花儿来,更是以极快的速度起身迎了上来。   热络的打了个招呼后,那位也不敢耽搁,直接便入了正题。   此时老管家早已经将香案布置得当。院内众人齐齐跪下。   太监尖细的嗓音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小院。   沈煊注意聆听,开头一堆公式化的术语之后,便是成篇对自家师傅的赞扬,什么“少有捷才”,“人品厚重”,甚至连老师在府学期间不定时的出游也都能说是兢兢业业,传道授业。   最后重点来了,朕素赏卿之佳才,有感卿之德行,特此加封为皇子太傅,钦此。   声音刚落,院内所有跪着的仆从们一个个儿的均是面露喜色。一旁的老管家更是差点喜极而泣。   沈煊则是下意识的看向了老师,   此时顾笙已经上前接过圣旨,正跟宣纸的太监说着什么,注意到沈煊的眼神,冲着对方微点了下头。这才不紧不慢的随着来人离去。   不知是不是沈煊的错觉,那位宣旨的公公离去之前似乎还隐约的看了他一眼。   两人离去之后,院子里众人终于不必在压抑着什么,一个个的那是喜笑颜开。唯独老管家,此刻正怔怔的现在那头,泪流满面。   而沈煊,联想到杨师兄送来的消息,还有这些天师傅的种种表现。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自始至终,拘于表象的,都只是他一人。   都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又何况这权利场之中的得与失呢?   是他自误了。   而此时,金碧辉煌的宫廷之内。   一身白衣的顾笙向着台上身着明黄色常服的老者,重重的磕下了头。   “臣,顾笙多谢陛下恩德。”   是“恩德”不是“隆恩”。只见坐在台上的永昌帝募的一声轻笑。   永昌帝今年已是耳顺之年,处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哪怕之前勤于养生,此时头发也已有些花白。面上更是爬满了皱纹。一身气势内敛,一眼看去,似与平常的老人家无异。   只是身上那股子威严,却决计不是一位寻常老者所能有的。   数十年的帝王生涯,这位已经再也无需靠着气势压下一众臣子。相反,哪怕这位平日里对着臣下颇为慈和,朝堂之上,也无人真敢撩其胡须。   此时,永昌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看着底下年已不惑,风姿却依旧不减当年的小表弟。   言语间,颇有些亲近之意。   “果然是子卿,这顾家如今恐怕就剩表弟你这一个明白人儿了。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陛下着实高看了微臣,这世上从不缺明眼之人。。”顾笙应令站起身来,语气却颇为波澜不惊。   这世上,明白人儿从来不缺,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儿,做的到又是另一回事儿了。想着一封接着一封召他回来的顾策,顾笙深深的闭了闭眼。   永昌帝自也知晓其中缘故,想着当年睿智果决如外祖父,宁愿冒着家宅不宁的风险,依旧想要废长立幼。   未尝不是由此缘故。   只可惜,外祖父精明能干了一辈子,也依旧算错了人心。   天下多少大事,是毁在了那些蠢钝妇人之上。   令人赐坐之后,只听台上那位仿若不经意的问起。   “这些年,子卿右手上的伤可有复发?”   “多谢陛下隆恩,陈御医手段了得,这些年也都无甚大事。”哪怕提及当年痛处,此刻顾笙也已然可以坦然面对。话语间,更无丝毫怨愤。   无关之人,何需怨愤。   这让永昌帝也不由更高看了对方一眼,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外祖方面的选择是对的,若非其中变故,恐怕此时的顾家何须他在如此费心。   想到这里,永昌帝也颇有些意兴阑珊。只简单说了几句,便挥挥手让对方退了下去。   出宫的路上,顾笙回想着方才当今的种种表现,不得不承认,那个意气风发的当今如今是真的老了。   心中不乏有些伤感,当今此前种种,哪怕有九分是为继任者铺平道路,但起码也有一分,是想要给顾家一个善终。哪怕杀伐果决一如当今,心中对顾家,或者说对半生辛劳的祖父,总还有一分仁心的。   只是想来,朝阳初升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临了。   而就在此时,迎面却走来一位身着靛青色朝服的中年男子。男子面容跟当今有着三分相似,只是比着一贯表现的颇为慈和的当今,这位脸上的线条就显得生硬了些许。   抿紧的双唇看着愈发的有些不近人情。   而这位此时哪怕极力压抑着,但敏锐如顾笙,也依旧察觉到了对方此时澎湃着的怒意。   “臣顾笙,见过睿王殿下!”   听到顾字,司徒靖瞬间便明白了对面此人的身份。快步上前虚扶了对方一把。哪怕对顾家颇有意见,但对于这位。司徒靖心中还是有几分敬重的。   此时脸上的表情也和缓了许多。   “顾大人快些请起!大人方才可是去面见了父皇?”   “回殿下,正是如此。”   “那小王就在这里恭喜顾大人了。”   司徒靖此时却也颇有几分真心,既然父皇心中仍旧对顾家尚有些许情分。提起这位总要比顾家其他人要强上许多。   顾笙自是谢过。   两人也没多说几句,毕竟宫中耳目众多,实在不是说话的地界儿。   况且司徒靖此时也没心思多说什么。互相别过之后,便直直的朝着御书房走去。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手里还捧着一堆子账本儿一般的东西。   看着对方稍显急切的步伐,看来今年南边儿的税收怕是问题不小。   要不然对方也不会这般的生怒。   *****   在顾笙走出宫门不到一会儿,关于他的各种消息便已经传入了各家之耳。   按理来说,顾笙身上仅有一个举人功名,而皇子太傅,历来便只有颇具名望的大儒才能胜任。众人应当是颇有意见的才对。   但与之相反的事,各大家族都对此事接受良好,毕竟顾笙当年的才华有目共睹,之后更是连中四元,就连当时名满天下的郑大儒都对其赞赏有家。   曾经数次称其有状元之才。   自古文人圈儿或许互相倾轧较重,但对于那些真正有些大才的文人,大多也都是愿意服气的。   但真正让顾笙名满京城,为诸多文人所推崇的反而是其意外之后。   短短七年时光,对方完全摒弃了以往的写字习惯,硬生生的拿不熟悉的左手,成就了当世绝笔。   一经传开之后,众多文人更是心心念念,但求一帖而不得。   可见其影响之深。   只是此刻,承恩伯府顾家的情景却是颇为压抑。   消息传来之后,顾策直接一把将茶杯狠狠摔倒在地。站在下首的顾淮安见自家父亲发怒,急忙上前请罪道:   “都是儿子的错,儿子当日理应拼力拦下七叔的。只是七叔他………”   谁知这时候顾策反而笑了起来:“你七叔那性子,从小到大,他想做的事儿,谁能拦得住?”   见自家父亲缓了神色,顾淮安此时才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   “父亲您当初要让七叔回来,不就是相要让对方出仕帮衬顾家的吗?   皇子太傅虽无实权,但无论是名望还是其他,对此时的顾家都应当是颇有益处才是啊?您为何………”   而顾策此时却并未回答,之摇了摇头,“淮安你还不懂,这两者之间,差别可大了去了。” 第91章   顾府   自顾笙归来之后, 仿佛突然打开了什么机关一般,各种拜帖贺礼那是层出不穷。那些个在一旁观望的家族也开始纷纷投出橄榄枝。   可惜这府中主人却是个十足惫懒的,这些天里任凭外界如何热情, 这位可是迄今为止都未曾踏出家门一步。   外界诸人对此不乏各种猜测,种种议论之声更是层出不穷。仿佛这位要酝酿什么巨大的阴谋似的。   沈煊:聪明人就是想太多, 他家亲亲师傅只是懒得去应酬而已。   看着此时还颇有闲情浇花钓鱼的师傅,阴谋论什么的,沈煊真是想想都为他们觉得尴尬。   只是这悠哉的日子还没过多久,这日, 顾府之中,一位熟人的来访打破了府中的平静。   来人正是现任承恩伯,也是顾笙的嫡亲大哥, 顾策无疑。   此时兄弟二人正对坐在书房之内,而顾策在坐下之后, 下意识的带着挑剔的眼神儿环顾了下四周。   即使自家弟弟早在当年离京之前, 便已久居于此, 但这却还是顾策头一次过来这里。   方才这一路走来, 所见种种,已经令顾策极为不满的了。   哪怕这些在他人眼里已经算是极为讲究了的。但在自幼养尊处优的顾策看来, 这麻雀大小的院落实在是太过逼仄了些。   伯府中哪怕随便一处院落都比这里来的宽敞大气。七弟那般讲究的人儿又怎么能久居于此?   只是哪怕心中对这里颇多挑剔,顾策在仔细环顾了书房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这里除了小了些之外,还真没什么毛病了。   不说书桌之后所挂着的那幅东晋名画《庐山图》,只说这房中种种摆设, 更是无一不是精品。   书架取自上等水曲柳, 上方整整齐齐的摆着种书籍。甚至还按着名字仔细分了类别, 用一方精致的小木板作为标识。   待看到最显眼处摆放着的“游记怪志”这四字木牌之时, 顾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方才还带着些沉郁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些许笑意。甚至还用手抚了抚胡须。   带着些许怀念道:   “都这么些年了,阿笙的喜好依旧是没变。”复又轻笑一声   “只是如今,七弟再也不用背着祖父偷偷去瞧了。”   说话间还颇有几分遗憾。   想当年,因为祖父管的严,七弟只能见天儿的往他书房里跑,还总在他出府之时偷偷嘱咐他带些书回来。   那时七弟才多大一点儿啊,又因为好吃的缘故,整张脸都是圆圆的,就这样往他书房里一跑就是好些年。   更会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可跟如今没有丝毫相同。   “大哥你错了,人都是会变的。小弟也是。”   甚至这堆书的主人,也都已经很快不再是他的了。只是这句话顾笙没有说出口。   想到这些日子,小弟子瞧见这些之时那副垂涎不已,却又不敢多看的模样。   顾笙嘴角不由勾了勾。   顾策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便正好看到了眼前这一幕。只是没过多久,再面对他之时,便有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顾策瞬间便觉得心口有些发疼。   只是到底久经官场,顾策那表情管理能力也是一流的。短暂的凝滞之后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见自家弟弟完全没有跟他交流感情的意思,顾策心中失望的同时很快便步入了正题。   “七弟这是又一次准备站在大哥的对立之地吗?”   顾策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沉郁,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阿笙是真要跟大哥站在对立面儿吗?”   同样的对白,同样的两人,只是面前的七弟,终究不再是那个面容青涩的少年。   也没有了当时对他的满满担忧。   想到此处,顾策深深的闭了闭眼睛。半晌之后才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一脸平静的弟弟,语气颇有些莫名。   “你啊,跟祖父都一样,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往后退。”   “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些大道理大哥也都知晓。”   “可是七弟你说凭什么呢,为了当今,咱们顾家付出了多少,有多少顾家嫡系折在了里头,甚至连父亲的身家性命都给搭在了里面。”   “若是没有顾家,没有祖父,哪里能有今日的皇上?   这话,其实已经有些大逆不道了。顾策自然也能明白。只是此时却没有丝毫想要停下来的意思,只是手中的杯子却握的更紧了些。言谈间不乏愤懑之意。   “呵呵,这功成了,朝堂也安顿好了,只一句暗示便要让咱们乖乖的往后退。天下间又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咱们这些年的权势从何而来,那都是顾家儿郎的鲜血给铺出来的?”   “交出权柄,以后将顾家的生死存亡都寄于上位者的一念之间吗?”   最后一句,顾策语气不禁有些嘲讽。   “大哥这些年来,当是比弟弟更加懂得皇权才是。”   相对于顾家大哥的激动,顾笙此时语气却是颇为平静。皇权,从来不是可以论起是非道理的。跟上位者谈功劳。本就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   “顾家权势如此,又有哪个皇帝能容得下?哪怕是大哥心中的所谓明主,待到一朝掌权,第一个枪头对准的便是顾家。”   当今这几位殿下,恐怕没有哪位是真正省油的灯。他哥哥恐怕其打错了主意。   “七弟果然还是这般敏锐。”枉他还以为自个儿这份动作已经足够隐晦了呢。结果连久居在外的七弟都能看出端倪。   顾策微抿了一口清茶,眸光沉沉。   “难道陛下的动作还不够明显吗?”   几番行为之下,就将两者之间的同盟剪掉了大半。其中深意,他不信大哥会不懂。   果然,此时顾策脸色又沉了些许。   宁王殿下作为目前宫中最为得宠的贵妃之子,从小盛宠颇隆,却丝毫不显娇纵。平日里又素来礼贤下士,在文人士子之间的声明极佳。   也是目前太子之位呼声最高的那位。对方既然主动抛出橄榄枝,他哪里有不接的道理。   只是陛下这一连串的动作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满顾家参与夺嫡,还是…………   顾策突然间不敢在想下去。   只是看着自家弟弟那双了然的眼神,顾策也着实没办法在自欺欺人下去。只是心里到底还有一丝奢望。   “陛下又何至于做的这般明显?”毕竟这些年来当今都对太子之事闭口不言,如今这般岂不是直接告诉大家,陛下他并不想纵容宁王殿下的野望。   难道是陛下的身子真的出了问题?想到这个,顾策心里也难免焦燥了起来。   当今如今成年了的殿下一共四位。   大殿下,吴王,生母德妃娘娘,不过一小官之女。多年来入主兵部。素来好爽大方,跟兵部那些小将们关系也极好的。   古来立嫡立长,吴王殿下身为正儿八经的长子,又颇为能干。自然拥护者甚重。   二殿下,魏王。生母淑妃娘娘,历代清流之后。本人又素喜诗词歌赋,甚至书画也是一绝。凭着这些,狠狠的俘获了一众文人士子之心。在清流之中更是名声极佳。   三殿下,靖王。生母早逝,由贤妃娘娘扶养长大。贤妃本出身大族,按理来说应当是能给对方极大的支持才是。可惜谁成想贤妃十几年后却是破天荒的老来得子。   虽然八殿下此时还未成人,但也离得不远。对于张家来说,自然是自家亲外孙更有价值一些。   何况,靖王这些年入主户部,行事又颇有些较真儿,因此在百官之中声明不是很佳。张家就更不会为其呐喊了。   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孙子,哪里值得张家冒险。   六殿下,宁王。贵妃之子。出身江南大族。本身也颇具才华,又礼贤下士。在官员士子之中颇有呼声。   若是陛下当真无意于六殿下,那上面三位,必有一位将成真龙。毕竟陛下的身子恐怕也等不了许久。   顾策不禁深深的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顾笙见状,心头不禁一叹,大哥他果然还是放不下今时的权利地位。   “当今对顾家尚还有一分顾念,但继任者和咱家可是没有丝毫感情。大哥若是有心想着这些,倒不如想想怎么把手中该放下的放下。”   顾家毕竟辉煌了这么些年,哪怕当今有心思削弱,但毕竟是自身母家,手段自然温和了许多。因此此时的顾家,虽跟以往远不能比,但手中还是有些个东西的。   顾策听后只是点了点头,眉头还是微微拧着,也不知有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无论关系如何,客人离开,主人家都要相送一番的。将要踏出大门的那一瞬间,顾策却突然转过头来。   “阿笙,时至今日,无论你信还是不信,当年大哥所想,不过是要你暂缓几年入仕,自始至终从未有要下重手的想法。”   说完之后,也没有在看对方的表情。顾策直接便转身大步离开。只是还没走几步,脚步便攸的一顿。   “当年之事,我一直都知晓。” 第92章   顾笙清冷的声音传来,成功止住了对方即将迈出的脚步。   空气中异常的安静。得到这个消息,顾策不仅没有丝毫的高兴,整颗心反而愈发的沉了下来。   看着眼前空旷的街道,顾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明白,他和弟弟此生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哪怕当年之事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但早在他动了心思的那一刻,两人之间的兄弟情分便已经被他亲手毁掉了。   不知僵持了多久,顾策终究没有回头,而是在小厮的搀扶下慢慢上了马车。只是步伐,终归是迟缓了许多。   几乎对方前脚刚走,一旁的老管家便急不可耐的现身催促着自家老爷回去。那是生怕自家老爷被那位老谋深算的大爷给算计了。   毕竟当年两人的关系如何,他这老不死的可是在清楚不过,要不然以自家老爷的能耐,哪里会这般不设防让人给算计了去。   想到这里,老管家苍老的脸上更是一派坚定,老太爷没了,以后他这老不死的可得看好自家老爷才是。   而这厢,另一头的顾策回到家中便被自家老娘承恩伯老夫人给使人叫了过去,虽然心中颇为不耐,但面儿上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承恩伯老夫人郎氏如今也是位年过七旬老人家了。不知是不是常年生活不如意,哪怕是养尊处优,面上依旧显出些许刻薄来。而且与平常老太太不同的是,这位从年轻到现在,审美习惯却几乎是一成不变。   郎氏素来喜爱鲜亮华丽的东西,不仅这身上的衣物偏爱大红大紫,连那头上的抹额都绣着些许金线。   而且自从压在头上的那几座大山没了之后,行为更是愈发的不加掩饰。   房间内各种摆设更是多不胜数。   顾策走进门儿之时,还被厅里佛像上面的金光狠狠的闪了下眼睛。心中不耐之感更为严重了。   见自家儿子进来,郎氏方才还挂着的老脸瞬间便笑了开来。   上来便是一通的嘘寒问暖,甚至还吩咐小丫鬟到厨房,交代几道儿子爱吃的。   只是面对老娘的热情,顾策脸上却无甚表情,甚至还拦下了急忙出去的小丫鬟。   “不必麻烦,儿子方才已经用过了。”   顾策丝毫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开口问道:“不知母亲找儿子过来可有要事?”   ! 那公事公办的语气直让郎氏心里一堵。一旁的小丫鬟眼观鼻鼻观心,这种情景之下,那是一个尽儿降低自个儿的存在感。   “我这当娘的,找自家亲生儿子难道还要什么理由不成?”郎氏气急。   “既然无事,那儿子就先好退了。”   说罢,不管对到如何表情,拱了拱手便要离去。今个儿,他连那点子虚与蛇尾的心情都没有。   “你给我回来!”见顾策真的要走,郎氏气的连一旁的茶杯都丢了出去。   见儿子停下脚步,却连头也不转一个,一副急着想走的样子。郎氏见状也顾不得许多了,张口便问道:   “听说你今儿个去找你弟弟了?他可是又给你脸色看了?”   见顾策没坑声,郎氏顿了一下,又兀自在那里说道:“这老七,还是这般的不懂事儿,也不看顾家如今是个什么境况儿?这孩子早些年我就看出来了,那就是个没心的。”   门前的顾策依旧没有反应,郎氏也咬咬牙。   “实在不行,我老婆子就亲自去找他,我就不信…………”   “够了!”听郎氏越说越过分,一旁的顾策的手心握的死紧,到最后更是直接打断到。   “当年的事,七弟什么都知道。”   只这一句,便硬生生的将郎氏还没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只是想着儿子这些年的冷漠,郎氏终归是心有不服。此时手上紧握着扶手,一张老脸更是扭曲非常。挥退房间里的下人,直接对着顾策的背影喊到。   “娘做这些,都是为了谁?当年那件事难道不是你要做的吗?”   她不过是从中帮了一把而已,怎么就没落着丁点好呢?老七怨她就算了,从老婆子那里回来的时候,她就知道那是个养不熟的,跟她不亲。   但老大可是她从小一手带大的,怎么都这般恨她。   “论起心狠,儿子可是万万比不得您的。再者,您究竟是为了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   想到当年太医所说,七弟的右手日后再也提不起笔。顾策手都要掐进掌心。刚说完话便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丝毫不去理会里面的老太太如何的歇斯底里。   顾策走后没多久,房间里头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让守在外头的丫鬟们不由暗暗叫苦,!每回老夫人在老爷这儿碰了壁,她们下头这些丫鬟可就要受罪了。   唉,也不知道干娘活动的怎么样,啥时候能把她从这里给调出去。哪怕就是做个洒扫丫头也成啊,总比成天担惊受怕的强。   另一边儿,顾策回房后的头一件事,便是交代自家夫人。   “这府里头的下人们实在太繁杂了些,夫人瞅着什么时候合适了,给恩放出去一些。尤其是咱们院子,但凡跟那头有关连的,爱嚼舌根儿的,通通都给放出去。”   想到自己前脚出门儿,后脚老太太那里就什么都知晓了,顾策眼睛愈发的暗了下来。   他娘这人,这么这么些年了,手还是伸的这般长。呵,儿子,儿子,能握在手里的才是子,可恨他当年没能看的清楚。   想到当年,顾策表情一度阴沉。   一旁的顾大夫人白氏可不是什么笨人,见自家相公这般模样,就知晓自家婆婆那头儿定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白氏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阵儿暗喜。   顾笙这头,可是丝毫不知晓那头伯府因为他引起的轩然大波。此时正享受着弟子难得的殷勤。   这才刚动动手指,一旁就立马有热茶奉上。顾笙伸手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这才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   “说吧,你这今儿个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是有什么要事儿?   还是说,你这举人老爷当的不高兴,想改行当丫鬟了?”   嗨,这话说的。   沈小丫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见到自家师傅,这到嘴边儿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怎么办?   见自家小弟子难得这般吞吞吐吐的,这可是跟素日的脸皮厚度很是不符啊。顾笙微微一想,便知晓缘由所在了。   “想搬就搬出去吧,地方可找到了?”   “嘻嘻,师傅果然料事如神。地方已经找着了,还是管家帮的忙。就在咱这儿附近。弟子自然是想离师傅更近一些。”   沈煊笑的那是一脸狗腿。   “到时候,弟子不还是要天天过来的嘛,就跟在这儿没啥两样。”   要是他自个儿一人,那住多久都没啥?但这如今拖家带口的,自是!不好一年半载的呆在别人家里。   顾笙自是知晓弟子心中顾虑,也没再说什么,只过问了下房子的来源。京里总是要有诸多忌讳的。   沈煊也如实答道:“是以前一位章老翰林家的儿子,章翰林几年前没了,几个儿子如今也没什么功名,便想着举家回乡。”   说实话,见到那些章家子孙的时候,沈煊心里也不是不无感触。   可惜,一众子孙,却连个举人都没有,在这诺大的京城,如何能保得住这般家业?如今早早脱手离开,说不得也是件好事。   唉,这子孙不济,前人得栽多少树,才能经得起后人的挥霍。日后等自个儿有了子女,可是得好好教育一番。   沈煊心里暗戳戳的想着。   而顾笙此时却也不知晓想到了什么,眸光颇有些怔然。连手上的热茶凉了都没能察觉到。   新房子不大,不过两进的院子。不过麻雀虽小,可它也是五脏俱全啊。甚至院里还有个小池塘,层层叠叠的荷叶之下。依稀可见好几种不同品种的小鱼儿游来游去。   听那家人说,这小池塘是他家老爷子的最爱。连里头的鱼也都是老爷子费尽辛苦找来的。   老爷子在世之时,那是每日都要来这里瞧上一眼的。就连躺在床上,都心心念念着他的宝贝鱼儿。   章家大儿子说起这时,都禁不住想要泪目。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谁又想连家都给卖个了呀!他们几个虽不是在京里出生,却也实实在在搁这儿过了大半辈子了。   如今回去,也跟背井离乡没啥两样了。   沈煊当时也没说什么,他一买人房子的,这时候咋说那都是错处。   只是日后在这池塘钓鱼吃的想法却是没了踪影。怎么着也是老人家的心爱之物,他还没饥不择食到那般地步。   不过念头起了,心里总是有些馋嘴的,这不,搬来第二日,沈家餐桌上便出现了好几道鲜美的鱼。   午时,沈煊正对着一盘子红烧鱼磨刀霍霍,就见自家媳妇儿突然间便捂着嘴跑了出去。   沈煊登时便被唬了一跳。 第93章   索性顾茹这边儿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到底在闻不得这些味道重的。   大夫很快便过来了,虽然媳妇儿总说自个儿没事儿,但这话沈煊却是不怎么信的。他家夫人虽然也是老来得女,但身子骨素来是极为不错的。   那般长时间的船上生活都只是精力不济了些,今儿个好好的怎么就给吐成这样了呢?   或许是关心则乱,沈煊没瞧见的是,一旁老嬷嬷那暗暗惊喜的眼神儿。   自家夫人月事一向准的很,如今却已经迟了好几日了。今儿又这般情况,怕是**不离十了。   哎呀呀,这家里马上就要迎来小主子了!!   果然,当老大夫抚着胡须说出恭喜之时,房间里众人登时便喜笑颜开。老嬷嬷更是双手合十,嘴里一直喊着保佑,保佑。   沈煊后知后觉的也反应了过来,望着自家媳妇儿尚还平坦着的肚子,脸上不自觉的染上了笑意。   挥挥手对着一旁的老嬷嬷说道:   “余婶儿,待会儿跟管家说一声儿,大家这个月月钱都发双倍,人人有份儿。”   “唉,老奴代他们谢过老爷了。”余嬷嬷此时高兴的嘴巴都合不住了。到她这般地步,那些月钱算得了什么。关键是,老爷这般重视,只待小姐生下公子,这地位可就彻底稳下了。   由不得她不高兴。   底下的丫鬟们也是惊喜不已,世上还有比银子更实惠的吗?   沈家登时便一片热闹。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沈煊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肚子,眼神儿难得有些怔然。   这一幕被正要入睡的顾茹瞧了正着,难得看自家相公这般“傻样”,心里甜蜜的同时又不由有些好笑。   “大夫说才一个多月呢,哪里就能摸的出来了。”   “咳,我这不是在给咱家孩子想名儿的嘛,可不得征求一下孩子意见。!”   沈煊说的仿佛煞有介事,坚决不肯承认方才那呆瓜头就是自个儿。   顾茹则在心里哼了一声,相公还当她跟结婚那会儿,那般好骗呢!只是到底没去戳穿,娘亲说过,男人嘛,总是要面子的。   不过想着今个儿家里的种种,顾茹此时颇有些忧心道:“相公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今儿个家里所有人都小少爷小少爷的说,也不知相公心里怎么!么想?   “啊?”沈煊懵了一瞬,生男生女也不由咱决定啊!不过转瞬便明白了媳妇儿的顾虑。   为了安自家媳妇儿的心,只见沈煊登时便苦了一张脸。   看的顾茹心里一个咯噔,手心都陷到了被子里都未曾发觉。相公难道也不喜欢女孩儿?   只是下一瞬,便听到自家相公悠悠道:   “要是你家相公没能让你生个儿子,茹茹可会责怪相公?”   这下倒是轮到顾茹懵了起来,这话不对啊!孩子难道不是她来生的吗?   见媳妇儿一脸诧异,沈煊这头儿却是颇为理所当然。   “这不明摆着的嘛,这地里长出什么庄稼,难道看的不是种子,还能是土地不成?”   “这玉米种子在哪片地头都结不出高粱来,茹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顾茹“…………”   虽然听着有些不像样,但感觉好有道理啊!   “相公,放心吧,女儿也是咱们的宝,妾身也是喜欢的。”   换言之,就算生了女儿,她也是不会嫌弃相公哒。说完还冲着沈煊安抚一笑,就美滋滋的扭头睡了过去。   沈煊“…………”   传说中的一孕傻三年?虽然目的达到了,但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味儿啊!   沈煊一脸懵逼的闭上了眼睛,却没瞧见,被子的另一头。顾茹眼睛弯弯,脸上全是止不住的笑意。   顾茹这胎颇为乖巧,甚至孕中不适也极少出现。只是不能碰一些重口味的吃食。弄得每次沈煊吃点什么,自家媳妇就在那巴巴的看着。   久而久之,沈煊也越少在家里碰这些了。只是在师傅这儿可没那么多讲究了。渍渍,老管家还是那般的善解人意。   孩子才刚满三月,大夫说了稳当之后。沈煊便迫不及待的一封书信寄到了家里。爹娘恐怕也是盼消息盼了许久的。   至于师傅那里,沈煊这整日春风满面的得意样儿,谁还能瞧不出来?更别提顾笙这般心思敏锐的。   甚至沈煊都已经把自家娃以后的教育托付给了对方。   本朝皇子太傅大体上还是颇为清闲的活计,毕竟太傅们众多,每人只会教一门儿自己所擅长的。甚至连明算都有一位专门儿的老师。   如师傅,别看每日进出宫们儿的,其实大体授课时间不足一个时辰。!。   就跟后世大学教授一般,只要把课上完,其余时间还是非常自由的。   顾笙“……………”他压根儿没答应过好吗?有这时间写写书,弹弹琴,逗逗自家小弟子难道不好吗?   可惜沈煊那是完全没能get到自家老师的嫌弃。他这些日子还多了一个任务,那就是“胎教”。   自个儿因为没有灵性,那是受够了诗词的磋磨。要是里头是个儿子,就希望日后不要重蹈覆辙,落入到老师的魔爪。   只是这“胎教”有没有效果他不知晓,“催眠”却是极有效果的。   看着一旁睡得极为憨甜的媳妇儿,沈煊难得默了默。难道这就是古诗词的魅力?   小日子就在媳妇养胎,沈煊读书教娃之中慢慢度过。   翌日,沈煊照常来到老师家中,却从老师口中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陛下要退位?”沈煊惊的整个人都站了来。这也实在太突然了吧!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顾笙此时还好整以睱的抿了口茶水,仿佛没有看到自家弟子失态的样子。   “这般惊讶做什么,陛下毕竟年迈,这些年身子也是愈发的不好了。有此想法也在情理之中。”   意思是这不是被强迫下去的。沈煊听此不由大松了一口气。   没出什么乱子就成。   只是师傅你这些话说出去可要被那些大人们给打死了的。   这些年,因为中宫早逝,陛下又为着种种原因未曾另立新后。储君之位一直空悬,近几年,随着皇帝屡有不好的消息传开,朝中争斗更是进入了白热化。   前段时间那是几乎天天都有官员落马,立太子的奏折也是见天不间断的再上,甚至还有位官员当场差点血溅金銮殿,直言“立储君以固国本。”   姑且不说那位意欲何为,是单纯不忍见到朝堂征伐,内政混乱。还是充当了哪位主子的喉舌。   但就这样都没让高台上那位松口。   结果这才几天,那位冷不丁的就放了个大招,他都能相像今个儿那些官员们是何表情了。尤其是那些压错了大宝的。   恐怕恨不得皇帝立时!时收了旨意去。   只是沈煊还是有些好奇,最终登顶的是哪位王爷?这般想着,沈煊也就问出口声来。   “阿煊不妨来猜上一猜?”   “哎,这让弟子如何猜测?”嘴上这么说,沈煊还是很诚实的伸出右手,对着顾笙比了个“三”。   “没想到我家阿煊还是颇有眼力见儿的?老师傅我这日后也能少操些心了。”顾笙不由悠悠的叹道,语气中却有着明显的骄傲之意。   沈煊“………”   师傅您真是高看我了,眼力见儿抱歉他还真的没有,他只是觉得那位“三”殿下这性子跟他们那个时空的某一位皇帝还挺像的。这才随便猜的。   没想到还真是。   心中不由暗自感慨。   只是如今这位恐怕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毕竟头顶上还有个太上皇,想到古代皇帝那满满的权利欲。   尤其还是一位御极三十多年,从众多兄弟之中拼杀出头的皇帝,权利真要能那么容易放下,古往今来也不会有这么些伦理惨剧了。   沈煊还在暗自叹息不已,便听到上方师傅凉凉的声音传来。   “阿煊可是忘记了什么?”   沈煊闻言刚一抬头,便见到师傅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登时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还有什么是他遗漏的,皇帝退位对他现在有什么直接影响吗?   电光火石之间,沈煊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的开口道:“春闱?恩科?”   顾笙却没有回答,而是径自走向书桌的另一侧,从一格一格的柜子中接连拿出了一大叠子纸张。只见它们被整齐的摞在一起,看起来足足有几本英文词典那么高。   上面依稀可见熟悉的字迹,是师傅无异。   沈煊不由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心中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   果然就见自家师傅回过头来,声音是从未见过的温和:“这些本来是你一年份的量,只是如今这时间只剩下三个月了,阿煊你怎么看?”   沈煊“………”   他沈元芳还能怎么看? 第94章   永昌帝的六十六岁大寿便在一片喧嚣中缓缓而至。   这些日子,无论前朝后宫如何的风云涌动,当今退位,三殿下登基却已是势在必行。   礼部的官员们近日更是整日来回奔波,不觉间腰带都松了些许。   刚走出宫门,几位大人们齐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脸上的苦笑。   头上两层婆婆的日子不好过啊!退位之事在本朝并无先例,礼制规格也无可考之处。这要是办的隆重了,当今未免心中不愉。这人还没退呢,就开始巴巴的奉承新皇了。但要是稍稍有些轻慢,却又怕又得罪了新帝。   皇家的人儿,尤其是皇帝,哪个心眼大了?   就算那位殿下口口声声的说着一切从简,但他们走哪里敢真的轻慢了去?这一来二去,可不就得苦了他们这把老骨头了嘛。   好在,忙活了这些日子,如今总算是有了章程。   寿宴当日,一阵丝竹管弦之后,诸臣子纷纷献礼,各路皇子皇孙依次上前参拜。酒宴之间,正值气氛最**之时。   此时永昌帝却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挥退了一旁急于搀扶的几位内侍,反而独自一人缓缓走向走向台前,并将皇三子靖王招致在身旁。   诺大的宫苑里登时安静一片。   看到这一幕的大臣们却是心思各异。说句不好听的,这夺嫡便如同赌博一般,此时压对了的有多欢喜,赌输了便有多懊丧。   哪怕皇帝此前已在朝中当众宣告过,但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众人心中难免还会抱有幻想。说不得哪天陛下就改了主意呢,这无上权柄哪里是说放便能放下的?   但此次这般的郑重其事,说明此事断然再无更改的可能。   果然片刻之后,永昌帝开始出声了。在场诸人纷纷跪下。场内更是一片寂静。只听得永昌帝的声音回响在宫苑之内。   “朕受命于皇考,迄今三十三载,未及秦皇汉武之功,唐宗明帝之德,朕之憾也。自朕登基之日起,夙兴夜寐,日夜常忧于江上社稷。今穹苍眷佑,予寿已六十有六,即当传位靖王,归政退闲。”   一旁的靖王当即跪下推受。   底下的大臣们也纷纷!纷跪下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但今个儿永昌帝既然肯当众宣布,可见其决心如何。无论下面臣下们如何哭求,愣是半分不为所动。   几位身处漩涡当中的王爷们,哪怕平日里再好的修养,此时都快要绷不住脸上的笑意了。宽大的袖袍之下,双拳更是死死的握着。   几位眼明心亮的老大人见状不由在心里摇了摇头。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只是哪怕几位心中如何愤懑,这旭日东升之势已然是势不可挡。   宴会过后,不出一日,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皇城脚下的百姓们,无论出身如何,对于这些总是比旁的要多出几分敏感的。街头小巷里几日内随处可见议论之声。   家有考生的更是心中多了份别的期盼。那些酒楼画舫的所谓才子们不过几日,便纷纷不见了踪影。   反倒是京城里的各大书店,人气愈发的旺了起来。   而在消息落定之后,沈煊不由对当今又多了几分佩服。一代帝皇,能放下这般权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值得钦佩的。   别说什么精力不济,史上精力不济的皇帝还少吗?但有多少如当今这般做出选择了呢?   史书上多少君主因为怠政,反而将权利放入内宦之手。汉朝便是一个鲜明的例子。甚至连功绩卓越如始皇帝,不也养出了个赵高祸害了子孙基业吗?   当今跟他们比起来,光是这一点便已经颇为值得称道了。更何况这位也是实打实的有颇多功绩的。   不过沈煊此时也不过是感慨一番,很快便也深陷题海之中不可自拔,瞅着老师这一揽子的“试题。原来“模拟考”这玩意儿可从来不是现代人的专利。   只是这波“模拟”也实在太多些吧!他甚至有次晚上做梦都能梦到被一堆子成精的试题追赶的场景。   吓得他立时便从梦里醒了过来。   唉,这大过年的,都没个好日子。   永昌三十三年便在这颇为诡异的氛围中缓缓而过。   新年的第二天,靖王司马睿在群臣朝拜之下正式登基为帝。天成一年自此拉开了序幕。   而文!人士子所期待的消息很快便落实了下来。新帝登基第二日,便发布召令。   广设恩科。   一时间,大批的学子成群结队的往京城中涌入。   自从前些日子收到沈煊来信之后,一家人可谓是高兴至极。李氏这几日那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刚从外头唠嗑回来的沈爹一进门儿,便瞧见自家婆娘手中拿着的东西,看着好像还准备往包袱里收拾。这下沈爹可就坐不住了。   那可是准备往自家儿子手里头寄的,可不能让老婆子给霍霍了。想到此处,沈爹立时便冲过去伸手阻止道:   “等会儿,等会儿,你这手里都是些啥子东西?就这几块而破布你给儿子捎过去干嘛?”   这下,沈爹这脸登时便彻底黑了。   而一旁的李氏仿佛没瞧见当家的那张黑脸一般,自顾自的将弄乱的破布给收了起来。折叠整齐之后,这才有心思搭理自家“不懂事儿”的老头子。   “去去,不懂就别搁这儿添乱了。什么破布啊,这些布可都是儿子小时候用过的。我可是特意好好收着呢。这时候可不就派上用长了。”   李氏说着还一脸得意。   沈爹听后则更加黑了脸,敢情这还都是些被用过的尿布?   “儿子如今哪里用的着这些,到时候让儿媳妇儿看了可不得笑话。”沈爹摆摆手,眉头紧皱,真不明白自家老婆子整天都在想些啥。   “老头子懂个啥,咱们孙子用了这个,以后说不得就能跟他老子一般聪明。”   李氏颇有些信誓旦旦。说着又想起了什么。   “哎,光是这些都还不够,儿子小时候穿过的衣服我还都收着呢。也一道放进去几件儿。当时候就让儿媳妇儿放在枕头底下。”   想着之后便能有个跟儿子一般的孙儿,李氏简直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   沈爹“…………”   这不是瞎胡闹的嘛!沈爹刚想说就儿子那聪明劲儿,孙子又能差到哪去?不过转瞬间又想到家里!那两个大的。   也就默默的闭口不言了。这要是万一还能有些作用的呢?   伸出去的手很快便又收了回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媳妇儿把那几块儿破布给收拾了进去。   想到京里那头的儿子,沈爹难得心里虚了一把。算了,就当作他什么也没看到吧!   李氏正忙里忙外的找着东西,儿子的这些衣服这些年可是受欢迎的紧呢。她拒绝了那么些个老姐妹儿,这才保下了这么几件儿。可是不容易呐。当然得藏的严严实实的。   这时,突然有位穿着讲究的婆子进来,李氏一眼认出这位便是亲家身边儿的亲近人儿。连忙起身问起:“可是妹子那里有什么事儿吗?”   “我家夫人特意让老奴来请老夫人过府。”   “说不得是想让咱帮着稍些东西呢,老婆子赶紧去着吧。”沈爹出声道。   郑氏自从得到京里的消息,心里真是百般滋味。此时看着眼前的亲家,也只好强打起精神来。   将昨日从自家老爷那里的到的消息娓娓道来。   好在李氏的神经一向粗大,此时并未察觉到什么,况且对方此时也没的心思去想这些。   李氏此时可谓是喜上眉梢,“今年就能考试?那儿子还有茹茹岂不是很快就能回家来了?”   还有她那宝贝孙子。   与李氏的喜不自胜相比,相反郑氏可就没有这般乐观了,从京城回来一趟多不容易啊!除非女婿这回能考上去,要不然哪里知晓对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回来起码也得是三年之后了。   可要是女婿这回真的自此飞上去了,女儿这才怀上身孕还不知是男是女呢,要是女婿这时有了外心这可如何是好。“”   郑氏可谓是越想越愁的慌,尤其宝贝女儿现在这又是远远的不在身边儿,也不知晓如今的状况如何,心中不由愈发的忧心了起来。   而此时瞧见一脸开心,仿佛儿子立马就要回来的李氏,郑氏心中不由发出了和沈爹当初一般的感慨。   “无知还真是幸福!” 第95章   不说李氏回去后那是何等的兴奋,一到家,便迫不及待的把刚得来的“好消息”给吐噜了出来。   最先知晓的自然是沈爹无疑,而且比起李氏,沈爹明显更为理智。   “这话你出去就不要乱说了,还有咱爹那儿,也别让他老人家知晓。”   这整整提早了一年,儿子那头还不知道是啥个章程,别到时候让爹空担心一场。   沈爹心中暗暗担忧着,哪怕对自家儿子颇有信心,但毕竟跟人家差了那么些年,如今又突然间被打乱了步子,怕对儿子来说不是啥好事儿。   想到这里,沈爹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听当家的说的这般严肃,李氏有一瞬间的不明所以,这不是好事儿吗?咋的就不让说了呢?   只是到底多年来沈爹在家中权威甚众,且李氏哪怕再觉得自个儿聪明,也知道这跟当家的那是万万比不得的。只是这事儿窝在心里,总是憋屈的厉害。   知道自家老婆子是什么德行,沈爹直接开口道:   “儿子这说不得马上就要考试了,孙子也快该有了,这些日子咱们可得去菩萨那里上几柱香才是。”   说起这个,李氏眼睛登时就是一亮,那些个憋闷立马给抛的无影无踪。恨不得当即便出发过去。   菩萨保佑,可得让她儿子早早回来才是,要是能得了戏文里的“状元公”那就更好了。………   哎,听说附近寒山寺里头的符咒最是灵验,可得给儿子媳妇好生求上一些。   李氏兴致勃勃的在忙着为沈煊的包袱添砖加瓦,可惜她自个儿却远远的错估了磐安府离京城的距离。   而家中唯一之情的沈爹则想到那一大包袱乱七八糟的东西,动了动嘴,终归是没有吱声。   这就使得远在京城的沈煊收到东西之时,已经距离考试只剩下短短不到两日的时间了。   这几日,沈家可谓是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毫不夸张的说,连下人经过书房都得小心翼翼的放轻脚步,生怕打扰到了自家老爷。   顾茹更是如此,家中大小事情几乎都不让自家相公掺手的。虽然怀着身孕,但在几位嬷嬷的帮衬下也还支应的来。这当然也是沈家下人着实不多的缘故。   沈煊留意了一段时间,见媳妇儿确实没大要紧,这!这才放开手了,全身心投入备考状态。   这天晚上,沈煊跟往常一般回到房中,便见媳妇正在屋里收拾什么东西。   待看见媳妇儿跟个宝贝似的将一团长相磕搀的灰布收起来时,沈煊懵逼之下跟他爹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拿起一块儿“破布”左看右看,可惜事实证明,它仍旧是块儿破布。不由对自家媳妇儿投来了些许疑问的眼神。   只见顾茹红着张脸,一脸羞涩中却带有些许揶揄的轻笑道:“娘亲说了,这是相公小时候用过的,将来说是要留给大宝用。”   话音刚落,沈煊登时便愣在了那里,脑海中一直不断盘旋着几个字。   “他小时候用过的,他小时候用过的。”他小时候用过的,布条状的,还能有啥?   他娘可真是会玩儿,还有老爹,他就不信老爹对这事儿当真毫不知情。   老沈同志,你这思想觉悟可是不对啊!想到小时候他爹还对什么算命看相的迷信行为丝毫没有感冒。瞧吧,打脸来的如此之快。   此刻,看着自个儿的童年羞耻还静静的躺在媳妇儿手里,任是沈煊多么厚的脸皮,此刻都有些支撑不住了。不由轻咳了两声。生硬的转移话题道:   “家里最近都可还好吧!”   “爹娘都好着呢,那,这是爹写给相公的。”顾茹说着从一旁的枕头下拿出一封厚厚的书信来。   沈煊迫不及待的拆了开来,哎,还别说老爹的字迹还真是愈发的有模样了。   只见好几页厚的书信中,只在开头简单的说了些家中常事,后面那些都是在委婉的劝说他不要有什么压力。他还年轻,时间还多的很,还身体最是要紧等等。   就这说来说去的几句话,愣是被老爹用掉了三页多的纸。   老爹这唠叨的,都能跟他娘媲美了。话是这么说,沈煊心中一阵儿暖意席来。   周遭寒冷的空气似乎也跟着暖和了些许。   三月份的城,冷风吹在脸上还是颇有些刺人的。尤其是今年,一场春雪过后,这个冬天便显得格外的冷些。   跪在夫子庙中,沈煊心里暗暗吐槽,这古代该死的繁文缛节。这一个个的都冻成dog了,还能有什么虔诚之心。   孔夫子能让他们暖和起来吗!?答案是不能。   最糟心的是,那边儿被冻了一波,这边儿。为了防止夹带,进入贡院大门之时,学子需得去除身上厚重的衣物。   脱掉身上大貉的那一瞬间,沈煊身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前面几位仁兄也不断传来抽气声。   不过一会儿,陆续便已有考生面色发白。   对方瞬时便松了口气,还冲沈煊友好一笑。   沈煊还是有些懵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礼貌回应。那位仁兄顷刻间笑意更为真诚了一些。   沈煊:今天的演技他给自己打满分。   不过还没等他得意多久,突然间感觉鼻子之中,仿佛有某些流动的液体。   说实话,虽然情有可原,可惜这项政策着实对士子们不甚友好。   “文弱书生”这几个词虽有些偏颇,可这确实是文人圈里的常态了。更甚者仿佛你不文弱,便不是个文人似的。   现代有个肌肉那就叫型男,偏偏搁这里,你要真弄个浑身肌肉,那叫有辱斯文。   还好沈煊如今这副身子,是典型的清瘦俊逸类,哪怕经年锻炼,也没有显出多少粗壮来。   现实版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典型案例。   在一个个下饺子途中,沈煊大致瞅了一眼前面的那群“白斩鸡”,突然发现自个儿还是挺有料的。   还是有点小骄傲呐!!   沈煊也是跳进去才猛然发觉,这水温度还是蛮热乎的,甚至里面还加了些许姜片。看来朝廷还是有一些人性化的。   搜查完毕,沈煊众人这才逐一走进号舍,不知是不是沈煊的错觉,他只觉得此次的考试愈发的严格,几位考差连他的几件单衣都前前后后搜了好些遍。   不过,沈煊心中对此还是有些预料的,甚至连师傅也曾隐晦的提醒过他。新帝初初登基,正值权利不稳之时,有什么能比恩科一事更能打击对方的威信呢?   只是哪怕如此,沈煊还是决议参加此次科考。不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可等,即便他能等的,爷!爷爷怕也难等。   再则朝局这回事儿,啥时候真的平稳过了,焉知三年之后,不会比之今日更为遭糕。今时,新皇刚刚继位,跟太上的关系应该还正处在蜜月期。三年之后,若是太上尚在,那就太不好说了。   届时两代帝王隔空交手,那才是最容易炮灰的时候呢。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沈煊这些日子除了老师家中可是哪里都没去过。愣是整整宅了三个多月。   真可谓小心到了牙齿,丝毫不给任何人以攀咬的机会。   坐在分好的号房之中,沈煊环顾一周最先检查了房中各种物什。   听师傅所说,曾经便有位倒霉蛋儿,封门了之后才发觉自个儿的恭桶漏了个大洞。   按照本朝的规矩,会试三场,每场三日,封门之后只会在结束之日开启。或是主动放弃考试机会,方可请求考差开门。   走到这一步,若非身子实在支撑不住,谁会想着放弃。可想而知,那位仁兄那是有多么的悲催。   哪怕是大冬天,那股子气味儿也是经久不散的,更别说对方还要在房间里吃饭洗漱。想想简直绝望。   沈煊当日还曾经问过师傅,那位考生结果如何。只见师傅微微一笑:   “阿煊觉得呢?”   阿煊觉得怕是要凉~~   想想那位的前车之鉴,沈煊检察的愈发仔细了,甚至水桶中的水都要再三确认没有什么异物脏污。这才罢休。   一番检查完毕之后,沈煊便迫不及待的生火点燃了两个炭盆。   是,两个没错。本来按规定每个号房只能配有一个炭盆。但今年毕竟偏冷一些。   上皇体恤莘莘学子之不易,特意下喻增加房内炭盆的数量。至于煤炭中毒?这种四处漏风的号房,可能性实在可以忽略。   即便沈煊并未出门,仍是听闻京中考生多大赞上皇之仁义,体恤学子。说来也可笑,明明是为彰显新帝仁德,所广为开设的恩科。最后反而成了太上的政治秀。   也不知当今心中是何想法!   沈煊不由叹息,哪怕尘埃落定,依旧纷争不息。   这便是权利。 第96章   沈煊的叹息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有考差将试卷发下,有着两次乡试的经历,沈煊很快便调整好了状态。   毕竟比起寒冷,还是燥热更为考验人的定力。   更何况人,总是越来越耐受的。   九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出去贡院那一瞬间,哪怕正值初春,沈煊依旧觉得外头的日头极为刺眼。   许是习惯性的原因,沈煊下意识的扫过人群,却没能瞧见那自家老爹的身影。   反倒守在外头的老管家小跑着奔过来了,沈煊这时才想起来。   哦,老爹此时还在家里头呢。   心里有一瞬间的空落落的,也没看清底下的路。沈煊脚下突然一个踉跄,此时又正值人潮涌动的时候,沈煊就这样直直砸向了前头那位。   倒下那一瞬间,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沈煊脑子里突然被现代的各种踩踏事故给刷了屏。   沈煊下意识用双手的抱住了脑袋。毫无疑问,这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玩意儿了。   还好两家的小厮手脚麻利,在尚未酿成交通事故之前,堪堪的扶住了两人。   “少爷,您没事儿吧!”前面那位蓝衣小厮紧紧的拖着自家少爷。而另一位书童模样的少年此时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猛地转过身,看见着便要发火。   “你们这有………”话还没说出口,便见一旁的沈煊抬起来头,书童嘴里的话突然就噎在了那里。脸上的怒容也稍稍褪下。   “沈公子?”   “书砚?”沈煊此时只觉得这世界可真小。既然书砚再这儿。那前头那位岂不就是……   “案……瑾瑜兄?”   “沈兄?”   二人突然异口同声道,此时谢瑾瑜也在下人的搀扶下回过身来。   论久别重逢的老友,最该干的是什么?   文艺版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现实版的:酒楼饭馆走起来~~   而现在,两人站的极近,看到对方几乎仿佛便看到了现在的自个儿。   脸色发白,胡子拉碴,衣服袖子皱在一起,上面还沾染着各种污渍。且两人身上各种异味儿混杂,真真正正做到了臭味相投。   气氛突然便安静了下来,只见‘臭味相!相投’的二人大眼对小眼了片刻,突然就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沈兄(谢兄)哈哈哈哈…………”   真没想到两人时隔一年之后的再次相遇居然这么的喜剧话。认识这么久,互争高下也有许多年了,啥时候看过对方这般狼狈的时候。   二人也顾不得身处贡院门口了,径自笑的欢畅,仿佛这场考试的压力,还有对于结果的忐忑都随着笑声慢慢消散了去。   丝毫没瞧见此时路人们那隐约同情的眼神儿。   见二人还没个消停,终于有位老大爷忍不住了。上来便颇为语重心长道:   “兄弟俩还这么年轻呐,以后考试机会多的是,何必要这般想不开啊!”   ‘’想不开”的沈煊“…………”   ‘’想不开”+1的谢瑾瑜“……………”   尽管一旁下人再三解释,老大爷还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离开了。走之前还再三强调:   ‘小伙砸,’别看这两天已经暖和了许多,这护城河里头的水可还是冷的很!”   “以前这时节可是生生冻死过人呐!”说着还猛点了点头。   沈煊(谢瑾瑜)‘’………‘’   时间不对,场合不对,再加上这么长时间的劳心劳力,两人也没了叙旧的心思。互相留了住址便被各自的下人们给扶上了马车。   回去后,沈煊更是一沾枕头便直接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时,突然感觉有人在一旁给他细细的擦过身子。沈煊下意识的喊了声:“爹!”   然后就感觉背上那只手突然停了下来,之后他便彻底的睡了过去,在无知觉。   沈煊这一睡,一直到第二日午后才清醒过来。   床边的顾茹眼眶红红。   一旁的老大夫掉书袋的说了一大堆,沈煊就听懂了一句。   “心神过度损耗,只需休养一阵儿便可。”   这句话在沈煊看来,那就是没啥事儿的意思了。可是家里其他人却是不这么认为的,尤其是站在一旁神色紧张的顾茹。   短短几日,沈煊便被一堆子的补品摧残的不成样子。连本来忐忑的心情都没了踪影。本想弃在一旁,可看媳妇儿下一秒便眼眶微红的模样,想着这些日子,对方大着肚子还要整日为他担心。   算了,就权当安对方的心了。沈煊眼睛一闭,壮士断腕的将一大碗补汤!一饮而尽。   万分怀念罗大娘那化“补品”为“美食”的技能。   此时,酒楼包厢之中,沈煊夹了一大口麻辣小黄鱼,简直幸福的要落下泪来。感觉自个儿封闭的味觉终于活了回来。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确认过眼神,这是能当难友的人。   只是对方可能比沈煊还要更惨一些,因为下一筷子,谢兄便被一旁的书砚给拦了下来。   只见对方扑腾一下的跪在地上。   沈煊下意识的看了下一旁的小厮,只见对方讪讪一笑,在沈煊动第二筷子的时候,神色明显纠结了一瞬。只是到底没敢真的阻拦。   看到这一幕的谢瑾瑜,又看着自家那没出息的书童,只觉气都不打一处来。不顾书砚的哭求,直接夹了块红彤彤的炸肉就要往碗里放。   一旁的书砚简直要哭出声来,谁知道这时,酒楼掌柜匆匆跑来。   “郡马爷,沈公子,真是对不住了,咱们这几样菜今个儿做的不甚精心,小的这马上去给您换上一桌。”   说着还推了一把一旁的小二,可怜的小二哥那是战战兢兢的将几道“口味重”的菜给拿了下去。随即便有几道养生的汤品奉上。   一旁的沈煊那是看的目瞪口呆。   现实版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掌柜的那是一脸的抱歉,走之前还朝着他俩,准确的说是谢兄鞠了好几个躬。这才带着小二哥麻溜的退了下去。   谢瑾瑜随手又把书砚给打发了出去,沈煊紧跟着也让阿墨退了下去。   待房间里只剩他们二人之时,谢瑾瑜终于憋不住了,气的手中折扇都快摇散了都没发觉。   “最狠不过妇人心,古人诚不欺吾!”   沈煊:什么仇,什么怨,不就一口小辣椒嘛!他这个被伤及的无辜还没吱声呢!”   可能因为沈煊一贯的嘴严,也可能是这些实在憋的太久了。沈煊又已经看到了自个儿的窘态。谢瑾瑜此时也不再避讳什么。   从那位小时候闯祸是怎么往他身上扔锅,武力值怎么怎么彪悍,长大了是怎么坏他的桃花。   林林总总,简直!罄竹难书。   谢瑾瑜说的义愤填膺,沈煊却仿佛觉得被喂了一大口狗粮。   一个人能把对方的事情从小到大记得这般清楚,本身就很有问题了好吗?尤其这俩人还是夫妻,这就更有问题了好吗?   沈煊哪怕来京不久,该知道的却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长公主身为太上皇早逝元后留下的唯一血脉,其受宠程度可想而知。怕是连几位王爷都要礼让三分。   而安华郡主更是长相肖似其祖母,三岁便得以获封郡主,甚至享有封巳。要知道宫里好多上皇的亲女儿还没有这等待遇。可见其地位如何。   这位肯花大量心思在谢兄身上,还能圣旨赐婚,其心意简直昭然若揭。   “还有这次,你说自小在宫里长大的人儿了,难道还不知晓那些太医的话,从来都是往最严重的说。怎么今个儿偏偏就这么较呢?”   从外头走近一位身着玄色长袍的青年男子,身后书砚和另一位面色苍白的老人深弓着腰,毕恭毕敬。   谢瑾瑜嘴边所有的话都卡了壳去。脸色更是一白,立时便要下跪请罪。   很快便被那位青年给拦了下来。   沈煊虽不知此人是谁,但能让谢兄这般对待的又怎么会是普通人。便也跟着站起身来。   “瑾瑜跟舅舅这般客气做什么?,坐着吧!”   那位说完后自顾自的坐在一旁,折扇轻摇,仿若闲聊般的谈起:   “方才看在外面看到阿鸾身边儿人,稍稍一想,就知晓你小子定是在这里头窝着呢?”   “还能想着就来玩,可见是考的不错了!”   “让三舅舅见笑了。”不知是不是沈煊的错觉,总感觉这句话不像是跟那位说的,反而像故意对他说的。   等等,不对,亲舅舅会这么叫外甥儿媳妇儿的吗?本朝男女大防这般严重,世家之中更为如此了。这般也未免太过不合规矩。不过如果是女方那边儿的亲戚那就说的通了。   “三舅舅”,“三舅舅”沈煊心中不停的默念这三个字。   郡主的“三舅舅”还能是谁?沈煊面上还算淡定,手指却直接插进了手心。仿佛这样才能勉强维持清醒一般。 第97章   沈煊二人毕竟年纪尚浅,这点子眉眼哪里又瞒得过旁人。更别提从小吃着眼神儿官司长大的男子。   很快对方的目光便转向了一旁的沈煊,谢瑾瑜见状赶忙起身介绍道:   “这是沈兄,外甥在江南琅琊书院的同窗,也是这届春闱的考生。”   “这是三舅舅………”   “鄙姓君。”   正当谢瑾瑜卡壳之时,男子清润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哦,原来姓君啊,他还以为会姓“黄”呐。不过看来这位也没有要掩饰身份的意思。想到这里,沈煊稍稍定了定神,这才起身上前一揖。   “学生沈煊,见过君公子。”   “不必多礼,坐吧!”沈煊这才起身坐于下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方才这位的目光好似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没来由的,沈煊背部又挺直了些许。下一刻,便听对方的声音再度响起。   “沈公子可是江南人氏?”   “回公子,在下并非出身江南,不过是听闻江南文风极盛,便想着前去学习一番。”   “读万丈书,行千里路。你能有此心智,便已是十分不错了。”   “公子过奖。”被大领导夸奖是个什么心情,不知别人如何,总之沈煊此时倒是忐忑居多。   果然下一瞬,便听对方仿若不经意的问起。   “两年前翡山县内曾发生过一桩惊世惨案,不知沈公子可有听闻?”   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事儿,沈煊心中霎那间百转千回,最后还是照实回道:   “回公子的话,自是知晓的。在下当时正好途经此地,还差一点便被当成了肥羊。”   男子听到这里,却连个眉头都未动过,沈煊登时眉心一跳。瞬间明白了,早在他自报家门之时,人家便已经知晓此事了。   难道此案传的这般广泛吗?连他一个无名小卒都被记录在案?   而这时,一旁的谢瑾瑜仿佛也察觉了什么,在一旁仿似大大咧咧的开口道:   “翡山县啊,这事儿我也知晓,当时事情传到京城,太上可是大发雷霆。太上执政几十载,素来勤政爱民,哪里能想到这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还有此等刁民。”   “当时就连初上任小章大人都差点吃了!了挂落。只是没想到连沈兄也牵涉其中。”   沈煊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事儿的确闹得沸沸扬扬,但其中细节却未流传开来,起码谢兄是未曾听过的。   那看来,这位要不是跟此地有某种牵连。要么便是对这个案件颇为在意。   想到师傅所言:“当今皇子期间便多次在民间走访,并几次上书革新旧弊,甚至不惜与朝臣势力所冲突。不说日后,此时却是位真正心怀百姓的君主。”   沈煊觉得第二者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一些的。   而谢瑾瑜,虽有给小伙伴解释的意思,但此时却也是真的好奇。   “听闻那些贼寇颇为狡诈,沈兄又是如何发觉不对呢?”   话音刚落,沈煊便又察觉到那道目光又再度落在了自个儿身上。   沈煊不由打起精神来,一一阐述其中蹊跷。末了又接着道:   “那些贼寇确实狡猾,若非在下出身乡野,恐也很难察觉到不对。”   “对啊,谁能想到呢,那些看似纯朴无害的百姓却是食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呢?”   最早听说的时候,他可是着实难以相信,若非证据确凿,他都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了。   沈煊闻言也点了点头,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笔下的乡间百姓大体是何等模样?   是“故人具鸡黍”的热情,是“把酒话桑麻”的纯朴,是苏东坡“躬其劳辱,甚于家隶”的感动。   可事实上呢,那些文人有几个是真正接触到百姓生活当中呢?尤其是偏远地区的平民。   谁踏青游玩,会往人迹罕至的山沟沟里头跑?   两人说的时间也不短了。此时“君公子”的表情依旧让人捉摸不透,不过却也看的出来,约莫是提到此事,对方的心情的确不似很美好。   气氛很快便陷入了沉默当中。   沈煊和谢瑾瑜面面相叙,却也不敢随便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君公子的目光又转向了沈煊。   “天下之大,也不知诸如这“翡山县”还有几何?,沈公子既然亲身经历,不知心中可有何良策”   听着**oss的问话,沈煊却并未立时作答,而是思索了片刻之后才道:   “学生私以为,“翡山县”之事,从根本上来看。与其说是刁民之祸,不如说是豪族之祸,胥吏之祸。   在!在下曾于此地逗留过数日,其中情形也有些了解。章大人未曾上任之际,县衙上下孙,李,白三姓遍布。对内辖制官员,在外苛刻百姓。   其所造成的人伦惨剧绝非只此一件。   胥吏虽末,但其所有的权利甚大,倘若沆瀣一气,所任官员难免举步维艰。且县衙三班六房多为父以子继,子子孙孙相继而来,其中人脉经营可见一般。”   就像那些古代大家族里的奴仆一般,几代经营下来,关系网几乎遍布府内。没点能耐的主子都要被这群子下人摆布。   其一,官员方面,之所以易为胥吏所辖,为实务方面欠缺之故。为此学生认为,官员外任之前还需进行适当实务方面的培养。   其二:胥吏之所以“植根固本,不可动摇。”便与其子孙相继难逃关系。若是能由官员公开选拔,有能者为之。虽此一道有赖多年经验传授之故。但学生相信只要来了口子,便总有能撕破它的人存在。   若是放开三代不从吏后,可有科考之权,想必其中甘愿放下的会更多。且为了子孙后代的声明,心有所念者手段也会收敛些许。   这人一但有了指望,便自然有所顾忌。   学生以为,县衙之中,须将额定胥吏人数及姓名、职掌写在榜文上,告之于民。不可滥用胥吏。(参考朱元璋时期《御制大诰续编》)。   其四:对于家乡本地有关官员的委任,调遣,朝中臣子需要适当“避嫌”。不可插手此事。”   ‘’以上几点均为学生浅见,若有不妥,还请公子海涵。”   说实话,别看沈煊说的头头是道,条理清晰。但事实上,他这会儿可别提多虚了。毕竟他又从未实实在在的掌管一县之事,所思所想难免有些空泛。   还有人类文化上上下下几千年,最擅长的不是缝补,而是找漏。   就如第四条的“避嫌”,但这也只能保证对方不能直接插手此事。但人家姻亲旧故何其之多,这其实也不过多转几个弯的问题。再则,有一位京官在此,哪怕什么都不做,给地方县令的威严也绝不会低下多少。   其实要他说,最好的方法便是跟现代一般将胥吏官制话,由朝廷统一考核认命。只是胥!胥吏卑微的观念深入人心,猛地将其提至读书人一个等级。恐怕天下读书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再有,朝廷任命。这可不是现代,光是上任官员的车马费都是一笔极大的支出。再加上那些个旁人,朝廷怎么也不会当这个冤大头的。   唉,一个朝代。生产力,制度,文化。三者从来相辅相成。抛却剩余两种只谈其一,不管如何的惊才艳艳,也不过空中楼阁,连阵轻风都禁不起的。   而此刻,站在这位位于朝代顶端的男子面前。沈煊心中其实不乏忐忑。   只是此时他能做的也不过低下头,甚至不能抬眼去看对方的神情如何。直视龙颜可是大不敬的。   也因此,沈煊没能看到,男子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赞赏之色。   沈煊想的没错,对于当今这种真正意义上实地考察过,甚至还特意探访过几位经年老臣的“实事派”。沈煊所言却是有些漏洞,禁不起实事验证,难免显得有些空泛。   但对于一个年方二十,未曾有过任职经历的学子来说。仅凭游历所见,便能看到其中的种种弊端,便已经是极为难得了。况且,对方方才所提,也不是完全没有可以借鉴之处。   人贵自知。仅凭这一点,就值得高看。   不过,皇帝终归是皇帝。此刻哪怕心中颇为欣赏,却也不至于喜形于色。   语气始终听不出喜怒。   “沈煊是吧,可曾加冠?”   “学生今年刚满二十。”   “可有字否?”   “回公子的话,并无”   就在两人这一问一答之间,却见一旁的书桌上已经铺好了笔墨纸砚。   只见“君公子”轻拂衣袖,倾刻之间,两个大字便已跃然纸上。   “相逢即是有缘,这二字便赠予你了。”   “多谢公子赐字。”沈煊连忙躬身道谢。   这位祖宗来的快,去的也快。临走前,那位还特意看了一眼谢兄。语气不明道:   “阿鸾这些年被我们宠的过了些,要有什么不是,还得外甥多多包涵才是。”   直吓得谢瑾瑜一个趔趄,差点坐到地上。 第98章   沈家,书房内。   沈煊静静的看着桌上的两个大字,陷入了沉思。   “赫之”   明明“赫”字出处极多,但沈煊首先想到的便是那句。   “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   单看这一句,算是君主对臣子的厚望与劝诫。但令沈煊在意的却在其后。   “行衢道者不至,事两君者不容。   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   “事两君”?这两君还能有谁?想到太上在此次恩科之中的种种作为。这两位如今怕是连个蜜月期都没了吧?   沈煊心中沉沉,若有可能,谁想去做这夹了心的饼干?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愈发的暗了下来,直到书房外面顾茹的声音响起,沈煊这才大大吐了一口浊气。   希望是他多想了吧。   时间很快便到了放榜的日子。   沈家上上下下均是一片紧张之色。就连大着肚子的顾茹此时都整整齐齐的坐在客厅,神色焦急,还不时的朝着门口看上两眼。   一旁的沈煊倒是颇为镇静的样子,不过从丫鬟频频过来替换的茶水中便可窥出一二。   在茶水复又换过了几波之后,突然之间,一声激动的声音传来。   “老爷中啦,老爷中啦!”   人未至而声先到。这在一向沉稳的管家那里,几乎是不可能这般没了礼数的。如今这般,可见其心情如何了。   下人们也都喜笑颜开。沈家如今的仆从们大多都是顾茹的陪房。当时为什么心甘情愿的跟着小姐离开,哪怕还要去侍候一群乡下人也都没什么怨言。为的可不就是今日嘛!   主人家地位高了,他们这些坐下人的出去才能体面。   堂上的顾茹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了,急忙站了起来,握着自家相公的手不停的在颤抖。   “相公你中啦,咱们日后总算是不用在遭罪了!”   考试多苦啊,相公短短时间!间瘦了这么多,手脚上的冻疮这么久了都没好全,连身上都好多处的冻伤。相公以为,整日遮遮掩掩的,她就发现不了了不成。   怀着孕的女人们总是多愁善感的,想着相公受的那些罪,哪怕知晓现在该高兴,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沈煊见状赶紧扶住对方,细细安慰。就在此时,沈煊这才发现,自个儿的手居然也不争气的颤了起来。   钛,他成熟稳重的形象啊!   而这时,一脸狼狈的管家也终于跑了进来。进门儿时,脚下一绊,还差点就直直的摔了过来。偏偏对方此时却是毫不在意,头将将站稳身子,便迫不及待的开口贺道:   “恭喜老爷,恭喜夫人,老爷中了,还是前头第五名呐!”   “可在老前面呢,老奴这普一进去便瞧见了咱们老爷的大名。”   管家此时老脸笑的跟朵菊花儿一般。满脸的与有荣焉。   名次居然这般靠前,沈煊兴奋的同时却也微微吃了一惊。   虽然他也觉得自个儿发挥的不错,就连老师也说过。如无意外,上榜也是稳了的。   盖因当今登基,又是恩科取仕,哪怕上皇如今依旧权柄赫赫,甚至此届主考也都是上皇心腹,现任文渊阁大学士言大人。   但能做到这般地位的哪有一个是蠢人的,言大人哪怕再忠于上皇,也不会不去顾及当今的心情。   而众所周知,当今自来最喜能做事,且精于实务的官员。因此此次科考对他自个儿可以说是极为有利的。   但这般好的名次,也着实在他意料之外了。毕竟天下俊杰何其之多也,连他都不能保证自个儿能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   因此,在去面见师傅时,沈煊忍不住将心中所疑脱口而出。   沈煊觉得自个儿如今很是严肃,却没想到听到这些的顾笙,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我们阿煊居然也有这般不自信的时候!”   沈煊:这有啥好笑的,这根本不是自信的问题,他这是自知好吗?   见小弟子着实有些!些羞恼了的意思,顾笙这才止住了笑意。颇为语重心长道:   “阿煊可是觉得自个儿有哪里不如他人?”   “回师傅,正是,学生江南一行,遇到的文采出众之辈多矣。其中几位,煊自叹弗如。”   说到这里,沈煊面色却没有多大变化,他确实不如人家,承认这些也没啥丢人的。   “阿煊啊,能有自知是好事,可却也不该忽视了自己身上的优点。”   沈煊:他除了通读史事,眼光稍稍超前了一些,字迹不错之外还有啥大的优点吗?他自个儿咋就没有发觉?   难道他有啥闪光点是自个儿发现不了的?   沈煊不禁面露疑惑,心里却油然而生一股子喜悦。   而顾笙却仿若未闻一般,此时反而开始慢斯条理的品起茶来,直到见自家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开口道:   “那阿煊行文一道可还有什么缺陷?”   这………他还真想不出来,以前还有诗词这个坑,但自从师傅对他全方位的训练之后,这个坑也被填的差不多了。   沈煊仿若明白了什么。   没有缺陷可能便是他最大的优点了。   那些才华横溢,心思细腻的文青们,大多对具体实务不甚通透。就如文科生大多容易在数学物理上栽跟头一般。   而实务方面颇有见解的,多为理智流,逻辑思维较好。就如当初的他一般,论起诗词灵性,却是多有不及。   当然这些也不是绝对,毕竟如老师这般,连灵性这玩意都能后天培养的能人也不是没有。理智与多愁也不是不能同时兼备的。   但归根结底,他还是略显优势的。   想到这里,沈煊不禁上前直直拜了下去。   “弟子能有今日,皆为老师教导之故。”   科举一道,他今生最大的幸运便是遇上了老师。否则,光是诗词,他就得栽大跟头。   见自家徒弟一点就通。顾笙面上!不露,嘴巴却微微往上翘了翘。   而沈煊此时疑惑尽去,没了担忧之后,巨大的喜悦便直直的砸了过来。   也顾不得在自家师傅面前丢人了,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笑的跟个憨批一般。   唉,虽然有些不要脸,但他还勉强能算个全能性人才嘞!嘿嘿嘿~~   “阿煊先别高兴的太早,要知道殿试之上,可是坐着两位大佛呢?”   是哦,沈煊这才猛地想起,他差点都忘了还有殿试这一茬呢?   虽然本朝殿试一般不会刷人,他这名次也不至于落到同进士之流。但是前十之列可是要呈至御前的。届时要有哪点犯了两位的忌讳……   冷板凳可以了解一下?   师徒二人多年默契,场景转换的很是得心应手,方才还在谈论名次之事,如今时政论起来也是毫不突兀。   而此时顾笙缓缓起身,立于桌前,正提笔纸上写着什么。   “阿煊可知当今如今的心病是何?”   沈煊思索了片刻,这才开口道:   “江南?”   此时的顾笙却也终于停下笔来,沈煊俯身去看,只见洁白的宣纸上方,一个诺大的“盐”字跃然纸上。   “老师可觉得此次陛下所出题目可会于此相关?”   却没想到此时顾笙却微微摇头,“陛下隐忍多时,必然不会这般心急的。”   沈煊也了然点头,江南历来作为朝廷粮仓所在,每年税收也大多来源于此。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而此时江南主官,两淮盐运基本上也都是上皇心腹。   陛下连恩科主考的位置都可以轻易让出,可见其隐忍。如今哪怕再怎么着急,也决不会这般明火执仗的向江南伸手。   正当沈煊沉思之际,便见顾笙再一次的提起笔,很快便又落下一字。   沈煊看后,不由微微点了下头。   !   正当沈煊师徒俩人正忙着为即将到来的殿试准备之际。   突然石破天惊一阵惊雷,砸的整个京城都抖了三抖。   历来科举之事,从无小事。舞弊一说更是但凡有所涉及,没有哪次不是血流成河的。   此事当天便已上达天听。两位圣人何等震怒。甚至未经调查,几位考官家中便已先被层层禁军团团围住。   声势之浩大,可以说整个京城都风声鹤唳。   本来还广邀好友,诗酒相和的众多考生们很快便已安静如鸡。无论有没有心虚的,此时都难免有些担忧,生怕被牵扯其中。   而那些得中了的,却是心中暗骂:那些个红眼病的真是没事找事。好不容易考过了,要是给折腾没了,他们可上哪哭去。   沈家此时也是一片寂静,事情闹得这般的大。哪怕沈煊明令禁止有人在顾茹那边说三道四,但家里气氛瞬间这般诡异,顾茹哪怕怀孕也没到傻三年的程度,又怎么会毫无察觉。   眼看着在瞒下去,媳妇恐怕更为着急,此时沈煊也只能亲自开口,跟媳妇儿倒清事情始末。   末了还轻轻的抚着对方的头发,温言安慰道:   “娘子放心,你家相公前些日子有多小心茹茹还能不知道吗?就老师家跟咱家两处地方,怎么着都牵扯不到咱们身上的。”   此时顾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段时间相公那般小心,甚至家中仆从都不能胡乱走动。   相公原来自那时便已经在防备这些了吗?顾茹心中稍定。   可是心里的担忧却并未完全消失。哪怕她一个妇道人家,也知晓这要是诸般事情都能弄的清楚明白,哪里又有那么些个冤假错案了。   想到这里,顾茹不由紧紧的抱住自家相公:“咱们一家人怎么都要在一块儿的。”   沈煊双手也愈发紧了紧:“好,咱们都不会有事的。” 第99章   天成一年的四月便于一片风声鹤唳中拉开了序幕。   距离士子聚众闹事尚不过三日,便已经陆陆续续有数位考生被传去问话,至今却连个消息都未传出。   沈家下人们愈发的惶惶了起来。生怕有哪天衙门的人突然找上了门来。要不是沈煊明令不许四处打听,恐怕此时早就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了。   反倒是顾茹,短暂的恐慌过后,却也极速的镇定了下来。带着几位心腹嬷嬷整顿府内,安抚人心做的有模有样的。很快沈家上下便恢复了往日井然有序的状态。   下人们虽然免不了有些一惊一乍的,但好歹能照常做事。   沈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感慨果然什么时候都不能小瞧了那些个弱质女流。在内宅之事,他着实不如媳妇儿多矣。   而正当沈家慢慢走上正轨之时,一位妇人的到访打破了家中的宁静。   “沈举人,沈举人,看在同窗多年的份儿上,您快救救我家老爷吧!”   这位妇人刚一见到沈煊,也顾不上四周下人众多,直挺挺的便跪了下来。平日里多注重体面的人儿啊,如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好不可怜。   只是这位哭的再过可怜,沈煊却还是一脸懵逼。这位他根本没有印象啊。他怎么不觉得啥时候认识的这位啊。   倒是一旁的顾茹见自家相公面带疑惑,凑过来悄悄的说了几句,   “这位便是顾夫人,妾身在府城里的赏花会里见过一面儿。听说当初顾举人在府学曾跟相公同住一院。”   沈煊这才想了起来,也不怪他认不出来。他和顾况兄虽然同院儿过,但自从他跟师傅走近后,这位对他就慢慢冷了下来。至于顾兄的家眷那见的就更少了。   虽然关系冷淡,但到底同窗一场。又见人还在底下跪着。   沈煊赶紧让下人将其扶起,可惜那位却执意跪在地上,无论一旁的下人怎么规劝,这位都纹丝不动。   这下原本还怀有同情的沈煊都有些不乐了,他家媳妇儿还大着肚子在这儿站着呢!只是到底顾念对方救夫心切,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计较什么。只是语气稍显冷淡道:   “顾嫂子若是无事,我和内人便先进屋了,内子到底身怀有孕,禁不得久站。”   “沈举!举人!”   沈煊这连头都还没回过去呢,便听到对方一声大喊。声音可谓是嘶声裂肺了。   沈煊却连看都不看地上还跪着的黄氏,语气却稍稍温和了些许,躬身做出请的姿势:“那嫂子可以请了吗?”   “好好好,妾身这就起来,这就起来。”一旁小丫头见状急忙将其扶起,这位此时起的可是利落的紧。生怕沈煊二人真就撂开手了。   一路上紧紧跟着沈煊夫妇。   几人陆续进了内室。这位顾夫人到底没敢再接着跪下。   这时她倒是完全相信自家相公所说的了。   “别看那位沈小弟一副不爱交际的书呆子样,整日除了读书还是读书。但内里的成算,怕是你家相公几个都比不得人家。”   她当时还颇不以为意,毕竟有限几次接触下来,她都不觉得对方有啥能耐的。也就是读书好些,这才能得了京里贵人的青眼。她家相公虽也不差,但到底差在了年岁上。听说那位顾老爷也才二十来岁的模样,又怎么会收下相公这般大的弟子呢?   那小孩儿也不过是沾了年纪小的光。   但此时见对方依旧是满面温和的模样,跟她当日探望相公时所见并无差别。但不知为何,黄氏却有些心头发怵。   来时的那些小心思再没了半点影子。这时候说话那是要多客气便有多客气。甚至还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生怕对方一个撒手,自家相公就没了性命。   “是我家相公被带走前嘱咐完妾身前来寻您,说只有沈举人您能救他了。”   说完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沈煊的脸色,见后者面色不变,不由愈发的急切了起来。语调不自觉的提高了些许。   “我家相公真是冤枉的,相公要是有考题,又怎么会落榜呢?”   “这要查买题的,怎么也该往那些中了的…………”黄氏这话还没说完,便直觉有些不对对,她可知道,眼前这位可是真中了的。   相公得到消息的那日可是生生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一下午呢。   想到这里,黄氏不由更加坐立不安了。又见沈煊面色沉沉,更是恨不得狠抽自个儿几巴掌。   沈煊倒没在乎对方这些小心思,反而思绪都被那句“没考上的”给吸引住了。   对方有!句话说的不错,按理来说,要是考试真泄了题首先调查的该是他们这些考中的才是。怎么会连落榜举子都牵扯其中?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问题才是。   “顾夫人,您可知晓顾兄因何被带走,或者除了顾兄以外,还有几人被官府拿了去?”   黄氏此时心中正懊悔不跌,猛然听到沈煊问话,赶忙打起精神来。沈老爷肯问这些,是不是就是打算帮忙的意思了。在经历过巨大的失落过后,黄氏哪里还顾的了其他,连忙把自个儿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妾身跟随相公自来到京城,一直都在东边胡同口的同福客栈居住。”   临近考前切磋交流学问吗?沈煊不置可否。这时黄氏又开始吞吞吐吐了起来。   “相公他在客栈很快便交到了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随后便经常一起交流问题。还有……还有考官大人的消息。对了,相公还曾在妾身这里拿钱在一位朋友那里买了考官大人所出的诗集。”   说完了又怕沈煊误会,急忙解释道:“相公真就买了一本诗集而已。决不是什么考题。”   “那本诗集恐怕不便宜吧?”   “那之后呢?客栈里跟顾兄关系要好的几位有被带走的吗?又是哪个被最先带走?”   “有的,有的。”黄氏忙不迭的点头。   “最先被带走的是一位姓易的举子,这回据说也是上榜了的。马上便是进士老爷了。但那位跟我家相公也不过聚过几次的关系啊!”   “难道说,是那姓易的有问题?我家相公是被那人平白给牵连了。”   黄氏此时也顾不得人家以后是什么官老爷了,一口一个姓易的。说话间满是咬牙切齿,手上保养得宜的指甲都差点掐进皮肉里。   “这小弟也不甚清楚,只是在下心想顾兄之所以被带走。其中原因至少有二”   相公除了被牵连还能有什么吗?黄氏猛地抬起来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眼神直直的看向沈煊。   沈煊仿若未觉,径自开口道。   !   “这其一:便是客栈,客栈之中学子众多,若有一人牵扯其中,那么与之交往的其他人难免也会有诸多嫌疑。”   尤其是考试前夕,为求心安,大多会去打听考官喜好,或者聚众谈论出题方向。若是其中有一二不妥,或者其中某人有些不妥。被有心人听了去,难免横生事端。   沈煊推测,真正的由头说不得就在客栈之中,而最先被带走的那位,嫌疑自然最大。   其二:“顾兄出行可有多带这么些银子?还是说拿物件来当的?或者是银票兑换的?”   “夫人可知,主考言大人虽颇爱诗词,却从始至终并未出过什么诗集?”   “难不成相公被骗了,诗集是假的,那里头是考题不成。不能啊,里面妥妥的就是诗词啊!”   她当时看这一小本就花了这么些银子,可是偷偷把它翻了个遍呢!   “是不是真诗词不是问题,关键是这笔银子的去向。既然诗词是假,那卖方必然不会承认是对方所售,那么且问这上百两银子的用途?”总不能几天之内,上百两的银子便打水漂了吧。   而刑部尚书王大人,也就是此案的主要审理人员。跟老师关系素来不错,还曾经上门来访。老师也曾跟他说起过此人。   据说其自入仕自来几乎便在刑部扎根了下来,短短二十来年,从一届寒门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尚书之位。   其才干能耐可见一般。涉及买卖考题,银票这般明显的线索他相信对方绝不会遗漏的。   甚至同福客栈一旁的当铺,对方应该都有所查访才是。   而听到这里的黄氏已经完全懵了,就因为兑了些银票,相公就有了这般的牢狱之灾。   黄氏此时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相公素来不爱管这钱财之事,因此也不知晓,当日她手里明明有些个金子,凑一凑也是够了的。但实在觉得买本子诗词实在太贵,脑子一抽便谎称说是没有。   相公他是因为自己………想到这里,黄氏登时腿脚发软,控制不住瘫在了地上。 第100章   这世上, 最难买到的便是后悔药了。   黄氏此时哪怕心神具裂,也不能改变自家相公入狱的事实。   想到相公临走之前的殷殷叮嘱,黄氏的眼神儿死死的盯在沈煊身上。声未至而泪先流。   “沈相公, 我家相公如今能指望的就只有您了。”   声音之凄厉, 让一旁的顾茹都忍不住转过头去。   要不是方才沈煊的冷漠还历历在目,加上黄氏目前还保留着几分理智, 恐怕便又要在此时长跪不起了。   只是方才还带有些裹挟的意味儿,如今却是真的慌了神儿。   而沈煊此时的沉默无疑是将黄氏的心放在火架上烤。   沈煊此时到真没有撒手不管的意思,毕竟同院一场, 人家都求上门儿了。连手都不伸一个实在也太过凉薄了。   只是目前能用的线索到底太少, 这事儿估摸着又牵扯到前头大佬们的争斗。   帮别人可以,但前提是别把自个儿搭进去才是。说他自私也好, 凉薄也好,人总要以自个儿家里为先的。   不过倘若此时出事的是杨师兄, 恐怕他现在早就坐不住了吧!说到底,还是情分的问题。沈煊微微自嘲。   正值沈煊努力思索之际,就见前头管家面色激动的跑了进来。   “老爷, 顾大人派人来请您过去呐!”   此时管家简直喜上了眉梢,整日的担忧都去了大半。顾大人那可是皇亲国戚,又是给皇子们当先生的。这时候还能派人来请自家老爷,那定然是出不了事儿的。   一旁的顾茹也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 比他们更为激动的反而是坐在底下的黄氏。方才还满目惶惶,如今却仿佛被打入了强心剂一般, 整个人都“活”了起来,看向沈煊的目光更加灼灼了。   “沈相公, 我家相公就拜托您了。”   说完还不等两人反应过来, 便直接跪下实实在在的磕了个响头。一旁的下人拦都拦不住。   那咕咚一声, 听的沈煊无语极了。   坐在前往师傅家的马车上,想到方才种种,沈煊不由有些自嘲。   这人啊,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能高看了自个儿。   人家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不过老师居然这么早就把他叫来,他以为还要好些天呢?难道事情结果已经出来了?沈煊心中颇多猜测。   而让沈煊意想不到的的是,师傅家中居然还有客在此。且还是位稀客。沈煊连忙上前见礼:   “学生见过先生,见过王大人!”   “赫之不必多礼,快来坐吧!方才老夫还跟令师傅说起你呢!”   这爽朗的声音正是王大人无疑,王大人生的颇为方正,一双大眼睛更是精神奕奕,板起脸时往往给人以不怒自威的味道。这张脸曾一度让沈煊想到自个儿中学时期的教导主任。   而此时这位“教导主任”却是满脸笑意,这让沈煊登时便松了一口气。结合那位顾夫人所说,看来这所谓“舞弊之事”是否属实还有待考究。   他来之不易的“第五名”看来是保住了。呼~~   沈煊脸上的笑意明显松快了许多,而在场的两人都是何等人物,不说心似比干的顾笙,王大人在刑部更是经年累月的接触各色人等,察言观色简直个中翘楚。   就见王大人很快便大笑了起来:“这小子还真够机灵的!逸少可真是好眼光!”   一旁的顾笙素手执盏,但笑不语,但微微挑高的眉头则暴露了对方眼下的得意。   王大人见此,笑意也更真诚了几分,对着沈煊也颇有些自家子侄的味道了。   “赫之猜的不错,考题泄露之事却实是子虚乌有,老夫在此恭喜侄儿即将瞻宫折桂了。”   果真如此,果然如此,哪怕已经有些猜测,沈煊此时心中也着实激动不已。十几年寒窗苦读,这好不容易快要到了尽头。哪里会希望横生这些波折。   只是沈煊现在到底还有几分理智,从方才王大人的话里,他还是听出了些许不同。   “泄题一事”纯属子虚乌有,那“舞弊”呢?再者,没有一点也依据,那帮学子又怎会闹得如此之大?   见到沈煊脸上的疑惑,王大人脸上欣赏之意更浓。世上多才者如过江之卿,三年逢一会,能上榜的有哪个不是才学甚佳。但能真正在官场中熬出头的,光有些才华可是不成的。   因此此刻难得有些耐心的跟后辈解释道:   “那位被诸学子联名状告举人,确是买入了考题,有作弊之机。”   “只是………”说到这里,王大人嘴角微勾,笑的很是意味不明。   “ 那位学子手中的考题,却并非是此次春闱的试题。”   “偏生此生行事不密,被同院儿的考生给瞧出了端倪,又恰好该生此次春闱在榜。”   王大人说完还颇为可惜的摇了摇头。   沈煊听完后也是嘴角一抽,意思是这位哥们明明可以凭实力考中,偏偏一时想不开走了捷径。   而且在发现考题出错这般打击之下,这位还能顺利考中,那绝不是一句运气可以解释的。   这下好了,好好的金榜题名,偏偏给整成了牢狱之灾。而且还顺利坑下一众队友。想想至今仍没有消息的顾兄。   沈煊不由长叹一声,交友需谨慎啊!还有人还是自信一些的好!   想到顾兄,沈煊连忙问起:“既然事情已经明了,那些被带走的学子又该如何?”   王大人颇显诧异的看了沈煊一眼。这才继续道:   “事情既然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两位陛下具是龙颜大怒。   即便是作弊未遂,该有的惩治自是少不了的。恐怕身上的功名是保不住了。”   “怎么,其中可有侄儿的好友不成?”   王大人不愧其洞察之名。   “不过一同窗罢了。”沈煊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接着又道:   “若是小侄那位同窗真犯下这般大错,那小侄也是没脸求这个情的。”言下之意,若是顾兄真犯了事,也不需要顾及他的面子上。   王大人这才点了点头,“若是你那位同窗真能自证清白,刑部自然也不会平白冤枉了他人。”   “那位易举人交往之人何其多矣,仅是有过交往并不能证明什么。”   这便是提醒的意思了,果然还是银票那里出了问题。沈煊心里暗道。   即便案情已经差不多告一段落了,王大人依旧没有久呆,很快便告辞离去。临走之前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头还笑呵呵的拍着沈煊肩膀道:   “好小子,到时候若能来我们刑部,定是个查案的好苗子。”   沈煊“…………”   房间内只剩下师徒二人之时,沈煊说话登时便随意了许多。   “师傅,这整件事难道真就只是个乌龙?”   不怪沈煊多想,只是世上哪有这么些巧合,偏生还是在这般敏感的时节。而且,方才那位大人提到假考题之时,那一闪而逝的意味深长,他可不会看错了。   顾笙则不置可否,“可惜这事情偏偏还真就是这般巧合。”   看着自家徒儿一脸“你怕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顾笙这才放下茶杯,轻声笑道:   “这世上,哪里都少不了变数二字。任是你机关算尽,也终有疏漏之处。”   ‘’ 师傅的意思是,那位易举人便是其中变数?‘’   一个买了假考题之人偏偏上了榜单,且还因此被爆了出来。可不就是变数吗?   按这样想,这位易举人此举最先坑的是谁?   除了学子以外,恐怕便是那位主考言大人了吧!科举舞弊一旦闹开,无论真假,都足以使言大人失了圣心。   皇帝,尤其是失了颜面的皇帝,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至于机关算尽……   联想到“假考题”一事,沈煊不由自主的想到,若是有却有人想要盗取真正的考题呢?目的很大可能便是为了打击当今。   而言大人经年老臣,光是考官都当了几回了,又正值敏感时期。自然不可能没有防备。极有可能发现了此事,只是考试在即不便声张,或是猜到了其中缘由不愿得罪。或者单纯的不想贼在惦记。   或者几方兼备,于是便有了假考题的出现。   本来这是没什么问题的,一群落榜的学子,有谁会想不开的针对他们。若是被发现了,最多嗤笑那么一回而已。   然而,偏偏有位拿到假考题的学子金榜题名。还一个不慎露出了些许行迹。这才引起了这方轩然大波。   恐怕言大人此时也是憋屈的紧吧!   而言大人又是太上的心腹,今上这般容易的让出了这至关重要的主考之位,是不是对此次乱像早有预料。   守住了,一切风平浪静。   守不住,除了声明有损,最受到波及的却是太上一脉。届时,太上丢了这么大的脸,绝对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管。   沈煊将自己的猜测一一道来。   顾笙笑而不语,只是在最后给沈煊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今日一早,太上下令:宁王殿下对圣上不恭,屡次冒犯圣颜。责令其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出。‘’   得,连幕后这位也被坑了一波。看来言大人想息事宁人恐怕是做不到了。   由此看来,这波闹剧之后,反倒独独当今得了好处。 第101章   果然, 没等两天。   皇帝下诏:泄题一事纯属子虚乌有,然易姓学子私买试题,意欲舞弊为实。责令春闱成绩作废, 另去除功名,终身不得科考。其余从党同罪。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便陆续有官员落马。或贪污, 或结党,过时冒犯上官种种理由不一而足。   朝堂之上, 人心惶惶。   而更让群臣感到恐慌的是, 太上皇这几日以身子不适为由闭居兴庆宫。连几位老臣面见都纷纷铩羽而归。   好在这位也没有想赶尽杀绝的意思, 众人见状纷纷大松了一口气。   而在这一番动作过后, 朝堂之上反对的声音立时便小了大半。   尘埃落定后,太上皇也适时的痊愈了起来。   天成一年的殿试便在这般情境下拉开了序幕。   ****   四月十三日清晨   天都还是蒙蒙一片,一众学子便已经群聚在了宫门口,明明离规定的时间还有将近半个时辰。可沈煊看来,这人怕是已经全部到齐了吧。   果然这种时候,大家怕都是绷紧了弦。   一般来说,恩科总是要比平常春闱录取人数多那么一些,以示新帝恩德之意。   因此,此时排在宫门口的足足有三百余人。   一眼瞧上去, 倒是颇为壮观。大家也都是三两个相熟的聚在一堆,轻声细语的说着些什么。   宫庭之内, 不得大声喧哗。   这是入宫规矩第一项, 诸位学子也都牢牢记着。   而沈煊, 别看他来京也有些时日了, 但要说特别交好的学子那还真心没有。当然谢瑾瑜除外,此时沈煊便是在层层人群中寻找对方的身影。   而直到宫门大开,离规定的时间只有一柱香的时间,谢兄这才姗姗来迟。   沈煊远远的朝对方挥了挥手,没想到的事,谢瑾瑜居然立马朝这边儿跑了过来。   “呼~还好没晚。”谢瑾瑜一到地方,便是一副大松了口气的模样。   沈煊也没问对方迟到的原因,只笑着道:“谢兄来的真及时,大门还是方才才打开的呢。”   谢瑾瑜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沈煊则眉毛微挑,这货居然也能不好意思。有事啊~~   不过很快,便顾不得许多了,只见宫门之处,陆续有内官前来。众位考生的名字依次响起。   大家便根据念到的名子陆续入内。   估摸着是按照会试排名走的次序,沈煊依旧排到了第五,而谢瑾瑜则紧随其后,位列第六。   说实话,刚开始知晓结果的时候,沈煊也是控制不住嘴角一抽。两人这可怕的缘分啊!   而跟在沈煊背后慢慢走着的谢瑾瑜,此时心情也是微妙的紧。   论几次栽倒在同一棵歪脖子树上是怎样的感受?   歪脖子树沈煊:“…………”   点名、散卷、赞拜、种种繁琐的流程之后,当众位考生来到书案之前时,便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而大人物嘛,历来总是要姗姗来迟一会儿子的。到哪里都没有领导等你的份儿。   大堂之下,数百名考生高矮胖瘦各式各样,动作却难得的整齐划一。特训之成果可见一般。   沈煊在额头触及地面的那一刻,更加深刻的明白了古代封建王朝的制度森严。   这种制度本身便将每个人困在一个小小的圈子内。就如孙悟空的为唐僧所画的平安地一般,在圈里或能一时平安,但一旦出了圈子,瞬间便仿若四面楚歌。   礼仪,规矩,甚至连此时的学问都成了维护封建制度的利器。甚至在不久的将来,连他自身也将是其中之一。   不过可能是已经做过了上百次的原因,沈煊此时也能心平气和的下跪叩礼。   都说伟人创造时代,愚人违背时代,庸人适应时代。   而他所求,从来不过一庸人尔。   “太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一道浑厚威严的声音率先响起,随后才是天成帝。按照惯例体恤了诸位学子之后,由一旁的内监高声宣布开始。   考卷很快发下,本朝殿试内容仅有策论一道。   沈煊浏览过后,哪怕素来心智颇佳,此时双手也有些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了一下。   老师您以后可以改叫孔明了。   好在,殿试之中,紧张慌乱的考生众多,沈煊在其中也并无显眼之处。   “兴政事,慎法令,益百姓。朕之所望也,然严苛则苦于变乱,宽宏则纵其无度。然何?”   沈煊仔细看着这道试题,脑海中却回响着老师当日所言。   “当今未即之前,便数次上书严于律法,并指数多个地方之上,法度不明。早早便是将完备法制之事提上了日程。”   “尤其江南,如今吏治颇为混乱,人情远大于律法,陛下更是对此不满已久。”   “甚至前着时日还在为江南的税务而大为恼火。恐怕对上皇一味宽纵颇为不瞒。”   种种想法在沈煊脑海中一闪而过。沈煊定了定神,思索良久,这才开始动笔。而此时早有考生已经写满一页了。   “纵观古今之律法,详尽于微末之处莫过于先秦……………”   其实按沈煊来说,他是提倡详尽律法,依法治国。自古至今,莫过于法治,与人治。   说句不好听的,人皆有私心,即便再过大公无私之人,其道德观,价值观也都会使其有所偏向。   做到真正公平公正几乎是不可能的。详尽法律,严于执法,从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削弱“人治”的影响。也能对人的行为起到一定约束作用。   然而在古代,千百年来其实大多有赖“人治”居多,这是为何?难道就没有真正的有识之士发现这点吗?   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沈煊一直相信,存在即是合理。   就举例来说,先秦的律法绝对是“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法治”,“重刑”也是秦朝法律制度的基本特色。   甚至秦朝的经济体系也有赖于律法的维持。   然而,就如同税收一般,条条框框的法律条文便如同一条条细分领域的“税收”明目一般,渐渐成了下层小吏剥削庶民的手段之一。   始皇在时,尚能掌控全局。然至二世之时,一县之内,囚狱者高达十之四五。那些人难道都是有罪的吗?   现代一个法律条文还能有各种不一样的解释呢?何况古代呢?   熟读律法的胥吏与大字不识的百姓,其中占据优势的是何许人也,这不明摆着的吗?   因此,沈煊虽在此赞同“慎法令”,严于执法,但也提出涉及平民百姓之事,立法所须慎之又慎,其明目决不可繁杂。最好法令下达之际,延清各地有功名的学子为百姓研读。   甚至还以前朝嘉明帝改革土地税为证,细分领域的税收看似极少,反倒因为胥吏剥削增加百姓的负担。而自嘉明帝实施“一条鞭法”与“摊丁入亩”之后,百姓生活明显提高,有人丁增长率为证。   而后,有关“严苛”或是“宽宏”。沈煊提笔这下四字“乱而用典”。秦朝苛刻的律法是给以后带了了无尽的祸患,但在当时,也是颇具有积极意义的。   沈煊正在想以史为鉴,陈述利弊之时,突然感觉到头顶上一片阴影,正在写字的右手微顿了一下,纸上登时出现了一小块儿墨迹。   沈煊不由有些紧张,尤其是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明皇,甚至还有隐约的龙纹在其中。张牙舞爪的甚是威风。   然而一旁那位却是仿若未觉,甚至目光还转向了一旁沈煊写好的那页。   沈煊“…………”   没办法,这位一直不走,他还能怎么办,沈煊深呼吸了几次,微微定了定神之后方才继续下笔。   好在,那位看完后便施施然的离开了。   人走后,感觉他的手腕都灵活多了。没办法,就算搁现代,你见到个国家领导人难道还能不激动?   更何况,古代皇帝手中捏的可不止你的前途,甚至于身家性命也不过人家一念之间。   他觉得自个儿这还算好的,毕竟也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了。   方才那位停在这里的时候,他可是瞧见了,前面那位仁兄的肩膀可都在微微抖动呐!   说是殿前考试,实际上皇帝本人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人家日理万机的,难不成还能在上头等个个把时辰就等你们考试。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马上便是中午了,陆续有内侍送上饭菜。沈煊哪怕渴的厉害,但此时却只感抿上一小口的水,润润喉。丁点不敢乱喝的。   毕竟这就跟高考似的,连去出个恭都有专人陪着,跟个看贼似的。再则 谁知道皇帝大大走了,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在回来。要是出个门儿正好碰上回来的皇帝……   哦,那可真是好深的印象。………   反正,直到现在,大家还没有一个大大咧咧出去的。甚至都跟现在的自个儿一般。连水都是不怎么碰的。   也是,忍得过那么些场考试的在坐,哪个不是能人一个?   沈煊只要有了思路,答题便是极快的。一个上午,基本上草稿已经打的差不多了。   下午修饰誊稿之时,沈煊更是极力书写规范。不管怎样,字体好了,能占的优势还是蛮大的。   大概申时左右,陆续便有人交上答卷。沈煊仔细检查无误之后也跟着交卷离去。   出了太和殿的大门,沈煊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这才发现自个儿嗓子已经干的不像话了。一旁的谢瑾瑜见状赶忙过来递上一筒温水,口中还嫌弃道:   “赫之,你这不会从早到晚是一口水都没喝,这也太实诚了些吧!”   大家不都这样嘛,这奇怪的难道不是现在手里还拿着水谢兄吗?沈煊微微黑线。   看清好友脸上的疑惑,谢瑾瑜此时居然罕见的红了脸。   “郡主今儿个也在宫里。”   沈煊:“………”   突然觉得自个儿喝的这压根儿不是水,这 分明就是狗粮啊!! 第102章   沈煊回到家中已经是酉时,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微微发沉。   掀开帘子,就见顾茹已经趴在桌上睡的沉沉,身上还盖着个浅蓝色的薄毯, 一看便是下人们后来盖上的。   沈煊见此,赶紧上前一把将对方抱起, 直直往里屋走去。这才初春, 天儿可还冷的很呢,要是冻着了怎么办?   一旁丫鬟见老爷脸色不好, 赶紧上前解释道:“夫人非说要在这里等老爷您回来,奴婢们也劝不动……”   “无事, 你们先退下吧!”   沈煊也没有责怪下面的意思, 夫人的性子他在清楚不过, 最是拗的很,决定了的事鲜少有改主意的时候。   或许是两人的说话声惊醒了对方,而此时顾茹眼睛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睁开眼睛, 瞧见是自家相公, 顾茹脸上马上便露出了傻笑。刚睡醒的声音中还掺杂着些许娇嗔:“相公回来了。”   “是啊,你家相公回来了,这些日子辛苦茹茹了。”   沈煊此时已经走到了床边儿,单手掀开被子, 将顾茹轻轻放下,又体贴的给对方掖了掖被角。   “好好睡会儿吧!”   谁知刚要离开之际, 却被一只小手攥住了衣角。   “相公跟我一块儿!”   沈煊心知对方这是担心自个儿, 便也没有拒绝,精神高度紧绷后又猛地放松, 他这会儿也是真的累了。   美美的睡过一觉之后, 第二日一早, 沈煊便拿着默下的答案来到了顾家。   顾笙此时正坐在书房看书,眼前的桌上摆着一副未曾下过的“空盘”,一看便是在等什么人的模样。   沈煊一过来,便豪不客气的坐在了棋局的一侧,顾笙也直接放下手中的书籍,两人很快便对了一盘。   这回顾笙倒没有如往常虐菜一般,速战速决,反而一盘棋局托了整整一上午之久。沈煊来时的忐忑不安,患得患失,此时也已经平复了些许。   一局结束,沈煊自觉的将自个儿的默写的答案奉上。   顾笙一番翻阅之后,反倒微微沉吟了一会儿。   沈煊见状不由开口解释道: “学生虽知晓陛下实有“明法理”之心,然世事皆有两面,学生私以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尤其是涉及到黎民百姓。”   “只是陛下那里是否……”   殿试过后,沈煊不是不担忧的,为人臣子,最可怕的是什么?是与当今政见不合。这也是为什么,那么些臣子明知夺嫡之险,依旧选择投身其中的原因。   权利地位是一回事儿,政治抱负便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说完之后,沈煊眉毛都有些皱在了一起,虽然殿试不刷人,但要给圣人留下“不可用”的印象,那可真就要凉了。   沈煊此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谁知顾笙却勿的笑了起来:   “阿煊未免太小瞧咱们陛下了,陛下于诸位德才兼备的殿下之中独独夺得太上轻眼,绝非偶然之故。”   “更不是听不得他人之言的刚愎之人。”   “为师反倒觉得,阿煊此番游历,倒底是没白跑一趟。”   这在老师这里便已经是极高的夸奖了。 有了师傅这句话,沈煊一颗心立时便稳稳的放回了肚子里。   这天回去,甚至还乐淘淘的哼起来歌来。   晚上沈煊一边轻轻抚着自家媳妇的肚子,一边熟练的念着诗词。   突然手上一震,沈煊猛地抬头看去,就见顾茹也一脸激动不已的模样。便知晓方才不是自个儿的错觉。   两位新手夫妻登时喜不自胜,沈煊还一直趴在那里,就盼着“大宝”在能垂怜他一回,可惜对方却是再无动静。   沈煊下意识的又念了一句: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突然,沈煊便感到自个儿脸上被踢了一脚。   一阵静默之后,沈煊突然便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夫人,咱们家大宝以后说不得还是位大诗人呐!”   沈煊心中顿时得意满满。看来自个儿的“胎教”还是有作用的。待大宝出来以后,可得好好保持才是。   一旁的顾茹也松了一口气,她一听到诗词便想睡觉,还以为大宝也不喜欢呢。又见自家相公这般高兴,顾茹摸着肚子笑的甜蜜。   可怜吐泡泡的大宝还不知晓,自个还未出生之际,他爹脑子里一揽子养成计划都已经成型了。   阿们!!   因为大宝提前的彰显了自个儿的存在感,沈煊这两日正忙着隔空逗弄自家宝贝。也不觉得等待的日子有多难熬了。   很快便到了揭晓答案的日子。   一众学子早早的便在殿外等候召见。   哪怕心中有底,沈煊此时依旧颇为忐忑。他家老师今儿个还特意请了一天的假期来瞧他跨马游街呐,要是名次不好。   想着老师说起此事那一副意味伸长的眼神儿,沈煊只觉得头皮发麻。   还有早早预订好位置的媳妇儿和他家大宝。   可不能丢人丢到未来儿子(姑娘)头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众学子哪怕再好的定力,此时也难免流露出几分焦急来。   就连那位江南才子,此次的会元江澄都握了好几下拳头了。   而此时太和殿内,大学士蓝大人正恭敬的将一叠试卷奉上,观其厚度,约莫有十份的样子。   这是历来殿试不成文的规定,先由几位审卷的官员,或是大儒选出其中前十。其中参与审卷的人员必须规避亲属,学生及可能有关系的学子。   就如这次,本来顾笙也是被邀请其中的,但就因为沈煊要参考,顾笙自然不可能接下。   即便二人目前没有任何正式的名分。   而此时被众人推出去的蓝大人心中也是只想骂娘,这就一份考卷,上头却是两尊大佛,这给谁都是个错啊!   无奈,蓝大人只好双手捧卷,跪在二人之间。   “此十位均为才思敏捷之辈,其文章均有过人之处,微臣众人才识学浅,还请二位陛下定夺。”   他堂堂一朝大学士做到如今地步,也是心塞了。   不过好在,很快便有内侍上前将试卷取走。陛下前些日子刚得了实惠,此时自然没有跟上皇争的意思。   几位内侍很快便将糊名撤掉,并将几位考生大致信息附于卷后。   两位陛下依次看过之后,上皇率先开口道。   “皇帝认为有哪个可堪榜首?”   被问到的当今此时也不矫情,很快便将中意的三张试卷拿出。   “江澄 ,二十有六,出自琅琊书院,文采颇佳,又有几分想法,论证也算言之有据,本便是此次会试会元,按理来说一个状元也不算辱没了。   张行俭 ,三十有二,扬州知府张思远之子,许是受其父教导,于实事颇为透彻。论点也极为实际。以小见大,不失一篇佳作。   最后一位沈煊,年方二十。出身寒门,以史为鉴又与本朝民情相和,可见是经过一番考察的。其中所述令儿臣也颇有感触。”   “儿子以为,此三人各有所长,实在难以抉择,还请父皇指点。”   意思便是将选择权交到了太上的手中。   太上皇此时并未出声,但却将沈煊那张试卷从后面拿到了台前。   圣心如何可见一般。   天成帝对此并不意外,倒不是沈煊的文采较其二人多矣。臣子阅卷或许会注意其文辞,有人甚至偏爱辞藻华丽之辈。但作为皇家之人,总不可能去考什么科举,其实普遍文采一般,阅卷时注重文章实际内容。   这一点,沈煊便已经赢了。更何况,父皇在位期间,曾大力扶持寒门子弟。对方出身寒门,又年纪轻轻走到今日,难免平添几分欣赏。   “既然皇帝难以抉择,便将其三人都传召过来吧。”永昌帝微微沉吟了一番,这才出声道。   话音刚落,很快便有内侍高喊:   “传江澄,张行俭,沈煊上殿!”   被喊中的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激动。几人不敢耽搁,略做收拾,便紧跟着内侍依次进殿。   其余诸人看着三人的背影,眼中过多或少都闪过些许羡慕。   独独传召三人,这意味着什么,在场众人没有人是不清楚的。   而会试原本的一甲前三,也就只有会元被召,其余二人心中何等复杂暂不必说。   沈煊此时着实有种被馅饼砸到的感觉,那可是一甲前三。也就是说,只要不出差错,他待会儿最次也是第三了。   沈煊心彭彭的跳了起来。   想到这里,沈煊不由狠狠的掐了一下自个儿的手心,这才勉强镇定下来。   前面九十九步都顺当的走下来了,这最后一步,怎么也不能搞砸了去。   “学生沈煊(江澄)(张行俭)”参见上皇,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煊跪在下面,看不清台上两人的脸色。因此他没看到,上面两位主子在看到一甲三人的相貌时,却是不约而同的皱了下眉头。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沈煊真是时也命也了。   按理来说,男子嘛,二三十岁的年纪。只要身材保养得宜,着装合适。再加上经年累月读书所养成的气质。   在稍稍收拾一下,大多也能称上一句是风流美郎君。   然而这届的三人。   江澄,身材纤长,妥妥的文弱书生模样,偏偏长相稍有些不足,尤其是眼睛。虽然小眼睛据说聚光,但这太小也着实影响美观。   张行俭:脸到没什么,却是身材问题了。腿短是每个男人的痛,若是在稍胖上一些………   总之,这两人每一个能担得起“探花郎”这个美誉的。   每逢踏马游街,探花郎一人便能分走众人大半目光。   那是什么,那是朝廷的门面儿啊!   三人之间,也就那位年至二十的沈小郎面容俊逸………   太上皇心中微微叹道。 第103章   种种心思不过是一瞬, 表面上永昌帝却是不动声色,还颇为温和的叫了声起。   当然,这份温和完全是上皇自个儿以为的。   发号施令的上位者当的久了, 哪怕是一声轻笑都能给人带来难以描述的威严。   至少沈煊现在感觉自个儿更为紧张了。起身之时更是好几次深呼吸才稍稍平静些许。   当然其余两位也没好到哪里去。三人并排而立,沈煊就站在中间,占据个高的优势, 余光很容易便扫到了对方。   只见那位大才子江澄腰背挺的笔直,极力做出一副君子之姿,然而好似用力过猛, 从他的角度, 只觉得这位胸挺的有些太过了。   而另一旁的张行俭要好上一些,只是一张胖胖的脸上崩的极紧,看上去并不严肃, 反而颇有些喜感。   也不怪他们三人这般“没出息”,照沈煊看来,人家古人也是深谙心理控制之王道。   “重檐翠瓦缀天绫,砌玉楼栏嵌彩龙”   这般雄伟庄严, 气势迫人的地界儿,初初置身其中, 便有一种噤若寒噤之感, 人下意识的便会感到自身的渺小。而皇帝则是高若九天云端, 令人仰望。   甚至不自觉的便想要臣服其下。传说中的下马威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在看到另外两位仁兄紧张之情较他更甚之时,沈煊突然之间便放松了许多。   独惶惶自然元不如众惶惶。   而此时, 太上已经开始逐个儿的找人谈话了,当今在一旁时不时的也问两句, 沈煊眉目微垂, 仔细听着。   第一个被问到的便是会元江澄。   这年头, 能被称为大才子的,多数都精通诗赋。这位江大才子显然也不例外。在太上问起,平日喜好之时,这位不出意外的回答了颇好诗词。   甚至当场效仿曹植,来了个七步成诗。可谓是出尽了风头。连一旁的几位翰林都慕露欣赏之色。   沈煊“………”   古代有能耐的诗人还真是不少,感觉回回考试都能遇上一位,不想承认,他着实有些心塞了。   不过可能是因为时间原因,沈煊倒觉得,这位诗才确实极高,但距离李兄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小李白”之称绝不是白叫的。   沈煊这时候不由庆幸,自个儿这些年这般紧张的学业,却还是坚持把特长给提上了日程。   要不然遇到此等问题,那可真成熊瞎子一个了,两眼懵了。   轮到到张行俭之时,太上语气更为温和了一些,甚至还问候了几句张父的近况。   最后还神来一句:   “有子如此,思远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张行俭登时激动的脸都有些发红了   沈煊分明瞧见,方才还大出风头,踌躇满志的江大才子此时看对方的眼神儿都有些不对了。不过也就一瞬间的事儿,很快便收了回去。   只是表情终归不如方才自然。   几十年勤奋苦学比不得人家有个好爹,总是让人倍感心塞的。   总共没多长时间,很快便轮到了沈煊。   “听闻沈卿乃桂阳郡人,可朕观卿之文章,似乎对江南种种颇为熟悉。”   “陛下圣明,臣确实曾经一路游学至江南,并曾于琅琊书院求学过一年。”   沈煊上前一步,躬身一拜后,这才不卑不亢的回到。   直视龙颜便是僭越,沈煊更是丝毫不敢抬头,只听到太上皇浑厚的声音响起。   而太上皇仿佛对此事颇有兴趣,甚至还追问起细节来。沈煊挑着有趣的地方讲了两个,因为言语幽默,见识不俗倒是让永昌帝又愈发的高看了一眼。   况且人总是喜欢美好的事物,沈煊长相本就不错,再加之腹有诗书气自华,自个往那里一站,就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整日面对一帮老菜帮子,此时见到一俊秀少年,太上皇表示心情还可。   而一旁的天成帝没有错过父皇眼中的欣赏之意,复又看了一眼年轻学子俊秀的面容。   心里暗道一声可惜了。   果然,“面试”过后,太上当即便与天成帝私语了一番。   随后由天成帝钦定,新任一甲三人便很快出炉了。   “江澄,才华出众,人品具佳可当榜首,赐为状元。”   “张行俭,系出名门,学识过人,可为榜眼。”   “沈煊,远见卓识,素有见地,赐为探花。”   三人连忙跪下行礼。   “学生沈煊(江澄)(张行俭)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煊哪怕不回头,都能清楚的感受到身后那浓浓艳羡的目光。即使早有预料,沈煊心里此时依旧要炸开了了一般。   哪怕是一甲倒数,那也是一甲啊。这意味着他可以完美的跳过了“馆选”。在别人还苦哈哈的为考试而担忧的时候,他已经可以悠哉悠哉的坐在翰林院喝茶了。   馆选毕竟不是科考,里面可以操作的余地实在太多,要是万一没选上。能分到六部尚好,若是外放出去,那可实在太糟心了。不说其他,媳妇如今可还怀着孕呢。   而且现成的正七品官员,意味着他家老娘和娘子很快便能有诰命加身了。有了这个身份,媳妇儿以后出门交际腰板也能挺起许多。而老娘,怕是能乐的蹦起来吧。   想到这里,沈煊只觉得神清气爽。   随后又几名进士进殿,这应该是二甲前七位了吧。   第四名居然还就是谢瑾瑜。   此时对方站在他身后,起身过去时还丢给沈煊一个“死亡凝视”。   沈煊:“…………”   这事儿它怎么就能这么存。   名次确定之后,接下来便是传胪大典了。   当一众内侍手捧着一身红色的衣物与乌纱帽而来之时,众人脸上都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激动之色。   那顶象征着官员身份的乌纱帽,终于也要戴在他们身上了。   他们寒窗苦读十几年为的是什么,还不都是今日。   黄金屋和颜如玉从何而来,还不都有赖这顶帽子。   众学子小心的换上衣物,其中有些人摸着乌纱帽都手都在颤抖。   在这庄严肃穆,象征着极至权利的宫廷之中,听着自个儿的名字一次,两次的回荡在宫苑之中。   这种感觉,说实话,连沈煊都有些醺醺然了。   众人脸上也都是与有荣焉的表情。得志的喜悦充斥在每个人的脸上。   唱名结束,众进士退出大殿,谢瑾瑜此时也终于回归了队伍。沈煊觉得对方的脸都憋的通红,估计是唱名累的太狠的缘故。   不过此时对方心情怕也不甚美丽。   沈煊还记得对方曾经说过,他宁愿去二甲倒数,也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第四名。   传胪那就是纯纯的吃力不讨好,还真没想到,打脸来的如此之快。要不是当初就只他二人在此,他都以为今上是故意的了。   皇家的人,尤其是皇帝,从来心眼都没大过。尤其是据说今上幼年失母,在宫中颇得大长公主照拂。   陛下登基之后,更是屡有恩赏,这点连同养在贤妃娘娘身下的永乐长公主都比不得。可见其圣心如何。   这不,连谢兄估计也都是皇宫里的常客了。谢兄这才有些清了下嗓子,很快便有机灵的小太监捧了盏茶水过来。   “传胪公,您真是辛苦了!”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传胪两字,谢瑾瑜本来稍加平复的心情便又不美丽了起来。   可怜 一旁的小太监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脸色登时便有些发白。站在那里想动都不敢动的模样。   可见那位郡主的威力如何。   沈煊见状适实过来打过圆场道:“谢兄,咱们马上就要跨马游街了,你这总得给赏个好脸才是。”   “不知郡主今日可还会过来?”   可能是想到了什么,谢兄的臭脸总算是收了起来。一旁的小太监见此向沈煊投来感激的眼神儿,随及便赶紧告退离去。   “安华她早早便定下了席位,本来为兄还想着………”随后看了眼沈煊,心塞的叹了口气。   这颗歪脖子树,自个儿是真吊死在里头了。   歪脖子树沈煊“…………”   原来谢兄一早便瞄准了探花之位,沈煊不由瞅了一眼对方,听说探花历来都是形貌昳丽的少年郎,难道谢兄也是想拼一回颜值。   沈煊颇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咳,按照前头这几位的颜值,要是没了他,说不得谢兄的想法还真能实现。   他怎么就长的这么俊,还这般有才华呢!唉~~烦恼。   ***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并列为人生四大乐趣之一。可见其魅力。   身边两侧威风凛凛的御林军开道,一众进士则并列两排,各自戴着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在中间慢慢走着。   所到之处,人潮涌动,欢呼声更是经久不散。   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暗器呼啸而来,沈煊和谢瑾瑜这两处更是重灾区。   “好俊的探花郎!”   “旁边那个才更好看!”   “探花郎也好看啊!”   然后便是各种各样手帕,荷包扑面而来。   甚至沈煊还一个闪身,好险的躲过了大白梨一个。   呼~好险。   一旁的军士见此,立马出声喝止。一位小娘子尴尬的红了脸,不停在跟对方解释着什么。   而这时,一直在闪避着的谢瑾瑜突然在马背上直立而起,一个璇身,伸手在外侧捉住了一个香囊。完了后还冲着一旁的窗子那里得意一笑。   沈煊清楚的听到了一阵尖叫声。   拜谢兄方才潇洒的动作所赐 人群中愈发的喧闹了起来。   沈煊此时也在一旁的窗台处瞧见了自家老师还有媳妇儿。   “夫人,您看老爷正在瞧您呐!老爷如今可是探花郎了!”一旁的丫鬟喜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扶着顾茹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顾茹则轻轻摸着肚子,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队伍中的一处。   “爹爹可真威风,是不是啊,大宝!”   隔着厚厚的衣物,顾茹肚子微微的鼓起了一块儿。   而另一座窗前的顾笙也是嘴角微勾。   臭小子,还算没给他丢人。 第104章   相较于其他进士,他们这一甲三人的待遇明显颇为不同。   沈煊几乎是前脚回到家门儿,后脚宫内便有任命下达。   看着眼前这些笑意盈盈的内侍们,沈煊不由感慨,怪不得一甲的名头那般吸引人呢!   光是这官职亲授便足以让人激动不已了。   本朝照例来说一甲三人的官职都是定下来的。   状元明显更为特殊一筹,任从六品翰林院编撰。而榜眼,探花均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而沈煊所任,正是翰林院编修无疑。   待传旨的内侍离开之后,沈家登时便陷入了一片欢腾之中。   管家那是激动的脸都红了,有眼力见儿的下人们争先恐后的前来道贺。   顾茹更是挺着大肚子亲自发话:“吩咐下去,家里所有人,这月都领上三份儿的月银。”   此话一出,下头人脸上明显喜色更浓。   沈煊的报到时间就定在两天之后,而就在这这短短的两天时间,沈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几乎都意识到了自个儿身份的转变。   不说街坊邻居们纷纷来贺,就连顾茹都接到了好些份邀请,这在以往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沈煊此时所住的这个胡同名为万卷胡同,位于皇城西南方向。   古人普遍讲究东尊西卑”和“南尊北卑”,就如承恩伯顾家便坐落于皇城正东方向。顾名思义,此地所居,多是一些职位不高的小官员们。或是如黄家那般家道中落的书香门第。   可以说整体房价并不高到哪去。要不然,他们当时初到京城也不能这般轻易的拿下这所房子。   至于商户,反正沈煊来这里这么久,是没见过有商户居于此地的。   古人在房屋买卖一道也是限制颇多。   西汉时朝廷便有规定:“欲益买宅,不比其宅,勿许。”也就是说买房子只能买挨着自己现有住房的房子,房子只能在相邻的邻居之间交易。   而至五代以后,政策稍稍放!放宽了些许:“有货卖宅舍,仍先问见居人。若不买,次问四邻。不买,方许众人收买。”   意思是要卖房子,首先要考虑亲戚邻居,只有在两方都不愿接手的条件下才可买卖他人。   此番种种,虽然看似不近人情,但这也跟古代户籍政策有关。古代政府人力有限,倘若人员流动过于频繁,于人口管理方面着实不便。   而至本朝政策更为放宽了许多,但为防邻里纠纷也曾明令:   户主在买卖房屋之前,还需经由邻里众人同意,衙门届时还会有专门儿的差役前来询问记录。   你能想象一群子清贵的读书人家会同意一家子商户跟自个儿成为邻里吗?   孟母尚且为子三迁,何况这些读书人了呢?若非沈煊年纪轻轻便有举人的功名,怕是想在这儿买个房子都艰难得很。   身处古代,你会发现,身份阶级所带来的巨大悬殊实实在在的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这些年下来,倒是也能理解爷爷,为何为着个微末功名疯魔半生。   就如现在,自他考中探花,并且授予官职之后,街坊邻里仿佛这才想起他这位新来的邻居。   谁家有喜事儿时也不吝啬递上一封请柬。顾茹也逐渐被邀请参加各种宴会。   倒不是狗眼看人低的缘故,只是他家在这时候,才真正跟这些人站在了同一阶层,才能真正走进人家这个圈子。要不然,你跟人家非亲非故的,也不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人家哪里乐意“折下”来交。   这就是古代,阶级地位如此鲜明的时代。   当然,若是沈煊再能热情一些,主动去前去拜访几次,或许也能撬开人家的大门。但能挺直了腰板,谁又愿意去卑躬屈膝呢?   反正他是不会乐意的。   转眼两日之期便至,翌日一大早,沈家众人便开始忙活了起来。   都说皇帝那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但事实上官员们也不遑多让。   《诗经》《齐风》中曾有“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也就是说,公鸡打鸣之时,官员便已准备上朝了。   古代的“点卯”一说便也如此。反正想睡懒觉,那是不可能的。   沈煊手脚麻利的换上崭新的青袍官服,顾茹则在一旁为其整理着袍带。   一番修整过后,沈煊看着底下还带着些睡意的顾茹声音温和,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   顾茹抚着领口的双手微顿了一下,这才轻声开口:   “妾身这日日在家待着,哪里谈的上辛苦了?真正辛苦的该是相公才对。”   相公这半年来不是在备考便是再考试,眼看着可是瘦了不少。如今又得整日这般早早的上朝。   旁人只看到相公少年探花的荣耀,哪里知晓这其中何等辛苦。   沈煊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你怀着身孕还要操持家务,哪里又轻松了。”   “听话,待会儿回去再好生休息一会儿。那些请帖若是不想去的也不要勉强。”   看对方眉目未动,沈煊便又加上了一句:“别让你家相公担心。”   顾茹这才猛地点了点头。   外头天还是一片漆黑,小厮小心翼翼的载着马车缓缓驶向皇城。   到馆之时,沈煊本以为自个儿来的已经算极早的了。却没想到,那位榜眼张行俭此时已经在屋里候着了。   见到沈煊还颇为热情的上前打招呼。   “沈兄别来无恙啊!”   “承蒙张兄挂念,小弟一切安好。倒是没想到谢兄来的这般的早。”   “不过是住的近些罢了。再则你我初来乍到,总要早些过来才是。”   张行俭一张胖胖的娃娃脸笑起来颇为和煦,语气也颇有些亲近的意思。   沈煊自也点头应是。   如今馆中也仅有二人在此,两人便自然而然的聊了起来。   沈煊本就觉得!得这位是个能耐人儿。   一番交谈过后,更是对对方高看了一眼。   这些年来,沈煊也接触过几位高门才子。近如谢瑾瑜,远如“太白兄”,甚至连当初所见的小章大人,他们无一例外,身上总会或多或少的有些傲气。   毕竟身份有了,论才华也是人中佼佼,有些傲气也纯属正常。   甚至言语交谈当中也能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这是个极容易让对方放下戒心的人。沈煊心里暗道。   可惜两人的交谈没持续多长时间,很快陆续便有人员到来。   别以为古代官员就一个个的都是劳模了,实际上沈煊估摸着,至少有一大半,是掐着时间点过来点卯的?   这般豪气,怪不得是位大才子呢?   沈煊这几人初来乍到的,要人家有多欢迎你那是不可能的。负责带他们的那位前辈也只是指了指一大堆的书籍,说是让他们先熟悉一下,随后便不见了人影。   这让沈煊二人不由面面相叙。   沈煊来时还特意查过,翰林院编修需要负责的项目去如下。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等。   这呼啦啦给一堆子书是怎么回事。不过事已至此,沈煊也没再多说什么,没看到那位做的这般明目张胆,其他人也当没有看到吗?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此人单方面对他们不欢迎,但在翰林之中根基颇深。其他人也不想惹事。   要么是,这已经是习惯俗成的事儿了,原来的新人也都是要走这一遭的。   不管是哪方面,都不是目前的他们能改变的。很明显一旁的张行俭也是这般想法,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拿起一旁的书看了起来。   另一旁的江澄情况就好了许多,毕竟院里那些长官们平日里也不长出现在这里。这边常驻的大都不过六七品的官职。   ! 同官职之间,哪怕是有资历之别,但总要客气许多的。   沈煊不承认自个儿当时也是酸了一把的,只是这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沈煊很快便又沉浸在了书海之中。   翰林院有草拟旨意,记录帝王起居之职。甚至朝堂诸事也有颇多记载。虽其中有许多因为故意迎合美化皇帝从而失了真实。但大多数还是有参考价值的。   起码通过这些天的时候翻阅,前头那两位皇帝的忌讳,沈煊也知道的不少了。好歹保证日后不会轻易踩雷。   尤其是前段时间那波大清洗,哪怕有些只有寥寥几语,沈煊都能感受到是何等的血雨腥风。   有些事,准备了这么久,也该提上日程了。   有了这么些资料,沈煊这会儿也不在意是不是被大家冷待了。跟张行俭两人每天上下班照常笑意盈盈的跟众人打招呼。   而馆中其他人见二人这般稳的下来,态度却是逐渐好了起来。   能中的一甲的哪个没有才华,两人又这般心性,他们心里的那些想头自然是不能实现了。冷淡十天半个月的还可以说是诸事繁忙,要是时间久了。难免给打上嫉妒贤能的戳。   且少年得志却是这般能忍,日后说不得前途如何,哪怕心里嫉妒,他们也不会傻的在这时候给自个儿招来祸患。   而沈煊二人也不是傻子,哪怕第一天不甚明白,这么些天下来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其中缘由。   沈煊不由想到历史上诸多状元,榜眼,可惜真正入阁为相的却屈指可数。或许有人会说那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然而,考过科举的都知道,没有一个真正的书呆子能走到如今地步。更别说名列一甲了。   那究竟又是什么原因,才会让那些个惊才艳艳的状元们都庸庸而终呢? 第105章   翌日,沈煊下衙回家,却见到了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一眼见到来人,沈煊几乎快要认不出对方来了。   毕竟也当了几年的院友,两人也曾有一段儿交好期。哪怕后来关系冷淡,顾兄在他眼中也一直是个谦谦君子的形象,且因为出身书香门第,一举一动之间雅意天成。   然而现在站在他面前这位,身形消瘦,眉目憔悴,甚至尚不过三十几岁,鬓角却已经染上了些许白霜。   隐隐发黄的面色,苍白的唇色无不昭示着对方刚刚大病初愈的现状。   这让沈煊一时间难以回过神儿来。   而见到沈煊过来,顾况赶忙站起身来,冲着沈煊深深的鞠了一躬。声音还带着些沙哑却也极为郑重:   “多谢沈大人恩义,况没齿难忘。”   对方大病初愈,又这般动作,眼看身子已经有些摇晃了。沈煊赶忙上去扶起对方。   “顾兄严重了,小弟也不曾帮到些什么。顾兄能平安回来,全赖自身持正之故。”   听到沈煊的所言,顾况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若非沈兄之故,人家衙门哪里会理会我这小小举子,更不要提重新取证了。   没有沈兄,如今为兄我怕是也跟那些举子一般,功名被废,此生再不得入仕。”   顾况说起这些,登时忍不住红了眼眶。监牢这些日子,他是真怕啊,怕自个儿以后再也回不去了。更怕家中妻子儿女受他牵连。   科考舞弊,那是何等大罪。到时候子孙怕都要受到连累。顾家几代书香,到他这里要是落得前途声明尽毁,他怕是立时死了都难以去见列祖列宗。   想到这里,顾况又对着沈煊深鞠一躬:“况代表顾家感谢沈兄恩德。”   看着这样的顾兄,沈煊忍不住叹息:“顾兄一向沉稳,当初却又为何那般冲动?”   只要肯仔细打听一番,便可知晓言大人并未出过什么诗集,更别提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学子身上去买了。   若非如此,仅仅是跟那位“祸首”交往过几次,怎么也不能受这般的牢狱之苦。还差点就声明尽毁。   哪怕沈煊一向不爱评价他人是非,此时也不得不说一句。   顾兄此事做的实在是太过糊涂。   听出对方的未尽之语,顾况此时却没有丝毫脸面去回应。他能说自个儿是因为不想输给对方才这般急躁的吗?   !看着彼时的好友,目光还是一如既往清朗。他不由想起对方还是少年的时候。   彼时顾老师还未回来,两人关系也是颇为不错。那日,有位老翰林突然告老回乡并打算日后长居此地。学里众人得此消息后纷纷蠢蠢欲动,他们四人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没能想到的是,前去的众人纷纷铩羽而归,唯有那个连秀才都还不是的知府公子得以拜入席下。   得此消息,当时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却是立即将买来准备送出的礼物收了回去,并且只字不提前去拜访之事。   哪怕过了许久,顾况依旧记得少年那清亮的目光。   “那位大人既然已经不顾惜声明收下知府公子且对上门儿的青年俊才一一拒之门外,怕是心中必有所求,就算此次真能收下咱们,有知府公子在前,认真教导咱们的可能性也不大。   倒不如在等上一等,打铁尚需自身硬。只要自个儿学问好了,说不得日后咱们自有良师可求。”   事实证明,当年沈小弟的猜测是正确的。   之后不到一年,沈小弟便与顾老师形似师徒,张子健随后也顺利拜得大儒为师。而那位大人后来收下的弟子,却是十天半个月的都难见到人家一面儿。   几乎白白担了个师傅的名头。   可惜那时,他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小弟那份儿静待机遇的淡然。   明明都姓顾,他这些年殷勤备至也不见老师态度有所软化,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了老师的青眼。   一念之差,他当时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做下了那等事情。   此时看着对方依旧清亮的眸子,顾况心中不由更加羞愧的难当。见此时房间内并无闲杂人等,顾况咬了咬牙,终归将折磨他这么些年的隐秘脱口而出。   “沈大人大恩,在下实在有愧!”   沈煊一懵,这语气不对啊,难道对方方年有什么对不住他的事儿吗?   果然下一瞬,便听对方自顾自的说起道:   “当年在下因为嫉妒,曾经对子健兄说过一些挑拨之语,意图离间大人与子健兄的关系。”   沈小弟一直以为自个儿是因为顾老师这才疏远对方,其实那不过是其中之一。真正的原因,不过是他的虚伪罢了。   想到这里,顾况脸上愈发的羞惭了起来,可当他真正说出口后,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   这些年,他每每见到沈小弟,总是!复杂难当。一方面,他想要证明自个儿不比对方差什么,顾老师当年对他不屑一顾根本就是错的。而令一面儿,却又时时刻刻为着自个儿的卑劣举动而心中难安。   整个人像是被分成了两半。   今日他将这些脱口而出,无论曾经的沈小弟,如今的沈大人是何想法。他都愿意为自个儿的言行付出代价。   顾况的声音落地后,空气中便是一片静默,也不知过了多久。   “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吧,此事于我并不碍上什么。”   “沈大人………”顾况嘴巴嗫诺了几下,本来要说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只是临走前又朝着沈煊深鞠了一躬,声音缓慢而清晰道:“其实顾大人当年的选择一直是对的,只是在下这些年都不愿承认罢了。”   沈煊却没有回答,他和老师之间从来不需要别人说些什么。他相信,哪怕自个儿如今什么都不是,老师也不会后悔当日的选择。   目送昔日的好友离开,沈煊此时要说一点都不隔应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看着对方这般遭罪的样子,还有这些年为着这些子嫉妒心,真正受到影响的反而是顾兄自个儿才对。   为这些良心不安了这么些时日,可实际上他这些年和张兄一直都保有联系,甚至昨日相约在一块儿喝茶。   不过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张兄当年所说,顾况不可深交是什么意思。他还一直以为是为了对方莫名其妙的疏远呢。   人之嫉妒,不一定伤人,但却一定会伤己。   沈煊对此深以为戒。   第二日,沈煊一杯茶水下肚,便和一旁的张子健说起了此事。   “昨个儿顾兄来找过我了,也说起了当年之事,小弟这才明白张兄当年之意。”   张子健记忆力超群,自然也明白沈煊所说何事,也就那时起,他才决定远了对方。这些年来更是连封书信都没有寄过。   一路走来,嫉妒他的人可以说多了去了,但来自好友的恶意依旧使他颇为不适。   平日里言笑晏晏,背地里捅你一刀。   因此张子健此时也是语气极淡:   “顾兄既然能够有所坦白,也不算是无可救药,只是到底不要深交的好。”   “此时因为沈兄于他有大恩义,羞愧之下这才坦诚以待,或是因为担心沈兄!从他人口中听到此事。其目的也不一定单纯。无论怎样,好友一场,帮过也算尽了情分。”   “日后如何,只看顾兄自个儿的造化了。”   沈煊也是深以为然,也不觉得张子健过于淡漠,当时环境单纯,顾兄的这些小嫉妒于他而言并无大碍。然而如今身处官场,一丁点的不对便可遭至大患。   真正的小伙伴能有一二便此生足以。   一部主事在本朝已经是正六品的官员了,张兄如今这可是连跳两级,更别说还是在户部。当今未继位之前可是一直掌管户部,如今更是赤手可热。张兄可以说是妥妥的高升了。   “不过是陛下抬爱罢了”。张子健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沈煊秒懂,怕是有用到对方技能的时候。   话说,过目不忘在这古代可真是太六了。   “沈兄这些时日处在翰林院可还适应?”   沈煊语气颇有些轻松,最难得那些时日总是过去了,如今院里那些人,对他们两个态度还算是不错的了。也愿意教他们做些事情。辟如起草一些不重要的召令,或者整理一些前朝史事。也算是好的开始了。   张子健闻言则挑了挑眉,不过也没说着什么,只是举起手中的茶杯道:   “那就恭喜沈兄了,当时为兄可是在此处消磨了不短的时日呢。”   沈煊也明白了对方的咱下之意,张兄是上一届春闱的榜眼,那些人怕是也给用了这招。   真是醉醉的,这般行为对自个儿还有什么好处不成?拦了他们的晋升路,难道他们自个儿就能飞上去不成?   “张兄,你说这些人就不怕遇上个心眼小的?”日后飞黄腾达了,想起这招?   “据说这是翰林院早年就有这般的传统了,说是担心一甲三人过于傲气,总要磨磨性子。”   张子健说起这个笑的讽刺。   至于真为了什么,那就只有自个儿清楚了。若是被磨的那几位忍不住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或是对上稍有些无礼,仕途尽毁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他们这一没打二没骂的,又有何干系。   “且不过是法不责众罢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想到平日里颇有风度的顾兄。   沈煊不由感慨:古人诚不欺吾。 第106章   与张子健的一番交谈之后,沈煊心中越发的放松了起来。每日除了将上面交代的事情做好,顺带翻阅一些书籍之外,对其他人的或冷或热的态度也都能平和而处。   谁知正是这般行为反倒让人觉得此人心机颇深,对他的态度反而更好了一些。   那些红眼病的也不敢再随意起什么小心思。   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吧。   沈煊在翰林院也逐渐走上了正轨。   很快便到了馆选的时候,谢兄哪怕身为二甲第一,在这方面也是没有特殊可言的。   考试过后,两人相约在一家酒楼。谢瑾瑜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就开始控制不住的吐槽了起来。   “这二甲第一还真是丁点用处都没有,我这还不如最后一名呐!”   对谢兄的牢骚,沈煊却是不置可否,要是对方真成了二甲最末。这会儿子怕是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不过谢兄不是一向钟爱竹叶轩的吗?怎么这会子突然换地儿了,感觉这家酒菜比较之前还是差着些火候的。想到这里,沈煊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   谁知上一瞬还在喝酒的谢瑾瑜登时就面如土色。   犹豫了片刻,这才神秘兮兮的往沈煊身上凑,对方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沈煊猛地一惊,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谢兄就这般扑了个空。   谢瑾瑜:“…………”又不是大姑娘,至于吗?   沈煊“…………”谢兄那什么眼神儿,这分明是应激反应好吗?   两人眼神儿对峙了一会儿,还是沈煊率先败下阵来,主动把耳朵凑了过去。   没办法,好奇心害死猫,但谢兄这般我有大秘密的模样让他着实停不下来。   看来确实是颇为隐秘的事情,就见谢兄开口之前还特意向四周望了一圈儿。确定了没人儿这才有凑上来跟沈煊耳语道:   “我这也是前几天才从郡主那里得知,咱们前些日子去的那酒楼是上面那位的。在今上还没登基之前便已是靖王府产业了。”   所!所以也就是说,他们当时所说的话,很大可能被那位知晓了。   他记得当时谢兄还吐槽要过当传胪还不如二甲倒数。最主要的还吐槽了郡主………   沈煊想到谢兄喊名喊的脖子都红了,不由对对方投来同情一撇。   这皇家之人,护短是真,心眼子不大也是真。   谢瑾瑜此时也不由双手扶额,整个人近乎葛优瘫躺到了椅子上。哪怕素来教养不错,此时也不由想直接爆粗口了。   他有理由怀疑,这传胪之位就是上面那位想要整他的缘故。   哎呀,他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   也不知安华她有没有怀疑此事,谢瑾瑜此时颇为心虚。   要不主动回去认个错先?   眼瞧着谢兄的表情一变再变,整张脸就跟个调色板盘的。   沈煊拿起一旁的酒杯凑到嘴边,掩住了唇角的笑意。   虽然有些不大厚道,但他总忍不住想笑怎么办?   沈煊正在暗戳戳偷乐之时,谁知谢瑾瑜却突然将话转到了他身上。   “对了,下个月中旬便是家父五十大寿,沈兄若是不嫌弃,可否赏脸过来一趟。”   谢兄口中的家父便是翰林院掌院谢大学士吧,如今他的顶头上司。据说学问精深,平日里最是刚正不阿的人物,在外名声极响。   这也是当初他为何如此奇怪谢兄不远千里跑来江南求学的缘故。   翰林院院长可以说是真正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人物了。所结交的大儒数量怕都能组团打两桌麻将了。   不过可惜这点疑惑怕是难得到答案了,因为这趟他注定是去不了的。   沈煊放下酒杯,冲着谢瑾瑜拱了拱手,歉然道:   “多谢谢兄盛情,只是小弟下月怕是已经不在京城了。”   谢瑾瑜先是愣了一下,这才猛地拍了拍脑袋。   “看我这脑袋,都忘记沈兄即将衣锦还乡!乡,说来山阳县也还是我们谢家的祖地。只是谢家长居京城已久,如今也就还有些许族人仍守在故地。”   谢瑾瑜说来也有些许感慨,他对山阳县的印象最深的也就八岁考试的那回了。   说实话,若非他走那么一趟,还不知晓,那些人居然都已张狂到了如斯地步。不过是五服都出了的普通族人而已,居然都敢打着父亲的名头行事。   怕是他爹在京里也没有那些人威风吧!   看着一旁的好友,谢瑾瑜不由劝道:   “沈兄此次回去,还是要多多注意族中情况才是。太上在位时期便曾因此大发雷霆。而今上,那位更是位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主儿。”   不是他恶意揣测好友族人,只是穷人乍富,飘起来的可是不少。不过这话说出来,就有些以疏见亲的味道了。若非两人脾性实在相和,他是绝不会去讨这闲的。   “多谢谢兄提醒。”   再者这个问题说实话在他考中举人之时便已经有些苗头了。   只是一来村中有老爹看着,老爹这些年的村长也不是白白当的,再加上举人爹的身份,镇压一帮村里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二来,岳父大人那里他也隐晦的交代过,若是亲友族人犯事儿,自也不必顾及他的面子。   有这两位震着,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如今他的地位又有所改变,也不知这个平衡也不知会不会打破了去。不过以岳父大人的谨小慎微,即便有了什么,也该控制的下才是。   只是不知家中如今情况如何,这都大半个月了,按理来说,即便古代信息传递的再慢,家中也该得到消息了吧。   沈煊心中不由想到。   而在另一头   山阳县,沈家。   一大早,沈家!爷爷便挣扎着直起了身,并在下人的搀扶下慢吞吞的要往往祠堂里走去。   对自家太老爷这般不同寻常的举动,家里下人却是没有丝毫惊讶的模样,可见是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沈爹跟壮壮爷孙俩也知晓老人家是劝不住的,也只能跟着老人一块儿过去。   早些时候沈爹就跟老人说过,这按日子儿子都已经考完了,亲家说结果都已经在路上了。大可不必日日过来叨扰祖先。   哪怕道理说的再通,沈爷爷依旧雷打不动的早晚给祖宗烧香,保佑着孙子能够金榜题名。   “太老爷这是又过来上香啊,太爷这般心诚,沈叔又是好能耐,这回定是能中的。”   “对啊对啊,沈老爷这般能耐,咱们这十里八村儿的再没有比的上的,说不准这次回来就已经是大官儿了。”   “侄儿这回定是能中的!”   倒是一旁的沈爹此时还有些理智,没被这些恭维声冲昏了头脑。连声说着:   “阿煊毕竟还小,这回中不中还不一定呢!”   沈爹此举一来是不想给村里人或是自家父亲太多希望,另一方面,也是再说,哪怕儿子这回没考上,那也还年轻的很,日后有的是机会。   生怕儿子落榜归来,备受打击的同时还要为村里的风言风语而不愉。   其实这也是沈爹操心太过,身为举人,整个村子的护身符。哪怕沈煊落榜,也暂时没人敢说这什么。只是涉及儿子,哪怕一分的不快,沈爹也要将其杀灭在摇篮里。   一路上,不知为何,沈爹只觉得今儿个的日头极其的晃眼。让他整个人一片恍惚,迷蒙间好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锣鼓声。   沈爹仿佛感觉到了自个儿胸口间里扑通扑通的跳动。   !   一直到壮壮使劲儿拽着袖子喊到:   “太爷爷,爷爷,你们快看啊!那是不是小叔………”   巨大的惊喜之下,壮壮如今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沈爹如今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眼睛直直的盯着前头那群敲锣打鼓的人。一旁的沈爷爷更是手都颤的不成样子。要不是身边儿有人扶着,恐怕立时便要栽倒了去。   不过几瞬的功夫,但对等待着的众人来说却是何等的漫长。要不是官家之威早已深入人心,此时早有耐不住的村民们跑过去了。   锣队走进之后,前头那位领头的见到沈爹一行人,立马撇下身后众差役。小跑着冲了过来。   “两位贵人啊大喜啊!”   “朱兄说笑了,咱们哪里是什么贵人?”   朱大财见此,只觉得沈老弟果然是位能人,怪不得能有那般能耐的儿子呢!真是让人羡慕的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此时的语气那也是十足的恭维。   “沈老爷可是金榜题名儿了,还是一甲探花郎呢,您这可不得立马就成贵人了!”   “阿煊这是中了,还是探花!”沈爹还没来的及说话,就见自个儿手臂被紧紧的抓着。他爹此时眼睛里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了。口中一直呢喃着:   “探花,我孙子是探花,我孙子是进士了……………”   说着说着眼睛里还流下泪来。   沈爷爷这般魔怔的样子可把众人给下了一跳,就当沈爹已经喊人找大夫之时。就见沈爷爷下一瞬仿佛又是无比清醒。只是那不断流着的眼睛昭示着心中的不平静。   沈爷爷二话不说直直拉着沈爹的手往前走,沈爹都没想到自家年迈老爹如今还有这般力气。   “进儿,走,走,咱们给你爷爷上香去。” 第107章   天成一年,五月初九。   浩浩荡荡的馆选总算落下了帷幕,结果一出,一时间馆内外悲喜两重天。   入选者自是欢喜不已,诗书酒会不亦乐乎。而那些不幸落第的就没有那般心情了。   家中尚有人脉的还要好些,直接进入六部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当然论前程,自是与庶吉士比不得的。   馆选在本时空是由嘉明帝首创,二、三甲进士可参加翰林院庶吉士考试,称做馆选。馆选考取后称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三年,学成后授与职位。   性质也就相当于现代的实习期,在这三年之内,庶吉士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品级。与之相对的薪资也是颇为微薄,反正跟正经的官员没法比的。   然而没有品级,工资微薄也丝毫不影响考试的热度。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跟远大的前程比起来,这些也都算不得什么。   毕竟六部还可以走走关系,卖卖脸面儿,但翰林院终其一生也就只有这会子能进去了。这三年对大多数官场起步人员那可是镀了金的三年。   “非翰林不可入阁”如今几乎已经成了官场之上一道隐形的规则。可见其对士子前途的影响之大。   可要说馆选影响最大的还要属寒门子弟,毕竟京城里的坑就这么些,没点子人脉想谋个缺都不容易。   而一旦外放出去,天高皇帝远的,京中又没什么人脉。怕是回京之日遥遥无期,仕途更是再难寸进。   别的不说,他家岳父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   沈煊看着眼前那几位面如死灰的学子,不由暗自庆幸自个儿多往前考那么了一名。   待到从名单中寻到“谢瑾瑜”三个大字之时,沈煊更是高兴不已,当即拱了拱手道:   “恭喜谢兄入选,咱们今后便是同僚了。”   “却是如此,以后就指望沈兄多多指点了。”   谢瑾瑜微微拱手,面色如常,看起来倒是颇为淡定,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   沈煊眉毛微挑,也不知道方才小眼神儿一直往这头瞄的是谁!   谢瑾瑜微笑以对,有吗?沈兄方才定然是太过紧张的缘故………看错了吧。   馆选的结束,便就意味着一大批新人的到来。停留在沈煊三人的目光自然也分润出去了许多。   新入馆的众人当中,最!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当朝郡马爷,掌院大人的亲子谢瑾瑜无疑。风头之盛,就连状元公张澄都有所不及。   别看这些翰林们大都恨不得喝清风,饮朝露了。但实际上,面对大粗腿,不想抱的,那绝对是抱不到缘故。   可惜,别看谢兄有时候跟个憨憨一般,爱吐槽,还总坑到自个儿。跟郡主小两口日子过得那也是鸡飞狗跳的。   但事实上,这位这么些年也就好友没个两位,可见其人实际上远没有表面那般好亲近。众人纷纷铩羽而归之时,居然有人还将主意打到了沈煊头上。   “沈兄,且等一等。沈兄今日散馆可否赏脸到会宴楼一叙?”   散馆之时,沈煊募的被拦了下来,依着还算不错的记忆力,沈煊认出了眼前这位同僚。   原云鹏,礼部侍郎嫡次子。官二代一枚,入馆以来一向颇为豪爽大方,在士子之中人气不低。   只是他不记得跟这位有什么交集才是?也不知来者何意,心中这般想着,沈煊表面却是不动声色。   “是原兄啊,不知原兄找小弟可有何事?”   “不瞒沈兄,在下近日偶得一字帖,说是《快雪时晴帖》真迹。在下听说沈兄最善行书一道,这才特意寻过来沈兄品鉴一番。”   说到这里,那位原兄眉宇间不由露出些得意来。这可是王羲之的真迹,他可是花了好长时间寻来的。为了这个,他这些年的积蓄可全都搭在了里头。本是想赠予郡马爷,套上些交情,可惜那位真可谓油盐不进。   平日里也就那位沈探花关系好些。   他可是打听过了,这位沈探花不过是位乡下来的土包子,这金贵玩意儿怕是听都没听过一回吧。   还怕对方不知道这字帖的价值,原云鹏特意强调道:   “这可是东晋王右军之名作,想必沈兄定是不愿错过的。”   原云鹏笑的自信满满,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沈煊表情怪异。   呵呵,这副字帖他当然不会错过了。   只是这不会错过的原因嘛,他猜这位仁兄怕是不会想知道的。   “右军之作,在下自然心向往之。只是今日已与谢兄有约。原兄一番好意,在下怕是无福消受了。”   沈煊一脸的遗憾,仿佛真是为无法一观名作而不快。   原云鹏见此也没怀疑什么,只是他都这般纡!纡尊降贵了,目的还没达到。哪里能这般轻易放弃。正想要说时间可以再约之时。   这边沈煊却是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又冲对方示意了下门外等着的谢兄。   “谢兄怕是等的有些久了,小弟这就先告辞去了。”   说着仿佛面带歉意,步伐却是极快的像门口走去。   “竖子无福尔!”   就在原云鹏正值气恼之际,这时从一旁走出来个身材消瘦的男子,男子长着一张大长脸,可能是长年的面薄无肉的缘故,使得整张脸显得颇有些刻薄。   说起话来,更是又添几分尖酸。   “原兄何必这般恼怒,那沈煊不过是仗着谢郡马的威风。”   一旁的士子说话间还摇了摇头,一脸清高不屑,仿佛沈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似的。   却没瞧见,一旁被奉承那位嫌弃的眼神儿。人家沈探花出身山野之地,你自个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点子手段也好意思拿来丢人现眼,他是那般好挑动的人吗?   还真把他当做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了。   这两人的官司沈煊却是丝毫不知,此时正面对着谢瑾瑜得瑟的眼神儿。   “怎么,小弟这回可是替赫之你解了大麻烦了。怎么都不表示一番吗?”   闻言,沈煊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别以为他不知晓那位是冲着谁来的。   他一个寒门出身的穷翰林,哪里值得人家侍郎公子纡尊降贵?   “咳咳”看出了沈煊的意思,谢瑾瑜不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没办法,人格魅力太强大,总有苍蝇往上扑也是他还能怎么办?   见好友眼神儿愈发的不对了,谢瑾瑜赶紧转移话题到:   “方才好似听你们说到什么字帖?还是那位王右军的字,沈兄平日里不是最喜这些的吗?”   “方才小弟还以为沈兄会应邀过去呢?”   要不是沈兄给他使得眼色,他早就该走了。   无!   提到这个,沈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就是为此,小弟才愈发的不能过去。”   话音刚落,不出意料见到谢瑾瑜疑惑的眼神儿。沈煊微抚了抚额头,轻声道:   谢瑾瑜脑袋一时间没转过来,还明显愣了一下,这是王右军的字帖没错啊!   只是下一瞬,便控制不住笑倒在一旁的桌上。   “哈哈哈哈哈”   “《快雪时晴帖》小弟记得沈兄那里不是也有一份儿的吗?”   沈煊白眼一番,这还用说吗?他书房里那个可是老师特意给他准备的及冠礼。   要是连老师都分不清的真假,呵呵,那人还模仿什么,直接去当书法家得了。   所以不管对方有何目的,那劳什子的会晏楼他绝逼是不能去的。到时候面对个假货,说出来吧,那位看起来心眼儿子也不大,万一莫名奇妙被恨上了,他找谁说理去。   他以前在现代就见过一奇葩,还在他上学的年纪,当时有个土豪拿着个所谓的“古玩”来找他老师品评一番。谁知晓却评出个赝品来。   结果那土豪不去找那位上家,反倒开始怪罪起导师来。   还别说,真是什么人都有。   当然他也可以假装没认出,明知那是赝品还在那里尬吹,这事儿可不得尴尬死。   现在只希望那位别拿这副“真迹”送人了才是。   谁成想,沈煊居然一语成箴。   谢瑾瑜及冠之后某天,突然见自家郡主拿着份礼单修修改改,同事一旁丫鬟手中还拿着一副字帖。   “相公,不是说沈编修最喜行书一道,且偏爱王右军之作吗?正好,前几日相公及冠之时,有位姓原的翰林送来了这本《快雪时晴帖》”   “相公不是不爱这些吗,要不把它也加进去?沈编修定会喜欢的。”   谢瑾瑜“………”   安华郡主:相公这是怎么了,难道还想在她这里维持酷爱书法的人设,那不是早翻车了吗?还瞎装个什么?   谢瑾瑜:他要是真喜欢才是见鬼了呢? 第108章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那么一群子天南地北的文人聚在一块儿,怕是没事儿也能整出事儿来。   不过这都是众位庶吉士的事儿了如今沈煊三人也算是在翰林院彻底稳了下来。   状元江澄极善诗词,毕竟少年得志,总免不了有那么几分高傲在,行为举止当中难免会有些目中无人。但因其才华,身后也总不乏追捧者的。平日里也是呼朋唤友,好不乐哉!   榜眼张行俭,这位妥妥是一位长袖善舞的人儿,这才入馆将将一月,馆内众人几乎都可以搭上几句话,与之相处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其圆滑世故让沈煊都不由赞上三分。   只是赞赏归赞赏,但若是深交,沈煊还是更喜欢谢兄这般时不时忿上一句的。   无他,真实而已。   不过可能是因为文人的傲气,或是性格不合,明明不大的翰林院,愣是被这两位走出了王不见王的架势。   跟这两位相比,沈煊这个探花郎若非还有个郡马小伙伴,那真是低调到了骨子里。   平日里也不爱出门儿交际,对各种名目的诗会花会也没见有多大兴趣。反倒将大部分时间用到了经史之上。   若非沈煊平日里待人接物也算很有一套,指不定“书呆子”这名头都要牢牢的盖到他脑袋上了。   旁人是何看法,沈煊倒也不怎么在意。于他而言,光是馆内的这些藏书便足够使他乐不思蜀了。   “非翰林不可入内阁”一令虽听着过于霸道了些。但沈煊相信,任何一条规矩都有其诞生的缘由,尤其是这道规则已经由前朝延续至今。   那就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   光是各地诏令,君王起居,修史论言这三种目前沈煊可以接触到的文书便能让他受益匪浅。   这日,沈煊做完日常工作之后,照常在藏书阁中翻阅本朝纪史。   本朝开国皇帝出身将门世家,立朝后亲定国号为“瑞”。说是因为隆兴帝生来便伴有祥瑞。   据传隆兴帝出生当日,天降七彩祥云,隐有仙乐阵阵,甚至还有人曾在天上瞧见神兵之影。   哪怕沈煊觉得这位开国皇帝着实不俗,但对此也是颇为无语。彩云什么的还可以用光的折射来解释,但仙乐阵阵,神兵什马的他就只想呵呵了。   再者,不说别的,光是诺大的京城一天之内得有多!多少婴儿出生。怎么就能生带祥瑞了呢?   不过这话沈煊也只是在心里吐槽一波,怎么也不会说出口的。   不说建立新朝的诸多不易,这位□□在功成之后的所为着实让人敬佩不已。   都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一起打江山容易,但要想一块儿守江山,怕是人家皇帝还不乐意呢?   但本朝的这位开国皇帝在对待有功之臣这方面儿,可以说是极为宽宏的了。虽说书中所记只有只言片语,沈煊也能猜测到其中怕是少不了权术谋划,兵权分制。   身为帝王,这般也是无可后非。   只说单到现在为止,本朝已经延续至第三代,京里还现存着四位国公府,甚至如今有些还掌着一部分兵权,便已是极其难得的了。   起码比之历史上那些位,可算仁义之至了。   正在沈煊思绪纷纷之际,突然一声重物掉落的声音传入耳中。沈煊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书架。   只见一位尚未及冠的少年有些局促的冲着沈煊拱了拱手,连声说着抱歉,从沈煊这个角度来看,对方怕是连耳根子都红了。   见此沈煊连道不用,甚至还主动弯下腰来帮忙收拾。行动间还跟少年解释这些书目的排布规律。   在这期间那位少年一直都处在惊厄儿的状态,仿佛不敢相信沈煊态度居然会如此之好。   众人接连好些天的冷眼相待已经让这位未经世事的少年有些难以承受了。   及至书架整理完成后,那位少年还是有些愣神儿的样子。待到沈煊正要告辞之际,才听到身后少年微不可听的声音。   “沈编修,在下,在下还有些问题不懂,可否能来请教沈大人。”   沈煊甚至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对方犹疑不安的样子。   哪怕这会儿子他确实看到了劲头上,此时也回过头来,颇为温和的笑了笑。   “自然可以,只是为兄也不过早来一月不足,倘有不当之处,还望郭兄不要怪罪才是。”   郭子义此时是真的确定这位对他是抱有善意的,想到这些日子受到的种种无视。少年眼眶微微发红,随机又借着找书的功夫遮掩了下神色。   可惜这些都被一旁的沈煊收入眼中。想到对方的身份,沈煊!不禁叹了口气,少年所受种种,怕绝不只是个开始,   若说沈煊这是本人不大乐意出门交际,那这位便是单纯被文人士子所排斥的了。   如今馆内翰林大多出自书香门第,少部分则为寒门子弟。就连馆中也隐隐分为两个圈子。但就有这么一位,几乎被排斥在两个圈子之外。   勋贵之子,武将之后。   文武之间,从来不乏偏见与争锋。不说这其中有多少是上位者手笔。毕竟若是文武官都抱坐一团儿,那该哭的就是皇帝本人了。   就在上周早朝,满朝文武据说还为军中增设一文职而发生争吵。要说这文人想插手军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而反观武将。没有哪个想要个整日叽叽歪歪,屁事儿不干,只会捣乱的文人过来指手画脚。   两方人马可谓吵的脸红脖子粗。   连一向稳重的言大人都差点就要撸袖子了。   再加上根深蒂固的文武偏见,可想而知,处在其中的郭子义是何等难为。   另外还有一点,沈煊猜测,武勋之后入翰林这个“储相”之地,着实触碰到了文人们那根敏感的神经。   上次兵部尚书入阁一事传了许久,太上本也有意,不也在众臣的反对声中不了了之了吗?   内阁之中一旦混入一个外人,其影响绝对小不了。很可能意味着武官整体地位的提升。   这是众文官阶层绝对不会允许发生的。   只是不管上面如何宽宏,天下承平日久,无仗事可打,武将勋贵的没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勋贵们一些眼光长远之人想要改换门庭也无可后非。   看着少年稚嫩的肩膀,微红的眼眶。沈煊微微一叹,这才多久呢,若是承受不住。怕是十几年努力尽数付之东流了。   勋贵虽说有钱有势,在上皇那里也颇有些脸面,但论起师资力量,也不过比之寒门稍好一些而已。   真正有地位,珍惜名声的士子又有哪个愿意污了羽毛。但这位却能在这般年纪得中进士,其中辛苦,!,他们这些考过科举的人最为感同身受了。   想到这里,沈煊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讲解过后,正要离开之际,沈煊却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三年再久,也不会比十几年更久了的。”   留下郭子义如同雕塑般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只见对方抬起袖子,重重的擦了擦眼睛。   手中拳头紧握,直到许久都未曾散开。   自那日之后,沈煊也并未见到郭子义再来讨教。只是在无人之处,藏书室时,也会冲沈煊笑笑打招呼。   沈煊登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不由心中一暖,对方这是生怕他受到牵连,被一块儿不待见了去。   而郭子义本人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了起来,平日没人理会,便静静的来到书阁看书。反正初入翰林,也就在一旁打打杂的事儿。   这就是身份高的好处了,身为候府公子,哪怕不被馆中众人待见,最起码没人敢正儿八经的来找茬。   单单冷暴力或许只能让人咽下这哑巴亏,可若是涉及打压同僚。勋贵们就算此时无甚权利,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能量也绝对不可小觑。   最绝的就如前几日那位马将军,人直接豁出去脸面直接进宫抱着太上的大腿就哭。那叫一把鼻涕一把泪啊。   沈煊在院内听到众人讲起之时,一群士子那股子嫌弃,都快写到脸上了。大呼有辱斯文。   其实沈煊自个儿到觉得那位颇有意思的,脸面当然重要,但比起实惠来,当然是后者更有意义了。   果然不到第二天,太上皇便亲子下旨申饬了与之发生口角的礼部侍郎原大人一顿,作为补偿,还重重赏赐了对方。   可见实惠一词,那是半点都不掺假的。   不过沈煊羡慕归羡慕,身为文人,你要是形象不好,名声不好,那仕途算是毁了一半儿了。   一饮一啄,自有其道。   文人地位虽高,所受束缚自也不小。   不过很快沈煊便没有心思在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了,缘何?   新科士子探亲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 第109章   大瑞朝虽已立朝几十余载,但于制度方面而言却并未有太大的变动,多数都沿袭自前朝时期。   用本朝□□隆兴帝的话来讲,“万载千秋,其功甚于嘉明者,举世难寻。吾又何耻于以之为鉴?”   “华朝之祸,非制之罪也,乃人之祸尔。”   故而在本朝,探亲假也是有着详细规定的。探亲假期的长短也是与祖地的距离息息相关。   “父母在三千里外,三年一给定省假四十二日。”   而考虑到新科进士还需回乡祭祖,时间上则更是宽裕了一些。   沈煊算了一下,他这回回乡的时日约莫有两月有余。   讲真,本朝在官员休假这方面儿可真是颇为不错的了。   此时,沈煊拿着从上面批下来的探亲条走出翰林院之时,只觉得天都蓝了许多。   只是这股子兴奋劲儿等到回家看到自家还大着肚子的夫人之时,不自觉的便淡了下来。   如今孩子已经有六个多月了,再过三个多月便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了。这头家中也没有长辈在此,沈煊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只是老家一行也是不可能更改的。   不说在家里头翘首以盼的父母族人,就说进士回乡乃是定例,若是有所不愿,怕是立马一封不孝的帽子就扣到他脑门儿上了。   一旁的顾茹看出对方的为难,心中一甜,这些天来心中的那点子委屈立马便没了踪影。这时候反倒故作不知笑着打趣道:   “相公这副作态做甚,马上便要见到爹娘,相公总该高兴才是。”   沈煊总不好说担心媳妇儿有什么意外吧!事已至此,总不好让夫人跟自个儿一块儿操心。   想着这些,沈煊这两日特意携厚礼拜访了几位邻里,只说自个儿不日即将回乡,劳烦几位家眷这些日子能够帮着照看一下自家夫人。   甚至还跟京中的几位好友打过招呼,谢兄就只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放心吧,兄弟已经跟郡主打过招呼了,有事喊人招呼一声就行。令夫人肚子里的可还是我家未来女婿呢!”   前半句话倒还挺让人感动的,只是这后半句咋就这么不对呢!他家大宝可都还没有出生呢,谢兄夫妇更是连个动静都还没有,咋就成儿女亲家了!   涉及儿女,这下沈煊可是不淡定了。语气也严肃了许多,娃娃亲可是要不得啊!   “咱们什么时候说要结为亲家了?”他应该没在谢兄!兄面前喝晕过吧,沈煊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可惜此时的谢瑾瑜完全没能听出对方的意思,反而笑的一脸荡漾。   “安华她前几日刚诊出了孕相,小弟马上便也是有小棉袄的人儿了。   呵呵,小棉袄这个词谢兄倒是记得清楚。这是棉袄还是铁锤都还不一定呢?沈煊暗暗吐槽道。   不过怪不得他总觉得今儿个谢兄颇有些不同寻常,原来由头在这儿啊。沈煊先是诚心祝贺了对方一番。随即便明明白白的表达了自个儿的反对。   “两家孩子都还没有出生,咱们这边贸然定下不妥,万一日后俩孩子互看不顺,日子过不下去呢?”   再则,是男是女还不定呢?也不知谢兄这般着急干嘛?   “唉,这不是想着咱俩关系这般铁,俩孩子从小玩到大的,感情自然不比寻常。小弟这头也能放心不是。”   沈煊:“………”说的倒是挺有道理,可他怎么感觉有种童养夫的既视感。   反正,任对方说的天花乱坠,沈煊也不会松口答应这般不靠谱的事儿。   终身大事,那可是涉及一辈子的大事儿,反正他是做不来这般独断专行的封建老家长。   见好友态度坚决,谢瑾瑜这边倒是没有再劝什么,只是心里头始终还是认为自家夫人说得对。   感情还得是自小培养才好,沈兄且不说才华过人,只说如今高中探花,妻族也不得力的情况下,还能这般都洁身自好。日后女婿肖父,定然也错不了的。   再则,未来女婿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长大,也不担心歪到哪里去。   这般想着,谢瑾瑜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的样子。小时候,小郡主捧着一捧小黄花喊着要送他的情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只是还没来的及抓住,谢瑾瑜便被沈煊口中后日起程的消息给打断了思路。再也连不起那根弦了。   一直到后来某天,听着夫人用亲身经历教导女儿“养夫之道”之时,谢瑾瑜才骤然间明白了此时的不对劲儿从何而来。   他跟这未来女婿,原来还是同一国的!!   京城,长河湾码头。   沈煊站在船上,迎着阵阵河风,使劲儿挥别了前来送行的好友们。   跟来时不同,沈煊如今乘坐的不过是一普通商船,船中除了沈煊一众,最多的却还是返乡的商户。   毕竟他可没有老师那般豪气,大手一挥,包下一整艘船。   而!而桂阳郡本就不是什么科考大郡,此次考试能入围的也不过区区几人而已。   此时跟沈煊同船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进士,姓戴,据说已经定下工部的差事,来京时身旁还带着自家儿子在一旁照顾。   与自家父亲稍显沉默不同,这位戴公子明显颇为善于交际。明白了沈煊身份之后,更是丝毫不介意,一口一个沈叔的叫着。言语间亲近之意尽显。   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口一个叔的叫着,沈煊还是觉得怪别扭的。   沈煊这也不全是客套话,对这位青年,他倒还是有些欣赏的。对方这些日子,不仅里里外外将那位戴大人的打理的妥妥当当。甚至还要为着自家父亲偶尔的出口无忌收拾烂摊子。   这般年纪,这份能为,着实不俗。   况且两个不熟的人谈什么最保险,答案当然是孩子无疑,只是谁知道这回,沈煊却着实是踢到了块儿硬板子。   “不过一朽木尔,哪里当的起沈大人夸赞。”   说着只见那位戴进士还微微的摇了摇头。不过,片刻间仿佛想到了什么,又换上一副骄矜的表情。   “吾家三子,也就只剩这小儿还算得意。”   沈煊登时便明白了什么,与其说这位得不得意,不如说科举得不得意。   只是人家这会儿都表现这般明显了,沈煊也就顺着说到。   “看来戴兄幺子定是颇为聪慧了。”嘴上这么说,余光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那位从方才起便一直安静立着的青年。   那少年却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般,脸上丝毫没有半丝痕迹,只是将后背挺的更直了些许。   沈煊微微叹息。   而戴进士对此却是毫无所觉,依旧停留在对小儿子的骄傲之中。只是嘴上还是颇为谦虚道:   “小儿愚钝,自是比不得探花郎的风采,如今不过一区区秀才而已。”   “也是幸得陛下隆恩,小子此时正在家中温习以备年后的乡试。”   说起这个,戴进士因着连日坐船带来的疲惫都散了些许。整个人都显出几分精神来。   沈煊听完后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戴公子,既然!然是小儿子,那年岁定然不如其兄,最多也就十**岁的模样。这般年纪便要下场乡试,也怪不得这位这般高兴。   只是态度这般明显,丝毫不顾及为着老父忙前忙后的戴公子,实在也太过了些。沈煊心中有些不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人家的家务事,他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与人交往,从来最忌言深浅交。   况且这位,怎么也不像是会听劝的人啊!   “那小弟就预祝侄儿榜上又名了,父子同年得中,必成一段佳话。”   一旁的戴进士听后自是高兴不已。只觉得这位沈探花着实有眼力超群。   两人尬聊了一会儿,对方两三句不离小儿子的行为让沈煊颇为不适,很快便起身告辞。   沈煊本是想来外头透个气,谁知却在甲板上又遇到了方才那位戴公子。   对一个儿子来说,有什么比父亲的否定更为打击人呢?戴兄还真是………   两人静静的站在甲班之上,一时间竟是谁也没有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沈煊才听到对方带着羡慕的语气道:   “沈大人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成就,想必您家老太爷定会极为高兴的。”   “不像小子,父亲不知教导过多少次,总也是没这跟筋来。”   提到读书,青年不由面带苦笑,他也不是没有尽力,只是这些年下来,依旧没什么效果。   而后见了小弟,这才明白,人跟人那是不一样的。   他读上十遍都尚不能记住的文章,而小弟却只要两遍而已。同样的内容,他听完后两眼发懵,小弟却已经心中有数。   或许爹说的对,他不过是一朽木尔。   “每个人天赋不同,戴公子不能只看科举一道才是”。   “在下不才,其实比起经史,在下更喜算学一道。此次入京也曾背着爹爹去试过一次。”   “只是结果却并不如人意。”   说到这个,沈煊只觉得对面青年更加丧气了起来。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希望一般。看来极为喜爱是真。   想到这里,沈煊使唤小厮去屋里走了一趟,随后将两本书册交入对方手中。   “这本是本官带给家中族人的书籍,若是戴公子不嫌弃,大可拿去抄录一番。” 第110章   午后水面上一阵清风吹过,戴擢之被震的有些发懵的脑袋这才清醒了些许。   手中的触感更是让他明白,方才的一切不只是自个儿的臆想。   只是清醒过后,戴擢之反倒犹豫了。   “沈大人,这书太贵重了,小子……”想也知晓,能被对方特意拿出来的,定然不是凡品。两人不过萍水相逢,地位更是差距悬殊。他如何能接受这般馈赠呢?   他如今除了父亲以外,再也没有什么能值的上这两本书的。   只是哪怕只有零星一眼,戴擢之依旧看清了最上方那本的名字。   《周氏算经》   戴擢之的眉毛狠狠一跳,拒绝的话到了嘴儿却又突然说不出口了。   热衷算学的又有哪个不清楚周颐的大名。前朝时期,明算科强势崛起,所出官员更是备受帝王恩宠。   那位周大家便是其中佼佼,与另一位李大家并称为“华朝二圣”,甚至曾多次出入宫廷,与嘉明帝坐而论道。至今仍为广大算学爱好者所津津乐道。更是众多学子毕生追求的目标。   他们这些学子更是做梦都想拜读一番这位的大作。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接过去他日后不知会不会后悔,但戴擢之明白,若是此时不接受,他想自个儿日后定然会悔不当初的。   种种想法也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戴擢之定了定神,从小厮手中将书册接过,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随后立即冲着沈煊深鞠了一躬:   “多谢大人赠书之恩,擢没齿难忘。日后倘若有用的着小子的地方,定然义不容辞。”   “无碍,此书本就是在下抄录而来,借你一观也不值当什么。”   沈煊是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古人在文化,知识方面儿,着实过于闭塞了些。哪怕印刷术已经成熟了的今天,市面上所流通的绝大多数不过是着平常的书籍。稍稍有些价值的都难以走向市场。   这也不乏为上层控制下层的手段之一。所以他丝毫不意外这位反应如此之大。   见对方一番犹豫后还是接了下来,沈煊面色温和,对下面这位青年印象更好了一些。   倘若方才对方迟迟不肯接着,沈煊自也不会再劝,送到手的机会都把握不住,哪怕前头在欣赏,他也不会在为对方多费心思。   戴擢之本人也是位颇具玲珑之心,冷静下来之后,也约莫明白了面前这位沈大人!人的意思。心中不由颇为庆幸,握着算经的手愈发紧了紧。   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房中,沈煊又相继提了几个问题,见对方虽不算是学问精深,但好在思路清晰,逻辑思维也颇为不错。不由萌生了些许爱才之心,因此在对方告辞之际,沈煊开口道:   “这些日子难得清闲,擢之若是有所疑问,大可过来询问。”   闻言青年人顿时喜形于色。   回到房中的戴擢之,回想到方才种种,对沈煊的推崇又深了一层。真没想到,沈大人作为探花郎,却连算学都这般厉害。这才是真正的天才吧,想到家中那位自诩天分,对他弄这些“旁门左道”玩意儿嗤之以鼻的小弟。   戴擢之嘴角一勾,露出了些许讽刺的笑意。   自那日之后,戴擢之便隔三岔五的过来讨教一番,越是讨教,便越发的觉得沈大人果真是深不可测。   这么些天下来,他每有疑难,大人总是能够很快的给出答案。且听完这位的讲解过后,思路更是比往常清晰数倍。   天才,就应该像沈大人这般才对。   沈煊:什么天才,十几年的数学课难道还白上了不成?   哪怕有嘉明帝推广在先,甚至“发明”创造多种数学理论。然而很多东西不是光有理论便能够万事皆休的。   现代教学对思维逻辑,思考能力的培养,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说白了,除了天资极高之人,能根据一堆子理论自学成才的能有几人?   更别说,本朝对算学其实重视度不大。明算一科更是前途有限。处在这个朝代,能够仅凭一腔热血,为爱发电的又有几人?   因此哪怕沈煊在文科扎根了这么些年,他的数学能力在本朝也依旧算是走在前沿。   沈煊之所以对这位戴公子这般提携的原因,又何尝不是想要为衰落至此的明算一科留下些许火种呢?   若是这两本书能够流传开来,他也只有更加高兴的份儿。   哪怕一向对大儿子不甚上心,但船上也就这么大点的地儿,戴擢之这频般繁的往沈煊这里跑,终归还是惊动了戴父。   也此还特意找来儿子询问。   看着上头端坐着的父亲,戴擢之心里一酸,父亲是有多久没再单独叫过他了呢?哪怕有事,也多是找下人吩咐一声儿。   只是父亲一直不喜明!明算一道,认为那是旁门左道,不是正经读书人学习的。未免牵连到沈大人,戴擢之也只能装作不知摇头道:   “儿子也不知晓,儿子平日里也只是大人聊会儿天而已。”   听到儿子的解释,戴擢之也并未多想。毕竟在他眼里,大儿子已经算是废了,有什么能耐能让人家探花另眼相看。   只可惜了,这回小儿子没能过来,这么好的机会?要是小儿子在,说不准师傅都已经叫上了。可惜啊,可惜……   一颗心登时便如坠冰窟。   回到房中的戴擢之,默默的拿起了桌上的算学书,他如今就只剩下这个了………   缓缓十几天过去,清晨的水面上依旧波光粼粼。当沈煊站在码头之上,听到四周皆是熟悉的乡音之时,哪怕自持如他,此时也不免眼眶一热。   一众人马这才刚下了码头,便立马被候在这里的沈明给迎了上来。   见到来人之时,沈煊还明显诧异了一下。   “明兄又怎会在此?”不是他自做多情,实在是族兄这般,怎么看都是特意等在这里的呀。   可他这啥时候能到,怕是连他自个儿都不清楚呢。   “明兄该不是这些天一直在码头等着吧!”   沈明不好意思摸了摸头,不吱声了。只是自见到沈煊之后,这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都止不住的。   沈煊登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沈煊抬头看向头顶上那诺大的太阳,又看着一旁明显黑了不止一度的族兄。不难想象,对方恐怕在这儿等的绝不止两天而已。   只是看着对方那口笑出来的大白牙,这重逢的当口,沈煊终归没有多说什么。心里想着逮到空了可得好好跟族兄说道一番。   这大热天儿的,中暑可不是小事儿。   沈明毕竟跟着沈煊好些年了,对对方的心思也算有些了解。知道对方此时定然是盼归心切。也没提要到家里坐坐。且还早早的便备好了马车。   一行人刚下码头便坐上车子,马不停蹄的往家中驶去。   ! 期间沈明还极力推辞跟族弟同乘一辆,更是连连摆手道:   “大人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又怎能跟草民同坐?不可,不可!”   族弟可是当朝探花郎,如今已经当了大官儿,他这等草民哪里有资格跟官老爷同坐呢。就算没读过几天书,上下尊卑他还是懂得。   最终还是沈煊一直坚持,这才打消了对方的念头。只是沈明这一路上终归是颇为紧张,就连说话都没以前那份儿利索劲儿了。还是后面儿见沈煊态度一如既往,这才稍稍放开些许。   沈家村   沈煊想的不错,自从他得中的消息传开之后,村里人的热乎劲儿直到现在都还没散下来过。   只是以往还能跟乡亲们开个玩笑,打屁一会儿的沈爹如今却是连皱个眉头,一旁村人都要忐忑一会儿。生怕开罪了老太爷,将来惹得官老爷怪罪。   沈爹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恭维之声。   沈爹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头,先是慢悠悠的抽了口旱烟,这才颇有些惆怅的叹道。   一旁正缝着衣服的李氏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儿,要她说,这当家的就是矫情。整天被人变着花样的夸着心里头还不得劲儿了。非的上赶着找骂才舒爽。   什么毛病!!!   用城里头的话,就叫什么“无病哼哼”   李氏一个白眼这才刚翻过去,一旁的老头子又开始哼哼起来了。   “也不知道这儿子现在走到哪了?可惜这孙子还在媳妇肚子里头呢。这回是见不着了。”   提到儿子,这下子李氏也没心思缝衣裳了。   “亲家说那什么新任官员探亲,也就这两天儿了。”说到官员俩字,哪怕过去这么久了,李氏依旧难掩激动。   乖乖,她儿子咋就这么能耐呢?   探花郎这称呼听着可真是好听的紧。那可是全国前三啊,那不就是说儿子是全国第三聪明人。   她以后就是“全国第三聪明人”他娘了。李氏每每想到此处,就得意的不行。   哎,要是儿子这时候能回来那就更好了。 第111章   正午十分,村中到处炊烟袅袅,一群子大老爷们正捧着饭碗坐在树底下唠嗑打屁。间或还有些粗犷的笑声传出。   话题也不知怎么的就转到了沈煊这头。   “咱们这进士老爷是不是该要回来了?昨儿个还听俺爷唠着这事儿呢!”   开口的是沈二爷爷家中小辈,因着跟沈家也还算是近亲,说话也没的那些个忌讳。说话间狠狠的朝嘴里拔拉了口白饭,语气难掩激动。   “昨个儿还听老太爷提起过,说是进士老爷已经在路上嘞。说不得就是这两日………”   一旁的赵姓男子不自觉的咽了口吐沫,看着手里头满大碗的面。心里头期盼之意更重了。   自从当初沈老爷考上举人后,那些衙门里头的老爷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再也不说什么手头紧了。这十里八村儿的,有啥好事儿从来都拉不下他们的。以往还跟他们村儿抢水的隔壁王家村儿如今更是屁都不敢放上一个。   如今举人老爷成了进士老爷,那岂不是更加威风了。   唉,虽然有些对不起祖宗,但要是他家也姓能沈那该有多好啊。说不得如今自个儿如今也能尝尝这大白饭的滋味了。   想着这些,赵姓男子看着身边这一堆子姓沈的,眼神儿说不出的羡慕。   被看着的几位大老爷们不自觉的挺直了胸脯子,外人就是再眼气,那也是他们沈家的进士老爷。   而就在众位沈家老爷们得意不已的时候,那位赵姓男子突然就不吭声了,眼睛直直的望向村口,嘴巴更是张的老大。   众人心里顿时一个激灵,数十双眼睛齐齐的朝村口看去。在瞧见远处缓缓驶来的马车时,已经有人不自觉的站起身儿了。   虽然村里如今也有好几辆马车了,但众人此时却是完全没有想到到其他的可能性。有机灵的已经开始拔腿往沈家跑去了,   其余村民兀自捧着饭碗激动不已,   而这份激动在沈煊伸手掀开车帘时达到了顶峰。   ! “大爷爷,三太爷还有几位长辈都在这儿呢!”沈煊先冲着辈分大的几人简单问候了一番。   笑容温和仿若一如往昔,又仿佛多了些什么。让底下村民们愈发的紧张不已。   村中众人只觉得这进士老爷走了一年不到,浑身气势就已经大变样了。乖乖,这就是传说中的官家威严吧。   有些胆子小的此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更别说往车马旁边凑了。   一直到马车缓缓离开,众人还都回不过神儿来。   一旁的沈明倒是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车厢内登时便沉默了许多。   对此,沈煊也没有开口解释什么,他相信以族兄的聪明,迟早会想明白这些的。   马车依旧缓缓前行,还未走到家门口,透过车帘,头一眼便瞧见了走在前头那位颤颤巍巍的老人家。沈煊眼中顷刻间便有了泪意。   随后利落的跳下马车,直直的朝着面前众人家跪了下去。   “爷爷,爹爹,娘亲不孝孙儿又让你们担心了!”   沈爷爷眼睛近几年是愈发的不好使了,只是这位不妨碍老人家认出自家最得意的孙儿。   “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沈爷爷哪怕此时激动不已,颤抖着双手想要把孙儿扶起。   一旁的李氏再也按耐不住,一把抱住自家儿子,脸上两道泪痕清晰可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停的往下淌着。   沈煊轻轻的拍着娘亲的背小声安慰。   沈爹估计是此时看起来最淡定的人了吧,前提是忽视对方不停摩擦着烟袋的双手还有通红的眼眶。   不知过了多久,沈爹实在看不得这母子俩人的的腻歪,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都杵这儿干嘛,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老幺这饭都还没吃呢!”   众人这才如梦转醒,尤其是李氏,这会儿也不哭了,只恨自个儿耽搁太久,饿到了宝贝儿子。   “快,快,咱得赶紧回去。罗大娘这会儿菜都烧好了吧!”   李氏着急忙慌的!的催促着众人。   听到罗大娘,沈煊下意识的就觉得自个儿腹内空空。只是按理说他家平日里早该吃上了才对啊。   一旁面色激动的壮壮适实的让到了一旁,由沈煊扶着颤颤巍巍的老爷子。果然沈爷爷更是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众人坐上桌后,看着这满满一大桌都是自个儿爱吃的菜,还有碗里头瞬间堆成的小山。想到这会儿子早到了饭点,一家子却都还没用上。   沈煊伸手夹起一筷子麻辣鱼片,只觉得这辣劲儿冲的他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这可把一旁的李氏吓了一跳,赶忙起身给儿子倒水,亲眼见儿子缓下去这才放下心来。嘴里还不停嘟囔着:   “莫不是京里头那些人都不吃辣的,儿子这才去京城多久啊,连这点辣都吃不了了。”   想想自家儿子平日里最好这口,这到了京城反倒是吃不上了,李氏就更觉得心酸难耐。   李氏此时已经开始脑补自家儿子在京中该是如何如何的受罪。完全忘记自己儿子媳妇儿是什么德行,走的时候,光是大厨,都带走了仨呢。   同是无辣不欢的壮壮此时看沈煊的目光不禁都有些同情了。不能吃辣,这京城可真不是个好地方。小叔这些日子可真是受苦了。   被强行“吃苦受罪”的沈煊:“…………”   倒是对面坐着的沈爹心里头门儿清。吃不到?怎么可能!他儿子是啥人自个儿还能不清楚吗?   见自家娘亲脸色愈发的不好,沈煊也知道老娘这是误会大发了,在桌上仿若不经意的提起自个儿在京里的种种。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吸引了过去,肉眼可见的,李氏脸色也慢慢恢复了过来。沈煊微微松了口气。   “小叔,听说你们还要在皇宫里头考试,连皇帝都坐在上头。”   壮壮面上!上发红,手中紧紧的握着筷子,激动不已。仿佛对着皇帝考试的那人便是自己一般。   沈煊微微颔首。   “殿试便是如此。”   “那皇宫都是什么样的呀?是不是特别气派?”其实他更想问的是,皇帝陛下是不是特别威严气派。只是到底是读书多年,什么话该不该说壮壮心里还是有数的。因而只能退而求其次问问其他的。   “宫中自然是极为宏大气派的,当日光是从宫门处走到太和殿中便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   “嘶~”李氏发出一阵抽气声。“那皇帝住的地儿岂不是比咱们村儿都大。”   不愧是皇家,一家子住一个儿村儿的地儿。李氏心里暗暗想到。   沈爷爷一口水差点被呛到嘴里。   另一头的沈爹扭过头去,不忍直视。   沈煊夹起一块儿肉片,遮掩了唇上的笑意,他娘还是这般可爱。   一家子说说笑笑,一顿饭不知不觉就用了大半个时辰,这时候得到消息的沈大哥夫妻俩人也急忙从县里赶了回来。   沈大哥即便在县里待了这么久了,一张嘴还是不怎么会说话,见到沈煊激动的脸都红了,可惜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了那么一句。   “小弟回来了!”   直把一旁的张氏气的倒仰,趁着没人注意,狠狠的在自家当家的后头掐了一把。   气死她了,路上不是都让当家的背好说辞了吗?这紧要关头给她掉链子。   随即又仿若无事的冲着沈煊热络道:“哎呀,小叔回来了,你哥这些天可是一日三回的唠叨着,要不是店里的生意忙的紧,早早的就在家里头等着了。就这还整宿整宿睡不着,念叨着小弟你呐!”   张氏心里头门儿清,她恭维的在好听,都不如相公实打实的情分。因此可!可劲儿的说着自家男人的好话。   沈大哥脸上愈发红了起来,只是这会子不是激动的,而是被羞的。   一阵子不见,他家大嫂也是愈发爽利了。又见两人衣着鲜亮,气色极好,看来县里的日子过得不错。沈煊也不在意对方的这些小心思。   “大哥手艺好,上门儿的自然就多了!”   “哪里是什么大官,也不过一七品小官而已。”沈煊见状赶紧纠正道,可不能让家里人产生这种认知,出去没的让人说道猖狂。   沈爹这时也疾言厉色道:“胡沁什么?不知道就不要瞎说。”   见公爹如此严厉,张氏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立马便闭上了嘴巴。   一旁的壮壮见状赶忙打圆场道:“徐先生说小叔考中探花,定然是要进翰林院的。”   听到这里的沈爷爷更是手都抖了起来。沈爹也算有几分见识的,自然知晓翰林的金贵之处,握着筷子的手都紧上了三分。   家中其他人不明所以,七品官还不大吗?都跟县老爷一般大了呢?   吃过饭后,沈家父子对坐一旁,沈爹看着眼前愈发长成了的小儿子,哪怕一向自持,此时眼里的骄傲都快溢出来了。   手中无意识的摩擦着拿起腰间的烟袋。   “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好好陪陪你娘,你娘这些日子可是没日没夜的念叨你。”   “知道了,儿子明个儿就陪娘亲出去好好逛逛。”沈煊此时神色颇为认真,仿佛丝毫没有听清楚沈爹的言外之意。   闻言沈爹一梗,臭小子以往的聪明劲儿哪去了?   难得见到老爹这般模样,走出房门后,沈煊当即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   沈爹“…………”   屁孩子!! 第112章   沈煊归来的消息很快便席卷了全村上下,不过比起中举时的煊煊赫赫,这时候的沈家反倒是冷清了不少。   毕竟举人跟正儿八经的官员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身份天差地别之下,许多村人反倒是不敢随意登门。   当然有很大可能是因为沈煊当日给大家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了些。   这一日,族中的几位辈分较高的老者在子孙的搀扶下扣响了沈家的大门儿。   宽大的客厅内,沈家众人齐聚一堂。   身处古代这样的大环境下,又是小辈,沈煊礼数自然也是要做足了的,此时正要起身见过几位老者。   谁知晓,沈煊这才站起身来,二爷爷便带着一众儿孙抢先要向沈煊行礼。   “草民携孙儿见过大人!”   这波操作可把沈煊给弄的一懵,赶紧起身将二爷爷扶起。   虽说古代由等级制度严苛,但一旦涉及到亲族,很多礼节也都是默认可以忽略的。更别说二爷爷身为族中长辈,在这方面儿更不会让人说道了。   可惜沈家二爷这回却是怎么都劝不住的,硬生生的向沈煊拱手道:   “你二爷爷我虽说也没识上几个字,但有句话爷爷我还是懂得,那就是国法要大于家法!”   这话还是他在茶楼里听人家说来的,当时他就觉着这话有道理。更别说,如今这位侄孙儿,怕是对这些还是有些个想法的。想到孙子昨日跟他说道的那些,沈二爷爷更是坚定了“守礼”的决心。   见对方这般行为,沈煊倒是有些明目。“国法大于家法”此言在本朝最早还是记载于□□爷隆兴帝。   据传还是在本朝初建,当时有位开国功臣陆国公,天生神力,勇猛非常,为□□几经生死。帝甚感其忠义,特将膝下一位颇为受宠的淮安公主下降于国公府。   这场婚事在当时可谓是轰动一时,帝姬下降,十里红妆,可谓是给足了国公府的面子。把这场君臣相得演绎的淋漓尽致。   可惜好景不长,不过数日便有言官上书,参奏国公夫人,“秉性猖獗”“视国法如无物”。弹劾陆国公治家不严。   归根结底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的受了当朝公主的全礼。   按理来说,这件事虽然不合礼数,但毕竟也成了一家人,算不上什么需要大动干戈的大事儿。充其量向皇帝认个罪,在让家眷给公主赔个不是就得了。然而这位陆国公,曾经的陆将军也是位神人儿。   !   这位态度丝毫没有要请罪的意思,还直接在朝堂上跟那位言官给忿上了。   大意就是,我老陆家的家事儿,关你屁事儿,这儿媳妇给婆婆行李那不是应该的吗?用的着你这酸书生在这儿叽叽歪歪的。   这一波可捅了马蜂窝了,这话一出,这位可是当堂被一众文人给引经据典,论古烁今的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就把诸如藐视君父,心怀不臣之心的大帽子给盖到这位脑袋上头了。   把这位陆国公气的当堂就撸了袖子,这下好了,大殿之上,衣衫不整,行事狂悖,那真就不是屎也是屎了。   “藐视君主”这个戳可是直直的盖到这位脑门儿上了。   连皇帝都对其心生不满之意,在殿上出口质问:“卿之家法,可大国法乎?”   这话一出,那位陆将军就算在憨批,也不敢认下啊!   此事最终以那位国公夫人诰命被降,陆将军罚俸三年为结。   当然这些只是明面儿上的记载,史书总会是偏于上位者。这场风波的起因到底是文臣与武勋之间的争锋,还是帝权与将权的冲突,现如今都已经无法考证。   但那句“国法大于家法”倒是至此广为流传,这其中自是少不了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不过自此之后,官员们所受宗族的限制却是大大减少了许多。   开国皇帝的言论,很大部分代表着一个王朝的默认规则。   如今二爷爷这般的行为,倒让沈煊颇为感慨,真是哪里都少不了聪明人。不过虽然不忍二爷爷劳累,但不得不说这也正和了沈煊的意。   没看到一旁的族老们此时脸色都不大对了吗?   对于面前这位少年进士,虽然官员的身份给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莫大的威严,但到底是同族小辈,又是年纪轻轻。面对沈煊,终归是不比其他官员来的让人来的敬畏。   这便是身为同族,身为长辈所带来的莫大底气。这也是古代数千年长尊幼卑使然。   只是这份底气,在真正见到沈煊的时候,便已经漏下来了许多。只觉得这位虽然面上笑的温和,却着实让人不敢小觑。   如今跟他们本是一国的族弟又是这般行径。反倒让他们更加的难以自处。   相继坐下之后,几位族老互相对视了几眼,来之前商量好的诸多说辞此时到底是难为了。   只是没想到,众人静默之下,倒是一旁的沈爹率先开了口。   “诸位也都听说了,煊儿前些!些日子已经授官,既然几位族老也在,那咱们就在此好好商议一番。”   听到此处,一众年老体衰的族老立马就精神了起来。他们豁出一把老脸过来,求的可不就是这事儿嘛!   沈爹仿佛没有瞧见下头众人焦急的神色,勿自慢悠悠的开口道:   “如今咱们沈家也是官宦人家了,族中祠堂也该重新修建一番,还有为了日后族中小辈的前程,沈家也该有个像样的族学了。”   “咱们沈家如今也不复往日,底下老祖宗住的地方是得好好修建一番。”   涉及到自身利益,几位族老也顾不得什么了,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了起来。   在沈爹出口要出钱购置祭田之时,众人更是欢喜不已,为争取着这个管理名头,有两人更是几乎撕破了脸面。   倒是二爷爷开口说要凑上一份子。毕竟眼下几家,也就二爷爷家中条件最好。   这下众人也没什么意见,毕竟人家出了钱,领头也算合理。   这几十亩田地最终还是放入沈煊名下,用来支付家庙的日常修缮,还有族学的花费。   这也是沈家父子老早就商量好了的,毕竟村里人家也就这几年手头才稍稍宽裕了些,让他们出多少钱明显不大现实。   而沈家这两年的日子,也算是有目共睹的,既然已经做了,自然得做全乎了。没得做了好事儿还罗不到个好处。   送走了几位族老,沈爹难得在儿子面前拿起了那支烟枪。搁嘴里使劲儿抽了一口才开口说道:   “咱们沈家上头几代人也就你这一个出了头的,其余那都是一辈子土里刨食的,也没啥子眼见儿。眼皮子浅的很。”   “这些年你爹我看的严,到没出什么事儿,只是这以后怕是……”   后面的沈爹没有说出口,沈煊却也明白,无非是怕那些族人仗着他这个当官儿的在外头胡乱行事。   “爹放心吧,明日儿子便要去拜见岳父大人,这些事儿会跟他提的。”   “再则,族学开了之后,到时候把本朝律法也加进去。这村里人一旦有了盼头,想必行事会更加注意的。”   届时村中子孙有望的人家,必然不能忍受被旁个族人坏了名声,影响前程。   当然!若是有那些非要知法犯法的,真要杀鸡儆猴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知子莫若父,沈爹看着自家儿子主意已定的模样,心头也是一叹。   在他还在为这些子族人情分叹息之时,为儿子担忧之际。儿子却已经先将利益后果摆到了明处。甚至后续手段都已经心里有数了。   想到今个儿自从那些族老进门儿之时,儿子那不同以往的气势。这分明是早有准备啊!   虽然为儿子骄傲,可沈爹还是觉得自个儿口中的烟叶都有些没了滋味。   沈煊哪能看不出他爹的惆怅,这儿子长大了,老爹觉得用不上他,心里可不是不得劲儿嘛!   “这几年村里能这么风平浪静的,还不都亏了老爹,爹这份儿能耐劲儿,以后可得好好教教孙子才是。”   沈煊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沈爹身后,一下又一下的给老爹按着肩膀,嘴上还不忘给他爹顺毛道。   翌日,沈煊带着顾茹的书信亲自前去拜见了岳父大人。   顾家大门敞开,顾大公子携一众男丁亲迎在大门口处。身后一众下人也都恭恭敬敬的候着。   “恭喜妹夫高中探花!”顾廷远一见到沈煊便是满脸的激动,好似中榜的那人是自个儿一般。   比之以往还有些小嫉妒,这会儿子顾大公子真就只剩纯粹的高兴了。当一个人成就远高过自个儿之时,反倒很难让人生出嫉妒来。   此时在顾廷远眼里,他这位妹夫便是如同文曲星一般的人儿了,二十岁便能中探花,可不是文曲星下凡吗?   “大舅兄客气了!”知道对方是真为他高兴,沈煊态度自然也愈发亲近了些许。   顾廷远兴致更加高了,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相携往里头走去,一旁的顾二公子倒是想上来表现一番。可惜被那位顾家小少爷不着痕迹的拦了下来。   因着这个,沈煊倒是多看了对方一眼。   及至书房,顾县令已经早早的在里头等着了,见到探花女婿过来,更是喜不自胜。   只觉得这女婿真是哪哪都好,幸好当初自个儿慧眼识珠,要不然这般女婿可就是别人家的了。   只是身为岳父,面儿上总还是!是要端着一些的。   跟女婿交谈最好的切入点自然是女儿无疑了,再加上夫人的交代,顾县令便开口问起了女儿的情况。   提到夫人,沈煊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言语间亲近之意尽显。   顾县令抚着胡须,心情更加的舒畅了。虽然小女儿自小不如老大贴心,但到底是亲生的,如今能过得好,他这个老父亲自然也是高兴的。更何况如今女婿前程似锦,两家自然是更亲近才好。   说着又叹了口气。   “你岳父我没本事,但这些年下来,当初跟我同届的那些罢官的罢官,下狱的下狱,前些年更是落马者无数。”   “任你才华无双,能力卓绝,只要失了这两个字,最终也不过是官场上的一泼黄土。”   想到年那几位,哪个不是才华卓绝,他们这些人连仰着头都望不着人家。   “这官场上,身家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荣华富贵再好,那也得有个命去享才是。贤婿切记你这身后,站着的可有一大家子呢。”   沈煊躬身受教。   “多谢岳父大人提点。小婿日后定当谨言慎行。”   见沈煊听得进去,顾县令愈发的满意了起来。就怕对方少年得志,听不进去他人劝诫。贤婿这般心志,日后前程绝对可期啊。   见岳父大人推心置腹,沈煊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   “小婿这次过来,还有事情拜托岳父大人。””能让女婿如此正式的,自然不是小事。顾县令一想,便大体明白了。   “可是为了沈家族中之事?   “岳父大人果然料事如神,正是为了此事。若是有族人在外打着小婿之名行欺诈之时,请大人无需顾及小侄。直接依律便是。”   “若是所犯重大,有性命之忧呢?”   “大人无需顾及。”   话语间间没有一丝犹豫,顾县令突然抬起头直直的看向沈煊,见面前的青年目光清朗一如往昔。仿佛谈论的并不是族人性命一般。   此时顾大人突然发现,原来自个儿一直以来都看低了这位。 第113章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沈煊想着方才老岳父那惊疑不定的目光,对方如今怕是已经将它给妖魔化了吧!   毕竟古代宗族社会迄今为止延续了这么些年,宗族亲缘关系早已深入人心,能对族人这般下得狠手的怕也并不多见了。   包拯怒斩亲侄一事为何流传的这般广泛,归根究底也是不多见的缘故。   再则,这般行为即使是在现代也还颇受人诟病,更何况在这讲究亲缘的古代呢?敬佩青天老爷大公无私的与嘲讽他铁石心肠的怕也就只能半数而分。   想来如今他在岳父大人心中怕是要落得个“铁石心肠”的名头了。   沈煊微微苦笑。   只是即便这般,沈煊也不会后悔今日此举。   岳父这人,沈煊心中清楚。自来是小心到了极致,丁点出格的事儿都不愿沾染。如今又这般看中自个儿。   怕就怕,对方行事顾虑太多,反倒失了威慑。让有心人心怀侥幸。他今日故意他表现的如此漠然,便是告诉对方:在自己看来,族人之于前程,自是没多大份量的。   还有便是在两家之间划下一道线来,至于这道线究竟如何,便要看对方如何衡量了。   沈煊心思百转,而一旁的顾家此时也颇不平静。   沈煊几乎前脚刚走,顾家大嫂便风风火火的带着一众丫鬟赶来了前院。   顾家大嫂叶氏如今也是三十好几的人儿了,又是做了十来年的当家大奶奶,加之婆婆平素又是个不大爱挑刺儿的。说话行事自有一股子爽利劲儿。   知晓相公就在屋里,这厢帘子都还没完全掀开,便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便是如此了。   “怎么样?那事儿妹夫可是应下来了?”   语气中期盼之意可谓是昭然若揭。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室静默,顾廷远坐在上首沉默的拨弄着茶杯。一旁的少年静静的站在一旁,哪怕极力掩饰,也依然不难看出对方的失落之意。   见到这一幕,叶氏的脸色登时便沉了下来。语气跟着也冲了起来。   “这妹夫可是不乐意不成?咱家淮儿小小年纪就有了!了功名,哪里不得他意了?”   说着又看向一旁垂头丧气的儿子,生怕儿子受到打击,几个大步便冲上前来,一把将对方揽住。手上不住的着抚着自家儿子儿子的后背。   “淮哥儿别灰心,这哪里是我们淮哥儿的错。   明明是你这姑父啊,眼看着要发达了,便瞧不上咱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穷亲戚了,人家这是想跟咱俩扯开关系呐!”   “你这说什么胡话呐!”一旁的顾廷远闻言立马放下茶杯,怒斥道。   “妹夫人品高洁,哪里是你个妇人能私下揣度的?不知道就不要瞎说!”   “什么叫瞎说,咱儿子被人你那心心念念的好妹夫嫌弃成这样,我这还不能说两句了。”   叶氏一听相公还在为沈煊说好话,这下更不乐意了。这叶氏虽然出身不高,不过是位举人之女。毕竟当时连顾父还都只是个举人,还是个年岁不小的举人,自然没有什么出了名儿的大户愿意嫁过来了。   但耐不住人家肚子争气啊,有两个儿子傍身,最大的那个还倍受公爹器重,直言顾家以后如何,就看安淮的了。   两个儿子便是叶氏无尽的底气来源,此时为了儿子便是忿上自家相公那也是不在怂的。   “相公你也别替你这妹夫说好话了,人家现在可是探花之身,天子近臣,眼里哪里还能看的见咱们这些人。”   “依我看,你这妹子,如今日子怕也是难过的很呐!”   人家堂堂探花郎,又这般年轻有为,如今这眼睛怕是早长到天上了,哪里还能看的上县官家的女儿。这小姑子也不是什么多才多艺的,要是这胎能生个儿子还好说,要是不能………   滋,这日子,难得还在后头呐!   见自家相公不说话,叶氏底气更加足了起来,只觉得自个儿说的就是真相了,相公他们如今这般,也不过是撑着不愿意承认而已。   谁知下一瞬,便见自家相公站起身来,正襟冲着门口那头喊了句。   “娘!您怎么来了!”   方才还指点江山,不亦乐乎的叶氏立马便僵直了一张脸,随后赶紧收拾好表情。扭头那一瞬便已经换上!了张笑脸。   “娘,是您来了啊!怎么不跟下头人说一句,媳妇儿好上前迎一迎才是。”   说着便要步上前预备扶着自家婆婆,妥妥的一副好儿媳做派。   然而郑氏只是别有深意的瞧了对方一眼,越过对方径自往前头走去,一旁的丫鬟见状赶忙赔笑着道:   哪怕那位丫鬟语气再妥帖不过,然而在叶氏心里对方依旧是在嘲讽于她,藏在袖子里的手瞬间便紧了紧。只是想到自家婆婆的诸般手段,叶氏自然不敢轻忽。连忙上前解释道:   “媳妇这也是为茹姐儿担心呐,这姑爷今日明摆着就要跟咱家生分了,姑奶奶又是孤身一人的在京里头,就是受了委屈也没人知晓。”   “要是淮哥儿过去,还能有个人照应着…………”   说白了,叶氏还是对拜师一事不死心。   “这事儿是爷爷说不准再提的,姑父从始至终并不知情。”   此话一出,叶氏登时便被惊的够呛,连忙便转头看向自家相公。就见顾廷远也沉默着点了点头。   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叶氏几乎要跌坐在地。家中外事一向是公爹的一言堂,决定了的少有能改主意。   姑爷那里还没个头绪,公爹这头又是这样………她的淮儿这般聪明伶俐,怎么就不能拜个探花郎了呢?再说当初当家的提起来时,公爹不是也默认了嘛。怎么就突然改主意了呢?   想到这里,叶氏也顾不得婆婆在此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家相公。   顾廷远被盯的没法儿,再加上他自个儿也对父亲的决定颇有微词。他这辈子算是没前途了,可大儿子天分可比他强多了。这般好的机会,可是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当下也不瞒着。   “父亲只说,这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什么刀刃上,这还能有什么比大孙子的前途还要紧的?”   叶氏当下就不乐意了。   这回就连顾廷远也没!没说什么,可见也是心中不顺的。   郑氏从方才到现在一直未曾开口,此时也只淡淡冲下头的叶氏吩咐道:“昨个儿听人汇报,我听着今年这庄里的收成似是少了许多,叶氏你先去瞧瞧,到底是哪个关节出了问题。”   顾家内宅虽说大部分权利都已经移交到了叶氏手中,但郑氏在理财方面能耐颇高,家中产业零零总总自也不是个小数目。一个叶氏,总归是玩不转的。   因此,涉及大头,还是得由郑氏亲子过目。用这由头打发走儿媳妇也是不在话下。   走之前,眼神儿都还在自家相公儿子身上打转。   叶氏走后,郑夫人这才伸手将大孙子招至眼前。   “祖父如此,淮儿可是心中委屈?”   “祖父行事,必有祖父的道理,孙儿不委屈。”话是这么说,只是鼻头还是控制不住的红了一下。   然而郑夫人却是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语气依然与方才一般无二。   “淮儿可知,你那位姑父是何时中的秀才?”   提到沈煊,少年的眼神儿明显亮了许多,言语中的推崇丝毫不做掩饰。   “姑父九岁便中了童生,年方十一便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孙儿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般能耐的人物。”   探花郎啊,那得是多有能耐啊!   “那淮儿可还知道,你那位能耐的姑父自小师从何人?”   “难道不是镇上那位姓徐的先生吗?”   听说自从姑父考中探花之后,就连县里好多人家都捧着束俢要进那位的门儿。甚至连父亲都有些心动了,要不是县学之内良师众多,他如今也早就被送过去了。   能教出姑父这般人才了,那位定然也颇为不俗。   然而郑氏却在此时摇了摇头。   “淮儿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那姑父自小却是被一位屡试不第的童生给教导的。就是那会你见到的沈家爷爷。童生试之前,你姑父也不过在徐夫子那里学过一年不到!。”   “淮儿可觉得他极有能耐?”   这下顾安淮说不出口了,一个考了几十年都没考中童生,任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出个能为来。   “那你觉得,自个儿如今这条件,比起你姑父如何?据说当年你姑父可是连笔墨钱都要精打细算,要靠着整日抄书来维持生计的。”   “那淮儿此时可还觉得自个儿天赋绝佳?值得人家探花郎另眼相看?”   顾安淮满是羞愧的摇了摇头。他三岁启蒙,这般条件之下,却也年至十三这才有了童生功名。想到学里那些人的恭维,以前他还觉着自个儿不受影响。如今才知,自个儿还是太过于自得了些。   他如今的水平,不过跟人家几岁时仿佛,又哪来的颜面让人家收徒呢?   “若是今儿你祖父厚着脸面,替你求了这事儿,你姑父或许会碍于情分手下你。但你觉得你可有那才让人家重视?”   “你姑父如今又是事物繁忙,你觉得能得对方又能有几分心思分在你的身上?”   “常话说的好,这打铁还需自身硬。若是淮儿日后能有所为,还怕你姑父不会看中?届时,你在在上前求教,可不比一个虚头巴脑的弟子名分强上许多?”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安淮脸上登时开怀了许多。少年人的朝气复又出现在脸上。   “多谢祖母,孙儿受教了。孙儿这就回去好好读书,姑父总有一天会看到孙儿的。”   郑氏慈祥的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淮儿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送走了自家孙儿,厅里的气氛顿时便严肃了许多。   郑氏看向下方沉默不语的儿子。语气不容质疑:   “你父亲在书房之中究竟都说了些什么?你且说与我听。记住,一个字都不要拉掉。” 第114章   沈煊从岳父家离去,又是到徐夫子那里拜访了一番,亲手送上请帖。   徐夫子这两年身子也有些不济了,前两天还染上了风寒。只是待见到是沈煊亲自过来,登时便百病全消一般,拉着沈煊的手不住的道好。苍老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过。   “老夫这辈子,能有你这般弟子,便是立马死了也值啊!”   “夫子您这是说什么,您可得好好保重身子,好等曾孙娶妻生子呢。”沈煊听此连忙劝道。   “是啊,爹,荀儿可还要曾祖父教导呢。”   徐洲也在一旁复合着。如今已为人父的徐洲明显更加沉稳了许多。   曾经的种种别扭到今日也都放开了,再次见到沈煊。哪怕隔着重重身份,两人反而也能坐下来静静的喝杯茶水了。   这让徐夫子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些。   等沈煊回到家中已经是下午了,这才发现家里头早已经热闹一片,两个姐姐连同着巧姐儿都拖家带口的回到了家中。   甚至连表兄李正都带着儿子坐在院内。看他娘的表情,也没有不乐的意思。沈煊微微沉吟,看来他不在的这些日子,正表兄这头倒也没少在他娘这儿做功课。   不过这样也好,这些年有娘家却跟没有似的,在他娘心里,又何尝不是个症结。   如今甭管对方目的如何,只要能让他娘高兴就成。   此时众人正围着沈家老两口说说笑笑,见到沈煊过来,笑声登时戛然而止。几个男人赶忙站起身来,沈煊分明瞧见,两位姐夫手上一个劲儿的搓着衣裳。   就连大姐,脸上都不免露出了些许紧张。倒是一旁的沈珠见状赶忙迎了上来。   “呦,咱们家的探花郎回来喽!你姐我在县里头可是听说,那探花郎可都是一等一的俊呐!”   “小弟快些让二姐看看,一年不见可是又俊了!”   说着拉着沈煊的胳膊就是一阵儿的打量。   “滋,弟还真俊了不少哩!”   沈珠一脸的与有荣焉。   “二姐这是哪里听来的?”   沈煊好笑道。难不成考试人家皇帝还看人长相下菜不成?要是真看想着,那谢兄倒也不用憋憋屈屈的当这个传胪了。   “还不是听戏班里那些人唱的,弟这么好看,自然担得起探花郎这名头。”   沈煊无语,这什么理论啊,要是他长的丑,难道就辱没了不成?不过二姐如今连戏班子都听!听上了,可见这生意着实做的不错。看来他当初那人他算是找对了。   眼前的二姐,双眸明亮,一身儿玫红色的衣裙衬得整个人面色极好。眉眼都带着一股子利落劲儿。   沈煊不由庆幸当初的决定,他二姐这性子,若是一直呆在村里不动弹,怕是早晚得憋出病来。而不是如今这般,眉眼具是一片鲜活。   沈煊心里高兴,面上不自觉的便带出了些许。   这般举动倒让一旁的几人心思各异,就连一向老实憨厚的周大姐夫,此时都不由多看了眼自家媳妇,眼底一丝失望划过。   不过即便有许多话想讲。俩人也没说几句,沈煊走过来冲着几位姐夫一一打了个招呼,又见到一旁的长生面上欣喜,却是迟迟没有上前。想到上回家中传过来的消息,沈煊心中倒是有些明悟。   书房内,沈煊看着眼前身子单薄,明显沉默了许多的外甥。在沈煊的目光下,长生很快便羞愧的低下了头。   “舅舅,是外甥给你丢脸了。”   这说的,便是今年落榜之事了。   “你如今尚未及冠,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一次不中又有何要紧?”   沈煊看着长生单薄的身形,心里叹息,这孩子总是把自个儿逼得这般紧。像是后头有什么追着一般,就算他小时候,也没得这般紧迫啊。   如今大姐两口子日子也渐渐过起来了,长生这孩子怎么还是这般难为自个儿。这大半年他从京里寄过来的东西可不少了,还是特意托老师的关系找的御医。   可长生这身子骨,如今看着却还不如一年前那会儿呢。   可想而知,落榜对这孩子有多大的打击。   沈煊试探性的问了一下。   “可是有外人说了些什么?”   却见长生听完连忙摇了摇头。   “以舅舅如今地位,哪里有人敢说外甥的不是?”   见长生否认的这般快,沈煊反倒是有些怀疑。   “坏话是没听到过,那“好话”呢?”依外甥的性子而言,只怕比起嘲讽,某些恭维怕让对方更加不适。   这些期盼对有些人算是动力,但对于另一些人,那就是沉甸甸的压力了。而于长生而言,必定是后者居多的。   沈煊想着待会儿得好好跟大姐夫妇说道一下,这孩子状态明显有些不对,两口子方才也不像是发现了的模样,怎么就这般心大呢?   ! 见长生逐渐不大自在的模样,沈煊便也不在多提此事。话锋一转,便开口问道。   “此次院试的答案可了还留着?”   见自家舅舅果然问起,长生连忙将怀里的答卷拿出。看来是一早过来便准备好了的。   沈煊接过来细细看过,一旁的长生面儿上难掩忐忑,见到沈煊皱眉,脸色便是一变。待到沈煊完全看过后,指尖更是已经微微发白。生怕从舅舅口中听到什么难言之语。   对外甥的学问,沈煊真是挺满意的,长生毕竟不是什么天赋型的选手,但偏偏凭着一股子韧劲儿走到今日。可以说非常不错了的。   没看比之天赋好了许多的壮壮如今连个童生都还没中吗?   只是别以为人家古人就是死读书的呆子。事实上,在这个时期,文人的思维还是颇为活跃的,当然这些也都是在既定的范围之内。   光是《论语》一书,其中注解便有诸多版本。难不成人家大儒们,都是吃饱了撑的,写个一模一样的书来消遣吗?   想着这些,沈煊从一旁的书架上将早些日子备好的书册拿了下来。   “这些都是舅舅闲暇之时在馆中书阁中抄录的,其中多是一些名家注解。你且拿去好好研读,不求诸般皆通,但总要放开了视野。”   “长生,你要记住。古往今来所谓真学问也,从来不会是拘泥一道。”   “长生谨记舅舅教诲。”   想到这些书籍定然是舅舅早早备下的,长生心中更加感动不已,先是拿出手帕将双手仔细擦过,这才小心翼翼的将书籍接过。   翰林院里的藏书,其中价值如何,自然不必多说。   反倒是沈煊看到外甥这般郑重其事,不由尴尬的伸手摸了摸鼻子。他能说他平时都是随便拿的吗?擦手?那是不存在的。   额,人嘛,总还是糙一点的好。   随后,沈煊便又开始给长生点评了文章的细节问题,而这时,沈煊耳尖的听到外头一阵儿沉重的脚步声。   这声音,一听便知晓主人是谁了。沈煊无奈冲门外扬声道:   “是壮壮吧,在外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嘿嘿,侄子这不是怕打扰了你们说话嘛!”   ! 门外的壮壮闻言赶紧嬉皮笑脸的走了进来。   沈煊黑线,你那么重的脚步声,谁还能听不到咋的。不被打扰,起码也得先掉个三十斤肉再说。   这一刻,很难说清为什么,壮壮立马便读懂了小叔脸上的含义。   小圆脸很快便丧了起来,唉不是他不想瘦,谁让罗大娘的手艺实在太好了。   看着自家胖乎乎的侄子在下头挤眉弄眼,身旁又是瘦成了竹竿儿似的,什么话不说便自带一股子凄苦的外甥。   沈煊心塞,这可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看着下头的侄子正悄咪咪的往身后藏着些什么,还不时的瞄一瞄长生,沈煊嘴角一抽。无语道:   “拿出来吧,别往后头藏了!”小子还算有点子羞耻心。   “本来还以为这回府试定然不在话下的,谁知晓这题目,正好出到了侄子不熟的地儿。”   “这回是侄子时运不济,给小叔丢人了,等下回定然给小叔挣个脸回来。”   沈煊“…………”   屁孩子,谁教他的迷之自信。   见对方这般心大,沈煊也有意难为,便随手指了指长生的答卷:“反正以后都是要学着的,就先跟你表兄一块儿听着吧。”   然而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长生如释重负,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壮壮“………”状壮一脸懵圈。   我是谁,我在那里,明明有些他也是学到过的,怎么就突然听不懂了呢?   见壮壮这般模样,长生很快便告辞离去。独留叔侄俩呆在房间。   见自家叔叔颇有意味的瞧着自个儿,壮壮哪怕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飞速将自个儿的答卷放到桌上,状壮立马站直了身子,一副等着被批的模样。   沈煊看完手中的答卷,只觉得自个儿已经不是想批人了,他此刻真是想打人的心思都有了。   这一年来,对方愣是丝毫没啥长进。   想到方才拜会徐夫子时,对方那隐晦的提醒,沈煊眼神更加暗了暗。   趁着他还在家,壮壮这小子,看来得好生修理一番了。   壮壮:“…………”   怎么感觉身后突然凉飕飕的。 第115章   忙忙碌碌当中,沈煊也不放松对自家侄子的教育。   科学研究表明,对待熊孩子,打骂是最无用的手段了。   人道主义告诉我们,教育孩子要“温和”要“耐心”。沈煊觉得自个儿已经完全贯彻了其中要义。   壮壮“…………”僵硬的攥着手里的笔,几乎要痛哭出声。   求小叔赶紧打骂,千万不要手软。   这些天壮壮总是在餐桌上状似无意的锤着胳膊,有好几次都把夹着的菜掉到了桌上。这般明显,沈煊怎么会看不出侄子那点子小心思,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毛,却是未置一词。   果然壮壮哭哭唧唧了好几天,也没见有人能把他从大魔王的手心里给捞出来。   这下假哭都要变成真哭了。   李氏:壮壮这熊孩子整天装的倒挺像的,要不是前两天偷偷去瞧过,还真以为他叔怎么着了呢?看来他儿子这还是太软和了。   张氏:真是丢死个人呦,不就写俩字儿,小叔还给停下恁长时间,至于这整天鬼哭狼嚎的。当她不知晓,小叔当初可是一写好几个时辰,也没见人家喊累过。   想着如今大姐家的都已经功名在身,张氏只恨不得小叔在“心狠”些才好。   壮壮委屈唧唧:这能一样吗?这么小的字别说是一个时辰了,就一柱香他都难受的要死。   张氏闻言却翻了个白眼儿:写小点难道不是更省力吗?可别忽悠她大字不识一个。   壮壮:“………”   沈爹则是默默的抽了口烟,看破不说破。   沈煊继续微笑:耐性这个玩意,也是可以好生训练一波的。   看不进去可以,能写进去也行啊!他自觉胃口挺好,不挑剔的。   壮壮“……”   转眼到了酒席那日,沈家众人各各情绪高昂,脸上挂满了喜色。   沈爷爷更是红光满面,甚至不用人搀扶,都能下去走个两步。   一波又一波的宾客络绎不绝。甚至就连洲府之地的官员也都陆续遣人过来。   整个场面煊赫热闹之极。   这回沈煊倒也没有再刻意低调,作为他步入仕途之始的第一场酒宴,已经不仅是随着众人乐呵一番这般简单了。   这是向整个山阳县,甚至整个洲府宣告,他!他沈煊就此正式跨入官员阶层,沈家也即将成为新一届书香门第。诸位官员前来送礼,也有接纳他加入桂阳郡士人之列的意思。   但这些到了在场众人眼里,那便尤为不同了。只觉得这探花郎就是能耐,京里的官儿更是金贵的不行。   两位姐夫这些天来好不容易放开了些,这会儿却又成了那副束手束脚的样子。更别提几位姐夫家里人了。   而巧姐儿夫家这头,几个人更是悔不当初。唉,不就是孩子来的晚了些了嘛,当初她们怎么就那么嘴欠呢?   这要是媳妇儿(侄儿媳妇儿)怨怪上她们日后不肯帮衬可怎生是好。几人心中颇为忐忑不安,尤其是看沈家如今这般煊赫,连自家儿子看她们眼神儿都大不对了。   真是后悔呀!   无独有偶,这厢张氏也在跟巧儿说着这罗家的事儿。   “渍渍,乖女儿,你刚刚是没瞧见你婆婆如今那样儿,可不是抓心挠肝了嘛!”   想到自家女儿在里头受的那些个委屈,张氏只觉得解气极了。嘴里头一边儿嗑着瓜子,一边还念叨着。   “什么人呐,咱们沈家姑娘嫁到他们家里,那可是妥妥的下嫁,还读书人家呐,丁点道理都不懂得。”   “不就是一年多没怀上吗,你娘当初我那么大年纪才生下壮壮,你奶也没跟她们家似的。”   这会子跟婆婆正处在蜜月期的张氏是完全想不起来自个儿当年是怎么有苦都说不出的。兀自觉得那罗家可真不是个东西。   巧姐儿在一旁乖巧听着,也没有打断自家娘亲的念叨,手上却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   这孩子确实来的晚了些,不过也是这样,有些事她才能看的更加清楚些。想到相公这些日子以来愈发的体贴,可如今巧姐儿却已经生不出感动的心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巧儿姐轻声细语道:   “娘别生气,女儿如今已经过得很好了。娘看别人家媳妇儿又哪里来的我这般福气。”   夫家供着,相公哄着。这日子又哪里不好了呢?   想到同样怀着身孕却还要在婶娘面前伏低做小的弟媳儿,巧姐儿对如今的日子已经很满意了。   小叔说得对,其他都是虚的,人生在世,能得到实惠才是最要紧的。   估计沈煊要是知道自家侄女儿将他随口而出的话当!做人生信条,就连夫妻感情都要这般估算一番怕都要哭笑不得了。   但不得不说,巧姐儿这般心思倒让自个儿生活的愈发自在了些。   而沈煊此时正跟几位友人对坐一桌。   说实话,这么些年下来,他们同一私塾这五人已经好久未曾聚在一起过了。   高良才也是前两年才将将考上童生,估摸着秀才无望,如今已经在跟着高父打理家中布庄。这回过来还特意送来几匹锦缎。   又见沈煊言语之间也没有看不上他们这些“破落户”的意思,便扬眉笑道:   “沈兄若是还能看的上眼,以后咱们也能在外头吹嘘,这可是探花郎穿过缎子。”   言语间将生意人的小精明表现的淋漓尽致。   高兄这些年,是真的成长了不少,想到前两年高父重病,对方独自一人撑着布庄。定然颇有些难为,若是没有他和杨兄这两个举人同窗,怕是更难挡得住有心人的算计。   因此,沈煊也笑道:   “高兄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只是若是布料有什么不妥,师弟可是不会上身的。届时高兄可莫要说师弟不讲情面儿。   这便是告诉对方借一下他的威严没什么,只是若用这名头做出什么事儿来,他也是不会姑息,更会不会讲什么情面儿的。   这番隐喻高良才自是心领神会,脸上笑意更甚,连忙保证道:   “沈兄放心,高家的布料定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见二人如此桌上的杨子修和徐洲都心里有数。徐洲感叹,如今这位沈大人依旧还是当初的沈小弟。   原则在先,却也从不乏情分。只可惜自己当初没把握住机会。自此经年,两人也只能是普通的同窗情分了。   看着沈煊同杨子修两人一举一动之间默契天成,要说不羡慕,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   几人心领神会,也都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陈师兄脸色有些不对,眉宇间颇有些不屑的样子。只是见沈煊依旧心情不错的模样,到底没说什!么。   几人也只当做没有看到,若说高良才这些年愈发的圆融,那陈师兄倒是更加偏激了起来。   同样没能考中秀才,高良才几乎已经放下科举,陈师兄却是难以迈过这个槛。前些日子还听说,陈师兄家里头如今已经开始变卖田地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屡试不第,是真能毁掉一个人的。   可能是夜间静谧的氛围勾起了沈煊为数不多的细腻心思。   “时间过得真快,当初咱们几人读书考试的场景都还尽在眼前,如今却是………”   剩下的沈煊没说,杨子修也能明白。   不说他们两个经常在外的,就连剩下几人相处间也明显生疏了许多。   “科举一道,自来便是如此。”   将同一水平下的众人之间拉开巨大的沟壑。身份不同,交往之间,毫无芥蒂的又有几人?   杨子修声音依旧清淡,但仔细之下,还是多了些什么的。沈煊微微笑笑,接着便转开了话题。   “陈师兄那里可是有些不妥?”   “听说这些日子倒是想通了,将心思大都花在了儿子身上,据说还为此特意前去拜托过夫子。”   说话间杨子修却是别有意味的看向沈煊。   “听说就在赫之你得中探花的消息之后的没几日。”   沈煊嘴角一抽,这是想要复制他爷爷的道路啊。虽然有些无语,不过对方能不在一根蚂蚱上吊死,也勉强算是件好事。毕竟不是谁都有他爹那份儿能耐,能把败掉的家业一点一滴的攒回来。   接下来两人又说起春闱之事,杨子修已经预备好了下届便要下场。   “以杨兄的水平,要是参加这次的恩科,其实取中希望还是极大的。”沈煊心中终归还是有些遗憾的,两人一路走来,却终归没能最后一块儿金榜题名。   对此杨子修也只是笑笑。   “你我之间,终归还是有所不同的。”   沈煊初时愣了一下,不过马上便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簇起。 第116章   他已然明白了杨兄的言下之意。   于沈煊自己来说,倘若不幸落入三甲之流,或许还有站起来的机会。然而于杨兄来讲,同进士几乎便意味着仕途的终点。   杨兄的身份着实是个难处。   别的不说,只一个商户之子的名头便有着诸多不便。   本朝的商业其实颇为繁荣。一方面,自嘉明帝时期,海外良种的引入,使得流入市场的农副产品大幅度增加。   另一方面,建立在市坊分开的制度被打破以及不再限制商品交易时间,使得商业进一步的繁荣。直至今日甚至已经在国家赋税当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   这也造就了商人地位较之隋唐时期隐隐高了不少,甚至拥有科举入仕的权利。于衣着穿戴方面限制也不甚严格。   然而千百年来在上位者的刻意打压之下,仕农工商观念已经深入人心。   唐时刘禹锡曾经批评商人:“贾客无定游,所游惟利并。眩俗杂良苦,乘时知重轻。心计析秋毫,摇钩侔悬衡。”   柳宗元深怀平民情怀,但其对商人也是持否定态度:“咨海贾兮,贾尚不可为,而又海是图。死为险魄兮,生为贪夫”   一句“生为贪夫”便是这个时代文人对待商户的真实写照。   偏见从来无处不在。   更何况杨父之事…………终归是瞒不住的。   真正到了官场他才明白,在这里几乎是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可言。入馆尚不过几日,他们一甲三人的身家消息便已经差不多人尽皆知了。   更何况杨家之事,即便过了那么久,在小镇上依旧热度不减。这还是因着杨兄这位举人老爷的关系,大家这才不好明面儿上说什么。   杨兄日后的仕途只会愈发的艰难。   想到这里,沈煊的眉头皱的愈发紧了。   见沈煊这副模样,杨子修反倒兀的笑了起来。本来冷淡自持的人,眉眼间却端的是一片柔和,神色也是难得的舒朗。   “赫之何必苦恼。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非这般的际遇,为兄又哪里能侥幸拜得知州大人?”   他这般情况,日后朝堂之上,也未必都是坏处,端看如何借机了。   这些道理,以沈小弟的聪明,自然也该明白的。方才,到底是关心则乱了吧。这般想着,杨子修眉宇不由越发的舒展了!了开来。   沈煊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此时着实愣了一下,当初杨兄拜师之时,他并不在当场,这事儿也是事后才知晓的。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因由不成?不过既然杨兄既然连他都未曾说过,那么很大可能便是涉及到了那位蓝大人的**。   沈煊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去打听。   看杨兄心中有数,沈煊便已经放下了大半儿的心思。   再不济,官场之上,他们还有对方可以同舟共济。   两人相交多年,有些话倒也不必多说,心中自有一股默契。   相互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送走杨师兄,沈煊回到家中,昏暗的灯光下,却见老爹还在对着礼单细细翻看。时不时的还会皱起眉头。   沈煊见状连忙走上前去。   “爹,都这么晚了,咋还不去睡?这些交给管家就行。”说着一把将剩下的礼单收起,不给他爹多看的机会。   真是,这么大年纪了,还当自个儿还是年轻的时候,这般熬夜,明儿个脑袋定是不大好过的。   被自家儿子这般管教,沈爹却没什么不乐意的,只是拿着礼单的手仍是没有松开。反而颇有些担忧道:   “你爹我看啊,这人下的礼实在过于重了些,你这贸然收下怕是会有些妨碍。”   沈煊愣了一下,也就着煤灯仔细看了一番,发现却是如此。   这位毕姓商人零零总总的给的都有快千两银子了。可能是写的颇有技巧,这才让管家没能及时发觉。   这位还是位府城里头的商户,平日里也没啥交集,怎么会突然下这么重的礼。沈煊也觉得颇有蹊跷。因而也是颇为赞同道:   “爹说的是,儿子明儿个就让管家去给人送回去。”   沈爹这才露出笑意,只是仍不忘提醒沈煊。好好将剩下的东西查一查,可别漏掉了什么,平白欠了人家东西,到时候说不清楚。   沈煊连忙应是。这才堪堪将老爹送进房里。   回头看着已经翻阅了一大半儿的礼单,还有一旁衣着齐整,明显是不放心他的老娘。沈煊心中一阵暖意席过。   翌日一早,沈家祠堂大开,沈家族人们个个面色激动,看着已经修缮完毕的家庙脸上的自豪掩都掩饰不住。   官员按例可规建家庙,但这对于平民百姓却是不被允许的。   沈家以往所谓“家庙”其实不过!是摆放祖宗排位的小屋罢了。如今看着这般威严大气的家庙,众人如何能不激动万分呢?   有些老人甚至已经开始默默的抹起泪来,日后只要有沈煊在,他们终于也能名正言顺祭祀祖宗了。   本朝祭祀规定与另一时空的宋朝仿佛,律法明确规定。   除天子之外,任何官员不可祭祀始祖。初入仕者与三品以上高官可祭五世,文武升官祭三世。其余小官士庶人等只许祭二世。   处在这等氛围之中,本来对于祭祖无甚在乎的沈煊也难得端肃了起来。   恭恭敬敬的向祖先嗑了几个响头。一旁的沈爷爷怔怔的看着自家孙子,又抬头看向众多排位中的一处,眼睛里有热泪闪过。   而祭祖完毕,沈家族人聚在一起,纷纷推举沈爹担任族长一职。   此时距离唐朝崩坏也不过数百年间,还是官僚组建宗族较多,平民宗族还未真正形成大势。   当然这跟嘉明帝上台之后的一番动作也不无关系。官员士族被打压的同时,民间新兴的平民宗族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就如他们沈家,说是宗族,其实不过是同宗的众人聚在一块儿,增加威慑力不为人欺辱而已。   事实上并未形成真正的领导核心,族长更是没有的事儿,这当然也跟族中并无真正出头的人有关。   这些年来,村中一应大小事物一般皆由村长处置。几位族老说实在的也只有建议权,并无决策权利。   所以说,此时的村长权利还是颇大的,这也是他爹这些年下来,能够牢牢稳住沈家,打下某些别有心思族人的原因之一。   但此时,推举族长却是势在必行。   无他,沈煊如今已经成了整个沈氏上下的靠山,族人们自然愈发希望两者之间能够牵扯的更加牢靠些。   哪怕族中众人没读过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朴素的生活智慧也让他们明白。这沈爹当了族长,对族中事物自然会更加上心。   其二,这些天族里这么大动静,大家也都隐约知晓一二,涉及祭田跟族堂这两件大事儿,众人们都恨不得多长两只耳朵,打听的更清楚些。   见到沈家这些年天翻地覆的变化,村里人又哪里能不动心呢?只恨不!得立马把自家儿子送去读书认字的好。   日后族中事物只会愈发多了起来,有个靠谱的族长自然更妥帖一些。   而其中论威望,论地位,沈爹自是当仁不让。   众人推举之下,沈爹自是从善如流。沈煊本来还担心他老爹精力不济,是为了他这才接下族长一职,还特意去劝过一回。   看着这几日,老爹兴致勃勃的为族学一事儿奔波,反倒看着更加精神了一些。   沈煊黑线:原来还有种病,叫做没事儿闲的。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老爹居然还是个“官迷”。   依着沈煊如今的地位,沈家族学自是不愁找不到好先生的。只要能跟京中官员扯上关系,乡下又怕什么?   再则,沈煊带回来的藏书也有部分直接送到了族学之中,为此,慕名前来的先生更加多了起来。   对于沈煊要求学习律法,甚至留下几本算学书籍也并未有什么异样。这让沈煊更为看中了几分。   照他的意思,村里这么多学生,真正能走科举之道的怕也不过寥寥,倒不如好生学上一门儿技术,回头去镇上或是县里做个账房先生也是不错的选择。   至于律法,心中有畏,才能更好的管住自个儿。   对于这点,几位族老也没有意见,哪怕在眼气,他们也知晓,科举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要是孩子们一棵树上吊死,那他们这些老东西才该哭了呢。沈堂弟的前车之鉴可还在前头呐!   在一众人不懈努力之下,沈氏一族终于慢慢走上了正轨,每日清晨,学堂之中总会响起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   每每听到这个声音,村中忙碌着的大人们总觉得身上的疲惫都消去了许多。望着村里那座门口漆着朱漆的大院子,心中升起无限的希望。   日子也越发的有了盼头。   与之相反,此时的沈家,气氛却是极度低迷,沈爹这两天抽烟的次数明显的多了起来。   无他,沈煊也到了再度离开的时候。   哪怕沈家众人心中再多的不舍,也只能看着沈煊乘坐着的马车越来越远。   而身后的李氏再也压不住心中悲意,猛地栽倒在了沈爹身上。 第117章   行驶在村间的小路上,马车里摇摇晃晃,沈煊掀开车帘,看着身旁的各色景物逐渐退过,想着这两天老爹异常的沉默,心中着实有些滋味难言。   他又何尝不想将爹娘接到身边儿,只是先不说爷爷那边儿,就只说如今大哥还在,他要将爹娘接过去,又将大哥置于何地?   世人不会说他沈煊有多孝顺,反倒会齐齐的指责大哥不孝。这在平民百姓家倒也没有什么,但于士人而言,这点子名声,却已经足以毁掉侄儿日后的前途。   一路上,沈煊心中不断思索,大哥一家子来到京城发展的可能性有几何?这般想着,沈煊只觉得前些日子对小侄子壮壮实在太心软了些。   壮壮“…………”   哭唧唧,小叔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么现在全家人都要来看着他写字儿。壮壮刚想偷懒一番,便见自家娘亲自顾自的将桌上的零嘴点心都一并收拾了个干净。   随后又叉着腰冲着下头交代道:“这书上都说了,这大热天的吃鱼不好,咱今儿就先先省省吧!跟罗大姐说声别做了!”   话音刚落,便见壮壮已经默默的拾起了扔在一旁的毛笔。   门外两位婆媳对视一眼,眼角不由露出了些许得意。   看来还是他小叔有法子。   夜里想到家中种种,沈煊难得没有什么睡意,索性便起身披上衣服,慢慢的晃到了甲板上面。   夜晚的江上漆黑一片,微风吹起,显出一份难得的静谧安然。   然而就在这时候,托着好耳力的福,沈煊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类似于铁器碰撞的声音。   接着便是扑通一声,好似什么大件儿的东西落入水中。   沈煊心中一凛,急忙裹好衣服,疾步便往房中走去,一路上也尽量去避开人眼。别看平日里这些乘客门平日里都颇为和气,但真发生了什么,是人是鬼可就难说了。沈煊此时丝毫不想节外生枝。!。   普一回房,沈煊便从一旁的包袱中摸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来。   感受到手中铁器刺骨的冰凉,沈煊这才稍稍有些安心之感。   这把匕首还是当初出游时老师特意送予他的,别看外表花里胡哨,且又短小的很,瞧着像富家公子的玩具一般。然而内里,说是吹毛断发也是绝不为过的。   只是沈煊心里清楚,要真发生了什么,光凭这个,也定然是远远不够的。只是兵器在手,总归还有一丝希望。随后又想着以前电视剧中的种种,又将包袱中给媳妇儿带来的小镜子放到了胸口心脏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后,沈煊本来还想假装无意弄出些动静,将外间的随从叫醒。   谁曾想,透过月光,眼前的墙壁上却出现一道黑影。   沈煊立时便握紧了匕首,与此同时,外头船上也传来阵阵喧闹之声。   大致估摸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沈煊这才转过身来,手中匕首悄悄出鞘。   对着月光,沈煊这才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来人不过三十仿佛,面容清瘦,嘴唇微微发紫。身上衣物也已经湿成了一片儿,不时还有水滴顺着头发落下。   形容可以说颇为狼狈,然而即便如此,沈煊也未从对方眼中看出多少惊煌之色。哪怕此时形容狼狈,也依旧掩不了一身的气度。   待看到对方的衣着,沈煊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些许。   无他,历朝历代,人们总是喜欢将身份之别体现在衣着,服饰等各个方面儿。端看对方的衣物,这位起码也得是出身官家。   作为亡命之徒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只是即便这样,沈煊手中的匕首却未有丝毫的放松。   沈煊心思百转之间,也不过一瞬的功夫。此时那位黑影率先拱起手解释道:   “在下乃圣人亲封苏州巡按使苏云起,此次回京途中不幸路遇歹人,劳烦这位同僚出手相帮。”   “此次倘能侥幸逃脱,日后必当谨记仁兄恩德。”   苏云起微微拱手后,便双手垂袖,直!直挺挺的立在一旁,丝毫看不出面临性命之忧的模样。   而沈煊,再听到同僚二字,却是丝毫不曾意外。   他的房间位于船支中游,这明显前后不沾的,对方却偏偏刻意来此避祸。   无他,身份使然,这艘船上,他这个官身算的上是其中身份最高的一位了。船家自是不敢怠慢,分到的房间自然也是这整艘船上最好的。   这几日又是正值新科进士祭祖回京之时,被对方猜出身份也实属正常。   外头都声音愈发大了起来,隐约还能听到船家不间断讨饶之声,紧接着便有许多乘客也加入了讨饶的队伍之中。   沈煊心中的的天平不由往这位身上倾斜了一番。   外头的动乱声愈发的接近了,沈煊看着眼前这位身材消瘦的苏大人,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房间内,沈煊散着头发,一身青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上方的扣子都扣错了好几颗。一看便是听到动静这才匆忙起身的样子。   领头那位见沈煊身材清瘦,下盘软弱无力,一看便是位文弱书生。   此时这位文弱书生后背直直的挺着,强撑着一副镇定的模样,然而他那不断发颤的双腿却是让众人看轻了几分。   领头之人眼神当中不屑一闪而过。抬脚便朝着小书生走了过来。   见对方这般气势汹汹的模样,“文弱书生”沈煊喉头滚动了几下,脚间一软,差点便栽倒在地。   只是为了那点可怜的文人尊严,这位愣是硬着头皮颤抖着开口怒斥道:   “大胆匪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耳等竟敢行如此猖狂之事!朝廷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见为首的匪徒眼神一厉,那书生气势登时便弱下了许多。声音也不由结巴了起来。   “!“古……古云有云,知错能改,善……善莫大焉,尔……尔等此时若要回头可还来的及。”   “子曰………”   不耐烦听这位烦人的书生唠唠叨叨,匪首直接一把将其挥开,便带领着一众蒙面人开始四处搜寻起来。   而那位匪首却是大步向前,正准备掀开床纱一探究竟。   “妇人之容,怎可现于外人当前。”   书生白皙的脸上涨的通红,一副愤怒至极的模样。   哪怕双腿还在不停的颤抖,此时却也梗着脖子叫嚣着。   “士可杀,不可辱,要上前,便先从本官身上踏过去。”   地上坐着的书生登时便双目无神,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嘴巴里一直在嘟囔着什么。   “想我沈家世代书香,门风清正,如今却要被这无德妇人给毁了呀!”   不出意外,话音刚落,便是一旁的贼人们都面露鄙夷之色。   没用的玩意儿,软骨头的东西,只会怪个妇道人家算屁个本事。   滋,读书人这臭德行!   而另一头,洁白的纱布缓缓被打开,却见里头一位妇人裹着被子瑟缩在角落,手里拽着被子死死的将脸捂住。   不过一个妇人的力气能有多大,很快便被那位匪首直接扯了开来。   随后一张色若春晓的芙蓉面便展露在众人眼前。众人还没来的及细看,很快便又被惊慌失措的妇人遮挡了去。   还没等领头人说什么,那书生便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颤抖着指着床间的妇人。   “待到回京之后,本官定要休了你!休了你!”   看着眼前这般无情的相公,妇人仿佛被吓傻了一般,怔怔的流着眼泪,不停的摇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说来。   这下就连一旁看着的蒙面人!人都心有戚戚,这看着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谁知晓却比他们这刀口填血的心眼儿子还黑。   这妇人若是因着这个被休弃回去,那根直接没了性命有啥子两样。   不过这跟他们有啥子关系,左不过拿人钱财,给人办事儿。   几位蒙面人也没心思在这儿听着一出家庭伦理剧,见四处搜寻无果便准备转战别处。这时又几位蒙面人走了进来。   眼看着这船到处搜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的样子,领头人眉间沉了沉。   这时一位手下走过来,冲着领头人做了抹脖子动作。   “大哥,咱们要不要?”   一则,这些人都见过他们,留下怕是生了事端。二则,那位到现在都没找到,若是这这船上人都没了,船只一沉,届时就算那位三头六臂,也甭想活着回去。   那位“大哥”沉吟着未曾说话,反倒是是将目光投入了沈煊这头。   只见那书生依旧在那里嚷嚷着“败坏妇德,家族耻辱。”   然而这位“大哥”却是从中听到些许了别的东西。   能走到“大哥”这位置,这位也着实不是什么蠢人,若非有把柄在对方手里捏着,他们也不至于冲着朝廷命官下手。   这书生虽然迂腐胆小了些,但方才口口声声自称本官却是真的。再加上这位口中家里世代当官,在江南一处也颇有势力。   这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他们一伙人,承担的可是一个大家族的倾力报复。只是此事一出,两方本就结了仇,这要放虎归山……   正当劫匪首领犹豫之时,却见书生因着激愤的动作,“无意之间”露出的玉佩一枚。   匪首心中登时一沉,道上这么些年,他自认还是有几分眼里的。这质地,明显颇为不菲,普通官宦人家怕是砸锅卖铁也难买的起………   这个险,他们绝不能冒…… 第118章   明知事不可为,领头的黑衣人也不做纠缠,挥挥手,直接便带着一众手下陆续离开。   此时,房间内只剩下了沈煊“夫妻”二人。   然而书生的谩骂声却依旧未曾停止,一直到船舱之内陆陆续续传来一众嘈杂之声,劫后余生的庆幸充斥在每个人的心中。   确认那群匪徒已经离开,本来还一脸愤懑的书生却是不自觉的拍着胸口长长的舒了口气,伸手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呼,刚才可真是太刺激了!差点今儿个小命就交代到这里了。   沈煊伸手拿起腰间的玉佩,这还是老师在他高中之后送予他的贺礼,虽然他本人不大识货,但老师出手,定然不似凡品。   如今来看,他果然是赌对了。   想到对方几人方才流露出的杀意,沈煊双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床边。   此时还坐在床上苏云起嘴角抽了抽,方才这位沈同僚一番唱念剧打,他还以为对方胆子颇大呢?   不过目前最重要的……   “不知沈兄可随身携有银镜?”想到方才那些个贼人的眼神儿,苏云起心中不知怎的,颇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下沈煊也顾不上惊吓了,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带着些讪讪道:   “方才情急之下,还请苏兄莫要见怪。”   苏云起:“………”   不好的预感似乎更加强烈了……   沈煊说话间便已经脱下外衣,先将手中的匕首放到一旁,又把系在胸口的巴掌大的小镜子解开递了过去。   苏云起简直被沈煊这波操作弄的目瞪口呆,这位小沈大人,可真是位奇人也!   只是下一秒,这位苏大人便没有了感慨的心思。   玻璃技艺在前朝便已经颇为成熟,银镜如今更是在大户人家广为流传,倍受广发女性的喜爱。然而在此时的银镜之下,镜中人的样貌可谓是纤毫毕现。   一双柳叶眉弯如新月,睫毛微翘衬得一双眼睛越发的明媚,明明还是自个儿的眼睛,此时却分明觉得!得狭长了太多。深勾的眼线间自有一股魅意流淌。   最重要的是此时的他面若红霞,双唇嫣红,还带有些湿意的长发柔顺披在胸前,明明是自个儿的脸,他居然愣是给看出了娇羞的味道!!   虽然曾多次被损友调侃“貌若好女”,可如今这般,还是大大震碎了苏云起的三观。   这副模样别说那群没见过几面儿的杀手了,怕就是他娘来了,都难认得出来吧!   明明他此行的安全可谓是有了保障,可此时的苏云起却是莫名的不想说话。   一旁的沈煊已经自发的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之上,见这位苏大人虽然表情不大和乐,但并无恼羞成怒之意,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随后又带着些试探的开口道:“这会儿人已经离开,不知苏大人可要将脸上妆容洗去?”   肉眼可见的苏云起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后才壮似不在意的开口道:   “今夜还是算了吧,那些个贼人指不定还在附近。”   那些人一路从苏州一带尾随至此方才下手,可见是心思之缜密,如今遍寻不到他的踪迹,指不定还会去而复返。   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闻言沈煊脸上的笑意愈发真实了些许,看来这位苏大人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这就好,就怕遇上个酸书生,命都要没了,还在那里叽叽歪歪什么颜面气节。   若是如此,虽然有些不道德,但为了自个儿的小命着想,他也就只能劳烦这位大人独自美丽了。   还好,对方不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不过也是,能被当今圣上委以重任,怎么着也不能是位拎不清的。   两位都是聪明人,此时也不需要多说些什么,便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接下来的行程里,他们便只能是一对儿新婚夫妇了。   此刻的沈煊不由庆幸,他这也才上船没多久,跟船上众人交流不多。要不然这突然间便多出个夫人来,怕也是要引人怀疑的。   第二日清晨,沈煊拿出包里的东西,细细的给自家“夫人”补上妆容。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备,但见到这位沈同僚这般精细的在他脸上一通鼓捣,昨天生死关头倒不觉得什么。   可今儿个,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昨日镜中的画面。   苏云起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这才发觉,他还是高估了自个儿的养气功夫。他觉得,自己必须找点什么转移一番注意才是。   “沈兄怎么好似极善此道?”对方这手法,虽然还有些许生疏,但不得不说,在流程上面儿,这位却是极为懂得的。   见对方紧盯着自个儿手中之物,目光灼灼,眉宇间却依旧难掩尴尬之色。   沈煊此时好似完全没有发觉对方的不自在,自顾自的解释起来。   “此物乃是家姐店中一位老者所制,临行前还特意嘱咐小弟带回去给家中妻子。”   他当然不会说这玩意还是他给对方的启发,那位老妇是当初他游历途中所遇,因着家主遭难这才被他买下。   沈煊面色不改。   “至于小弟,不过是见的多了,自然也就懂得一二。”   苏云起再怎么脑洞奇大,此时也不会猜到沈煊口中所为“见的多”是何含意,私下里还想着,这位沈同僚看着到颇为正派,没想到还是位酷爱红袖添香之人。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说话间,沈煊手上已经操作完毕,此时的苏大人已经不在。留下来的,自然是美人如画的“沈夫人”一枚。   此时“沈夫人”身着一身湖蓝色衣裙,愈发衬得对方肤白如雪,眉目精致如画。   不得不说,时也命也。这身衣服还是他家岳母特意给远在京城的女儿亲手缝制的。若非他家夫人如今怀有身孕,怕是苏兄也是穿不得的。   只是人命关天,到底对不住岳母一腔慈母之心了。   见沈煊看着衣物微!微微出神的模样,苏云起眉间也有些许的不自然。他看这位同僚一路上身边并未携带侍妾丫鬟之流,身边却又有女子的衣裙。不用说便是带给家中夫人的。   想到这里,苏云起心中颇有些愧疚,说到底,还是他带累了对方。   两人各有所思,一时间谁也不曾开口,这时外头小厮的声音突然响起。   “大人,您起了吗?小的带早饭过来了。”   “进来吧!”   门外小厮心怀忐忑的走了进来,想着昨日被大人禁止入内,只觉得是自个儿太没出息被吓晕了的缘故。此时更是生怕被自家大人厌弃。   谁知晓,小厮普一入内,便见到自家大人正与一位美人端坐一旁,虽然带着面纱,但哪怕只是匆匆一眼,也能想象的出对方这面纱底下是何等的美貌。   想到家中还怀着身孕夫人,小厮心里默默的叹了气。   回乡的这些日子,这样的事儿出的还少吗?只是以往自家大人都是从不理会的,怎么今个儿?不过想到对方这般容貌,大人会动心也是常理儿。   看来自家大人并非是不爱美色,只是过于挑剔,看不得那等子庸脂俗粉。   小厮自觉发现了自家大人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表情更加的严肃了起来。   沈煊看着自家小厮脸色变来变去,不用脑子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见一旁的“美人”脸色越来越黑,赶紧挥手将对方打发了下去。   只是正在小厮满怀心事离开之际,沈煊却突然开口道:   “日后,记得要管这位叫夫人。”   至于这位是谁?那还用说吗?小厮临出门之际却觉得双腿一软,差点便要栽倒在地。   脑海里不停回放着那句,“叫夫人”,“见夫人”。   大人这是要……… 第119章   沈煊二人猜的不错,一路上果然有人暗中搜查,甚至他家“夫人”的面纱还曾被人“无意”之间扯掉过。   见此种种,二人不由愈发的小心谨慎了。苏云起自此更是妆不离身,哪怕仅有二人在房中,也必然是要梳妆打扮一番的。   甚至连一旁的小厮,都丝毫不知内情,每日兀自忧心忡忡,生怕自家大人一时冲动做了傻事儿。   好在,在两人的日夜小心之下,船只终于顺利抵达了京城。   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码头,沈苏二人心中激动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们总算是安全了。   毕竟是京师重地,那些贼人总不至于太过猖狂。   只是见苏云起仍是一身长裙,妆容精致的模样,沈煊心中一沉,看来针对苏兄的很大可能远不止江南那头的势力。   两人一路无话,各自心中沉思。马车很快便停到了沈家门口,一旁的小厮心怀忐忑的前去叫门。   大人他,居然真把那位带回了家,那他这个身边儿人,岂不是必然要承受自家夫人的怒火。唉,夹在两位夫人之间,他可真是太难了。   沈家大门缓缓打开,门房见是自家老爷回来,赶紧喊人去通知自家夫人。完全没看到,一旁的小厮,脸上表情愈发的生无可恋。   沈煊率先下了马车,而后扶着自家“夫人”径自往里面走去。   大门刚刚关上,沈煊便先将对方带到客厅,吩咐愣在一旁的仆从上茶。   自己却是疾步便往里面赶去。一旁的小厮见状急忙跟了上去,头上冷汗津津,大人这难道是迫不及待的要跟夫人摊牌了吗?   想到这里,小厮只觉得自个儿脚步无比的沉重。   而收到消息的顾茹此时正大着肚子,在丫鬟仆妇的搀扶下急急的往外头赶。迎面便跟自家相公碰了个正着。   夫妻二人多日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讲,只是此时,沈煊却是顾不得许多。赶忙挥退一旁的下人,小心翼翼的!的将顾茹扶到一旁。   被自家丈夫这番动作惊了一瞬,顾茹立马意识到,怕是必然有什么事情发生。果然下一秒,就见沈煊开口道:   “此次回程途中有位苏大人不幸遇难,此时已经跟我一道回来。”   呼,听到沈煊所说,顾茹不由大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些不大道德,但只要不是自家相公有事便好。   只是相公这般慎重,难道还有旁的事情不成?   顾茹虽然没问,但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写着问号。   沈煊表情有些尴尬的解释道:   “那位苏大人因为一些原因,不能以真身示人,所以我便擅自做主将岳母送予夫人的衣裙暂借给了对方。”   “相公这又有什么不好开口的?难道相公眼里,你家夫人我是那般小气的人吗?”顾茹嗔道。   虽然可惜娘亲的一片心意,但到底救人为先。   等等,不对啊,对方难道不是是相公的同僚吗?她的衣物,那岂不是?顾茹表情莫测的看着自家相公,表情颇有些惊疑不定。   沈煊表情无奈点了点头。   顾茹“………”   那位苏大人可真是不容易。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相公这般急急的赶过来,怕是担心她不知内情会误会对方的身份吧。   想到这里,顾茹心中一甜,虽然知道相公此举多半是为了腹中子嗣,但能想到她心中不顺,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只是………   “那妾身此时是不是不太好过去?”顾茹犹豫道,人家朝中官员此时却是这般狼狈,肯定不乐意被外人看到。   “无事,苏大人如今怕是已经习惯了吧!”   顾茹“………”这是虱子多了不愁的意思吗?   两人相携往客厅走去,沈煊退后一步小心翼翼的扶着自家夫人,全然一副恩爱和谐的模样。   一旁的小厮看的那是目瞪口呆。手上不由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自个儿没有做梦,这才精!神恍惚的跟了上去。   客厅中苏云起此时正怡然自得的品着茶水,仿若丝毫没有察觉到下头那些不住打量的目光,一举一动间行云流水。   一旁的丫鬟们也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对得方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气质。行为不由自主的便拘谨了许多,就连为自家夫人打抱不平的心思都减了下去。   两人很快相携而来,待顾茹看到对方的容貌之时,她终于明白相公的担心从何而来了。   想到这里,顾茹不由更为感动于相公的体贴。   很快厅内的下人们便退了下去,只留下沈煊三人。   “不知苏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一路上苏兄都颇为镇定,怕是心中已然有了决策。   “此事怕是还要劳烦沈贤弟,派人将此书信交于刑部侍郎王大人。”   听对方这般口气,沈煊心中登时明了,只是没想到那位身受太上器重的王大人居然也是当今的人。   当今,果然藏的极深。而且对方此时对他毫不避讳,看来是已经将他默认为对方船上的人了。   沈煊无奈苦笑,不提当日的赠字之恩,就说今日,此番之后,这条船,他是不上也得上了。   天下终归没有不透风的墙。   沈煊心中百转,而一旁的苏云起依旧安静的品着茶水,并未再多说一句。   以这位的聪明,自然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看来苏兄手中的东西确实是不同凡响,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沈家大门便被敲响。   沈煊目测来人估计不下于二十来个,哪怕穿着常服,但那种长年处于军中的气质却是遮掩不住的。   京城重地,却是这般严阵以待………   沈煊叹息,看来不日朝堂之上,定会迎来新一波的腥风血雨。   江南那边儿,当今怕!是已经隐忍许久了。   果然,沈煊第一天销假回馆,便感受到了馆中极度紧张的气氛。   平日里喜欢聚在一块儿谈古论今的众人此时也都各自埋头做事,饭馆酒楼,诗会文会的更是再也约不起来。   谁说读书人呆的,瞧这波求生欲,也是没谁了。   神情之严肃,言语之唠叨。   让沈煊感动的同时也心中好笑,他平日里难道还不够宅吗?谢兄难不成以为他喜欢在风口出去浪?   只是有感对方一片心意,沈煊慎重保证之后,这才辞别了谢兄。   随后几天,这场风暴可谓是愈演愈烈,京城各处几乎都能感受到紧张的氛围,终于不过几日,龙卷风到了。   弹劾巡盐御史朱成基,官商勾结,恶意操控盐价。且账目不实,有私扣盐税之嫌。   弹劾苏州知府阮成文,于内勾结一众党羽,排挤朝廷命官。于外纵子生事,使其当街仗杀人命,侮辱士子,致使苏州府内民怨沸腾。   弹劾………   在陆续弹劾几位官员之后,这位又砸下一颗大雷。   弹劾江南总督吴大人在任期间,大肆敛财,结党营私,与朱阮两人沆瀣一气。恶意诟陷朝廷命官,原巡盐御史齐大人,原织造府原大人等等不胜枚举。   要知道这位吴大人可是宫中贵太妃生父,宁王殿下嫡亲祖父。且身为江南大族,多年以来的封疆大吏。不说别的,朝堂之上与之来往密切的官员可谓是不胜枚举。   苏大人这一波,可谓是实实在在捅了马蜂窝了。   朝堂上立马便有官员出列,直言苏云起恶意诟陷朝廷命官,其心险恶。随后不断有官员出列复合。   金銮殿上,天成帝双眼微眯,看着这些迫不及待跳出来的某些人,却是神色难辨。 第120章   高台上的皇帝目光沉沉。   下头出首的官员们也不甚好过。说实在的, 当官儿的能走到这一步,又有哪个不是眼明心亮的主儿。古往今来,跟龙椅上这位做对的, 又有几个是能全身而退的。   只是形势比人强, 这贼船, 当初既然上了, 又哪里是好下来的。   感受到上头新帝如有实质的目光, 殿中诸位大臣更是如芒在背。   然而更令他们心凉的是, 眼前这位苏大人又明显是有备而来, 甚至记录吴氏一脉各个官员之间来往的账册均已经呈至御前。   殿上已经有大臣控制不住额头发汗。他们这位陛下对江南不满已久, 此时又手握证据, 恐怕定然是要大动干戈的。   果然, 高台上的天成帝不过随意翻看了几下,当即便是龙颜大怒。直接大手一挥。   则令顺天府,大理寺同刑部一道勘察此案。所有涉及官员先行收押。   临下馆时, 沈煊等人便瞧见一队禁军整齐划一朝着东区而去,声势之浩大让在场众人都不由噤若寒战。   而此届榜眼, 扬州知府之子张行俭更是被众人避若蛇蝎。平日里围在一旁巴结讨好的诸位同僚们此时却是恨不得直接来个割袍断义, 撇清关系。   这是深怕牵连到了自个儿。   不过几瞬功夫, 这位新科榜眼身旁愣是给空出了一个真空地带。   这让一旁的沈煊不由感慨,这官场之上, 世态炎凉果真可见一般。   张兄素日里颇为长袖善舞, 馆中与之交好者可谓是数不胜数, 然而此刻甚至连个消息都还没传过来,众人便已然这般作态。   “此事如今尚无定论,张兄还是莫要忧心太过。”   见对方这些日子均是沉默无言,此时更是一脸消沉。好歹同为一甲, 还是有几份儿面子情的,沈煊见此不由上前一步宽慰道。   见是沈煊,张行俭明显是愣了一瞬,随后微微苦笑道。   “是非曲直,行俭相信陛下心中自有一番沟壑,只是没能想到………”   在家时,父亲便经常教导于他,说是官场之上,人心难测,要他不要高看了情谊二字。本以为自己早在踏入官场之时便已经心中有数。   只是没想到,此时的他,终归是心难静,意难平。   然而更想不到的是,时至今日,唯一不曾避讳于他的反倒是平日里无甚交际的沈兄。   父亲说的对,在识人一道,他果然还是差的远呐。   正值两人说话之际,本届状元江澄也正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这位状元公见到两人,依旧是下巴微昂,脸上的高傲一如往昔。   想到两人平日里的针锋相对,沈煊原本还担心对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正想上前阻止,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对方已经先一步开口道:   “堂堂七尺男儿,如何做出这般小儿之态!陛下圣心,哪里又是我等可以胡乱猜测的?”说着还面含鄙夷的扫了一眼众位同僚,尤其是前阵子与张行俭交好的几人。   直把那几位看的面部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此话一出,就连沈煊都愣了一下,对方虽然语气欠佳,但话语中着实是宽慰没错。   难道他平日里看错了,这位此时的语气动作,妥妥傲娇无疑了呀。   张行俭更是难以置信,两人自入馆之日,便已经争锋已久,他还以为对方此时是特意过来落井下石的。想到这里,张行俭不由颇为羞惭。   对方这般人品,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一直到这位轻哼一声,一脸高傲的转身离去,沈煊二人都还有些回不过神儿来。   两人对视之间,张行俭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笑意。   告别张兄之后,沈煊并未直接回家,反而调转马头,来到了老师家中。   老管家行色匆匆的迎了过来,待见到沈煊,这位脸上的笑意都真实了许多。   “呦,是沈公子来了,老爷这会儿子正在待客,要不我先带您先到客厅里头坐会儿。”   “顾叔,您这还跟我客气什么,就在家里,我这还能走丢了不成?您且先去忙着吧!”   沈煊连忙笑着拒绝到,看对方方才形色匆匆的,明显是有事儿在忙。他怎么好在这当口麻烦人家。   “哎,看沈公子说的,不过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哪里能跟公子您比。”   老管家好似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然而眉头却是微不可见的皱了起来。   见对方这般神态,又想到门口那辆标志着“顾”的马车,沈煊登时便对里面的客人心里有数了。   果然,说曹操曹操到,两人这还没走几步,迎面儿便与那位碰了个正着。   出于礼节,沈煊率先拱手道:   “顾大人!”   然而这位顾大人却是连看都未看沈煊二人,径自大步朝着门外走去,行走间衣袖瑟瑟作响,脸上怒容清晰可见。   对他们这种惯常喜怒不行于色的人来讲,这般模样,怕是已经怒到了极致。   沈煊心中暗衬。   待对方走后,一旁的老管家眉头皱的都快要打结了。   大爷每次只要一过来,准没好事儿!!指不定这回要怎么拖累他家老爷的呢。   而沈煊则是想到对方如今的身份,顾大人作为大理寺主官,偏偏在此时过来老师这里。看对方这副模样,明显又是跟老师说掰了的。   看来此次案件极有可能会移交大理寺,只是不知这位顾大人,如今又是站在哪方阵营。   沈煊心中叹息。   无论对方如何动作,他只求别带累了老师才好。   而此时的顾笙,在送走了客人之后,却已经悠哉悠哉的品起茶来了。好似方才被气到拂袖而去的,不是自家亲哥哥一般。   方才还忧心忡忡的沈煊“…………”   得,看来他今个儿又太监了一把。   见对方这般自在的模样,沈煊放下担忧。此时也顾不上打扰老师的雅兴,普一坐下,便忍不住脱口而出。   “看来陛下这次,怕是要动真格了!”   想到他们二人一路走来,可以说是几度惊险,苏兄更是几次有着托付之意。这些人不昔花费这般大的代价,可以想象,这些证据必然牵扯甚大。   还有今日,这么大批禁军出动……可见京中,被牵扯的也是大有人在。   沈煊说出心中猜测,眉宇间都带着几分快意。   想到自个儿差点落的个小命不保,还险些被一路追杀。抱歉,他心眼子也就跟个蚂蚁一般大小。   然而任沈煊说的眉飞色舞,一旁的顾笙却是自始至终未置一词。   沈煊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不对。见自家师傅依旧自顾自的听他说着,面上丝毫没有动容之色。沈煊心下一个咯噔,试探这开口道:   “师傅?”   “不……不会吧?”   顾笙此时并未开口,只是用持着茶盏的左手微微示意了上面,随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沈煊脸上的笑意很快便僵到了嘴角。   只是到底不愿意相信这般残酷的事实,连忙开口道:   “上皇他素来英明睿智,对江南的乱局应当更为清楚才是。”   先帝御极三十多载,当年的上位也是几经周折,充满着血雨腥风。在位这些年来,虽说不上功过唐宗汉武,却也是位难得为百姓着想的圣明君主。   这样一位明主,又怎么会行事这般糊涂?江南乱相已久,若是在这般下去,难保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就算是为了跟当今争权,也不该忽视了江山社稷。   至于宫中的贵太妃,还有那位传说中“礼贤下士”的宁王殿下。若是真有传闻中那般得圣心,皇位此时也轮不到当今陛下来坐。   再则 ,那位怎么看也不是位恋爱脑啊,爱美人不爱江山那就更不可能发生在对方身上。   沈煊此时满肚子的疑问,然而自家先生却是丝毫没有要给他解答的意思。反而眉毛微挑,颇有意味的看着自家急得跳脚的弟子。   “阿煊可敢跟为师定下个赌约?”   沈煊“…………”   他………自然是不敢的。自家老师什么人他还能不知晓。有时候沈煊不禁会想,若是诸葛在世,也就是这般模样了吧。反正自始至终,老师所言,他从来没有见过错的时候。   因此哪怕此时再过难以置信,在沈煊自个儿都不知晓的时候,其实他心里已然默认了这般结果。   甚至几天后,无论是听到哪位哪位官员被收押,或是宫中那位贵太妃长跪在大明宫口,执意脱簪请罪。还是宁王殿下已经数次往来宫中。   在翰林院众人小心议论之时,沈煊已经可以面无表情走过了。   连谢瑾瑜都诧异于对方的定力。甚至还特意跟他分享了诸多宫中进展。   这天早上,沈煊正在整理文书,却见到谢兄脚步生风的走了进来。   这位普一进门儿,便直直的往沈煊这里走来,虽然极力遮掩,但两人相交多年。沈煊依旧看的出对方这是在极力隐忍着怒气。   此时一见到沈煊,便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怒火,刚想要开口说着什么。   然而沈煊却指了指一旁的墙壁,轻轻的摇了摇头。   谢瑾瑜登时一口气又被憋了回去。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愤愤的拿起一旁的茶水猛地灌了下去。   动作之快,等沈煊察觉不对,想要出口阻止时便已经来不及了。   沈煊“………”   那分明是他的茶杯。   此时的谢瑾瑜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不过很快便又仿佛若无其事的将茶杯放下。   只是到底是心虚使然,这位放下后,却又多此一举的将茶杯往沈煊那边推了一下。   沈煊“………” 第121章   散馆后,谢瑾瑜倒是颇为自觉的爬上了沈家的马车,一屁股坐在了沈煊对面儿。   街道两旁喧闹声不绝于耳,两人说话声倒也不担心被旁人听到。   “昨个儿听说大明宫那位亲自接见了吴贵太妃,那位宁王殿下更是在宫中逗留了足足一个下午。”   说到这里,谢瑾瑜微微顿了一下,语气更是说不出的讽刺。   “结果今儿个一大早便有大臣跪在殿外,听说是为那位吴大人抱屈呢?”   “还真是嫌自个儿命不够长了!”   身为世家子弟,从小教养严格,谢瑾瑜可以说少有这般气怒于色的时候,提起那位吴大人,一脸愤懑几乎不做掩饰,那等国之蛀虫,也不知太上他老人家看中他什么?   而听到这一消息的沈煊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来了!”   果然如此,沈煊深深的闭了下眼睛。师父他果然是对的。哪怕心中早有准备,这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感觉依旧让他尤为憋气。   谢兄愤怒,他又何尝不是呢?去过江南的人,只要不是眼瞎心盲,谁又看不出那繁华盛世之下,如今不过满目疮痍。   江南鱼米之乡,学风盛行之地。居然还有诸多百姓食不果腹,身怀功名的学子甚至还被当众羞辱。   平民百姓拥有数十亩良田都成了“怀璧其罪”。现如今,怕是整个江南几乎都快成了那位的一言堂。   累累罪行,又何止是罄竹难书。   甚至他的小命都差点丢到里头,如今眼看罪魁祸首就要脱罪,别说谢兄了,就是他再好的涵养也觉得憋屈极了。   车厢内登时一片安静,与外头的人生鼎沸形成了鲜明的对此。   两人一时间谁也不曾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车外都安静了许多,沈煊到底是有所准备,极怒过后,脸色倒是慢慢缓和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至书房,房门紧闭之后,沈煊这才试探开口道。   “太上此举,说不得是别有用意呢?”   谢瑾瑜闻言,唇间却是溢出一抹讽笑。   不过是舍不得些许权位罢了,宠妾爱子在前,那位哪里又看的到黎民生死呢?   谢兄虽未开口,但沈煊哪里又猜!猜不到对当的意思,唯恐对方钻了牛角尖。沈煊不禁细细劝道。   “你我二人如今之格局,终归还是太小了一些,思虑总还是有些不周之处。”   沈煊说着轻轻的摇了摇头,俗话说的好,不在其位,难谋其政。以他们如今翰林小官的身份与眼界,去评判上位者的权术之道。本就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仅窥一叶而论其全貌,或许有人能做到这般地步,但也绝非是此刻的他们。   “再则,当今终归是年富力强,哪怕如今为上皇所制绉,但朝堂终归还是会握在陛下手中。”   “届时,吴党之流,终不过是时间问题。”   谢瑾瑜脸上的怒意这才下降了些许,对陛下最终是否能掌握权柄,两人都是极有信心的。   时间,便是他们这方如今最大的发码。再说只听说过被废的太子,还没听说被废的皇帝呢?   仿佛想到了那位以后的悲惨下场,谢瑾瑜顷刻间便如被扎破了的气球一般,一屁股歪在了一旁的软榻之上。   眼睛直直的瞧着天花板也不知想些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沈煊手上的一副大字都要写完了后,这才听到对方悠悠的叹息声。   “赫之所说,小弟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沈兄,你可还记得咱们那时候在船上遇到的无双姑娘?”   沈煊不由点了点头,他还记得那位姑娘对谢兄颇为不一般,眼里的感情绝不似假。只是谢兄突然间提到那位做什么?   可是那位身份有什么不同之处,沈煊狐疑之际,确听到谢瑾瑜低沉的声音响起。   “其父便是那位前任巡盐御史齐大人。”   手上正在收拾笔墨的沈煊登时便怔到了原地。   那位齐大人他当然有印象,提到江南,总是不会落下盐政这一大头的。在书院那段时间,他曾经特意去走访了诸位盐民。   其中种种,也是他深恶吴氏一脉官员的原因之一。当地盐民的生活,已经不足以用血泪来形容了。   哪怕对官府失望至极,然而提到那位前任齐大人,众人却也是交口称赞。   想来也是可笑极了,这位背着“剥削盐户,受贿”的齐大人,在那些盐民眼里,却真真正正是位青天大老爷般的存在。   然而,那位百姓眼里的“青天”终归是落得个身首异处!处的下场。甚至连其子女……   他不信其中没有那些人的推手,这般下场,又如何不让其他官员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沈煊此刻也没了写字的心情。   “那那位无双姑娘?”谢兄为人如何他还是清楚的,既然发现了对方的身世,没有理由放任一届清流之女,落得个那般污糟的境地。   这种犯官之女,充入教坊,按律是不可赎身,更别提被私人买卖了。那位姑娘又明摆着心仪谢兄,又怎么会冒险牵连对方?   书房内很快便寂静无声。   晚上,沈煊看着熟睡的妻子,目光不自觉的落到对方挺起的肚子上。   那位齐大人之事又一次在沈煊脑海中敲响了警钟。   次日休沐,沈煊却是难得不在家里陪伴妻儿,反倒是是来到了一个刚刚修缮完成的庄子之中。   一连两日,均是早出晚归。顾茹见状颇有些担忧,只是碍于对自家相公的信任,到底没说什么。   想到相公那日自谢公子走后,那般心事重重,还有对着自个儿担忧的样子。顾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中却是下定决心,自个儿绝不能给相公添乱。   沈煊倒是不知,自家夫人居然能够这般敏锐。他还以为自个儿已经掩饰的极好了呢。   不知晓两位陛下是如何交涉的。   翌日一早,审判旨意下达。   “经三司受审,原巡盐御史朱成基官商勾结,受贿,剥削盐民。责令其秋后处斩。成年男子流放三千里,家中女眷一并充入教坊。”   ‘’苏州知府阮成文结党赢私,诟陷朝廷命官,纵容其子草菅人命。数罪并罚……”   “原………”   “原江南总督吴中行御下不严,致使朱阮二人累累恶行,然陛下念及乃祖之功,罚俸三年,官降半级,仍任江南总督,准其将功补过。”   听此结果,馆中众人登时议论纷纷,说实话,别说是沈煊两人了。便是其余同僚,提起这个,也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   !而朝堂之上,一时间,太上皇威严更是深入人心,大明宫外,来请安的臣下不计其数。甚至宁王府上,都恢复了以往煊煊赫赫的模样。   然而此时,九重宫阙之内。天成帝面色阴沉,直接挥落一桌子的奏折。   “御下不严!呵呵!真是好一个御下不严。若是御下不严尚能如此了得,若是严了,那岂不是连大瑞江山都埋在了他姓吴的手中?”   底下众人连忙跪坐一地。   而御前李总管到底是自小服侍当今,这时候连忙劝道:   “陛下息怒,您万金之躯,何等尊贵,那些小人哪里值的陛下生气?”   说着还面带鄙夷道:‘’那些人不过是些秋后的蚂蚱,总归蹦达不了几天的。陛下要为此是气坏了身子可是得不偿失啊!”   该不说,王总管走到今儿自是有一番能耐的,待听到这最后一句,皇帝脸色明显好看上了许多。   天成帝双眼微微眯起。   此时又有内侍上前禀报,“禀陛下,苏大人正在殿外求见。”   “让他进来”帝王声音此时已经听不出喜怒。   见皇帝恢复如常,侍从们赶忙将底下散在一旁的奏折收拾下去。殿内登时便仿若什么都未发生过的样子。   苏云起普一进来便直接跪倒在地,“有负陛下重托,臣纵万死难辞其疚。”   天成帝见此连忙走下台间,亲自将对方扶起,爱重之中溢于言表。语气中已经丝毫没有方才的震怒之意。   “爱卿请起,卿此几经生死,朕恩赏还来不及,哪里又有罪了?”   皇帝此举,苏云起登时便已热泪盈眶。不用想也知晓,陛下被迫下达那份旨意之时是如何的愤怒憋闷。   然而如今对他这位罪魁祸首却是丝毫不见迁怒。他苏云起何其有幸,此生能得一明主。   经此一事,天成帝这边儿倒是愈发的君臣相得,然而本该煊煊赫赫的宁王府,此时气氛却是怪异至极。   书房之内,此时一位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跪在下首。   “殿下,那位自登基之日,便已是磨刀霍霍,如今更是明火持杖的对准大人。”!”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当今这为的分明是殿下您啊!如今上皇年迈,终归护不见殿下几日。殿下心中总该早做打算才是。”   中年男子说完话,便狠狠将脑袋扣到了地上。   “殿下若是觉得奴才胡言乱语,大可将奴才一棒子打死,然奴才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您啊!”   然而上首那位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却依旧面色不变。仿若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   “哦,是吗?这话可是你家吴大人的意思?”   “殿下!”见对方这般称呼,男子心下一个咯噔,立时便激动了起来。   “吴大人可是殿下您亲外祖,必然不会加害殿下您的。如今风雨欲来,殿下您可是独木难支啊!”   司徒清语气平平,丝毫听不出半点情绪,然而底下的男子却是瞬间软了膝盖。语气惊慌道:   “殿下明鉴啊,大人绝无此等僭越之意。大人在江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的大业啊”   “江南所得银两,如今具已奉于殿下,大人之心,绝对是可昭日月。殿下您万万不可听从一些小人之语,误了大人啊!”说着眼神儿还不断往一旁的随从那里看。眼神儿之凶恶,仿佛要吃人一般。   厌烦了对方这般唱念做打的样子,司徒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得了吧,昭不昭日月本殿下不在意,回去告诉你家大人,他那点子心思本王明白的很。”   “告诉他,想要成事,总该先拿明白主次才是。甭给本王拿那点子亲戚说事儿。”   见对方送客之意明显,中年男子只得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面上还要做出一份儿感恩戴德的样子。然而手心之上,几乎却是要掐出血来。   一旁随从见状颇有些担忧道:   “王爷,您方才这般,吴大人那里……”   “担心什么,除了本王,我那位好外祖还能去找旁人不成?”   “就算要闹,也决计不会在这般时候…………”   司徒清笑的讽刺,吴家,呵……   若有选择,他宁肯不要这般权势滔天的外家。 第122章   距离那场风波已经过了一月有余,然而朝堂之上,气氛却是丝毫未有和缓。   随着太上身子愈加好转,大明宫殿如今已经嫣然仿若另一个“小朝廷”。甚至就连当今时不时的都要被召去,美其名曰“训政”。   几次三番之后,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太上这是不甘心退居幕后。说是训政,不过是更加名正言顺的插手朝堂之事。   朝中大臣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想法不足为外人道也。   最明显的是,朝堂之上,天成帝行事愈发的束手束脚了。有时一道政令都要内阁多番劝阻。与之相反,宁王一脉,在朝中声望却是日益增长。   很难说,这其中没有太上的手笔。毕竟归根结底,还是太上时常召见的缘故。   甚至有人已经怀疑,难道说太上不满当今陛下,想要扶持心爱的小儿子上位。   经此种种,朝中气氛愈发的紧张。不少有识之士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甚至就连沈煊所在翰林院也受到了波及。   这日散馆,沈煊正赶着回去,大夫说了,他家娘子离生产就在这几日了。现在家中又无长辈,要是发动,连个像样的主事儿的都没有。   他哪里又能不担忧呢?   然而沈煊这才刚刚站起身来,却瞧见自个儿的顶头上司王学士施施然的朝着他这里走了过来,脸上表情更是少有的和蔼。   沈煊心中登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只见那位王大人上前后仿若颇为欣慰拍了拍沈煊的肩膀。   “小沈啊,自你们一甲三人入馆之日,本官便一直对你等颇为关注。”   不出意外,此言一出,见沈煊脸上恭敬之色更浓,王大人笑呵呵的摸了摸胡须。复又开口道:   “你们三人,可以说是各有千秋,然而三人之中,最令本官最看好的却是沈探花你了。   王大人一脸慈和,厚实的手掌复又重重的拍了拍沈煊的肩膀。妥妥的温厚长者形象。然而沈煊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传说中,骗走小红帽的大灰狼便是这般模样了吧。   果然下一刻,大灰狼忍不住开口了。   “沈探花之才德,这日日编史执诏,岂不太过可惜了些。”   沈煊“………”不,他不可惜,真的。沈煊心里头小人儿疯狂嘶吼着。   然而对方却仿佛没有看到沈煊的脸色,自顾自的要在这里“提携贤才”。   “本官实在不忍心这般良才被埋没至此。昨日特意向掌院大人举荐,近几日,便由由沈编修负责经筵一事。”   对方说着还呵呵笑笑,一脸语众心长道,仿佛实实在在的为沈煊考虑一般。   “这可是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啊,沈编修可得得好生把握才是。”说完便双手背后,施施然的走出了大门儿。   沈煊“………”   我可真是信了你的邪!   经筵作为历代皇帝为研读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萌芽于西汉,真正确立和形成却是在前朝时期。   前朝嘉明帝素来重视于君主内修之道,曾言道:   “庶人之学与不学,系一家之兴废。人主之学与不学,系天下之安危。”   随后亲定下经筵的规矩。除每月初二、十二、二十二日会讲外,还有“日讲”,即每日止用讲读官四员,翰林学士轮流侍班,不用侍卫、侍仪、执事等官。”   按理来说,这等“露脸”的美差怎么着也是轮不到沈煊这种刚入职的小萌新。更何况,如今他不过是七品编修而已。   然而有句话说的好,规矩是人定的,经筵发展至今,早已不若当日之死板。对于某些颇有权势之辈,想要为自家子孙谋一个前程也是不胜枚举。   一甲三人,更是天生便有这番优势。毕竟经筵的本意便是为于皇帝讲解经史,解答疑问。一甲三人,别的不说,学问却绝对是妥妥的。   不过人家那是为了前程,到了他这儿,估计就是祸端转移了。   传闻陛下这些天来,心情颇为不佳,前几日有位试读学!学士这才刚刚吃了挂落。也怪不得这位这般的心急呢。   沈煊颇有些心塞,这一甲三人,如今偏偏却选中了他,归其原因,不过是不过是“好欺负”罢了。   张行俭不说,其父多年来任职扬州知府一职,早先更是备受太上恩宠。这次风波之下,那位知府可是少有能够全身而退的人物。其能量可见一般。   而另一位阮成文,虽家世普通,但多年就读于琅琊书院,更是拜得江南大儒为师。跟朝中不少重臣都是以师兄弟相称,隐形的人脉可以说不可小觑。   这可绝不是一句才华可以解释过去的,说起才华,李太白先生才华难道不得意吗?   跟这两位比起来,他可真是“软柿子”妥妥的,出身寒门,又没有得力的师门。身边儿惟有一个郡马好友,在翰林院又被自家老爹压着,等闲做不出什么出格儿的。   沈煊深深的吐了口气,形势比人强,没办法,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好歹他还有几日备课的时间不是吗?   此时也顾不得形象二字了,小跑着便要往院里直冲而去。   普一进来,沈煊便被一盆盆猩红的血水刺的发晕,产房内不断响起的痛呼声更是让人心中尤为不安。   沈煊二话不说便要往产房冲去,然而还没踏出一步,便被一众下人团团拉住。   “老爷,这里头污秽的紧,您可不能进去啊!”   “对啊,老爷这产房可是不吉利的很呢!”   “简直荒谬,难道你家老爷我不是从产房里头出来的吗?”   眼看沈煊便要不管不顾,这时,顾茹身边儿的房嬷嬷突然走了出来。   “夫人都说了,老爷您现在不能进来。”   沈!沈煊懵了一下,此时他脑子已经完全转不开了,被自家夫人拒绝,也不好硬闯,只得焦急的在外头转圈圈。   随后环视了一周,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大夫呢?怎么没瞧见于大夫在?”   “回老爷,于大夫还在路上呢,大人放心吧,稳婆们都说了,夫人这胎正的很,定会顺顺利利的。”   沈煊这才放松了些许,胎正就好,古代这医疗条件,遇上个胎位不正的,怕是……   “老爷这……”管家明显有些犹豫,百年老参可遇不可求,这参指不定能不能用的上呢,一旦切下来了,可是要损了药性的。   “还不快去!”听着里头极力压抑着的痛呼声,沈煊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语气也难得冲了起来。   这可把管家吓了一跳,这会儿子也顾不上心疼了,直接小跑着奔向了库房。   而里头的顾茹突然听见自家相公的声音,方才丢掉的力气仿佛突然间便回了过来。   配合着稳婆不断的吸气,用力。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外头晨曦微亮。一声婴儿的啼哭声突然响起,沈煊还来不及高兴,便双腿一软,差点便栽倒在地。   还好一旁的小厮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周边众下人连忙低下头去。   这时,一位嬷嬷已经抱着个青蓝色的小襁褓走了出来。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得了个大胖小子呢!”   见嬷嬷这般喜气的模样,沈煊心里登时一松,想到里面已经没了动静的顾茹,连忙开口问道   “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听见姑爷这般情急自家小姐,老嬷嬷脸上明显笑意更甚。   “老爷您放心吧,夫人方才只是有些脱力,睡上一觉便好。”   “可让大夫瞧过了?”   “听老爷吩咐,早早便让付大夫瞧过了。大夫也说无事!事。只是伤了些许元气,接下来好好补上便是。”   沈煊这才真正放下心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方小小的襁褓。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红猴子躺在厚厚的襁褓之中,小猴子脸上皱皱巴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头上零星几根稀疏的几根胎毛翘在一旁。   此时嘴巴还一下又一下的吐着泡泡。   虽然有些蠢蠢欲动,沈煊还是拒绝了抱娃的心思。   倒是一旁的嬷嬷瞧出沈煊的意思,不由乐呵呵的笑道:   “老爷您瞧。小少爷长的多您啊,这鼻子眼睛简直跟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吗?”   沈煊傻爸爸心态发作,顿时觉得自家儿子就连眯眼睛的动作都跟他爹如出一辙。   纯然忘了,刚出生的小孩子不眯眼睛才是没天理了呢!   顾茹醒来已经是榜晚十分了,见床边自家相公小心翼翼抱着孩子,一下又一下的轻声哄着。   神色温柔专注,见到这一幕,顾茹只觉得方才一切痛苦都是值得的。   “夫人醒了,快看咱家大宝,是不是好看极了!”说着便把大宝轻轻放下些许。   顾茹稍坐起身来,迫不及待的看了过去。这一看一下,却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才面色如常的开口道:   “好看,咱们大宝可真好看!”   心里却悄悄的松了口气,还好大宝是个男孩子,长的丑点也不影响什么!要是女儿,那可就愁大了……   傻爸爸沈煊现在丁点都没有瞧出自家媳妇的意思,兀自沉浸在傻爸爸审美当中。   襁褓中的大宝默默的吐了个泡泡。 第123章   话说大宝在胎里可是一个乖巧了得,弄的顾茹一度以为自个儿怀了个乖巧可人的小姑娘。   然而事实上,如今的大宝小家伙已经早早的展现了哭包的潜质。但凡有丁点儿的不舒服,都须得扯着嗓子哭上一番才好。   这日沈煊刚刚下衙,这还没走进房间,便听到一阵哇哇的大哭声。心急之下,沈煊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推门进来。   房间内顾茹正抱着孩子轻声哄着,一旁的奶娘正冷汗津津的站在一旁。沈煊这普一进来,便控制不住的往襁褓上看去。   小家伙如今仍是眯着眼睛,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的往下掉。又是人小力弱,哭的小脸蛋憋红,小嘴巴还微微斜着。   虽然知晓大宝素日便是个爱哭鬼,但看着这软乎乎的一个鼓包,沈煊心头仍旧一片酸软。   夫妻俩人将将好不容易将大宝哄睡,沈煊脑门儿上已经有了些许汗意。   沈煊轻手轻脚的将大宝放在床上,又拿来毛巾细细的给大宝擦着脸上的泪痕。睡梦中,小家伙嘴巴还微微嘟起,沈煊只觉得心都要化了。本来就小心翼翼的动作更加的放轻了起来。   只是转过身后,沈煊脸色可就立刻沉下来了。   “今儿个这是怎么回事?大宝怎么会无缘无故哭成这样?”   大宝这小家伙什么德行他还能不清楚,素来可是光打雷不下雨的主儿,今儿个泪珠子都能串成链儿了。这般反常,由不得沈煊不重视。   床上的顾茹此时也不由沉下了脸,看着下头战战兢兢的奶娘,眼神一厉。   一旁的常嬷嬷更是眉目凶狠。   “怎么,现在不说,还等着老奴待会儿亲自招呼不成?”   “大人饶命,夫人饶命,奴才是真不知晓啊,今儿个奴才就给小主子换了个被子,谁成想,小主子便一直哭个不停。奴才没法子,只能又把襁褓中的被子给换了回来。”   下首的奶娘此时也是一脸的欲哭无泪,她哪里晓得怎么回事儿啊,这被褥还是夫人那边特意送过来的。谁成想,会在这头出了问题呢?   顾茹一个眼色,常嬷嬷很快便把那“罪魁祸首”带了过来,检查过没问题后。沈煊不由伸手摸了摸,事实上跟襁褓上感觉也没啥不同。   那大宝又是怎么回事?沈煊小两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倒是常嬷嬷到底是经验足些。   仔细对比了下两块被子的区别,这才开口道:   “依老奴看,会不会是小主子身上过!过于娇嫩,被这被子上布伤到了身子。”   沈煊懵了一瞬,倒是一旁的顾茹忍不住开口道:   “给大宝做的被子不都是上等的细棉吗?”难不成有下人贪心,给换了东西。想到这里,顾茹脸色愈发阴沉了下来。   沈煊此时也是这般想法,夫妻俩人面上表情如出一辙。   这时一旁的常嬷嬷倒是颇为哭笑不得的开口道:   “小少爷初时用上的,应该是小……顾家老夫人特意让人给让下人们给磨好了的,连针头的细密的紧,生怕小孩子用着不舒坦。”   “后头的那块儿,该是咱们这头没处理过的,用着自是不如前边的舒服,咱们小少爷这般灵敏,自是察觉出了不同。”   常嬷嬷说着还颇有些与有荣焉。在她看来,小少爷这般挑剔,那可不就是富贵至极的命吗?   沈煊“………”怪不得村里的老人家都爱给小孩儿穿用过的旧衣裳。只是村里头那可是粗麻布,小家伙如今用的可是上等的细棉………   沈煊盯着床上正眯着眼睛吐泡泡的小家伙微微出神。你爹我呀,可是差点养不起你喽!   可能是沈煊眼神儿或许投入,小家伙睡梦中又开始哼哼唧唧起来,沈煊无奈只能甩了甩酸软的胳膊,把小家伙放到手上轻轻的摇了起来。   大宝果然安静了下来。   睡着的小家伙看起来格外安静,仿佛刚才闹腾的爹娘筋疲力尽的不是自个儿一般。沈煊无奈一叹,随后轻轻伸手虚点了下对方的额头。   “你呀,小娇气鬼!”   然而这一下,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沈煊突然感觉手上一热。   头一次遇到这回事儿,沈煊还没来的及反应,却见罪魁祸首已经先一步哭了起来。   “哇哇~~哇哇~~”   沈煊“………”   他刚才绝对是没碰到的,吧?   可惜此时屋里的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   “相公!你这是又招他做什么?”床上的顾茹使劲儿瞪了沈煊一眼,赶紧伸手将孩子接过,暂且逃脱了恶爹爹的魔爪。   沈煊“………”他真没有。   然而还没等到沈煊为自己辩明清白,此时到了顾茹手中的小家伙却是突然安静了下来。   这下好了,这欺负儿子的锅可是牢牢扣在他脑门儿上了。   就连一旁的常嬷嬷都摇了摇头,面露不赞同之意。老爷也真是的,平常这般稳重的人!人了,今儿个怎么跟个孩子计较上了呢?   沈煊“………”   而此时熊孩子大宝睡梦中仿佛做了什么美梦,嘴巴微微咧开,还轻轻的吐了个泡泡。   京城的九月天儿还是有些冷的,早在大宝没出生前,沈煊便花费大力气,早早的将房间给收拾了起来。   这会儿子,走进来的宾客们只觉得就连脚底下都是热乎的。纷纷渍渍称奇,心想着待会儿可得好好像这位探花郎好生请教一番。   这法子要是用到了冬天,可就不用被冻成狗子了。   按照习俗,“洗三”之日,通常只有近亲来贺。   然而令沈煊没想到的是,今儿个除了谢兄,就连安华郡主也亲自过来了。沈煊见此不由有些担心自家夫人。毕竟身份悬殊,这位郡主脾气怕也是不小,生怕自家夫人应付不来。   一旁的谢瑾瑜黑线,无语道:   “放心吧,安华她不会为难你家夫人的。”   毕竟这可是他家郡主选中的未来女婿他娘。当然这位只是对象之一。   想到这个,谢瑾瑜不由又把目光转向襁褓里那位。   此时,洗三礼已经正式开始。   大宝很快便被收生姥姥从襁褓中光溜溜的捞了出来,小家伙这小屁股还没往盆儿里放呢,便率先开始干嚎了起来。   “呦,沈兄,这小侄儿可真是活泼。”   沈煊瞬间得意一笑,这时候人们说小孩活泼也有健康壮实之意。大宝他别看平日里娇里娇气的,可出生到现在,这身子骨可是好的很呢。   说实话,才三日的小孩子着实没啥好看的,至少谢瑾瑜现在,那是丁点瞅不出有啥好看地儿。   不过到底是好友亲子,本身便带有一层滤镜,再加上作为女婿候选人之一,谢瑾瑜对这只皱巴巴的小猴子还是颇有几分喜爱的。   因而添盆时毫不犹豫便将一块儿通体泛着碧意的玉佩放了进去。很快被里头的大宝紧紧拽住。   收生嬷嬷的声音立时响起:“有金有玉,小少爷日后金玉满堂喽!”   见大宝如此给力,谢瑾瑜更添三分喜意:“小侄儿这机灵劲儿倒是颇有几分咱们探花郎的风采。”   “!“谢兄过奖,大宝还小呢!说这个还为时尚早。”   因着对方也不是外人,沈煊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丝毫不曾掩饰心中得意。嘴上已经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谢瑾瑜“………”沈兄要是能把脸上笑意收敛一番倒还有点可信。   不过很快沈煊便没了得意的心情。前方大红桌子上,在收生嬷嬷一番折腾之下,大宝顿时嚎的更是用力了,连见惯了世面的婆子都被吓了一波。   不知是不是沈煊的错觉,临抱有前夕,他好似从小家伙脸上,看到了些许委屈唧唧的味道。   沈煊登时心疼的无疑附加,一旁的谢瑾瑜见状不由笑的开怀:   “没想到啊,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得沈兄如此?哈哈哈……”   沈煊闻言默默的翻了个白眼,俗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两人各自贫了一会儿,正当谢瑾瑜后继无力,很快便要败下阵来之时,忽然便见江澄跟张行俭二人相携过来。   这番奇异的场景,登时便让二人严肃了起来。   江澄平日里就不是个沉的住气的,这会儿子,普一过来,便直接不客气的开口问道:   “经筵一事,可是王学士强推给了沈兄?”   江澄临出口时,脸上愤怒之情不言而喻。而在得到沈煊确切的回答后,心火更是上了三分。   重重的挥了下袖子。   “简直是欺人太甚!”   一旁的张行俭也沉默着点了点头。如今正值陛下心情不佳之际,一不留神儿就要跟前头那位一般,惹怒了当今,眼瞧着前途尽毁。   陛下最后虽然饶恕了对方的失礼,然而被当今厌恶如此,今后还能有什么出路。看着眼前才刚刚喜得爱子的沈兄,张行俭心中忧虑不似作假。   倒是一旁的谢瑾瑜不甚担忧,别人不知,他还能不晓得吗?“三舅舅”当日对沈兄可以说颇为欣赏。   再则,陛下本人并非不明是非之人,那位翰林纯粹是咎由自取。以沈兄的谨慎,必然不会触及到舅舅的底线。   此时的谢瑾瑜怎么也猜不到,自个儿眼中谨慎小心的沈煊。何止是胆大啊,简直差点将天都捅了个窟窿。 第124章   红墙宫里万重门   哪怕不是第一次来到皇宫,沈煊依旧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重重宫阙之中阵阵威严之意。   而这种压迫感觉在靠近内殿时,愈发的感到明显了。沈煊明显察觉到,一旁的蓝大人呼吸声都轻了些许。   两人躬身立于殿外等候天子传召。   或许是由于政务繁忙之故,沈煊二人足足候了半个时辰,这才有内侍姗姗来迟。   “两位大人,快些请吧!”   过来通报的小公公笑的一脸和气,语气态度并无丝毫怠慢之意。仿佛瞧不见身旁那位老大人眼中的鄙夷。   对比当日新科进士所遭受的种种,沈煊不由感慨,能走进这权利中心的人儿,果然都是个人物。   来之前,二人便已被通知了今日的课程,沈煊史学出众这在翰林院已经是众所周知了的。因而此次被分到主讲《左传》的任务,一旁的蓝大人倒是跟《孟子》死磕上了。   这位蓝大人在翰林院也着实是个奇人,据说对方不到二十便已是进士之身,然而直至今日,依旧在侍读之位蹉跎。   且次次伦值,似乎总与孟子有些不解之缘。   两人很快便依次坐好。这还是嘉明帝当初留下的规矩。后代朝廷为显出尊师重道之意。约定俗成,当今是需要给讲学的翰林们亲自赐坐。   这可让沈煊心中放下了许多,既然要做出尊师重道的模样,只要不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自然便不会对他们过于苛责。   这可比起某个朝代强多了,起码不用下跪着给“学生”讲课。   屁股着地之后,可能是踏实了一些,沈煊紧张感反倒是去了不少。   又因着准备充分,讲起书来也算颇为顺利。   沈煊所讲史事,可能是因着后世思想蓬勃的原因,评价一向颇为中肯,实在。甚至有些观点甚至连天成帝都!都颇为欣赏。   一旁的蓝大人则已经是习惯成自然了。翰林院时,沈煊一直觉得这位蓝大人讲课做事儿总有股子迂腐劲儿。   然而这回两人同值,沈煊倒是不禁佩服起对方来了。   论一个人如何将自个儿的存在感调至最低?   明明两人一同站在案前,然而陛下此时却是几乎所有的重点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明明对方一直在开口,然而却总能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了去。   就连沈煊都差点忘了对方这个人儿了。   怪不得当初行俭兄听到“蓝大人”之时,脸上的表情这般奇异。就差把同情二字写到脸上了。   沈煊“…………”   本朝日讲规定:讲读完毕后,“常留二人直日,夜则一人直宿,以备访问。皇帝习读之暇,游息之间,时于内殿召见,从容宴语”   身为新人,对方又是这般德行,这值夜的伙计自然又被分到了沈煊身上。   夜里,沈煊的生物钟一向守时,此时一口冷水下肚,这才勉强控制住汹涌的睡意袭来。   内殿灯火通明,透过门间的间隙传了过来。沈煊守在外殿,依稀还能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当今果真是个在勤政不过的君主!”   沈煊心中叹息不过两秒,下一瞬,便见着一位身着靛蓝色太监服饰的内侍走了出来。看对方这副打扮,品级应当比早上那位还要高上一级。   沈煊很快便肃其了面容。   待沈煊走进之时,只见玉案之上已经颇为整洁,一旁的帝王却是单手靠在了桌台之上,瞧着倒是极为慵懒的模样儿,然而一双眼睛,却是明明灭灭,难辨喜怒。   帝王手边儿半个孩童高的奏折整整齐齐的堆了两络。唯独其中几本,零零散散的散在地上。   好巧不巧的事,沈煊进来起没能注意,此时他右脚边儿上正好便有一本。甚至这本奏折之上,还印有!有他的脚印一枚。   这本奏折全然是向上翻开了的,依着良好的视力,沈煊依稀看到了几个大字。   “巡盐御史”   沈煊心中大致明悟。上次的事端虽漏掉了罪魁祸首,然而其爪牙终究被砍下来了些许。   哪怕前两届御史均是不得善终,甚至官职本身品级不高。但耐不住实权大啊!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然而三年巡盐史,其财富又何止数十万之数。更甚者盐业之暴利,江南一脉少有不曾牵扯在内的。若是换上了让人,怕是那些人觉都睡不好了。   就如那位方才才被沉冤得雪的齐大人,可不就是严重碍到了那群人的眼,这才身首异处,甚至连妻儿都未曾放过。   只是现在情况摆在眼前。   捡,这些奏折一看便是被挥落在地,其中必然有触怒当今之处。不捡,这脚印儿这般气势汹汹的附着其上,这些奏折可都是要批复后分发下去的。   而此时高坐之上的帝王仿若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身子后靠,两只手随意的搭在一旁,好似愈发的放松了起来。眼神儿却好整以暇的瞧着这边儿。   沈煊面上勉强镇定,手心里却是连汗都快要落下来了。   此时师傅和谢兄的话依次在耳边回想。   “别看陛下那人现在好像比谁都规矩的样子,听我家郡主说,陛下小时候可是跳的很,据说还亲手将当时贤妃娘娘爱宠身上的毛发给剪了精光。”   “甚至还是当年上书房一霸。只是……唉……”   “陛下此人,却是典型的端于外而圆于内。”   种种思绪不过一瞬间的事!事情,这时的沈煊已经再度抬脚,仿若未曾见到似的,又一次从前方的奏折上踏了过去。   成功将上一个脚印牢牢的覆盖了住。   “哈哈哈……”宫殿内很快便响起了帝王浑厚的笑声。   “云起说的果然不错,沈探花可着实是个妙人儿。”   帝王心还真是,海底针不外如是。   没一会儿,上头便又有声音传来。   “听卿今日所讲,郑伯克段于鄢一节,朕颇为振动。妇人之偏爱,尚能招致这般的祸患。那若是一国之君主呢?”   声音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然而殿中两人几乎都明白,这几乎是明明白白的不满于太上偏爱宁王了。跟臣子讨论这般禁忌的话题,陛下看来已经是忍了许久了。   “回陛下,臣之浅见:妇人之偏爱,发乎情也,其大于智尔,情远甚于智者。万般祸患皆由此生。   君主之偏爱,其智必远甚于情也,祸患反不若妇人尔。”   见沈煊说的信誓旦旦,上头的天成帝神色这才认真了起来。   “哦,沈卿果真这般以为?”   沈煊自然躬身应是。哪怕直到今日,沈煊还是觉得上皇此举颇为蹊跷。最重要的是,事发之前师傅那分明是早有预料的感觉。   上首的皇帝微微阖目,不知道想些什么。   翌日黎明,沈煊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殿门,明明秋日已至,微风清凉,沈煊后背的里衣却已经湿了个透彻。   而此时的沈煊也未看到,文华殿中,靠着椅子之上的天成帝垂目望着大明宫所在方向,神情逐渐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第125章   翌日,朝堂之上。   平日里一个个斯文有礼的诸位大人们,此时却是一个赛一个都口若悬河。   关于这场御史之争现如今也已经持续多日,然而无论是内阁还是朝堂,各方势力决逐之下,却是直至今都日未有一个结果。   大殿之上,怎么一个纷乱了得。   而正在此时,这些天一直沉默着的内阁首辅梁大人却是颤颤巍巍的出了站了出来。   众人心中顿时一凛。这位可是无事从不出头的主儿。果然下一瞬就听梁老大人开口道:   “禀陛下,微臣不才,私以为盐课司提举严大人可堪为任。”   老大人带着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朝堂之上霎时间鸦雀无声。然而那位梁大人却是仿若未觉,低垂着的头让人看不清这位的表情:   “严大人出身富贵,又曾处理盐务数年之久,自是巡盐御史之不二人选。况如今江南盐政乱像已显,自是急需一位出身尊贵的官员前去震慑。”   说的仿佛好有道理,然而那位小严大人是谁?   那可是太上伴读如今的平诚侯严侯爷的嫡长子,妥妥的太上心腹一枚。   再者这位梁大人自上位以来,从来是以明哲保身为首位。除非涉及要事,这位也是等闲都不开口的。这两日更是只字未言。然而此时却这般反常。   联合到这位昨日刚从那头过来,大殿之上,已经有好几位臣子将要抬起的脚又悄悄给放了回去。   顶着众人难以言喻的目光,站在殿中的梁大人却依旧眉目未动。佝偻的身躯在此刻却显得尤为笔直。   殿上众臣见状心中一凛,看来自个儿以往还是小瞧了这位大人。因着这位首辅之位实在来的碰巧,甚至就连当初的侥幸入阁都是走了大运道的。身后也并无什么明显的势力。   虽有首辅之名,然而威望反倒不如其他几位阁老。   甚至有些人已经暗戳戳的看向一旁的大理寺卿顾大人。两年之前,内阁之中,上一任首辅卢大人与这位曾经的顾阁老因着政见不和,可谓是针尖麦芒。   每逢大朝,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   一位占着个首辅的名头,另一位仗着皇帝外家的势力。两方具是党羽甚众,那是何等的威风赫赫,直压的其他一众!众阁老腰都难直的起来。   这位梁大人更是低调的几乎没有存在感。   然而如今呢?   前任首辅大人卢大人如今已然身首异处,家中子弟三代不得入仕。一代书香可以说就此陨落。曾经威风赫赫的皇帝嫡亲表弟如今更是连票拟之权都失了去。   顾家要不是还有个太上外家的身份,怕如今在京中连个二流世家都算不得。   想到这里,众人再看如今的这位梁首辅眼神儿却是完全不一样了。只觉得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说不得,卢顾二臣方年何以两败俱伤,其中必然少不了这位梁大人的手笔。   众位臣子顿时心有戚戚,在不复当初的轻视。下首的顾策更是双拳紧握。   这位,原来早早的便是太上心腹了吗?可笑他们二人………   顾策深吸了几口气,这才不至失了态去。   天成帝也是目光沉沉,对于老大人的举荐,并未当即应允。   然而一场大明宫之行,也不知两位圣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关于巡盐御史之职,第二日早朝开始之时当今便亲自下达了旨意。   人选自是小严大人无疑。   夜里,文华殿中依旧灯火通明。今日,又是到了沈煊轮值的时候。   “赫之,过来看看朕这字写的如何?”   天成帝站起身来,一旁的内侍连忙上前将御笔接过。烛火下,面上已经不见喜怒。   沈煊依诺走过,只见桌上零零散散的摆放着笔墨足足有几十来张。   这些纸上,从始至终不过一忍字而已。   从开始的笔锋凌厉,到如今的中正平和也不过区区几十张而已。沈煊不由感慨,不过数日的功夫,当今这份儿气度,又是强上了不少。   这对他们这些近身的臣下们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比起喜怒不定,那还不如心思深沉。   沈煊凑近过后不由赞道:   “陛下笔力深厚,臣等自愧弗如。”   沈煊这话可是丝毫不掺假的,当今在书之一道,除了老师之外,沈煊还从未见有出其右者。   天成帝却是微微一笑,看着眼前的字迹神色莫名。   “朕幼时经史子集!均颇受太傅的喜爱,然而独独这一笔字,时常会被父皇训斥。为着这个,朕每日必是要抽出时辰描慕一番。”   只可惜,待到他字迹小成之日,父皇怀中已经有了偏爱的幼子,眼睛里如何还能放下这般小事。   忍之一字,便是在那时学会的吧。心中妒忌时要忍,不乐之时要忍,甚至亲眼看着那些子贪官污吏鱼肉百姓之时也要忍。   如今,头顶上一座大山之下更是要忍。   天成帝垂眸看向一旁眉目低垂的沈煊,不知为何,再跟这位一块儿之时,心中那些烦杂的思绪总是会平静许多。   “你与顾卿倒是颇有几分相像。”   “陛下谬赞,微臣之才德,难及顾大人万一。”   沈煊心中微微有些得意。陛下这是夸他气质绝佳吗?师傅大人那谪仙般的气质,他是别想了,但能有个面儿也好啊!   说不得他还能有靠脸躺赢的时候呢?嘿嘿~~   此时沈煊那是完全不知晓当今此话的真正含义。否则恐怕要哭的心都有了。   观之使人平静=人形灭火器=出气筒子。   出气筒子,那是会被玩坏的呀!   可惜此时的沈煊全然不晓得其中真意,甚至回去还破天荒的照了一刻钟的镜子。   只觉得镜中人形貌清俊,气质无双,怎一个风流俊俏了得。   这般好心情一直到第二日抵达庄子的之时。   看着底下一众愁眉苦脸的庄头和佃户们,沈煊甚至不需多问,便已大体知晓怎么回事儿。   沈煊一边往里走,一边向庄头发问道:   “可是这种子又出了什么问题?”   “大人,您这几种粮种,好似与咱们平日里用的有些不同,小的们实在把握不住这浇水,还有这……”   庄头说话间一番吞吞吐吐,生怕被自家东家给嫌弃了。说来也是尴尬,这种了一辈子地了,居然还能把庄稼苗给浇死了。真是说出去都觉得丢人呐!   也不知晓大人这种子是怎么来的?这么长时间了都没出问题,怎么就这个月……   “无妨,这本就与平常种类不同,如今这般也不是你们的!错处。”   沈煊虽然可惜,但面儿上却并无恼怒之色。这些本就是他特意托人从番商那里寻来的品种。   其实本身便存在很多问题,这也是如今见的这般少的缘故。   优胜略汰,本就是自然法则。玉米这类种子自前朝传入中土,迄今为止这么些年了,自然留下的都是最适宜本朝水土的品种。   见自家大人脸上未有怒色,但庄头这提着的心却也未曾放下。大人如今这般重视此处,本该是他杜老大大显能为的时候,偏偏弄成了如今这般。   直到如今他都不知晓怎么一回事儿,这万一有了下回………杜老大心中一个咯噔。看着不嫌脏累,亲自下地的大人,杜老大咬了咬牙,这才开口道:   “大人,这厢是小的能耐不行误了大人的事儿。但小的有一族叔,在种地上头颇有能耐。若是族叔在此,定然不会出现这些问题。”   “哦?是吗,那你那位族叔现在如何?”   而一旁的杜老大冷静之后,突然觉得自个儿方才太过冲动了一些。大人可是皇城里头的大官儿,还是位探花郎,如何能瞧得上他们这些乡野村夫?   因而在听到沈煊问话时突然间愣了一下,几瞬之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   “族叔如今就在住下头的村子里,只是如今身子怕是有些不方便,就连锄头如今怕是都拿不上了。”   杜老大声音愈发的小了起来……哎呀,族叔这前两年都还好好的,如今这么大好的机会,怎么偏偏出了这等事儿。   “既然老人家身子不便,那本官便亲自前去拜访一番。”   “大……大人!怎么敢让您亲自过去?”   杜老大登时急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沈煊却不在意的挥挥手:   “带路吧!”   见大人主意已定,杜老大只好满心忐忑的坐在前头,只觉得腿脚都有些发软。他居然真把京城里的大老爷带到了他们村儿。   行至村内,因着桥上路段实在狭窄之故,沈煊二人便只好起身下来。   一路上,村民们看见杜大都颇!颇为热情,对于他们平头百姓来说,能给城里大户人家当个丫鬟小厮也没啥子见不得人的。更何况杜大如今听说可是跟了个大官儿。还能坐上头头,这在村里头可是独一份儿了。   只是在目光触及到后头的沈煊之时,却是不由自主的拘谨了起来。   因着要来庄子的缘故,沈煊今日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长袍,用的也不过是普通的料子。甚至由于方才下了地的缘故,此时衣脚下头还坠着几块儿泥点。   村民们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位衣着普通的年轻人便是他们口中的大官儿。但长相气度放在那里,养移居,气移体,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此时哪怕沈煊面上颇为和气,但敢上去搭话的委实不多。   两人很快便停到了一座破旧的土培屋前,沈煊见状颇有些诧异,不是说那位老人年轻时是位能耐人儿吗?   开门的是一位黑黑瘦瘦,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见到杜大,立马笑的牙豁子都漏了出来。   “黑哥,您咋来了?”   说着就把杜老大往里头带,一路上还不停的说着:“爹这俩儿月身子可是好多了。多亏黑哥您这跑前跑后的,爹说了,下回哥来了,可得好生谢谢您。”   说着又连忙为沈煊介绍道:   “大人,这是我那位族叔家的大儿子,您管他叫阿生就行。”   大人二字一出,好悬没把杜家大儿子下坐到了地上。视线甚至都不敢朝沈煊看上一眼。   杜老大见状急忙伸手拉住了对方,小声道:   “大人这回可是特意来找咱叔的,还不赶紧让你媳妇给咱叔好生拾掇拾掇。这要是被我家大人看上了,你们还用愁什么药钱?”   “这大……大人……找………找爹干啥啊?不是找错人儿了吧?”   杜生紧张的都结巴起来了,这当大官儿,还能特意跑来找他爹?要不是黑哥说话一向不掺活糟子的,他都怀疑对方这是逗他玩儿呢?   杜生走在一边儿,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沈煊一眼。只觉得这当官儿的,就是不一祥。   一旁的杜老大见状简直想捶死这个愣头青。这般明显!的动作,这是生怕别人看不到不成?   沈煊看着二人这般动作,只觉得他当初果然没看错人,这杜老大,确实不错。就不忘本这一条,就足够让人高看一眼。   沈煊很快被带到了大厅,看着一旁那黑乎乎的大凳子。杜老大脸色一变,直骂这蠢弟妹实在不懂事儿的紧,你这好歹拿块布给垫上啊!   见杜老大准备往外头走,沈煊又哪能看不出对方要干嘛?   何苦来哉!   谁知听到这句话的杜老大却是心里一个咯噔,大人这不会对这家子不满意了吧。   就当杜老大心中忐忑不已之时,收拾一的杜老头终于在儿子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   “拜见大人!”   因此,哪怕这位大人这般年轻,甚至衣着普通,老杜头也丝毫没怀疑过对方的身份。   沈煊连忙上前扶住了对方,“本官不过常服出行,老人家何必这般。”   大瑞朝规定,官员若是身着品服,所见之贫民需得行全礼。然而若是常服,不愿表明身份,则无需行至全礼。   一旁的杜生这回是彻底相信了对方的身份,只觉得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住。   不过二人这时候都没有心似理会这些。   老少两人已经就植株的生长问题谈论的热火朝天了,这位杜老头果然不愧是杜老大口中的能耐人儿。   对方甚至连丁点理论基础都没,然而却硬生生根据这么些年的经验,给摸索出一套规则来。甚至让有着现代知识的沈煊都颇为汗颜。   殊不知,老杜头此时也在感慨,读书人果然不一样,真是啥子都懂。比他们这些地里头摸索的可要强多了。   当杜老大详细阐述他们这次失败之时,只见杜老头眉头都皱到了一块儿。   “大人,这外来的种子老头我也没瞧见过,这恐怕………”   杜老头不禁犹豫道。一旁的杜老大跟杜生二人急的额头都冒了汗去。!杜生更是恨不得替他爹应下这等好事儿。   也不知他爹有啥子好犹豫的,别的他爹还可能不行,种地还有谁能比他爹强?再说,黑子哥都说了,他爹到时候就是管人的,用不着下地。   一旁的沈煊听此,反倒是笑容更真切了些。   若是这位一口应下他才要担心对方会不会刚愎自用,依仗着过往经验便觉得哪里都能使得上。如今看来,这位果真是位极为严谨的老人家。   一家人千恩万谢的送走了大贵人。   沈煊刚走,杜大家媳妇儿便目光炯炯的盯着公公手中荷包。底下的手伸出来,使劲儿的掐了一把杜家老大。   看出自家儿子媳妇儿的意思,杜老头也没有耽搁,直接伸手打开了荷包。只见两块儿诺大的银锭子掉了出来。   直把两人眼睛都看直了去。恨不得直接抢来捏在手里。她还没见过这么大块儿的银子呢!   杜老头拿出其中一块儿,递到了老大手中。   “拿着吧,去把赊欠的药钱先给付了。剩下的买点好菜,咱家好些日子没吃上口荤的了。”   老大闻言赶紧欢喜不已的接过,然而媳妇儿此时却又看向另外一块儿。   “爹啊,您看您这回生病,老二家的那是连瞧都没瞧过几回,生怕掏了钱去。这些日子,可都是当家的跑里跑外的您这……”   “放心吧,这个我老头子自个儿留着,不给老二家。”   经过这一遭,他老头子这才明白,银子在自个儿手心里,这心啊,才能踏实起来。   老大虽然孝顺,可这儿媳妇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孙子这嘴上没说,这心里头指不得多嫌弃他呢!   老二啊,不提也罢,就当他没养过好了!   沈煊丝毫不知,老杜家因着那些个银子生起的诸多心思。此时二人正走乡间的路上。沈煊心中还在想着方才与老爷子的交谈内容。   然而一阵犬吠声突然打断了沈煊的思路,沈煊抬起头来,然而眼前这一幕却是让沈煊一阵寒意袭来。 第126章   入目之下,几只大狗疯狂乱叫,不断的在地上嗅着什么,甚至已经有几只冲着路上的村民们张开了大口。   家禽的纷乱的叫声不断传来。沈煊心中不详的预感更浓。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自个儿忽略了什么。   而此时的村民们却是齐齐的撸起裤腿袖子,兴高采烈的拿着网兜,正准备下水在河中捞鱼吃。   见自家老爷一直盯在此处,杜大还以为老爷看不得这般粗俗的场景,连忙上前解释道:   “老爷您有所不知,这条河里头那些鱼崽子可是精的很,等闲难抓到一条半个的。这今儿个也不晓得咋回事儿,一股脑的都冒出头来了,大家伙可不高兴嘛!”   杜老大一边儿说一边儿偷偷瞧着自家老爷的脸色。然而在他一番解释之后,却瞧见自家老爷脸色分明是愈发的难看了。   正在杜大忐忑不安之际,却听到自家一直沉默着的大人突然问开口口,问的却是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此处村中可有水井?”   “有的,有的,大人您……”杜大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速度极快回到。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沈煊极速打断道:   “现在带本官过去!!”   “好……好的,小的这就前去带路。”极少看到自家大人这般焦急的模样,杜大也意识到了些许不对。   走在前边儿的速度突然加快了许多。   两人很快便来到村口的一处水井之处,沈煊迫不及待走上前去,一旁的杜大紧随其后,看着里头略显混浊的井水。心头也是一惊:   “这水不对啊,小的前个儿回来还来打过水呐!”   杜大正在兀自疑惑之际,却见沈煊已经抬脚快步往村口马车中走去。语速之快,杜大小跑了好几步这才勉强跟上。   虽然不明所以,但见自家老爷面色难得如此沉重,一路上杜大也不敢随意开口。眼看马车就在眼前,前头的沈煊却突然间停下脚步。   “杜大,跟村里还有庄上的人家交代一下,最近这两日暂且多注意一些。晚上最好也不要睡得太死。”   有些事儿没发生之际,终归是不好明说的,只是看着水下兴高采烈的村民,还有一旁树底下追逐打闹的孩童们。   沈煊闭了闭眼睛,他终归没办法做到视若无睹。   现在也只能希望一切都是!是自个儿想多了吧。   说完后,沈煊头也没回,直接从怀中掏出匕首,挥手利落的割掉缰绳。杜大还处于一脸懵逼之时,却见自家大人已经早早的没了踪影。   只剩下一旁空荡荡的车身留在原地。   杜大怔愣片刻,想着自家大人方才的种种反常,到底是没敢轻乎,也不敢耽搁,直接拔腿便向着村里跑去。   而此时骑在马上的沈煊也突然想起自个儿到底是忽略了什么。   前世的记忆逐渐浮现脑海。   学历史的,脑海中大都有个时间轴线。   沈煊清楚记得,宋神宗熙宁元年,也就是公元1068年,全国各地曾有不下七处发生大震。   对比此间历史,也约莫便是今年了。   然而具体省份,甚至具体开始时间却是一片模糊。   从没有一刻,沈煊这般憎恨自个儿,当初为什么不能记得更清楚些。   一路疾驰回去,待见到那熟悉的大门之时,沈煊头顶上早已布满了汗珠。   这般样子可把守在一旁的门房给下了一跳。   “大……大人,您这是………”   自家大人平日里那是何等英明睿智,哪里又有这般狼狈的时候。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门房微张着口,心中惊讶毫不掩饰。   然而沈煊此时可没有心思注意对方,一路上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了內间。   此时顾茹靠在床头微歪着脑袋看书,一旁正是小口微张,睡得一脸香甜的大宝。   看到平安无事的两人,沈煊此时全身的力气仿佛都泄了下来。这时候他才发觉,自个儿居然没出息的瘫软了双腿。   还是门口正准备端水过来的桂圆率先发现了对方。   “老爷!您怎么能站在这哩?”   因着沈煊素日颇为和气的缘故,虽然不喜她们这些丫鬟的服侍,但也没冲她们摆过脸色。因而桂圆此时也不顾及什么,疑问的话直接便脱口而出。   而在看书的顾茹此时也正好抬起头来。四目相对,顾茹明显察觉到了自家相公的异常。几乎下意识的便把熟睡着的大宝抱进了怀中。   沈煊丝毫没有注意到自个儿此时是多么的狼狈,一路疾驰之下,此时的沈煊发冠凌乱,额头上汗水混杂着灰尘从脸上划下一道道印迹。一身!身黑色长袍上方到处都是不知从哪里溅上去的泥点子。   顾茹眼里担忧之情更甚,抱着大宝的双手下意识的紧了紧,睡梦中的大宝感到不舒服哼唧了几声,顾茹这才回过神儿来。   沈煊赶紧上前一步,大喘着粗气儿将这母子二人搂进了怀里。见状一旁的丫鬟们立时便羞红了脸,赶忙退了下去。   此时房间之中,就只剩下沈煊一家三口。因着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响,沈煊也没敢耽搁时间。   沈煊直直的看着对方的眼睛,见自家夫人点了点头,确实是听进去了,这才放松了下来。   随后又俯身亲了亲嘟着小嘴的大宝,大宝出生已经二十来天了,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出当日那小红猴子的样子。眉眼之间,与沈煊愈发的相似。   想到自个儿待会儿即将离开,沈煊心头简直纠成了一团。   甚至还想过要不留在这里,一步都不想往外头迈。   随后大步走出门外,却没看到,就在他离开的刹那,顾茹抱着大宝瞬间便泪如雨下。   相公方才那般事无巨细的交代下来,却偏偏没有自个儿的算在其中。想到相公说的地龙翻身,顾茹心中更是担忧不已。   低头看了看怀里安睡着的大宝,顾茹只能强迫自个儿镇定下来,她阻止不了相公,但也决不能给对方拖后腿。   顾茹强撑着身子叫来丫鬟,拿来衣物将两人尤其是大宝,裹得密不透风。   而沈煊此时也已经来到了书房,一封封书信从沈家送了出去,其实沈煊所能送的,也不过是寥寥几人而已。   师傅和瑾瑜兄自是完全新任自个儿的,江兄和张兄对自己也颇有照顾,三人之间,虽不说关系极好。但他的话,对方好歹也能听上去几分。   将信送出之后,沈煊又赶紧下达了一大串命令。务必要把顾茹二人保护的严严实实,又让常嬷嬷务必跟着二人,寸步也不能离。   做完这些,沈煊才又回到书房之内!内,从书架里找出一本记录有唐,华,甚至本朝的通史,又对照史书在一旁纸上画起了时间轴。   最后统一将纸上的年份统一推算为公元纪年。   沈煊很快发现,本时空这拐了弯儿的历史之下,前世记录在案的□□却是丁点不少。   由此沈煊几乎可以得出结论,本时空虽然人道历史改变甚大,然而自然水土却是与前世无异。   天成元年:“公元1068”   沈煊定定的看着几个大字,   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去。   目前为止,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其一:上奏当今,一个国家的力量终归更为强大一些,哪怕圣上如今为止尚未掌握抄局。   若是能早做哪怕一天准备,情况也会好上许多。   然而在古代,对于龙椅上那位来讲,若是有臣子突然跑上前去说什么快要有大灾发生,还能不隔应吗?遇上个脾气不好的,怕是直接小命都没了。   何况古代不比现代,许多自然知识已经普及,且拥有极强的公信力。   他一个无名小官,何德何能让对方对此笃信不疑。   再说尽管沈煊心中已然大致确定,但世事无绝对,若是最终证明是一场乌龙,那他的下场简直不言而喻。   不用说,等待他的,便是帝王无尽的怒火。   欺君之罪,九族尽诛。   其二:便是他死守秘密,从现在起当做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的样子。   可是今后这一辈子,他当真能心安理得的过下去吗?   沈煊坐在椅子上沉沉的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各种各样的场景一闪而过。   他初中童生时老爹的狂喜,爷爷颤抖着手目光殷切,还有他娘此时一定再说。   “唉,天冷了,这儿子这儿也不知道记不记得添衣服?”   大宝嘟着嘴睡着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也没忘记顾茹方才欲言又止的目光。   还有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再度睁开眼睛,沈煊面上已是一片平静。 第127章   心思百转间,也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沈煊终归还是迈起步子大步走出了门外。   离开前,沈煊还是放心不下,再三叮嘱管家,这两日不管发生什么,都得以母子二人安全为主。   老管家神色凝重,嘴上连忙应是。   沈家的大门缓缓关闭。   门外的沈煊这才刚走下台阶,却见老管家早早的已经候在了门外。   “顾叔?您怎么过来了?”   沈煊微微惊了一瞬。   “是老爷让老奴过来的,说是少爷您待会儿必然会出来,让老奴在这外头候着。”   老管家笑的一脸慈和,眼神中却不乏忧虑之意。一边说着还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   沈煊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上面。   沉木色的匣子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匣间连半点纹路都无。可以说跟贵重二字没有任何联系。   然而老管家却是小心翼翼的将其捧在手心,恭敬的递了上去。   沈煊不敢大意,连忙双手接过。   一旁的老管家将匣子交到沈煊手中,才复又开口道:   “您且拿着这个,进那里面儿会容易许多,老爷刚刚说了。”   “臭小子想做什么就去吧,索性还有我这老师傅在一旁擦着屁股。”老管家怪模怪样的模仿着顾笙的语调。   沈煊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不用想,就能知晓老师说这句话时候是怎么个表情。   沈煊嘴角控制不住抽了抽。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明明该感动的,怎么这会子他却觉得有点子心塞呢?   马车上,沈煊小心翼翼的将匣子打开,入目之下却是一块儿清透无暇的美玉。沈煊轻轻将其捏在手中,触手温润。明明在盒子里躺了这么些时候,入手间却无一丝凉意。其价值自不必说。   只是更令沈煊在意的是,这玉佩上的图案,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今身上好似也有一块儿。   也不知其中有何缘由。   亮出玉佩,沈煊果然以!以极快的速度被放进了宫门。   天成帝此时正与几位心腹商议着什么。   “陛下,臣听说宁王妃前些日子频频与吴王家眷接触。这司马昭之心,可见一般啊。”   “是啊,陛下,吴王殿下如今虽已失了兵权,然其在兵部经营多年,势力仍是不可小觑。陛下该早做准备才是。”   “陛下,江南那头儿往京中送来的“贺礼”愈发的重了几分,尤其以勋贵为主。”   “………当今之际,还是追查那百万两银子的流处为主。”   ………   众心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没完,究其原因,不过是时隔一月,江南那头风声愈发的紧了起来。   听到那至今也曾找到的百万白银,天成帝眼中风暴更甚。   然而就在此时,下头内侍前来禀报,说是沈煊沈编修求见。   这种时候,天成帝哪里有心思去见一个小编修,哪怕对沈煊确实是印象极佳。也只是挥挥手便让一旁的内侍打发下去。   一位面冠如玉的青年见此赶忙为沈煊开口道:   “陛下,沈煊此人,下官还是颇有些了解的,若无大事,觉计是不会在这时候登门的。”   一声清润的声音响起,这位面冠如玉的青年自是苏云起无疑。   然而话音刚落,一旁的长胡子老头冷哼一声:“小小编修,对陛下还能有什么大事儿不成?大惊小怪!”   其他几位大臣也并未吭声,显然是同意了长胡子官员的说法。他们可不认为一个芝麻大小的小官儿还能有什么大事儿。   而这时,报信的内侍悄悄走上前来,对着天成帝的不知说了什么。   只见对方眉头一皱,眼中有一抹凝重之色闪过。   “让他进来吧!”   底下的内侍急忙领命离开,一旁的官员们眼观鼻鼻观心,心中自有一番思量。就连苏云起都诧异了一瞬,随即便又恢复了平常。   沈煊这普一进门儿,便感觉到几道隐晦的视线从他身上飘过。被人这么瞧着,不舒服是一定的,只是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个。!。   照常行礼过后,沈煊迫不及待的开了口,脸上焦急之色尽显。   “陛下,微臣有要事禀告。”   “说吧,到底何事值得沈卿今日这般大动干戈?”   天成帝坐在最高处,目光森严从沈煊身上扫过。待看到对方额头上渗出的些许汗意时,这才放松了些许。   此时其他官员也好整以暇的瞧着这位新起之秀,何德何能,能得当今陛下这般重视?   其身后,到底又是哪方势力?   感受到众人如有实质的目光,沈煊定了定神。深深的闭了下眼睛,而后语气沉重道:   话音一出,大殿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而罪魁祸首沈煊说完便直直的站在那里。许是沈煊所说太过惊人,一时间大家都没能回过神儿来。天成帝脸色更是漆黑一片。   还是长胡子最先跳出来:   “无知小儿,莫要信口胡言。地龙之事,钦天监都未曾说过什么,哪里轮得到你一个黄口小儿开口?”   随后又朝着天成帝的方向拱手道:   “陛下,您切莫要相信这等荒唐之事,陛下仁德无双,百姓安居乐业,上天如何又能降下这等祸事?”   其他官员也微微摇头,迄今为止,他们还从未有人能预见地龙之事。地龙若是能提前得知,也不会次次伤亡惨重。   面对众人怀疑的目光,沈煊依旧直挺挺的站着。   在皇帝的威严眼神儿之下,沈煊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在村中一系列场景罗列出来。见众人面上不以为意。   沈煊又将手中资料一一拿出。   北魏太和三年(479年)三月戊辰,平州地震,有声如雷,野雉皆雊。   《晋书》卷29《五行志下》:晋穆帝永和十年正月丁卯,地震,声如雷,鸡雉皆鸣呴。   《大唐开元占经》:鼠聚朝廷市衢中而鸣,地方屠裂。   “陛下,除此之外,臣曾在游历一年!之余,查阅诸多县志资料。”   “臣发觉,每逢地龙翻身之前,鸡犬动物均是暴躁异常。且还有村民曾见井水异常。或混浊不堪,或烟气升起,种种异像不一而足。”   说完,沈煊直对着天成帝,扑通一声,重重跪下。   “陛下,若仅有其一,或是巧合多已。然多种征兆均能与实例相对。   沈煊额头贴着地面,很快便闭上了眼睛。他如今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至于剩下的,便要看这位九五至尊的抉择了。   上首,很快便有机灵的内侍将资料呈上,天成帝亲手将书籍资料一一翻阅,肉眼可见,这位脸色愈发的凝重了起来。   其他几位大臣也颇有些半信半疑。能走到这一步的,真正迂腐不化的自是少有。再加之,沈煊所说有理有据。他们不由得信上了两分。   当然更重要的事,这位年纪轻轻,便有了探花的名头。说假话对对方有什么好处吗?说不得立时便有杀身之祸。何苦来载!   还是苏云起率先站起来到: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其他官员仍旧默不作声,唯独那位大胡子仍旧皱着眉头。   “荒谬,因一小儿之语,便要浪费诸多人力物力。陛下,宁王殿下可还是虎视眈眈想要找陛下的错处呢?”   “这位沈编修出自哪方还有待考究!陛下决不可亲信对方,落入了奸人的轨迹啊!”   “诸位同僚,你们看呢?”   大胡子说话间还特意漏掉了苏云起,环视一周后,这才开口问道。   众同僚“………”   众同僚压根不想说话,甚至想打死这个棒槌。这没脑子的大老粗,若不是当初替当今挡了箭去,就这脑子,呵呵……   这位难道就不知晓,今儿个一旦因着他们反对,这救灾准备没能实施开来。若是有个万一,这小编修说的成了!了真……   他们几个就是天下万民的罪人。   但若是相反,他们赞成,然而地龙却并未翻身。这浪费这些个人力物力,陛下指不定还会迁怒他们。归根结底,众人仍旧还是不大相信对方所言。   当然,今儿个这件事若是换了个德高望重的大臣,他们说不得能接受的更好一些。   可惜偏偏,遇上了这么个棒槌,没瞧见陛下眼神儿已经往他们这边瞧了吗?   哪怕心中此时恨不得骂人,但终归,两权相较取其轻。众人这时候也只能站出来表态到:   “臣赞同苏大人,此事终归还要防范于未然。”   “臣附议”   见一众心腹都赞同此事,天成帝不明意味的目光便又落入了沈煊身上。   “沈卿,你可知若是事情未如你之所言,你当如何?”   “臣知晓。欺君之罪,罪无可恕,只是还望陛下能饶过家中妻儿。”   地上一阵儿冰凉之意袭来,沈煊莫名的打了个寒战。感受到怀里东西,沈煊这才感觉踏实了些许。   而此话话一出,就连方才义愤填膺的大胡子都没声儿了。几位大臣更是暗自叹息不已。   推及已人,若是换成他们,他们真的敢说出来,去承担这份儿责任吗?   答案连他们自个儿都说不清。   忠于圣上是真,但家族亲眷也是真。   因此见陛下迟迟不曾开口,已经有臣子开始出面儿劝道,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上前为沈煊说情。   最后天成帝还是拍板允了沈煊请求。   沈煊见此不由大舒了一口气,家人没事儿就好。   看来陛下还是颇有理智的,没有特别迁怒于他的意思。这说明,无论如何,自个儿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这对此时的他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了。沈煊紧紧的揣着怀中之物,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 第128章   天成帝依旧端高坐于高台之上,只是微沉起的眉头更显出了几分威严,此时正沉声朝着底下吩咐着什么,很快便有内侍领命而出。随后更是召来几名侍卫值守在此。   沈煊瞬间一颗心思便放下了大半,陛下既然肯在这时候找人调查,这事儿也就成了一半儿了。   在等待结果的时间里,大殿之上一片寂静无声。   沈煊也同一众大臣列成一排,眉目低垂。   这时候,突然又有内侍通传,说是谢郡马在殿外求见。   谢兄来了。   沈煊眉目微动,这么快,照这速度,谢兄怕是收到消息便往宫里赶了。   想到这里,心中感动的同时,沈煊也不由苦笑,他平日里看起来便是这般舍己为人的人吗?怎么一个个的都跟算准他会来宫里了似的。   而与此同时,高台上的天成帝视线也很快在沈煊身上划过。   随即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让那小子进来吧!”   内侍很快领命而去。   谢瑾瑜一走进殿中,便下意识的搜寻着沈煊的身影,见对方安然无恙。又瞧着上首的当今脸上并无怒色,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随后连忙快步上前恭敬拜道:   “微臣谢瑾瑜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你小子这时候不在家里陪着安华,跑宫里做甚?”   天成帝明知故问,语气颇有些刁难的味道。   好在谢瑾瑜已经被“为难”惯了的,这时候也半点不怂。面上嘻嘻哈哈,似乎完全不觉得自个儿被为难了一般。   台上的天成帝微斜过眼神,只觉得不忍直视。也不知道安华到底看中了这小子哪一点?蠢吗?   殿下的谢瑾瑜仿若无觉,依旧笑呵呵说到:   “嘻嘻,回禀陛下,微臣来之前早已经跟郡主商议过了。”   “郡主殿下也是极为赞成的。来之前,还再三叮嘱微臣,务必要看好陛下,寸步不离。”   听到安华,天成帝表情和缓了些许,想着即将到来的消息,也没心思在为难对方。   谢瑾瑜偷偷的松了口气,随后退下去躲在了一个老大人身后,眨了眨眼睛,给沈煊使了个眼色。   意思很明显,咱们出去在谈。   这便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了。   沈煊悄悄挪步到身形高大的长胡子之后,趁着没人看到,给对方递了个讨饶的眼神。   !   谢瑾瑜不为所动,沈煊便知晓这事儿绝对是大发了。   两人这番动作倒是颇为隐蔽,然而方才这位跟当今的熟稔却是骗不了人的。众位臣子不由颇多思量。   听说陛下前头十几年均未有长成了的千金,因而对那位安华郡主可以说视若亲女。   如今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而就在众人焦急等待之下,大殿门很快便再次被打开。   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前去查看的内侍也不敢耽搁,一番查看后,很快便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陛下,陛下,奴才方才看了,外头情形确如沈编修所说。”   “宫中水井的确实较之往日混浊不少,御兽园今儿更是频频有珍兽骚动。”   小内侍说着连额头的汗都滴了下来,他方才都听到了,那可是地动啊。   沈煊所说,果然一一应验。诺大的房梁,庞大的宫殿瞬时便觉得无比可怖。众人只恨不得能早早逃开才好。   这时一位老大人率先站出来道:   “老臣驽钝,不知地龙是否会来,然陛下安危为重,不能有丝毫闪失。”   “臣,恳请陛下移驾。”   ………   “臣恳请移驾。”   随着老大人的动作,众臣子纷纷跪了下来。   然而此时天成帝忽然直直的站起身来。因着时常不苟言笑,且御下极严的缘故,天成帝皇子之时便颇有威严。甚至私底下还有冷面王爷的称号。   此时,为君者的身份叠加,气势更为迫人,浑厚的声音之中透露的却是不容质疑。   “当务之急,该如何抵御可能到来的灾情才是,朕受命于天,又怎能在此时仓皇逃离,不顾天下百姓之安危。”   “若是如此,朕又与商纣,李后等人何异?”   “陛下……”   众大臣无论如何也不愿见天成帝置身险地,还想在劝导一番之时。却见皇帝已然再度开口。   “来人,宣召禁军首领葛明并户部尚书姜文,京兆府尹钱中书前来觐见。”   话音刚落,便见当今已经再度正襟坐在了高台之上。   语气动作同往日无异。   众臣子心急的同时,却又诡异的安定了下来。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起御灾之事。   从人手安排到物资准备,事无巨细,当今都亲自过问。   !沈煊心中暗暗佩服,皇帝能做到这个地步,无论今后成就如何,也绝对当的起一代明君。   很快,被传召的三位大臣便依次被请入殿中。   见到殿中众人,还有明显刚刚被传召过来的同行,几人心中,均有些不好都预感划过。   接连召集这么多同僚,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才对。   什么,地龙要来了?难道他来之前还能跟你说一声儿不成?   几人脸色僵硬,始终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儿。若是陛下被蒙蔽也就罢了,怎么连诸位大臣也是如此。   三人脸上写满了问好。   然而此时已经没有时间跟这几人闲谈。天成帝更是争分夺秒将指令一个不露的下达下去。   “臣在。”   “从即刻起,便由葛卿带领众人负责京城内外安全问题,如有异向,当以人命为重。”   “遵命”   “户部尚书姜文。”   “臣在”   “统筹资源一事便先交由姜卿处理,一应费用,暂由朕之私库中出。”   “臣遵旨。”   “京兆府尹钱中书”   “…………”   一条条命令被下达。   三人虽然不明所以,然而陛下既然已经下令,他们也能按吩咐便是。   只是下意识的,几位还是派人回到家中安排一番。   殊不知,就是这点子直觉,却令他们终其一生都倍感庆幸。   这厢,一番商讨过后,众大臣再次恳求皇帝外出避难。   结局不出意外,自是遭受到了天成帝的拒绝。   好在殿中又新增了许多侍卫,诸位臣子们这才满心担忧的告退。   众人一道儿离开大殿,因着其他原因,沈煊二人已经先一步告辞离开。   “诸位同僚,难道大家真的听信这黄口小儿的胡言乱语?”   普一出殿门,大胡子就迫不及待的寻问起。想想今日预算之时,花钱可是如流水一般。直把他心疼的直抽抽。   这要是用在军中,都能支撑将士们好几个月的收入了。   大胡子心中颇为不顺,只觉得那些子文人就是屁事儿多,瞎操心。   听畜牲叫唤个几声儿!就有地动了?那畜牲们难不成成精了?要不咋会比人都聪明?那不是瞎扯淡的嘛!   只是这般粗俗的话不好在陛下面前开口,要不然可得让那毛头小子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见这位大胡子面色不快,同僚多年,众人怎么会猜不到对方的心思。   一位鬓角发白的老大臣早年可是经历过地动之事,自然知晓其中可怕之处。见对方不以为然,同僚一场,不由好心劝道:   老大臣摇了摇头,很快便起身离去。同僚一场,他已言尽于此。至于其他,只能看对方的造化了。   众大臣也深以为然,不由加快回家的脚步。   殿外很快便只剩下大胡子一人。只见对方大致呆立了片刻,很快便也起身离开。只是表情依旧颇为不乐。   此时,沈煊两人很快便来到了宫门之外,却见门口附近,他隐约中好似瞧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呵,好友小命儿都快不保了,咱们这时候难不成还能躺家里睡觉不成?”   “沈兄,看不出来啊,你居然也会有这般鲁莽的时候。你可知,若是……”   哪怕素来毒舌,爱扯人痛处的江澄此刻都说不出话了。然而剩下的江澄就算没说,但此时他们几人也都知晓。   这也是今儿个得到消息后,都不约而同,急忙赶来的原因。   “沈兄,此次可有几分把握?”这是稍有些理智的张行俭。   “不过是半面阴阳罢了。”沈煊叹了口气,心中直喊抱歉,真实情况他实在不能开口。当然若无前世消息,怕是此时他连三分都未有把握。   “嘶~~”众人听完后,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谢瑾瑜更是气的要命,这般危及性命的大事,这货怎么就能这般轻率呢?起码也要把他给拉上,届时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   还真当他那位“三舅舅”是多么心慈手软的人吗?   张澄脸色也明显凝重了起来。帝王之怒,绝非是他们这些刚入仕的翰林小官儿能承受的起的。   倒是,张行俭。看着沈煊目露敬佩之色。   难道沈兄便是父亲口中所身怀莫大德行的“真君子”是也? 第129章   随着沈煊几人回到家中,一道道消息来往于京中各户人家。   大瑞朝现今己然建都数十年间,京中各个官员之间姻亲旧故,学子门生早已结成了一道密密麻麻的网络。   剪不开,扯不断。牵一发而动其全身。   夕阳西下,内城之中,大多数人家便已经得到了消息。   多数人为此嗤之以鼻,以其为无稽之谈。然而小命总归是极重要的。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足够这些养尊处优的大人们小心谨慎。   即使大胡子在心里头不停的骂骂咧咧那群子文人没事儿找事儿,然而回到家中之后,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叫来了管家,略做交代了一番。   秋日的夜晚,寂静无声。沈煊衣着整齐的躺在床上,两只手臂紧紧的将大宝抱在怀中。巨大的担忧之下,他此时反倒没有丝毫的睡意。   黑暗中顾茹细碎的声音传来,随后一只小手紧紧的拽着沈煊的袖子。   “相公,咱们一家三口定是会平平安安的,对吧?”   “是啊,一定会的。”   沈煊将大宝往怀里紧了紧,另一只手饶过大宝紧紧的扣住了对方。   他们一家人都会平平安安的。   无论灾情如何。   一夜过后,京城内依旧安静如夕。沈煊松口气的同时心里却是愈发的难安了起来。恍惚间,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茹茹,现在家中只剩你们娘俩,记住了。一旦出事儿,一定要往空旷的地方跑。越空旷越好,还有小心脚下,大动之时,地面极有可能崩裂开来。”   “妾身都记得呢。”顾茹抬手抹了抹微红的眼眶,强自笑道。   沈煊又将视线头像一旁的老妇人。   “常嬷嬷,您素来见多识广,茹茹跟大宝就拜托给您了。”   “放心吧,老爷。老奴就是拼了命,也会确保主子们无恙。”   交代完毕,沈煊临走之前又检查了一番府中护卫情况。这才在众人的眼泪声中走出大门。   翰林院中,沈煊刚一踏入馆中,不出意!意外的瞧见了许多不明意味的眼神儿。   在他们眼中,昨晚之事一出,沈煊如今哪怕是大难不死,日后怕也是仕途无望。今日自然无甚顾及。   甚至有人摇着脑袋叹息着从沈煊身边经过。   “年轻人啊,想出头是好事儿,但切莫要急于求成。”   “那就不劳王大人您费心了,对了,下官还要多谢当初王大人的举荐之恩。”   沈煊声音清淡,但话里话外意思却是非常明显。   本来还一脸“担忧”的王大人登时一噎,此时他才想到,对方闯了这等祸事,陛下震怒之下难免不会牵扯到他这个举荐之人。   王大人脸色瞬间便青黑无比。   面对周围异样的目光,沈煊还未开口,一旁的江澄登时便忍不住忿了上去。   言辞之犀利,成功将几人身旁隔出个真空地带。   “我辈之人,倘若德行不修,任是才华过人,又哪里配的上读书人的名头。”   江澄环视一周,言语中颇有些意味深长。   众人终究还是畏于几人势力,连忙收回了目光。然而终归有人控制不住。   “呵,沈煊如今罪犯欺君,几位大人难道还要包庇对方不成?”   这位说的到是颇为理直气壮,然而此话一出,不止沈煊几人,便是馆中其他人都纷纷远离了对方。哪怕他们觉得沈煊此举着实鲁莽,以致前途大毁。然而明眼人对其昨日的行为还是颇为敬佩的。   再则,诸事未定,这人便一副落井下石的味道,吃香难免过于难看。   “你大胆!此事连皇帝陛下都未做定局,何曾又轮到你来评判?”   谢瑾瑜今日顶着个大黑眼圈来上班,昨日各种担忧之下,本就心情烦躁。   在听了那位的高谈阔论之后,手中的的茶杯直接摔倒在地。   然而就在下一瞬,天旋地转。众人的表情仿佛在一瞬间冻结了下去。   “快跑!!”   在其他人还在怔愣!之际,沈煊早已带着几位友人狂奔了出去。众人见状马上有样学样,以一种极其不合常理的速度狂奔而出。   此时君子风度,形象都去见鬼去吧。   沈煊一行人刚刚走出,眼前房间不过晃荡了几下,轰隆一声,瞬间便化为一坨废墟。有些官员因着离得远,跑的慢此时已经压在了废墟之下。   谢瑾瑜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这时眼尖的沈煊一眼瞧见,谢兄旁边的地面好似裂出了一道缝隙。沈煊也顾不得什么,直接死死的拉着对方,这才把谢瑾瑜堪堪拉了过来。   “大家切记注意脚下,树下,墙边。任何可倒下的东西都不要靠近。”   “暂时先不要乱跑,安心呆在原位。以免底下地面再度裂开。”   沈煊清朗的声音缓慢响起,一字一句间充满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众人在此刻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不停的瞧着脚下。   殊不知,面上平静安稳的沈煊此时却拳头几乎陷进了手心,若非心中还有几分理智,怕是此时早已经飞奔回家了。   素日里嬉皮笑脸的谢瑾瑜如今却是泪流满面,若不是几人搀扶着,怕早已经坐在了地上。   巨大的倒塌掀起一阵灰尘,混杂着眼泪,素来洗洁的谢兄如今看起来好不狼狈。然而此时谢瑾瑜却也顾不得许多,身子刚刚站直,顾不得地面上还有些轻微的晃动,挣扎着便要往家里去。   很快便被沈煊几人死死拉住,   “谢兄,再等等,马上咱们一道回去!”   “再等等!”“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沈煊口中不住的说着些什么,与其说是在安抚谢瑾瑜,倒不如是安慰自己。   他记得,当年的汶川地震可是足足持续了将近两分钟。这次也!也不知比起当年如何,他们终究还是得小心为上。   谢瑾瑜两手都被掐出了血迹,然而本人却分毫未觉。   沈煊有时候简直恨死了自己的理智,他宁愿如谢兄一般,什么不顾。凭着心意早早的往家里赶就好。   在场几人也都是有家室的人家,甚至张行俭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心中百般焦急,自是难以言喻。   时间又过去几分钟,地上的余震也小了许多。在沈煊点头那一刹那,谢瑾瑜这才仿佛又活了回来。   这时,天成帝特意任命值守此地的禁军已经赶了过来。此时已经在忙着营救被埋在废墟下的几位大臣。   沈煊悄悄松了口气。   “诸位大人,在下几人现在便要回去,不知几位大人有何打算?”   另一边,   散朝之后。天成帝眼下一片青黑,可见是昨日未曾睡好之故。帝王家,他的命哪里敢随便交于外人之手。哪怕是自小到达的李总管也不行。   不过这一夜之间,却已经是头脑发晕。司徒睿叹息。   “终归是不年轻了呀!”   见自家陛下面有不乐,一旁的内侍战战兢兢,“陛下,您要不先回寝宫休息一会儿?”   天成帝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本也想着去歇息一番,又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视线环视了下四周。   这里本来便是以供皇子习武射箭的地界。四周空旷,连棵像样的树都难寻的到。   天成帝眯了眯眼。   “去,将几位皇子公主接来,就说朕闲来无事,今日想要考教一番。”   一旁的内侍眼看就要领命而去,然而下一瞬,帝王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等等。”   “将太上也一道请过来,就说……朕……有要事相商。”   天成帝犹豫了片刻,小时候父皇对他的疼爱还历历在目。想着这些,这位面色疲惫的帝王终归还是沉下声来,朝着下面吩咐道。 第130章   听闻父君有命,几位皇子公主们自然不敢耽搁。不大一会儿,空旷的练武场上便充满了人息。   虽对此行的原因颇为好奇,然而父君在此,众皇子也不敢多做喧哗。皇室子女,天生心中便有一根弦在。   “儿臣(女儿)见过父皇!”   “起来吧!”见到来人,天成帝缓缓站起身来,眼神扫过下方这些整整齐齐的儿女们,脸色总算好上了不少。粗粗看了几眼,便将目光定格在了走在首位的少年人身上。   语气威严不改,然而细听之下,却又仿佛多了些什么。   “衡儿,随朕前去迎接你皇爷爷!”天成帝眉目微松,说完后便率先一步带着众多内侍离开。   少年急忙紧随其后。   “是,父皇。”   说话的少年正是大皇子司徒衡无疑,身为天成帝嫡长子,又素来文武兼备。日后只要不出什么差错,可以说太子之位迟早是囊中之物。   天成帝为了不重蹈太上之覆辙。更是将心意明明白白的放着,平日里面对诸皇子时也是给足了大殿下的体面。   例如此时,司徒衡可以在君父身边跟随,甚至同乘帝撵,然而其他一众皇子却只能站在原地候着。   大殿下之身份地位彰显的明明白白。众皇子无论心中如何,面上均是一副恭敬之色。   一路上,见父君面色颇为凝重威严,司徒衡不由有些忧心:   “父皇,今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便是连皇爷爷都要过来?”   司徒衡身为当今第一个儿子,又身为嫡长子,那是切切实实独一份儿的看中。且因着未曾上朝之故,说话间自然随意了许多。   这位天皇贵胄此时也颇为不安,今日父君没来由的将众人叫至于此,如今就连皇爷爷也即将过来。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缘由才是。   至于考教功课,在场诸人又不是傻子,又岂能听不出来其中蹊跷。   司徒衡越想越心中担忧之情愈重。   而一旁的天成帝此时却只是轻飘飘的看了对方一眼。   “届时你便什么都知晓了。”   !   声音语气并无丝毫怪罪之意,然而司徒衡却是心中一凛,连忙低下了头:   “是儿臣过于心急了。”司徒衡急忙认错。   谁知一旁的天成帝却已经轻轻的阖上了眼睛,衡儿什么都好,只是这心思实在是太浅显了些,诸事都摆在了脸上。   这般可要如何对付朝堂之上那群人精子,看来还是需得要历练一番才行。   这天家最尊贵的两父子同坐一处,却是心思各异,而此时车撵这才经过了一道宫墙,却突然停了下来。   “陛下,前方便是太上他老人家的车架。”   天成帝心中一惊,太上他又怎么如此之快?从大明宫走至此地,起码也得是半个时辰,然而………   父皇难道提前知道了什么?他又知道了多少?他的宫殿之中,又是如何走漏的消息。   诸多疑问在天成帝脑海中响起,那些通过回忆而来的父子亲情又以极快的速度沉入了海底。   然而种种思绪不过一瞬,哪怕如今身为皇帝,然本朝孝道为先,于情于理总是要亲自下车亲迎的,司徒衡自然紧随其后。   太上的车撵同今上一般,均是如初一辙的明黄色之色。在晨起时的日光之下,显的尤为刺眼。   站在底下的天成帝感觉尤甚。   车上的车帘缓缓打开,而上方的太上却是面儿都没露。   只听得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   “如今这地界儿终归还是不甚安全,皇帝跟衡儿还是赶紧上去吧?”   就是这般轻飘飘的语气,却成功让天成帝手中拳头握的更紧了一些。只是面色不露分毫,语气依旧十足的恭敬:   “多谢父皇体恤,只是安全起见,还是有请父皇先行。”   皇帝都这么说了,太上自也未曾客气,明皇色的车架一路摇摇晃晃,缓缓前行。   看着远去的车架,天成帝心中愈发的沉了下来。   这厢,天成帝回到车中,瞧着一旁的李公公,仿若无意的问起:   “昨日酉时之后,宫中大臣可有滞留在此?或是!是前去打扰了父皇他老人家?”   “回陛下,并无此事。昨日殿中几位均是早早的离去。因着太上这几日偶感风寒,一直到今儿个早朝之前,大明宫内并未有客拜访。”   李总管陪伴皇帝这么些年,自是知晓其忌讳,此时连声音都放轻了许多。   “是么?”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他管理不严的缘故,也不知哪个兔崽子居然敢背着他做起这般事儿来。   若要让他逮到………非得让兔崽子知道,马王爷总是要有三双眼的。背过父子二人,这个仿佛什么时候都一脸和气李总管面色凶狠。   一旁的司徒衡沉默着也不曾多说些什么,都说“隔辈儿亲”,然而身为“大殿下”,又是当今皇后嫡出的皇子。   跟父皇不一样,太上对他与众位皇孙,其实并无太大的不同。这让司徒衡着实觉得惴惴。平日里更是紧紧盯着几位皇弟,生怕有哪位入了那位的眼。   这分明是早有准备的意思,看来他那宫中,还真是半点消息都藏他不住。   见此一幕,天成帝眼神一暗,父皇如今就连遮掩一番,都不需要了吗?   果然下一瞬,便见太上开口说道:   “皇帝这件事做的不错,这世上,咱们不知晓得事儿还多着呢?”   太上皇此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悠悠叹道:   “此事既然攸关社稷,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听说提出这事儿的是一位刚入朝堂的小编修?”   “回父皇,正是如此。且这沈煊据说是由顾太傅亲手教导出来的。”天成帝壮似无意的提起道。   话音刚落,果然见太上皇怔愣了一下。   “原来阿笙啊,怪不得!”   “既然是阿笙的弟子,若是事实证明,那位小编修的话并未应!验,看在阿笙的面儿上,便先饶过他一回吧!”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便复又开口道:   “好歹也算是个忠义之辈。”   天成帝自然点头赞同,褪去最初的愤怒以后,说实话,他对那小编修还是颇有几分好感的。   只是如今毕竟大错已经酿成,可惜,若非如此,这位将来未必不能成为真正的肱骨之臣。   天成帝不由将目光转向坐在台山的太上皇,如今的他,手中的有能之士实在太欠缺了些。   天成帝心中不免叹息。   然而惋惜不过三秒,众人突然便觉得脚下一阵儿晃动。   这次的地动辐射范围远远的超乎了众人的想像。   曾经繁华的京师之地,如今却已然是遍地狼藉,就连宫中,倒塌的宫殿也不计其数。   如今就连皇帝本人,也要拖家带口的前往行宫避震。   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谁能相信,从繁华都城到达人间炼狱尚且不足一息之间。   自然之威,何其可怕?   此时,因着沈家绝大数的房间倒塌,沈煊一家子便临时住在沈煊早准备好的帐篷中。   因着早先的物资准备,如今几人生活还算安稳。   此时夫妻二人一下又一下的安慰着大宝。   沈煊更是将大宝整个抱进怀中,甚至还轻声哼了哼。   大宝近日里,因着受了惊吓的缘故,平日里睡觉几乎是离不得人的。为此,沈煊这几日晚上都是亲手带过来的。   然而带孩子着实是个再艰难不过的活计,尤其是带的还是个熊孩子一枚。不过几日的功夫,沈煊眼底下已经一片青黑。   “相公,您赶紧睡吧,大宝给我抱着就行。”一旁的顾茹看的是心疼极了,他家相公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罪了。   “无事,反正这两日馆中也无事可做。”沈煊面上笑呵呵的回道,手中没有丝毫松开大宝的意思。   他一大老爷们,带不住娃,他媳妇一个刚出月子的妇!妇人家哪里就好带了。因此,顾茹好求歹说,大宝依旧占据了沈煊大部分怀抱。   然而小日子还没过上几天。陛下便有旨意传来。   沈煊被急召进入了行宫。   此时,殿中天成帝表情着异常阴沉。   “他奶奶的,就会瞎胡咧咧,我老胡非要上去砍了他们不可!”   沈煊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轻易出头。   然而,沈煊此时在低调。因着前些日子的风头,也依旧逃不过被捉到的机会。   天成帝浑厚的声音传来,目光直直的看向沈煊,呼吸沉沉,很明显在压抑着怒气。   肯定不是啊,板块儿运动。跟人有啥关系。但这会儿子肯定是不能这般说的。沈煊未加思索便开口道:   “启禀陛下,微臣绝计无此想法。陛下自继位以来,一心为民,又何谈失德二字?”   沈煊这番话却是真心实意,对方能因着一个臣子的猜测,为着那点子微小的可能,付诸于行动。   这般诺大的地动之下,如今能安排的如此井井有条。已经算的上极其不错了的。   这两日,他也曾经在城中四处瞧过,如今受灾的民众基本上已经得到了安置。当然条件多好是不可能的,不过是临时盖的茅草屋子。掺了糠的粥水。   然而对于这年代经受灾害的百姓来说,能活下去便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儿了。   这其中,纵然有他提醒之故,这中间的细细统筹,甚至最早这些物资的钱财可都是出自这位的私库。   光是这点,史上几位帝王可以做到。   沈煊将城中所见细细描述下来,又不着痕迹的夸了几句,果然天成帝脸色好看了许多。   众臣子见此也不由上前附合。然而这时,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大臣佝偻着身躯走上前来。   普通一声,直直的跪下。   “陛下,老臣恳求陛下出首“罪己诏”,以平民之心。” 第131章   随着老大臣苍老的声音响起,大殿之上陆陆续续有官员跪下。   殿中香炉淼淼,一缕青烟蜿蜒而上。   不过片刻的功夫,殿中臣子已经跪的个七七八八。   天成帝面色紧绷,微阖的眼下一片青黑,自听闻地动以来,他已然许久没睡个踏实觉了。   此时高台之上,帝王面色嘲讽,嘴角勾起,笑的意味不明。   “罪己,那你们来跟朕说一下,朕究竟何罪之有?”   “朕御极尚不过一载光阴,又究竟犯下何等滔天过错,致使天罚于我大瑞?”   天成帝如有实质的目光在跪下的重人之上一一扫过,群臣们瞬间哑口无言。   殿中众人基本上都是帝王心腹,陛下自潜邸之时,便颇具忧民之心。继位后更是严惩贪腐,极力肃清吏治。   论勤政,论爱民,自古以来难有出其右者。若非太上一脉在朝中根基深厚,更有几位王爷从中作梗。   陛下如今早已在朝堂之上大施拳脚。   若真说有什么不好的,也只是过于亲力亲为罢了。   因而天成帝此言一出,殿内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众大臣头颅复又低下了几分。   沈煊心中微微一叹,无论功过,这罪己诏如今已是不可避免。   古代君主素来宣称承天之佑,以天之威严震慑芸芸百姓,以期加强封建统治。此般“愚民”之策几乎贯穿了中国历朝历代封建王朝。   然凡事利弊相生,既然选择与“天地”捆绑,那必然需要受其所噬。   就如前朝那位嘉明帝,他难道能不知晓地震产生的原理吗?但对方可自始至终从未解释过什么。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以科学明真理”是世界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然而却绝对不是现今这般物质文明之下。   古代,人们信仰天地,信仰真龙天子,甚至道佛诸般宗教,为的是什么?不过是求个庇佑与心安而已。   可以说一旦帝王身上光环褪去,不利统治是一回事儿,百姓难安又是另一回事儿。   沈煊眉目沉沉,陛下着实是位难得的明主,然而这时运………   果然没过上一会儿,老大臣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陛下啊,此次地动之后,百姓当中可谓是人心惶惶,唯恐天不予其生路。”   “若是陛下不予理会,这人心!心思动之下,难免为有心人可趁之机。”   “陛下啊!”   说到最后,老大人面色沉痛,看着上首的难掩疲惫君主心中酸楚。   “为今之际,这罪己之诏已是势在必行。”   老大人说完后额头触地,重重的磕了下去。   沉重的响声在这寂静无声的大殿之上极为明显。高台上的司马睿见状连忙走下台来。弯下身子打算亲手将其扶起。   “太傅,您又何至于此?”   然而老大人不知哪来的力气,此时愣是直直的跪在地上,纹丝未动。   “陛下,老臣知晓您心中沉郁,更知晓您无过于天下,然而如今大势至此,是老臣无能,帮不了什么,只能让委屈了陛下您。”   “老臣万死难赎其罪啊!”   看着眼前涕泗交加的老太傅,还有殿中跪着的一众心腹。以及城中惶惶不安,唯恐天灾再降的平民百姓们。   天成帝难掩疲惫的闭了闭眼睛,短短几刻钟,不知又想了什么,在睁开时,眼底已然是一片坚定之色。   司马睿站在中央,双臂微张。一身金黄色龙袍显得气势十足,哪怕几日未得安眠,此时依旧不失半分威严。   “朕乃一国天子,本当庇护百姓,安定民心,又何来委屈只说?”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官员齐跪道。   天成帝随后再次俯下身子,面上丝毫不见沉郁之色,动作轻柔的将天命之年的老太傅扶起,轻声叹道:   “太傅一心为朕,何罪之有?”   “陛下啊!”紧抓着对方的衣袖,老太傅瞬间便泪如雨下。   一旁的沈煊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知晓皇帝陛下此时心中不快,很快,众臣便依次退下。老太傅因着方才跪的太狠,此时身子已经有些摇晃。天成帝特意派去了一位御医跟着。   独独沈煊一人被留在殿内。沈煊眼观鼻鼻观心,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也不知道这位独独留下他做什么?   沈煊正思索着陛下的目的,而就在这时,天成帝声音很快在耳边响起。   “沈卿这般博学,且细致入微,便是地动都能精准预测,那你可曾知晓,这地动之灾又是因何而来?”   沈煊甚至无需抬头,都能感受到上首天成帝那灼灼的目!光。   看来陛下虽然坚信自身无过,然而内心深处也不是不曾有过动摇,深恐此番灾难由己而起。这恐怕才是陛下迟迟不愿下达诏书的原因吧。   知道了这些,沈煊心中敬意更甚。只是这地震的由来,在现代可以说人尽皆知。   然而这古代,难道真让他给皇帝陛下解释什么叫板块儿运动?   沈煊这厢思索结束,却是先抬首看向一旁的内侍。   “微臣在向陛下解释这个问题之前,可否先请这位公公为微臣准备一些物件。”   见沈煊这般胸有成竹的样子,天成帝很快便来了兴致。冲着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小内侍很快便走了下来,沈煊对其轻声交代了几句。   装满清水的白色瓷盆一个,毛笔一只,薄板一块儿,还有几根细细的条状物。   看着眼前这些玩意儿,天成帝面上惊讶之情丝毫不曾掩饰。   “沈卿,这便是你用来为朕说明地动的物件?”   “是的,陛下。现在臣要在此做一个实验。”   “看完后,臣相信陛下定有所得。”   见沈煊颇有自信的模样,不止天成帝,便是殿中的几位内侍,都不由有些心痒之意。   在众人炯炯的目光之下,沈煊也没有耽搁。   先是在白盆边缘沿顺时针向每隔30度作下标记。将其12等分.分别写上一,二,三,四,一直到写十二。而后将盛满清水的面盆置于地面。   取一细竹丝,将其浮于水面,两端平稳在指向一和十二。随后在面盆上盖一薄板。   天成帝很快便走上前来,与众内侍目不转睛的看着沈煊一众操作,却是丝毫未解其意。   而此时的沈煊却已经诸事完毕,冲着一旁的陛下拱手拜道:   “此实验需要将近两个时辰,还望陛下能够稍等片刻。”   天成帝点了点头,又朝着地上的“实验工具”瞧了一眼,这才施施然的回到台前,随手拿起一旁的奏折批阅了起来。   时间缓缓而过,殿中众人几乎时不时便要朝着盆中看上一眼。李公公更是眼疾手!手快吩咐外头,赶紧将香柱点燃。   人这种生物,总是不乏好奇之心的。尤其是地动这般的大事儿。   当最后一根香柱燃尽之时,也是谜底即将揭晓之时。   天成帝难得痛快地将手中看了一半的奏折搁下,几乎时间一到,便疾步走了下来。   盆中清水依旧是那般模样,然而随后,众人惊奇地发现,在盆中未曾有任何人动过的细竹条居然转过”了一个角度。放进去时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分明是一无疑。然而此时……   两边所指的位置明显颇为不同,可这分明死水无疑,又如何动的起来?   一旁小内侍见此奇景,差点腿脚一软便要跪下。   妈呀,这难道是神仙显灵了?   倒是天成帝不愧是一代君主,哪怕受到时代局限,知识有所匮乏,此时也大致明白了什么。随后所有所思的看向沈煊。   “沈卿的意思是,朕这脚下的土地本就是在转动当中?”   “回陛下,依微臣浅见,却是如此。”沈煊说的倒是平静。   然而一旁众内侍闻言可谓是大惊失色。   那岂不是每日都有地动?一位小内侍突然看向地面,恍惚间,还真的有些晕眩之感。   一旁的天成帝若有所思。   “朕记得,前几年间,有一日,朕奉太上之命清查海司。曾于海面儿之上有帆船从远方驶来,然而朕目光所及,却是先看到桅杆、后看到船体。”   天成帝微微沉吟:   “这是否说明,海面之上,其实并不平直。   想到这里,天成帝不由脑洞大开。   “海上若是如此,那脚下的土地呢?”   “是否也存有某些形状?不过世人目之所及,终究过于狭隘。”   沈煊“………”   好厉害!   谁说古人古板,他不过给了根棍子,当今几乎都要翘起整个地球了。   沈煊心中崇拜之情如涛涛流水。   然而在天成帝眼中,沈卿对这般结论,好似并不惊奇?   对方定然是早早留意到此。   沈卿果然是细致入微,少有人及。 第132章   帝王端立于书案前,执笔而下,然而却是迟迟未动一字。   沈煊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说实在的,当今这罪己诏下的着实憋屈。   虽有若戴王冠,必承其重之说,然而此时明眼人都知晓,真正的大权还在大明宫那位手里。   权力人家掌了,罪过却是自个儿受了,再是个好心性儿的,怕也不会好过在哪里。此时还要在这里苦思自个儿的过失。   想到这里,沈煊心思一动。   “陛下,于平民百姓而言,心中所忧不过是天罚未尽,灾祸在临。而非帝王往日之功过。”   “陛下您仁心仁德,愿独承天怒,背负灾祸于一身,百姓们定会感恩戴德。”   说白了便是重点转移的问题,罪己诏,“罪己,罪己”也可以说是“使罪己身”。百姓要的不过是一个站出来承担天地怒火的支撑罢了。只要皇帝愿意表示独担罪业,相信百姓们也根本不会在意其他。   至于朝堂之上,那些官员们,更好说了。今上此次行动迅速,禁军们救下的臣眷可是不少。再则,如今朝中实际掌权的还是太上,相信没几个官员揪住这点不放。   朝政有失稳妥,不就是太上行事不妥吗?   还在沉思中的天成帝眉毛一动,明显也想到了这点。   在看沈煊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赞赏。   “沈卿所言极是,朕身为天子,自当以天下为重,若以能一身之祸免去百姓流离之苦。朕之所愿也。”   哪怕太上余威犹在,然真正为百姓撑死一片天地的只有他一人。   经此一役,世人皆会知晓。此番天地,早已换了新主。   “陛下圣明,经此一事,百姓必然更加崇敬陛下。”   天成帝脸上露出了这些日子第一个笑意。一旁的李总管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将沈煊的份量复又加重了不少。   这厢沈煊前脚走出殿门,天子诏书便已下达。诏曰:   “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若使风调雨顺,天下乂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   其中内容很快随着众秀才,童生们的解读传遍京中内外。   众百姓涕泪交加,齐齐下跪。   “陛下圣明啊!”   “陛下真是大!大大的好皇帝啊!”   “是啊,是啊,这么早便有粮食吃,有房子住,我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没遇上过呢!”   “想老头子我年轻那会儿子,那是眼睁睁的看着身旁的人一个个扛不住,饿死冻死在外头。”   “咱们呐,以后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大爷热泪盈眶,双手紧紧的捧着一碗稀糠粥。光看他这般年纪,还能从这灾祸中活下来。便能知晓此番天成帝少的行动有多么迅速了。   听了老大爷的话,众百姓也有感而发,跪的愈发虔诚了起来。   沈煊在回家之前特意到皇榜张贴之处转了一圈儿,见此场景,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其实这回能有这般好的效果,主要还是陛下行动迅速,伤亡较小的缘故。   百姓虽大多不识一字,然而总不乏眼明心亮之辈,当权者有没有将其放在心上,还是能够瞧得出来的。   沈煊心中感慨,当今一番苦心终归没有白费。   见过了这些,沈煊正准备吩咐车夫离开之际,马车前面却被人从外头拦了下来。   “敢问车上坐着的可是沈编修沈大人?我们家王爷偶遇此地,正好遇上沈大人便想着相邀一番。”   来人说话间客气十足,然而提到“王爷”二字时的倨傲却是丝毫未曾掩饰。   沈煊懵了一瞬,王爷?京城里王爷可是多了去了。可是有哪位会想着来约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编修呢?   自京城以来,他做过的唯一出格的事儿便是这回的地动了。想到这里,沈煊微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地动之事,既然出了,怎么着也不该问罪他这位首提者。   沈煊心思百转,既是王爷相约,他一个小编修总是不好推辞的。   然而哪怕沈煊心理建设做的再多,再看到前方马车之上那标有“宁”字,仍旧眼皮一跳,脚步不自觉的放慢了些许。   许是察觉到了沈煊的迟疑,靛青色的马车很快被掀开了一角。   从沈煊这个角度,勉强只能看到一只修长的素手。   “久闻沈编修大名,今日难得一见,不知沈大人可否赏脸一聚?”   这便是邀请他上车的意思了,沈煊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断壁残塬,这四周却是没有能说话的地方。   知   ! 道今个儿铁定是辞不了了,沈煊也不在犹豫,直接开口道:   “王爷相邀,下官岂有不从之理。”   说完干脆利落上了马车,车上司马彦见状嘴角微勾,眼中趣味更浓。   四方红木小桌上,黑白二子交错排布,而车上却并无旁人,可见对方方才一直在与自个儿对弈。   然而沈煊目之所及,看到的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棋风。   白子杀伐果决,灵活多变,而黑子坚实稳固,步步为营。   若非桌上并无第二人的茶具,沈煊都以为方才车上其实另有人在。   沈煊暗暗佩服的同时,心中不由更为警惕。   而这时,一旁的司马彦手中堪堪落下一子,而后复又捏起对首的一颗白子。这才缓缓抬头来看向一旁的沈煊。   而沈煊对这位“贤王”闻名已久,此时却是第一次直面对方的面容。   无论是当今还是太上,容颜其实都偏向刻板,一张国字脸给人以不怒自危的感觉。然而这位宁王殿下却并非如此。   这是一个将温润刻在了骨子里的人,也是一位极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之人。沈煊在心里暗道。   传言果然不错,然而这就着实奇怪了些。宁王殿下乃宫中贵妃亲子,据说这位贵妃娘娘自入宫起便荣宠不衰,吴家之所以能有如今之煊赫,贵妃那位娘娘可以说功不可没。   民间甚至一度传唱“生女当如吴氏女”。   生母如此,可见这位宁王殿下地位如何?更何况,这位还一直身受皇宠的情况下。按理来说,这般情景之下长出来的孩子,性子不说飞扬跋扈,怎么也该颇有傲气才是。   然而事实上,这位少年之时,便颇有君子之名,甚至一度以礼贤下士光受士子推崇。尤其是在江南吴家日益骄横贪婪,名声江河日下之时,这位却仍旧饱受士子赞誉。   可见为人之手段。少年便有这般隐忍心志,跟其成长经历着实有些突兀了些。沈煊心中暗自思量之际。   只见对面这位已然开口:   “小王诚意相邀,沈大人不必拘束。随!随意坐吧!”   而后甚至亲手拿出一只通体玉色的杯子,将茶水满上后,语气随意道:   “今年新出的雨前龙井,沈大人不妨试试小王的手艺?”   一举一动之间,仿若两人并非初次相见,而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   “王爷折煞下官了!只是下官素来不懂这品茶一道,从来不过是牛饮罢了,怕是浪费了王爷一番心意。”   面对沈煊这般不识抬举的举动,对方也只是轻笑一声。   “无妨,这茶水,品的到的自有一番风味,品不到,能解几分干渴也算不虚的这般物什!”   说完后还拱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而这时,已经有随从上来将眼前棋局撤去,重新换上了新的一局。   “沈大人可愿与小王手谈一局?”   “王爷相邀,下官莫敢不从。”   “本王作为东道主,自然不好争先,还是沈大人先请吧!”   沈煊依诺先走,司马彦紧随其后。行为间仿佛闲庭信步,游刃有余。   甚至还就各地风俗跟沈煊闲聊了起来。   “说来也是惭愧的紧,本王少时也曾游历各处,各方县志也均有所查阅,然而这地动之前,愣是半分也未察觉不对。”   “沈大人这般从细枝末节当中寻到已定之规则,还能置生死于度外,着实是让小王钦佩不已。”   沈煊正要落子的手微微一顿,这位果然端的敏锐至极。这是怀疑他有别的渠道得知此事,才能这般的肯定。   不过对方确实没有说错,若非熟知历史,没有超过九成把握,他是断然不敢这般行事的。   沈煊不愿在这方面多做纠缠,毕竟自个儿的段位如何,在这位面前,再说下去难免漏了行迹。   “想不到殿下千金之体,却能不辞辛劳,游历各方,下官佩服。”沈煊眉目微敛。   对于沈煊这般明显转移话题的行为,司马彦也不曾在意。对方这般的行径,已经成功证实了他的猜测。   “兴之所至,又何谈辛劳二字?不瞒沈大人,在!下少时还曾想过,要出海瞧一瞧外头的风景。”“若是有幸也得做一自在浪人,无拘无束,可不潇洒至极!”   司马彦说起时还面色轻松,似是放松至极,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是愈发凌厉了下来。   不到半个时辰,沈煊便觉得颇为吃力。   对方棋风多变,让人根本捉不到其中脉络,除了师傅,这些年他从未有如此力不从心过。   想到当今如今在朝堂之上这般的举步维艰,这位这些年来的功课做的难道还不足吗?   见沈煊丝毫不信的样子,司马彦也只是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手上仿若随意一般落下一子,棋局之上,胜负瞬间分明。   一个时辰不到,沈煊便已经输的一败涂地。   “殿下高明,下官甘拜下风。”   对方也并未挽留,只从腰间仿若随意的拿出一块儿清透莹润的玉饰来。   “算是本王提前送予小侄儿的满月之礼。“   说完又仿佛料到了沈煊的下一步动作。语气温和却又带着些不容拒绝之意。”沈大人可莫言推辞才是。”   沈煊无奈,也只能将玉佩小心收好,又好生感谢一番这才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沈煊悄悄抹了抹头上的汗意,这皇家之人,当真没有一位省油的灯。方才那位更是其中翘楚。   看着手中这块价值不菲的玉饰,这位也不知晓是什么意思。若有机会总是要过了明路才好。   而另一头,精致华贵的别宫之内。   一位宫装妇人眉头微簇,看着这个时辰才杉杉来迟的儿子。   “皇儿怎么这时候才过来,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你父皇可眼看着快要过来了。”   宫装妇人已然将近五十,然而面上瞧着不过三十些许。提到太上,眼神当中更是有少女般的明媚天真。   一看便是呵护了多年,才能在这重重宫闱之中,神态娇憨仿若当年。   见状下首的司马彦神色复杂,眼中一抹悲悯划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无事,不过偶遇了一位有趣之人。” 第133章   京师的地动仿佛开启了什么机关一般,后续数月之内,各地陆续有震报传来。   不过因着天成帝早有旨意下发,着令各地官员密切注意本地异常情况。迄今为止,情况倒还在控制之内。   当然,其中也不乏阳奉阴违者,等待他们的,即将是当权者无尽的怒火。   “沈兄,放心吧,迄今为止,也没听说桂阳郡内有地龙发生。”   “且这些个时日看来,地动威力明显小上了许多,伯父他们定然会平安无事的。”   见沈煊这些日子颇有些心思难安,谢瑾瑜走上前来,右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承瑾瑜吉言了,只是家中怕是至今都没能收到消息,爹娘如今必是要为我这不孝儿子操心的。”   都说古代父母在,不远游。这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信息不通的情况下,分隔两地,丁点动静怕都成了惊弓之马。   况且虽然家中并未有地动发生,但是那些个流民呢?哪怕朝廷如今行动已经颇为迅速。但有些事情,沈煊知晓,终归是免不了的。   想到这里,沈煊不由沉沉的叹了口气,   一旁的谢瑾瑜也默了默,如今各地地动频发,想找个商队传个书信都颇为不易。至于驿站,每日的召令信息都够忙的了。谁又敢在这当口裹乱。   “这些日子,眼瞧着情况也好了许多,估摸着很快便会有商队南下。小弟前些日子已经吩咐过管家,赫之先不要着急,估计很快便会有消息的。”   “那小弟在此多谢瑾瑜兄了!”对方早早打听此事为了是什么,沈煊心里明白。谢家在京城根基已久,人脉消息可要比他们高出太多了。   想到马上就可以跟家里互通信件,沈煊眉目中都带出了几分舒朗。   也有心思调侃一下对方。   “对了,小侄儿这两日可长高了些?”   想到出对方信誓旦旦说完抱女儿,连亲上加亲都想的出来。这下,可打脸了吧。   谢瑾瑜明显也想到了这!这一茬,脑门上阵阵黑线划过。他当初就说太医院那老头子老眼昏花,让安华别那么信以为真。   结果弄的,想到家里那成堆的粉色衣裳,谢瑾瑜脸色更黑了几分。   嘴上还带着几分嫌弃   “臭小子倒是长的挺快,平日里也少有哭闹。”   这么乖的崽他怎么就不是姑娘呢?   看出了对方的口是心非,沈煊也只是笑笑。呵呵,乖还不好吗?遇上他家大宝那熊孩子,估计头发都得掉下来个大半。   想到大宝,沈煊登时觉得头皮都在隐隐发痛,小屁孩子一个,力气倒是不小。   “哈哈哈哈!大宝这多有男子气概啊!男孩子嘛,总得有点脾气才是!”   想到沈煊当时那肉痛的表情,谢瑾瑜登时乐不可支。   沈煊则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别以为他不记得对方当时那幸灾乐祸的小眼神儿。   见沈煊表情越来越黑,谢瑾瑜见好就收。   两人很快便对坐下来,谢瑾瑜执起茶杯缓缓沏了杯茶水递了过去。   “咱们陛下最近可是经常召赫之你过去,合该是有提拔之意。赫之可知六部之中,陛下有意于哪个?”   当今这般做为,馆中众人也常有些议论,关乎小伙伴前途,谢瑾瑜自然不能不在意。   沈煊此时却是摇了摇头,轻笑道:   “什么六部,起码三年之内,为兄我都得在翰林院扎根了。”   馆中到传的像模像样的,然而陛下近几日已经跟他透露过了,此时离开翰林院还为时尚早。   谁知谢瑾瑜听到此处,却是更为高兴了。一双神采奕奕的桃花眼都跟着亮了几分。   “看来陛下当真颇为器重赫之。”   此时高升六部看着是风光无限,然而翰林院之所以倍受推崇,称之为阁臣的预备役。跟其当中所受全面教育学习脱不了关系。除此之外,没有一个部门可以让你深入了解内阁政令,实时政务。   尤其是自前朝至今,翰林!林所受重视与培养不可同日而语。   因而此时,听闻沈煊得以留在馆中,谢瑾瑜着实是高兴不已。   且另一方面,这何尝不是说明,陛下如今是将好友当做可以培养的肱骨之臣,而不是手中用过便弃的工具。   沈煊又何尝不明白这个理儿呢?甚至比起前者,他还是更为在意后者一些。   如今此举,明显是更为在意他日后的用途,培养意味颇为明显。   这种定位,对于许多臣子来说,已经是颇为难能可贵了。   两人很快相视而笑。   从去年10月份开始,直至今年三月。这场历时将近六月的天灾这才堪堪落下帷幕。   沈煊这位首倡者自然不会落下。   关于沈煊的任命很快便下发,果然仍是翰林院无疑,时任从六品翰林院侍读。   别看只有半品只差,然而对于一个刚入职一年的新人来讲,已经颇为不错了的。   没瞧见那位“提携贤能”的王大人气的鼻子都快歪了好吗?作为翰林院“颇有资历”的老人儿了,如今却要被一个毛头小子直追而上。   关键是这“黄口小儿”还是自个儿送上去的。可别提心里多郁闷了。   偏偏此时还要随着众人上前道贺,若非还有几分理智在,此时王大人早早便拂袖而去了。   他到想以恩人自居,然而馆中众人有哪个真蠢了,当时什么情况大家还能不知晓?身读书人无论内里如何,在外头都是要讲究风骨一说的,王大人这般甩锅的行为可着实令人不耻。   因而沈煊只是颇有意味的笑了笑,王大人憋在嘴里的话登时便说不出口了。   “恭喜沈大人!!”瞧着周围众人看好戏的眼神儿,王大人憋了半天,这才不情不愿的吐出这几个字。   沈煊含笑以对,仿佛对方不过一普通同僚罢了。   这反而让王大人更为不自在了些,只觉得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方才种种忐忑不过都是自个儿一人独角戏。   本就僵硬的老脸更为难看了。   觥筹交错之间,其中几位花中老手便开始起哄起来。   “这雨蝶姑娘的琴艺当真是不错,沈兄觉得呢?”   说完还颇有含义的冲沈煊眨了下眼睛。   沈煊也只是客气的笑笑没说话,说实话,听惯了自家师傅的琴声。再听到这些,他着实没办法违着心称赞下去。再则,他对这些情意绵绵的琴声素来无感。   沈煊觉得自个儿此时不做评论已经很够意思了。可惜在这位抚琴的美人儿眼里,可就不是这般了。   自古文人多风流,何况明月楼在京城也不过属于中等档次的酒楼。来往者多为一些下层官员,还有小有功名的士子。   而这些风流文人嘛,遇上美人,无论怎样,语气都先是要放缓了几分的。   眼前这位明显也是颇受推崇的主儿,此时见沈煊面色淡淡,不为所动的模样,倒是心生不服。   只见这位蝶姑娘很快便迈着莲步走下台来。用其在镜中练过无数次的最优雅迷人身姿轻轻福了福身子。   出口间更是颇具江南女子的娇柔婉约。   “沈公子可是觉得奴家技艺不精?”   美人轻愁,最是惹人怜惜。   这不,沈煊还没开口,立马便有拥护者出口安慰。   “怎么会呢?雨蝶姑娘若是技艺不精,那在下几人怕不是要羞于弄琴?”   “是啊,是啊!沈兄不过是听的少了,一时不大习惯而已。”   ! 沈煊黑线,什么不大习惯,直接说他不解风情不就得了。   见那位姑娘眼睛还一直往他这边瞧着,还有一旁谢瑾瑜揶揄的小眼神儿。   沈煊也不愿多说,只好无奈道:“朱兄说的是,在下着实不好此道。”   “雨蝶姑娘可不知道,咱们沈大人平日里最是正经不过,一到下馆定是要早早回家。连这些酒楼都是少有过来的。”   “想必尊夫人定是位惊才艳艳的绝代佳人才是,有尊夫人做比,沈大人自是瞧不上小女子这般粗陋的技艺。”   说着还羞怯一笑,别有一番意味儿的瞧着沈煊。仿佛对那位沈夫人颇为好奇的模样。   然而沈煊此时却自顾的喝起了小酒,仿若丝毫没有听到对方言语。气氛登时尴尬了一瞬。说实话,他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并非他对这位姑娘的职业有什么意见,毕竟人人都有不得已之处。   更别说,对方还用这般语气的说起他家夫人。   一旁的谢瑾瑜是最早发现沈煊情绪的,他对这种自视甚高的“才女们”也着实好感有限。   “来,沈兄,咱哥俩在喝一杯!”   两人一来一往之间,众人也明白了二人的态度。哪怕有心怜惜美人,但到底怕惹了郡马爷还有这位御前红人沈大人的生气。   纷纷仿若无事一般,热热闹闹的喝起酒来。归根结底,美人在美,仍旧不如仕途来的香甜。   一旁的雨蝶姑娘登时被晾在了原地,不过到底还有几分聪明。恭恭敬敬的朝着众人行了一礼,这才缓缓退下。   众人言笑晏晏,仿若方才尴尬从未发生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小可爱上一章表示没有看懂的,真相在后续剧情里面会逐渐浮上水面的。   大家不要心急哈~ 第134章   “妇人之荣,在夫与子。”   沈煊这才升职没个几日,封赠的文书便已下达沈家。   虽然早有预料,然而这般迅速的手笔还是让沈煊嘴角抽搐。这御前红人儿的名头还真是好用的紧。   这也进一步说明了,自地动之后,今上的威严与权柄反倒上涨了不少。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福。说的便是如此了吧!   本朝在这封赠方面规矩与明朝仿佛。一品至五品称为诰命,六至九品授以敕命。   然而此诰命却也并非传统意义的诰命夫人。   事实上,“诰命夫人”一衔只授予一品、二品官员的直系女性亲属、妻室。二品以下,三品淑人、四品恭人、五品宜人、六品安人、七品之下称作孺人,无封无品叫娘子。   而顾茹如今所授,正是安人无疑。   接到正式文书与吉服之日,哪怕顾茹素来端的住,也不禁眼眶发红,拿着文书的双手微微颤抖。   宽大的衣袖下,沈煊在一旁紧紧握着对方。   别看沈煊已经为官将近一年,然而家眷正式获封这还是头一回。古代所谓封妻荫子,除了品级之外,还要求再任期间,官员本身具有一定的功绩。   当然,规定如此,这功绩二字,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但对于古代多数女子来讲,这确实是她们人生在世,能够获得正式身份地位的唯一途径。   哪怕从前顾茹已经是官员夫人,然而没有正式敕封之前,旁人的称呼也不过一声沈夫人,沈家娘子之类。   一应衣着首饰再不能有半分出格儿的地方。甚至对着同品级有敕封的官员夫人们也是要屈膝行礼的。   也怪不得自家娘子这般激动。   送走几位内侍,沈煊连忙像模像样的屈膝道:   “恭喜娘子,日后就得尊称您为沈安人了!”   一旁机灵的小丫鬟们也急忙屈膝贺道:“恭喜安人!贺喜安人!”   哪怕如今着实激动不已,然而下人面前,顾茹还是不乐意失了威严的。   !   抬眼“狠狠”瞪了一眼作怪的沈煊,这才紧接着朝下头吩咐道:   “既是咱家双喜,你们今个儿可自去账房多领一月银钱。”   底下众人立马欢喜谢恩。   “大宝他娘如今可真是愈发的威风了,你说是不是啊,大宝!”   大宝小家伙刚被抱过来,便挣扎着要往沈煊这边来。自家儿子,哪怕是个娇气鬼,沈煊也是爱的不行。   什么抱孙不抱子的,在如今的沈家,那是压根儿不存在的。   而小家伙最近迷上了举高高这类游戏,这厢刚来到沈煊怀里,肥肥的小屁股就一蹲一蹲的,小眼神儿巴巴瞅着沈煊。意思在明显不过了。   自家儿子这点儿兴趣当老爹的还是要满足的,很快屋子里便响起了大宝欢快的笑声。   瞧着这不亦乐乎的父子俩,顾茹一片满足。   娘亲说的对,这女人家,嫁人果然便是第二次投胎。   而她很庆幸,两次投胎她都能这般的幸运……   大宝这一闹便是好久,晚上,沈煊小心翼翼的将被子往上头拉了拉,将小家伙肥肥的小肚皮盖了起来。大宝如今也已经七八个月了,平日里又养的好。   如今小短腿还是有些力气的,又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沈煊有时候晚上不得不小心注意着。   瞧着小床上呼呼大睡的儿子,沈煊心里不可自抑的想起了远在外头的爹娘。   养儿方知父母恩,如今他们奴婢成群尚被一个大宝折腾成这般。他爹娘那时候整日还要下地干活,还得担心身子不好的自己……   一旁的顾茹自然也看出了自家相公的心结。   “前些日子,咱们那些信件不是已经寄出去了吗?如今相公高升,娘那里又将要受封,心里头定是极高兴的!”   想着今日顾茹的表现,沈煊几乎能想到娘亲那头又是如何的欢喜。她娘少时因着家里败落连娘家都回不去,前头那几年又因为自个儿“不自量力”受了不少嘲笑。   他这般努力走到今日,不正是为了家人能抬头挺胸的过日子!子吗?   “是啊,咱们一家子在外头好好的,对爹娘来说,便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顾茹想到每次来信都要殷切叮嘱一番,生怕她有哪点不如意的娘亲,轻轻的点了点头,手上不由紧紧的握住了自家相公。   顾县令此时还在整理近些日子下发的公文。这时,一位衙役却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大人,大人,好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啊!”   “究竟何事,府衙之内,这般慌乱成何体统?”   这时候又能是什么好消息,想到前些日子隐隐约约听到的传言,顾县令眉头一跳,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训斥道。   “大人,京里头来人了,说要给那头沈家老夫人封赏呢!小的打听了,说是咱家姑爷前些日子可是高升了呢!”   心中的猜测被证实,顾县令心中顿时掀起一阵儿惊涛骇浪,忍不住端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一大口。也不管此时这茶水是不是早已凉透了的。   女婿这才入职一年不到吧,却已经这般能耐了,想到前段时间大女儿夫妻俩破天荒的回来。   大女婿跟他说起这个时,他还以为弄错了呢,谁成想,这些居然都是真的。   人跟人果然大不一样,他在这小地方苦苦熬了这么些年,还比不上人家一年之功。   到底顾县令已经过了愤世嫉俗的年纪了,多年无望的仕途早已将其为数不多的心气儿磨的生平。   回去后还拍着自家夫人的手,欢喜不已:“咱们茹儿姐当真是有福啊!日后可有的是尊荣富贵要享。”   女婿出息了,他们顾家也能沾上不少的光。想想以往那位大女婿,知州之子,大女儿又做的继室,什么时候将他这老岳父放在眼里过。如今却能这般和气,果然不一样啊!   比起顾县令这般激动不已,郑氏虽然高兴,但到底没失了分寸。   这会儿子,依旧是对女儿担忧居多。只是对于自!自家相公,郑氏素来在了解不过。这时候不免惆怅的叹道:   “女婿眼瞧着就要飞黄腾达了,咱们这虽是亲家,可离得选了,感情上总是淡的很。”   这番话,成功这顾县令兴奋头上浇了一盆冷水,细思下来,可不是这个理儿吗?   虽有女儿做纽带,然而那位女婿年纪轻轻能走到这一步,又怎会受制于妇道人家。   见自家相公果然焦急不已,郑夫人这才缓缓开口。   “若说这亲戚之间,有来有往才是合家之谊,咱们家如今虽然式微,但有些地方还是能帮的上女婿。”   “夫人说的可是沈家之事?”顾县令思索道。   “老爷说的不错,此次姑爷高升,姻亲关系诸多,更有一众没什么见识的族人。”   顾县令想着上回临行前女婿特意还交代此事,可见其重视。他们如今把后头处理好了,让女婿安安心心在京里当官儿。   女婿瞧着也不像是个不记恩的,不愁日后没有他们顾家的好处。   想通可这些,顾县令心中瞬时安定了许多。想着回头得好生交代一番下头。还有前些日子言语间有些嚣张的沈氏族人,接下来可得密切注意起来才是。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心思百转之际,顾县令不由感慨的看着自家夫人。表妹虽然知情识趣,然而这份儿眼界与能为,比之夫人可差之远矣。   想想那头没甚能为的大女儿,还有这厢未来可期的小女儿,顾县令心里头更添几分悔意。   只恨那些年间对小女儿关心实在少了太多。   郑氏何等聪明,瞧见自家老爷这般表情,登时便能猜的七七八八了。   面上不露,心里头却是一阵儿哂笑划过。 第135章   “老婆子你可快些吧, 说不得这马上人就来了!”   沈爹一身灰褐色长袍坐在躺椅上,身上扣子系的一丝不苟, 时不时的还要抬手整整领口。眼睛更是隔不到两秒就要朝外头瞧上一眼。   又见李氏换个衣裳首饰换个没完没了,语气颇有些不耐。   这老娘们,一大把年纪了,老脸都跟个橘子皮似了,也不知道还搁那儿臭美个啥。年轻那会儿子也没这样儿啊!   “来了,来了!人家那可是京里头来的人儿,老太婆我这可不得好好拾掇拾掇。”   李氏又对着镜子满意的扶了扶头上金光闪闪的簪子, 这还是儿子前些日子从京里捎回来。   外头那些夫人们都说了, 跟她那啥气质的最是相称。她这儿子啊,可比那俩闺女都贴心!   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儿,李氏又不自觉在镜子那头多看了几眼。生怕还有哪点不妥帖的。   一旁的丫鬟见状赶紧赞道:   “老夫人您这一身儿,看着可比县太爷夫人还气派呢!”   “什么话,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哪里能跟大妹子比去!”   话是这么说, 李氏嘴角早就笑开了花儿。   一旁的沈爹沉默的翻了个白眼,这般明显哄人的话都听不出来。老婆子这脑子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收拾好了,就赶紧出去,咱可别让人家等着。”沈爹再一次催促道。   他老头子也不懂啥子官场, 但也晓得,儿子这般升的着实快了些。他们这头帮不了啥, 就更不能给儿子托后腿了。   见自家老头子一脸严肃,李氏从方才开始便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这才清醒了些许。   两人这才在丫鬟的服侍下往外头走去。而此时院子里头沈家众人早已收拾妥当, 在院里候着了。   甚至门前香案都已经摆放完毕。   连沈爷爷都让人搀扶着坐在院头。   如今县里的生意也走上了正轨,沈大哥两口子也用不着天天过去,今儿个县太爷使人过来那会儿, 两口子就正巧在家。   这会子张氏瞧见自家婆婆出来,立马一脸热情的迎了上去。嘴里好听话不要钱的往外冒。沈大哥仍是一脸憨厚的站在一旁,   不过几人此时都没心思理会这些,一家子频频往外头看着。沈爷爷更是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大门处。   终于,在众人翘首以盼之下,沈家大门终于被敲响。   再看到来人手上捧着的圣旨还有一旁的藏青色冠服,李氏更是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方才所做的心理建树丁点没了踪影,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是怎么完成的仪式。家中众人又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哪怕有郑氏派来的嬷嬷教导。此时旨意颁发完了都还愣愣的跪在那里,丝毫没有要站起身来的意思。   一家子里头还是沈爹头脑清醒一些,连忙让下头把银子赏了下去。又颇为热络的向领头的那位打听起来。   皇城之中,又有哪个不是人精一般的人物?如今沈煊立下大功,眼瞅着又得了圣眼。来人态度自然是再好不过。   “哎呀,恭喜老太爷了,沈大人前些时候地动当中可是立下大功,如今更是颇得陛下看中。”   “这升官加爵还在后头呢!”   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沈爹心中一喜。面上却还矜持道:   “哪里哪里,我儿只要能踏踏实实给朝廷做事,勤于王事,老头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咱们小户人家的,哪里敢想恁多嘞!”沈爹一席话说的颇为真情实意。   “老太爷当真高义啊,怪不得能教出个探花郎来呢?”   来人也颇为惊讶,过来前他们可是打听过了,这沈大人家一家几代都不过地里刨食儿的。至于那个童生祖父,一个老童生,在小地方看着还像回事儿。然而在京城里头,也就比普通农户好上一些罢了。   如今见沈爹言谈举止这般不俗,只觉得怪不得能教出探花郎那般人才嘞。面儿上不由更为客气了几分。   临走前还特意跟沈爹嘱咐道:这一应旨意回去可得要好好供着,倘若保存不当,污损了去,这一家子可都要吃挂落的。   沈爹听闻后更是连连感谢不提。   送走一众差役,众人目光不由紧紧盯着李氏手中。   倒是沈爷爷一把抓着沈爹的袖子,声音急迫道:   “进儿,咱们幺儿这是升官了?”   “是啊,爹!说是这回地动立下的功劳。”   至于儿子究竟是做了什么,沈爹倒是没能问出来,这时候不免心里嘀咕,这臭小子上回来信也不晓得吱个一声。   难不成儿子是做了啥子危险的事儿?这才这么快升的职。沈爹越想越不对,不行,明儿个得写封信过去,好好交代一番。   他们家里头到底根底儿薄,诸事都得以稳妥为先。能在京里头稳住脚跟儿不比啥都强。   沈爹这般心思倒还没人发觉,众人重点都放在了升官儿二字上头。   沈家爷爷更是激动的面色发红,被一旁的壮壮紧紧扶着才没能栽倒在地。   回到屋里,众人小心翼翼的将圣旨供奉在案。一家人的兴奋劲儿还没下去,李氏手上更是不停的摸着那套靛青色的吉服。只觉得衣服上头每个绣纹儿都精致华贵的不得了。   张氏在一旁看的眼珠子都快红了。一旁的壮壮默默的站在沈爷爷身后,只恨不得立时挖个洞躲出去才好。   而这时候沈爹却重重的放下了杯子,轻咳了一声,才道:   “如今煊儿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这才升的官儿,位置可还没坐稳呢!”   “在家里头咱们关上门儿咋高兴都成,在外头可都得给我收着些!”   沈爹说着威严的眼神儿一个个扫过下头诸人。“若是这家里头有谁得意忘行,给煊儿招了祸去,不论是谁,都别怪我老头子心狠了。”   见沈爹这般严肃,众人也不敢轻乎,李氏更是顾不上锦衣华服,狠狠的瞪着下面儿的媳妇儿张氏。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张氏眉心一跳,心里不断暗骂没出息的大哥一家,这些年家里起来后,她给的东西还不多吗?怎么眼皮子就那般浅。想买地买就是了嘛,为了少那几个钱,居然还敢吧小叔子名号抬出来。   还好没出什么事儿来,要不然依公爹的性子,怕是连壮壮的面子都不会给她了。   想到这些,张氏对自家大哥侄儿们受的那些个罪也不在心疼了。这回小叔子又高升了,县里头往自家相公身上描的眼睛可是不少呢。   这要是一个不对,说不得婆婆就得给壮壮换个娘了。张氏心头沉沉,深恨娘家坏事儿,弄的自个儿没脸。   面上儿对着李氏更加伏低做小了几分。   住在村子里,许多消息总是瞒不住的,何况沈家本就是村民们日常关注的重心。很快便有许多族人赶着前来打探消息。几位出嫁的姑娘家也纷纷携家带口的回了家中。   自家儿女面前,李氏自然不在端着。兴高采烈的将一身儿华贵的吉服捧了出来。   “娘,您这岂不是传说中的诰命夫人了?”   坐在一旁的沈珠激动不已,“诰命夫人”这个词儿她还是从戏里头听到的,没想到她娘如今还真成了那些个戏里头才有的大人物。   “哪里,哪里,这哪是什么诰命啊。”李氏摆摆手,“嬷嬷说这叫什么……”   “是敕命,老夫人!”   “对对,是敕命。”李氏连忙道。   沈珠疑惑道目光不由看向了对面那位。众人目光下,老嬷嬷这才不慌不忙的站出来道解释了一番。   “娘现在不是,那不马上就是了吗?小弟这么能干,娘您难道还愁没有诰命加身的时候?”沈珠一番话说的斩钉截铁。   李氏脸上很快便笑出了花儿来,显然沈煊一直以来的成功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   另一头的沈瑶也急忙跟着一块儿附合着。看着如今风光无限的娘亲,又想着正在郡城里考试的儿子,沈瑶心里头更是一片火热。   说不得有一日………沈煊面色潮红,手里的帕子紧紧攥着。   知女莫若母,沈瑶表现的这般明显,李氏又哪里瞧不出来呢?这时不由随口问起。   “这女婿跟长生也快要回来了吧?”   “是啊,娘!长生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算下来,也就这几天了。”   自长生走后,沈瑶可谓是掰着指头过日子的。就盼着儿子能早早回来,要是能考中,那就再好不过了。   “大姐你且就放心吧,长生学问那可是小弟都夸过的,这回铁定能中的!”   大姐夫妇虽然糊涂了些,这长生外甥倒是个好的。别的不说,光那份儿心气儿,可比他爹娘强多了。那股子狠劲儿,跟小弟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要是锦哥儿以后能有长生一半儿心性,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沈珠心里想道。   沈珠想的不错,长生确实是个能为的。没过两日,老周家门口便炮声阵阵,一群子衙役敲锣打鼓的前来报喜。与沈煊当日仿若无二。   眼见梦想成真,沈瑶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也不管丢不丢人,登时又哭又笑的。一旁儿媳妇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对方。另一只手摸着自个儿尚未显怀的肚子,自个儿这是终于熬出头了。   周家老两口登时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口了,想想这些年沈家那是何等的风光。如今老周家这祖宗也要显灵了呀!   想想沈家这些年是如何起来的,老周头更是脸冒红光。长生更是一跃成了老周头最看中的孙子。一旁长福隐隐复杂的脸色,老周头愣是半点没瞧见。   此时只想着大孙子回来了,可得好好庆贺一番。要是有生之年能瞧见孙子得中举人,进士,那他怕是立时死了也值啊!   老周头心里升起无限希望。   一旁的王氏哪里见自家儿子这般被忽视过,登时便心疼不已。只是这会儿子到底形势比人强,两口子心中恨恨,面上还要笑意盈盈的上前恭喜。   人生就是这般的不公平,有些人生来啥都不用做,娘家,儿子,一辈子荣耀就都有了。而她一辈子争强好胜,努力走到了今日,如今却还得巴巴去沾人家的光。   看着眼前喜不自胜的沈瑶,王氏指甲狠狠的掐进了手心。   另一头,长生得中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沈家,李氏得到消息更是双手合十。喜不自胜道:   “大丫这可是熬出头了呀!我就说长生这孩子有出息!”   一旁的沈爹闻言也是高兴不已,使劲儿抽了口嘴里的旱烟。   “是啊,长生这孩子,生来便诸般坎坷,如今总算顺了下来。”   然而,此时还高兴不已的众人丝毫不曾想到:   有些人一路上注定是要充满坎坷的。   就在沈周两家还在兀自欢喜之时,一道巨雷从天而降,直打的众人回不过神儿来。 第136章   赶考的学子们陆续归来,同时带回来的还有长生重病不得不滞留郡城的消息。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也莫不过如此。   原本喜气洋洋的周家登时便陷入一片死寂,方才还在跟一众族老吹嘘打屁的老周头脑袋里嗡嗡一片。   沈瑶更是差点便晕死了过去。   倒是一旁的族老好歹还有些理智,连忙询问起来人:   “长生现今如何了,可有性命之碍?”   说话的是周氏一族现今声望最高的一位族老。平素甚是有几分能为,这普一出口便问到了大家心口上。   这可是他们周氏一族头一位秀才,他们周家以后的依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那可如何是好?   见识过隔壁村儿沈氏一族如今的好日子,试问在坐的哪个心头没两分火热?   “诸位老爷放心,我家公子回来的时候,周秀才烧就已经退了下去,人也清醒了过来。”   只是人看着还是苍白瘦削的很,想着公子几人谈话中透漏的内容,小厮眉心一跳,终归没再多说什么。   众人闻此纷纷松口气,周老头紧皱着的眉头也慢慢舒展了开来。   唯有那位族老好似看出了什么,一双混浊的老眼紧紧盯着小厮,见对方眉间不自在之色更重,老者握着拐杖的手不由紧了又紧。心中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这情形,怕是不会乐观啊!   知道长生没有性命之忧,众人也都放下心来,毕竟长生身子骨如何大家伙也都清楚,哪年不病个一回两回的?   倒是沈瑶这做娘的终归放心不下,来回沈家跑了好些躺,话里话外想让李成等人将她带去郡城。   刚说完便被李氏狠狠训斥了一番,都这么长时间了,长生现在说不得已经要动身回来了,这时候过去,不是去裹乱的吗?再者这长生媳妇儿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了,又整日担惊受怕的,可不得她这做婆婆的好生照顾着。   李氏苦口婆心说了一堆,见沈瑶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不禁沉沉的叹了口气。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规不规矩了,赶忙派人将长生媳妇儿接了过来。   周家老两口在她看来也不是个靠的住的,长生还不晓得什么情形呢?这唯一的子嗣可是万万不能出问题的。   长生回来那日正天空还是阴沉沉,仿佛下一瞬便是一阵儿瓢泼大雨。整个村里安静极了。平素里唠嗑打屁的一众村民也没个踪影。   ! 这时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停在了周家大门处。听到动静的周家人连忙跑了出来。沈瑶一路上跌跌撞撞,看见马车二话不说便要往上扑去。   这时候,周大郎背着长生一步一步的走了下来,此时长生身上还裹着厚厚的衣物。   平素便颇为沉默的周大郎此时面色更为沉寂了,只是小心翼翼的护着背上的儿子,对冲上来的众人视而不见。   连沈瑶想去碰儿子都被周大郎挥开了去。   背上的长生目光空洞,像是失了神儿一般。还是沈瑶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这才唤醒了一丝神智。   苍白的嘴巴勉强动了动,许是久不开口的缘故,声音干哑无力。但还是用力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   “娘别担心,儿子没事。”   这一声反倒让身旁的沈瑶本来就伤心的心态差点濒临崩溃。她儿子这到底是受了什么罪啊!   一旁的周家一行人同样心思沉沉,王氏暗地里更是偷偷拧了下自家相公。眼神示意道:“不是说没事儿的吗?”   此时的周二郎又哪里晓得,见此情景也是不安极了。他大哥一向憨厚老实,对他也颇为不错,什么时候用这般眼神儿看过自个儿?   想到前几年那些隐隐绰绰的说法儿,周二郎心头一颤。   几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里,周大郎沉默将长生放到床上,又伸手给长生掖了掖被脚。一旁的沈瑶则拉着儿子的手不停抹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扶着肚子的林氏这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见到躺在床上的双眼无神的相公登时眼睛一酸。随后赶忙拿起手帕擦了擦。   “公爹和相公旅途劳累,路上定是没吃上几口热乎的,媳妇儿方才已经吩咐下头烧上火了,要吃些什么马上就好!”   床上的长生眼珠子动了动,不过终究没有开口。倒是一旁的周大郎赶忙到:   “赶紧给长生下碗鸡蛋面,面要煮的烂一些。大夫说了,长生得吃些好克化的。”   下头的林氏赶忙唉的一声,底下的丫鬟急急的跑了出去。   长生被服侍着用了碗面后,很快便沉沉睡去,沈瑶放心不下,硬是坐在床头不肯离开。   其余人很快便集聚一堂。   老周头早就有些忍不住了,普一出房门便紧紧的盯着自家儿子:   “长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会影响日后的考试吧?”   想到长生那一脸心如死灰的模样!,老周头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可是他老周家改换门庭唯一的希望啊!   见自家老爹这时候还心里只有考试的事儿,一向老实孝顺的周大郎头一次对生养他的爹娘心生恨意。   周大郎抬起头,眼睛紧紧的盯着在座每一个人。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大夫说,长生底子本就不好,又少时多思毁了根底儿,近年来用功太过,经此一遭,日后………”   明明平日里连几个数字都记不清楚的人,偏偏对大夫所说的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日后怕是再经不得劳累。”   想到儿子为了功名那是没日没夜的读书,初初得到消息,眼里头那是半点精气儿都没了。   周大郎心里恨啊,长生小时候但凡他们夫妻俩硬气点,爹娘但凡少偏心一些,都不至于让儿子受那般委屈。   整日念叨着都是考试功名。   “读个书能累个啥?”读书它咋就不累了呢?不累长生怎么就遭这般罪呢!   周大郎本就不是个能藏事儿的人儿,这般心思别说人精儿一般的王氏夫妇,就连上头的周家老两口都瞧得出来。   一朝希望破灭,老周头本就心神俱裂,这回头又见一向孝顺听话的老大这般模样。老周头差点便控制不住栽倒在地。   一旁的老二夫妇急忙上前搀扶。长福如今也已经成了人,对自家与大伯一家的恩怨早已知道的明明白白。这时候也连忙跟着爹娘一道。   大伯家如今今非昔比,若是执意找他们不快,也就爷奶能护着他们一家。毕竟这些年来,爷奶对他的疼爱绝对是不掺假的。   若是平常见自家爹娘如此,周大郎怕早就冲过去了,此时却定定的站在一旁。一旁的几人见状,心里头更沉了些许。   想到就是因着他们老两口毁了他们老周家该换门庭的希望,老周头恨得直拍着胸口。   “少时多思”“用功太过”这几个字什么意思他哪里能不明白。如今这般,他这辈子就是死了也难见列祖列宗啊!   老周头还在捶胸顿足之际,几位族老得到消息便顾不得天色不好,拄着拐杖急急!急的赶了过来。   普一见到这般场景,几位族老都心头一沉。周大郎又将大夫说的话僵硬的复述了一番。   为首的老者人老成精,一听这个,在看这几人此时的表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地儿呢?   再看向老周头的眼神儿登时便不一样了。   如今长生的事儿早已经不是一家之事了,那是攸关整个周氏一族的大事儿。   人都是无限贪心的,初时只觉得长生好好的,族里能有个秀才庇护便是极好了的。然而听到长生日后科举无望之时,瞬间一股莫大的失落感便击中了他们。   长生如今不过二十,便已经是秀才之身了,便是县里头都没几个比的过的。有朝一日,举人,乃至进士也不是不能想。更别说对方还有个无比能耐的舅舅。   但凡能够再进一步,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官身儿了。   老者看着一旁悔不当初的老周头夫妻俩恨不得一拐杖打下去。打死这两个拎不清的蠢东西。谁家能有这般能耐的儿孙不好好疼着护着?这俩人怎么就这般拎不清呢?   哪怕老者再气不过,此时也已经是覆水难收了,这时候还是想想怎么补救的好。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们也不能放弃。   只见老者皱着眉头沉思了一番,这才开口道:   “大郎啊,长生这可曾在找旁的大夫看过?”   “找过了,咋能没找呢,能找的大夫侄孙儿都找了!没用啊!”   想到那么些大夫,各个都一样说头,周大郎脸色更暗了几分。   老者早就知道会是如此,这时候倒没多大失望。反而敲了敲手中的拐杖,这才继续道:   “大郎可曾问过长生他外家?长生他舅可是京里头的大官儿,说不得会有法子呢?”   他老头子自以为见的世面儿也不小了,对沈家那位也不得不叹上一声服气。这没来历没背景的不过短短一年就能升上去,还是京城里的大官儿。那是何等能耐?   不说别的,这天子脚下,大夫可比他们这地界儿能耐多了。说不得……   听了这话,周大郎这才如梦初醒。想着小舅子这一直以来对长生的照顾。   周大郎心中又燃起了些许希望。 第137章   时间过的极快,转眼间已经是七月中旬了。   本朝休假制度与原时空宋朝仿佛,制度体系极为完善。不仅春节元宵等等均有节假,甚至还将开国皇帝仙去之日定为国忌,也就是说每逢七月中旬,官员们便可有长达三日的假期。   炎炎夏日之下,又正值假日,沈煊早些时候便应了谢家两口子的邀约,正准备拖家带口的往庄上小住上几日。   “大宝这两日一到中午总想着往外头爬,待会儿到了庄上,可得好好撒欢儿一阵儿。”   “整日闷在屋里,都把孩子憋坏了!”   沈煊瞧着怀里嘟着嘴巴,焉了吧唧的大宝,不免有些心疼。   一旁正忙着叠着衣服的顾茹闻言噗嗤一笑,相公这话说的,感情不让大宝出去,怕热着的难道不是跟前儿的人儿吗?   想着自家相公前两日为了绝了孩子的心思,专挑最热的时候把大宝往外头带。结果把孩子热的哇哇大哭,半天都不见哄好的。   不过从那以后,大宝就在没往外头爬过,可见小孩子也都是长记性的。   “可别到时候,撒欢儿撒野了就不想回了!”   额,还别说,就大宝这臭德行,还真极有可能。   沈煊不由得汗了汗。   正当一家子准备出发之时,却见外头管家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   “老爷夫人,老家那头刚才来信了!”   来信?这么快?沈煊一惊,不是上个月才来过一回吗?可别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沈煊一手紧抱着大宝,空着的那只手接过信件,一旁的顾茹连忙伸手将大宝抱了过来。   此时心里也不由得担心起来,除非又是事儿发生,否则家里那头不会这般频繁来信的。毕竟路途遥远,一路上花费也着实不小。   空出手后,沈煊连忙将信展开,看完后,本来还高高兴兴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马车上,顾茹哄睡了大宝后,见沈煊面色依旧有些不好,不由握着对方的手轻声劝道:   “长生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好了呢?”   “再则,皇城脚下,医术高明的大夫数不胜数,前些日子咱们隔壁樊!樊大人家的公子,不是好些大夫都说不行了,结果后面儿不又好了么?”   “可见,这找对了大夫,才是最为重要。”   “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人力有及之处,咱们尽了力便是。”   “只是长生这心思,怕是难扭的过来。”   沈煊轻轻的拍了拍顾茹的手,说句实话,看到来信的那一瞬间,难过是有,然而惊讶却是半分都无。   他之所以离开之际百般交代大姐夫妻,所担心的便是这一日。   一个人的童年对其人生影响有多么大,这在后世已有无数学者做过讨论。而结果无一列外,都是极为巨大的。   研究表明,环境闭塞没有玩伴和童年的孩子普遍心思会更为敏感一些。   而长生,更是从小便觉得父母之所以倍受欺负,爷爷奶奶之所以偏向叔婶儿。都是因着自个儿身子不行,没有用的缘故。   哪怕后来,日子一天天起来,大姐夫妻俩也挺起了胸脯,这种潜意识的偏向已经深入心中。后来更是将读书功名作为唯一的信念。作为证明自己有用的唯一方式。   哪怕沈煊心中对此是极为不赞同的。   只要对方还是这般心思不改,那以后就算考中举人,乃至进士日子怕也难舒心的起来。日后踏入官场,形形色色的目光可多了去了。   就如沈煊他们哪怕身为一甲,刚开始不也举步维艰吗?   可如今,长生心中唯一支柱崩塌,沈煊几乎可以想像,对方如今光是精神上就已经濒临崩溃。   沈煊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颇为惆怅。   “相公也说了,人力所及之处,尽力了便是。”   “咱们终归不是为人父母,有些地方总归是难做的很。”   顾茹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温声劝道。   相公临行前,交代的还不详细吗?但凡那一家子能真正放在心上,结果必然不会这般严重。   说实话,知道事情始末,除了长生以外,她对周家那一家子少有能看的上眼的。相信夫君也是如此,只不过到底是心疼外甥罢了。   “放心吧,这道理你家夫君还能不明白?”   沈煊看向一旁睡的!的跟个小猪猡似的大宝,轻轻的摸了下小家伙脑袋上翘起的呆毛。   夫人总说自个儿太过娇惯大宝,怕把孩子惯坏。   但他宁愿大宝调皮捣蛋,霸道娇纵也不愿意对方小小年纪便小心翼翼。无时无刻的在乎别人的脸色。   至于幼生期过后还想上天蹿地?呵,他这位老父亲会好好教对方做人的。   沈煊一家三口到达之时,谢瑾瑜已经抱着汤圆在树荫下等着了。   谢兄家的儿子小名儿就叫汤圆,大名谢时卿,据说是郡主怀孕期间极喜欢食汤圆的缘故。   说实话,听完沈煊脑门儿一排黑线划过,本来以为“大宝”这个小名儿已经比较随意的了。没想到啊,眼前这位才是各种高手啊。   夏日的草地上,铺着厚厚的竹席,谢瑾瑜两口子在内一向随意的紧,就直接席地而坐。   “既是出来玩,两位何须这般客气?”   “外头热的很,快过来坐吧!”   安华郡主一席红衣,不同于时下女子一般裙摆繁复宽大,反倒是与寻常男子仿佛,看起来颇有几分利落。剑眉横挑,硬是将一张鹅蛋脸衬出几分英气来。   见到沈煊二人过来,此时的岳长安依旧盘腿坐在席上。语气爽朗,眉目含笑,丝毫看不出一国郡主的架子。   “是啊,沈兄跟我们夫妻俩还客气什么?”一旁的谢瑾瑜也连忙附和道。   相交多年,沈煊也不跟对方客气,直接便拉着顾茹坐了下来。随后又将挣扎着要下来的大宝放到席上。   经过方才一番动静,大宝此时已经睡醒了过来,可能是最近少有外出,见到四周一片陌生,非但不害怕。反而咯咯的笑了起来,一放下来在便撅着肥肥的小屁屁在席上到处乱爬,乌黑的大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   在场几人都是初次为人父母,哪里抵抗的了萌娃的魅力。   尤其是安华郡主,平素便经常跟谢瑾瑜抱怨,自家汤圆实在太过安静了一些。此时见到调皮大胆的大宝,又哪里有不爱之理。   !“有些日子不见,大宝这是愈发的活泼了!不像我们家汤圆,有时候戳着都不动弹一下的。”   安华郡主说着幽幽的叹了口气,以前见到舅舅家里那些爱哭的小屁孩总觉得烦的紧。   然而自生了汤圆以后,她反倒愈发喜欢活泼好动的小孩儿了。她这当娘的,想陪汤圆玩会儿她家儿子都不配合。   “汤圆这般乖巧难道还不好,我到到想跟郡主换一番儿呢,郡主都不知晓,大宝这混世魔王磨起人来,经常连相公都没个法子!”   顾茹说着还揉了揉脑袋,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   安华郡主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旁的顾茹偷偷的松了口气,都是当娘的,自家孩子有什么自个儿说便是了,若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不是,那绝对是捅了马蜂窝了。   当日洗三儿,因着汤圆一直不怎么哭,听说就有几位躲在背后偷偷说什么,例如痴傻,体弱什么的。   其中一位更是当即便毁了容貌。偏偏随后那家人如何哭闹,甚至告到了当今那里,最后也没落得个好。   初听时顾茹还颇为难以置信,毕竟两人虽然地位差距极大,然而因着两位夫君交情极好的缘故,私下也是有几次接触的。对方看起来可是完全没有这般厉害。   后来觉得,还是相公说的对,高位之人,人家那和气不过是拿来玩玩而已,偏偏有些人还把它当了真去。   想到这里,无论这位郡主此时多么的和气,然而顾茹却是丁点界限都不敢逾越的。   这边两位女人就着萌娃聊的还算不错,另一头沈煊二人却话题却不由转到了朝中。   二人虽同在翰林院,但消息渠道却是完全比不了的。谢瑾瑜哪怕已经极力回避谢家的人脉关系,然而只要一日姓谢,有些东西终归是避免不了的。   “据说再过上两个月,便是宫里头那位贵太妃的五十大寿。”   “听说太上已经声明,要大办一番。内务府更是前两月便已经开始动起来了。”   ! 谢瑾瑜说到此处,脸上的嘲讽都快要溢出来了。两个月前,地动之事才刚刚落下帷幕。   当今陛下还带着皇后妃嫔们裁剪用度,太上便这般迫不及待为自家宠妃彰显尊贵了。   谢瑾瑜说着便拿起手下的酒杯,一饮而尽。   “太上一世英明,怎么每每一遇上吴贵太妃………”   沈煊连忙打断道,都说君子慎独,哪怕并无外人,有些话也着实不能讲出来的。   谢瑾瑜冲动过后,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若非对方是沈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般不谨慎。   不过到底难掩心中失望。   “不过一陷害亲兄,卑鄙无耻的小人罢了,因着个贵人亲妹,那位便容许此人便尸位素餐坐得如此高位。当真是………”   沈煊听到一半,不知为何,却突然打断道。   “是啊,那位吴总督与贵太妃二人其实是后面继室子女。”   谢瑾瑜不明白对方为何这般激动,不过出于对沈煊的信任,还是细细解释道。   “当初那位原配之子才是真正的吴家家主,江南吴氏一族族长。”   “当年那位吴大人何等风采,一甲探花出身,学识渊博,且好友甚众。家父每每提起对方,便尤为扼腕。”   “只可惜,那位最后没的不明不白,只是那时候咱们如今这位江南总督已然是贵妃亲兄,皇子亲舅。甚至手握大权,继承吴家自然是理所当然。”   “更可气的是,咱们这位吴总督居然连亲生侄儿都不放过,一个十二岁便在江南此地考中小三元的人杰,如今却是泯灭的毫无声息。对外说是体弱多病,不可久现于人前。”   “呵~”谢瑾瑜轻嗤一声,眉眼皆是嘲讽。   “江南数百年的簪缨世家,代代清名,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听到这里,沈煊心中异样感更重了一些。此时突然想起了那位颇负盛名的宁王殿下。   想到对方身上的种种违和,沈煊心中登时便是一个激灵。 第138章   沈煊两口子也是来了才知晓,如今他们所在的庄子正是安华郡主名下,所处位置距离皇家的避暑行宫也没个多远。   而距离庄子不远处便是专供皇家甚至王工大臣狩猎的小森林。里头大型动物基本上都被清理的差不多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几人便带着弓箭准备前去狩猎。   骑射从属于君子六艺,沈煊当年在府学之中也是学过一些的。只是到底多年没练过,临上马时一时不防差点没栽倒在地。   一旁马上的谢瑾瑜差点没笑弯了腰去。   “沈兄啊沈兄,没想到啊,一向无所不能的沈兄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   语气表情可以说是很欠揍了。   然而更为扎心的还在后头,安华郡主见此狐疑的看了眼沈煊,而后伸手一把将顾茹拉上了马。   “沈大人看来是长久不练,生疏了。尊夫人这里就交给本郡主吧!”   说罢,直接鞭子一甩,越过两人扬长而去。   马上的顾茹下意识的搂住了前头那人。   成功翻身上马的沈煊“…………”   一旁暗戳戳看热闹的谢瑾瑜“…………”   两个大男人对视一眼,立时便挥动马鞭朝着前头疾驰而去。   而后一行四人三马便一直保持着这般诡异的队形。前头郡主和顾茹二人一马当先,身后沈煊二人紧随其后。   正午十分,几人忙活一上午也是又累又饿,便索性在林里直接升起了火堆。下人们连忙过来将打下的野味拿去处理。   话说,来这个时代这么久,除了小时候背着家里偷偷烤过小鸟,小黄鱼之类的,沈煊已经好久没真正吃上一回烤肉了。   尤其还是自个儿忙活一上午打的,只觉得喷香无比。沈煊先是撕下一只兔腿递给自家夫人,这才拿起另外一只吃了起来。   一旁的安华郡主见此朝着正吃的快活的谢瑾瑜狠狠的踢了一脚。   被踢到的谢瑾瑜登时一脸懵逼。   “没想到沈大人骑射这般不错,方才倒是安华多此一举了!”   这位沈探花看着弱不禁风的,没想到射起箭来,力道和准头都颇为不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练家子呢?安华郡主对此颇有些诧异。毕竟文人嘛!嘛,不该大都跟自家相公仿佛吗?   “是啊,认识这么些年,没想到沈兄于射之一道也这般厉害,快跟小弟说说,可是有什么诀窍不成?”   谢瑾瑜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沈煊,每回都被自家媳妇狠狠碾压,他大老爷们也是要尊严的。   见到这俩夫妻如初一辙的眼神儿,沈煊也表示压力山大。   “不过是跟高手学过一阵儿,再加上平日里勤家锻炼罢了。”   说他准头力道不错,实际上不还是比不得人家郡主吗?   一旁的顾茹见状也笑道:“相公平日里总是早早便起身出去跑步打拳,妾身也曾想着效仿,不过没个几日,便撑不下去了。”   正因为自个儿试过,才明白相公这般坚持是何等的不易。   安华郡主听罢,眼神灼灼的看向谢瑾瑜。   谢瑾瑜哀怨的小眼神儿不断向着沈煊飘来。   沈煊“………”   “在下自体弱,这才只得勤于锻炼了几分,要不是光是考试那关都难过的很?后来长年累月,也就习惯如此了。”   提到考试,谢瑾瑜登时心有戚戚。现在想着,他当时居然没被抬出去也真是走了运了。   看向沈煊眼神中不由更佩服了几分,日日勤练,哪里只是一句习惯便能做到的?   酒足饭饱之后,沈煊便向两人打听起了大夫之事。   “瑾瑜兄可知,咱们这京里头,可有擅长调养身子的大夫?”   “调养?沈兄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谢瑾瑜连忙关心道。   “是家中一子侄。”沈煊叹息着将长生的情况一一道来。反正到时候找了大夫,长生的情况也是瞒不住的。   谢瑾瑜听后不免有些吃惊,本以为他们这些官宦世家当中利益纠葛不断,没想到一个普通的农户家里头也不消停。   不过他对这些消息还真没啥概念,倒是一旁的安华郡主开口道。   “论起调养一道,最好的大夫自然都在宫中,据安华所知,太医院副院判安太医更是其中翘楚。”   沈煊虽早有所料,但听到对方的身份还是有些心塞,人家身为太医院二把手,哪里是轻易请的动的。正想着要不要问下老师那里。   一旁的顾茹面色担忧。   ! 知道两人心中顾虑,谢瑾瑜轻轻拉了下安华郡主的袖子。安华郡主见此也只是稍作思量,便直接开口道:   “安华家中与这位安太医还有几分交情,等过两日回去代沈大人问上一问便是。”   沈煊二人连忙起身谢过。郡主既然已经开口,可见事情已然是差不离了。只是无缘无故欠下对方这般大的人情,沈煊心想总要找机会回报一二才是。   谁曾想,回程途中,却遇上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大舅舅,六舅舅,二位舅舅怎么今儿个一道过来?”   “下官参见吴王殿下,宁王殿下!”   沈煊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吴王,素来有养移居,气移体之说。这位吴王殿下不愧久居兵部,真正刀口上填过血的人物。身材高大,眼神迫人,哪怕只往那里一站,便犹如山岳。   “免礼吧!”最先开口的自然是宁王司马彦无疑。不知是不是沈煊的错觉,他总感觉这位目光在自个儿身上多停了一瞬。   “不过是偶遇罢了,舅舅二人正要前往别宫,怎么安华今日也过来玩儿吗?”   司马彦端坐于马上,一身白袍更显温润如玉,见是安华,眼中瞬时便盈满笑意。反倒是一旁的吴王依旧面无表情。   “趁着郡马休息,便想着出来逛逛!”   安华郡主声音轻快爽朗,很快策马上前,同宁王二人闲聊了起来。   时不时还有些许笑声传来。   这可让沈煊着实有些惊奇,毕竟亲眼见到过这两位对吴家的态度,沈煊还以为,两人跟宁王一脉关系不好呢!可今日此景,这可完全不像关系不好的样子。   反倒是一旁的吴王,郡主也不过是客套了几句。   沈煊的疑问这般明显,谢瑾瑜又哪里会不明白,送走了两位王爷。谢瑾瑜不由叹息道:   “吴家虽然跋扈,但殿下本人却并未与之同流。宁王殿下入朝十几载,迄今为止少有可让人指摘之处。平日里,对安华等一众小辈也颇为照顾。”   “可那吴家所做之事,焉知没有对方的手笔?”!”   江南之中,吴家大肆敛财,不正是为了这位殿下吗?虽说这般想法着实有失公允,然而对方这么轻易的撇开两者关系。也让沈煊颇有些吃惊。   “不管暗地里怎样,殿下极其追随者从未为吴家做过什么,也并未刻意使用过吴家的权势发展自身,只这一点便已经尤为难得了。”   沈煊大体也知晓了对方的意思,这并不是个主张大义灭亲的时代,反倒是亲亲相互才是主流。在众人眼中,宁王殿下的行为几乎已经将其从吴家剥离出去。已经是极为君子的做法了。   然而事实上,从陛下那里隐隐绰绰的消息来看,江南吴家这边基本上还在供这位驱使。甚至钱财多数进了这位的口袋。   沈煊不由好奇,对方究竟是如何做到这般地步?   沈煊想起自己唯一跟对方下过的那盘棋局,不免心生感慨。   其心其志,何其可怕。   想到方才种种,谢瑾瑜也感觉有些不对,说是偶遇,可方才郡主上前跟对方说话之时,吴王殿下可是一直并未离开。   这两人难道已经好到可以把臂同游的地步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里的凝重之色。   拍水,玩狗,揪小鸭子,沈煊两口子来时所担心的半点没错,短短三天的庄上生活,他们几个大人还没有如何,大宝小家伙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   离开之际,小家伙懵懂中好似感觉到了什么,还没上马车就开始哇哇的大哭了起来。眼看天色都要暗下去了,沈煊却还在艰难的哄孩子中,一旁的谢瑾瑜抱着安静睡着了的汤圆跟安华郡主对视了一眼,不觉心有戚戚。   唉,大宝好玩是真好玩儿,难带也是真的难带。   沈煊回到家中,得到郡主肯定的回复之后,便将早早写好的书信交于了管家,这是他跟顾茹商议过的。调养一道,没个一年半载的极难看的出成效。   所以也只得让长生来京一趟,再则来到京城,也好让对方多见见世面。   一个人只有先宽了眼界,才能广了胸气。 第139章   话说沈家这头,自收到了沈煊书信,李氏便急忙派人将沈瑶两口子叫了过来。倒是一旁的沈爹自方才起便坐在上头一声不吭。   “老头子,你这咋了,长生这好不容易有的治了,老头子个死脸色是做啥子?”   见沈爹从方才便板着个脸,李氏颇有些不高兴的推了推老头子。   “你这老娘们懂个啥?”沈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皱着的眉头丁点没有松开的迹象。   老婆子们不懂事儿,他还能不懂吗?那太医可是给皇帝还有贵人们看病的,儿子在京里头没根没底的,将人家请来谁知道费了多大劲儿呢?   中间光这人情又得欠下多少?   这番思量沈爹也没瞒着,可不能让老太婆觉着这事儿容易了,搁外头没个把门儿应下事儿来。   方才还兴高采烈的李氏一听这话,登时宛如一盆冷水泼下。想着儿子在京里低声下气四处求人,李氏一张脸迅速耸拉了下来,对长生那些个怜惜也散去了不少。   说到底这外孙子虽然可怜,儿子才是心头肉啊!   要是沈煊知道他爹娘如今这般想法,怕是要哭笑不得了。   “低声下气?”“四处求人?”爹娘怕别是对他这儿子有什么误解?   因着种种心思,面对沈瑶两口子的时候,李氏态度不自觉的冷淡了不少。   不过正沉浸在兴奋头儿里头的两口子哪里会留意这些,再则两口子本身也不是个伶俐人儿。   此时光顾着高兴了,哪里顾得上其他。   “当家的,咱们长生有救了,有救了!”   沈瑶想着自家儿子这些日子,眼睛里那是半分精气神儿都没,如今得此消息,登时便又哭又笑。   周大郎也是,一张黝黑的脸涨的通红,恨不得立刻回去,跟儿子分享这好消息。   “你们也别高兴的太早,这人都还没看,究竟咋样还不知晓。”   见两人这般信心满满的模样,一旁的沈爹登时便是一盆子冷水泼下。   李氏见状也帮呛道:   “对啊,郡城里恁多大夫都没个法子。”   话是这般说,李氏心里头却想着,要是人家当官儿的大夫都没法子,那长生估计也没人治的了了。!。   不过到底不好说的这么死,这万一不成,他儿子岂不是忙活了半天生生落了个埋怨。   想到这些,李氏心里头不免更为憋气。看着下头哭哭啼啼的女儿,也不由生出些许烦闷来。   他爹说的对。儿子在京里头本就不容易,他们这家里头还要处处拖后腿是怎么回事儿。   虽是这般说,但沈瑶两口子心里头依旧对长生能好起来深信不疑。或许是对沈煊的信任,许是他们根本不愿意想另一种可能。若是连弟弟(小舅子)都没法子,长生那真是彻底没救了。   两人过来时还忧心忡忡,回去时却是面带喜色。   周老头普一见到两人,登时头也不晕了,心口也不疼了。一个大步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周大郎的手,迫不及待的道:   “亲家那头儿可是有好消息?”   “长生他舅来信,说是已经在京里头找了大夫,还是个太医呢!让长生到京里去治。”   周大郎也不晓得太医是个啥子东西,只觉得能被小舅子找上,定是个能耐的。   而这时候沈瑶已经迫不及待的直奔屋里跟长生说起这事儿了。   而长生终归是懂得多些,一听到舅舅居然费心思给他请来了太医,激动的同时心里又直恨自个儿没用。   处处要给小舅添麻烦。那些子太医可都是有品级的官员,看病的都是达官贵人,他这么个小秀才人家哪里会乐意?不用想都知道,小舅舅为了他定然付出极大的代价。   想到这些,长生不由眼眶发红,苍白的嘴唇咬的死死的。他何德何能,值得舅舅这般照顾?   一旁的沈瑶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家儿子是太激动的缘故。一把将长生抱在怀中,嘴里还不停嘟囔着:   “儿子哎,咱们这回定是能好的!能好的!”   倒是站在另一头的林氏隐约猜到了自家相公的心思,也顾不得婆婆在一旁,连忙温声劝道:   “相公,舅舅这般费心,咱们可不能让人家一番心血白流。相公这些日子可得好好修养,咱们也能早早的过去。”   床上的长生眉心一动,显然是将这番话听进去了。林氏见此不由更为高兴,连日来的惶惶不安都去了大半儿。此时还试探着开口道:   ! “相公,厨房里的炖的人参鸡汤也该好了……”   “让人端过来吧!”长生语气依旧清淡,但细听之下又仿佛多了什么。   一旁的林氏连忙应下,招呼间不自觉的摸了摸自个儿的肚子,只要相公能振作起来便好。她们娘俩儿就还有希望。   有了希望,周家如何高兴自不必说。翌日,林氏跟公婆报备之后,却挺着肚子回了娘家。   然而站在娘家大门口,林氏却是百感交集。一旁的丫鬟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见是自家女儿回来,林老爷夫妇还以为又是过来借银子的,想着如今没了前途,又病怏怏的姑爷。那就是个无底洞,哪怕家里金山银山,也禁不得这般败坏啊!   只是这姑爷不中用,到底还有门儿贵亲,因而林老爷此时也还有几分慈和。慢悠悠的轻撮了口茶水,这才开口问起。   “淑姐儿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可是姑爷那头又出什么事儿了?”   “女儿这回是回来报喜的,是夫君舅舅那边儿,前两日刚来了消息。说是要让夫君到京城治病。”   “说是已经找到了一位极善调养太医。”   “哦,太医?那姑爷岂不有救了?”林老爷闻言立马便放下了手中茶杯,语气激动不已。比起这个,他更为在意的倒是太医二字。   那位沈大人这才当官儿多久啊,这么快高升不说,连太医都是说请就请。可见在京城也是有几分能量的。   再则,能做到这般地步,可见对这外甥也是看中的。   无论姑爷这病能不能好了,这笔买卖也不亏得什么。   想到这里,林老爷面色更为慈和了些许。看着眼前略显憔悴的女儿,不免心疼道:   “这姑爷上京治病怕也要不少时日,淑丫头自然也要跟着照顾才是。”   “届时到了人家沈大人家中,可要好生跟人家处好关系。人家请来太医本就费了力气的,别的地方,咱们可不能再添麻烦了。”   说着便喊来了管家,沉声吩咐了几句。   下首的林氏见状心中一定,果!然没个多久,管家便捧着个精致的乌色长匣来。   林氏连忙做推辞状。   “这京城大,居不易,这姑爷又要治病,怕是时日不会短了。就你们那点子积蓄,值当个什么?难不成一应花销,还要用人家沈大人的不成?”   “再是亲戚,这般下去,还有几分情分?”   林淑这才伸手接过匣子,又拿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声音带着些哽咽道。   “谢谢爹娘,还是爹娘最疼淑儿,若是夫君有朝一日更进一步,定然不会忘记爹娘恩德。”   “你这孩子,跟爹娘还客气什么?”林夫人一把将受罪了的林淑拉进怀里,语气嗔怪道。   中午,林家几位男丁也陆续回来,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吃了顿午饭后,林淑这才在娘亲嫂子热络的挽留中坐上了马车。   回到家中,哪怕极力掩饰,仍是被长生发现了些许不妥。不用多想,便知晓对方这时候回去是为了什么。   想到岳家种种,长生轻声一叹,伸手将林氏揽进怀里。   “苦了你了。”   “能帮到相公,哪里值当辛苦二字。舅舅那里已经为咱们做了太多,咱们怎么也不能再给人家添麻烦了。”   长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对方双手更收紧了些。   因着长生身子尚还虚的紧,两口子也没有立时出发。本来沈瑶还怕林氏怀着身孕,怕是照顾不好儿子,再加上心中担忧,便想要自个儿跟儿子过去。   刚一开口,便被李氏给阻止了。不是她看不上自个儿闺女,对方真不是个能担事儿的。到时候难不成还要儿子媳妇费心照顾这两人?   就连周家老两口也颇不赞成,没了孙媳妇儿,长生在京里诺大的花销可要怎生是好?这夫家从儿媳妇手里拿钱多不好听啊!   此番种种,等到长生几人可以乘船进京之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而此时,京城之中,吴贵太妃五十大寿也在紧锣密鼓的拉开帷幕。 第140章   虽未亲眼所见,然而沈煊这两日来往宫廷已经数次碰到宫女太监们来来往往,忙碌非常。   天成帝这几日面色更是黑沉一片。   “小小妃子寿宴却要铺张至此,成何体统!”   空荡的大殿内,伴随着天成帝怒斥,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起,底下内侍们顷刻间便跪成了一片。   一旁随侍的沈煊眼观鼻鼻观心,自从升至翰林侍讲之后,经筵日讲也更为名正言顺,沈煊伴君的时日倒是越发的多了起来。   时至今日,沈煊对这位皇帝也有些了解。当今自潜邸之时便不喜奢华,甚至因此对朝中诸多勋贵都颇为不喜。   前些日子又正值灾害频发之时,为了不劳民伤财,当今可是连新帝继位第一场选秀都下令取消,其后更是以身作则减裁内宫用度。   自个儿在这头苦巴巴的勒紧腰带,一转眼老爹就为了捧小妾大肆铺张,不心塞才怪了。   正当沈煊暗暗吐槽之际,却听上首帝王目光如有实质的落了下来。   “沈卿觉得太上诸般行径,究竟是意欲何为?”   “太上行事,哪里是小臣可以随意猜度的?”说到底也是人家家事,他们这些臣子哪里好随意评论。一个不是,岂不就成了挑拨人家父子的罪人了。   “放心,朕恕你无罪。”   “臣只是觉得,自古前朝后宫息息相关,经此一事,恐怕宁王一系甚至吴家都要煊赫一阵儿。”   最重要的是,当今前脚刚借着地动一事掌握了部分朝局,后脚太上便这般抬举吴贵太妃一系。明眼人都知晓必然不会这般简单。   帝王之家,从无小事。   只是后头的便不是他这种臣子可以随便说出口的,沈煊也只能点到即止。更何况,再有了那般猜测之后,沈煊总觉得太上一言一行另有深意。此时更不好多说些什么了。   如沈煊所说,这两日天成帝心中也有诸多猜测,父皇诸般行径难道是在对他最近脱离掌控表示不满。   这才急于抬举宁王一系,为的便是与他分庭抗礼。甚至当初之所以在众皇子当中选择于他,也不过是看他在朝中无甚人马,最好控制罢了。   想到这里,帝王面色更为黑沉,底下的内侍们也是战战兢兢。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沈煊却再度开口道。   ! “依微臣浅见,此事于宁王一系,却未必全是好处。”   “哦,此言何解?”   天成帝这几日听了不知多少吴家大患论,对沈煊这颇为不同的见解倒是有些好奇。   “下官这几日于馆中,偶然听诸位同僚说起此事,那吴家如今风评怕是颇为不好。”   别小看了诸位翰林的看法,哪怕馆中众人品级不高,然而他们这些人其实已经代表着绝大多数清流一脉的想法。   进了这圈子才明白,文人圈中这鄙视链也是衔接的明明白白。   正经的二甲进士大多看不起三甲那些如夫人们,清流们看不上那些暴发户勋贵,至于商户出身更是处在金字塔底层。   而到了外戚一脉,尤其是极受君王宠爱的妃嫔,对于广大清流而言,其性质也就比宦官好上一些。都是靠着皇帝的宠爱,才有诸般显赫的地位。   裙带关系,哪怕到了现代,也是要招致许多闲话的。因而其实对于清流一脉,有女入宫往往并非是什么好事。更甚者,有些狠心的家族还会直接扯断其中牵连。   沈煊趁着皇帝沉思之际,心中迅速组织着语言。   “陛下,吴家在江南盘琚已有数百余年,能够历经两朝丝毫不见衰落。曾经更是清流一脉翘楚,朝中清流世家与之交好者甚众。然而如今在士林当中,反倒声明不及往昔。”   “经此一役,虽有一时煊赫,然而以长久看,却是未必有益。”   说到底,太上对吴贵太妃对吴家一次次的偏宠,已经着实触动了文人士子那颗敏感的神经。   商有苏妲己,唐时杨玉环,文人们大都不会觉得是皇帝昏聩,才导致种种祸国之径。反而会将其中罪业归咎于“妖妃”之祸。   对养出了一代妖妃背后家族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   听到这里,天成帝反倒募的笑出了声。看着眼前沈煊更是目露欣赏。   “沈爱卿所言,倒与朕之重谋一般无二,沈卿果然有国士之才。”   沈煊吓得赶紧拱手。   “陛下谬赞,臣不过微末见解,哪里能及得上与几位大人。”   谋臣这可不是他想要的名头,实务一道才是他想给自个儿的定位。   历朝历代,真正能为的谋士有哪个最终下场好了的。   “沈卿何!必这般谦虚,朕倒是觉得,沈卿之才,远不止当前种种。”   想到地动时的种种,天成帝更是觉得,沈煊此人,不仅博学多闻,更是有着诸多奇思。还是个难得的通透人儿。   沈煊“………”陛下怕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听得沈煊一番劝解,天成帝也觉得自个儿心中郁气好上了不少。   心里头对于大肆敛财的吴家,更是记上了不止一笔。   “沈卿一向颇有奇思,对如今国库空虚,可有解决之策?”   说白了,就是闲如今税收太少,不足以支撑国家运转。其实说到底还是吏治问题,太上一向宽仁,又有江南吴家大肆敛财,这才导致国库入不敷出。   只是这会儿子,就算陛下有肃清吏治之心,也绝非一时之功。甚至还会受到诸般阻挠,反倒给了宁王一系可趁之机。   “不知陛下可有重开海路之心?”   要知道,在原本的宋朝,光一个海上丝绸之路便可撑起大半个国库税收。   “臣曾细细查过史料,结合当时一些文献,臣大胆做出预估。前朝嘉明帝时期,光是海上贸易所得便占据大华国库收益一半不止。”   “哦?若是如此,大华末期怎么入不敷出,甚至连海司都被迫关闭?”   话刚说完,天成帝便不由讽刺的笑了出来,若是沈煊所言不差,前后之所以差距如此之大。其中原因还用说吗?   不过又是一群国之硕鼠罢了。前朝末期,吏治混乱如此,更别提海司了。   沈煊当做没看到对方表情变化,仍旧一板一眼解释道:   “嘉明帝时期,官中船只出行,必然有装备精良军队守卫。且数次召集匠人,改良船支。这才使得官中船只少有损毁。”   “然而至前朝末期,据数据来看,船只损毁数目已然七七八八。”   损毁肯定是多了,但是不是真这么多就可就有待考究了。那些“损毁之物”又到了哪位的手上就更不好说了。   朝代末期,朝堂之中,不仅吏治昏聩,中央对于地方的控制也弱了不少。   ! 即便现代,偷税漏税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   天成帝自然听出了沈煊的言下之意。若是海司真有这般收益,倒真要好好考虑一番。   不过目前摆在眼前的还有一事。   “这是看我国忙于地动,无暇顾及。居然胆敢这般挑衅。”   即便当日朝堂之上,天成帝已经发过一次火了。然而此时提起来依旧怒不可遏。   小小倭寇,居然这般挑衅□□上国?   “陛下,倭寇一事决不可轻纵。”   “且其国人素不以贼寇行径为耻,若是此番轻纵,难免纵其轻狂,那么沿海百姓将会永无宁日。”   倭寇扰民对于海岸百姓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然而这般大规模的入侵却也少有。偏偏还赶上这般好的时机。   沈煊不由怀疑,其中会有倭国政府力量支持。许是试探些什么也说不定。   天成帝同样也有此想法。   “朕三日前已经派遣威烈将军前去相助,势必让此弹丸小国付出代价。”   天成帝说话时一张拳头紧紧握在一起,可见怒极。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然而沈煊心中却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到不是怀疑威烈将军本人能力,只是海上作战与陆地作战差距可大了去了。他可不觉得那些子倭寇,还会乖乖在路上任其灭杀。   前朝后期,海司之所以被下令关闭,也与倭寇作乱脱不了关系。   及至本朝,他都怀疑正儿八经的战船还存不存在?只是既然人已经派了出去,如今再说什么也是为时已晚。   说到底,还是他官职太小,连个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若是能当堂得知,或许还有劝谏的余地。   这时候沈煊也得躬身道:“陛下英明!”   见沈煊眉头轻皱,天成帝还以为对方是在担忧战事。   “沈卿可是在为黄将军担忧?”   “无妨,黄家几代从军,威烈将军更是在边关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封号。区区倭寇,还能败了不成?” 第141章   夜色沉沉,沈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却瞧见主卧中烛火还大亮着。   此时顾茹正坐在床边做着针线,见是沈煊回来,明显是松了口气。赶忙上前帮忙退下衣物,随后又叫来下人准备宵夜。   沈煊却抬手轻轻止了对方的动作。“别,不用忙活了,你家相公在宫里头已经用过了。”   “宫中?”顾茹明显有些吃惊,抱着衣裳怔怔的站着。不过随后又松了口气,相公下衙后一般都直接回家来的,有什么事儿也该派人回来说一声儿。   今个儿却不声不响的回来这般晚,吓得她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   “是啊,不然哪里会回来这般晚?”   沈煊叹了口气,也不知陛下哪根弦不对了,非要留他在宫中用膳。   这哪里吃的是饭啊,明明吃的是累,心累。   沈煊一脸敬谢不敏。   这厢顾茹收拾好针线,回头便瞧见自家相公这般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   “宫中御膳难道还不好吗?”都是吃货,谁还不了解谁了。想到这人一遇到新奇的吃食,便眼睛发亮的模样,顾茹捂着嘴笑的更厉害了。   沈煊“………”   吃顿饭,身边数十双眼睛盯着你,眼睛瞅一眼就有人给你布菜,旁边还坐着个喜怒不定的大老板。谁还能注意什么味道不成?   再则,想到方才当今那信誓旦旦,仿佛胜利就在眼前的模样,沈煊心更累了。   不过官场上的事儿,总不能让家里头跟着担心。   “美食虽美,可惜了你家相公无福消受啊!小生倒是觉得,还是娘子手艺最佳!可惜啊………”   沈煊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   谁知下一秒,顾茹却一脸认真道:   “正好明日厨房里的梁大娘家中有事,既然相公这般怀念,妾身明个儿……”   顾茹话音未落,沈煊便扶着床边大声咳了起来。   “咳咳,娘子每日照看大宝,还要打理家!家务,本就极为辛苦。灶上又脏又累的,你家相公哪里舍得?”   顾茹一脸意味不明瞧了过来,   沈煊仍旧一本正经回视过去。   夜里,两人躺在床上,沈煊想到前两日收到的信件,不由动了动脑袋,开口问道。   “这时候,长生他们该是快要到了吧?”   “照着日子,也就这两天了,妾身已经吩咐下人这两日在码头候着了。西厢那个小院儿早些日子便收拾好了,就等小两口过来了。”   顾茹歪了歪头,随后又道。   “妾身想着,小两口有个单独院落,日常也能自在些个?”   “夫人说的是,到时候院里诸事儿也能自个儿做主。”   沈煊也赞同道,毕竟调理身子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时间久了,哪怕主家再周到,也难免有些寄人篱下之感。   “真是辛苦娘子了,这些日子又要忙活大宝周岁,还要操心这些………”   都说现在女子辛苦,古代女人家操心的事儿反而更多。想想那些细细碎碎的家事,沈煊只觉得头皮发麻。   “不过些家事,相公整日在朝上才是辛苦。”顾茹急忙反驳。   周围人家都羡慕她家相公能得陛下青眼,这些日子对她态度都好上了不少。可这伴君,哪里有那般容易的。可不得时时刻刻都提着心。   两人想起平日种种,都觉得对方实在不易。黑暗中,沈煊轻轻侧身将枕边人揽入怀中。   随后轻轻阖上双眼。   说曹操曹操到,这天,沈煊这才下衙回到家中,便见管家小跑着上来回到。   “老爷,表少爷他们今个儿已经到了,如今正在厅里头呢!”   “哦,这么快……”沈煊不由惊奇,他还以为还要再过上两日呢?   沈煊不由快步走向内庭,这才刚到门口,便听到里头几人隐约的说笑声。   见是沈煊过来,下方几人纷纷站起身来。   沈!沈煊一眼便瞧见左侧立着的蓝衣少年,这才一年多未见,对方看起来更为单薄了些许。哪怕此时穿着鲜亮,也依旧难掩一身病气。   哪怕不用大夫,沈煊自个儿都能看的出来。长生这是伤到了元气。   见少年正要朝自个儿行礼,沈煊连忙上前一个大步将对方扶起。而后轻轻拍了拍对方胳膊。温声道:   “你这孩子,这般客气做什么?以后在舅舅家,就当自个儿家里一样便好。”   见到眼前人,长生控制不住眼眶发红。   眼前之人,在长生眼中,仍旧如高山一般。如今连他自己都没了希望,舅舅却依旧没放弃他………   见长生几近失态,一旁的林氏连忙打圆场道:   “相公您前些日子不还念叨着舅舅的吗?怎么今个儿就跟个据了嘴的葫芦了!可是猛一见到,太高兴了?”   “哎呀,长生媳妇儿,人家甥舅定是有话不愿当着咱家的面儿。走走走,咱俩过去好生叙叙,就别给这俩人儿在添乱了。”   顾茹随后上前将林氏拉过,抬脚便要往外走去。林氏也顺从的紧随其后。   沈煊见此也并未阻止。两人走后,沈煊看着眼前单薄瘦弱的外甥,叹了口气。   “长生可还记得舅舅走时说过些什么?”   底下长生明显一颤,细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这才艰难的开口道。   “舅舅说长生要保重身子,不可过于用功损了底子。”   说完后眼中明显升起了水雾,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一旁的手指几乎插进肉里。   “都是外甥过于心急,辜负了舅舅的希望。还让舅舅付出这般大的代价………”   还知道自个儿过于心急就好,沈煊叹息。不过等等,长生这到底误会了什么?   “什么代价?长生想太多了,那位安太医本就与舅舅好友有些私交。”   “舅舅也!也不过是跟对方打了声招呼罢了。”   见长生点了点头,神色却明显是不相信的模样。沈煊不由扶额,这年头,说真话反倒都没人信了。不过算了,对方觉得自己付出了巨大代价,相信日后也能对自个儿身子更爱护一些。   因而沈煊也并未多解释什么。只是尽量放缓了语气开口道:   “舅舅知晓你在心急些什么?只是功名一道,又怎么是一个急字便能够得到的?”   “越到后面,一个人的文章,便愈发能反应出本人心志眼界。舅舅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见长生听进去了,沈煊这才放下心来,其后便转到正事儿。   “安副院那边估计要过两日才能过来,安副院身为太医院二把手,素来又精于调养一道。长生尽管放宽心等着便是。”   “是,舅舅。长生一定不会辜负舅舅一番苦心。”   太医院二把手,舅舅还说的这般轻易,可见都是安慰他的。背地里付出的代价定是不小。   他一定不能让舅舅辛苦白费。   沈煊要是知道对方这般心思怕又是要扶额了,重点难道不是对方医术高超,康复希望更大吗?   晚饭过后,沈煊两口子分别带着对方在院子里逛逛,熟悉下地方。   假山怪石,长亭绿水,院中花草竹木也都极有意境。连内院墙壁上也是藤蔓环绕,零星花朵点缀其中。   长生见此不由赞叹道。   “舅舅这家里布置的好生风雅,跟舅舅气质最为相宜。”   气质?沈煊囧了囧,他也就这一张皮相能骗人吧?   “这些大多都是你舅母倒腾的的,要你舅舅我来,怕是这家里都要被霍霍的不成样子。”   “瞧见那棵桃树了吗?就因为你舅舅我这一时头!头脑发热,结果可不是生生毁了一个小院儿的景致。如今看着可不是突兀的紧?”   沈煊不由失笑道。桃花树下摘果吃,愿望很美好,然而现实呵呵~~桃花树下喂蚊子吧!   “舅舅整日忙于朝事,哪有心思了解这些,男子立于当世,能如舅舅这般便已是再难得不过了。”   长生一脸诚恳,仿佛一位再虔诚不过的信教徒一般。   沈煊“………”   沈煊甥舅俩相处和谐。   另一边儿,顾茹跟林氏这边儿处的也还算不错,林氏是个极为知分寸的女子。虽有捧着顾茹之意,也不会做的特别明显。   两人年纪相差无几,日前又在一个县里,平日里也是有几分交情的。这时候说话自然随意了许多。   “是啊,谁能想到这些呢?”   林氏看着比她还大一岁的顾茹,眉眼间却还带着姑娘家的几分娇俏。看起来甚至比闺阁当中还要鲜活一些。   这让林氏不由想起县里传起的那段风言风语。尤其是在相公小舅舅如今的沈大人,短短一年便升官之后。   多少人都在后头偷偷嘀咕,说人家如今眼看飞黄腾达,哪里还瞧得上县官家的女儿。甚至沈大人如今美妾在怀,顾茹整日以泪洗面都传的跟真的一般。   这些都是她无意中听到的。   林淑知晓这些妇人姑娘们大多不过嫉妒罢了,可到底传的多了,还是有几分相信的。毕竟两家如今地位着实不可同日而语。   可如今看到对方,这才知晓,那些人甚至自己都错了。   女人家无论嘴上说自个儿过的多好那都不是真的,唯有眼神儿是骗不了人的。   林淑修长的指尖不由自主的划过眼角,眼中一片艳羡闪过。 第142章   沈家   内室当中,老太医诊过脉后,却是抚着胡须久久未曾开口,室内的众人心中不由一个咯噔。   长生眼中的希冀也一点点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灰暗。   还是沈煊主动开口问道:   “安副院,我家外甥这病情究竟如何?可有医治的法子?”   老太医行医一辈子,遇上的病患数不胜数,这会子哪怕情况不好,语调也无甚变化。   “终归是伤到了底子,没个一年半载怕是难以康复。”   “再则,病人如今这副身子骨,便是调理好了,但也要较常人虚上个几分。”   “那可会影响读书考试?”   老太医话音刚落,另一旁的长生便急急问道,一双眼睛直直的看向对方。   老太医见此不禁皱起眉头。沈煊连忙解释道:   “安大人莫怪,我这外甥今年刚得中的秀才,因着身子缘故,总是心急了些!”   “无妨,少年人有志气总是好事。”安太医摆摆手手,不在意道。他诊过的读书人没有一千儿,也有八百了。比这更糟的也不是没遇上过。   那都是拿着心血在熬啊!   想着家中子孙,老太医低沉的声音也显的和气许多。   “若是调理得当,日常读书只要不是太过便也无事。   ‘’只是这考试嘛!………保养得当还好,若是一时不慎有什么病症,那可是要损耗寿元的!”   沈煊心中一惊,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看到长生那发亮的眸子时,到嘴的话又不知如何说起了。   最后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句叹息。   “那就有劳安副院了。”   安太医早就料到有此结果,也没多说什么。别说是寒门子弟了,便是那些世宦之家,为了考试短了寿数的也不在少数。   一步之差,便是云泥之别,就如眼前这位沈大人,若无科举,又哪里能有今日风光呢?   安太医开好药方便要告辞离去,说是过些时!时日再来复诊,临走之前还不忘叮嘱道。   “病人日后切记不可心中郁结,否则时日长了,别说老夫,便是大罗神仙,也是难救啊!”   沈煊连忙称是,随后亲自将人送至门口,又将早早准备好的匣子奉上。   因着惯例,安太医也并未推拒。只是回到家中打开匣子,却是着实惊讶了一番。   无他,匣中所放的却是一整颗百年老参,看其成色还是上上之品。若是放在其他官宦世家,还不至于令他这般惊奇,可这位沈大人可是正儿八经的寒门子弟。   怪不得对方能早早出头呢,光这份儿大气,就不是一般寒门子弟能有的。安太医叹道,心中对沈煊此人复又高看了两眼。   殊不知另一头的沈煊也在叹道,安太医不愧为太医院二把手,又能得安华郡主如此推荐,果然医术极为高明。不过数月之余,长生身子便已经好上了不少。   就连面儿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喜的林氏几人双手合十,不停感叹佛祖保佑,跟顾茹两人还约着要去寺庙拜上一拜。   这日正值沈煊休沐,又难得出了太阳,想着太医的吩咐,沈煊便喊上长生准备出门儿一趟。   整日呆在院里,总是不好。   谁成想,两人刚刚收拾完毕,便见一内侍慌慌忙忙的跑了过来。   “哎呀,沈大人,陛下急召,赶紧换上衣裳跟奴才走吧!”   许是赶的急的缘故,内侍额头上都冒着汗珠。沈煊见状哪里敢耽搁,匆匆换上行头,只来的急跟一旁的顾茹交代两句便急忙离去。   留下的顾茹暗自担心不已,看着一旁已经收拾好了正准备出发的长生,不由歉意道:   “长生外甥,真是对不住了,你舅舅那里今个儿不到晚上,怕是难回的来。”   相公平日里最多也就被留下的晚些,这般急急被诏还是头一回呢。怕是事情只大不小。因而又向长生提议道:   “管家对京里也熟的紧,要不让管家带外甥出去逛逛?”   “不用舅母!母费心了,外甥哪里就非要出去呢,倒是舅舅那头………?”   见沈煊这般急急离去,长生心中不由有些担心。此时语气我颇有些急迫。   “外甥不必如此,你舅舅因职位之故,时常伴驾,定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哪怕心中担忧,顾茹这时候也得极力稳住家中。这番话,与其说是给长生听的,又何尝不是给众下人甚至自个儿定心丸呢。   想到那些夫人们对舅母的种种恭维,如今又亲自召见,可见舅舅是真得了皇帝青眼。   见两人都信誓旦旦,长生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家中内侍引起的骚乱很快便平息了去,而沈煊这头,却忍不住跟一旁的内侍打听起消息来。   “季公公,不知陛下匆匆召下官过来,究竟所谓何事?”   这些子内侍,平日里大半儿心思都花在琢磨上意了,自然知晓沈煊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再则他们这起子伺候人的,命贱!平日里最怕的便是顶头上那位不快。   这会儿子正盼着沈煊等人能劝上几句,自然是知无不言。   “奴才们是怎么也劝不住啊!”说完季公公也叹气道。   南边儿,沈煊想到那日的黄将军一事,如今按理也该有个结果了。莫非………   沈煊心中不断思量着。转眼间,大殿已经近在眼前。   正巧殿外还遇上了熟人。   “苏大人?”   “沈大人?”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凝重之色。   很快便有内侍将二人带入。   庄严明亮的大殿之上,天成帝面色阴沉的坐在上首。   桌上凌乱的奏折,地上未完全干!干掉的水渍,还有底下战战兢兢的内侍们。无一不昭示陛下方才怒气之盛。   见两人到来,上首的帝王疲惫的挥了挥手,很快便有内侍将一封奏章递过。   沈煊看完后,心中另一颗石头也落了地去,果真如此,他最担心的事儿终归还是发生了。只可惜了黄将军………   而一旁的的苏云起则是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两位爱卿有何见解?”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苏云起率先开口道:   “陛下,黄将军既然已经身负重伤,倭寇又未除去,朝廷这厢必是还要派遣他人前去。”   “只是这人选………”   然而如今落得个这般结果,吴王与宁王两位王爷前些日子又走的极近。这一个手里有握有兵权,一位颇得世林之心,朝中党羽不计其数,陛下手中仅有的几位武将势力,如何能轻易离京?   可是若是派遣他方人马,一旦胜了,可不白白把功劳拱手让人吗?再则,黄将军从属哪方不可能一直瞒着的,届时岂不让人嘲笑陛下识人不明?   天成帝何尝又不是为了这个发愁,说到底,他这皇帝手下,能用的人手实在不多。想到这里,天成帝不由心中生怒。   尤其是那起子勋贵,几乎个个唯太上马首是瞻,对他这个皇帝倒是整日阳奉阴违。总有一日………   司马睿眯了眯眼,眼神势在必得。   而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目光又转向一旁的沈煊。   “朕记得沈卿当日好似对黄将军一行颇为担心,对此结果,沈卿可是早有预料?”   这厢便是连苏云起都不自觉的看了过来。   沈煊“………”他却是有些预料,但这话他哪里敢说出口。难不成是嫌弃当今还不!不够怒气太小?   不过话说,当今这记性是不是太好了一些?几个月前的事儿都能记得这般清楚。沈煊汗了汗。   “陛下,臣哪里能有如此神通,只是倭寇素来狡诈,且在海上来往惯了。而本朝又无海上争斗之先例。”   “那些匪徒定然不会在岸上等着挨打,说不得会立马逃至海上。此般周而复始,于我大瑞军士极为不利。”   顶着上头如有实质的目光,沈煊微微一顿,而后再度开口,此番已经带上了些许怒气。   “就如奏折所言,倭国海船已经成了一定规模,且各项性能超出我国船支,明显是专门的战船………臣怀疑,前朝之时,有人曾将战船资料卖入倭国。”   前朝嘉明帝可是将所用船只一律改良过的,他可不信,那倭国能这么快创造出来。然而扎心的是,前朝倒是卖出去了,而本朝此番技术还不知晓在不在呢?   “卖国者,贼之首也!”天成帝怒道。   此时就连天成帝都对沈煊这般心思颇为佩服,只恨没能早早听到对方意见。   “沈卿所料不错,可为今之计却还是先要打下这些贼人气焰才是。”   “船只一事,绝非一日之工。”天成帝也怀疑,前朝关于战船的技术到底留下了多少。   “陛下,微臣有一计,只是这可行的几率,却尚未可知。”沈煊说话间难得有些犹豫。   “沈卿但说无妨。”   “不知陛下以为,夺船的可能性有几何?臣曾在书中看到,海岸曾有渔民,可利用一特殊布料与器物,而后长时间停留在在水中。”   “倭寇若是作乱,船只是不可能停的极远,若是能够趁此机会………”   天成帝闻言所有所思。 第143章   殊不知沈煊二人前脚刚走,稍显空旷的太和殿后却又走出一人。   见到来人,天成帝因着心中已有成算。面色不由更为温和了些许。此时语气已与平日无异,甚至还稍显随意的问起:   “衡儿怎的去了这般时辰?”   此人正是大皇子司马衡无异。   “回父皇,儿臣见父皇与两位大人相聊甚欢,实在不愿打扰。这才于殿后稍等了片刻。”   说话间,司马衡已经行至台下。   看着面色无异的父皇,司马衡心中惊异,想到方才身上被茶水污浊了的袖口,可见父皇何等震怒,然而这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又恢复如常。   司马衡面上依旧,心中已经将沈苏二人的地位又往高处拔了拔。   口上复又赞道:   “父皇慧眼,沈大人果然堪称博学二字。”   而后面上还带着些惊叹道:   “除了天赋异禀,儿臣迄今为止还未听闻,世间居然有人可借器物长时间居于水面之下。”   “可见儿臣素日可是见识少了!”   闻此上首的帝王面上却是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面上依稀可见笑意。   “朕早前便曾说过,皇儿进学之时可多向顾太傅请教。”   “论起博学二字,这世间怕是难有出其右者。”   然而顾笙其才,又何止博学二字能道的清的。也难怪能教出沈赫之这般奇才。   想到这里,天成帝面上难掩惋惜,若是没有顾家………   “顾太傅之才,确实难得,儿臣每每听其讲学,总是受益匪浅,然而这顾家?”   司马衡不由面露犹疑。   然而上首的天成帝闻言却是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   “无妨,顾笙此人所求,与顾家不甚相同。便是亲近上一二也不妨事。”   然而也只此一句,其后并未在详细解释什么。   所求不同?究竟又有什么不同?士人所求,终不过家族煊赫,代代薪火相传。亦或是名流青史,千古留芳。   司马衡不懂,这顾笙究竟又不同在哪里?为何就连平日里那般厌恶顾家的父皇都这般称赞?   然而任是司马衡满是疑问,台上的天成帝却已经开始自顾自的翻阅起奏章来!来,丝毫没有为其解惑的意思。   陆续又有几位大臣被宣召入殿。金碧恢宏的大殿当中,无尽的灯火明明灭灭。   直至午夜十分,众大臣这才将将散去。   翌日,大朝会中依旧争执不休,如苏云起所言,黄将军此次不仅战败于倭寇匪徒,甚至身体遭受重创,现今已无领兵之力。   眼见寇贼愈发嚣张,众大臣们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其中更有靠着“门下”走私出海的获利之徒。   “陛下,区区倭寇,黄将军居然惨败至此,实在是有辱国威。便是如今安然无恙,也何该向上负荆请罪,辞去职务才是。如今寇贼这般挑衅我□□上国。是可忍孰不可忍啊,陛下!”   老大臣重重磕在地上。   “老臣恳请陛下,速派一重将前往泉州,务必杀灭寇贼,扬我国威。”   随着老大臣的慷慨陈词,而后又有数位臣子站出来和道。   “陛下,□□上国之威严不可动摇啊!”   “黄将军已无擒匪之力,何该退位让贤才是!”   “请陛下速派重将前去支援!”   众大臣声音此起彼伏,无一不是一副大义凛然,为国为民之色。   而当中自然不乏理智之人,见几位圣人心腹一个比一个的牙帮子咬的紧,不肯多说一句,心思百转之间,自发的闭上了嘴巴。   然而此时上首的天成帝依旧面无表情,眼中看不出分毫情绪。   众大臣只好一遍遍跪地恳求。   而此时,一声突兀的怒吼声打破了殿中的平静。   “松手,别拉老子!”   终于,一位满面赛罗胡子,身材魁梧的武将忍不住挣脱同僚的站了出来。因着怒气,连面儿上的大胡子忍不住翘了起来。随着说话声还上下来回抖动。   “乃们这些文弱书生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俺们这些将士们抡着大刀砍贼人的时候,你们这些书生们怕还在被窝窝睡着头觉呢!”   “说的好听,杀灭寇贼,连人家的屁股都追不上,还杀个他个奶奶个球!”   文人甲:“有辱斯文!”   文人乙:“大殿之上成何体统!”   文人丙:“路将军可是怕了那区区贼寇,不敢应战?”   路将!军:他娘的,一群子长的倒是人模狗样的,咋都听不懂人话嘞!不都说了船跟不上嘛!   此时别说路将军了,殿上的武将们哪个能心里好受。跟黄将军同僚数年,甭管是敌是友,但对方这能耐,大家伙心里头也大都是有数的。那都是实打实人头里堆出来的。   如今不过一次战败,便被一群刀都不一定拎不起来都文人们这般诋毁,众人不由心生兔死狐悲之感。   再则,路将军说的对,这船只一事一日不解决,跑都跑不过人家,沿途海岸这般长,整天只顾上捉猫猫了,还打他个球?   要是沈煊在此,估摸着就要感慨,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以军功起家,而后夺取政权建立瑞朝的司马家,终究还是走上了重文轻武的道路。   而后随着一个又一个武将站出来为黄将军发声,朝堂之上愈发嘈杂了起来。   而后续一月之余,随着朝中争吵日益趋近白热化,然而每每提起这个,殿上那位仍旧不发一言。   甚至有臣子去往大明宫“请安”,然而却被告知,太上龙体欠安,非有要事不得打扰。   眼瞧着朝上众人逐渐吵出了火气,几位斯文有度的大臣们好几次都撸上了袖子。   而此时的沈煊,却正和他家“夫人”苏云起一同坐在楼上喝着小酒。   两人此时所在正是京城当中最大的酒楼,飞鹤楼。据闻,□□爷曾少时曾是楼中常客,甚至在黄袍加身之后数次驾临此地。   楼中正堂之上小心悬挂着的笔墨便是最好的明证。   高楼之上,沈苏二人临窗而坐,窗外正是喧闹繁华的的市井之音。   沈煊伸手夹起一块儿鸽子肉放到了嘴里,说实话他感觉有些失望。颇有种盛名之下,颇为不负之感。尤其是在知晓这些价格之后。   沈煊眼中情绪这般的明显,苏云起哪里看不出来,瞧着这位颇受陛下看中的“御前新宠”沈大人,苏云起嘴巴不自觉的抽了抽。   “赫之就半点不担心那边儿如今进展如何了?”   只见苏云起手指轻轻往正!正南方向指了指,意思在明显不过。   “赫之可别告诉为兄,你当真就半点猜不出来陛下迟迟不肯下诏的缘由?”   他这半个事外人都为这事儿提着心呢,反倒正主儿看起来丁点儿没受影响。   “便是猜到又了如何呢?苏兄你我二人力所能及,也不过至此而已。”   这家店中菜却是一般,酒到是非凡品。光是闻着,便有些醉了。   说话间神情也显得有些慵懒。   “至于陛下如何行为,那边儿事情是否顺利,又岂是咱们能插手掌控的?”   他要真不担心才有鬼了,从朝中消息陆陆续续传至耳中,他便大体知晓陛下究竟做出了何等决定。   没有谁能一下子云淡风轻。   可终归有所为,有所不为。倭寇一事,哪怕有三分把握,他都不会吝惜开口的。最坏也不过失去帝心罢了。   苏云起见此一愣,随机便明白了什么。而后亲手拿起酒壶给二人一一满上。   “来,咱哥俩今儿个不醉不归。”   沈煊见此也高高的举起了酒杯,窗外威风轻轻吹起二人的袍袖猎猎作响。   “好,好一个不醉不归!”   沈煊再回到家中天色已晚,还是被小厮扶着才堪堪跨过门槛。   第二日,沈煊醒来。事实上他是被压醒的。沈煊睁开眼却瞧见一团正在蠕动的小胖子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时不时还蹦哒两下。   见沈煊抬起身子后更是兴奋不已。“铁,铁………”   小身子蹦哒的更欢畅了。   沈煊如愿将小家伙高高举起,瞬间,房间内都是大宝咯咯的笑声。   沈煊见此却不禁有些愧疚,这些日子是他忽略大宝了。小孩子心灵最是敏感,哪怕他们实际上什么还都不懂。   沈煊伸手小心翼翼将大宝留在脸上的口水擦去,一旁的顾茹微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沈煊彻底放松下来的第二日,泉州便有急报传来。   在数次憋屈的被动之后,海岸当地,终于迎来了首次大捷? 第144章   不过半日, 泉州大捷的消息便传遍了朝野之中。   朝中上下,登时便是一派欢庆。说到底,甭管是自幼熟读圣贤书的士大夫, 还是刀棍中拼杀出头的将军将帅。   都将上国臣民的尊严看的极重。得此消息,自是抚掌而庆。   然而对于某些官员来说,此般大捷却是惊大于喜。   众人也都不是傻子, 联想到陛下这些时日的宛如隔岸观火般的行为, 登时心口便是一阵寒意。   想想他们前些时日种种行径,如今却仿若跳梁小丑一般, 被高台之上的当权者尽数收入眼底。   归根结底, 还是他们小瞧了这位骤然登基, 无甚根底的新皇, 走的太急了些。   日后总要愈发小心则是。   宁王府。   一道极为温润的声音悠悠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玉质棋子叮咚落于盘上的声响。   “大哥又何必这般生气, 黄将军此次大捷, 终归是为我朝拿回了面子。”   “哼, 那姓黄的还真是命大,如若不然依着弟弟的妙计, 区区倭寇,何足畏惧?届时右翼军便是本王的囊中之物。”   “如今一切成空, 弟弟让为兄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吴王本就生的高大,长年的军中生活更是磨出了一身煞气,此时怒极了的模样更为煞人。   说话间只见对方手掌狠狠的砸向桌面, 上好木料做成的桌子一瞬间便散了架, 散落地面带起重重灰尘,可对方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意一般。   吴王依旧涨红着脸,愠怒难消。从司马彦这般角度甚至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司马彦温润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意, 而后又仿若无事的拨弄起棋局来。   一副专心至极了的模样。   这使得本就生怒的吴王怒意更甚,只是想到这位弟弟的能耐,吴王司马鼎终归是将满腔怒意生生压下。   “那接下来咱们兄弟又该如何是好?那姓黄的此次回来说不得便要加官进爵,手底下兵崽子更足了些。”   “若那位真是老爷子的人也就罢了,偏生不长眼投了头上那位………”   说起这个,司马鼎更为气恨,亏他当初还百般欣赏这人。想着要收为己用。若非眼前之人,他还不知晓对方早早换了主子呢!   怪不得对他诸般示好无动于衷,当真是可恨至极!   宁王司马彦笑笑没有说话,龙椅上那位,平日里瞧着倒是一片端肃,私底下手段可是丁点没少。若非如此,怕是也难入他那位好父亲法眼。   这才短短两年而已,朝中归顺者与他所料怕是只多不少。   心中这般想着,司马彦依旧专心摸索着棋子。只等到对方耐性即将告擎一之时,这才缓缓开口。   “那位终归已是一国之君,名分在上,再有个三五年,怕是迟早要真正掌握朝堂。”   “今日之事,不过仅是个开头而已!此时眼前之事,重点却也不在于黄将军是否升的上去。”   “那是何事?能比对方势力上涨还要重要?”吴王对此明显有些摸不着头脑。   司马彦手上依旧不停,不疾不徐的捻起一颗棋子,棋盘上形势即刻翻转。   “左不过人心二字!如今陛下于众士人当中力保黄将军,这收买的又何止是一人之心?”   当年的帝位之争,他这位大哥头脑并不十分突出的大哥,如何能风头极劲,倍受众将推崇。   除了长子的身份之外,不在乎“自己人”三字。   天下承平日久,除了边关小规模的骚扰之外,再难有真正马革裹尸之时。相比于治国之才的文人们,武将地位却是日趋下滑。甚至内阁当中,屡有文人随意插手军队之事。   再加之□□爷隐隐约约的忌讳,朝中武将身份更是日益尴尬了起来。   武人粗俗,然而却不乏眼明心亮之辈,会选择大哥也在情礼之中。   至于大哥口中那些个交情人脉,司马彦反倒不置可否。这世上能迫使人踏入险境的唯一理由。   唯有触手可及的巨大利益。   “如今陛下此举,想必朝中众将心中必有一番想法。”   话音刚落,司马彦落下最后一颗棋子,桌上的棋局已然胜负已分。玉色棋子最后生生被逼的没了退路,不得已孤注一掷。结局不意外自然是惨淡收场。   而此时的吴王心中却是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长年的军中生涯许是让眼前的吴王显得稍许鲁直了些,然而这不代表对方当真没有脑子。今个儿之所以这般毫不掩饰怒气的前来宁王府,未尝没有试探一番自个儿这位弟弟的心思。   可再多的怀疑也抵不上今日这一语,他如今手上实际在手的兵权并不十分成气候。他在朝中真正的根基是什么自己也并非全然无知。   当今此举,于他来讲,何尝不是在釜底抽薪。   不行,他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不知想到了什么,吴王殿下很快便匆匆离去。   来人走后,只见一位身着灰黑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从走了进来。   男子面相极为普通,全身上下无一处能让人印象深刻,属于丢在人堆里立时便找不出来的那种。   男子一进们便跪在地上,语气不带一丝情绪:“殿下,距奴才查到的消息,一月之前,在黄将军战败受伤消息传来当天,陛下曾急召二人如殿。”   “哦?可查到这二人身份?”   “一位是大理寺少卿苏云起,另一位………则是翰林院侍讲沈煊。”男子微微顿了一下,这才开口道。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主子对这位态度颇为不同。   可这位明明已经是当今心腹,主子………   “是他啊!”司马彦轻喃道,若是对方倒是极有可能。   看着眼前纵横交错的棋局,司马彦却想到了当日马车之内种种。这世上任何事务均可以伪装,唯独一个人的见识与眼界却是怎么都装不出来的。   难得遇上一位思维见识可以与自己同步之人。想来若是换个身份,两人说不得便能是另一位伯牙与子期。   可惜了,这世上从没有如果。   知己二字,此生终归是与他无缘。   ****   翌日,黄将军一队人马终于班师回朝,队伍当中还辑压着诸多贼寇。   喧闹的大街之上,众百姓争相围观,时不时还有大姑娘,小媳妇儿香包,花朵袭来。偶尔也有几颗硕大的果子飞过。   走在最前面的黄将军更是重点关照对象。   见方才还安稳坐在马上的将军一个利落的侧身,一颗硕大的梨子呼啸而过。人群中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欢乎声,走在后头的副将心中却是一个激灵。   “将军,您的伤?”   “无妨。”   黄将军挥挥手,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副将哪怕心中担忧,也只好先行退下。   一旁路上的的沈煊倒是看出了些许端倪,看来对方身上怕是迄今为止仍未痊愈。   偏偏对方却是此役当中,功劳最高之人。无他,正是这位身负重伤的将军,却是亲手夺下了匪首的头颅。   看着对方极力挺直的腰板,沈煊见状忍不住心生敬佩,这般铁骨铮铮的人物,若是就此没落也太过可惜了些。   一军将领的感觉何其灵敏,沈煊这才看了没多久,便瞧见一双利目直直的射了过来。   沈煊惊了一瞬,连忙露出一副友好的微笑。见着沈煊手中还抱着小孩,黄义登时明白是自个儿误会了什么,随后也冲着沈煊这边点头示意。   “舅舅,方才那位将军可是在看咱们,舅舅难道您跟对方认识?”   一旁的长生颇有些激动,俗话说,每个少年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哪怕如今士人为上,可对长生这般体弱多病的少年来讲,将军尤其是获胜归朝的将军还是颇有神话意义的。   “那位是黄义黄将军,不过虽是同僚一场,你舅舅跟这位到是无甚交集。”沈煊解释道。文臣武将平素里极少能有所接触。   长生见此轻轻的哦了一声,随后便又兴致勃勃的看了起来。   随着众将士走近,人群中喧闹愈发大了起来。沈煊本来还怕惊着大宝,谁知小家伙却是个妥妥的人来疯。这时候还挣扎着往沈煊脑袋上爬。   小身子还歪着极力想往里头挤去,沈煊连忙将调皮的小家伙巴拉了下来。   不知哪根筋不对了,大宝也就是沈致远小朋友普一被拉回来便扯着嗓子大声嚎了起来。   可怜沈煊怎么哄都无济于事,一旁的长生也跟着焦急,连黄将军什么时候走过去都没注意。   沈煊最后无奈,又见人群已经散去了不少,只得把小家伙拎起来抗在了脑袋上。   大宝的嚎声几乎立马便停了下来。   长生: “…………”小表弟当真不是故意的吗?   沈煊“………”臭小子才多大啊,居然都敢跟他老爹耍心眼子了。   大庭广众之下,在这个讲究抱孙不抱子的年代,沈煊这般举动还是颇为引人注目的。   一个个的跟看稀奇一般,饶是沈煊再厚的脸皮都颇有些尴尬。更别说一旁的长生了,对方甚至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只有大宝还骑着自家爹爹不亦乐乎。   未免再被当大熊猫,沈煊连忙带两人准备离开。直至坐上了马车,这才大松了一口气。此时大宝小家伙冥冥之中也知晓自个儿玩过了火,被放下来后难得乖巧了起来。   沈煊“………”日常手痒,可惜没法发泄。   而沈煊不知晓得是,对面酒楼之上,有一双眼睛一直跟随着父子二人,直到二人背影消失在了马车之中。   “王爷?”   “无事,走吧!”依旧是那般温润的声音,只是细听之下,却又多了些什么。   而就在转身离开之际,司马彦却又鬼事神差的朝着父子二人方才呆过的地方看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0 00:11:35~2020-10-11 00:4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终稚稚 10瓶;我的名字叫花心 9瓶;犒劳犒劳 3瓶;与王同袍、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5章   于黄将军一行, 虽有之前战败的案例在,然而结果终归是大胜贼寇。大军既已班师回朝,自然该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天成帝自然不会放过提携自己人的机会, 朝中一番争吵过后,黄将军终是顺利高升入职神策军副指挥使。   而如今的神策军正使又已经到了即将致仕之时,陛下此举,也可说司马昭之心, 人尽皆知了。   基本上只要这位黄将军没有大错,过不上几年,正使之位可以说手到擒来。前途可以说一派光明。   而黄家,从门可罗雀到宾客盈门尚不过短短数日而已。   御书房内,沈煊在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黄将军。   眼前之人身材精瘦,看上去却极具爆发力,可能是因着五官深刻的原因, 面容颇有些刻板。整个人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 说实话这般年龄便能做上京中三大禁军副手之一,便是放在京城也绝对是人中姣姣。   这些时日, 黄将军颇为赤手可热, 有关这位对方的消息曾出不穷。沈煊自然有所听闻。   前些时日,这位黄将军因着战败之故, 在朝中可谓是倍受攻讦, 真正为其出头者少之又少。沈煊还以为这位约莫是出身寒门, 本朝对武将的筛选, 除了受前人荫庇之外, 还有武举一途。   沈煊自是将其当做了后者。然而根据这些日子听来的消息,这位实际上却是出自勋贵。不过本人只是家中一庶子,其嫡兄早些年间已然承袭一末等爵位, 而后不过两年便被分府另居,彻彻底底成了旁庶支子弟。   按理来说,对于一承袭末等爵位,身上又并无实职的家主来讲,家中有一能为的子弟,哪怕是身为庶弟,也是家族份量之一。子弟有难,何该好生周全才是。然而那位男爵大人画风却颇为清奇,愣是连个样子都不屑于做,甚至殿上还屡屡出言,说是要大义灭亲。   这下连黄家以往的那些亲故都闭上了嘴巴,硬生生的将亲弟弄到了几乎是孤立无援的境界。   不过有这么一位拎不清的家主,对方尚还有如此成就,其能力可见一般。   沈煊仍还记得被对方那双利眼扫过的那一瞬间,如同被山野猛禽盯着的紧张感,说上一句毛骨悚然也不为过了。   黄将军此时明显也认出了沈煊,而后神色自然的点了点头,面上仍是一脸严肃的模样。   一旁坐着的天成帝明显注意到了两人的眼神儿官司,不由感到些许惊奇:   “两位爱卿看起来像是早有交情?”   “禀陛下,黄将军班师回朝当日,微臣正巧路过,见将军气势迫人便多看了几眼,谁知晓正巧被将军捉个正着。”   沈煊说着还好笑的摇了摇头:   “好在微臣当时手里还抱着自家小儿,如若不然定是要被将军当成了那起子不轨之人。”   那眼神儿利的呦,沈煊此时还记忆犹新。   听沈煊说起,一旁的黄义也觉得有些尴尬,这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神经总归是有些敏感的。过后他也觉得自个儿过于小题大做了一些,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哪里来的恁多不轨之徒?   虽见沈煊无甚芥蒂,黄义仍是认真歉道:   “是末将过于草木结兵,误会了大人。”   “哪里哪里,是在下冒犯了,且将军反应这般敏捷,下官着实倾佩不已。”   沈煊连忙道,无论什么时候,贸贸然盯着别人看,总归是于理不合。又怎么能怪人家多想呢?   就在两人互相推拒之时,天成帝爽朗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哈哈,你二人不必这般客气了,不过两位爱卿还当真颇有缘法。”   见两位心腹这般相互谦让,又因着打赢了的缘故,天成帝今儿个心情倒还颇为不错。随后拨弄了下手中茶具,冲着底下的黄将军调笑道:   “黄卿不是对此奇策之人颇为好奇的吗?殊不知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大人?”黄义看向一旁含笑而立的沈煊,心中着实有些惊讶。   不过随后马上便又恢复了过来。对方虽然年少,但既然能让陛下这般重视,必定是能力不俗。黄义朝着眼前之人重重扣手道:   “末将待众将士多谢沈大人之谋!若非沈大人,这场战争哪里能有如今的战果。论起来,该是末将占了沈大人莫大的便宜才是。”   没有眼前这位,他如今怕也要被那起子落井下石之人压入谷底,哪里能有今日这般风光。   黄义一番话说的诚意十足,沈煊却不好随意领受。连忙摆手道:   “黄大人着实高看下官了,煊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是出个主意罢了,若无黄大人领导得当,又怎会又今日之功。”   他说的也是实话,说真的,刚得到消息之时他还有些惊讶,不过一个多月,又是训练兵卒下水,又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夺取船只,最后还能反将对方一军,将贼寇悉数拿下。还是在对方受了重伤的情况下,其中艰难,沈煊不难猜到。   换个人来,说不得沈煊的计谋就淹死在水面下方了。   “两位爱卿何必谦虚,你二人,一人有奇思,一人有谋勇,均是我大瑞肱骨之臣。”   天成帝看着下首二人,心中满意自不必说,甚至还颇有感慨道:   “若是朝中文武均如你二人这般,朕何愁不能安定内外,四海升平。”   “陛下谬赞!”   二人异口诚惶诚恐道。这话要是流传出去,怕是二人便该成众矢之的了。   好在天成帝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感慨一番,而后便吩咐内侍招呼二人坐下,随后还从一叠奏折上拿出了最上头那本。   “两位爱卿好生瞧瞧吧!这倭国,当真是胆大包天至极!”   一旁的内侍连忙将奏折呈给二人。   这封奏折乃邢部王大人亲自所奏,经过层层审讯,终于撬开了那群倭国武士的口。   具其招供,此次倭寇大规模袭击海岸,烧杀抢掠,却是由倭国政府一手主导。不过是看中原刚刚历经一场浩劫,想着过来趁火打劫罢了,还有试探一番我朝深浅罢了。   若是此次另对方占得便宜,怕是以后这般骚乱就没完没了了。沈煊心想。   不过这番结果倒也在众人预料之中,沈煊是因着熟读史书,对对方历来的规矩习性颇为了解。而黄将军便是一个身为武将的直觉了,说到底杂牌军和正式军可不是单单一身衣服便能混淆的了得。   甚至连当今陛下,心中也早有猜测,若不然怕是早就怒不可遏了。哪还有心情冲二人说笑。   “陛下,倭国此举,着实冒犯我大瑞国威,决不可轻易揭过。”   “陛下,如今之际,海军之事已经是迫在眉睫。”   黄将军与沈煊二人一前一后上前谏言。   看其神色,天成帝也是心中有数。任何一个君主,都不可能在遭受外族入侵后还能无动于衷。   若是有,那也亡国之君妥妥的。   “昨日船只已然到港,明个儿朕便会着令工部,加紧进行仿造。”说到这里,天成帝将目光转移至沈煊。   “沈卿素来颇有奇思,朕便允你工部行走,尽快工部完成此事。”   “臣领旨。”沈煊急忙领旨谢恩,正好他也对嘉明帝时期战船的建造水平与工艺颇为好奇,借此机会正好观摩一番。   而后天成帝又将目光移至黄义。“朕有意从众勋贵中则一将领,统筹海军之事,不知黄卿以为如何?”   按理说,已经有过一次海上战役的黄义才是最佳人选,然而对方身上另有重则,便只好退而求其次。   归根结底,还是要以京城为重,更别提还有几位王爷虎视眈眈。   至于为何是勋贵,沈煊心中猜测,陛下怕是想要冲那群老牌勋贵手中军权下手了。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只有先动起来,才能搅和得了一摊死水。   黄将军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其中深意,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方才道:   “勋贵当中,臣到识得一人,姓徐名浩。此人与臣一般出身,为荣宁伯徐家旁支。且素来颇谙水性,勇武谋略都不弱于臣。”   “只是那位素来颇为刚直,不喜交际奉承,更是与家中关系不睦,这才籍籍无名至今。”   “哦,是吗?若此人当真如爱卿所言,便给他个机会倒也无妨。”   徐家啊,倒是个不错的切口。天成帝心中已有三分满意。剩下七分,便要看对方担不担得起这番重任。   见陛下这般神色,沈煊不由肯定了心中猜测,他想到翰林院中同为勋贵出身的郭子义。想来对方能花心思培养子弟读书,必然是存了该换门庭的心思。   郭家身为开国功臣之一,自古一家当中,文武难能同居高位,想来只要郭兄仕途有望,届时那位郭侯爷自然懂得取舍。   郭家,定然也是个不错的切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1 00:46:47~2020-10-12 00:4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0739186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传说腐猫是阿宅 70瓶;无羡、昨夜西风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6章   自得了工部行走的名头儿, 沈煊每日馆中,只要是得了空闲,总是要过来瞧上一番的,甚至有时候一呆便是一日有余。   哪怕有了皇帝的旨意, 对于沈煊这般“狗拿耗子”的行径, 工部众官员面儿不露, 心里头却是极不得意的。   这种名为行走,是为监察的行径摆明儿了不是信不过他们嘛。他们工部虽处那在六部之末, 比不得人家翰林清贵。   但这般□□裸的打脸行为还是让众人颇为不适, 只觉得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就因着有几分运道,得了陛下青眼便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因着种种想法,再加上心里头不可言喻的嫉妒。众人待沈煊的态度自也不会好到哪里。平日里看起来倒是客客气气的,然而行动上却是疏离的紧。   总而言之, 就是一张笑脸,四口全闭。   而沈煊自接到旨意之时便对此有所预料, 这时候也不慌什么。反正经常露面儿的那些人大部分同他官职相仿。自己又顶着皇帝口谕,难道他主动开口问些什么, 对方还能视而不见?   至于孤立, 哦抱歉, 他是来干活儿的,又不是来唠嗑的。   不过比起官员阶级普遍的不待见, 沈煊在众工匠中却是极受欢迎。   船只这等大物件儿,自然不能一直在工部修建,工部众人不得不在京郊寻一宽敞之地。   京城里六月份儿的天还是颇有些热意的,这日,沈煊正一屁股坐在一块儿诺大的青板石上, 双腿打开撑在石头下方。一双袖子微微向上撸起,手里还拿泛着金黄色的窝窝头,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嚼吧着。周围蹲着几位汗流夹背的工匠们。   见沈煊是真的在吃这些东西,一名长的黑黝黝的匠人张了张嘴,最后鼓起胆子上前劝道:   “沈大人,您这般金贵,咋能跟着咱们吃这些呢?”   “如何就不能吃了?”沈煊笑笑,说话间还伸手掰起一片窝头送到嘴边儿。   “本官小时候还喜欢藏着这些当零嘴儿,因着这个,村里头还有好多小孩儿非要跟着本官。”   他当时也鸡贼的紧,带着一群小屁孩儿爬树跳河,调皮捣蛋,被发现了还用零食贿赂小伙伴儿给他顶锅。   结果 直到现在还有村里人说他什么,小时候便是个稳的住的,跟那普通的小娃子们丁点儿不一样。想想那些“小伙伴们”被打的通红的屁股,沈煊不厚道的笑了出来。   见眼前这位大人穿着个黑色布衣,神色自然的坐在石头上,说话做事并无半分架子,此时更是和气极了。众人因着对方官员身份绷起的神经总算松快了一些。   沈煊又深谙谈话技巧,又是自小村里头长大,几番家常话说下去,众人也慢慢放开了些许。   不过几日,沈煊便将几位“能工”的身家能耐知晓的差不多了。   古代手艺人向来是讲究代代相传,若非没有儿子,可以说看家的本事轻易不会传给外人。这几人无疑是这批工匠中能力最为突出,理论知识最为丰富的几位。   而工部,正是天下匠人梦寐以求的处,其中几乎可以是顶级工匠聚集之地。看来想要找前朝船只相关资料,还得尝试着从这几人下手。   不是他非要执着于前朝资料,只是虽然如今已有样品在前,然而众人仿制的进度依旧进行缓慢。   一个诺大的船只构造何其复杂,便是有了成品,很多细节工艺依旧卡在了原地。   而沈煊,作为学历史的,他对中国古代造船技术却有了解,然而这些也仅仅限于大面儿上的,要他说什么关键技术他到能一一道来。   然而却绝对是理论的巨人,现实的矮子。   不过到底还有些理论基础,再加上现代耳濡目染的见识,偶尔观摩时还会提上一二意见,一开始众人还觉得对方瞎捣乱,奈何身为官员,他们这些工匠哪里敢违背对方的意思。只好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   谁成想,几次三番,对方居然绝大多数都能说到点子上,这可大大颠覆了众工匠对读书人的客观印象。再加上对方身为官员,本身便有极大的光环在身,几次之后,众人对沈煊倒是真心信服了起来。   沈煊见此,心中忽有一道亮光闪而过。   翌日下午,在结束了半日的勘察之后,沈煊却并未立时离开,而是当着众匠人的面儿,皱着眉毛开口问起了心中的疑惑。   能被沈煊特意提出的问题自然不还会简单,眼见时间一分一秒都过去,众人依旧无人能解。   眼见时间越来越晚,因着白日又累又晒,沈煊不愿耽搁大家休息时间。只好安抚众人让众工匠回去休息。   “看来大家一时半会儿,怕是难有结论,众人不妨先回去好生想想,若有结果,本官必然重重有赏!”   众工匠眼睛一亮,专注一道儿,并能在其中做到顶尖之人,心中大多都有几分痴意。一句重重有赏更是让人心中火热,回去后废寝忘食想要找出答案。众工匠互相攀比,更是将其作为证明自身实力的标准之一。   可惜这种行为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月。众人依旧难有进展,一个个解释最终都被证实无用。   期间众人更是来回奔走,不断像亲族前辈讨教,甚至翻阅家中世代留下的传家之物。只求能寻到一个答案。   直到这日,馆中事毕之后,沈煊依旧顶着诺大的太阳,站在了眼前的“工地之上”。   临近中午的阳光愈发的灼热,沈煊自过来之时便吩咐小厮为众人熬了些解暑茶。还特意拿来自家制做的冰块儿放入了些许。   一碗凉汤过后,众人一抹袖子,只觉得酣畅淋漓,而后迫不及待又抢上了一碗。对面前这位沈大人更是推崇了几分。   往日里他们这些匠人有几日不是如此?同属工部,然而那些个大人哪里用正眼瞧过他们?想想这些日子,不过过来走个过场,像模像样儿的看了个一圈,提个乱七八糟的意见拍拍屁股走人的官员。   和这位硬生生站在这里吃苦的沈大人怕是一分都难比的。   而此时,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神思不嘱程工匠拳头握的紧紧的,哪怕一碗凉茶下肚,面上仍然迅速的冒起汗来。   心中两个小人持续交战。   想到这位沈大人昔日种种,还有眼前这碗凉茶,最终程匠人还是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迈着大步走到了沈煊面前。重重叩首道:   “启禀大人,大人一月之前的问题,草民已然有了猜测。”   对方过来之时,沈煊正好一杯凉茶下肚,听到这句话,瞬间便觉得一身清爽。   而再听完对方徐徐回答之后,时隔一月之余,沈煊面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   这天沈煊破天荒的早早回到家中,一把捞起腿上的大宝,夹在手臂上颠了几下。像是在称小猪似的,只把大宝颠咯咯直笑。还以为爹爹是在玩什么新奇的游戏。   见沈煊难得这般高兴,一旁的顾茹看着欢喜,连忙笑着问道:“相公这般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儿不成?”   说话间便起身拿着浸湿了的毛巾细细的为沈煊擦拭着额头。又见沈煊面儿上几乎晒得破皮,心中不免一阵心疼。   相公何曾受过这般大罪啊!   察觉了对方手上一顿,在看镜子中面色红都吓人的自个儿,沈煊心中有数。空出那那只手轻轻握住对方。   “放心吧,你家相公天生丽质,等这件事告一段落,这身皮子很快就能养回来了。”   说着还从大宝小肥身子间隙冲对方的眨了眨眼。可惜沈煊不知晓自个儿目前这副尊荣做下这种动作何其可怕。   下一秒只听 “噗嗤……”一声响起,   迎接他的却是大宝一脸的口水。   沈煊“………”   一旁的顾茹已经笑到在一旁的桂圆身上,屋里几位下人更是连忙低下头,未免笑出行径来,只是那身子却仍是是颤个不停。   可见是忍的多么辛苦。   看着面前睁着大眼睛一脸无辜的大宝,沈煊强忍着手痒的冲动,心里不停循环着这是自家儿子,亲的。   呵呵……兔崽子,爸爸坐等你快些长大!沈煊拿起毛巾恨恨的抹了把脸。又控制者力道将臭小子把嘴巴擦了干净。   晚上用饭时,沈煊虽依旧吃像与往常无异,但其明显加快的手速,却让一旁的顾茹心口更疼,强忍着眼泪开口问起:   “相公还要这般到什么时日啊?”前两个月养出来的肉都掉了个没影。   “放心,若你家相公所料不错,事情应当很快便要告一段落。届时你家相公自然不必日日到此。”   不过明儿个他还是要亲自过去一趟,若是所料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2 00:49:40~2020-10-13 01:4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游手好闲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方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7章   沈煊做事素来不喜拖沓, 第二日午后待工部之事告一段落,便亲自叫上程匠人准备动身前往程家。   泥泞的小道之上, 一架青灰色马车正缓缓向着村中驶去。   申时末,正值饭点儿的时候,村中炊烟袅袅,大树底下,一群大老爷们正捧着饭碗蹲坐在地,你一言我一语的唠着嗑。夏日炎热,村里一群糙汉子们也顾不得许多,一眼望去, 几乎个个赤着上身儿。   出口的话也粗俗的很。   青色的车帘缓缓掀开,程木匠见沈煊正看向此处, 一时间脸登时涨的通红。   “大人莫怪, 这乡野之人, 不识礼数,”   “无妨, 见此情景,本官倒是想到家中。”这时候, 说不得他家老爹也还捏着烟袋, 在村里头晃悠呢。   见沈煊并未不乐, 程木匠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只是瞧着马车愈发的接近家里,哪怕沈煊素来为人和气,程木匠依旧难掩心中惊慌。   大人突然心血来潮要来他家, 究竟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想到这里,程木匠心中更为踹踹,一路上屁股上都跟长了钉子一般。   殊不知反倒是对方这般动作, 反倒让沈煊心中的猜测更实了几分。   最终马车停在了村里最靠里的一座院子,小院几乎一眼便望到了尽头,不过左右两边各几间陈旧的屋子,青色的石砖上已经长满青苔。   然而便是这座颇为陈旧的房子,在村里也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   沈煊被程木匠小心请到屋里,此时堂上已经坐着个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得知面前此人身份之时,老者面上激动万分,连忙颤颤巍巍的直起身来。预备着要跪下行礼,被一旁的还站着的沈煊连忙扶住。   感受到手下真实的热度,老人家一双混浊的老眼中募的闪过一丝精光,面上却是一脸诚惶诚恐,被沈煊扶着的双手也在不停颤抖。   沈煊面儿上也依旧是那副和气的模样,甚至还亲自扶着老人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访客诚意十足,心里微微吐槽。   都是千年的王八了,还跟他装刚出壳龟崽子。   来之前沈煊便已知晓,程木匠父母早逝,头上只余一年迈的老祖父。而程家本也并非此地原住民,据说是前朝末年为着躲避灾荒才来到此地。   这老的老,小的小,作为外来户却能在众宗族姻亲村中保得家业,甚至还能与村中众人关系不错。就凭这点,便绝不是个简单之人。   沈煊心中诸般猜测,面上还丝毫不漏。   而另一边儿,想着大人在此,程木匠只觉得自家连个招待人家的东西都没。此时正悄悄吩咐自家媳妇儿前去村长家借些茶叶来,虽然大人定然是瞧不上的,但总归比白水强。   谁知晓程家媳妇却是径自从柜中直接拿出一小罐茶叶。   “咱爷今个儿一早便使大郎去镇上买了。”说完了还一脸肉痛道:   “就这一小点子茶叶,整整花了这个数呢!”程家媳妇手中比了个二字,看着手里的茶叶简直没法子好好呼气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程木匠登时便如同被雷劈了一般,脑袋里嗡嗡作响。哪怕是到了厅里也依旧神思不嘱。看着上上来的茶叶,程木匠面上儿异色更浓。   沈煊无意中看了一眼,瞧着手中茶杯所有所思   人老成精这还真不是说说的,自个儿这手段眼前这位怕是早看的透透了吧。   便是连待客用的茶叶都准备好了。   因着这个,本来还想绕个圈子慢慢试探的沈煊这回反倒直接开口道:   “令孙在营造方面表现着实不俗,前些日子还解开了一道令本官困惑已久的问题。这般能为,想必定然是家学渊源。”   家学二字沈煊还刻意咬重了读音。跟聪明人说话,沈煊觉得还是要直白些好。   听此,程木匠面上惊慌之色更浓,一旁的老者反倒一脸平静。上来便如此开诚布公,这位大人果真好一双利眼。   方才因着对方年岁所升起的怀疑登时没了踪影。   既然如此,都被看破了,老者索性也不在装傻。   “大人谬赞,孙儿这不过是得了先祖的几分庇荫。大人您才是真正的博学多闻。”   这便是变相承认了的意思。沈煊高兴于对方的坦率,此时也不吝惜给对方一枚定心丸。   “陛下目前于战船一事极为看中,如若有人能够在此立下功劳,本官定然一五一十的禀告陛下。届时陛下定不会吝惜厚赏。”   程木匠的眼神登时亮了起来,眼中仿佛有什么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反倒是一旁的老者依旧沉着口气。出口间颇有种宠辱不惊的味道。   “咱们不过一小小匠人,祖上传下来吃饭的家伙,能做个活计罢了,哪里又敢想什么厚赏呢?”   一番话,成功让程木匠眼中的火花也逐渐熄灭了下来。   一旁的沈煊却是不以为意,依着老者的聪明。怕是早看出他所出题目的刻意之处。有文献甚至模板为证,嘉明帝时代战船性能构造几乎已有令一时空中明朝仿佛。   而他这道题目涉及的便是后面朝代当中的关键性技术问题。若无前朝流传下来的经验数据,一般人根本解答不了。   而老者,若是不想出这个头,打从一开始便不会让程木匠有开口机会。   因而沈煊也只是笑笑道:   “老人家何必这般妄自菲薄,前朝尚有匠人官职工部侍郎之位。而当今又素喜精于实务之人。想来令孙的前程还在后头呢!”这已经可以算是变相的保证了,若是船只一事真能顺利。作为有功之臣,一个微末小官,想必陛下也会给他这个面子。   而此话说完,老者的混浊的双眼登时亮的下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甚至还有些许水意。   沈煊眉色一动。   “说来也巧,那位官职侍郎的大人恰巧也姓程。同样这般能为,说不得百年之前还是同一家呢?”   哐当,程木匠手中的茶杯没拿稳,直直衰落在地。沈煊一眼过去,便瞧见一张满布惊慌的脸。   程木匠依旧一脸惊慌,一旁的老者连忙赔罪道:   “我那不成器的孙儿着实大意了,不知可有惊到大人?”   老者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他这孙子,样样都好,只是这性子,实在太实在了些。   “周儿,还不赶紧跟大人请罪?”   “哦哦,大……大人赎罪,草民只是……”   “无妨”   不等程木匠说完,沈煊便抬手制止了对方。见对方惊异之色甚重,轻轻点了下茶杯,而后仿若不经意问起:   “不知方才程公子为何如此激动?”   程木匠面色红的更厉害了些,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反倒是一旁的老者叹了口气。语气中难掩心酸。   “不瞒大人,您口中那位程侍郎正是先祖。大人莫怪周儿隐瞒,只是这犯官之后说不来着实不大好听。说不得这工部的活计也没了踪影。”   更不要说他们还是趁着混乱年间,钻了户籍的漏洞。要不然顶着流放之人的名头,怕是更加难以生存。   沈煊心中猜测得以证实,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责怪这等小事儿。再则这些不过人之长情罢了。当即摆了摆手,称作无事。   论起程侍郎此人,在前朝初期可以说众匠人心中的明灯。   嘉明帝时期,除了大力扶持明算一科,嘉明帝还陆陆续续提携了几位有能耐的匠户。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那位程侍郎。   程侍郎名程祥,原本不过工部一小小匠人,后因着其精湛的技艺入了嘉明帝之眼。   其能力之卓绝,嘉明帝可以说赞不绝口,如若不然也不能顶着一众臣子的压力将其提携入高位。   前朝史书中曾经有记载。   嘉明帝时期,永寿宫重建,程祥去仔细审畴计算。   “四顾筹算,俄顷即出,而断材长短大小,不爽锱铢。”   施工时,嘉明帝住在旁边一个宫殿,却没有听到一点斧凿之声,也没有浪费一丁点建材,不到3个月而新宫告成。”   想想现代那些个噪音扰民的建筑,沈煊叹息,古人的智慧当真不同凡响。   对方也由此地位更上一层楼。   不过可惜,自古物极必反,月盈必缺不是没有道理的。嘉明帝走后没多久,无论是明算,亦或是匠人官员均受到了来自于正统读书人的猛烈打压。直至今朝,两者在难有出头之日。   毕竟奶酪就这么个大小,士大夫们又怎能允许外人在分羹一杯。   曾经惊才艳艳,风光无限的程侍郎自然也不能免俗。   天堂地狱,终不过一日之期。   即便早早领会了时代的规则,想到这些,沈煊心中依旧不免沉重。   沉重的利益枷锁之下,变革一道谈何容易?一不小心便可能会触底反弹。将其推向更加难为的境界。   无论如何,他日后还要更加谨慎才是。沈煊再一次告诫自己。   不过此行终归有让人惊喜的地方,程侍郎当时深受嘉明帝器重,同时也是战船改良一事的主导者之一。哪怕对方仅留下只言片语,也足够大家受用许久。   而当程家这位老者将一本薄薄的册子递上来之时,沈煊心中瞬间便炸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3 01:45:40~2020-10-14 01:2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宫羽 31瓶;方圆、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8章   手上这本册子并不是很厚, 且因着时间久的缘故,书页已经有些许泛黄。   然而这丝毫不影响沈煊的欢喜之意,普一接过书册便开始细细翻阅了起来。   一时间, 小屋之内只剩下纸张摩擦的声音。   越往后看, 沈煊愈发的觉得当真是如获至宝, 心中对前朝那位程侍郎心中敬佩之意更浓。   这是一本记录程侍郎本人在战船修建时期的心得, 其中所需困难及解决方案也一一列于其中。   对方用词凝炼,且常能直击重点,多有奇思。别看只有不厚的一本,其中所含内容却绝对不少。甚至眼前涉及的诸多问题也能一一寻到答案。   可以说只要有了这个, 造船之事便已经成了大半,这让沈煊如何不能大喜过望。   沈煊放下书册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因着心中着实高兴的缘故,面上便不自觉便露了几分。   一旁的老者见此情形心中重重的松了口气。哪怕大风大浪已经经历过不少, 老者额间依旧溢出了汗意。已经有些发白的眉毛都被打湿了些许。   见对方这般模样,沈煊语气也不自觉放缓了些许。对对方心中那些个小心思也不在介怀。   古代阶级之间仿若一道天河, 身处其中,又有哪个不是拼了命的往上爬。   “老人家放心,待到功成之日, 本官定会亲自向陛下为程家表功。”沈煊将书册小心翼翼的收着放好, 后又特意放缓声音道。   “草民年岁已衰, 这把老骨头也不晓得能熬多久。我这孙儿太过实诚,老头子也不求他日后有多大成就。如先祖那般荣耀更是想都不敢想。草民只要有生之年能瞧见孙儿能有一二末职, 不必处处受人看低, 老头子我便死而无憾了。”   就在这不大一会儿的时间,老者已经差不多知晓了沈煊的为人,下意识觉得对方怕是不喜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且对方已经对他老头子的目的看的清清楚楚, 这时候在说些客套话也没个意思。说不得反被人家厌恶。   倒不如明明白白说个清楚,只需个一二末职便好。也有表示他们家不多贪的意思。   沈煊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老人家放心,本官定会尽力而为。”   说完后顿了一下,看着眼前老者,沈煊不自觉的便想到了家中爷爷,便复又温声道:   “老人家可要好生注意身子,日后定然能等孙儿出息那日。”   老者混浊的目光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位“贵人”,见沈煊目光清亮,坚定的神态不似作伪。这才把提着的心实在的稍稍落回了肚子里。   这本册子无疑是他们老程家唯一的机会了。   几代人的梦想就在眼前,老者却突然落下泪来。年迈的声音颇显沙哑,在这空旷的小屋里有种说不出的惆怅跟沧桑。   “沈大人有所不知,当时家祖骤然遭逢大难,家中财务皆已尽数收没。眼下这本还是假祖于流放之地带病重新誊写下而的。这本书成的当日,便是家祖魂魄归天之时。”   说到这里,老者拿起粗糙的袖子狠狠的抹了把眼泪。而后才道:   “家祖临别之际,还特意叮嘱下头的儿孙,说是朝中以后怕在没有他们匠户人家站脚的地儿了。但只要吃饭的本事还在,一代复一代,子子孙孙终归还能有出头的那一日。”   “这些个书册也就随着一代代传到今日,当年兵乱,便是最艰难的时候,草民我也没想过把这些丢下。如今……如今这些可算是派上了用场。”   回忆过往种种,老者即便几经风雨,如今依旧是眼泪婆娑。一旁的程木匠连忙上前扶住自家爷爷。   沈煊也静静的没有上前打扰。   片刻后,老者也意识到自个儿过于失态了,连忙擦擦眼泪,有些羞惭的看向下方的“贵人”。   “大人,是老夫一时魔怔了,冲状了大人………”   “无事,老人家情之所至,又何来冲撞之说?”沈煊摆摆手,面上并无丝毫介怀之意。   见沈煊面上无甚异色,一时间,程老头心中也不知作何感想。   谢绝了程家人的热情挽留,沈煊很快便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因着耽搁了许久的缘故,此时天色已经有些黑沉,小小的村庄里也是一片黑暗。农户人家,基本上都是日出而坐,日落而息。晚间没有哪家舍得用那些昂贵烛火。   可即便如此,沈煊依旧打开车帘,透过月色,看着一座座模糊矮小的院子一一从眼前略过。   另一头,程家。   “周儿,你在给爷爷好生说说方才这位沈大人的事儿。”   “爷爷?”程木匠心中不解,当时爷爷把书拿给他看的时候不是已经详细问过了吗?   只是看爷爷面色怔仲的模样,程木匠也不敢多问,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种种疑问,又将那次已经说过的话复又重复了一遍。   “孙儿在衙里听过,只知道大人也是农户出身,前两年考中的探花郎,这才不到一年就升了上去。”   “听说很是受皇帝陛下信任。隔三差五的都要往宫里头跑呢!”   程木匠说着面上毫不掩饰崇拜之意,“大人可不单单读书好,会做官儿。就连造船也厉害极了。”   “爷爷您不是瞧见了大人出的那题了吗?这部里头上下,可是没有一个能答的出来。”他能回答出来还是仰仗了先人的福分。唉,大人这才二十来岁嘞,也就跟他儿子没大个几岁,咋就能这么厉害嘞!   程木匠越说越来劲儿,差点便忽视了一旁程爷爷复杂的面色。   “爷爷?”   “爷爷这是咋了,大人这么厉害咱们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大人可是说了?成了之后要给他请赏赐呢?大人这么受皇帝陛下看中,说不得到时候真能给他和小官儿当当呢?   见孙子丝毫没注意到两人之间官司,在想到方才那位稳重能为的青年官员。老者沉沉的叹了口气。   他终归还是小瞧了人家。   唉,真是越老活的越回去了,人家便是年岁在小,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天子近臣,少年英才,可不像村里人那般。他这点段位,人家怕还看不在眼里。   这两年终归是顺风顺水惯了,反倒失了谨慎。   沈煊此时丝毫不知晓对方已经将他给妖魔化了。说实在的,若说方才老者那番声泪具下于他而言丝毫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   尤其看着对方,沈煊下意识便会想到自家爷爷。且方才那位便是有三分刻意,却也绝对有七分真情。只是面对公事,沈煊总是不愿将太多情绪参杂其中。   就更不会因着一时脑热,冲动之下便给对方承诺。哪怕此时他心中已然有极高的把握。   ***   拿到册子的第二日,沈煊携着书册前去面见陛下。   见是沈煊过来,御书房外的小太监不敢耽搁,沈煊很快便被恩准入内。   书房内,天成帝正跟底下二人说着些什么。沈煊只看了一眼,其中一位正是黄将军无疑,至于另外一位,看其打扮应该也是位武将。   想到这几日朝中的几多争执,他对眼前这位的身份心中已有猜测。   不过沈煊的思索没有持续多久,那边的谈话已经结束。很快天成帝的声音响起:   “沈卿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可是战船那里有了进展?”   天成帝虽也觉得不会进展的这般快,但言语中还是忍不住带了些许期待。经由上一次战役,已经足矣让朝廷认识到战船的重要性。海军一事已是如今箭在弦上,若是战船迟迟不到位,训练要到何年何月?   好在下方的沈煊倒也没让对方失望。   “陛下果真料事如神,微臣却是为此事而来。”随即便将手上的册子奉上。又将其来历细细道来。   “好好好!!”   天成帝看完后果真龙颜大悦,司马睿还未登基之际,作为王爷在工务之上一向是颇为较真儿。   而太上在对诸位皇子行政能力的培养上也是不遗余力的,今上的大本营虽然基本上都在户部,但其余五部也曾多有接触。   因而对方对于许多工程上也都颇为了解,近期更曾亲自补充了许多船只技术,此时只肖几眼,天成帝便瞧出了其中价值。   更何况程祥此人,哪怕升起坠落宛如流星一般,然而终归是在史书上留下了姓名,这就使得这本书册可信度更加高了。   见陛下这般开怀,还是为着战船之事,殿上其余二人也不由齐齐将目光投向沈煊。尤其是站在黄将军身侧那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眼神炯炯,简直如有实质。沈煊忍不住头皮有些发麻,好在对方只是一眼,很快便收了回去。   天成帝在上头将底下的官司收入眼中,不由哈哈笑道。   “这是新任的虎威将军徐爱卿,日后便负责训练海军一事,这是沈卿,这些日子一直跟着战船一事。”   两人很快互相打过招呼。不过这位徐将军身材这般高大,谁成想面容却颇为清俊,若是再白一些,怕就是个书生脸了。沈煊心道,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反差萌这个词。   不过能这么快便被陛下看中,看来这位还是颇有些本事的。以貌取人最不可取。   “两位爱卿,你们也来看一下吧!有了这个,战船一事,便成了一半儿了。”   两人很快便将其从内侍手中接过,然而看完后,这位徐将军却是皱起了眉头。   “陛下,末将不过一粗人,此前对这些并无涉猎,只是听方才沈大人说起过这书册的来历。”   “末将斗胆问上一句,不知沈大人如何确信,这书中内容真伪?”   要知道造船可是一个大工程,若是其中出了什么错处,岂不白白浪费时日。一个连户籍都是钻着空子的人家,徐浩很难这般相信对方。   朝中如今可不是陛下的一言之堂。   对于对方的质疑,沈煊并无不乐,反而佩服对方心思细腻。   “徐将军所虑甚是,下官昨夜已经对其中内容仔细审查了一番,今日辰时也仔细询问过工部的几位主管,确认无异后,这才胆敢呈于陛下。”   若是对方当真这般能耐,将他与众人骗成这般,那他也只能认了。程家身份过了这般久,又经过前朝战乱,依着古代的户籍制度,再查下去也只是无用之功。   在座众人很快也想到了这点,徐将军也未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却暗自佩服,这位沈大人,年纪轻轻,却是心思缜密至此。   身负莫大圣恩,尚能谨慎如此,也怪不得连老黄都对其这般推崇。   天成帝何尝不觉得如此,沈卿年纪虽小,这份沉稳劲儿却是不输那些经年老臣。且出身寒门,身后并无其他势力,绝对是个肱骨之臣的好苗子。   越发觉得自个儿在雕琢一块儿美玉的天成帝不由抚掌笑道:   “徐卿不必这般忧心,沈卿于造船一道,也颇有几分见识,便是工部那些积年老匠,都对其颇为推崇。既然沈卿心中已有把握,此事便已**不离十了。”   “陛下这般信任,臣万死难报其恩。只是微臣不过有几分心思,又哪里比的过工部那些匠人?”   沈煊连忙叩手道。   他归根结底不过一业余的,人家那才是专业的。被人看低了心情不快,这被人看的过高,尤其是殿上之人,对他而言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谁知沈煊话音刚落,那位徐大人便紧接着开口道:   “没想到沈大人居然还有这般才华,倒是末将忧心太过,看低了沈大人。”   说着还向沈煊投来钦佩的目光。   沈煊“…………”跪求您继续看低。   三人普一出书房,一旁的黄将军便冲着拱手贺道:   “沈大人当真是深得帝心!待到此次事毕,怕是距离高升之日已不远已。”   另一位徐将军虽未开口,眼神当中却也是这般意思。   沈煊急忙笑着谦虚几句,三人又说了一会儿,临到宫门,这才乘坐各自车马离去。   然而普一关上车帘,沈煊面上的笑意却逐渐没了踪影。   工部所发生的种种,他平日里自认从未多说什么,然而如今,陛下居然知晓的这般清楚。   其中内意,沈煊不由心中纷乱,不敢多想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肥肥的一章   感谢在2020-10-14 01:23:15~2020-10-14 23:3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rush. 10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9章   自得了这前朝资料之后, 船只进度果然是加快了不少,沈煊复又跟进了半月有余,眼瞧着众人已经进入正轨, 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终于不用再日日往外头跑了。   回到家中, 沈煊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里头那张黑脸,片刻后,不禁心塞的叹了口气。   怪不得大宝这臭小子最近都不爱让他抱了。原来他这老爹是被丑拒了………   “相公, 今儿个不是跟谢大人他们约好的吗?怎么………”   见沈煊不过换身儿衣服, 却是迟迟没有出来, 顾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急忙过来看上一眼。谁成想一进门儿,却见着自家相公对着镜子唉声叹气的模样。   “噗……相公……”   难得见自家相公这般模样, 虽然拼命想忍住不笑, 相公已经够“忧伤”了, 她可不能再打击对方。   只是这洪荒之力终归是没忍得下去,顾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而这一声笑也成功将沈煊从沉迷“美色”的漩涡中捞了出来。   “咳咳………我是看这镜子都有些模糊了,怕不是没擦干净, 这才多看了两眼。”   说话间, 沈煊还装模作样的拿着手帕隔空擦了两下。就是镜子的问题, 他一大老爷们,难不成还在乎区区“美色”不成。   “这面儿镜子确实是旧了一些,相公若用不惯,要不妾身明儿个便使人换个新的来?”   顾茹拿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这才一脸认真的问道。   沈煊“…………额,那还是算了吧!”   话一出口, 便见到自家媳妇肩膀不停抖动的模样。   得,鉴定完毕,媳妇儿他一定是故意的!   唉,这人一丑,真是家庭地位都低了不少。这看脸的世界,呜呼哀哉……   沈煊心塞满满坐上了马车,及至到了酒楼见到几位好友,这才开怀些许。   还好这失意之时,还能有一二好友聊表慰籍。   然而好友见面儿的第一句问候便再一次让沈煊忍不住黑了脸去。   “哎…赫之,小弟发觉你最近这穿衣风格可是大变啊,怎么突然偏爱起这等厚重的颜色了?”   只见包厢那头,谢瑾瑜一身红衣,愈发衬的对方面如白玉,此时手上还风骚的摇着折扇,见是沈煊过来,登时一脸惊奇。   沈煊“………”   若是你那嘴角能咧的小一点,他倒是能相信这是个再单纯不过的问句。   这什么好友啊,损友才是吧!   “哈哈哈哈……赫之别在意,纵是是黑了些,赫之你也还是很俊俏的嘛!!”   呵呵,他表示是并没有被安慰到。尤其还是作为对照组的那个。看着一旁肤白如玉的瑾瑜兄,不用看都知晓自个儿有多显眼。   还有桌上两位,不用再憋笑了,他早瞧出来了。   沈煊华丽的翻了个白眼,这才起身靠着桌边儿坐了下来。   几人也知道玩笑不能开的太过,也都纷纷收敛了笑意。   “看赫之这几日总算有了空闲,可是工部之事告一段落了?”   对面儿张行俭率先开口问道。   “是啊,剩下的那些相信工部那些大人会好生处理的。小弟我偶尔瞧个进度便差不离了。”   沈煊一脸解脱,说话间还径自给自个儿倒了杯小酒,握在手里把玩着。一副闲适的情态。   一旁的江澄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想不到兢兢业业的沈大人也有这般的时候?赫之你都不晓得,工部那些个大人们都快将你给神魔化了。”   “说你这整日忙的,都没个停歇的时候!让他们可谓是苦不堪言。”   沈煊“………”   不是他们自个儿不乐意走的吗?前段时日还好,最近可能是意识到了什么。生怕被他抓到把柄,趁机在陛下面前说些个什么,影响前途。   自从那日皇帝陛下随意的赏了些东西以后,那些平日里不见踪影的大臣们可是一个个都往工地跑。平日里只要是他还没离开,几乎都没人先走。   如今反倒都成了他的锅,连江澄兄都知晓的这般详细,可见这些人没少埋怨。   想着这些,沈煊不禁微微摇了摇头,轻笑道:   “那想来,小弟这一走,那些大人们估计要抚掌相庆了吧!”   估计要不是不允许,那些人早想让他走的远远儿的了。   “可不是嘛,就在昨个儿,听说工部那群人还一道去醉红楼喝了小酒呢?不巧小弟我当时正好便在对方隔壁。”   沈煊“………”   组团庆贺他要走人吗?江兄这消息怕就是这时候得来的吧!还真是承蒙对方看的起了。   沈煊对此已经槽多无口了。   难得见沈煊这般模样,一旁的谢张二人也不由笑了起来。   几人推杯换盏之间,谢瑾瑜却突然脑洞大开道:   “赫之你说若是明年陛下有意将你置于工部,那些个大人们会是个什么表情?”   而且以赫之这两年的功劳,最起码也要往上升个一级,到时候………光是想想,谢瑾瑜都有些想笑出声来。   沈煊“………”那真是画面太美,不敢多看。   “不过赫之,陛下可有跟你提过此事?”   一旁的张行俭开口问道。毕竟沈煊不比他们,基本上如今前途都由吏部考核决定。这两年明眼人都知晓,对方如今已是陛下心腹。当今想必早有安排,便是吏部也不敢擅自决定。   其余两人闻言也不由停下筷子,将目光投到了沈煊身上。   “这个陛下倒是不曾提起过。”沈煊闻言摇了摇头。   “不过这倒也没大所谓了,每个部门都有每个部门的过法。端看陛下圣心如何了。”   “倒是你们几个,可有想去的地儿?”几位好友家中或多或少都是有几分人脉的,加上自个儿也有能耐,想谋个合心的缺倒也不难。   提到前程,桌上的几位也都默了下来,一时间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最后还是江澄率先打破了沉默。   “前些日子杨学士过来过,为兄当时便已经决定留馆了。”   “留下来倒也不错,杨学士既然亲自来讲,必然是极为看中江兄的。”   沈煊率先赞同道,一旁两人也跟着点了点头。   “江兄才华横溢,说不得日后当真能成就一代大儒呢。”   “江兄素喜学问,留在馆中也不无不可。”   只是身为状元这时候选择留馆,基本上便是决定日后要在翰林上面发展了。   看懂了沈煊的意思,江澄反倒豁达一笑。   “为兄我这性子如何,大家也不是不晓得,便是如今馆中厌我之人也只多不少。若是勉强入了六部反倒不美。”   他既不像张兄那般长袖善舞,又无神兄这般奇思能为。若不是身上还有些几分才华,光是他这张臭嘴,怕是早早被人套麻袋了吧!   众人:“………”原来江兄也知道自个儿容易招人恨啊!   沈煊也颇有些惊奇,真没看出来,平日里江兄分明看上去自我感觉极好啊!   见一众好友活见鬼的模样,江澄拿起桌上的酒杯潇洒的饮了一杯,这才继续道:   “嘁,当本公子瞧不出呢,反正为兄我这辈子最不喜说什么违心话。尤其是冲着那些个虚伪做作之辈。”   这些年,反正他也毒舌惯了,何苦再费力去改呢?   江澄表示,他被人恨已经习惯了。   “江兄潇洒大气,小弟甘拜下风。”张行俭言语中不乏羡慕之意。紧接着又有些惆怅道:   “父亲大人前些日子来刚了信件,说是要已经在为我打点关系,说最好要进吏部。若是未能如愿,户部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六部之中,自是以吏部权柄最大。而户部,陛下终归是在此时日最久,日后说不得还有几分香火情。倒是于升迁有益。   身为家中长子,日后的张家家主,他没有任性的权利。虽是如此,终归还是有些意难平。   这才有了方才的叹息与艳羡。   众人心中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各自安慰了几句。   随后便只剩下谢瑾瑜了。   “哎哎哎,你们这都看我做甚?”谢瑾瑜颇有些头疼的摇了摇折扇。   “说实在的,兄弟我现在还不晓得自己想去哪呢?”   “那谢大学士呢?”张行俭听闻不禁开口问道,要知道谢家主脉如今除了谢大学士之外,就只有谢瑾瑜这位进士及第的官员了。瑾瑜兄前头虽然有位大哥,却是至今将近三十没能高中。这时候谢家不应该对谢兄前程毫不关心才是。   “这事儿我决定,我爹早就管不到我了。”   谢瑾瑜神色复杂,却又隐隐带着几分解脱。   “还没有跟你们说过吧,我跟郡主前些日子已经搬出去了,只是此事到底不好张扬………等改日风声过了,在请几位过去庆祝一番。”   几人吃惊过后,也都理解的点了点头,毕竟都说父母在不分家,如今对方这般,着实不好张扬。也没问对方怎么好好的却要搬出来住。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尤其是长弱幼强,时间久了,总会生出几分事端的。   于他们读书人家便更是如此,哪怕是流传千年的大世家,也不能保证后续代代有能有进士考中。根本不可能同那些武将一脉,资源绝大多数倾斜于嫡长一脉。   都说读书人家重规矩,可事实上呢,被幼子,更甚者庶子压的直不起腰的嫡长子还少吗?书香世家,没有功名官身,便是顶着个族长家主的名头又有何用呢?   沈煊此时却不由想到了家中的大宝,心里也不是不担忧的。归根结底这读书一事,天赋实在太过重要了。其他几人如今也都各自有了子嗣,提起这个,心中难免有些惆怅。   正当众人思绪纷纷之时,门外却突然间传来一阵儿喧闹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4 23:39:22~2020-10-16 01:4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287121 20瓶;方圆、时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无关之人,沈煊几人本不想理会,但耐不住一旁声响愈发大了起来。且门外还有旁人在此,几人也没了谈话的兴子。   归云阁严格说起来也算是个规模不小的酒楼,便是在京里也是排得上号的。然而古代的房间楼阁,要说有多能隔音也着实太为难人了。   因而此时,一墙之外,走道之上的各种声音众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别拦我,你们都别拦我,让我喝!!”   “老子今儿非要要喝个够!”   听这嗓门,一旁的谢瑾瑜倒是愣了一下,随后又若无其事的听了起来。只是坐在一旁的沈煊明显发觉,对方神色较方才仔细了许多,握着被子的右手也紧了紧。   可以确定,门外此人必然与谢兄有些渊源才是。因着这个,沈煊对门外这场闹剧难免多了些关注。   “世子爷咱这还在外头呢,咱先回去,到时候想喝多少就是多少,啊!”   一旁小厮急得汗都落了下来,急忙轻声细语的劝着。这侯爷素来严厉,要是知道世子爷在外头如此放浪形骸,怕是一顿板子是少不得的。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军棍啊,小厮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身后。   谁知话音刚落,这位醉酒之人却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就差没直接跳起来了。言语中也愈发的不管不顾了起来。   “世子爷?狗屁的世子爷,我这算什么世子爷?也不瞧瞧,这忠勇侯府哪里还有爷站脚的地儿?”   随后便是扑通一声,只见沈煊他们包厢房门被硬生生大力踹开。巨响过后,一具高大的人影直直的砸了进来。   众人心惊之余,还好随行的小厮机灵,及时躺倒做了人肉垫子,听上面那人还使劲儿哼哼了几声,应该无甚大碍。几人松了口气之余,很快便涌入的大队的人马。小小的包厢内部很快便拥挤了起来。   且看随后几人晕晕乎乎,身形摇晃的模样,怕也没少喝多少。   此情此景,沈煊几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得,看戏看到了自个儿身上。   沈煊还注意到,谢瑾瑜这面色看起来愈发黑沉了些许。   诺大的京城内,沈煊几人或许籍籍无名,但谢瑾瑜身为郡马爷,跟这眼前的一众勋贵子弟还是有几分眼熟的。   这不,很快便有人认了出来。   “郡马爷?原来是您的地儿啊,当真是打扰了,打扰了!”   一位身着蓝色锦衣的富贵公子见是谢郡马登时头也!也不晃了,身子也不摇了。嘴上连声赔着不是,甚至还狠狠掐了一把小伙伴儿。示意对方往窗边儿看去。   “谢……谢郡马?”男子大惊失色,醉意立时便去了一半儿。而随着对方的一声惊呼,众人也逐渐清醒了过来。方才吵吵闹闹的包厢瞬间一片寂静。   只有躺在地上那位还在不住的嚷着什么。无非是什么不敬兄长,耀武扬威等等。   随着地上那位嘴巴不停蠕动,肉眼可见,谢瑾瑜面色沉的都快滴出水来了。   看的一众纨绔子弟心中不由更为踹踹。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众小霸王们,今儿却跟霜打的茄子一般。   好似下一瞬间,安华郡主长长的鞭子就要落在身上似的。以前被打过的地方也好似又疼了起来。   几人不由更为老实,跟个犯错的小孩子一般站在原地,一声也不敢多坑。   不知内情的沈煊几人简直目瞪口呆,看眼前几人穿着,明显非富即贵,想到方才那小厮口口声声喊着的世子二字。这些人极大可能是一众勋贵子弟,。   谢兄以往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一众勋贵子弟瞧见对方跟这老鼠见了猫似的。   这时候,地上的那位世子为很快便被扶了起来。奇怪的是,这位见是谢瑾瑜,登时便双目圆瞪,一张颇有俊秀的面庞也显得狰狞了起来,语气反而较之前更加的不客气。   身边几人见状急忙连忙拉了下对方的袖子,嘴上还小声的念着:“安华郡主!!”不停示意对方赶紧道歉。   可惜对方此时却像是喝晕了头,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普一站稳脚跟儿,便抬手指着谢瑾瑜忿了起来。   “道歉,道什么歉?姓谢的,当我不知道,你们跟二弟都是一伙的!都是一伙儿的!!”   不顾众人劝阻,酒精作用下,此时都郭世子约莫已经陷入了疯魔。顾不得一旁越来越多的包厢大门逐渐打开,依旧不依不饶的嚷着。   “小爷我告……告诉你们,只要小爷还在一天,他郭义想要鸠占鹊巢,门儿都没有!!”   “别以为有了父亲的包庇,便能为所欲为,不把我这当大哥的放在眼里。”   “想要忠勇侯府,好啊,等老子死……”   见对方越说越过分了起来,谢瑾瑜一个眼色。话还没说完,那位醉醺醺的郭世子便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一旁的书砚去随后默默的退到几人身后,仿若无事人一般,深藏功与名。   !   几位执跨见状不由咽了口唾液,哎呀妈,这两口子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本以为郡主已经够凶残了,没想到这位斯斯文文的郡马爷也是不遑多让。   当真是惹不得,惹不得。   “麻烦几位回去转告忠勇候爷,若是令公子出了什么问题,尽管来郡马府找本郡马便是。”   谢瑾瑜淡淡的声音响起,让人听不出喜怒。只有一旁的沈煊知晓,对方此时定然是在极力压抑着怒意。   众纨绔们依靠小兽一般的直觉,登时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音刚落,便带着还晕着的郭世子,麻溜的走人了。仿佛那后头有猛兽追着似的。跨过门槛之时,还有一位许是脚步不稳,又走的急的原因,差点便被绊倒外地。   谢瑾瑜“………”   沈煊“…………”   其他两人“………”   语气不明道:   “沈兄或许还不知道吧,谢家前两年便已经跟忠勇侯府定下了亲事。”   “对象正是那忠勇侯府二公子,也就是如今跟咱们同僚的那位。”   世家之间联姻倒是屡见不鲜,只是这两家……额,倒不是沈煊瞧不起这些个勋贵候府。   只是对于谢家这种数代清流的书香门第,那起子勋贵,充其量也不过光鲜一些的爆发户而已。   忠勇侯府郭家想要由武转文,想要定下这门亲事倒是情有可原,但谢家呢?如今谢大学士名满天下,谢兄又前途无量。远没到需要借势的时候,跟一个武将世家联姻这是图什么呢?   说不得平白多了几分猜忌。   好友多年,即便沈煊不曾开口,谢瑾瑜又哪里不晓得对方的意思。   本就暗淡的脸色愈发的晦暗了几分,出口的声音也有种说不出的干涩。   “父亲当年因着一些私事,欠下了人家的恩情。当年那位忠勇侯爷又是几次三番的过来。父亲没办法,只得允诺,若是郭义那小子能在两年之内,得中二甲,便做主允了这门儿亲事。”   “当时那小子尚不过十六,父亲考过后也觉得对方上榜机会渺茫,这才应了下来。谁成想………”   这一场戏言,断送!送的便是小妹的一生。而等到他得知此事之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无可挽回。   沈煊闻言也不由得默了默,科举之事,当真是没人能说的准。便是堂堂大学士,名满天下的大儒,不都在此跌了跟头吗?   只是事已至此,古人又是重诺,更何况谢大人一身清誉,就更容不得身有瑕疵。尤其是对方还是自个儿恩人的前提下。   见谢兄一双拳头握的死紧,自两人认识直到现在,沈煊还从未见对方这般愤怒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能知恩,当时对方因着出身勋贵被馆中众人排挤,他不过是一时脑热开导了对方几句。   然而就在前些日子,因着整日往工部馆中两头跑,自己很是惹了一些人的闲话,那少年还为了他跟那些说小话的吵起来过。   这些还是后来江兄玩笑似的讲给他听,说是他年纪轻轻,居然都还有小迷弟了。   还别提,沈煊当时当真是颇为感动的,自己当时不过随口一言,对方却能记到今日,还能为了自己跟馆中之人对上。明明这般行径,只会让对方在馆中更为艰难。   “这些小弟又何尝不知,只是勋贵人家,哪有那般的好处。”   自对方入馆之后,别看两人看起来毫无交集,但谢瑾瑜对于对方的观察从未断过。哪怕挑剔如他,也不得不承认,郭义此人着实人品不错。   只是那郭家,忠勇候在外头倒真当的上一句人物,精明谨慎而有远见。若不然也不能至今依旧身居高位,还是勋贵当中为数不多原爵承袭之人。   然而这内宅之中,想想从郡主那里的得到的消息,谢瑾瑜想想就觉得心疼不已。   就那么个污糟地儿,他小妹又自小娇宠,又哪里应付的来。   还有今儿个,那位忠勇侯世子,呵~~都醉成那样儿还能口齿清晰,逻辑重点丝毫不乱。当真人才啊!   一旁的沈煊明显也想到了这点,如果他没看错,就在他们对面包厢之内………   想到这个,沈煊凑上前来朝着谢瑾瑜耳语了几句。   谢瑾瑜脸色瞬时便凝重了起来。 第151章   沈煊两人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哪怕是沈煊也不曾想到,这场“醉酒”引发的风波居然来的如此之快。   第二日,金銮殿之上。放眼望去,朝中数位臣子依旧为着海军一事吵个不停。对于天成帝不惜代价,执意在海上一道投入大笔的资金跟人力。除了相关得益集团,别说是众文臣了。便是朝中武将,也没几人是真正赞同此事。   毕竟如今朝中也没个战事,自是不好于民间征召兵力,朝廷要人,可不得从他们这些将领身上割肉嘛!   谁成想,天成帝对于此事却当真是铁了心了,众人折腾了这些个时日,愣是半分余地都没有。   关键是就连大明宫那位如今都没个声响,首辅梁大人又是个切切实实的老油条,如今坐镇内阁当真是宛如弥勒佛一般。日常一张笑脸,尊口难开。   结果吵着吵着,居然还就真让当今将海军班子给搭了起来。   见陛下这般执拗,有些心思灵敏的官员见此心中不免有些猜测。上次的倭寇之战,哪怕黄将军最终大捷归朝,然而被一区区小国这般挑衅。陛下心中怕仍是咽不下这口气。   身为臣子,又眼见当今这两年逐步掌握朝堂,大家伙也不是当真没个眼力见儿的。这段时日,肉眼可见,朝中反对声音也小了不少。   高台之上,天成帝嘴角微不可见的勾起。   诸事完毕,正值当今准备宣布散朝之时,朝中有名的“铁面御史”白大人却大步一迈,走上台前。   若是沈煊在此,必然能认得出,这位便是当时从对面儿包厢走出之人。   也是让沈煊二人颇为忧心之辈。   而此时这位白大人也全然不负其铁面之名,普一上台,很快便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   “微臣私以为,升斗之民尚可循长幼尊卑之道。然今翰林之中,竟有藐视礼法,不尊长兄之属。古之以为士者,自当先修其身。倘若其身不修,何以为士乎?”   “郭义此人,今不过区区功名在身,便胆敢蔑视兄长,妄图以卑窃尊。如若他日功成之时,岂不视上官乃至君主于无物乎?”   话音刚落,众吃瓜群众不由狠狠吸了口气,“以尊窃卑”“视君主于无物”当真是好大的罪名,哪怕只是假设,仅此一句!句倘若不能申辩的开,基本上那位郭翰林从此仕途便止步于此了。   也不晓得那位刚刚入仕的郭小翰林究竟怎么得罪这位“铁面御史”。还是忠勇侯府哪里得罪的这位?   而此时殿上的郭侯爷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二子乃是忠勇侯府全府的希望所在。为了走上这一步,他可是硬是舔着老脸做出了那起子携恩求报之事。   此时此刻,他又如何允许整府的希望毁于一旦。   几乎是白发人话音刚落,队伍当中郭侯爷便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身为妥妥的太上心腹,可以说常年居于高位,而这位忠勇候自也不负其称号,当真是一刀一剑战场之上打出来的功勋。   普一上前,便犹如山岳,气势迫人。   此时也不知道有意无意,高大的身影站在前方,恰巧将那位白御史的身形挡的严严实实。   浑厚的嗓音宛若钟石一般响彻金殿,颇有中不怒自威的味道。   “小儿尚不过及冠之年,也不知哪里得罪了白御史,老头子在此跟您致歉便是。您又何苦这般言辞诋毁污蔑我儿。”   “再者二子素来尊敬兄长,从无不逊之言,以卑窃尊更属无稽之谈。还望陛下明鉴啊。”   郭侯爷这意思明明白白,不尊之事纯属子虚乌有,白御史心眼太小,居然紧抓着一小辈斤斤计较。毫无长者风度。   “呵呵,郭侯爷此番颠倒黑白当真好能耐,可惜这“不尊长兄”,“妄图尊位”之事可并非出自在下之口,这乃是郭世子亲口所言。”   “昨日郭世子心中激愤,于归云阁中大吐苦水,听到的可并非在下一人。王,杨两位大人皆可为证。”   “郭侯爷,那依您的意思,不尊之时纯属子虚乌有,昨日乃是郭世子心有嫉妒,这才于大庭广众之下,肆意污蔑枸陷胞弟?”   郭侯爷反应迅速,然而这位白御史单凭一张利嘴,纵横朝堂多年,也绝不是吃素的。这话锋一转,就想要将忠勇候府二子相杀之事摆到台前。   无论郭侯爷如何解释,这二子之间,总归是要做出抉择。   且于正常人家来讲,为了家族传承,这袭爵长子总是要比日后分家的次子份量更重才是。   忠勇候此时也!也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一双遍布伤痕老茧的粗手紧紧握着,手上早已是青筋遍布。   诡异的是,忠勇侯爷出身勋贵,按理来说姻亲旧故当是只多不少才是。且众勋贵自来同气连枝。然而此时,除了手下的一些死忠将领之外,诺大的朝堂之上,居然都没有上前支应之人。   郭侯爷见此,心口中登时便凉了一半,有些事他自认做的隐秘,然而如今看来,终归是走漏了行迹。   甚至今日之事,当真是巧合为之吗?忠勇候一颗心不断往下沉,低下的头颅也让众人看不清表情。   “二子自小体弱,因着整日勤耕不辍。更是损耗心血无数。二子如此,臣与内子不免得心疼一二。日常行事之间,难免有所偏颇………”   说到这里,忠勇侯爷堂堂一七尺男儿,此时却是两眼发红,充满哽咽。丝毫没有当年马革裹尸,一战苍穹的气势。   此时的郭侯爷早已不是什么威风赫赫的将军,不过一个因着早年偏心后悔莫及的普通老头子罢了。   这让殿上多数老臣们均是心有戚戚,说实话子孙多了,偏心这回事儿,任是哪家都能倒出个七七八八来。   正当众人心中感慨之时,这位郭侯爷却是扑通一声,直直的跪了下来。光是听这声音,众人都不自觉膝盖发痛。   这郭侯爷,当真是个狠人无疑。   “陛下,子孙不教,臣之过也。因着臣的处处偏颇,这才致使老大对幼弟心生不满。又因臣早年身处边地,疏忽了对儿子教导………”   “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啊!老大他不过是酒后失言,恳请陛下饶恕………   此般种种,都是微臣治家不严,臣在此自请辞去职务。”   “微臣实在是无颜苟居于朝堂之上啊啊!!”   老侯爷双目含泪,就这般佝偻着背部跪在地上。   “辞去职务?”此话一出,众勋贵们也一个赛一个的站不住了。   勋贵之家可以说姻亲遍布,素来同气连枝!枝,更何况如今边关趋于安稳,勋贵们乃至武将们在朝中的话语权都在日益降低。   而唯有郭侯爷此时却依旧手握重兵,权势颇盛。若是没了对方,他们这些老牌勋贵在朝中的影响力怕是少了一倍不止。   众勋贵此前也不过是见不得对方的诸般打算,这才想从根子上绝了对方念头而已。   如今哪怕心知肚明对方不过是在以退为进,那郭家小儿尚未站稳之际,这老狐狸哪里舍得退下朝堂。   然而众人终归是慢了一步,天成帝此时早已挥退一旁的内侍,一步步走下殿台,行走间金黄色龙袍瑟瑟作响。待到忠勇侯面前,更是弯下身子,亲手将下跪之人扶起。   “郭侯快些请起,令郎不过一醉酒时,神志不清之言,又何至于此?”   “郭侯为我大瑞鞠躬尽瘁,朕自少时便常听得父皇称赞忠勇候乃忠义之人。您多年来一直镇守边疆,这才使得家中子弟少了教养,合该是我司马家对不住您才是。”   皇帝既然已经金口玉言,说了“神志不清”四字,除非刻意想跟郭家,乃至皇帝作对。   只余殿下的郭侯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圣恩“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劫后余生的老侯爷此次终于诚心实意的跪倒在新君脚下。   “陛下,陛下此般恩德,老臣纵是万死也难报圣恩。”   在这恢宏的大殿之下,君主宽宏大量,体恤臣下,臣子尤感圣恩,自此愈发忠心不二。   这般君臣相得的场面也被一旁的笔墨清晰的记录了下来。   “天成二年,帝亲扶忠勇侯于大殿之上,温言以慰臣心,郭侯涕泗横流,直言万死难报圣恩。”   一时间,众勋贵只觉得眼前发黑。   然而无论众人心中如何想法,这郭家兄弟一事注定要落下帷幕。   殿上众位臣子不知晓的是,醉酒风波过去不过几日,忠勇侯便携带亲子郭义带着重礼亲自敲响了沈家大门。 第152章   郭家两父子到来之时,沈煊正在给自家外甥梳理功课。   一番考教过后,又见下面长生面色红润,身子也不若来时单薄瘦弱,沈煊心下满意,面上自然也带出了些许。   “长生这些时日进益颇多,看来多出来走动走动,还是有些用处的。这读书一道,尤其到了你们这般时候,闭门造车最不可取。”   能得自家舅舅一句夸奖,长生心中自是喜不自胜,垂下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了两分。面上不显,然而这出口的声音却是比往日精神了许多。   “长生谨记舅舅教诲,李兄跟陆兄也都是难得的有才之人,外甥能有幸与之交流,着实受益匪浅。”   舅舅说的对,不识江河,难勘其广。在他们山阳县甚至县学,他的学问一直以来都备受夫子看中,同龄中相及者少有。当然这其中舅舅带回来的心得手记占了极大作用。   然而初至京城不过几月,光是巷子周围那些人家,比他年轻学问好的就已经数不胜数。他这点微末学问,在人家眼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长生心中清楚,若非舅舅得力,人家官宦公子,哪里会稀的理他。   不过能与众多同龄之人切磋,于他来讲,着实收益匪浅。这般想着,初来那点子挫败感也没了踪影。   长生所经历之事,沈煊哪里能不晓得,见对方能够这么快调整好状态,不去钻那些个牛角尖,沈煊心中更为高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场大劫过后,长生心性反倒豁达了不少。   沈煊高兴之余,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之际,却听下人匆匆来禀,说是忠勇侯父子前来拜访。   沈煊普一思忱,便知晓了对方来意。只是没能想到,那位郭侯爷居然会纡尊至此。   看来,他当初的那番猜测即便是不全中,也还有七八分实在了。   这朝堂之上,便是姻亲旧顾,世交之家也终抵不过权势利益。该下手之时,便是亲近人家也是不在手软的。   想到这里,沈煊神色有一瞬间怔仲,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既是侯爷亲至,他这位一家之主自是要亲自相迎的。   “舅舅既有贵客来访,那外甥便先退下了。”   !   沈煊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寻常待客长生尚可以随着一块儿涨涨世面,认个脸熟。只是这回怕是有些不方便。   长生也是知晓轻重的,也不多言,一礼过后便从书房中退了下去。   按理来说,忠勇侯亲至,本应正堂待客以示尊敬之意,然而沈煊却二话不说便将二人带入了书房之内。   忠勇侯不愧是戎马一生的大将军,哪怕不曾刻意释放什么气势。普一进来,沈煊便觉得这狭小的书房之中,空气愈发的稀薄了起来。   倒是一旁的郭义,不过半日,神色便憔悴了许多,看来对方已经大体知晓这场官司的个中缘由。   而在沈煊看向二人之时,忠勇侯也在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对方。对于眼前这位年轻小辈,郭侯爷心中着实有些复杂难言。   昨日种种近在眼前。   “白御史此人想必侯爷也曾听闻,素日最是以铁面无私为名。且早前因着大器晚成,家中资源人脉尽数归其庶弟。平日里对于长幼不分之事最是敏感不过。今日偏又正巧听到此事,怕是日后必有一番风波。”   “侯爷明鉴,许是下官实在多心,下官私以为,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巧合一说。”   …………   “陛下的打算,想必侯爷已然明白,您前些时候于西营当中,一意提携陛下心腹,想必心中早有打算。只是不知,您这番打算,可有为外人所知?”   …………   “郭侯爷,这世间之事,往往难得两全之法。侯爷还需早早做出抉择才是。”   而如今,对方的种种猜测果然一一成真,想到今日早朝之上,那些个世交们的种种行径,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般的迫不及待,当真是丝毫情面都顾不得了。   想到这里,忠勇侯眼中复杂之色稍稍褪去,出口的语气也利落真诚了许多。行伍之人的豪迈也显露了出来。   “义儿,还不快多谢沈大人。”   郭侯爷话音刚落,沈煊还没来的急反应,郭义便直直的朝着沈煊一拜到底。   “郭二谢过沈大人,若非沈大人有先见之明,郭二此次怕是难以脱身。”   !想到今日馆中众人那异样的眼光,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尚且如此。若是他们家反应不够及时,郭义简直不敢想象,他如今将会处于何种境地。   想着这些,郭义身子不由更弯下了些许。第二次了,若是没有沈大人,说不得他早早便在翰林院中熬不下去了。   见青年人眼眶微红,沈煊心中叹息,连忙出手扶住对方。   “二公子快些请起,都是同僚一场,二公子又何必这般客气。”   “沈公子说的有理,若是朝中御史均如沈公子这般明理,也不至这般不分黑白的毁人前途。”   忠勇侯说罢,眼中凶狠之色一闪而过,随后面对沈煊,面上又缓了些许。   都说文人的嘴,比他们这些沙场老将的老刀把子还利,今儿个他老头子才亲身见识了。何止是声名啊,怕是义儿日后仕途尽数毁于一旦。想到这里,忠勇侯眼神暗了暗,那些人要的可不就是如此吗?   没了后路,他们郭家自然只能死守着兵权不放。这般下去,与急于收权的当今迟早要对立起来。   沈煊也正是明白此事,这才为之极力奔走。   “老朽也是方才才刚知晓,昨日沈大人居然连夜去了宫中,陛下今日之所以这般维护我等,全是拖了沈大人的仗义。”   “郭侯爷严重了,这本是下官与侯爷昨日商议好的,不过是在下心中不安,才特意赶早了一些罢了。再则侯爷早有放权之心,陛下心中自然明白。若非如此,陛下纲乾独断,又岂是区区在下能够左右的了的。”   他此时当真庆幸,昨夜那般时候,为了怕夜长梦多,他还是顶着风险,前去叨扰了陛下。   还好陛下一向公事为重,不曾责怪于他。   毕竟谁都不曾想到,那些人动作居然如此之快,若是晚了一步,事情闹开之后,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自古三人成虎,以讹传讹,况且这般家事,即便后续如何澄清。他人看来,也不过是欲盖弥彰。只会愈发做实了“不敬长兄”,“得志猖狂”之名!名。   唯有陛下金口玉言,才能在一开始便将此事真正的画上句号。起码明面儿上,不会给郭义留下惹人攻讦的把柄。   这些道理人老成精的郭侯爷自也明白,因而才对眼前这位年轻人愈发的看中。年纪轻轻却已经谨慎至此,不惜冒着触怒陛下的后果,也要将风险牢牢的扼杀在摇篮之中。   这一点,便是连他老头子,都自愧弗如。   说到这里,沈煊不由迟疑了一瞬。   众所周知,眼前这位郭侯爷乃是上皇心腹,如今却是旗帜鲜明的投入当今旗下,怕是那些勋贵们不会放过这般咬下一口肉的机会。   虽然最近太上已经极少干涉内政,但对于对方的手段,沈煊心中也不是没有担忧的。   谁知这些郭大人听闻后却是哈哈的大笑了出来,声音之豪迈,沈煊只觉得小小的书房都跟着抖了一下。   沈煊“………”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沈大人好意,本侯心领了,沈大人放心,本侯与太上相识数十载,此事本侯心中早早便有了打算。”   “且沈大人说的对,自古世事两全者少有,我老郭家迟早是要走上这一遭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只要儿孙有望,便是一时失意又能如何?”   无论日后如何,既然他郭家已经表了态度,陛下便是为了收拢人心,义儿也总能前途无忧。   一番话说完,便是沈煊都不由心生敬意。今日之事之所以能这般顺利,跟这位侯爷干脆利落的决断不无关系。   毕竟事情未曾发生之时,他口中种种不过仅是猜测而已,事实如何,白御史是否会借题发挥。甚至昨日之事是否是众勋贵刻意设局陷害,都只是未知而已。   说实话,一时间,沈煊都没有信心能劝的住这位侯爷。谁知对方一番深思之后,却在短短时间内便同意了沈煊的提议。   哪怕忠勇侯早有放下兵权之心,然而!昨日一切于对方而言,着实不亚于一方豪赌。   “郭侯爷当真是不愧为一世英豪。下官佩服。”   “哪里哪里,本侯不过区区一莽夫罢了。再者若非教子不严,又如何能有今日这般祸事?”   想到家里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儿子,忠勇侯有些索然的挥了挥手。想他煊煊赫赫戎马一生,谁知临老临老,一辈子的脸都被儿子给丢了个精光。   见两人这般神色,一旁的沈煊却是悚然一惊。   看来这父子二人怕是没有一人怀疑过郭世子本人。   昨日之时,就在郭世子被人扶起时候不料出了意外,沈煊分明瞧见,就在两人即将倒下之时,对方右腿骤然发力稳住了二人。   哪怕只有一瞬间,沈煊可以确定自己不曾看错,再则谢兄说的对,一个醉鬼,口齿清晰,语言表达,逻辑思维却与常人无异。   只是看着眼前这位郭侯爷,眼中分毫不见怀疑,只有满满的恨铁不成钢罢了。沈煊终归是咽下将出口的话。   俗话说,疏不间亲,眼前这位郭侯爷可以接受被“世交”插刀,却不一定能接受的了兄弟相残。   且看这位郭侯爷有限几次提起长子,总是“不学无术”,“只会吃喝玩乐”。估摸着郭世子之所以没有被怀疑,恐怕是因着在他爹眼里,对方铁定没有那般脑子。   想到这里,沈煊不禁想起谢瑾瑜当日所说。   “这位郭侯爷,外事上倒是妥妥一人物,然而于家宅内事之上,着实颇为糊涂。”   也不知于郭世子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总归他一个没有丝毫证据的外人,还是不要说的太多。大不了日后提醒一番郭义便是。   沈煊心中默默想到。   然而此时在座的几人都不曾想到,沈煊这一时迟疑,外加郭侯爷的内事糊涂,日后为众人招致了怎样的祸患。 第153章   且不说郭家内部如何,自忠勇侯府一脉彻底倒向当今,再有徐将军的种种推动,勋贵内部之间很快便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毕竟这世上情愿一条道走到黑的终归是少数。   且最令众位老牌勋贵忧心的是,陛下种种动作,可以说明摆着撬了太上的墙角,然而直至今日,大明宫中仍旧没有丝毫消息。   此番种种,不止天成帝心有疑惑,也让一些有心之人愈发的着急了起来。   不过短短数月之内,勋贵一事便成了大半,有忠勇侯成功的例子摆在眼前,也有不少勋贵将眼光放到了读书取仕之上。   别看那些个武将平素里最是瞧不上整日叽叽歪歪,弱不禁风的文人。然而在郭家二子成功入了翰林之后,心中最酸的也莫不过这些人了。   自古只有流传千年的耕读之家,却几乎没有煊赫超过百年的武将世家。若想家族真正源远流长,同忠勇侯爷一般想法的也自是不少。   同样都是泥腿子,怎的只有他老郭家能出个文曲星呢?尤其是家中子孙有望科举入仕的人家,自是不愿与陛下当真撕破脸来。   归根结底,人一旦有了退路,自然也就没了独注一掷的孤勇。   就在朝中形势几番变换之下,天成三年的春闱就此拉开了序幕。   翌日,京都码头。   因着春闱将至,渡口内外,到处都是上京赶考的学子。杨子修一行自然也不例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普一下船,杨子修便见渡口前头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赫之?”杨子修惊了一瞬,而后很快便甩开众人大步向前走了几步。   待走近一看,眼前人可不就是沈煊无疑。巨大的惊喜之下,饶是平素淡定如杨子修,此时也不免有些失语。   倒是沈煊,面上的惊喜写的明明白白。   “杨兄?”算算时日,两人也有三年未见,普一见面,眼见好友风采更胜往昔,两人心中激动自不必说。不过沈煊倒没漏掉方才对方面上一闪而逝的惊讶之色。   别说对方了,便是沈煊都有些惊奇。   “今儿正巧儿休沐,想着子修你这两日也该到了,便过来码头碰碰运气,没想到当真这般凑巧。”   !   没想到他一时头脑发热,还真就给碰上了。这概率,要到了现代,说不得还可以买一波彩票。   沈煊心里暗暗乐道。   不过两人还没说上几句,很快后面几人便赶了上来,其中一位青衣学子见状还假做抱怨道:   “杨兄居然就这般撇下我等,这可着实有些不道义了吧!”   杨子修见此也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一顿,而后面色如常向众人介绍。   “这位是在下密友,沈大人。”   “这两位同乡张兄,王兄,也是赴京参加此次春闱。”   两人相交多年,哪怕如今杨子修面色如常,沈煊依旧从对方口中听出了些许疏离之意。   而后面色不改,只是语气温和的打了个招呼便没了下文。   张王二人倒没发觉什么不对,毕竟人家已经身为官员,自然没有必要跟他们一届举子有多热络。   不过即便沈煊不够热络,也抵不上张王两人迫切想要“交好”同乡的心思。   他们磐安府前后数年之内,统共不过出了两位进士。且还都是一甲前三,仕途无量。同府学子,又有哪个不晓得二人的名头。   暂且不说那位过目不忘的状元公,只说眼前这位沈探花,出身寒门,不过区区一年便得以高升,便绝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若能与之交好,岂不有受不尽的好处。   想着这些,二人也不顾年长,这一路上一个个如同开屏的孔雀一般,极力想要展示自个儿的才华。但求能入了眼前这位的眼。   沈煊“………”   然而直到几人分道扬镳,这位沈大人态度上依旧未有变化。只将二人当做普通同乡罢了。看着一路少语,却能随大人一块儿离去的杨子修,两人心中颇不是滋味。   这运道二字,当真是玄之又玄。眼前这位,不过一死读书的木头疙瘩,居然能有幸得了上官赏识。偏生他们二人这般才得兼备之人,长袖善舞之人,却偏偏没得这般这机缘。   木头疙瘩杨子修“………”   待二人走后,沈煊耳边这才清净许多,忍不住偷偷吐了口气。一旁的杨子修见状不由有些忍俊不禁。   “沈大人如今这般地位,居然还会烦恼这些,!您难道不该早早便习惯了?”   沈煊“………”杨兄怕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你家小伙伴儿如今还只是个翰林小小芝麻官儿呢,哪里值得人家奉承了?”   再则,伴随他伴驾的时日愈发多了之后,馆中无论明面儿还是暗地里示好者确实不计其数。   杨子修自然也明白这点,不过二人素来都不喜在无关之人身上浪费时间。比起这个,沈煊更为在意的是杨兄如今的打算。   “距离入场之日还早的很,客栈中到底鱼龙混杂,杨兄不若来府中小住些时日。”   当初那场舞弊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可怜整个客栈学子都或多或少受到了牵连。只把众学子吓得够呛,今年伊始,考号附近空闲的房舍都被租的差不多了。不但如此,价格还尤为昂贵。便是沈煊听着都倒吸了口冷气。   杨子修听完也皱起了眉头,思量片刻后,也就所性不在客气。   今年的三月比之去年倒是好上了不少,起码贡院门口排着长队的众位考生不用再鼻涕哈拉的,可比他们当年要幸运多了。   谢瑾瑜说到此处,面上丝毫不掩艳羡之色。想到当初种种,众位同难者也忍不住相视而笑。   这日,正值休沐,沈煊早早便在贡院门口候着。眼见一众考生陆续出院,沈煊也终于在一众东倒西歪的考生中寻到了杨子修的身影。   见对方虽然面色疲惫,但整个人精神状态倒还不错,比起眼前的众位考生已经算是不错的那波了。   沈煊不由大松了口气,又马上快走一步将厚厚的大衣披到了对方身上。这才跟一旁候着的小厮一道将杨子修扶上马车。   纵是杨子修状态不错,醒来时也已经是第二日晚上了。沈煊过来时,对方刚用过些白粥,此时正靠床坐着。   见是沈煊,杨子修苍白的脸上不禁露出些许笑意。纵是身子还有些沉重,眉目中却有难得的舒朗之意。   沈煊见此心中一定,两人相识多!年,有些话无需多说,见杨兄如此。沈煊便晓得,对方此次发挥的当是不错。   在见过对方默下答卷之后,沈煊心中更是有了不下八成的把握。如无意外,二甲可期。   心中高兴,回到房中,沈煊面儿上不由带出了些许。晚上睡觉时还乐淘淘的哼起了歌来。   顾茹:“………”   见小少爷刚进屋里,转头又嘟着嘴焉了吧唧的跑了出来。   “爹爹坏坏!!凉……”   可惜大宝到嘴的话还没说出口,一旁的章嬷嬷便赶忙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对方。一双混浊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瞧着外头这些丫鬟小厮们。   “哎呦喂,小少爷啊,这话咱可不能乱说。这么些人在这儿呢!”说着抱起大宝,麻溜的跑了回去,留下一群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再说沈煊这头,顾茹忍了半响,见自家相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愈发的乐在其中。   不由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见自家相公一脸关切的瞧了过来。不禁又有些愧疚,相公好不容易这般高兴,纵是古怪难听了些,便是再忍上一忍又有何妨。   在沈煊愈发专注的眼神儿之下,顾茹愈发觉得羞愧不已,只得随便找了个借口岔开话头。   “明儿个妾身跟隔壁的于太太有约,想要去华清山娘娘庙里上柱香。”   哦,上香啊。不对啊,上香就上香呗,夫人怎么脸给红成了这样。   沈煊想到他好似听人说过一嘴,那个寺庙好像是妇人前去求子的吧!据说还颇有些灵验。   沈煊又看了一眼自家媳妇儿发红的耳根,这是在委婉暗示他什么吗?   不过这明显不是时候啊。不过这年代好像是要讲究多子多福的。因而沈煊只能委婉提醒道:   “咱家大宝还小呢,夫人不必这般着急。再则咱再过不到几个月便要回乡,要是真有了也不方便。”   语毕,倒是床上坐着的顾茹懵了起来。这跟大宝有什么关系?有了,还有不方便又是个什么意思?   相公他这究竟是想到哪里去了? 第154章   天成三年的春闱倒是一片风平浪静, 沈煊他们那届“泄题”之事闹得那般沸沸扬扬。直至今年,别说众学子们一个赛一个的小心翼翼,平日里连聚会都少了许多, 便是连几位考官都颇有些战战兢兢, 生怕出了一点问题。   言大人的前车之鉴还在近在眼前, 即便是一场乌龙, 这丢了皇家的颜面, 也不是说过去便可过了的。   没瞧见,即便三年过去, 当年只差一步便可封阁拜相的言大人, 如今依旧是不上不下的处着吗?由此种种, 由不得几位大人们不谨慎。   人间四月, 正值草长莺飞之际。众学子翘首以盼,转眼间便到了殿试发榜之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上,沈煊一行早早选好了位置, 此处正是今日新科进士必经之地。高高的阁楼之上, 眼瞧着众位新科进士陆续出现在拐角之处。   很快一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功成名就, 鲜衣怒马。此情此景之下, 便是一向内敛沉稳的杨兄眉眼间都具是一派舒朗之色。   见状, 沈煊心中欢喜之意愈浓, 杨兄少多坎坷, 最亲近的祖父母却又难解心结。还是远离家中, 直至浩轩出生之后才开阔了些许。如今数十年刻苦终得成果, 过往种种也可以道一句苦尽甘来。   与此同时,杨子修的目光同样越过众人,朝着高楼上沈煊他们所在的窗子处看去。见到沈煊, 面上笑意愈发盛了起来。   杨子修本就生的高挑,此时正襟跨坐于马上,愈发显得身长玉立。   又有新科进士光环加持,即便位置稍稍靠后,依旧成了众进士中除了探花郎之外最为突出那位。如今一笑之间,竟引得一众大姑娘小媳妇帕子香包不要钱的往身上砸。   论身高的重要性。   沈煊噗嗤一声,紧紧抱着怀中大宝。   “大宝,快看,给你带好吃的杨叔叔过来了!”   沈煊扭头,将手上的小屁孩正面朝向街道当中,一手扶着小家伙的嫩爪,在人群中遥遥指向对方。可惜这么些个人,让一个不到三岁小儿精准的瞧出己方队友,着实是太难为了些。   但这倒是丝毫不影响大宝小朋友的兴奋之情。小家伙素来便是个人来疯的,此时手中的拨浪鼓更是被大力摇的叮当作响。   “猪猪,猪猪!!”叫的倒是挺欢,然而事实上,大宝小家伙眼神儿都没对上过正主。老父亲沈煊无奈的抱紧小崽子,而一旁的长生则是目露羡慕之色。   “舅舅当时定也是这般热闹的吧,可惜外甥选在家乡,却是无缘得见。”   言语中颇有些遗憾。   “长生无需羡慕,只要持得住,迟早也是有这么一天的。到时候舅舅说不得也会在这上头,亲眼瞧着我家外甥功成名就之时。”   沈煊温声宽慰道,仿佛口中的场景已经近在眼前。   “外,外甥之资,能得一举子便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奢求进士之尊?”   话是这般说,然而细看不难发觉,长生此时一双眼睛却是亮的惊人,视线灼灼的看向眼前的队伍。   沈煊哪里又看不出对方的言不由衷,复又温言鼓励了对方几句。无论日后如何,身为学子,若是连进士及第的心气儿都没有,即便是手中资源再好,终不过瓦砾而已。   许是受底下众人的影响,看着大人们不停的“丢东西”。沈煊一个不留神儿,只见方才还在手中的小鼓便被飞速的扔了出去。   小家伙人小力气也小,但毕竟占着地理优势,不大的拨浪鼓在沈煊的忧心的目光下,却是正中红心。   这个投篮,他给三分!   然而下一瞬,只见队伍最左侧一位士子的“乌纱帽”瞬间便摇摇欲坠。对方倒也不是无知无觉,一双大手下意识的扶了上去,然而一个不对,反倒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哪怕因着视角问题,瞧不见对方的面容,沈煊依旧能想象出对方此时的恼怒。   古人,十个当中怕是九个都是迷信的,尤其有关自身仕途经济之事。   看着笑的没心没肺,兀自欢畅的崽子。   沈煊“………”   速求如何不被打死。方才这么些荷包,手绢的乱丢,对方应该发现不了来路的,吧?沈煊不负责任的想着。   然而下一瞬仿佛在嘲笑沈煊的侥幸,随着一阵咚咚的声响,包厢房门很快便被敲响。   屋内几人僵了一瞬,在长生忧心忡忡的目光下,沈煊无奈扶了扶额,得,该来的总归是躲不掉的。   “阿云,开门吧!”   沈煊颇有些有气无力道,鲁迅大大说的对,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他现在只希望,对方家属能够冷静些个。千万别真搞出什么流血事件。   待会儿他还得好好护着怀里的“罪魁祸首”。   然而罪魁祸首大宝却是丝毫不知大祸将临,在老爹怀里依旧在不安分的蠕动着,小眼神儿直直的瞄向窗外,嘴里还直喊着:“猪猪,打打!!!”   两只爪子一阵儿群魔乱舞。   沈煊“………”心好累怎么办?   沈煊正想着如何赔罪才能最大程度的消减对方的怒意。谁成想,打开门后,走进来的却是位熟人。   “瑾瑜?”见是谢瑾瑜,沈煊募的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讨债的。放松过后,说话间语气都轻松了许多。   然而,此时谢瑾瑜目光却是颇为古怪,进来之后还特意瞅了眼沈煊怀中正在张牙舞爪的大宝。可惜沉浸在庆幸当中的沈煊却是丝毫不曾发觉,不但如此,还特意将大宝往谢瑾瑜面前送了送。   “大宝,还认得这是谁吗?”   “谢猪猪”谢瑾瑜可以说是沈家的常客了,平日里又能喜欢逗着大宝玩儿,见到好玩叔叔,大宝更是乐翻了。   “猪猪抱!!”登时没心没肺的朝着谢瑾瑜张开双臂,一副急于叛逃的小模样。   成功过渡后还冲着自家老父亲吐吐舌头,像模像样的做了个鬼脸。   沈煊“………”熊孩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看来还是揍的太少。   老父亲正值手痒之际,却见一旁的谢瑾瑜已经捷足先登,一手紧紧的抱着熊孩子,空出的另一只却是重重的刮了下熊孩子的小鼻头。   恨声道:   “你呀,小坏蛋!!”   别看人小,大宝此时也知晓坏不是什么好词,此时更是正义正言辞的更正道:   “大宝,乖!”   “坏!”   “乖!”   ………   沈煊“………”这俩人能玩的好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沈煊黑线,见俩人没完没了。沈煊赶忙转移话题道。   “瑾瑜兄今儿如何在此?”也没听说对方有亲友参加考试啊?瑾瑜兄瞧着也不像爱凑热闹的人。   沈煊面上的疑问明明白白。   谢瑾瑜面色僵了一瞬,片刻后便有恢复正常:   “家兄正巧也是此届春闱,此次也是中了的,只是日前不好透漏罢了。”   说到得中之时,谢瑾瑜眼中更是复杂难言。欣喜,解脱,怅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块,最终均化为一声叹息。   原来是谢家大爷,沈煊很快便明白了。   好友多年,谢家情况沈煊也或多或少听过几嘴。跟谢瑾瑜一次取中不同,谢家大爷谢瑾时却是正儿八经的考过许多次了的。科举不易,按理来说,三十余岁能够得中已经可以称上才俊二字了。数次不中更是人之常情。   然而对此幼弟次次顺遂,谢大爷却是落了下成,沈煊在翰林院中便曾听人偷偷议论过此事。   其中大多都是在惋惜,可惜谢郡马没能早生个几年。外人尚且如此,谢家留在京里的族人却是不少呢?心中难免会有些想法。   当初他一直疑惑,论起资源人脉,明明谢兄呆在京城中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事实上对方却是早早便南下江南求学。   如今想来,左不过有心退让罢了。然而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最终却是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远离家乡亲人,独自一人在外求学……   事实上即便如此,哪怕谢兄处处退让,依旧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是没有来由,前些日子,谢兄与郡主何必这般突然便从谢家搬离。   本朝律法是有规定,无论是爵位还是家产均应以嫡长为先。   然而世家之中,尤其是如谢家这般簪缨世家,金银财务甚至那些个所谓家产均不过添头而已。唯有历代经营的人脉,还有那些数不清的“暗手”才是一个世家真正的精髓所在。   而这些,势必需要一位担的起的家主承继,这才能保住家族地位短时间内难以动摇。   沈煊在江南也不是没有听过这类事情,便是江南顶级世家之一的崔氏都不能免俗。当初本应承继的崔氏大爷却是对外宣称“体弱多病,不宜见人”。   然而时至今日,崔家前任家主也就是崔大爷的弟弟早已亡故,反而这位“体弱多病”到连人都见不得的崔大爷存活至今,甚至连侄子都快被对方熬过去。   可见这“体弱多病”也是掺着不少水分的。然而可悲的是,对方确确实实如同纸片人般过了一辈子。   所为不过是区区“礼法”二字。为的不过是向世人展示,这番家主替换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换了谢兄,哪怕对方极力退让,不愿沾染家中人脉,这般明晃晃的实力差距之下,那位谢家大爷,终归是心中难安吧!   沈煊心中种种思量,再见到谢瑾瑜那隐隐释然模样,终归没有多说些什么。   反而玩笑道:   “原是谢大爷高中,恭喜谢兄,可惜了,方才未能留意到另兄。说来倒是巧的很,你我二人相交多年,但于令兄,为兄我却是毫无印象。”   完美的避过了所有相遇,这“缘分”也是没谁了,沈煊暗暗吐槽道。   谁知话音刚落,方才陷在回忆中,心中怅惘的谢瑾瑜,面色却是突然间古怪了起来。   “沈兄方才当是见过兄长的。且该是印象深刻才是。”说话间,谢瑾瑜目光复又扫向大宝。   沈煊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   看着躺在谢兄怀里正玩的不亦乐乎的大宝。沈煊脆弱的小心肝不受控制的抖了一抖。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宝自发送羊入虎口,哈哈~~   感谢在2020-10-20 13:05:01~2020-10-22 23:0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向阳 70瓶;树懒 10瓶;方圆、海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5章   既然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于情于理也该有所表示。   这种事情总是宜早不宜迟的,这不第二日,沈煊便谢绝了谢兄的陪同, 自个儿带着自家“罪魁祸首”前往谢家登门拜访。   对于谢家, 沈煊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了, 然而眼前这位谢家大爷,沈煊却还是头一回见到。   这是一位极为清瘦的中年男子,眉目间同谢兄颇为相似。然而同样一双桃花眼,放到谢兄那里,端的是一番潋滟多情。而在眼前这位谢家大爷这里, 却生生的多出了几分沉郁之感。   咦,按理来说, 这位刚经历了人生四喜之一,这时候不应当正值志得意满之时吗?还是说,昨日那场闹剧当真就对对方影响如此之大吗。   想到这里,沈煊心中颇有些踹踹,牵着大宝的右手复又紧了紧。   然而事实上,沈煊想象中的恼怒并未出现, 这位谢家大爷从始至终态度都颇为宽和,行为举止有理有据, 似乎昨日种种不值一提。偶尔说起谢瑾瑜言语间也都是满满的关怀之意。   就如同一位心系幼弟的长兄谈起自家不成熟,任性出走的幼弟一般。还颇为恳切的拜托沈煊劝劝自家弟弟。   讲真, 对方这番话当真引起了沈煊生理性不适。   好友多年, 瑾瑜兄虽然平日里爱玩爱闹了一些, 然而却从不是什么因着一时之气,就莽撞而为的性子。   这番话从对方同胞兄长之口说出来,沈煊当真只觉得讽刺极了。   因而此时, 沈煊面上不出意外的冷淡了下来。便是言语中也不过维持基本的客气而已。   对方很快便察觉到了这一点,而后却是仿若无事一般将此事给揭了过去。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客人想要离开之意,继续温言细语的说些什么。   沈煊“…………”   “谢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家中有事,在下怕是不能久留于此。辜负了谢公子一番盛情。”   仿佛没想到沈煊一届寒门居然会这般的“不识抬举”,谢瑾时面色难看了一瞬,后又很快恢复过来,甚至临走前还面带笑意吩咐管家好生送客。   一番举动下来,倒是衬得沈煊过于高傲,不识抬举了。   沈煊“………”又没有外人,这波角色扮演有意思吗?面具戴成这样不累吗?沈煊此时倒是有些理解瑾瑜兄为何要急急搬走了。   这位怕别是刷名声刷上瘾了。   只是在沈煊看来,无疑名声之于文人士子,确实极为重要没错。然而过于执着于这些,不免本末倒置。   就如从前,哪怕这位出了名儿的谦谦君子,然而论起谢家两兄弟,大家还是普遍为谢兄感到惋惜。   归根结底,科举制度盛行至今已有近千年,以所谓“孝廉”也就是莫大的德行声名入仕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文人士子的主流价值观念早已发生变化。   真正想要在文人算中站稳脚跟,“才”“德”二者可谓是缺一不可。   许是先入为主的偏见在前,说实话,对于这位谢家大爷,沈煊只觉得哪哪都透着不得劲儿。 好不容易出了谢家大门,沈煊下意识长长的舒了口气。   一旁的大宝居然也学着沈煊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动作之夸张,小脑袋还一点一点的,看起来可乐极了。沈煊方才的种种憋闷登时便一扫而空。   费心想那些无关紧要之人干嘛,难道吸自家宝贝儿子不香吗?   至于对方会不会因此记恨于他,不用想答案就是肯定的,不说昨日大宝那一下怕已经得罪了对方。两人间又隔着一个谢瑾瑜。握手言和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不过那又如何,除非对方能以极快的速度爬到高处。否则光是如今的谢家,怕都够对方折腾的。   再者官场之上,哪里有处处为好之理。若真要如此,怕是高台上那位第一个便容不下他。   谨慎小心,可不代表瞻前顾后。   想通了以后,沈煊很快便把此事放在了脑后。再则,如今这时段儿,沈煊哪里又有心思想些别的。   就在四月即将结束之时,经过种种坎坷,历时将近一年的战船修建终于拉下了帷幕。   瞧着眼前众人喜不自胜的模样,沈煊嘴角微微抽搐。   本来两个月的预期硬生生压到现在,看来这人的潜力当真是无穷的。为了接下来的政绩考核,众人也是拼了老命了。   “船只能这么快修建成功,沈大人可谓是鞠躬至伟,下官便先恭喜沈大人,高升之日可谓是近在眼前!”   一名身着蓝色朝服的中年官员率先开口贺道,语气不乏恭维之意。而随着中年男子的开头,工部众人也纷纷前来道贺。   哪怕众人着实不愿承认,但沈煊在此间的功劳却绝对实打实的,说上一声居功至伟也是不为过的。   若是当真要论功欣赏,这位绝对头一份儿的。对着这样一位注定要飞上去的同僚,众人哪怕心中有些想法,面上却依旧殷勤不已。   “沈大人年纪轻轻便得以数次高升,着实让老儿我汗颜啊!”   “沈大人当真无愧是少年英才,可真是羡煞我等啊!”   感情在酒楼里一块儿吐槽他的不是这些人吗?沈煊黑线,眼瞅着众人说的愈发的离谱,沈煊连忙站出来制止道:   “尚不知陛下圣心如何,咱们这方切莫张扬才是。”   众人自然一一应下,只是眉宇之间那抹喜色总是落不下来的。工部素来陆续六部最末,他们这些底层官员更是如此。这回好不容易有个露脸的机会。   众人哪里能平静的下来,而这时候工部众官员也知晓了有沈煊在的好处。   作为陛下心腹,只要有对方在,天然便有了陛下的一分重视。再加上对方时常面君的缘故,皇帝忘记此事的可能性自然小了不少。   别看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然而陛下日理万机,要操心的事儿可多了去了。能被当今时时想起,本就是一种莫大的政治资本。   想通了这些,有些官员甚至开始心心念念着沈煊往后能够入驻工部。   这时候众人丝毫想不起来,当初是怎么被对方“敬业”精神折腾到哭。   偶尔听到过一嘴的沈煊“………”   世界变化当真快的很,他都快跟不上节奏了。囧~~   不过最终到底还是要让工部众人失望了,消息上达天听得第二日,天成帝便着急派遣心腹前去验收。   沈煊虽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但从当今这几日愉悦的心情来看,结果自是颇为喜人的。   又一日,正巧轮又到沈煊当值,只是今日却是颇为不同寻常。哪怕是在讲读期间,沈煊都能察觉到上首当今的目光一直在自个儿身上徘徊。   沈煊下意识便绷紧了身子,慌乱过后,沈煊便尽量将注意力集中但眼前书册之内,不去想这些个乱七八糟的缘由。   沈煊眉目低垂,在上首那位灼灼目光之下,依旧硬着头皮讲完了全卷。   天成帝见此,不由更添几分欣赏,不过下一刻,便好似想到了什么,神情颇有些不愉。   “前两日户部郎中郭卿告老,朕有意让你来接替此职,沈卿以为呢?”   户部?沈煊惊了一瞬,毕竟对于自个儿的出路,沈煊以往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却从未朝着户部想过。毕竟六部之中,陛下对于户部的掌握度乃是最高。   而他勉强算是皇帝心腹,自是其他部门对于当今用处更大一些。起码此前,陛下从未流露出想将他派去户部的意思。而如今……这般急切,由不得沈煊不去多想。   况且说到告老二字,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陛下心情似是不愉,这中间究竟如何沈煊却是不得而知。   一个小小的郎中告老,却能引得前头这位注意,本身便有极大的问题。   种种思量不过转瞬,此时却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皇帝既然已经来了金口,难道他当真还能反驳不成?   因而片刻惊讶过后,沈煊便面色平静的接受了此事。   “微臣但凭陛下差遣。”   “哦,沈卿难道不问朕,为何改变主意将你调入户部?”   “不瞒陛下,臣心中却是好奇不已。不过陛下心中自有一番沟壑,您这样做定有缘由。微臣见识有限,届时只需完成陛下命令即可。”   沈煊眉目微敛,而后如实回道。   “哈哈哈,好!”天成帝见此却是开募的笑了起来。   “相信依着沈卿的聪明,届时自会便发现。”   见当今如此,沈煊却是放松了些许。陛下如今尚能笑的出来,证明事情还没到最糟的地步。   那么于他来讲,一切都还有可操作的余地。   翌日,打着犒赏有功之臣,沈煊得以连升两级,由原从六品翰林侍讲,迁至从五品户部郎中。   其余众人,也是各有各的赏赐。沈煊也应了当日的承诺,亲自向陛下开口为程家求来了官身。   哪怕不过一九品芝麻小官儿,然而对于匠户人家来讲,却是整个阶级的跨越,门楣的改变。   程老头当时便喜极而泣,稍稍整理过后,便携着孙儿要到沈家磕头。   只是沈煊高升已是铁板定钉,又是连升两级的大好事儿,上门拜访者可以说络绎不绝。程家爷俩只好放下礼物,说是要过些时日再来谢恩。   而此时沈家,好不容易应付完一个个上门儿的同僚之后,众人已是精疲力尽。便是长生,也从最开始的激动狂热到了后头的疲惫无力。   然而此时,书房之内。   “赫之,这户部当中,可是有为难之处?”   杨子修声音尽管低沉,在这狭小的书房内却是清晰可闻。   哪怕沈煊掩饰的不错,然而二人自小相识,杨子修又怎么看不出沈煊的不对之处,心中不免担忧不已。   “说实在的,小弟至今也还糊涂着呢,只是看陛下的意思,怕还是有些问题的。”   沈煊对此也颇为无奈,打怪打怪,怪都没见着,还能怎么打?   “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2 23:05:27~2020-10-24 02:2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毛、拉普兰德 10瓶;海星、方圆、贪吃小懒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6章   无论沈煊心中是何想法, 陛下既已明旨下发,户部之行便已然成了必然之势。   且依着陛下的心思,沈煊到底没敢耽搁。   离馆之前, 沈煊按照惯例于京城最好的酒楼飞鹤楼宴请了一众翰林院中的同僚。看着眼前颇为气派酒楼, 可想而知,今天可是要给自个儿荷包来个大减肥了。   不过,这样的肉痛怕是没人不想要   酒过三巡之后, 席间气氛也愈发热络了起来。众人无论平日里交情如何,这会儿子面儿上均是一片热络之色。   “恭喜沈大人高升!”   “以后便得称一句沈郎中了!”   “沈大人日后得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区区在下啊!”   沈煊一一含笑回敬,面儿上没有丝毫得意高傲的模样。这让一些有心复又高看了几眼。   说到底,同僚之间那些子纷争, 归根结底大都来自“竞争”意识。而此时沈煊也算是前途已定,自然不会碍到众人什么。   再则, 于不知内情的众同僚来讲, 能够官升两级, 且还是户部这般实权部门。说上一句飞黄腾达也着实不过, 当真做实了陛下心腹的名头。众人心中自有一番思量, 席间更是热闹非凡。   倒是谢瑾瑜今日直到现在都安静的有些异常,眼神儿还时不时的往沈煊面上瞄上一眼。沈煊登时便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明摆着是有私话想跟他说。   晚间, 送走了一众同僚, 两人没有选择坐车回去,反倒是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了起来。   许是刚经历过一场春闱的缘故,京中涌入了许多外来人口,倒是较之于往日都显得热闹许多。   街道两侧各种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依稀还有些食物的香气。   一路上谢瑾瑜本想说着什么, 却被沈煊左拐右拐的绕了好大一圈。这才在一家混沌摊子停了下来。   谢瑾瑜懵了一瞬,看着眼前简陋的小摊,还有周围行为举止都颇为粗俗的客人。   “沈兄这………不是吧?”   谢瑾瑜不确定的问道,回答对方却是沈煊咧嘴一笑。   谢瑾瑜眼前一黑。   下一秒,沈煊拉着谢瑾瑜在角落里坐下,瞧见两人的装扮,众食客好奇的目光一直在二人之间逗留。而后便是一阵儿窃窃私语。   肉眼可见,谢瑾瑜脸更黑了几分,甚至有一种起身马上离开的冲动。   很快,一位看起来颇为朴实中年女子便走了上来。   “二位客观,您可是要用些什么?”   “两大碗混沌,一份儿卤牛肉!”沈煊飞速答道,完全不顾一旁谢瑾瑜愈发黑沉的目光。   许是因着两人身份不同,店家上菜速度尤其之快。两份热腾腾的小混沌很快便被端了上来。一股诱人的香气瞬间便在二人之间扩散开来,作为资深吃货,哪怕对这里的环境嫌弃极了,谢瑾瑜面色终于不那么黑了。   见状,沈煊笑笑,径自从一旁的筷子笼中抽出一对儿,动手递到谢瑾瑜手中。   “无论瑾瑜兄想说什么,咱们哥俩儿这先吃饱了再说!”   酒局酒局,真正能到的吃的东西少的很,沈煊又是被众人关注的重点对象,席上光顾着应付众人了。至于谢瑾瑜,席上沈煊也几次留意对方,哪里能不知晓对方的情况。   谢瑾瑜愣了一下,待见着沈煊含笑的目光,心中涌起一阵儿暖意,心中那些个担忧突然间便去了许多。随后从沈煊手中拿过筷子,二话不说夹起一块儿小混沌。   沈煊就更是不会客气了。   说实话,能被沈煊这种大吃货看在眼中,可想而知味道绝对是差不离儿的。便是谢瑾瑜这般锦衣玉食长大的贵公子,此时也想叹上一句,高手果然还是在民间啊!   正在二人吃的满足之时,突然一旁的桌上传来几人交谈的声音。   “唉,你们听说没,前儿个京郊那头出事儿了,说是遇上了土匪,一家子没了命去。”   “听说这出事儿的,还是位官儿老爷呢?说是带着自家家眷出来踏青,渍渍……”   中年男子说完还渍渍了几声,要他说这官老爷当真是没事儿闲的,踏个青还踏出个命来。   “官老爷?那匪徒们不要命了,连官老爷都敢去霍霍?那朝廷还能轻易饶过他们?”   令一位高瘦的男子还算有些见识,闻言瞪大了眼里,一脸不可置信。   “切,我老娘的表哥的大侄儿的表兄弟如今就在衙门里当值,这消息就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孙二还能哄你玩不成?”   这个叫孙二的中年男子一脸信誓旦旦,说起那位亲戚时更是满脸的与有荣焉。   高瘦男子更是惊愕不已。   听到此处,别说是一届平民了,便是沈煊得到消息都不免吃惊不已。好歹也是京城重地,天子脚下,居然会有如此猖獗之匪徒?作为一名即将上车的未来政客,沈煊脑海里瞬间便被各种阴谋论填了屏。   对面儿的谢瑾瑜自然听到这些,肉眼可见的,动作也逐渐放慢了许多。   沈煊普一抬头,便瞧见一脸担忧望着自个儿的谢兄。   沈煊“………”   说实话,他着实有种不祥的预感。在看向对方眼神儿中也带了些询问。   对面儿的谢瑾瑜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沈煊怔愣片刻,而后复又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既然事情已然发生了,现在着急也没啥用处。还是先吃饱了才是正理。大脑终归还是需要依靠能量运转的嘛!   谢瑾瑜“………”   虽然心中依旧担心不已,但突然好心疼从今早得到消息就没好好吃过东西的自个儿!   好气啊! 他这究竟是为了谁?   不行,他也得吃回来才对!   然后摊上的众食客都瞧见了这神奇的一幕,两位一桌衣着不凡的贵公子。在这简陋的地摊儿上,却一个赛一个的吃的投入。   众吃瓜群众不禁表示怀疑,这家新来的小摊儿居然就这般好吃吗?这不,短短一个吃饭的功夫,摊子一旁居然排起了长龙。   一旁的老板娘登时便眉开眼笑。   后知后觉做了活广告的两人“………”   回去的路上,两人神色不约而同的严肃了起来,沈煊猜的没错,那位“不幸遇难”的官员却是户部官员无疑。   更甚者,沈煊还是对方将来的直属上官。   在自个儿即将上任的头两天,好好的属下却是稀里糊涂没了性命,也怪不得谢兄今儿个这般反常。   想想那日陛下的反应,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才当真邪门儿呢?沈煊心道。   而见沈煊兀自沉浸在思绪当中,谢瑾瑜这下当真急了起来。   “那位钱大人死的蹊跷,什么山匪,哪有那般胆大妄为的山匪?沈兄可曾想过,对方胆敢在这天子脚下,行这般大不为之事。不是任性妄为,便是有所依仗?”   “还有那位郭大人呆的好好的,还未到致仕的年纪,却突然间告老还乡,而后更是在行路上突发疾病………”   “有此种种,可见此事背后势力绝对不可小觑。赫之你……”   话到这里,谢瑾瑜突然就说不出来了,事已至此,沈兄就算明白又能怎样?不说皇命不可违,便是当今本人,因着安华的缘故,谢瑾瑜还有些了解的。   对方最是瞧不得临阵退缩,懦弱无为之人。当今二殿下不就因着性子软和而被种种责罚。亲儿子尚且如此,何况外人呢?   想到这里,谢瑾瑜心口那股子气突然便长长的泄了出来。   见对方这般模样,沈煊心中微暖,不由出言宽慰道:   “瑾瑜何必如此,俗话说,可一可二却不可再三而为,难道瑾瑜还担心为兄会因此性命不保不成?”   比起谢瑾瑜的揣揣不安,反倒是沈煊这个正主接受良好。毕竟拿到这个官职当日,他就有些心理准备了,不过涉及人命,着实是超出了沈煊的预料。   话虽如此,沈煊心中已经决定,这些时日须得更为小心才是。起码家里人安全得要有些保障。   然而谢瑾瑜表示丝毫没有被安慰道,一双精致好看的眉目反倒皱的更紧。   “赫之未免想的太过简单,但瞧着这些人如今的动作,便知对方着实胆大妄为,且手段阴狠不忌。即便不能如先前两位大人一般,但官场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更别提,如今赫之在明,对方在暗,有些阴司手段可谓是防不胜防………”   谢瑾瑜定定的看向好友,眼中担忧丝毫不曾掩饰。然而下一瞬,却见沈煊募的笑了出来。   声音语气温和的不可思议。   “瑾瑜可还记得上回地动那次吗?”   “记得啊,上次赫之着实过于冲动了些,不过赫之特意提起这个做什么?”两者之间有什么必要的关联吗?谢瑾瑜满脸疑问。   “当时瑾瑜你们几个都觉得为兄我过于莽撞。可事实上,瑾瑜觉得,为兄可是那等为了旁人,顾不得自个儿家人之人?”   沈煊掀开车帘,看着街边形形色色的人群,笑着开口道。   “赫之……你难道?”   谢瑾瑜此时可以说大惊失色,此时言语都有些迟疑了起来。   “瑾瑜所猜不错,为兄之所以胆敢如此作为,是因为手中却又一保命之物。只要不是抄家灭族之祸,一切便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煊点点头,也算给对方一枚定心丸。   “保命之物?”谢瑾瑜闻言先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而后却是尴尬的挠了挠脑袋。   额,咳咳……他还以为赫之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世呢?例如哪位天潢贵胄的沧海遗珠之类的。还好还好,刚才没有开口……   沈煊不注意的地方,谢瑾瑜偷偷的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谢兄的脑洞,我给满分。哈哈哈~~感谢在2020-10-24 02:21:07~2020-10-25 03:0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mmmmmmmmmmmm 27瓶;海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7章   自那日之后, 知晓沈煊心中已有打算,谢瑾瑜便不再提及此事。至于所谓“保命之物”,也成了二人心照不宣的隐秘所在。   谢瑾瑜不会多问, 沈煊自也不会主动开口。   翌日清晨,外头天还黑蒙蒙一片, 沈家却却已然灯火通明。   今儿个可是沈家的大日子,哪怕天不亮就得早早起来忙活儿,众人心里头也是美滋滋的。主人家地位高了, 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才有脸面不是吗?   “夫人且先睡着吧, 天儿还早的很呢!”沈煊半直起身来打了个哈欠,又将准备起身的顾茹按了下去。   这三更半夜的, 爬起来不是折腾人的吗?   内里的顾茹本是不乐意的,但沈煊一句“别把咱大宝给闹起来了!”成功的制止了对方的动作。大宝这家伙闹醒了旁人等闲难哄了去, 两岁多的人儿了,平素里还是粘人的。   瞧着躺在中间四仰八叉还打着小呼噜的自家儿子,顾茹心里恨恨的想, 明儿个说什么也得把儿子这“爬床”的臭毛病改了。   而另一头儿沈煊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拾掇好自个儿,确人仪容形貌没什么问题后, 这才坐上了早早候在门前的车马。   遥遥晃晃的马车上,沈煊复又闭上了眼睛,小小的补个觉先。   要说这升官儿还有一件极为糟心的后事,那便是早朝了。本朝规定, 官员品级至五品及以上及御史大夫等职能人员,非重大事故不可无故缺席。   而官员需于卯时之前(凌晨五点)便要位于排队侯于午门等待,约莫辰时午门大开,众臣子依次入列。   凌晨五点意味着什么,对于他们这种出身不高的小官儿而言, 便意味着需要半夜三更起身,然后穿越大半个京城,来到午门外等待。   渍渍,他这这日后当真要起的比鸡早了。沈煊此时当真无比庆幸,他没倒霉崔的来到明清两朝,三更等候,五更上朝。那得是何等的鬼畜。   反正哪怕是如今的时辰,都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了。   初春的清早还冷的紧,沈煊即使里头套了数套厚厚的衣物,此时站在午门外被冻的瑟瑟发抖。   沈煊一火力旺盛的年轻男子尚且如此,又何况那些个年老体衰的老臣们呢?   就他前头那位仁兄,瘦削的身子都快抖的不成样子了。   这种时候,可甭管你是什么当朝首辅还是一朝亲王,制度之下都得乖乖站在外头吹空气。这同满清的“奴才制度”何其相似,不过是封建皇权展示其威严的手段之一罢了。   沈煊心里暗戳戳的想着,怪不得即便养尊处优,古代人均寿命依旧低的可怜。等他到了退休年纪,可得早早退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煊腿脚上传来一阵儿麻意,忍不住轻轻转动脚踝之时,午门外陆续有钟声响起,高大的宫门终于缓缓打开。   众大臣们鱼贯而入。   金銮殿上,众大臣按照品级次序列做两排,而沈煊这等微末小官自是坠于最末。稍作片刻,天成帝驾临,早朝才正式宣告开始。   今日朝中主要针对的还是是否攻打倭国之事,自天成帝力排众议也要打造海军之时,众大臣心中便已经有了猜测。   只是自古以来,汉族便不是一个富有侵略性的民族,尤其如今可以说国泰民安。俗话说,富贵安逸最易滋生惰性。更何况远洋外海,最是劳民伤财。因而此时远征,除了朝中那些个满口“仁义道德”“宽宏大量”的酸儒们,便是朝中一些颇为明理的大臣甚至天成帝心腹都持上了反对意见。   此番境况之下,哪怕一朝帝王,都不好在一意孤行。一个弄不好还会在史书留下穷兵黩武的名头。   不过此次朝会,神奇的是,居然有诸多武将勋贵,乃至皇室宗亲大力支持“讨伐贼寇”,“扬我国威”。   一个个可以说群情激愤,活生生跟被挖了祖坟一般。还一个个的想要将自家子弟塞入军中。   武将甲:“小小蛮夷,胆敢挑衅我□□上国,不可饶恕!”   武将乙:“倭寇屡次来犯,倘若此次不论其罪,难免纵其猖狂。”   众大臣“………”当真是义正言辞极了,说的跟前些日子反对的都不是这些人似的。   皇亲丙:“蛮夷小贼,我大瑞尚不得讨回公道,岂不是让那些子北地蛮夷看了笑话。觉得我大瑞朝廷可欺?”   众大臣“………”北方蛮子,不是前几年都被打成啥样了,这些年他们难道他们还不乖觉吗?人家北方蛮夷招谁惹谁了?   别看众臣子说的信誓旦旦,朝中那些个大臣们可是不理会这套。这些人这么快变了卦,其中必然又不可告人的秘密。几位大臣对视一眼,有些眼明心亮之辈已经稍稍闭上了嘴巴。而那些知道内情的,更是不好再说什么。   说到底,别看文人们整日“铜臭铜臭的”,然而铜就算是臭的,银子也是香的很。再说这时候,群情激愤的,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何必呢,想打就去打呗,反正有了好处,那些人还能完全独吞不成?几位大臣表示,他们的荷包也还干瘪的很呢?   眼看朝中“主战派”终于呈压倒之势压下了“仁和派”,高台之上,天成帝嘴角微勾,深沉的眸子扫了一眼队伍最末的沈煊。   而此时的沈煊飞快的低下头,无人看到的暗处,嘴巴同样勾了起来。   他们的计策:成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古人诚不欺吾。   数日前,御书房内。   “一群子酸腐,还有那些个武将!当真是丁点血性都无!”   噼里啪啦,伴随着天成帝的怒意,御案之前的奏折散了一地。   沈煊随意瞥见了一个,上头果不其然是在反对出战之事。对于这个哪怕君臣二人早有预料,此时也不由气怒不已。   尤其是沈煊,此次出征不紧代表着重创倭国,还要为日后的重开海禁打下基础才是。于他而言,此事断然不能有任何差错。想到前些日子查到的那些资料,沈煊定了定神,上前一步道:   “陛下,臣早先于馆中查阅诸多史料,发现前朝时期,嘉明帝本就有出兵倭国之意。若非嘉明帝崩逝过早,说不得此时的倭国早已难成气候。”   “微臣心中甚为疑惑,毕竟先前华朝海上兵力极盛,倭国等地等闲不敢放肆,更少有侵犯之举。然而又是什么能让嘉明帝如此一意孤行?”   “哦?沈卿可是查到了缘由?”天成帝知晓,沈煊少有会做无把握之事,这时候说起这个,定然心中有所打算。心中不由重视了起来。   “禀陛下,微臣心中着实好奇,于是便翻看了馆中自李唐以来所有与倭国相关文献。”   “而后微臣发觉一个奇怪的现象,无论是李唐还是华朝,根据往来贸易,还有来往贡礼。几经计算之后,臣怀疑………”   “倭国之内银价颇为低廉。”   此话一出,可以说是石破天惊。便是天成帝都不禁坐直了身子。   “沈卿是说,倭国境内,很大可能藏有大量银矿?”   “是,陛下。微臣斗胆作此猜想。”沈煊丝毫不意外陛下这般激动。毕竟上皇宽仁,又纵的江南一片乱象,其中伤的最深的可是朝廷的钱包。   眼前这位,可谓是盼银子盼到眼绿的主儿,前些日子因着某位皇子奢侈太过,还被狠狠痛批了一波。   见陛下明显动了心,沈煊这才接着道:“嘉明帝又为何对一小国这般在意,臣以为会不会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天成帝闻言不禁点了点头,有那么多银子,不动心简直不合常理。再说嘉明帝一届开国皇帝,没仇没怨的,跟那个弹丸小地硬磕着是怎么回事儿。   反倒是沈卿这番猜测才是最为合理的。   沈煊而后又将所查的资料,跟计算的明目一一奉上。   看着眼前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计算公式,便是久居户部,素喜亲力亲为的天成帝也是眼晕了好大一会儿。细细折腾了小半天才算勉强折腾明白。   之后在看底下立着的沈煊登时眼神儿不同了。“沈卿之算学,便是那些个明算出身的官员都有所不及。看来朕将你放入户部,当真是明智极了。”   “陛下谬赞!臣不过一时兴趣罢了,跟那些个专注此道的大臣们还是差的远了。”   沈煊面上谦道,心中却明白,既然当今这般讲,看来本时空的算学便是有嘉明帝普及在前,还是因着世林的打压落后了不少。   何其可惜……没有人能比沈煊更加明白,算学或是数学所代表的意义。那是众自然科学的基础。   沈煊很快心事重重的退下了,之后如何,当今比之于他更明白怎么操作。说白了,权谋之术,眼前这位才是王道。   事实却是如此,有了手上这份资料,事情便好办多了,天成帝很快召集了几位皇室宗亲。   按理说,皇室总归是不缺银子的,然而嘉明帝时期,吸取了某时空大明的教训。为了减轻宗室负担,比起历朝,宗室的待遇可谓是凄凉的紧。而本朝不巧的是,这方面同样沿袭前朝。   偏偏历朝宗室还有一特点,贼能生。   因而听到这个,众宗室哪有眼睛不放光的,虽然这些资料计算啥的,众人都看的两眼蚊香圈儿。但他们不懂,不还有能人儿嘛!   宗室圈儿跟中勋贵之间联姻也是常见的紧,天成帝也未刻意封锁消息,因而不过数日,关于银矿的传说便在京里权贵圈儿流传开来。   如果说宗室紧紧是缺钱,那么众勋贵有许多都已经在吃卯粮了,偏偏越是落败的家族越是执着于排场二字。可见其缺钱的程度。   得到这番消息之后,更是眼睛都红了起来。   前些时日还信誓旦旦劳民伤财的众权贵们登时一个赛一个的群情激愤。恨不得嗷嗷直叫,下一秒便提着大刀,直冲倭国大门。   至于天成帝有意诱导,呵呵……有钱拿谁管那些有的没的?再则没好处,前朝皇帝那么拼干嘛?他们可不是傻子。   热乎乎的银锭子都在冲他们招手了,难道还能拜拜错过不成?   此次朝会在天成帝跟沈煊两君臣的心照不宣中圆满而过。   散朝后,沈煊来到户部,听着眼前几位官员还在议论早朝之事。   沈煊听此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5 03:01:32~2020-10-26 21:3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树懒 10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8章   沈煊作为新人初到户部, 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过来的。想要众人欢欣鼓舞的迎接同僚自是不可能的。   甚至有些消息灵通之人,已经约莫瞧出了些什么,素日里鲜少与沈煊交流。生怕惹上了什么是非。   当然这其中, 有多少是因着心中酸意那就说不清楚了。起码便是沈煊手底下的几位主事,心中不服者大有人在。   归根结底,官场实在是一个讲究论资排辈的地界儿。年纪轻轻确实难有威慑。   不过还好, 再怎么样,沈煊也是能够得以经常伴驾的人物, 妥妥御前红人一个。高冷些还好,冷眼便有些过了。甚至为了这个, 前来隐晦巴结的也有不少。   依着如今的官制, 户部当中一共有三位郎中,各位郎中分管职责分明, 手下还随有众多主事。   而沈煊所接替的这块儿正好是攸关江南赋税这块儿。按理来说, 以往事关鱼米之乡, 江南等地, 都该是个人人争破头的好职位才是。   可依着江南这些年乱像尽显,陛下心中又对吴家这位江南总督的存在如鲠在喉。沈煊这郎中一直倒颇有烫手山芋之感。更何况如今又出了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自是一个个的避之不及。   对于这些, 沈煊倒是早有预料, 平日里倒是不慌不忙的,除了正常交接工作之外, 也无别的什么多余的动作。更是不曾胡乱打听什么。这倒让暗地里观察的那些人慢慢放松了警惕。觉得主子果然是太过高看了这位, 一个二十来岁凭着几分运到得此高位的毛头小子, 哪里有那般能耐。   当今只要眼睛不瞎,怎么也不能把希望放到这位头上。   然而‘“毛头小子”沈煊却是携着当今的密令早早找到了尚书大人,拿到了翻阅历年档案记录的权利。   于如今的沈煊来讲,处在如今的地界儿, 不说避讳者众多,打听出来的消息更是真假难辨。   与其如此,不如从以往的数据着手,沈煊一直清楚他自个儿的优势在哪里。即使如此,又何必扬短避长。至于为何不寻那两位顶头上司?   按理说,沈煊身为郎中,直接的上峰按理来说当是两位侍郎才对。   只是如今这情景,除了尚书这位天成帝心腹以外,部中其余诸人都还处于待定状态。毕竟能够惊动当今陛下的大事儿,怎么也不该是一位小小的主事能做的出的。   诸事还是小心为妙。   沈煊暗暗告诫自个儿。   事实证明,沈煊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连续查阅了将近一月之余,沈煊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厚厚的冰上之上终于显露出了一角。   于此同时,朝堂之上,远征倭国之事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领将之人豪不意外自是水军统领徐将军无疑。众勋贵们这些时日可以说削尖了脑袋想要将自家儿孙往远征队伍里填。   倭国归根结底不过一边陲小国,见识了新晋战船之后,众人根本不曾想过失败的可能性。现成的军功不捞白不捞,更何况这香喷喷的银子还在前头呐。   话说大瑞果然是人才济济,虽在研究初始之时,不得不借鉴于倭国的海船,然而随着前朝资料到手,又有沈煊这个理论丰富之人在一旁指点,如今的海船无论是速度还是性能均是要比倭国强上太多。   如今便是硬件儿都跟上了,哪里还有战败的理儿。众大臣们信心满满,只觉得前方无数银矿正朝着自家招手。   就连沈煊本人,最近这些时日里,莫名其妙的人缘都好上了不少。这来上门儿送礼的,说情的可以说数不胜数。   当日的资料数据当今虽无明言出自谁手,可朝中也总不乏眼明心亮之辈,会找上他倒也在情理之中。对此,沈煊的到没有多大的意外。   只是众人很快发现,眼前这些沈郎中平日里瞧着倒是一脸和气,说话更是不紧不慢的,然而实际上却着实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一众勋贵们不软不硬碰壁了几次之后倒也不在纠缠。   只觉得这些人文人们当真是难缠的紧,明明嘴里的话都极好听的,偏偏一圈下来愣是啥都拿捏不住。   只是可怜了顾茹,眼瞅着这么些素日里没啥交情的人家几次三番的递来请帖,甚至凭着个乱七八糟的理由来送贺礼。这两日,自家相公升官儿的惊喜都去了许多,只觉得这手上的东西收着着实烫手的紧。   反倒是一旁的林氏看着眼前各种各样帖子心中难掩艳羡。   “舅母何至这般愁容,如今有此光景,不正是因着舅舅得力的缘故,若要妾身来说,舅母合该高兴才对。‘’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大宝他爹这才初初升职,便遇上这些,我这心里头总归是不大踏实。”   还有相公这些日子总是忙忙碌碌的,虽面儿上无异,但夫妻多年,那些个异常又哪里瞒得过枕边之人。再说若是前些时日,自个儿这般为难,相公早早便该发觉了才对。   可见心中必是有事了的。顾茹暗暗想着,只是这话总是不好说于外人。因而复又笑着道:   “他们男人家外头的事儿,咱们女人们总归不好懂的,可不平添几分担忧么?”   一旁的林氏也有些心有戚戚,不由想到了自家相公,素来也少有讲到外头之事。许是觉得她们懂不得吧。   两人复又聊了一会儿,很快便到了沈煊下衙的时辰。林氏自也识趣的告辞离去。   晚间,用过饭后,顾茹一个眼色,章嬷嬷很快便将依依不舍的大宝抱了下去。   顾茹紧接着便问起这送礼之事。   “相公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么些个礼,妾身实在心中不稳。若要无故退回,是不是又太过得罪人了。”   “不妨事,送了便先收着吧,我昨个儿已经跟圣上报备过了,待到过两日,再回一件价值相当之物便可。”   沈煊倒是不怎么担心这个,急于求到他头上的多数是那些已经没落了的勋贵们。自身财政便有诸多问题,出手要多大方也是不可能的。   顾茹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下一秒便瞧见沈煊眼中掩不住的疲色。   “相公这几日怎么这般忙碌,可是这新部门出了什么事端?还是新同僚不好相与?”   顾茹最担心的莫不是最后一个,相公年纪轻便走到今日,可不得惹的让人生嫉吗?便是平日里奉承她的那些个夫人们,这些时日口中捻酸的也着实不少。不免更为担心沈煊的处境。   跟前些日子的欲言又止不同,眼见自家夫人这回可是动真格的了,沈煊也不好再瞒着。   更何况,这些天下来,他心中已经有些眉目了,因此更是担心家中众人的安全问题。   于是便从前户部郎中莫名告老开始,后又到着重强调了前主事一家的“匪祸”。   “夫人,这些时日你家相公一直在调查一些东西,如今虽算不上完全明了,但也算窥得一二真相。实话说,其中牵扯颇为巨大,一不小心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沈煊两手扶在对方身侧,一双墨色的瞳孔定定的看着眼前人的双眼,声音颇有些艰涩。   哪怕有一分可能,沈煊也不愿家中之人担惊受怕,只是朝堂之事,哪里又能够一直顺风顺水呢?   安全起见,沈家更需要早早做好防范。   顾茹从未见过自家相公这般严肃的模样,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相公放心,妾身这些日子哪里都不去,家里相公便放心交于妾身便好,倒是相公你,平日里上下衙门,倒是该多多小心才是。‘’   “那些人到还没那般大的胆子,你相公平日里走的也都是大道,一旦出事儿,可以说是非同小可。”   沈煊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手,安慰道,不过话虽如此。有些准备还是要做的。沈煊起过身来,弯下身子,从床下的一个暗格中将一个暗色的匣子拿出。   在对方惊奇的眼神儿中,沈煊缓缓将匣子打了开来,里头赫然放着一本厚厚的书籍。而这书上的字迹,明显是自家相公的。   “夫人记得,若是你家相公当真出了什么事儿,便拿着这个前去寻找老师。这里头的东西足够让你跟大宝日后富贵无忧。不会受人欺负。”   沈煊捧着匣子温声交代道,一旁的顾茹早已眼眶通红。对沈煊口中的假设丁点不愿意接受。   “相公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是没了当家人,便是我与大宝得了再多,于旁人眼中。莫不过是小儿抱金。‘’   “咱们一家子整整齐齐在一块儿不比什么都强,便是没这功名利禄,妾身跟大宝必然也是愿意的。‘’   顾茹一双素手紧紧拉着沈煊的袖子,半点不敢松开。   沈煊自然听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可是事到如今,已经并非他想退便能退了的。   户部这段时间,越是核查的详细,沈煊心中反倒愈发的难安起来。其中牵扯实在过于巨大,哪怕他自认核查之事做的密不透风,可世上最不缺的便是意外二字。   倘若不幸走漏消息,若是对方知晓自己已经看出了端倪。怕是届时对自个儿的打击也绝对是不遗余力的。   现在突然离开,不正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有问题”这三个字吗?想必上一任郭郎中必然也是不小心发现了什么,这才急于离开。谁知反倒是让有心之人乃至于陛下注意到了这些。   便是早早辞去官职也没保得一命,反倒是惹了陛下生怒。   想到这里,沈煊也只能轻轻拍了拍紧抓着自个儿袖口小手。顾茹再也忍受不住,当即便崩溃的大哭了起来。   外头的桂圆等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是一脸担忧。   一夜无眠。   与此同时,京郊的一处隐秘的别院之内。   吴王 司马鼎普一进来便大刀阔斧的坐到首位,丝毫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粗犷的面容中发出一阵儿不屑的冷哼。   “王弟,你这也实在太过小心了一些,那沈煊不过一毛头小儿,又启会有此能耐?”   “是啊,殿下您是否过于高看了那位,钱锦此人可是难得一见的做账能手,可是大人费劲心思这才招揽过来的。这么些年来不也都相安无事。便是那姓郭的死老头也不过瞎猫碰上死耗子这才发觉了不对。”   坐于下手的中年男子犹豫着开口道。   想到那位死去的钱锦,中年实在不能不感到惋惜。那位当初做下的账目,即便大人找上了江南最好的几位账房,都没法子找出破绽来。将其没声没息的安插在当今势力所及的户部又废了多少力气。   这把绝世利刃,如今确实被自个儿亲手折断,可别提多心塞了。   而一旁的宁王自始至终只是看着眼前的棋盘,面对方才两位的怀疑却是未置一词。   两人也不在意,眼前这位又不是头一回这样了,吴王司马鼎虽有些恼怒对方的无理。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一旁的中年男子眼神暗了暗,想到这次自家大人来时吩咐的,看向眼前的吴王殿下目光复又多了几分恭敬。   司马鼎胸口复又抬高了些许。   两人动作看似隐晦,然而眼前二人谁都不曾发觉的的是,司马彦手下的棋风斗转,白子一端步步为营,重重陷阱在前,黑色的棋子无论到哪里,从始至终都将只有一种结局。   只是当前的二人谁都不曾发觉,还在一言一语兀自交谈着。   “那忠勇侯府端的是可恨至极,自从那老头子倒向那位之后,本来隐隐快要拉拢过来的勋贵们如今倒是都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起来。‘’   “呵呵,一群没眼力的蠢货,也不瞧瞧我那位好皇弟早就对他们手里的兵权虎视眈眈了。‘’   司马鼎心中气恨不已,那些人当真没用极了,若是当初能顺利废掉郭义那小子。忠勇侯那老狐狸便是为了儿孙也得紧紧攥着兵权。届时何愁不能为他所用,可惜了………   “吴王殿下放心,我们大人这么些年,银子那是不要钱的往京里洒,如今也该是到了收成的时候了。此次派小人前来正是此事。不过小人这些日子在京都里听到的那些个有关银矿之事,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银矿啊,本王看来,真的可能性倒是极大,龙椅上那位本王自诩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根本不可能拿这事儿开刷。”   说起这个,吴王语调都快上了许多,他如今可缺钱的紧了。户部那头损失了心头爱将,估摸着这一年内都难以动弹,总该要寻上其他财路才对。   两人就着还没踪影的银矿已经开始计划着下一步的揽财。   看着倒颇有些主仆相得的味道。   很快,棋局之上,再无黑子半分退路,一局终了。两人也相继离开。   就在此时,一位面貌普通的中年男子正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大厅之上。   单膝跪地,开口道:   “殿下,您所料不错,那位沈郎中果然已经开始核查往年账目。”   “并且对方直接通报了户部尚书,看对方这些日子的行径,怕是已经对那位大人心生怀疑。”   男子说完便静静的侍立在旁,宛如空气一般,将自身存在感降到了极致。   此时厅中另一位身着蓝衣的青年男子正好走过来,听到这些心中也难免有些担心,一张白白胖胖的娃娃脸也难得严肃了起来。   “殿下,难不成对方当真瞧出了账目的问题?”   声音语气颇有些不确定,实在是那位钱大人丰功伟绩在前,而沈煊如今尚不过二十出头……这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吧。   娃娃脸男子心中惊疑。   不知过了多久,高位上的宁王殿下这才将将收拾好残局,薄唇中悠悠的吐出了两个字。   像是叹息,却又仿佛藏有三分笑意。   “错了‘’   呼,娃娃脸男子瞬间大松了一口气,果然是他们太过杞人忧天了吗?   然而下一秒,便是天堂直达地狱的距离。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司马彦斩钉截铁道,语气也已经听不出什么情绪。   对方只说这一句,随后便面色如常,直接从袖口中拿出几页薄薄的册子丢了过去。   ‘’把它看完你变明白了。‘’   娃娃脸青年忙不迭的接了过去,然而普一大开册子,便被这密密麻麻的数字晃的眼前一晕。而后再仔细一瞧。这不是传说中关于银矿的证据吗?   青年登时大惊失色。   “殿下?”   这本册子普一出现便被各方权贵找人来解,可是事实上据说许多明算一科的官员们耗费许久都难看的明白。   那么可想而知,写下这本册子之人……若是当真是那位沈郎中   想到这里,青年登时便是眼前一黑。   “殿下,咱们要不要?”   看着自家主子,青年做了杀头的动作,趁着现在对方还没有完全弄明白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当中。甚至连死法青年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   惊马?醉酒猝死?马上风?庸医害人?不幸落水?总有一款适合对方,青年人顶着一张娃娃脸颇为自信的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沈煊“………”   不好断章,写着写着就这么晚了。嘤嘤嘤~~感谢在2020-10-26 21:30:09~2020-10-28 04:2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娃娃的名字 3瓶;方圆、与王同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9章   娃娃脸青年踌躇满志的将种种打算一一道来。然而, 无论是退在一旁形如空气的同伴,还是坐在上首轻抚着茶盏,形色均同往日无异的自家主子。   都仿若未觉一般, 未置一词。   大厅中很快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此时恰好又是一阵儿冷风吹过。   感觉从头到尾说了个寂寞的娃娃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底下的娃娃脸终于要绷不住之时,终于听到了自家主子的声音。   显然此时自家主子已经做出了决定。   “沈煊那里,便由阿木继续盯着便是, 对方在户部无论想做什么,咱们都无须刻意阻止。”   意思是他们不用阻止, 但倘若被吴大人那边发现了什么,想要对那位沈大人出手, 届时他们也只需袖手旁观即可。   简而言之, 也就是顺其自然的意思。   “阿木领命。”空气男子登时便心领神会,也不问为什么,直接双手抱拳领下了指令。   跟那位沉默寡言的阿木不同,言白却是个喜爱刨根问底的主儿, 在司马彦这边也颇有些脸面儿, 此时心中更是疑问满满,很快就绷不住问了出来。   “既然那沈煊已经发现了端倪, 江南吴大人那头岂不危险?”   虽然在他们这些心腹看来, 自家主子对那位舅舅着实无甚好感。但吴大人毕竟身为两江总督,无论是江南还是朝中人脉都不可小觑。对他们一行也着实算是如虎添翼。   如今一旦江南那头账本暴露,吴大人必将首当其冲。便是他们的那些个谋划说不得也会被龙椅上那位察觉。   言白实在不明白殿下为何如此?   见自家下属满脸疑惑,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配着张胖乎乎的娃娃脸看起来好笑极了。司马彦绝不承认,自个儿被愉悦到了。   “放心吧,父皇是绝不会允许吴大人此时出事的。”   一个吴家, 又怎么能满足的了父皇的胃口。手上的茶盏顿了顿,司马彦眼中划过一抹轻嘲。   父皇他老人家的忍耐,估计也快到时候了。不论户部如何,终究不过是早晚之事。   只是沈煊此人………司马彦面上难得闪过一丝犹豫。   见自家主子如此,娃娃脸青年莫名感到些许危险,脱口而出的疑问也被噎了回去。一直到离开房间,言白依旧是一头雾水。   “木头,你说咱们主子究竟在想些什么,怎么最近愈发的让人琢磨不透了。”   空气男子:主子的心思这家伙什么时候猜对过?   跟娃娃脸不同,空气男子因着身处位置的缘故,自是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别看这人话不多说一句,却绝对是对自家殿下的心思最为了解的那个。   不过干这行的,首要一条便是嘴巴严实,即便是同为殿下亲信,有些东西也是不能多说的。   空气男子回头看向满脸求解之态的同事。高大的枝干上方投下重重阴影,对方本就平平无奇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不清。   只听得男子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咱们二人这条命本都是殿下给的,不管主子要做什么,咱二人只需追随便是。至于那位吴大人如何,重要吗?”   言白闻言面上怔了一下,而后下一秒便松下了紧绷着的肩膀。虽仍顶着一张娃娃脸,此时此刻却也显得成熟了许多。   “木头啊,这些年来,没想到还是你看的最明白。”   说到这里娃娃脸微顿了下,再出口却是又带着些少年人的昂扬。   “不管日后如何,反正我言白是生是死具是要随着殿下走的。”   此言一出,反倒是一旁的空气男子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一向头脑简单的娃娃脸居然已经想到这里了。   同事多年,娃娃脸哪里看不懂对方的脸色,登时切了一声。随即招呼也不打,便背着双手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空气男子日常严肃的脸上也多了道笑意,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庭院之中。   另一头,沈家。今日午后却迎来了一位老熟人。听说一位病怏怏的男子来访,手中还带着老师的明信,沈煊得到消息后连忙赶了过来。   “燕兄?果真是你?”   多年不见,燕兄如今仍旧一副林哥哥的模样。不过这回,沈煊可不会再做什么以貌取人的蠢事了。   “沈大人!”林哥哥燕云长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沈煊自然不会计较什么,连忙亲自将人迎到客厅。   依次落座后,沈煊当即迫不及待的问道:   “燕兄怎么这时候过来,可是老师已经回来了。”   说到这里,沈煊不由嘴巴一抽,当时尚在府学之时,师傅这做夫子的便经常撇下一群嗷嗷待哺的学生们出门游玩。且素来便是归期不定。谁成想这做了太傅之后,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   渍渍,这小日子逍遥的。跟他这个累成狗的官畜简直不能比。   话说前两日他老人家才来信说是快要回来,约莫便是这时候吧。沈煊心里颇有些激动,算算时间,他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师傅人了。”   可惜不过一秒,美好的希望便极速破灭。   “顾先生路上有事耽搁了,便让某先行回来。”燕云长淡淡道,说着还颇有意味的瞧了眼沈煊。   “我那弟子着实不老实的很,此次怕是又惹到了什么麻烦,劳烦云长前去看顾一二。”   “顾先生这般说的,某便来了。”   虽然燕兄这话说的平铺直叙,语气也是与平常无异,然而沈煊愣是听出了看笑话的意味儿。   沈煊“…………”本来一片感动,但是“不老实”什么鬼,“惹祸”又是什么鬼?   他这明明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生来好吗?还是当今陛下丢的锅,他敢不接吗?   话说他家师傅还真是时刻不忘调侃他这位可怜见的小弟子………   有沈煊亲自吩咐,很快客院便被收拾了出来。院中一应物什均是应了对方的喜好。两人心知肚明,燕兄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得呆在沈家。   晚间,大宝睡着之后,沈煊将此事说给顾茹。毕竟自从当日开诚布公之后,这些天下来,对方怕是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   果然,顾茹对今儿住进客院之人本就好奇不已,这种时候,相公能让一届外人住在家里本就不同寻常。   待听说自家相公安全得到保护,顾茹当即便狠松了口气,只差没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了。   “师傅待咱们真是太好了。”   那么远的地界儿,这得多关注自家,才能这么早早的将人送来。   “那是自然,谁让你家相公这般讨人喜爱呢?”   沈煊面上笑嘻嘻道,前几日那些个的紧张担忧很快便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   顾茹何尝不是如此,尤其是听说对方武艺高强,风险三五十人不是对手。连忙拉着沈煊袖子道:   “相公,咱们得空可得好好感谢那位壮士?‘’   壮士???沈煊‘’………”   第二日,终于瞧见了传说中那位壮士的顾茹:‘’………‘’   难道这便是画本里的内功高手,全是因着走火入魔才变成了这般虚弱的模样。   唉,话本上说的不错,神功果然难练。顾茹心有戚戚之下,对下人们吩咐的更仔细了,生怕怠慢了客人。   莫名奇妙被走火入魔的燕云长。“………”   ***   自燕兄到来以后,沈煊心中大石便放下了一半,自此更加投入于往来账册之中。   这日,沈煊再次从户部尚书付大人处出来之时,却是不巧正碰到他的两位顶头上司。按理来说,这时候该是休息的时候。两位侍郎相携而来,怕是必有要事。只是沈煊暂且顾不上这个了。无他。   见沈煊出来。这位左侍郎齐大人登时脸黑成了一片儿,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路过沈煊身旁时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便是对方身边的裴大人,脸色都变了一瞬。   各部之中,按理来说层次分明,沈煊身为郎中,按理来说,如无意外,即便有事,该寻的也当是两位侍郎才对。   如非必要,他一小小郎中,几乎没有直接接触尚书大人的时候。更甚者还特意选在这个大家都不在的时候,更显的居心叵测了起来。说句不好听的,一个僭越的名头少不了的。   此次被抓到现行,也算沈煊巨倒霉了。   果然,不过一日,沈煊当值之时,便被两位叫了过去。   沈煊还没来的及行礼,便被这位齐侍郎嘲讽了一波。   “别别别,沈大人。本官身居末职,可当不得沈大人这礼。咱们这诺大的户部当中,怕是唯有尚书大人,才能受的起上沈大人一礼。”   “大人明鉴,下官着实未有此意。此次之所以大胆来寻尚书大人,着实是有事在身。不得不如此。”   沈煊无奈,只好诚心歉道。总不能说他怀疑你二人当中有人另有明主吧?   “齐兄息怒,本官观沈煊此人,着实不若那等虚妄狂徒,说不得其中还有误会。”   “沈郎中,你我二人也算半个同窗,本官自是不愿随便给你定下罪则。事实如何,还需沈郎中仔细交代清楚。”   这位裴侍郎不仅出身寒门,还是琅琊书院出来的学子。对沈煊这同样出身还是半个同窗的同僚自来不错。此时仍旧是温声开口,言语中颇有些解围的意思。   沈煊先是对对方表示了感激,还好他一早便想到了这种突发情况,此时也不算全无准备。   话是这么说,沈煊面上却陡然犹豫了起来,看上去一副颇有隐情的样子。   只是这位齐侍郎对沈煊的偏见可以说根深蒂固,估计是打从一开始便把他当史书上那些媚上的佞幸之流。   毕竟他年纪轻轻便是皇帝近臣,又升的这般快,有些功劳自是惹人怀疑。   “呵~这里不过你我三人,究竟是有何隐情,是本官二人是听不得的?”   “齐兄……还是算了吧。沈郎既是有隐情在身,咱们也不好追根究底。再者,尚书大人此番被打扰却并无怒意,定然对沈郎中另眼相看。你我又何必………”   一旁的裴侍郎连忙劝道。   然而说到这里,齐侍郎不由想到了当今陛下,心中更为恼怒。只觉得这沈煊当真不过是工于媚上之徒。这才来户部不过一月之余,这么快便讨好了尚书大人。   只能说偏见害死人。一个平素里智商在线的堂堂三品大员也会受其影响至此。   “裴兄不必为其说情,本官到要看看这位沈大人究竟又有何隐情?”   “倘若咱们这户部一个个的不管不顾僭越行事,规矩何在?体统二字又将何在?届时堂堂户部怕不成了笑话?”   伴随桌上啪的一声巨响。   齐侍郎大怒,一双利眼直直的刺向沈煊。   话到这里,沈煊也不能再犹豫下去,只得咬紧牙关抬头看向两位侍郎。   再两人都没注意的是,沈煊在眼神转向那位“半个同窗”的裴侍郎时,瞳孔微微深了些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8 04:21:47~2020-10-29 04:1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与王同袍、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0章   “下官如此行事, 缘由如何,两位大人细细查看便知。”   沈煊稍定了定神,将手中还加盖着户部印章的公文呈上,因稍低着头的缘故, 面色显的有些晦暗。   沈煊如此, 一旁的齐大人反倒犹豫了片刻, 不过到底意气占了上风。哪怕已经察觉出了些许不对,此时退出到底失了颜面。   因而不过迟疑了一瞬, 这位便仿若无事将公文接下, 只是面上再也不复方才愠怒。   一旁的裴大人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盯着文件的眸色晦暗难明。   沈煊仿若无觉。   箭在弦上, 齐大人也只能将公文拿在手中, 细细察看。   乍然一看,这篇公文倒是没甚问题,不过一没甚重要的普通公文罢了。然而此时齐大人已然是理智回归, 自然知晓对方不可能随便拿这些来糊弄他。复又一字一句细细观之,这才在其中的某一句之间,发现了端倪。   这普一发现, 方才还怒意横生的齐大人却是猛地尴尬了起来。   论发现了自家顶头上司的错别字怎么破?关键还是他自个儿非要来看的。   细细观看下, 这份公文末尾分明有一处新墨,像是方才刚刚加上去的。想到方才沈煊那般迟疑的模样,齐侍郎拿着公文的手更为僵硬了几分。   此时齐侍郎也终于明白沈煊为何非要越过两人直接来寻尚书大人。   俗话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区区手误并不能损伤尚书大人万一之英明。然而这种公文之上的错处,自是知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被大人知晓………   “咳,沈郎中, 此次是本官行事不瑾,过于冲动。本官在此向沈郎中赔个不是,还请沈郎中切莫放在心上。”   更不要向他人提起。   沈煊心领神会,自是连忙应下。两人这般机锋,看的一旁的裴侍郎一头雾水。   齐大人见此眼珠子一转,便将手中的公文递给对方。   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既然贫道已然下水,道友又安可独善其身。   莫名感觉哪里不对的裴侍郎还是一脸狐疑的接过公文。   片刻后。   “咳咳………今日之事你我齐大人,三人知晓便可,切莫到处宣杨。”   “下官知晓。”   送走了两位大人之后,沈煊看了眼手上的公文,这才募的松了口气。还好自家尚书大人好说话,要不然换个心眼小的,今日可就过不去了。   沈煊自入户部以来,连带上今日,总共求见过尚书大人三次,除了第一次以外,后面两次都会将一纸公文带在身上。好在尚书大人也知晓此事重大,容不得半点纰漏,于沈煊这点子小手段也都愿意配合。   毕竟比起走漏消息,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失误还是值得的。   如若不是他一届郎中跟尚书大人可产生的交际实在太少,也犯不着出此下策。好在这回算是糊弄过去了。不过保险起见,最近他还是更加小心才是。   想着方才那位“半个同窗”的种种表现,沈煊眉间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而另一头,发现不对的又何止是沈煊一人,齐侍郎这人出身世家,本人或许冲动爱面子了些。然而一部侍郎,户部当中的二把手,还是从当年波涛汹涌的夺嫡之争中全身而退的人物。可想而知,本身绝不是什么蠢人。   “裴大人跟那位沈郎中可是有什么过节不成?”   居然胆敢拿他当做枪使。而且说来他与方才那位沈侍郎平日里并无太大交集。便是因着家父往年之事,对这些个巧言媚上的官员无甚好感。也不该表现如此明显才对。   呵呵,没想到同僚数年,两人一向默契选择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因着一个小小郎中,对方倒是显出了几分巧言的能耐来。   齐侍郎意味深长的瞧了对方一眼,一声冷哼后,很快便大步离去。丝毫不愿听对方解释之语。   徒留下裴侍郎依旧站在原地,面色面色阴晴不定,平日里一向温和的面具如今也没了踪影。   ***   可能是因着那日误会的缘故,就连那位平日里总对他颇为挑剔的齐侍郎态度也好上了许多。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沈煊苦中做乐的想着,不过很快便顾不得这些了,越是到后头,沈煊越是不敢掉以轻心。   连续忙活多日之后。   翌日,普一下衙,先是面色如常的同几位同僚告辞之后,沈煊便立马坐上了去往宫中的马车。   一路上车厢内揺摇晃晃,沈煊将手中账册牢牢抱在怀中。脑海中一串串数字在眼前飘过,便是如今政治敏锐度还不是很高的沈煊,都从其中嗅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京城之中最多的便是胡同巷口,便是沈煊二人尽量挑着大路走,为了天黑之前赶到宫中,也不得不抄些近道来。进入巷口,很快马车慢了下来,接着便是一阵儿凌乱的马蹄声响起。   沈煊清楚的听到,外头提提踏踏的声音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他们的马车也慢慢停了下来。沈煊紧紧握住袖口,里头放着的正是沈煊亲手设计,前些日子才制作完成的小型□□。   别看它样子小巧,威力可是丁点不小,初成之日,便是燕兄也因着大意吃过它不小的亏。   不过可能是那些人终归没有将沈煊一文弱书生放在眼中,今日倒没有沈煊出场的机会,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吼声,两声哀嚎,一切复又归于平静。   “大人,外面已经解决了。”   燕兄的语气丝毫没有变化,什么时候都还是这个调调,临下车前,沈煊脑海中混乱的想到。   走下马车,哪怕沈煊早有准备,也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到了。   离他们马车两步远的地方,一只前蹄被利器整根削断,断肢还在前方摆着,殷红的鲜血流的满地都是。高大的马匹此时倾斜着倒在地上,口中还不停的吐着白沫。即便如此,诺大的鼻孔依旧在呼哧呼哧的喷着粗气,双目通红,直直的瞪着前方。   形态癫狂,这绝对是一匹发疯了的马。沈煊胃里不断翻涌,他简直不敢想象,这般狭窄的小巷之内,若是这般癫狂的马匹直冲过来………   这绝对是让他非死即残的节奏啊。   当真好毒的心肠,不过沈煊想不通的是,自个儿究竟是哪里显露的痕迹。还是说对方这是打算………   宁杀错,不放过。   沈煊心中谙忱。   “大人,方才在巷尾处有人躲在暗处,不过对方走的快,某便没有追出去。”   “燕兄做的对,为今唯有将账目送入宫中才最主要,其他倒再其次。”   “不过燕兄,还要麻烦你抓紧时间了,此次不成,我着实担心对方还有后手。”   沈煊颇有些忧虑道。   燕云长没在说什么,却是猛然间将手中的鞭子加快了些许。   马车很快便驶出了巷口,不过两人仍旧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沈煊所猜的不错,所走不过半个时辰,两人便又遭受了第二波攻击。   许是意识到了他们不好对付,这回倒远没有上回那般好打发,若是上回对方还想制造意外,这回却是全然不管不顾了起来。   沈煊躲在车内,手中□□一连射下数箭,配合着燕兄一远一近这才堪堪将敌人逼退。   直到皇宫之时,沈煊二人已经经历过不下三次袭击了,甚至有一次,袭击者还伪装成年过花甲的老太太。因着走路匆忙,被他们马车狠狠的撞在地上,若不是现在碰瓷技术深入人心,沈煊说不得当真中下了对方的计谋。   只能说现代人较之古人,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防范心可是要深得多了。   一路有惊无险,待看到那厢诺大的宫   门之时,沈煊终于大大的松了口气。   沈煊本人虽然职位不高,却着实是多次出入宫廷的主儿,因而没登上多久,便被前来的内侍恭恭敬敬给请了进去。   “沈大人可是多日未曾过来了,前些日子陛下还跟奴才念叨您呢。昨儿个师爷爷还叹气,这没了沈大人,咱们这些奴才日子都不若以往好过了。”   眼前说话之人正是御书房内的小太监,据说还是御前那位李公公手下的徒孙。   此次居然亲自过来,看来陛下该是等的急了。沈煊暗暗想着,不过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劳陛下挂念,微臣实在是惶恐。”   这话听听就是了,要当真了,他改明儿估摸着都得去地底下跟牛头马面喝杯小酒了。   两人一路上状似随意的聊些什么,不过沈煊很快便发觉,对方居然将这两日陛下情绪心绪还有近日因着什么发过的火通过些许状似无关的小事暗暗的告诉于他。   这宫里都是人精子,能混到这地步的更是人精中的人精。若说对方不是故意的,他又不是无知幼童。   看出沈煊面上的疑惑,小寻子却是微微笑了笑,这一笑,倒是不似平日里那般圆滑世故。   “大人您心有大义,却不晓得您一个随意之举,对于咱们这些底层百姓们是何等的恩德。”   恩德,额,再三确认,眼前之人他绝对是不认得的。沈煊心中疑问满满。   该是想到了什么,对方微顿了下,而后用仅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再次开口道:   “地动前日,便是您庄上的那些下人们到附近村子里归劝乡里。小的家里也因着这个在那场大灾中过了下来。”   后来他到了御书房,拜了爷爷,很多事儿知道的也多了,自然知晓这位沈大人当时冒了多大的风险。随后直接见接的又救下了多少人。   原来如此,沈煊微微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9 04:13:14~2020-10-30 01:4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箴言·慎言 20瓶;燕zhiz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1章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左右, 眼瞧着崇安门近在眼前,两人间复又恢复了客套的模样。不过经此一役,沈煊心中却是着实开阔了不少, 说实在的, 他当时那般吩咐其实也不过抱着些侥幸的心思。毕竟没头没尾便让人家小心, 着实没甚道理。   没想到的是, 不过举手之劳,居然还真切切实实的救了些人, 还能结到如今的善缘。要知道真正走到御前的这些人, 可是一个赛一个的嘴巴紧, 平日里最谙明哲保身之道。但这些人却又确确实实掌握着许许多多旁人无从得知的消息。   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便是如此了吧。他也不求能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 只要碰上生死攸关之际, 能有一二善意的提醒便好。   沈煊心想。   眼瞧着御书房便近在眼前,将手中资料复又紧了紧, 沈煊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在内侍的带领下走入殿中。   天成帝自登基以来,平日里一向极为勤政, 今日自不例外, 即便外头天色已然暗沉,眼前这位却没有丝毫想要休息的意思。宽大的案牍前,还有一众奏章凌乱的摆放着。   “微臣沈煊叩见陛下!”沈煊很快上前一步参拜道。   “是沈卿啊!”   被沈煊声音惊醒,天成帝这才从大堆的奏折中缓缓抬头, 而后稍显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待触及对方手中的账册, 司马睿眼中惊喜一闪而过。   涉及公事,两人也都是直来直去的主儿,沈煊一礼过后便无二话,而是直接将手中账目呈上。   因着过往账目过多, 户部又是人来人往,就这么带出来着实过于引人注目。因而沈煊只将最有代表性的两几本带出。   后续又将其中问题令列一册,一并呈了上去。   天成帝素喜亲力亲为,果不其然拿起相册后,便亲自一页页的翻看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御书房内安静的吓人,只余下书页之间不断摩擦的声响。案台上的烛火明明灭灭,犹如天成帝如今的面色一般。   “好啊,当真是好的很!这户部当中,果真是能人辈出,这些年便是连朕都被蒙在鼓里。”   天成帝额间微突,嘴角勾起,已然是怒极反笑。   沈煊自也明白对方怒在何处,毕竟前几年陛下还未登基之时,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户部当值。算算时间,对方在那时便已经有了动作,如此种种,让当今如何不怒。   “陛下,依微臣看来,前些年账目中虽也存在一定问题,却并未如何严重。反倒是约莫两年之前,对方动作猛然间大了起来。贪墨数量日益增多,这才引起了那位郭大人的注意。”   引发了后续一系列事端。   前几年虽说是存在一定问题,但说实话,哪里的账目能够完全清清白白。有问题着实太正常不过,一般而言,只要不特别明显。官场之上,多数人都不会过多的苛责。   所谓官官相护莫过于此,甚至大多数都是在同一条利益链上,自是会守口如瓶。这恐怕也是明算一科,乃至算学一道迄今为止都在饱受打压的缘故之一吧。   有些东西,怕的就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还有当今即便这般怀疑,却也未曾明目张胆的核查账目,怕的便是人心惶惶。   师傅说的没错,一句外方内圆来形容当今最是合适不过。   天成帝何尝不明白此处,然而就是因着前几年不曾存有问题,这才更令他震怒。   呵呵,依着账本来看,光去年这一年贪墨的数量便有将近百万之巨。然而可笑的是,这几年江南那边上交的税收所差并不如何大。   想想前两年才刚换上的几位官员,天成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江南再不是对方一言之堂,不能从源头做手脚,这才将大部分猫腻留在了账本之上。如若不然………   这国库都快成他姓吴的私房了。想到这里,天成帝眼神愈发的摄人。   眼看陛下面色更为黑沉,底下沈煊却还是硬着头皮火上浇油道:   “依账目上来,对方这近三年贪墨数目却是在持续增长,臣很好奇,对方堂堂封疆大吏,却好似急于用钱一般。”   如若不然,以那位钱主事的能耐,也不至于这么快被察觉出了端倪。   天成帝细看之下,发现果真如此。深色的瞳孔中很快便聚集了阵阵风暴,颇有些风雨欲来之势。   显然沈煊此话已经不仅仅是浇油那般简单了,简直可以说与添火无异。   作为一名合格的政客,哪怕此时尚无其他证据,在当今这里,对方也已经妥妥被打上了谋逆的标签儿了。   归根结底,无论哪个朝代,钱财能做下的事儿,实在太多的些。然而需要花费如此大量的钱财仍觉不够之事,也实在太少了些。   眼瞧着陛下已经明白,沈煊便老老实实垂立在侧,不在言语。归根结底,这个层面儿上的事儿离他一个芝麻小官还远的很。他从头到尾需要负责的不过是账目一事罢了。   事已至此,殿上的天成帝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反倒是眉目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殿之内复又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内侍通报,说是顺天府尹在殿外求见。   闻言沈煊眉毛一动,看来这顺天府动作倒也不慢啊!这么快就过来了。这样也好,倒省的他详细禀告了。   这大晚上的,对方过来,想必必有要事。天成帝想都没想便将对方宣了进来。   这位向大人普一进门便瞧见了一旁立着的沈煊,且丝毫没有退下的意思。眉头一拧不知想到了什么,而后复又仿若无事一般行礼道。   “微臣向南参见陛下。”   “平身吧,向爱卿,爱卿这么晚过来,可有要事?”   天成帝随口道,手上却还是拿着账目没有放下。   “启禀陛下,今日傍晚巡逻的府兵于十字巷口处发现大量尸身,且具附近人家所言,此处曾伴有激烈的打斗之声。”   “且无独有偶,后续另有府兵来报,先后于平巷口,路华街尾处发现打斗痕迹。”   “这些均是偏僻易伏之地,这些死者多数蒙着面巾,打扮上倒像极了刺客。”   末了,向大人立马屈膝跪下。   “陛下赎罪,京城天子之地,竟是出现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微臣辜负了陛下重任。”   跪着的向大人叫苦不迭,当时钱大人之事便以让陛下颇为震怒,今日又来了这事儿。也不知他这月是得罪了哪位霉神。   台上的天成帝刚依旧沉着脸,让人瞧不清楚对方的表情。见此向大人心中更为不安。这时一旁的沈煊倒是站了出来。   “陛下,向大人,实不相瞒,方才微臣也正要与陛下说起此事。”   “方才向大人所说的那些个刺客,如无意外,均是冲着微臣而来。”   话音刚落,一旁的向大人猛地看了过来,见沈煊身上除了些许褶皱之外,发髻微散之外,并无其余不妥之处。然而正是这些许不妥,让向大人眉目微动。   正常来说,官员觐见仪容仪表自当格外注意才对,然而对方此时却这般不顾,明显大有问题。只是若说对方方才才经历过一场厮杀,这也未免有些………   向大人瞧了眼沈煊清瘦的身形,再想想对方横死的人数。表情颇有些微妙。   倒是台上的天成帝瞧着手中的账本,心中很快明白了始末。再看向沈煊目光中复又多了些什么。   “沈卿当真是受惊了,没想到那些人愈发张狂,倒是朕疏忽了。”   天成帝从不是一位不敢承认错误之人,对沈煊也有一定的爱才之意。此时言语中歉意倒是颇为真心。   沈煊倒像是没瞧见对方眼中的含义,自顾自的向前躬身道:   “陛下何错之有,何该是微臣行事不瑾,漏了行迹。这才造成今日之祸患。”   这也是无论这两年当今无论对他态度如何亲近,沈煊依旧谨守为臣之礼,丝毫不敢僭越的原因所在。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这些人于上位者所言,终归不过用的上手的器具罢了。当你拿着手上的工具做事,第一个考虑的自然是事情是否能圆满完成,而非是工具会不会受到损伤。   当然若是实在趁手的工具,使用人或许还是会考虑一番的。不过现在的他,还到不了那等火候。   两人这番言语,一旁的向大人倒是陡然明白了什么,想到前些日子那位钱大人,不正是户部官员吗?   自觉扯入了什么是非当中的向大人心中更是暗自叫苦,天子脚下,这般行事之人,想也知晓,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月首,钱大人之事以一众匪徒落马结案,然而明眼人都瞧得明白,那群子匪徒不过是替罪羔羊罢了。如今这般………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不过当前还有一事。   “据府兵所言,刺客人数怕是不少且个个身携利器,不知沈大人究竟如何逃脱?”   “根据下头禀报,刺客身上统共有两种伤口,其一为剑伤,其二则时弓箭之伤。且箭伤者数量上极大。”   此话一出,上首天成帝目光顷刻间也集中到了沈煊身上。眼中探究之意根本忽视不得。   对此沈煊倒是早有准备,打从决定使用这种□□以来,他就没有隐瞒的打算。甚至连出处都想好了。   只见沈煊颇为镇定的从袖口之中,将此次弓□□呈了上去。   “此物乃是微臣南下江南之际,无意在一深山猎户家中所见之物。因觉得其威力极大,且可接连射出多支□□,期间威力丝毫不减。陛下也知晓,微臣于一些杂书小道颇有涉猎,普一见此弩,登时便引起了微臣的重视。”   说话间,沈煊神色还颇有些尴尬,像是窃取了他人的成果一般。   事实上这种□□真正流行开来却是在明清时期,甚至为提高其性能,增加自个儿保命几率。他还从中借鉴了15世纪末欧洲流行的复合式机械□□的设计。   两厢结合,这才有了今日的成果。也算是牢牢的保住了自个儿的小命。   话说作为历史狗,他虽是个行动的矮子,但是理论这块儿倒是不怂的。而这时代的能工巧匠们,所欠缺不过也就是些许灵感罢了。   天成帝闻言倒也不曾怀疑什么,估摸着也是将其当做了隐世之人。当然还是沈煊背景足够清白之故。再则沈煊所学之广算是在他这里挂过名儿的,只是到底还是颇有些可惜。   如此人才,偏偏不能为他所用。不过看着眼前这副图纸,又瞧了眼沈煊清瘦的身形。   天成帝心中满意自不必说。   沈卿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尚且能有如此威力,要是能够用于军队之中。想到江南那头流出的那笔巨款,天成帝狭长的眼睛眯了眯。随后目光凛冽的扫向殿中诸人,重点自是顺天府尹无疑。   “图纸之事,事关重大,两位卿家该是知晓轻重。”   两人连忙齐口应是。“今日之事,臣等必当守口如瓶。”   自觉知晓了事情大概,向大人很快退了下去,京中出了这等大事,他这位顺天府尹自是轻闲不得的。此事又与陛下所办之事关联密切,可想而知,其后一月之内,他想要踏实的睡个安稳觉。   难喽!!!   向大人离开之后,天成帝先是将手中途图纸仔细收下,转而问起了户部之事。今日刺杀之事,非同小可。对方是不是已经知晓了什么?   说到这里,沈煊其实对此也颇为疑惑,他着实不晓得自个儿是如何暴露出来的。不过君臣二人心知肚明的一点是,户部当中,姓吴的绝对不止有那位死去的钱主事一人。   至于那人是谁,他其实现在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沈煊将那日的偶遇之事细细道来,尽量不将自个儿的主观情绪代入其中。说来当时他的解释虽然合情合理,但若是到了有心人眼中,可能便是丁点风吹草动,也能触动对方那根敏感的神经。   天成帝听罢,微微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盯着桌上的奏章所有所思。   片刻后,就在沈煊还以为自个儿可以功成身退之时,忽听上首帝王突兀的问起。   “朕约莫记得,户部右侍郎裴卿好似是出自于江南琅琊书院?家乡约莫是在太湖一代?”   沈煊闻言眉心一跳,太湖一代,可不就是江南崔氏的地盘儿。   太湖崔氏,淮扬吴氏,陵越甘氏。可以说是江南三大乌衣世家。流传至今已有将近千年之久,一众小世家为其马首是瞻。在当地影响力可以说没有之一。   俗话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更别提大瑞朝建立至今尚未足百年。且同北方不同的是,因着政权转换平稳的缘故,江南一带在当时并未受到太多兵乱的侵袭。   政权平稳过度,这在当时却是是再好不过,然而时至今日,却也留下诸多祸患。也就是说哪怕新朝建立,江南一带的世族实力可能并未有太多的波及。   甚至还因着连续多年的□□,世家手中土地,人口资源较之往日更为强盛。偏偏这些个世家们无论背地里如何,明面儿上均是世代书香,声明颇佳。最重要的是牢牢握住当地命脉,便是当地官员遇上他们,腰板子都先弯下了三分。   三家世代联姻,各种利益纠缠之下,关系早就牢不可破。这也是吴家能这么快把持江南上下,强盛之时,一界之内再无二声的缘故。   当今便是嘴上不说,心里怕也是对这些世家们恨的咬牙切齿。   而如今陛下更是早早便是连裴侍郎的祖地经历都查的一清二楚,想来对方种种机关谋算,当今却也并非是吴下阿蒙。   坐在回去的马车之上,沈煊细细思量之下,只觉得以往种种,逐渐拨开迷雾。   太上,吴家,还有那位琢磨不定的宁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30 01:45:59~2020-10-31 06:1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娃娃的名字 2瓶;燕zhizi、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2章   其后几日, 沈煊依旧是同往常一般上衙,估摸着除了户部当中那位当事人之外,众同僚也未察觉出任何不对。翌日的早朝之上, 也无任何风声传出。   很明显, 是有人刻意封锁了消息。而当今朝堂之上,能做到这般地步之人, 怕就只有宫中那两位巨头了吧。   朝堂之上, 具是一派风平浪静,有关那场惊心动魄的劫杀,还有错综复杂的账目,仿佛都只是沈煊无聊时的臆想罢了。   这般情景,也让沈煊心中猜测更为确定了几分。   看着眼前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 依旧一脸和气的裴侍郎, 便是沈煊都不禁佩服起对方的演技来。   当日那场劫杀,他虽然没有十分的肯定, 却也有七分的确信。此般情景之下, 这位却还能旁若无事的在他这里唱什么提携后辈的戏码。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沈煊面上不动声色, 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 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不过瞧着对方眉目舒朗, 丝毫不见前些时日隐约的急躁之感,看来陛下那里,关于账册之事,当真是丁点风声都没露出来。   另一方面恰恰说明了对方其实也并不确定自个儿手中是否查出证据, 当日之灾祸, 果真是宁杀错,不放过吗?   知晓了这个,沈煊松口气之余, 心里却着实难顺的紧。这些人,委实太过猖狂了些。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日后终究有何下场。若日后得到机会,他“沈小人”定是要落井下石一回的。   不过,账目上交之后,沈煊也算是功成身退。至于上头两位大佛如何操作,只能说目前大佬们的交锋还波及不到自个儿。   只是让沈煊没能想到的是,上头两位耐性居然如此之佳。这一忍耐,居然一直到六月中旬。   这日,安静了许久的朝堂之上复又热闹了起来。无他,江南总督吴大人不日便要调入京城,据闻太上有意任其为内阁行走。   何为内阁行走,说实在的便是阁臣后备役,等于是半只脚踏入了内阁。如无意外,日后便是正儿八经的阁臣。   至于原因嘛,官方上的说法自是吴大人任职江南总督多年,素有功绩。太上感念之下,特以阁臣之位待之。   然而事实上,宫中有些人脉的哪个不知晓,前些时日那位吴大人亲自向贵太妃进献了一副据说是贵太妃年少时的画作。   据闻贵太妃只大体上瞧了一眼,即刻间便是潸然泪下,成日里也变得郁郁寡欢。眼见自家宠妃日渐消瘦,太上因此可谓是大发雷霆。   而再这之后不久,已经久不闻政事的太上便亲自下达了这旨召令。   呵呵,这其中若是没个牵连,众大臣们表示是,他们宁肯将脑袋摘下来,当蹴鞠踢喽!   太上英明一世,哪回令人诟病的举措之后,没有这位贵太妃的影子?祸国妖姬也不过如此了吧!瞧瞧这几日陛下那脸黑的呦。   然而就此震怒的又何止是当今陛下,御史台这几日几乎是炸了锅。弹劾吴家,乃至贵太妃的奏折几乎日日摆满了案头。   “不以言获罪。”乃是前朝嘉明帝御笔亲手书于宫门之上。至今为止此言仍为大瑞所承袭。可以想象,本朝御史的活跃程度。另一方面,这也代表了朝中众大佬们对那位吴总督的警惕之意。   朝堂之上有多少个江南学子,其中又有多少过多或少的受到吴家或是其他两家的牵制。这些人脉,零零总总加起来,加上宁王殿下在世林中的号召力。便是首辅大人都会有担心被架空的那一日。   当年那位崔家家主就只差了那么一临门一脚,然而终归被几位阁老联合整了回去。如今换上了那位权柄赫赫的吴大人,众位心里头只有更担忧的份儿。   蛋糕就这么大,还有外人想要硬生生的挖走一大份儿,众阁老们也顾不得彼此争斗了。这般时候,一致对外才是正理儿。   怪就怪在,吴家在江南之地的行事着实过于霸道了些。独占鳌头还不够,逆我者亡,张狂到容不下第二道声音才是最为士人忌讳的一点。   弹劾的奏折可谓是一道又一道,当然为其辩解的也不在少数。沈煊有些不明,太上分明是一意孤行,连懿旨都已经发了出去,再无更改的可能。   “几位大人这般岂不在做无用之功?”   对坐在自家师傅一旁,沈煊丝毫不掩心中疑惑。不过话说,自家师傅出去一趟,好似更加惫懒了一些。   想着今日自家师傅因着身子不适告了假去,沈煊普一下衙便直奔顾府。   然而他看到了什么,面前这位面色怕是比他还红润几分,精神头可比他这个饱受摧残的小徒弟不知好了多少。   沈煊“………”他还是太年轻,天真的很。呵呵~~   沈煊哀怨的小眼神儿悠悠的往对面飘,然而顾笙却是仿若无觉。甚至还径自拿起手中的茶壶,给沈煊倒上了一杯。如玉般的茶具在对方洁白修长手指间更显出十分的清透。   更绝得是,巴掌大的小茶壶上给印着个活灵活现张牙舞爪的小人儿。   沈煊细细的画中小人儿,怎么有一种好眼熟的感觉。   突然间,沈煊有种不祥的预感。算了,他还是不求甚解的好。   见沈煊这般怂,顾笙似笑非笑的瞅了对方一眼,复又开口道:   “这是为师游走于古越之时,亲取越泥烧制而成,无论是款式,图案每一步都可谓聚集了老师的心血。”   说着还轻轻转动了下手腕,颇有种劳累到了的感觉。   前段时日忙的要死还要担惊受怕的沈煊完全盖特不到对方的辛苦。   若有可能,他也想自由自在的玩泥巴。   眼看沈煊眼中羡慕嫉妒恨都溢出来了,顾笙也适时收敛了神色。   弟子嘛!小逗怡情,大逗可就出事儿了。顾笙一向深谙其道,很快便恢复了清风朗月般的正经脸。   “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外沛公罢了。”   “赫之觉得,宫中消息可是那般好得来的?又怎么闹的如今这般沸沸扬扬。”   “师傅的意思是,对方此举,不过是想坏了吴大人的声明?可是这般费尽心思……”再则那位吴大人在江南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必这般费事。   付出同收入完全不成正比。就算人尽皆知人家刻意走裙带关系这才高升又能如何?身为外戚,这种说法本就是少不了的。   只要对方成功入了内阁,加上江南那些个士子们的拱卫。等等,江南士子……沈煊蓦然明白了什么。   “师傅的意思是,如今的吴家,其实在江南士子身上的号召力已经不复以往?”   是了,自从吴家迈入外戚一道,甚至吴贵妃屡有妖妃之名之时。吴家于诸多世林来讲,已经同他们不再是一道的了。再加上这位吴家家主行事狂悖,屡屡因着枕头风获晋,早已失了世家之风骨。   吴家再不是那个桃李天下,庇佑一方百姓,清风永存的书香世家。再经由如今的大肆宣杨,利用亲妹觍着脸求升职。   任何身怀风骨的有志之士,只要还未被吴家利益所捆绑,都不可能在因着过往庇护,而选择费心支持对方。   想必这便是几位大人的目的所在吧。沈煊轻叹道。   顾笙但笑不语。   知道了这点,沈煊再次仔细观察早朝种种,心中已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翌日,拿着上头批好的假条,沈煊步履轻快的走出户部,这些时日的种种郁闷可以说一扫而空。   “三年了,也不晓得家中如今是何情形?”   夜里,沈煊正合衣正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托在脑后,幽幽叹了口气。   古代这坑爹的交通啊,这时候只恨自个儿不是工科狗子,若不然还真想把火车给苏出来。沈煊心里歪歪道。   一旁的顾茹正在给大宝整理被踢开的被褥,大宝这熊孩子,睡觉素来不老实的紧。顾茹费劲儿折腾了半天,这才勉强给小家伙裹严实了。谁知这普一回头,却瞧见自家相公神情古怪,也不晓得神游到了哪里。   好在夫妻多年,顾茹早早便知晓自家相公什么个德行,这时倒也不以为意。   “瞧相公说的,家里前些时日不是才来过信吗?婆婆不是还四处张罗着要给壮壮说着亲事的嘛?”   婆婆这人她还不了解吗,心里可是半点事儿都藏不住的。既然还有这般兴致,说明家里头定然不会有事儿的。要她说,相公铁定是瞎操心的。   沈煊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他娘跟老爹可不一样段位可不一样,心里头定是憋不住事儿的。   唉,最近也不晓得怎么了,恍惚间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估摸着还是受前些时日那事儿的影响。   头一次杀人,哪怕是为了保命,哪怕不得已而为之,他还是没出息的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   沈煊猛地摇了摇头,努力将那些个腌攒的画面排出脑海。   不会出什么事儿的,沈煊安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31 06:15:24~2020-11-01 01:0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方圆、燕zhiz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3章   虽说夫妻俩人都心急回到家中, 然而府中种种,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理好的。不说京里的那些田地铺子,便是随行的下人们也都要好生挑选一番。尤其此次路上又多了个小人儿, 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要格外的注意。   沈煊甚至已经打算雇个大夫随行,毕竟大宝从小到大, 还未坐过这么久的船只, 又是在水上, 等闲上不了岸。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 大人还好, 小孩子当真危险的紧。   对于自家相公的想法,顾茹自然也是极力赞成的。再多的银两也比不得家人身子重要。   再者几年下来,哪怕刨除了买宅子的费用,他们带进来的银子也早翻了个翻儿。   话说沈煊这几年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自然也没功夫注意府中账目之事,只约莫知晓自家经营的不错。   因而再听完自家夫人的核算之后,沈煊彻底懵了。   论不知不觉成为有钱人是什么感受?他们当初带到京里的银子除去买房安置之外,余下不过区区几千两罢了。当然他偷偷藏下的私房钱还有顾茹的那些个嫁妆并不计算在内。   然而距离来京不过三年而已,他们如今已有差不多近万两银子存款。   要知道哪怕如今瑞朝官员的俸禄已经历朝之中颇有优厚的了, 如他前几年六七品的官员, 一年俸禄约莫也不过百两出头,当然如禄米,一年四季节礼并不计算入内。   更何况他这些年还一直呆在翰林这个出了明儿的清贵之地。清贵, 清贵以何为清,他们这些小官儿那几乎是丁点灰色收入都没得。   百两银子放在普通小户之家自不算多,然而京城大,居不易,他好歹是个官员, 家中该有的仆妇丫鬟还是少不了的。顾茹平日里在外应酬,衣裳首饰自也不会委屈了自个儿。   这一笔笔的,算算一年到头,他的那些个俸禄也用的差不离了。   想想如他所在翰林当中,又有多少寒门出身的学士们甚至以往都还要靠着写字画画这些润笔费过日子。再想到自家呈跳跃式增长的家产。   饶是沈煊也不禁眉心一跳,忍不住赞道:   “夫人当真是生财有道!”起码比之于他,可要强上太多。   看出自家相公眼中纯然的惊奇和赞叹,顾茹忍不住得意扬了扬眉毛,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登时变得亮晶晶的。   不过该有的小矜持还是要的。顾茹很快收拾好了面儿上的小表情,谦虚道:   “这些还不都还拖了相公的福,若不是相公得了陛下看中,妾身行事也不可能这般便宜。”   顾茹这话也是丝毫不掺假的,光他们当中看中的那家铺子,两年前便因着附近文渊书院的建立,身价倍涨。没点子权势,哪里又能护的住去。   他们店铺旁边原本还有家做布匹生意的,书院刚刚落成便换了东家,整一条街上的铺子少有幸免。便是他们家也不是没人打过主意,只是恰好相公升职的消息传来,这才堪堪保住了那块儿地方。   沈煊自然也是知晓这事儿的,说实话,他当时心中不是不愤怒的,对方不过一没落勋贵家的旁支子弟,居然就敢明目张胆的打起朝廷命官的主意。其后在天成帝拉拢打压部分勋贵之时,他承认自个儿还是暗戳戳的报了仇的。当然大头还是落在了那位本家身上,话说众武勋们在文人士子自个之中之所以风评如此之差,跟这些惹事生非的族人们怕也干系不小。   不过瞧着自家夫人难得这般神采奕奕,便是沈煊也跟着快活了许多。想想家中的二姐,再瞧瞧如今的顾茹,看来事业才是女人最好的精气神儿,无论古今皆是如此。   两夫妻俩正乐颠颠的清点着自家的资产,商量着该上门儿去找哪家大夫好。就在这时候,小丫鬟突然上来禀报。说是表少爷携夫人已经到了门口。   沈煊连忙将人请了进来,心中约莫也知晓对方为何而来。   长生前段时间已经结束呢施针喝药的日子,虽然日后还要辅以食补,但到底面上已经瞧不出什么了。按理来说,对方来京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想要回乡也是人之长情。   待两人入座,沈煊便主动开口问道:   “长生今日特意过来,可是考虑清楚了?”   闻言长生面上有一瞬间的犹疑,一旁的林氏见状募的紧抓着袖口,心中彭彭直跳。生怕自家相公临时变了卦去。   好在长生心中到底是有数的,因此犹疑不过一瞬,下一秒便郑重的点了点头。   “舅舅,长生已经决定留在京里,此次便不随舅舅回去了。”   听罢,不止是底下的林氏狠狠的松了口气,便是上首的沈煊夫妻也放下了心来。不禁点了点头道:   “阿豆还小,到底经不得长途奔波,长生你们小两口留在京中也好。”   阿豆是林氏去岁生下的女儿,如今尚不过两岁不到,且素日里身子比不得大宝康健。沈煊真怕长生一意孤行,非要回去才好。想着家中大姐几次三番的来信,饶是沈煊也不免头疼不已,还好长生本人倒还拎得清。   座下长生闻言也点头应是,其实他如今尚不想回乡还有另一个原因。在京城这边书院不过一年多,他在学问上的进益却远远超过在家中之时。   他本身不是天资卓绝之辈,也没能考的廪生有机会到府学就读。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多读上几年,他怕是此生与举人无望。只是联想到家中父母,尤其是母亲殷殷期盼,又不免觉得自己这般实在是过于不孝。   对于长生心中那些想法,沈煊约莫也明白些许,只是涉及人家家事,到底也不好说些什么。倒是身旁的顾茹瞧着底下神情骤然放松下来的林氏,心中不免有些同情。   大姐倒不是喜爱磋磨媳妇儿之人,只是这有时候行为着实让人憋屈的紧。林氏为人再贤淑不过,哪怕当初怀着身孕,长生这一应起居也是照顾的妥妥当当的。跟着她出门儿交际这两年也算是进退得宜。   虽然如今只得了个女儿, 但到底小两口还年轻,儿子终归是有的,也不晓得大姐究竟有什么不满的。   待小两口离开之后,顾茹还一脸愤愤的跟沈煊吐槽到:   “你说大姐这究竟怎么回事,阿豆好歹也是长生亲女,大姐倘若有三分在意,也不该这般行事才对。”   额,这话,夫人要她如何去接。沈煊心中讪讪,女人们这些个小心思,他一大老爷们哪里能懂得。因而也只是无奈道:   “长生从小到大都没离家这般之久,大姐心中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顾茹见此也不好在说什么,大姐便是有再多的不妥,那也是夫君亲姐。她偶尔说上一句便算了,这该有的分寸还是要注意着的。末了也只是叹了句:   “妾身只是替林氏不值罢了。”   这些年她冷眼瞧着,长生这孩子心思大都用在科举仕途之上。于自林氏敬重者有之,可要说体贴爱护,却是真心没有多少的。婆婆本人又是个拎不清的。若是生了儿子还好说,如今这般回了家中,怕还有的闹呢。   只可怜阿豆那般乖巧可人儿的孩子,若是自家闺女被这般对待,哪怕是亲婆婆,她也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眼见自家下一秒气势陡变的自家夫人,沈煊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此时最好是不要开口为佳……   ****   翌日,京都码头之上,沈煊同着几位好友一一道别,可惜杨兄刚刚馆选得中不久,想必回去还要有些时日,自是不能同他一道。张子健身为独子,更是早早将双亲接入京城,倒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不过感慨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江水,想到马上就能回家,沈煊心中激动自是难以描述。   倒是大宝头一次见到这些,小家伙胆子大,这时候倒也不怵。反倒开心的紧,看着底下的江水兴奋的哇哇直叫,在嬷嬷怀中手脚并用可劲儿的扑腾着。   “爹爹,水,水多多”   “爹爹,鱼鱼!!”   小家伙人小力气不小,一旁的嬷嬷差点抱他不住,沈煊惊险之下连忙将小屁孩子双手接过。佯装生气似的朝着对方小屁股象征性的拍了两下,肉眼可见的,小家伙立马就老实了下来。   只是一双大眼睛登时便充满了雾气,一副要哭不哭的小模样,委屈极了。弄的好像沈煊方才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沈煊自个儿深知自家娃的套路,完全不为所动。倒是看的一旁的几位好友心疼不已。纷纷用眼神儿指责沈煊“心狠手辣”。一旁的谢瑾瑜更是心疼不已。先是怜惜的摸了摸大宝头上的几撮呆毛,而后更是直接冲着沈煊忿道:   “大宝人还小,头一次遇上这些,心中激动也是常理儿。倒是沈兄这般也太心狠了些。”   自家孩子,还这般的不晓得轻重。   “谢猪猪!!”大宝被顺毛顺的舒服极了,瞬间眼含晶莹。   若不是时机不对,谢瑾瑜只恨不得立时便把这可怜的崽子抱回家中。   沈煊“………”方才他真的只是吓唬吓唬熊孩子,这回手倒是当真痒了起来。   眼看大宝这小家伙还仿若无觉的持续卖惨,沈煊面上不动声色。   心中小人儿呵呵直笑,等呆会儿到了船上,小崽子还不得落到他这老父亲手里?   至于自家夫人,沈煊完全不用担心。   到时候,他这位老父亲会身体力行的教育这熊孩子。   当喊着狼来了多过三遍之后,便是狼真的来了,熊孩子也是等不到救兵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1 01:01:15~2020-11-02 10:3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寒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4章   可怜的大宝倒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来临, 普一上船,只觉得哪哪都新奇的紧。一只手使劲儿拽着沈煊的袖子,小嘴巴巴的说个不停。   甚至还想跑出去撒个欢儿, 被一旁的老爹眼疾手快的揪着衣领提了起来。大宝那可怜的危机感这才稍稍冒了头,普一回头便见自家老爹毛骨悚然的笑意。   大宝“………”好像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一刻钟后,明亮的房间之内, 小家伙面朝墙壁双手抱头, 小短腿岔开, 身板挺得直直的, 丝毫不敢乱动。   身后的“狼爸”沈煊手握一条细长的竹条,每当大宝有什么小动作,便往一旁的墙上狠狠一敲。小家伙下意识便觉得屁屁生疼,瞬间便乖绝了。   见大宝总算老实下来,沈煊也不耽搁时间, 旅途漫漫,总要给小屁孩找点事儿做,免得整日里出去瞎跑。想着大宝也快要三岁了,该是到了启蒙的时候。便拿着一本《三字经》让大宝跟着念道:   “人之初。”   “人是猪…”   “性本善”   “净笨蛋”   噗嗤,一旁暗戳戳看热闹的顾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煊“………”熊孩子该别是故意的吧, 沈煊狐疑道。不过料想小屁孩子也不懂那些个, 虽然有些心塞, 他这当爹的也只好一遍遍纠正大宝读音。   而一旁面壁的大宝听到自家娘亲的声音登时便如同看到救星般激动了起来。可惜碍于自家竹棍的威严, 只敢弱弱的喊了声。   “娘~~”   不大的小家伙愣是把一个字喊出了百转千回的味道。那个委屈劲儿, 只激的沈煊手一抖,差点便缴械投降。   只是想想大宝从小到大种种劣迹,沈煊定了定神,暗暗告诫自己, 对待熊孩子坚决不能手软。   当爹的尚且如此,一旁的顾茹就更受不住了,眼巴巴的瞅着小腿直打颤的大宝,却是安慰了下便不肯再多说一句。   她娘说过,做父亲教育孩子,最忌有旁人插手。便于她家,她爹教导哥哥,只要下手不是太重,无论对错,娘亲从不在这方面干扰父亲。   便是着实觉得父亲行事不妥,母亲也只会在私下里说起。   “父亲之于儿女的威严鲜少能有外人替代,小孩子最是长记性,可别觉得孩子小,便等闲视之。”   想到母亲的叮嘱,顾茹愣是咬紧了牙关。   迟迟不曾等到救援的大宝“………”   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了呢!   好在沈煊到底也不是什么真“狼父”,见大宝差不多也吃到教训了,很快便将小家伙抱了起来。一下一下的给孩子揉着双腿。   起初大宝还委屈唧唧的不大理人,便是连顾茹都被华丽的“迁怒”了起来。不过到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沈煊对于自家崽子什么脾性可以说摸得透透的。   这不,中午在房里用过饭后,沈煊便带着自家崽子,一人一根鱼竿,坐在甲板上悠哉悠哉的垂钓起来。当然大宝那根是沈煊特意交代下人特意制作的儿童版,两人身边还各自放了只小桶。   眼见自家爹爹当真把鱼钓了上来,大宝本来还哭唧唧的小脸立时便由阴转晴。坐在下人怀里,也学着沈煊的动作,皱着张脸(所谓严肃脸),像模像样的垂钓了起来。   不过小孩子到底没那耐性,没过一会儿,时不时拿着鱼竿乱晃悠,眼神儿滴溜溜的还一个劲儿的往沈煊那边桶里瞄。   看有小鱼跳出来,便嘻嘻一笑,差点连鱼竿都丢到了水里去。   对咱们这些普通人来讲,愿者上钩自是不可能的,可想而知,将近一下午过去了。沈煊这头也约莫小半桶了,大宝那里,愣是一颗鱼鳞都没见着。   眼看 大宝后知后觉又要水漫金山,沈煊连忙将小家伙捞起来放在怀里,父子俩“合力”将一条小黄鱼吊了出来。   “哇,大宝,厉害!”   这下小家伙可着实得意了起来,不管不顾的非要提着自个儿的小鱼桶,一路上脚步都生着风。普一见到顾茹便眼睛发亮,乐啪啪的跑了过去,因着跑的急得缘故,桶里的水溅了一身湿答答的。   可惜大宝却恍然未觉,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得意的冲着自家娘亲炫耀道:   “娘亲,鱼,大宝抓!!”   说着骄傲的昂了昂小胸脯。   看着大宝这一身的水渍,顾茹意味不明的瞅了眼沈煊。   沈煊“………”   俗话说,无意识的坑爹最是要命。   因着白日里有些累着,晚上两夫妻没多大功夫便将大宝哄睡了去。   顾茹起身拿着个薄毯轻轻给大宝盖上,又细细掖了掖被角,六月份儿温度虽高,可这这水上还是有些凉意的。   熟睡中的大宝丝毫没有白日里的调皮劲儿,裹着红红的小毯子倒更像个乖乖巧巧的瓷娃娃。想着白日种种,顾茹不免有些心疼。   “相公,咱们白日里是不是对大宝过于严厉了些个?大宝还小,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呢。”   她家那些个侄子们,小时候不也挺跳脱的,等到大些自然就懂事了。想到大宝白日里委屈巴巴喊娘的模样,顾茹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儿。   当娘的如此,当爹的心里头又何尝好受了呢。大宝刚出生,被他抱在怀里那会儿,软软的,轻飘飘的,他却觉得全世界的重量莫过于此了。   只是有些东西,从小便是不能忽视掉的。看着一脸安静的大宝,沈煊他们叹气道:   “小孩子调皮些也是常理,你家相公又怎么会因着这个下此重手。”   “可若是单调皮还好,这耍小聪明骗人却是不能姑息的。平日里在若是只咱们夫妻跟前还好,可若是在外人那里……”   说起这个,沈煊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小时候还好,便是被人瞧出来莫不过哈哈一笑,等到长了年岁,那便是要被人质疑品性的。”   说着便将白日行船之前的事细细道来。   一番语毕,顾茹也安静了下来。很明显的想到了大宝几次耍机灵的场面。   别看大宝人还小,小家伙已经知晓怎么用自个儿的优势达成目的。假哭干嚎,贼委屈拿捏的像模像样儿的。   倒不是说大宝装的有多像,只是人们下意识便觉得豆大点儿的屁孩子。还能骗大人不成?便是顾茹头开始也被坑过几回。   “夫人你是不晓得,前几个月阿豆生日哪会儿子,还有下人悄悄过来禀报为夫,说是夫人对大宝着实过于严厉了些。”   “大白日的,说孩子哭的不成样子。”   顾茹“………”   她做什么了,当天阿豆周岁生辰,她还特意在外头琉璃阁中订制的几盏小夜灯,这还没送出去呢,就被这屁孩子折腾的一盏不剩。   呵呵,要不是熊孩子包装没收拾好,露出了端倪,她这当舅奶奶的就要给人家娃送一大堆玻璃碴子了。   就这,被熊孩子一顿大哭之后,她不也没做什么吗?   想到被一群下人胡乱嚼的舌根,顾茹瞬间觉得脑门儿上青筋直跳,再次看向一旁打着小呼噜的儿子。   呵呵,乖巧,她这双眼约莫是被眼屎糊住了吧!   不过瞧着自家相公暗戳戳看笑话的眼神儿,顾茹嘴角一勾,轻哼了一声:   “月前有一日妾身不是问过相公的吗?大宝可是闯了什么祸去?”   “是有此事。”沈煊想了想,不过话说他当时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还有什么问题?不过想到大宝的德行,沈煊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眼见顾茹笑的更开心了些。   “相公估摸着还不知道吧,大宝当日从书房出来,便一路哭到了咱们房里。”   “妾身问起时,只说是相公你打了他。”看大宝当时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屁股上红通通一片,若不是知晓相公素来疼爱大宝,顾茹都以为相公怎么着了呢。   “话说妾身自是相信相公的,不过当时妾身边的那些个丫鬟婆子们,一个个儿的,可是心疼的不得了。”   说完后,顾茹还别有意味的瞅了眼自家相公。   这下轮到沈煊脑仁儿疼了,他当时不过是出去待会儿客的功夫,本来写好的文件上便莫名多出了几只黑色的“小爪子”。好好的砚台墨水撒了一桌,得亏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否则,他这老爹都得跟着吃挂落。   也不晓得那熊孩子怎么爬上去的?   再则 他当时着急补上文件,不也就象征性打了几下吗?当时气成那样,他也是收了不少力气的。   呵呵,现在看来,光打那两下还是太轻了。   两夫妻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涵义。   最终还是沈煊定下结论道:   “咱家大宝,我瞧着也是个机灵的,可这越是聪明的孩子越要小心管教才是。”   “该教训的时候,咱们夫妻俩可绝对不能手软。”   这下便是顾茹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放心吧,届时妾身是决计不会阻拦的。”   夫妻俩人拟好了日后作战方针,这才心满意足相继躺下。   睡梦中的大宝意识朦胧的翻了个身儿,嘴巴咧的大大的,好似是做了什么美梦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2 10:34:19~2020-11-03 15:5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夜无尘 2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5章   船上的日子终归枯燥的很, 大宝小家伙在外头撒欢儿了没几天,便很快蔫蔫的没个兴致。沈煊趁此机会做了些识字卡片开始给大宝启蒙,偶尔读个三字经什么的。   大宝如今还小, 这时候也不求他记得多劳。只求能有一二印象便好。   最主要还是养成坐住的习惯。大宝还小,资质如何现今还看不出来,他也只能从日常小习惯着手。   想要正儿八经的科举入仕,一个良好的治学习惯实在太过重要了。   见识了自家老爹层出不穷的手段, 大宝这小子起码在人前乖觉了不少, 读书认字也能认认真真坐上一会儿了。   顾茹还觉得有些不足,然而沈煊心中却已经颇为满意。大宝跳个性如此,一口气终归吃不上胖子的。   时光如东流之水,缓缓而过。一月行船, 磐安码头眼看便近在眼前。   .   晨光里, 码头人来人往, 鱼龙混杂的,沈煊不放心外人, 也顾不得周围人惊奇的眼光,将自家大宝牢牢抱在手里。顾茹带着一众下人们紧跟在身旁。   这回回来拖家带口的, 人倒是带了不少。本来沈煊正准备吩咐下人前去租两辆马车过去。   谁成想一转头, 便瞧见自家夫人目光直直的前方,怔愣之下,眼眶已经有些发红了。沈煊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   “大哥?”“大舅兄?”   夫妻俩双连奏之下,正在码头口来回眺望踱步的顾庭远终于看了过来。   见到当真是小子两口子本人, 脸上很快便露出了激动的神色。二话不说, 带着下人们大步流星的走了上来。   “小妹,妹夫!果真是你们!妹夫这怀里抱着的该是小外甥儿吧吧!”   瞧着眼前身长玉立的妹夫,只觉的几年不见, 妹夫身上气势倒是更盛了些许。想想对方今时的身份地位,顾廷远只觉得手脚都没地儿放了。直到瞧见眼前的大宝,这才猛然间放松了些许。   “是啊,大名儿叫沈致远,舅兄叫他大宝便可。”   沈煊仿若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拘谨,依旧热络道,顾茹也忙在一旁符合着。   “来,大宝,这是你大舅舅!快叫舅舅!”   “舅舅!”   一声舅舅,大宝叫的毫不犹豫,丁点没有怕生的意思。在京里经常跟着自家爹爹见人,这场面,大宝表示他熟练的很。   这般模样,倒是让顾廷远更为高兴了些许。只觉得果然是跟他们顾家血脉相连的外甥,这是跟他亲呐!   大宝叫完后便安心窝在沈煊怀里,反倒是顾廷远是越看越觉得软萌可爱极了。   殊不知此时的大宝眼睛却已经滴溜溜的瞧着眼前这位“舅舅”。无人知晓的暗处,两只小爪子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可惜再坐几人中却是无一人察觉出来,各自热络的说着什么。   “今儿个当真是有劳大舅兄了。”一行人很快便坐上马车,沈煊微微拱手感激道。如若不然他们光是前去租车马便要费好大功夫。哪里能有这般轻松呢?   “哪里哪里,为兄我这几日恰好有事要在府城。听说妹夫约莫也是这个时候,便想着来码头碰碰运气。”   顾廷远闻言连忙摆摆手,妹夫如今今非昔比,他哪里敢真受了这礼。   一旁的顾茹高兴的同时早就有些按耐不住。普一上了马车,便迫切的拉住自家哥哥询问道:   “大哥,爹爹娘亲这两年身子如何,可还康健?”   “小妹甭担心了,爹娘身子骨儿好着呢!只是娘那里总是放不下小妹你的。”   话音刚落,便见一旁的顾茹眼眶红红。   “不孝女不能承欢膝下便罢了,还总是累的娘亲担心。”   “哪里的话,妹妹两口子如今过的好,娘亲得到消息可是别提多高兴了。”   当然这话便有些不实了,想当初妹夫复又高升的消息传来,家里其他人都高兴的紧。唯有他娘那里,便是收到妹妹来信后仍是有些不足,生怕妹子这是报喜不报忧。   想到娘亲过来时的种种叮嘱,顾廷远复又将眼光重新投到了大宝身上。不由分说伸手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到大宝眼前。   这块儿玉佩质地细密,颜色清透,上头还活灵活现的雕刻了数条锦鲤。一看便是为小儿准备的。   “舅舅给大宝的见面礼,大宝看看喜欢吗?”   尽管小爪子早早便蠢蠢欲动,大宝还是先看了眼自家爹爹,沈煊点头后这才开心的将玉佩收到腰间的小口袋里。   这可是他专门儿用来收礼的口袋。想到家里的小金库,大宝眼睛很快眯了起来。   沈煊看去不说破,小家伙别看人小,私房都快赶上他爹了。   “谢谢舅舅!”   收完礼后,大宝对眼前的“舅舅”也热络了许多。   顾廷远见状不由更为高兴,小外甥这般的机灵,妹夫眼瞧着对外甥也是亲近非常。他回去也能跟娘亲有个交代。   在他看来,男人嘛!能有几个不爱美色的,尤其是妹夫还步步高升,前途大好的情景下。只要外甥立的住,妹妹这正房太太地位便稳稳的。压根不用在意其他女人。   想到方才码头上看到的情景,顾廷远脸上笑意更甚。   两个大男人一个有意迎合,一个热络有礼,气氛倒是其乐融融。   一行人这一路上也是疲惫不已,哪怕沈煊急于回去,也得顾及着妻儿,便想着先回原来小院儿中休整片刻。   开门的依旧是阿成无疑,当时他们一行人上京时,沈煊还特意问过对方,只是出乎意料,阿成最终却选择留在府城看家,平日里便在花店中帮衬。   他当时问起时,只说自个儿人不机灵,到了京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生怕给他惹了祸患。   这些年他们常年在外,小院儿内外却仍是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外院原先留下的花草也照顾的极好。便是主卧内也是丁点落灰的迹象都无,一看便是日常过来打扫的。   沈煊心中感动,当年满是惊惶失措,生怕被赶出家门的小孩也长成了少年。只是这份儿实诚劲儿,这么多年依旧没怎么变过。   看着眼前快要同他一般高的少年,沈煊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阿成如今也该到了成婚的年纪了吧?”话一出口,便见少年一张脸涨的通红,支支吾吾半响说不出话来。   沈煊见此心中一动。   “阿成心中可是有了中意之人?”这小子,看不出来啊,速度倒是蛮快的。沈煊乐淘淘的想着。   阿成吭哧吭哧了半响,这才断断续续的出声道:   “明哥嫂子前段时日已经……给……给我相……相看了。”   瞧着模样,估摸着也是中意的了。沈煊偷笑。   “届时阿成可要知会大哥一声,便是人不到,这新婚之礼也是要到的。”   果不其然,李成面上儿愈发红了起来。   一行人很快便在府中安置了下来,只是让沈煊意想不到的是,哪怕他们一家子已经颇为低调,他们回来的消息却不知如何传了出去。回到小院不过半日,前来拜见之人可谓是络绎不绝。其中还有好些府城内的低阶官员,便是连知府大人,都遣人送了礼来。   沈煊如今也已经是从五品的官员,这在京里着实算不得什么,可若放到府城,除了知府大人,其余官员见了他,可大都都要向沈煊行礼的。且真要论起来,京官本就比地方官员高了半级。   即便如此,依旧阻挡不住这些人的热情,估摸着是圣上心腹这个名头实在是太过吸引人了些。   此般种种,直把沈煊弄的叫苦不迭,只是好歹身为同僚,人家来都来了,他难道还真能将人拒之门外不成。再没得这般得罪人的。   沈煊这头到还好说,男人们嘛,尤其是这混官场的男人们,不管心里如何想,面儿上均是一片恭维之色。   更别说,沈煊身为上官,本就是他们争相巴结的存在。且不说对方寒门出身,愣是在这短短时间内便连跳三级,若是有岳家提携还好说,偏偏在场众人谁不晓得,这家夫人不过一寒门出身的小小县官儿之女,身后哪里有什么倚仗可言。   可就在这般情景这下,对方还能短时间内爬到如斯地步,这份儿心机手段着实吓人。即便是年纪小些,众人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有丝毫冒犯之语。   听说越是聪明人,心眼子越是小的很,可别大腿没抱上,反倒惹得一身腥气。众官员眼观鼻鼻观心,态度更是严谨了许多。   金大腿更兼心眼儿小的沈煊“…………”   脑补当真可怕!!!   沈煊这头气氛和乐,然而顾茹那厢可就不是这般情景了。   对于顾茹这位上官儿夫人,在场的众夫人们心中大多都复杂的很,这在言语神态之上自然也表现出一二。   一方面对方夫君得力,本人也是宜人之尊,品级原在众人之上,便是家中男人来之前也吩咐她们奉承些个。最好能套的些许交情,以方便日后往来。   只是另一头儿,思及对方出身年纪,众人心中又不免有些看轻,论起来在场诸人哪个出身比眼前之人差了。这顾氏不过是运道好些,摸着了个潜力股罢了。可这小丫头片子偏偏凭着这点子运气,便能死死的压在众人头上。   在座诸位夫人,真正心气儿平的怕是没有几个。更有甚者,瞧着顾茹面上还带着些许疲惫,不由暗戳戳想着。   这沈夫人别看面儿光鲜的紧,内里日子只怕也没甚好过。沈大人如今正值春风得意往上头爬的时候,眼前这位娘家里却是半点忙都帮不上。   身份地位相差至此,她们就不信沈大人心中没个想法,空有个好容貌又有什么用呢?   话说这世上哪里都有些拎不清之人,一位长脸妇人这般想着,话里话外便带了出来。   “不知沈夫人可看过“点绛姝”,这可是咱们磐安的名戏,那戏文儿里头,年少有为探花郎跟公主殿下可当真是郎才女貌,般配的紧。唉,若非是………哎呀呀,瞧我这张嘴,混说些个什么,沈大人同夫人伉俪情深,可别计较我这浑人之语。”   这话可有趣极了,照这位夫人之说,若是她计较了,便是说她们两人关系不好了。 上首的顾茹面色不变,只是眼神儿再没往对方停过一下,兀自跟其他几位夫人聊的热络。   那夫人还想说着什么,其他几人连忙制止了对方。柳氏这个棒槌,自个儿上赶着作死可别连累了他们。   上门儿做客还带着个漂亮姑娘,谁还不晓得对方什么个心思。这柳氏这么些年了,心思手段还是这般的浅薄愚蠢,若非有个好娘家,怕是如今骨灰都有三尺高了。梅大人娶了这么个棒槌,也怪不得这么些年了,屁股下头位置丁点没动的。   众人紧张不已,然而顾茹像是未曾发觉一般,只是手上却仿若无意的扶了扶头上攒丝金凤簪。   在大瑞朝,女子身份品级越高,头上所佩戴的饰物种类便越发多了起来。可这牵扯有些特殊形意之物,却非皇家亲赐,命妇不可随意佩戴。   就如眼前顾茹头上这支,还是当年沈煊因着预言地动,立下了莫大的功劳。继皇帝陛下之后,中宮娘娘特意赏赐下来的。   金色的凤簪在白日的阳光之下熠熠生辉,那位长舌妇人嘴巴张张合合,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登时便没了言语。众夫人们见此也纷纷收敛了轻视之意。   哪怕出身不高,人家如今身份地位也不是她们这些人能比的上的。唉,当真是时也命也。   顾茹:还是夫君说的对,有些红眼病都不用跟她瞎bb,直接拿势头压上去就行。   还别说,当真挺爽的!   沈煊“………”   等到好不容易应付完一众来客,夫妻俩人稍作休息便要动身回去。趁着消息还没完全传开,两人归心似箭,着实不想在费心应付这些。   晚一步得到消息兴致勃勃前来拜会的一众人等,终归是扑了个空,拜了个寂寞。 第166章   一路归心似箭, 及至第二日晌午十分,众人这才抵达了山阳县地界儿之中。眼看府衙近在眼前,顾廷远率先提出了告辞。   而就在一行人分开之时,沈煊却瞧见自家夫人正使劲儿往外头看去, 像是透过眼前的街道看到什么似的。   若他没看错的话, 该是县衙的位置, 也是顾家家宅所在。   沈煊心中一颤。   夫人她, 约莫已经有五年没见过父母了。   有些话,没经脑子便说了出来。   “都到这里了,要不咱们先过去瞧瞧岳父岳母?”   话音刚落,马车内一片寂静, 顾茹明显是被吓得不轻,。   “夫君这是说什么傻话,哪里有探亲先回岳家的道理?”   不过话虽这般说, 顾茹此时的神色较之方才也已经好上了不少。   一旁的沈煊悄悄的松了口气,唉,其实方才话一出口他便察觉出了不对。这可是男尊女卑,以夫为天的古代。   要是他们夫妻俩当真这般做了,不说被外人如何说嘴, 便是他娘,怕也要觉得他这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日后怕是很难对媳妇儿有好脸色看。   若是远着些还好,还能说修整一番, 偏偏这儿距离他家也不过个把时辰的路程。   过家门而入不得,这见鬼的礼数规矩。沈煊眉头微皱。   见沈煊如此, 顾茹哪里不晓得对方在想什么,这时候便是剩下的三分忧伤也没了踪影。   “恶狠狠”的蹬了眼前人一眼,不服气道:   “你家夫人哪里就连这两日都等不了了?”   一副瞧你小瞧人的模样。   沈煊见状连忙像模像样的作揖讨饶道:   “哎, 夫人心胸疏阔,倒是小生误了……”   夫妻俩人插科打诨的将此事揭了过去,谁成想一转头便瞧见自家大宝扑棱着一双大眼睛,满脸好奇的瞧着两人。也不知道这熊孩子什么时候醒来的,手上还模仿他爹像模像样的拜了拜。   随后   “夫人”小肥手巴巴的指了指顾茹。   “小生?”   有不懂找爹爹,“爹爹,小生?”   沈煊“………”   费劲心思给自家大宝解释了小生便是读书人偶尔自称,见大宝仍旧云里雾里的模样,沈煊稍稍松了口气。   一旁的顾茹从方才起便红着一张脸,两夫妻俩尴尬的对视了一眼。饶是沈煊这般厚颜之人,瞧见大宝天真无邪的小眼神儿,心中都不免升起负罪之感。   车厢内,明明是一家三口,气氛倒是着实奇怪的很。   不知不觉中,车子很快便驶到了了沈家村门口。   七月正是农忙的时节,即便是正午日头最大的时候,乡野间麦地里头依旧乌泱泱的一片。   地里头一众大老爷们们打着赤膊,手中镰刀舞的飞快,全然不顾头上豆大的汗滴。时不时还有妇人们呼喊,调笑的声音。   “哎,六郎儿家的,这是又来给你家男人送啥子啊!”   “渍渍,这新婚小夫妻,瞧着呀就是热乎!怪眼气人嘞!”   一众中年妇女们凑在一块儿,最是喜欢打趣新媳妇儿。肉眼可见,小媳妇儿面上便一片红云。见状一旁的妇人们笑的更欢实了。   “哎,要我说呀,六郎媳妇儿这就是命好,嫁过来连个地都不用下,可不像咱们这些人,天生受罪的命。”   也有妇人含酸道。   “人家六郎以后就是镇里头账房先生了,这也就今儿店里打烊回来帮帮忙罢了,日后哪里还要干这个,六郎媳妇儿那就更不用说了。咱们又哪里能跟人家比,桂嫂你就使劲儿眼气吧!”   “唉,还别说,人家六郎就是机灵,听说便是学里先生也是夸过的,可惜就是上学的晚,生生给耽搁了。要不然还真说不定嘞!”   一位裹着黄巾的妇人叹了口气, 想想如今村长家里头的风光,这镇上的账房先生听着也没那般厉害了。   周边的其他妇人们也心有戚戚,手下的动作都麻利了许多。   想想自家娃,她们可得多攒几个钱,早早送去族里学堂才是正事儿。虽说些束修钱族里出了,但这笔墨纸张可是只有学里前几名才有的送。   再说,逢年过节的给先生送点东西还是要的。   不过这些对如今条件明显好了许多的沈家村来说,绝大多数人家咬咬牙还是出的起的。不求能跟村儿里官老爷一样,当个账房她们也高兴啊!   想着这些,众人愈发的干劲儿愈发足了起来,只觉得大好日子眼看便近在眼前。   就在此时, 两辆青灰色的马车缓缓驶过,很快便引起了众村民的注意。   沈煊掀开车帘对着众人打了个招呼,村民们连忙应是,马车刚走,人群中瞬间便骚动了起来。   “几年不到,这官儿老爷瞧着倒是愈发的威风了起来。”   “可不是嘛,听说是前段时日刚升的官儿,官儿大了,可不更威风了。”   “哎,如今这官儿老爷回来了,说不得沈家大伯身子也能好些个!”   “是啊是啊,沈大伯这些年也是不容易,这还没享几天福呢!”   各种叹息声起起伏伏,有些心思灵活的二话不说放下镰刀拔腿便抄近道朝着村内跑去。   沈煊到时,沈家大门已经大开,门外沈家一众人口正翘首以盼,为首的正是自家爹娘。   马车刚刚停下,李氏便急忙冲了上来。身旁的丫鬟急忙跟了上去。见老娘两眼含泪,激动不已的模样。沈煊正准备安慰些什么,便见自家娘亲目光一动不动盯着怀里的大宝。   至于沈煊,倒是被华丽丽的忽视了过去。   小家伙养的白白胖胖的一团,此时正乖巧的窝在自家老爹怀里,见到外人也不怕生,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打着转,眉眼之间同自家儿子小时候简直如出一辙。   李氏登时便对这头一回儿见面的小孙子爱到了心眼里。只觉得再没比她家小孙儿更可人爱的了。便是连沈煊,都得退下一射之地。   不过到底人生的很,怕吓到自个乖孙儿,李氏虽然已经迫不及待想抱孙儿,到底按捺了下来。只不停的揉捏着大宝的小胖手,唉孙子这小手长的真是好啊,白白嫩嫩的,可比县里头那些小公子们强多了。   嘴上还喜滋滋道:   “大宝长的真是好,再没瞧见哪家娃子能像咱大宝这般机灵的。”   沈煊“…………”您孙子长的好,还不是儿子得力?   “大宝,这是祖母!知道怎么叫吗?”   “知道,祖母!好看!”一旁的顾茹脚下一滑,这熊孩子记性倒还不赖。   因着在京里时常带小家伙出去交际,席上又总有人喜欢逗小孩儿,顾茹便交待道。要是见了头上插满亮晶晶的姨姨,便要说好看。   谁成想,如今这漂亮话说到了自家婆婆这里。顾茹一言难尽的瞅了自家夫君一眼。   沈煊也有些无语。   倒是李氏,丝毫没感觉有哪里奇怪的,只觉得自家小孙儿当真嘴甜的紧。想她李大妮儿当年还是村儿里一朵花儿呢!以前那是被活计给累的,现在日子过回来了,县里哪个不说她越活越年轻了。   “奶的乖孙儿啊,就是会说话!”   瞧着模样,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跟自家孙子亲香了。   好在沈爹虽也高兴的紧,到底还有几分理智在,被大宝乖乖叫了声爷爷,一不留神儿,胡子都被揪掉了几根儿。连声催促着众人进门儿。   倒是沈煊瞧着他爹脸色有些不对,眼神儿不由着朝里头张望了一番,转了一圈也没见到熟悉的身影,心下登时便是一个咯噔。不过还是心生侥幸道:   “爷爷可还是在里头睡着的?”此话一出,众人面色复又僵硬了一瞬儿,便是一直兴奋劲儿不下的李氏面上都淡了下来,眉间不由流露出几分担忧来。瞧着自家儿子欲言又止。   沈爹沉着脸,不发一言。   气氛一度陷入了僵局,沈煊二话不说,将手中大宝放下,拔腿便要往里屋里走去。   李氏眼神儿担忧的瞅了自家沈爹的一眼。“当家的,幺儿这儿……”   “没事儿,就他爷爷这事儿还能一直瞒下去不成?”一旁的沈爹沉声道。   “他娘先带着大宝他们进去安置着,老头子我先去瞧着咱儿子。”   李氏见状急忙哎了一声,这才携着媳妇儿孙子往里头走去。   另一头,沈爹普一进门儿,便瞧见自家儿子呆呆的坐在床头,面色少有的晦暗不明。见沈爹进来,两人没说什么,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床上爷爷还在睡着,两人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   “为什么,爷爷这么大的事儿……”   沈煊艰难的开口道,普一出声,眼中好旋便要落下泪来,方才他已经问过了,就在前段时日,爷爷就差那么一点便熬不住了。   这么大的事儿,偏生家里头一个消息都没有。他娘信里头还兴致勃勃的说想给壮壮挑媳妇儿。   这是把他当傻子糊弄啊!此般种种,哪怕眼前站着的是自家爹爹,沈煊面上依旧难看的紧,语气中已经有些质问的意思。   一旁的沈爹捏着烟袋的手紧了紧,复又缓缓松开,如此往复了也不知几个来回。瞧着眼前身长玉立的儿子,沈爹使近儿将眼中水意憋了回去。   “当初大夫说你爷爷病重,要咱们做好准备哪会子,本来家里头是要给你写信的。”   “可是这信还没发出去,家里便收到了你升官儿的消息。想着这般好消息你爷爷听了,说不得精气神儿便回来了。”   诺大的院子里,下人们都离的远远的,丁点儿不敢发出声音。只听沈爹停顿了下,握着烟枪的右手依稀可见青筋。   “谁知听到这个,你爷爷登时便清醒了大半儿。”   想着他爹一双枯瘦的双手紧紧拉着他,嘴巴张张合合声音断断续续,旁人谁都也听不清楚。可他就是晓得他爹想说些什么。   老人家眼中的执拗让人心惊。   随后的话,沈爹没说,沈煊也约莫知晓了大概。   那时他刚升职不久,若要此时告假离开,爷爷这是生怕他刚升的职位坐他不稳。更甚者,本朝祖父母去世,儿孙可是要丁忧整整一年。   他这种寒门子弟,新部门儿脚跟儿没站稳便要丁忧回去,官场之上总是最健忘的,一年后,别说原职了,便是能不能顺利起复都很难说。   自个儿虽来信上总说仕途平顺,陛下待下甚厚,有仁德之心。可家中真正相信这话的怕也只有不曾经事儿的妇道人家。   沈煊一时间心中千种滋味儿。恨自个儿不该在这时候升职吗?可若是没有此次升迁,怕是爷爷熬不熬的住还是另说。怪家里不声不响吗?可依着老人家的执拗,他若是当时便请假回来,只会更加刺激对方。   爷爷心中怕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请来的大夫一个个儿都说要早早准备了,可谁成想你爷爷愣是凭着一股子劲儿熬了出来。”   沈爹此时声音已经有些嘶哑,沈煊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直直的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4 07:40:32~2020-11-05 09:5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7章   等到沈爷爷再度醒来, 外头日头已经落下了大半。   老爷子普一睁眼,神智还未清醒之际,便仿佛有什么感应似的, 扭过头便瞧见自个儿最爱的孙子就坐在床边儿上。   沈煊从方才起便一直守在床头, 此时见爷爷终于醒来, 心中激动不足为外人道也。谁成想下一瞬, 床上的老爷子复又闭上了眼睛。   直到再睁开时, 见自家孙子还在身旁,知晓这不是自个儿幻觉, 脸上这才激动了起来。   “爷爷!”   床上的沈爷爷嘴巴动了动, 一副着急想说着什么的样子。沈煊见状连忙将老人家扶起。又拿起床边儿的枕头细细垫在沈爷爷身后, 确保爷爷没有丁点不适之后,这才退坐到一旁。只是手上还紧紧抓着一双枯瘦的大手。   以前扶着他写字的大手如今已经枯瘦的不成样子, 抓在手里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头。沈煊深吸了一口气, 拼命按捺下心中酸楚。   “爷爷,是不孝孙儿回来了。”   “好好, 回来好啊……”   “幺儿出息, 爷爷高兴……高兴……”   一场大病,沈爷爷眼眶凹陷的更加深了, 如今更是连多说句话都吃力的紧。。   沈煊见状, 只觉得面上笑意都快撑不下去了,只得佯装轻松的打断道:   “爷爷还不知道呢,您的曾孙儿今儿个也回来了, 待会儿您就能见的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顾茹便亲自抱着大宝在下人的引领下走了过来。沈爷爷普一见到大宝,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一双混浊的老眼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之人。   大宝终归还是个小孩子, 哪怕素日里胆子再大,被这般眼神儿盯着也不由害怕了起来,咬着嘴巴,身子下意识的往爹娘身上缩着,一双小手紧紧抓着自家爹爹袖子。   沈煊见状将大宝紧紧抱在怀里,一只手在小孩背后轻轻拍打着。大宝紧绷的情绪很快便放松了下来。还敢偷偷抬眼往床上的“怪人”看去,一眼过后很快又跟做贼似的收了回来。一张小脸在沈煊身上来回磨蹭,假装什么没有偷看的样子。   “大宝,这是曾爷爷!以前爹不是跟大宝说过吗?”   “教爹爹写字!”“读书!”大宝很快想了起来。只是懵懂的眼睛看着眼前之人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沈煊也不着急,只是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背,宽大的手掌对小孩儿来说无疑极有安全感。   “对,大宝真聪明,就是那个曾爷爷!只是现在曾爷爷生病了,这才看着有些不好。”   大宝此时还理解不了太长的句子,但“曾爷爷”“病”还是听得懂的。   小家伙大着胆子将手放到了老人家身上,学着生病时自家爹爹的模样。   “曾爷爷,拍拍,不痛!”   闻言床上的老人家,一双混浊眼睛愈发的温和了下来。   大宝慢慢觉得眼前的曾爷爷也没有那般可怕了,爹爹说了,曾爷爷只是生了病。   这时候沈煊复又开口道:   “来,大宝,把爹爹船上教你的背给爷爷听。”   “人之初,性本善……”   孩童清脆的嗓音一遍遍的回荡房间之中,沈爷爷不知想到了什么,便是睡着了,面儿上笑意也没再下来过。   沈煊轻轻给老人家盖上被子。   晚间,因着爷爷的身子,饭桌上头明显安静了许多。便是连一向聒噪的张氏都默默闭上了嘴巴。李氏此时热乎的抱着自家亲亲孙儿。只是眼神儿不免有些犹疑,一边儿控制不住的看向自家男人,一边儿又担忧的看了看儿子。   张了张嘴,又不晓得说些什么,复又悻悻的闭上了嘴巴。最终泄了气,索性撂开手。   幺儿一向跟他爹感情最好,连她平日里看着都眼气,李氏可不觉得这父子俩正能别扭多久。   渍,管他们干嘛,还是自家宝贝孙儿最是可人疼。   沈爹依旧沉默不语。   正值气氛正僵持之际,沈煊眼疾手快的将一大块儿红烧肉从他爹碗里捞了出来。末了又将一颗水淋淋的小青菜夹到了对方碗里。   “爹,也不看您这把年纪了,这油腻的大肉合该少吃些!以后得吩咐厨房少做这些大油之物。”   什么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甚至中风,不都坏在那张嘴上吗?信里头都说了多少回了,本想着以他爹自制力定是守的住的,没想到……看来他走之前还得找人好好看着老头子。沈煊心里暗暗想到。   这厢眼见到嘴的肥肉飞走,沈爹登时便不乐意了。   “嘿,个臭小子,怎么你爹我这把年纪了,到头来还就一块儿肉都吃不上了。”   “这当官儿的都管到老子身上了!”沈爹嘴上不服气的咕哝一声,到底还是将小青菜嚼巴嚼巴咽了下去。   席间气氛陡然间便活了起来。   李氏喂着大宝儿的手一顿,渍渍,这死老头子,心眼子真多。平日里那些个大肉老头子可是动都不动的………   渍渍……儿子还是太年轻了。怀中的大宝咕哝一声,咽下一大口肉粥。   一旁的张氏找准时机连忙恭维道:“瞧瞧,瞧瞧,还是小弟这当大官儿的见识多嘞!唉,这壮壮要是有小弟一半儿聪明,嫂子跟你大哥俩人便是梦里头也能笑醒了。”   “你说是不是啊,当家的!”张氏狠狠捅了自家男人一把。   沈大哥也不晓得自家媳妇儿到底搞什么幺蛾子,见状也只是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壮壮要是能有三分他弟的脑子,那他这辈子还愁个啥?   桌上的壮壮闻言羞红了脸。“娘,您说这些做什么?”   他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再次名落孙山之外的壮壮心虚的头都不敢抬。只恨没把自个儿缩成一坨儿了。   只可惜,桌上就这么大点儿的地儿,沈煊目光可谓是精准无误的投到了对方身上。   “壮壮?”   壮壮是谁?他沈安便表示并不想认识。壮壮艰难的咽下一大块儿鱼肉,这才宛若壮士断腕般抬起了头。   “小叔!”眼神忐忑,生怕瞧见沈煊眼中的失望。   见对方如此,沈煊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壮壮如今也到了快娶妻的时候了,身上却还是丁点功名都无。   不说别的,便是说亲事都不好听。也怪不得大嫂这般着急。   不过事已至此,沈煊也没在吃饭时候说些什么。   “壮壮晚上来我书房一趟。”   “是,小叔。”壮壮讷讷道,脑袋更低了一些。   沈爹也在一旁沉声复合:“壮壮这两年瞧着读书也是下了功夫的,这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让你叔给你好生瞧瞧。”   “咱们家这般根底,能指望的也就是读书这一条道了。”   晚间沈煊先是细细考问了壮壮的学问,可以看出来,较之三年前,对方确实长进了许多。按理来说,府试应该也是有机会的。看了眼对方默下来的试卷,完了沈煊也只能叹上一句时也命也。   眼前壮壮这份试卷,可以说优点同缺点一般的明显。端看考官如何抉择,或者对照组水平如何了。   优点便是壮壮较之府中其他学子,涉猎面儿还有对经义的理解还是比较占优势的。缺点便是本身存在的基础问题。   “少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前些年的偷滑终归不是这两年便能轻松补上的。杂文策论上有些东西用不出来,甚至在最为简单的贴经上头居然也有错误出现。   妥妥把送分题给丢了。更甚者身上还会被打上一个学问不实,不严谨的标签。严重影响后续得分情况。甚至后续人家都有可能敷衍而过了。   归根结底,科举现今还是个主观性考试。   “壮壮可知,有些考官,若是见第一场便屡有出错,人家压根儿不会再瞧哪怕一眼你的文章。”   “一场下来,考官要批改多少份试卷,你能指望他们有多大的耐心。从你的鄙陋中寻找闪光点?”   沈煊一字一句的问道:   底下的壮壮额头登时便冒出了密密的冷汗。他是真没想到,只是没记牢一些诗词,便能引发这般大的后果。   见侄儿如此,沈煊这才缓和了语气。“壮壮这两年进步还是不错的,遣词造就已经有几分火侯了。只要好生打好基础,不说别的,来年一个童生还是拿的下的。”   语毕,对方脸上一扫方才的阴霾,语气中也有了少年人的意气。圆圆的小胖脸很快便笑出了坑,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   “小叔放心,侄儿听您的,一定把前几年漏下的好好补上。”   沈煊“………”话说用功读书了这么久,大宝这小子看上去怎么还肥了点。   夜里,等沈煊回到房中之时,大宝此时已经早早的睡熟了去。顾茹正在一旁收拾着衣物。   见自家相公面上似有不乐,顾茹不由心下担忧。   “爷爷如今不是已经好多了吗?大夫都说了,这个坎儿算是迈过去了,相公何至这般担忧?”   见沈煊眉目未动,顾茹又试着开口道:   “还是壮壮那里?”   相公一向最是关系家中小辈成绩,瞧着对长生便知晓,内城里头那些个书院岂是那么好进去的。外甥儿尚且如此,更何况亲侄子呢?   “两者都有吧!”沈煊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爷爷那里便是如今熬的过去,寿数怕也所剩不多。壮壮那里……唉。   人之一生,最好的学习时日莫过于少年之时,他当初初初恢复记忆便有极大的紧迫之感。现代讲究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古代又何尝不是如此。真正的书香世家,哪个不是三岁不到便开始给儿孙启蒙。   从三岁到十几岁,认真与否,差的何止是一步两步?   不是每个人都如子健兄,能够后来居上。身为云云众生中的一员,他们只会一步差步步差。   沈煊看着眼前呼呼大睡的大宝,铁的事实证明。科举一道,小聪明最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等咱们回了京,也该给大宝找个老师了。”   实在不行,就先丢到师傅那里,反正老师空余时间还多的很。   前些时日不还悠哉悠哉的前去制陶吗?想着那副茶具上张牙舞爪的小人儿,沈煊不由暗暗下定了决心。   毕竟师傅他老人家都寂寞的要去玩泥巴了,他这位亲亲弟子怎么可以视若无睹呢?   沈煊心中暗戳戳的想着。   一旁的顾茹狐疑的看了眼自家相公。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区好多有说爷爷要过世的,其实还没到时候,崽子很快还会回京的。   京中确实很快会乱起来,但亲们不用为主角担心,因为风暴开始的时候,崽子已经有了护住自个儿的能力。   至于这个是什么,其实前文已经好多次提到了,我崽都已经暗戳戳谋划十几年了。大家可以猜一猜~~作者君就暂不透漏了哈哈~~   爱你们么么~~感谢在2020-11-05 09:50:33~2020-11-06 01:2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与王同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8章   想着自家夫人已有多年不曾回去, 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该是心急的。沈煊也没耽搁,没两日, 跟李氏交代了一番便携家带口的前往顾家。   李氏对此也没说什么, 反倒是颇为怜惜的拉着顾茹的手直说辛苦,有了大宝这个开心果, 婆媳俩这两日倒真处的跟一个儿似的。   以往两人处的虽然不错,但也着实没到这份儿地步。只能说,古代女人有没有生养差别实在太大了些个。   不管怎样, 沈煊还是偷偷松了口气的。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顾府, 几人普一进门儿便受到顾家上下的热情招待。   顾廷远在前头引路, 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众顾家子弟,沈煊被牢牢的围在中间。岳父虽说只有二子, 然而孙辈这头却着实不少。今儿为了迎接姑奶奶回来, 倒是有一个没一个的都凑了过来。   至于顾茹本人,则是由顾大嫂带着,去到内宅拜见顾夫人。   众人一路行至客厅,直至见到厅中坐着的几人, 沈煊这才知晓原来府中客人还不止他们一家子。   瞧这打扮, 还有顾廷远一口一个大妹夫, 沈煊很快便明白了几人的身份。   沈煊眉毛一挑, 真巧啊!   要说这顾家大姐顾菀,沈煊也约莫听自家夫人说过一嘴。说是前些年便作为继室嫁入了平萬梁知州家,对方还正好是自家岳父的顶头上司。   这门儿亲事说实在也是顾家高攀了的,若不是那位大公子上了年纪,前头那位出身不高,膝下又有嫡子傍身, 约莫也轮不到一位下官庶女。   许是因着家世又是做继室的缘故,便是沈煊成亲那日对方也只是送来了贺礼罢了。今儿个说实在的还是沈煊头一次见到两人。   这位梁姐夫早早便过了而立之年,据说对方前年才刚刚得中举人,如今走了关系在州府中充做教谕,看样子倒是绝了科举的心思。面容清瘦,瞧着倒是颇有文士的味道。   如今面对沈煊,言语间倒是颇有些热切。对方如此热情,沈煊倒也不好过于冷淡,好在同为文人,总是不缺话题的。沈煊一时没搞明白对方这般究竟意欲何为,便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对对方偶尔的暗示也并不准备接招。   暗示什么的,沈煊表示他智商着实堪忧,听不大懂。   这般不按常理出牌倒是让一旁的梁姐夫一时语塞,一旁的顾廷远见状倒想说着什么,只是思及对方这些年对自家的种种看不上。这说和的心思倒也没有几分真心。   甚至瞧着这位眼高于顶的大妹夫吃瘪,心里还约莫有些酸爽。   于是气氛就这般不尴不尬的处着,其实一旁的沈煊颇有些无语,对方这东一瓢子,西一棒槌的究竟是要干嘛?还有他家家里究竟有啥人,他不相信对方能不清楚。   在这里暗戳戳的问起这个,又不明明白白的说要干嘛。只是一味的拉着关系,让沈煊当真是有些槽多无口。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位梁知州没有将对方安排到官场之中了,这情商,要到了官场,怕被人吃的丁点不剩。   倒是一旁的梁大公子智商还在水平线上。几次三番的想要提醒自家爹爹,偏生厅里人员众多,着实不好做什么大动作。   结果就是,几人看起来倒是聊的不错,实际上却是各有心思。   若说沈煊这头只是气氛尴尬些罢了,顾茹那头却是实实在在惊了一波。   几人还没踏进内院,郑夫人身旁大丫鬟红玉便笑意盈盈的迎了上来。   “少夫人,二小姐你们可算来了呢!今儿个一大早,这屋顶上喜鹊可劲儿叫着,夫人便说定然是二小姐要回来了,让咱们几个好生收拾着。如今瞧着,可不是大喜吗?”   “那是,还有什么能比小姑回来还喜的事儿?打从小姑去了京里,娘亲怕是没有一日不再念着的。”   “小姑出阁前住的杏雨院儿每隔几日必是要仔细打扫的,就盼着小姑能回来小住上几日呢?”   叶氏亲热的挽着顾茹,不知情的还以为姑嫂关系多亲呢,丝毫不提几年前想要将自家女儿挪进去反被婆婆撅回来的事儿。   一路走来,被自家大嫂这般热络弄的浑身不适的顾茹只得敷衍着应道。若说古今这姑嫂关系真能好的怕也没有几个。尤其是小姑子还分外受宠的情况下,更别提临出门儿那满满几十箱嫁妆,简直比挖她的肉还难受,头几年叶氏每每想起来就没有不咬牙切齿的。   深恨婆婆为了盆泼出去的水大动干戈,那些日后可都要留给自家儿女的。   因着这个,离开前那段时日,顾茹暗地里没少受自家嫂子白眼,如今再瞧见对方这般模样,想到前几日那些个奉承的夫人们。顾茹解气以后又觉得索然无味。   不过细想之下,又觉得这般也好,日后顾家内宅还是要交于自家嫂嫂的,对方能多几分顾忌也是好事。娘亲虽然素有手段,毕竟年事已高,烦扰之事还是少些为好。   想到自家娘亲,顾茹心下复又激动了几分。若说离家这么些年,顾茹心中最为挂念的自是娘亲无疑。   一旁的红玉见状悄声道:   “昨儿个大小姐也带着姑爷回来了,方才不知也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晓得小姐回来。如今已经在内堂里等着了。”   顾茹闻言大吃一惊,这是说顾菀要见她?她这庶姐什么人她难道还不晓得,早年因着祖母的抬举,平日里最是高傲的很,总想着要压他一头。如今居然特意过来寻她,无疑这在对方看来肯定是落了下成的。   顾茹心中惊讶,不过一瞬心中便已暗暗戒备,能让对方这般放下身段儿的,怕是事情决计不小。   倒是一旁的叶氏撇撇嘴,一脸不屑。若说对顾茹这小姑子只是羡慕嫉妒外加金钱矛盾,对那位眼高于顶的大姑子,叶氏可以说是深恨了。   “这平萬离咱们家里也就半日不到的车程,可咱们这这大姑奶奶嫁出去这么久,除了回门儿那日,贵足可是等闲不踏进府里。便是连你哥哥前几年到平萬办事儿,特意前去拜会,大姑爷连个人影也没的,喝的都是沁凉的茶水。”   本来还想着便是庶出的姐儿,得了份儿贵亲也该关照下家里吧,结果呢,这人还没飞上天呢,她们这些穷亲戚便嫌弃累赘了。耽搁人家了!   说到这里,叶氏简直想啐她一口,见小姑听得认真,复又面露鄙夷道:   “倒是咱姑爷中了探花升了官儿之后,这才往家跑的勤快了些。昨儿个又不是什么大日子,这一家子回来的可这是巧的很么。”   也不瞧瞧当初办的是个什么事儿。跟小姑子关系差成那样儿,也敢舔着脸过来蹭好处。   见大嫂说的头头是到,然而顾茹却没真没信上几分。俗话说,最了解你的莫过于对头。   她这姐姐为人如何,顾茹心中清楚的很,最是爱面子不过,这得势了不回来好生炫耀一波,更不要说还慢待哥哥。对方又不蠢,跟娘家撕破脸对她有什么好处不成?   顾茹心中存疑,面上却分毫不露,更别提随便评论自家姐姐了。倒是不断向红玉问起顾夫人日常之事,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眼瞧着主院儿近在眼前,叶氏不由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心想着,渍渍,这官夫人当久了就是不一样,这份儿定力跟以前小丫头片子可是差的远了。   几人陆续走近房中,顾茹普一进门儿便瞧见了端坐在房中的顾菀母子,一旁还有位年轻的姑娘。   不过只一眼,顾茹眼中除了坐在上首的雍容妇人便再没了旁人。什么对头,什么目的的尽数抛在脑后。   一声“乖茹”,顾茹再也忍受不住,直直的扑到自家娘亲怀里。   母子俩亲热了好大一会儿,顾茹还闲不够,拉着自家娘亲的手迟迟不放。   不过几年,娘亲头上白头发便已经这么多了,顾茹心中酸楚,更是赖在这里不肯离开。   “你啊!多大的人了。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的小孩子气。总依着娘亲是怎么回事。还有旁人在呢?”   话虽这般说着,郑氏额头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手上还若儿时一般轻轻拍打着自家女儿。   末了郑氏见女儿身后只一丫鬟,并无旁人复又担心道:“大宝今儿个怎的没随你过来?”可别是生了病气?   “娘放心吧,大宝还跟他爹在前头呢,方才便想将他抱来,谁知小人儿一个,主意倒是不小。临来时非要抱着他爹大腿不松开。”   说完复又哼了哼,“臭小子,亏的她娘整日没敢错眼儿的照顾着,临到头来,还是跟他爹最亲?”   说来也奇,平日里论相处,自是她陪伴的多些,前些日子忙的时候,整日留宿宫中也是常有之事。可偏偏儿子平日就黏他爹。   对此,顾茹心中可是打翻了醋坛子。一旁郑氏轻轻刮了刮对方鼻子。   “混说,儿子亲近老子不是正理儿吗?”这人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外孙儿能这般,可见女婿是真真是个疼孩子的。   见自家女儿气色极好,眉目疏阔,一看便是生活顺遂。哪怕前日儿子说的再好,也不比如今亲眼见到令人安心。郑氏心中对自家女婿复又拔高了许多。   为了不让爹娘,尤其她娘操心,顾茹今儿个可是好生打扮了一番。一身烟红色长裙拖地,虽看不出什么材质,但穿在身上仿若流云一般轻盈。对襟上桃花灼灼,再附上清丽娇妍的妆容。更衬得对方眉目如画,眼中灵动之态胜似当年。   比起郑氏的老怀宽慰,底下的顾菀见状手指差点掐进肉里,面儿上笑容也僵硬了下来。不为别的,只一双眼睛,顾菀便晓得自个儿输了,输的彻彻底底,眼中一抹悲哀闪过。她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   顾菀沉浸在思绪当中手上也不由加大了力道,怀中小孩不舒服的动了几下,这才将对方神智拉了回来。   倒是一旁的美貌姑娘从方才顾茹进门儿起,一直暗自打量着对方,眼神儿尤在顾茹身上打转,忽而担忧,忽而又不知为何漏出几分轻视之色。   厅里的两位大丫头暗暗皱了皱眉,心想待会儿可得好生看着这位。可别弄出什么幺蛾子坏了夫人跟小姐的心情。   好不容易等两人粘糊劲儿过了,见二人均是眼眶微红,一旁的叶氏急忙插科打诨,气氛倒也慢慢活了起来。   这时顾茹才转过头看向自家大姐,一旁姑娘眼神儿还未收回去便被瞧了个正着。   说实话,顾茹心里登时一个咯噔,自相公升职以来,这种暗暗打量的目光她见的还少吗?便是府城不也来了这么一遭?看向几人眼神儿更是没了温度。   往年她还以为这庶姐不过不肯被人压下,被祖母养的心高气傲,嘴巴不饶人罢了。如今看来没过几年,手段却是恁的恶心。   上首郑氏眼中一道利光闪过。   顾菀一时没有注意自家继女的心思,只见顾茹眼神儿冰冷,心中倒是又添几分郁气。只是想着自家相公,甚至公公的特意交代,到底没敢在这里摆什么脸色。   只是来之前打好的草稿,想着跟眼前之人缓和下关系的心思再也没了。强撑着笑意开口道:   “咱们好歹一道生活了这些年了,想必妹妹对姐姐我这性子该是有几分了解的。”   顾茹“………”以前是人是鬼她还清楚,如今嘛,瞧着一旁姑娘乱转着的眼珠子,就不一定了。   见对方面色更冷,顾菀还以为想起了往日之事,不由心中更为气闷。她当年是屡有挑衅,可哪回落得个好处了。便是祖母在的那些年,夫人都有能耐让她有苦说不出来。   都这么些年了,她这妹子当真心眼小到了极点。   语气不觉更为生硬了些许。   “听说妹夫家的侄儿也到了成家的日子,不知人选可有定下?”   话音刚落,屋内众人心思各异。   顾茹“………”哈~   难不成方才是自个儿会错意了?   顾茹有些尴尬的拿起一旁的茶水轻抿了一口。   倒是郑氏所有所思的瞧了眼母女两人,待瞧见顾菀手中抱着的男孩儿之时,心中倒也有些明悟。   复又问向自家女儿。   “事关姑爷家侄儿,你婆婆那里可是有了章程?”   顾茹很快明白了自家娘亲的意思。而后稍显茫然的摇了摇头。   “早在京里那会儿,婆婆便已经开始给侄儿物色了,至于有没有定下人选。妹妹我这才回来几日,哪里知晓这些?”   这姑娘明显不乐意,她又何苦做这恶人?明摆着落埋怨的事儿,她是疯了才会促成。   闻言顾菀似是失落,又仿佛松了口气,不过片刻后依旧笑盈盈的将手边站着的姑娘推到前面。   “妹妹约莫还未见过吧,这是你姐夫前头生的的女儿,正儿八经的梁家嫡长女。如今恰好二八年纪,可正是好时候呢!想着也同妹夫家侄儿差不了几岁。”   这可谓是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了。   嫡长女,怎么着也不能予人做妾氏的,顾茹微微松了口气。   只见 眼前青春可人儿的女子面色这下彻底白了下去。低着头看不清神色,顾菀一向不稀的管这继女,一时到没发觉,这可把顾茹母女气的够呛。   这姑娘明显不乐意,对这桩婚事可以说极度排斥,这梁家还如此作为。也实在太不讲究了些。到时候成了一对怨侣,还是很自个儿娘家有关系的,婆婆跟大嫂不得恨死她。   于是顾茹这厢声音也冷了下来。   “夫君侄儿之事,不说婆婆心中许是已有定论,便是没有,妹妹一个婶娘哪里做的了主。”   这落在顾菀这头便是在嫌弃她家“继女”了,虽然顾菀本身对前头这位委实没甚好感,平日里为了避嫌除非必要,那是丁点不愿染指。此次也不过应自家老爷吩咐罢了,哪里真想成事?   但自个儿瞧不上跟别人瞧不上却是两个概念了。顾菀本身便不是个好性儿的,更别提在一向对头的妹子身上。   “妹夫这一朝升天,倒是瞧不得我们这些破落户了?”   闻言一旁的叶氏忍不住轻嗤了一声,面露不屑,以前因着那位知州大人的缘故,她还姑且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如今瞧着这梁家巴巴的将自家嫡长女往沈家送。心底倒是底气足了起来。   她还不信了,对方真能冒着得罪妹夫的风险整治她家不成。   叶氏拿帕子轻轻捂了下嘴角,轻笑道:   “大妹这话说的倒是好没个道理,小妹还小,不愿做桩媒而已,怎么就是看不得你梁家了?”   “买卖买卖,双方合的来方叫做买卖,到哪都没得强买强卖的理儿啊!”   说的跟梁家女儿嫁不出去,非要强卖给沈家似的。   这话一出,便是顾茹都觉得委实刻薄了些,可见大嫂这怨气也不是一天儿两天儿了的。只是这般说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也着实过了些。   “叶氏……”   见对方说的愈发的不像话,一旁的郑氏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方才还滔滔不绝的叶氏登时便没了气焰。只得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一旁的梁大小姐再也忍不下去,众人一个不留神儿便红着眼眶跑了出去。   顾茹一惊,连声道:“还不快追,还愣着做什么?”   郑氏连忙吩咐小丫鬟跟着,务必要将人找着了。临了还特意吩咐了句:   “找到人须得看紧实了,若是闯了不该闯的地儿,惊到了贵客……”   从没瞧见自家夫人这般阴狠的模样,眼中丁点温度都没,吓得一旁的丫鬟们一个个惊若寒噤,丝毫不敢想象后果如何。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又同心腹丫鬟紫苏使了个眼色,丫鬟很快便领命出去。   顾茹一脸震惊的望着她娘这般严肃的模样,猛然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底下的顾菀到是想开口辩解些什么,最终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有开口。   这下叶氏也晓自个儿这是闯了大祸,接下来都乖的跟个鹌鹑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顾茹几度坐立不住,若非今日府中有外客来访,生怕冲撞了去,早就按耐不住亲自去寻了。   顾菀直直的坐在位上,面色阴沉,也不晓得再想着什么。嘴巴紧紧抿着,脚下无意识摩擦着地面儿。细看之下,不难发现对方眼中焦虑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顾廷远携着带着梁家父子,还有沈煊一行人朝着内院走来。   沈煊依旧一席鸦青色长衫,身上纤尘不染,整一身儿都是陛下前些时日赏赐的云锦而制,同顾茹料子身上如出一辙。行走间更是连半点褶皱都无,手上还抱着个带着瓜皮帽的小子。顾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便是方才坐立不安的顾菀,都大松了一口气。只是瞧见自家夫君跟便宜儿子沉下的脸,心中又不由提了起来。   果不其然,几人向着岳母大人行礼之后,身后却是紫苏扶着一声狼狈的梁大小姐走了出来。   梁柔一身长裙上方沾满了灰尘,裸露在外的手上,甚至面上都有摔伤的痕迹。一眼瞧上去青青紫紫,面上还有些许血迹。此时正眼眶发红,无声无息的落下泪来。   见到堂中几位夫人瞧过来的眼神儿,身子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模样端的是可怜的紧,只教一旁的梁教谕脸色更为阴沉了些许。   瞧着对方这般模样,当下几人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郑氏,顾茹飞速的瞧了眼沈煊,沈煊轻轻摇了摇头便是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6 01:29:24~2020-11-07 16:0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与王同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9章   上首的郑氏将底下一举一动瞧得清清楚楚, 见自家女婿无事,面上倒显得愈发的慈和了起来。赶忙让丫鬟将梁大姑娘扶上前来。将受伤的手掌细细展开,只一眼便极尽怜惜的将人露在怀中。动作间还要尽量小心不碰到对方伤口。   “好丫头, 让外祖母看看, 可怜见儿的,看把这孩子给摔的。”   “可请了大夫来?”   “回夫人,已经差人去庆仁堂徐大夫了。”   “那便好,这徐大夫医术在咱们县里那可是出了名儿的好,便是府城里头也有人指名道姓的来寻,定然不会给柔姐儿留下疤痕的。”   听到疤痕二字, 怀中姑娘身子似是抖了抖。郑氏却是仿若无觉,面上依旧仿若慈和老人一般。   “说来有此祸事, 也都怪我这儿媳妇出言不逊,外祖母方才已经教训过了。”   “叶氏,还不上来给柔姐儿道歉?”郑氏眼神儿一厉,顾家大嫂连忙起身歉道。   “柔姐儿,唉, 舅母这张嘴啊,真是该打,素来最是口无遮拦的。方才说了什么胡话, 只求姑娘万万别放在心上。”   叶氏虽然比不得自家婆婆,但也绝不是傻。瞧着自家婆婆的动作, 哪里不晓得自个儿这是惹上祸了。此时也是诚意满满, 丝毫不敢有推脱之词。   小姑娘依旧垂着脑袋,只是不住的摇头。说不来这是原不原谅的意思。   首座的郑氏却好似浑不在意,只轻轻安抚着怀中女孩。   “唉,你舅母她也是心中有气, 柔丫头约莫是不晓得,前两年你舅舅来到平萬,便想着上门儿瞧瞧你家母亲。谁成想那下人却是斗胆包天,大冬天儿的,硬生生拿了不知什么时候的茶水来招待你舅舅。那茶啊,端上来便已是沁凉沁凉了。”   “可怜你舅舅当日回来便犯了毛病,你舅母这才心中不顺。”   怀中的梁柔抽泣声一顿。手中的帕子纂的死紧,嘴上却还是柔声细语道:   “舅母原也是事出有因,是柔儿太过不小心。”   话音刚落,一旁的叶氏连忙打蛇棍上。先说自个儿不该心眼这般小,后有直夸梁大小姐心胸宽广。   “舅母就知道,外甥女儿不仅心善,还心宽。怪不得长的这般标志呢?”   被强行“心胸宽广”的梁大小姐“………”   而听闻还有这一回事儿,下首的梁大姐夫登时便气怒不已,方才因着女儿被欺负的愤怒也掉了些许。   转而对着顾廷远致歉道:   “廷远兄,家中下人管教不严,致使顾兄遭此怠慢,还损了身子。为兄心中委实羞愧不已。”   说到底女眷之间的口角哪里比的上顾家下任家主的怠慢。   “喝杯凉茶便犯了毛病的顾廷远”这时候还能怎么办,自家媳妇儿挖的坑,自家娘亲亲自填的土,难不成他还能否认不成。   此时“身娇体弱的”顾廷远也只能做出一脸不在乎的模样。甚至下意识还想咳个两下,咳咳,打住。。。他这是被自家娘亲夫人给魔怔了不成?   谁成想这般态度倒让梁大姐夫更加生出几分欣赏来。只觉得顾兄委实大度,不计前嫌。   至于那位顾大奶奶,女人嘛,心眼小也是正常。   说话间很快便有丫鬟上前通报说是大夫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还不快些请进来!”郑氏急道,只是好似突然间发觉自家外孙女儿衣衫上还有些狼狈。   “哎呀,瞧我这脑子,真是越大越发的不中用了。紫苏,还不赶紧带柔姐儿前去梳洗归置一番。”   丫鬟急忙领命,然而就在两人将要离开之际,郑氏突然开口道:   “说来这柔丫头来府也有两日了,前个儿不是还让沅姐儿带着孩子好生熟悉府中的吗?今儿个柔丫头无意间却是跑到外院儿,该是是对咱们府中还是生的很。”   “可见沅姐儿这丫头也是个偷奸耍滑的,紫苏?”   “在!”   “改明儿,便由你亲自带着梁姑娘好生逛上一逛,务必得让梁姑娘尽快熟悉咱们府内,这回好运遇上了自家人,若是下回再不小心碰上别人,这事儿可就大了!”   语毕,梁柔依旧微垂着头,眼中一片晦暗不明。   “是,夫人放心。奴婢定会好生带着梁小姐。”   一场由着口角之争引发的两家风波还未开始便很快归于平息。   下首的沈煊一脸平静的看完了全场,从头到尾愣是没牵扯到他分毫。   临近谢幕他这吃瓜群众只想长叹一声。丈母娘威武!!!   ****   几位女婿携小辈拜见过顾夫人后,很快便纷纷告辞离去,毕竟内院之中,外姓男子总是不好久待。   倒是大宝,被自家外祖母怜惜非常,再尝到府里厨子特意制作的糕点之后,愣是给留了下来。   当初撒泼打滚追随老爹的小家伙,愣是被几盘点心给收了。   沈煊“………”   众人一个个的相继离去,房间内的主子只余下母女二人。里间的大宝已然吃饱喝足正在小睡。顾茹此时轻轻趴在自家娘亲膝上。   紫苏正将方才之事娓娓道来。   “奴婢听从太太吩咐,便赶紧跑到前院儿跟着姑爷一行。谁成想,奴婢还是晚了一步,等奴婢到时,梁家小姐已经直直冲着姑爷撞过去了。”   果然如此,顾茹心中恨恨,这梁家当真下作太过。郑氏轻轻拍了拍女儿,为着这些苍蝇们生气,不值当。   “且对方挑的恰好还是花园中的拐角之处,还好咱家姑爷身手灵敏,一个转身便让对方扑空了去。”   丫鬟紫苏不由拍着胸口庆幸道,当时院里那么些人看着的。若是因着她慢上一步,引得姑爷纳回个搅家精,怕是夫人撕了她的心都有。   “夫人小姐,你们是没瞧见,那位梁小姐差当时便收不住力道四肢着地,摔了出去。”   “小姐,您都不晓得,当时奴婢瞧着姑爷还大松了口气呢,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儿……”   小丫鬟捂着嘴偷笑。要是让那位梁小姐瞧见,怕是该没脸见人了吧。便是一旁的顾茹,都隐隐觉得分外解气。   末了,小丫鬟复又高兴道:   “夫人,姑爷少年高才,位居高位,还能这般洁身自好。咱们小姐可是掉福窝里了。”   顾茹两颊绯红。一旁的郑氏心中高兴的同时却也不乏隐忧。   女儿如今这般,若是日后除了波折,今日有多美满,日后的糟糕怕也是十倍百倍的感受。   七分真情,三分余地,茹儿姐这明显没能真听她的。   也是,这般才华,容貌都是一等一的男子,如今还能一心一意的对你,哪里是茹儿姐儿这般小姑娘能控制的住的。   郑氏心中明白,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   好在,女儿如今已经有了大宝,男女之情会随着时间流逝,容颜渐老而慢慢衰退,但父子亲情却是不会。更何况大宝着实是个机灵的孩子。女儿这后半生总算是有靠。   想到今儿个女婿的种种表现,还有未置妾氏也就罢了,连个丫鬟都无。便是郑氏也有些匪夷所思。男子食色是通性,现在有点权力钱财的,哪个没有几分花花心肠?。   “茹姐儿可知姑爷为何不愿再纳妾氏?”   听到这个,顾茹表情凝了一瞬,这才开口道:“该是不想儿女平白低上一等吧?女儿还听相公曾说过。“   “同室尚且操戈不断,何况异室?”   对,顾茹心中明白,哪怕众人都羡慕相公对她情深意众。然而她终归是没有完全沉浸在梦中。她很早便发觉,相公这般并非是为了因为情深,而是自个儿为自己定下的操守。   相公他是想拥有一个没有复杂心思,勾心斗角,温情而安稳的家。   用俗世烟火来形容最是恰如其分。   当顾茹将这些一一道来之时,郑氏的面色也难免有些怔仲。再听了这些,心中反倒更为安稳了些。   在她看来,一个人为自己定下的操守比所谓爱情更加牢靠。而女婿,别的不说,对方从来都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郑氏轻轻的抚摸女儿的长发,女儿这份儿幸运,是天下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   顾茹心中自然明白,只是想到那些前赴后继想黏上来的女人们,总是心中不快的。尤其对方居然还在她家算计自家丈夫。   只是有一点顾茹至今不曾明白。   “那梁大姑娘可是家中嫡长女,缘何非要攀扯相公?”   “嫡长女送做妾氏,还是姨父的妾氏。梁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这般可以说将梁家脸面往地上踩。其他梁家女儿还要不要嫁人?”   嫡长女意味着什么,是展示家族女子教养的门面儿,是家中其他女儿的泽亲的标尺。一般人家便是连低嫁都不会乐意。   这也是,知晓对方身份过后,顾茹下意识放松了警惕的缘故。   见女儿一脸好奇,郑氏轻笑一声却也不再卖关子。   “茹儿可知,梁大人约莫还有两年便要致仕。”   郑氏点到及止。剩下的不用郑氏再说,顾茹便可以猜到,届时梁家人走茶凉,就只能靠着一个举人教瑜保住财物。   “这世上总是不缺便是明眼之人,梁家小姐又是丧母长女,属五不娶之列。继室也不过小官儿庶女,更无得力外家,亲事本就颇为艰难。”   顾茹赞同的点了点头。郑氏复又道:   “梁家约莫因此才瞧上了沈家侄儿,想做的,不过借此同姑爷更亲近些罢了。只可惜,梁家这位大小姐,委实不是个简单的。”   “今个儿普一上来便那般情绪外露,惹得你跟叶氏厌恶。为娘便觉得有些问题。”   “要娘说,你那位庶姐按理说也不是个蠢得,可在那梁小姐手中,却是频频受挫。占着继母的优势,等闲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便如那日凉茶之事,顾菀再蠢,再梁家还没站稳脚跟呢,不可能傻到对自家亲哥哥下手,这般无异于自绝于娘家。”   “再有,瞧见菀姐儿抱着的孩子了吗?算起来菀姐儿成婚时日还比你早上两年,大宝如今都三岁了,可那孩子呢?其实菀姐儿早先便有一胎,只不过不到三月便没了去。”   不管其中有没有那位梁小姐亲自动手,但推波助澜也定是有的。那位的心机手段委实不可小觑。又怎么会有这般情绪外露。   一旁的顾茹听完后心中也是震惊不已,想到今日那位哭的楚楚可怜的梁大小姐,心中着实有些不寒而栗。   若是今儿对方真成了去,顾茹简直不敢想象……“只是,梁小姐便是丝毫不在乎梁家声誉?”   “梁家声誉?”郑氏冷笑道,   “茹茹觉得此番事成,头一个毁的会是他梁家声誉?”   女儿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些。   “不,是顾家,更甚者,你姐姐才该是声明尽毁的那人。而那位梁小姐,不过是被继母陷害的受害者罢了。”   “事情是在我顾家发生的,谁会相信梁家嫡出大小姐会自甘为妾?又有谁会相信梁小姐会在继母娘家陷害他人?而女儿你同顾菀年少时的矛盾根本是藏不住的。届时上述所有问题都会只有一个解释。”   姐姐因着嫉妒自家妹妹,且又厌恶继女,一场陷害,一箭双雕。   “人们也只会相信此种解释。”   郑氏一槌定音道。   顾茹也逐渐想明白了什么,接着开口道:   “更甚者,此事传来之后,众所周知便是我顾家对不住梁家。日后若是女儿有丝毫想要处置对方的想法,必然会声名受损。”   毕竟众人眼中,她们的姐妹之争害的一个无辜少女前途尽毁,委身做妾。倘若不加以善待,必会受人攻讦。更甚者,顾家出了这等事情,同是顾家女,她的名声怕也会受很大影响。   名声受损,还有个时时需要善待的妾氏,再加上对方种种心机手段。光是想到这里,顾茹瞬间只觉得齿骨生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7 16:02:28~2020-11-08 00:1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世长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0章   暂不说顾茹这头如何后怕不已, 另一头,顾菀普一出了院子面色便彻底阴沉了下来。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自出了小院便一路疾走, 丝毫不顾及后头身上还带着伤势的继女。   跟着的几位丫鬟无一不战战兢兢,尤其是紧跟着梁大小姐的那位, 扶着自家小姐手都在颤抖。   自家小姐那些个打算她这位贴身丫鬟也是晓得的,瞧着方才种种, 她们这分明是算计不成反漏了行迹。想着那位继夫人的怒气, 小丫鬟不由心底发寒。   若是在前几年,那位继夫人不过一下官儿庶女。子嗣不保,连管家权都大半儿捏在老夫人手里, 只等大少奶奶进门儿便予了出去。府上谁不晓得,老太太这是防着对方使坏呢?   不说是那些个受宠的姨奶奶们, 便是她们这些主子眼前得脸的大丫鬟们,又有谁真将对方放在眼里了。   却不成想,这才过了多久,夫人娘家里便多了位连老太爷都得拼命巴着的贵亲呢?如今又得了亲生儿子,不说大爷那头对老儿子如何稀罕, 便是老太太待自家小姐都不复以往。   以前只要小姐这头稍稍道一句委屈,抹一把眼泪。继夫人那头不出两日总要受几分排头。如今………   唉,眼瞧着自家大少爷地位都要受到威胁,也怪不得她家小姐会出这般下策。只是小姐好歹是府上正儿八经嫡出小姐, 便是事情暴露出去, 总也不过大惩小戒一番,可她们这些丫头呢?尤其自个儿还帮忙打探消息,这些定然是瞒不住的。   小丫鬟似乎已经想到了自个儿被责打而后发卖的场景了。登时脚下一软,差点连仆带主摔了出去。   一顿忙活过后, 小丫鬟忙不迭的磕头道歉。只是瞧着自家小姐依旧温柔软语,大方不计较的模样,小丫鬟单薄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些。   几人一路行至客院,同顾茹不同,顾菀出阁前所居连芳阁早早便被府中小姐住了进来。如今一家子住的自是客院无疑,顾菀先是打发了一众战战兢兢的小丫鬟,又吩咐随行奶嬷嬷好生照顾自家儿子。待房中只剩下二人之时,这才将目光放到了眼前这位继女身上。   下首的梁柔如今依旧是那副温柔端庄的大小姐模样儿,甚至就连面色都同以往并无差别。   若不是瞧着对方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双手,还有面儿这些个擦伤的痕迹。她还真以为啥事儿没有发生呢?   顾菀一声嗤笑,立在窗前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位,神色莫名。   “原先我便瞧着咱们梁大小姐着实是个了不得的能耐人儿,只不想大小姐对着别人狠的下便罢了,对着自个儿也能下此狠手。”   只看对方摔成这般模样,不难想象这位用了几分力道。也亏的那位妹夫闪躲得开。   “夫人这是说什么,女儿着实不懂。方才是女儿莽撞,受不得委屈,差点冲撞了沈大人。委实是女儿的不是。”   “至于夫人说什么下狠手,女儿虽尚年幼,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原配嫡出,绝非夫人想怎么拿捏便怎么拿捏的。至于沈大人那头女儿当时便已经赔过罪了。”   梁大小姐说起这些仍旧面色无波,除了提及沈煊之时流露的几丝怔仲外,其余甚至连语气都听不出几丝波澜来。   这可把一旁的顾菀气的够呛。   “沈大人,沈大人,真是好一句沈大人!” 看着眼前继女不知悔改的模样,顾菀气极反笑。   “你以为一路称呼便能改变什么吗?不管承不承认,世人眼里,礼法之中,你口中那位沈大人那都是你亲姨夫!”   “呵,放着好人家的正房奶奶不做,非的自甘下贱,还要冲自家长辈下手,梁家可当真是好家教。”   想想她刚嫁入梁家那几年,仗着几分门楣,死老太婆一口一个规矩。说什么小门小户见识短,小娘养的上不得台面,她一个大房奶奶,硬生生连管家权都摸不到。   如今瞧瞧,那副恨不得跪舔自家妹夫的模样,书香之家??还不是生了个上赶着当小娘的姑娘。   “自甘下贱?”梁小姐唇角微勾,口中明晃晃的漏出几分嘲讽来。   正房奶奶,好一句正房奶奶。梁柔心中生恨,手间几乎掐出血来。   一介乡野村夫,至今连个童生都考不上的玩意儿。还是那些个没什么家世,内里还草包一个的纨绔子弟。至于那些个寒门出身有些才华的秀才们,家里如今约莫是瞧不上的。   祖父眼看即将致仕,家里为了寻个靠山,如今定是要将她卖个好价钱的。与其这般为人摆布,被人拿各种理由挑剔,她为什么为自个儿不能拼上一把。   高官庶子,白身嫡子,这两者之间,要选择哪个,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至于那位沈大人日后会不会高官厚禄?寒门出身,不到而立便官至五品,以后前程如何,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想到今日园中见到的那人,身长玉立,只单单立在那里,便是一阵儿清风朗月。她从未见过这般容貌气度的男子。   那才是,她梁柔此生当嫁之人。   “夫人这话说的,原是女儿搞错了,夫人难不成还是正房所出?怎的这般看不得妾氏?”   “你………”顾菀气的发抖,庶出这身份一直是顾菀心口里一条刺,为着这个身份,从小到大她受了多少委屈。当初不是没有年轻样貌好的官家庶子前来求娶,她为何能心甘情愿的嫁给一个能当她爹的男人,为的不就是这正儿八经的嫡出身份。   嫡出的嫡出,跟庶出的嫡出,身份上可差了去了。   如今眼前之人轻飘飘的便要予人做妾,自己一直汲汲经营的东西却被对方唾手可得,甚至弃如敝履。对方这般行径已经很大程度影响到自家儿女。顾菀嫣何能心中不根。   当然此时顾菀还不晓得,自家继女早早已经给她安上了反派的剧本,想着借此一石三鸟重击她们一系。否则怕早忍不住掐死对方了。   只是此时的语气着实说不上好听,语调也是凉的可怕。   “你以为你今日算计成了,你口中的沈大人便会高高兴兴的纳你进门儿,呵,别做梦了!文人声名何其重要,被算计着纳了自个名义上的儿外甥女儿,也不想想,我那妹夫还能对你有几分好脸。”   爹爹如此,他那位夫君也是如此。这些年顾菀倒是看透了,他们这些文人啊,平日里最是要颜面不过。如何愿意给自个儿留下污点。她娘不也是因着名声二字别那位正房夫人压的喘不过气儿吗?   这位梁大小姐也是天真的可以。当自个儿是什么天仙儿不成,能迷的妹夫晕头转向?   “这就不劳夫人操心了。”说到这个份儿上,两人已经彻底撕破脸,梁柔索性也不在装什么了。   来之前她便已经打听过了,沈大人深居高位身边并无通房妾氏,甚至对府城中献媚之人也是丝毫不理。待人处事极有君子之风,不管其中有几分是为了名声之故。但只要此事错不在她,她拿住了道理,届时便是那位“沈夫人”都等闲处置不得。   至于沈大人,一时迁怒过后,对她这位不幸牵连的小辈,心中未尝没有几分怜惜。更何况,许多人家,世代联姻错杂,庶出亲家压根儿算不得正经亲家,更遑论辈分,再者她与顾家委实没有亲缘。又是机缘巧合之下,于大人声明其实并无大碍。   家世,才艺甚至年轻都将是她手的砝码。届时一个娇养长大声名不好的小官儿之女,哪里会是她的对手。   只可惜,只差那么一点……她便可以得偿所愿,眼前继母再也不足为虑。   可惜如今一计不成,想必顾家已经有了防备。   想到那位人老成精的顾家夫人,梁柔眼底一片暗沉。那位沈夫人比之于她,不过多了位全心全意替自家女儿谋划的娘罢了。而不像她,无论什么都得要自个儿去抓,去抢。   想着这些,梁柔此时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夫人若是想要跟父亲说什么,那便尽管说好了,柔儿也很好奇,想要瞧瞧父亲究竟相信谁?”   梁柔冷哼一声,径自走出了房门。相信谁,一个养了十几年的亲生女儿,一个素来同女儿关系不好的继母。父亲如何选择根本无需多想。   梁柔一脸自信的离开,然而刚出房门,面上又是那副端庄温柔模样,甚至路上不小心被院里的洒扫丫鬟碰到,都颇为大方得体,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仿佛方才的横眉冷对压根儿就不复存在。   房中很快便想起一阵儿茶具破碎的声音。   ****   还没到午时下衙的时候,得到消息顾大人便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待见到气度更盛的小女婿,还有活泼可爱的外孙子,眉间褶皱都仿若笑开了花。   尤其对着大宝,一旁的顾大少爷不禁感慨,老爷子便是对着他们也没这般慈爱过。   “来来,外公的小外孙儿,打眼瞧着便伶俐的很,如今好不容易得见了,可得让让外公好生抱抱。”   沈煊这头虽是女婿,但更是高出自个儿好几个级别的上官,顾大人在小女婿这儿总是摆不了岳父大人的普。甚至随着对方官职逐渐升高,往往还颇有些局促之感。   这厢遇上香香软软的外孙子,可不得好好亲近着。再则顾大人心中门儿清,两家地位如今是天差地别,再没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外孙子更加能巩固沈顾两家关系的。   这些不说顾茹,便是沈煊心中也清楚的很,夫人因着做不得岳父心中“才女”之故,以往在府中其实并不如何得岳父宠爱。可如今的顾大人,张口闭口都是“最疼小闺女”,对大宝态度也远远高过其他孙辈。   只能说人生在世,到底难得糊涂。   沈煊甚至顾茹对此都无甚在意,要说不在乎生身父亲态度那是假的,只是那个会因着父亲的些许偏待偷偷哭泣的小姑娘,对于如今的顾茹来说,实在太过久远了。   只有一旁的顾菀神色有一瞬间的怔仲。看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子,心中酸楚难言。   午间,一家子热热闹闹的聚在一块儿,只是因着方才之事,郑氏终归还是将男女分成了两桌,中间用特意一块儿屏风围起。   男人那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一番觥筹之中,气氛倒是颇为不错。酒过三巡后,顾大人偶尔也会说起衙门里经办的案件纠纷,文风经济等等。梁姐夫对此倒是无甚兴趣,他资质平平,光是圣贤之书都读了大半辈子。若不是被梁大人带在身边一段时日,估摸着便是典型的书中呆子。   因着这个,哪怕梁家如今已经快要完全退出官宦之家,梁知州依旧不敢将自家唯一的举人放入官场。彼时人走茶凉,没了他这个背后靠山,他儿子那就只能是给人腾位置的命。更甚者,官场多年,真正能做到完全左右逢源的又有几人,有意无意的,总会有得罪的人。   不得不说,梁知州对自家儿子的预判还是非常准的。依着对方这明惶惶的不耐之意,对一县经济更是丝毫没有兴趣。这要当了县令,弄不好真是被架空甚至顶锅的命。   倒是沈煊听得兴致勃勃,说实在的,无论日后要不要外放,多听些些个经济民生于他而言,自是没有坏处。更何况岳父大人着实管理一县许多年,经验丰富,且毫不藏私。   一席之下,沈煊自是收益匪浅。   倒是待沈煊说起江南吴家即将进京任职之事,梁大姐夫这女婿倒也跟自家岳父难得意见统一。   “外戚这般猖獗,我等莘莘学子寒窗苦读几十年,终归比不得美人一笑。何苦来哉!”   “是啊,听说那位吴大人当初也是同进士出身,连翰林都未曾进过,如今却也能封阁拜相了。”   想想自个儿十几年蹉跎在一方小县城里,顾大人这心里头也不是没有郁气的。如今好不容易朝中有人了,他也到了快要致仕的时候了,想要挪动根本不大可能。   便是连顾廷远等一众小辈提起吴家都屡有鄙夷之意。   这些约莫便是现今正统文人特别是清流一脉对于吴家入阁的态度吧!   沈煊抬起杯子,轻轻的送到嘴边。遮掩了眼中复杂的神色。一杯水若要是清澈透明,需要的是一代又一代人不辞辛劳的维护,然而只需一滴墨水,便可将满盘皆输。   一杯酒的时间,已经足够沈煊回过神儿来。桌上几人复又热络了起来。便是连方才一度颇不自在的梁大公子,都鼓起勇气红着脸朝着沈煊敬了酒。   而此时女眷那头,气氛却着实诡异的紧,自得知了梁大姑娘的种种算计之后,顾茹不免给对面这位梁大小姐打上心里深沉,觊觎相公等等标签儿。如今跟这位“情敌”坐一块儿,眼瞧着对方这般安静温柔的模样,顾茹却不敢再将对方当做什么单纯小姑娘。   不光是顾茹,便是在座几人因着这位的存在都跟吃了个苍蝇一般,不上不下难受的紧。尤其叶氏,知晓几年前当家的受到慢待便是因着眼前之人,若不是郑氏提早嘱咐,叶氏早就当场发作了起来。   婆婆说的对,对方最擅长挑动他人情绪,再借由旁人做了垫脚之石。她可不能再着了对方的道。对这种人,不理会才是最好的手段。   倒是对方依旧还是那副娴静温柔的模样,好似丝毫未曾查到席上众人种种心思。顾茹心想,要是对方不曾觊觎自家相公,她都要佩服这位了。   顾茹本就有些不胜酒量,因着眼前之人败胃口,席间便借口解决生理问题来到外头透个气。   谁成将要想回去之时,却瞧见特意站在园中的顾菀本人。那模样,一看便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顾茹不由放下了脚步。   一时间两人都不曾说话,儿时仿佛一直在争锋相对中度过,关系自然好不到哪去。昨天又发生了那般尴尬之事,姐妹二人此时都有些无言。   沉默良久,正当顾茹准备离开之际,这才听到对方开口说道:   “妹妹你可知晓,姐姐我有多嫉妒你吗?从小便是嫉妒的发疯。”   “猜到了。”顾茹淡淡道。   “只是我不明白,小时候姐姐你又有什么好嫉妒的?祖母那般疼你,在老太太面前,便是我这嫡出孙女儿一应待遇也都是比不得姐姐你的。准确来说,祖母眼中差不多也没我这孙女儿吧。甚至父亲,表面上对我二人一派公正,实际上也更喜欢喜爱诗书的姐姐。”   “试问哪一个庶出女儿能有姐姐这般运道?”   “呵呵,疼爱,当真好一个疼爱?”顾菀面带嘲讽,眼中丝毫瞧不出对已逝祖母的孺慕。   妹妹你以为祖母当真是心疼我跟姨娘吗?”   “她不过是拿我跟娘做排头,打压太太罢了。我这孙女儿于她,也不过是拿来逗趣儿的猫儿狗儿。偶尔无趣了逗上两下,不过是图个听话罢了。”   “祖母在意的,从始至终都不过父亲还有咱们两个兄弟罢了。”   有哪个祖母会不停拿着亲孙女儿做阀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训斥太太,会因着孙女儿一个小错,面露厌弃。那晚她染上风寒,迷迷糊糊发热了一整夜,愣是连发现的人都没有。她亲奶奶呢,因着丫鬟一句“风寒是会传人的吧!”便将还带着病的她移出了院子。   顾菀眼中的一阵凉意。一旁的顾茹心口一震。   “不是你时常在我跟前炫耀祖母待你如何如何好吗?”   怪不得,她有一次跟娘亲抱怨时,娘亲那声冷笑从何而来。还说要她不要在意,不过是个人缘法。估摸着那时娘亲便已经明白缘由了。不过是怕她小小年纪,口风不紧罢了。   “还有诗书,那些个矫情玩意儿我简直恶心透了。偏偏为了父亲,为了姨娘还有我那些可笑的自尊心,每日还要日日佯装喜爱不已。”   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努力背诗,她都不晓得自个儿背下了多少。平仄韵律记得清清楚楚。连父亲都说,即使无甚灵气,她也着实胜过很多人了。   “可今天呢,自打妹妹你回来,爹爹眼中只剩下妹妹你了,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大宝是爹爹最爱的外孙子。那我呢?我家阿瑛呢?”   “十几年啊?以父亲喜而喜,我这算什么?”   若说方才提到的顾老太太之时,顾菀只是嘲讽罢了,如今却是真真切切想哭出声来。   瞧着对方通红的眼眶,两人争斗多年,那是打落了牙齿在对方面前也决不能喊一声疼的,如今对方这般模样,一旁的顾茹一时间也不晓得做何想法。   “姐姐明知道父亲这般为了什么?论感情,父亲心中必定是以姐姐为先的。”   “是吗?过去十几年,我也一直这般以为,但现在………”   顾菀扯了扯嘴角。连做个假笑都笑不出来。   “这家里,妹妹你让我最嫉妒的便是,你有个天下最好的母亲,姨娘心中最重要的唯有弟弟,但夫人对你甚至比大哥还好。”   “她不需要用妹妹你像只狗一样来讨好谁,祖母,父亲都不需要。”   “哪怕是被祖母整日为难,父亲整日宠爱姨娘。所以妹妹你可以开开心心看游记,哪怕对父亲都可以说不喜欢。”   “娘亲她,确实是世上最好的娘亲。”   即便祖母无视,爹爹偏心,还有个庶姐整日找茬,她闺阁这些年大多数时日依旧是极为开心的。如夫君所说,便是柔和的亮色调。   像是想起了什么,顾茹面色温柔。然而下一瞬。   “但这些也不是你日日针对我,甚至在父亲那儿诬陷我的理由。”   哪怕心中却又触动,顾茹依旧冷静道,她身上又有什么让人好求的呢?只要一想到相公,顾茹立马便清醒下来了。   “你今日对我说这些,究竟是又为了什么?”   “呵呵,妹妹何必这般警惕,方才种种大都有感而发。今日姐姐不过突然想将一切说个清楚。”   “或是说姐姐我认输了,来向你求和,想让你宽宏大量,不再计较过往。毕竟以往种种,哪怕是我先起的挑衅,但最后没有一次真正占的先锋的。且你姐姐如今,还要靠着妹夫的威严才能不至于过的连个有头脸的妈妈都敢无视。”   顾菀轻轻一笑,不过二十来岁的姑娘,眼中已经有了深深的疲惫。   顾茹转过头去,顾菀此时瞧不见对方的表情。   “咱俩那些仇,我都是当时便报了的。如今我又何苦特意为难于你。”   “但你也晓得,咱俩要说什么姐妹情深那可真是骗人了的。”   “其实你问我这一趟也没有价值。借势这种东西了,只要有了关系,哪里又是我一妇道人家拦的了。若是姐姐或是梁家拿着我夫君的名号做些什么?我也不会跟夫君多求哪怕一句。”   顾茹依旧说的冷冷清清,顾菀却已经笑道:   “这样便已经很好了!”   说完对方便率先从小道一侧往大厅中有去,顾茹眼瞧着着对方的背影越来越远。那个总是昂着头不愿低下的菀姐儿,如今却成了会弯下腰的梁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额,不好意思亲吻,蠢作者又晚了。本来想码够3000就撤,没想到居然撒丫子跑路停不下来了。   呜呜呜(┯_┯)感谢在2020-11-08 00:18:49~2020-11-10 03:2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1章   姐妹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前厅, 此时的顾菀已经恢复了往日在人前娇矜的模样儿,正在一旁丫鬟的服侍下净手。见到嫡妹回来还仿若无意的打了声招呼。   顾茹约莫也明白对方的心思,便也佯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方才两人之间种种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没了以往的针锋相对,姐妹两人唯余下几分客气与疏离。   上首的郑氏所有所思看了两人一眼,却也未曾说些什么。   离开前, 顾茹紧紧抱着自家娘亲不愿松手。。   “娘, 女儿想一辈子这样抱着娘亲。”   郑氏当即便红了眼眶。唯一的女儿眼看着就要离开, 郑氏心中哪里又好受了。临行前母女二人仿佛有道不尽的话,只得拉着女儿的手殷殷叮嘱道:   “茹姐儿,不论方才你爹爹还有你那嫂子说了什么,回去后都别放在心上, 往后好生顾好自个儿便罢了。”   “娘!”   闻言顾茹瞪大了眼睛。虽然她方才着实觉得自家爹爹跟嫂子态度有些过了。仿佛只有娘家好了她才能坐稳沈夫人的位置。但这到底是自个儿娘家, 哪里又能全然不顾呢?当然前提是不能影响到自家相公。   郑氏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   “两家亲戚,互有来往才算得上两相得宜,咱们家如今差的女婿太多, 来往间更得要讲究分寸二字。”   “茹茹啊,你得记住。天下间没有哪个男子会想要妻子对娘家关心太过的。”   更何况还要牵扯莫大的利益,甭管是人情还是别的, 哪个不是女婿辛苦走出来的。以往老爷心中也是有数的, 只是如今眼看女婿愈发得力,到底还是浮动了几分。方才, 普一见到女儿面色不对, 郑氏便知晓自家相公跟儿媳妇定是说了些不合时宜的。   说到底,也都是为了淮哥儿罢了。   郑氏轻轻叹道。   顾茹刚想说相公不会介意,以往有什么重要的书籍资料给长生的也是愿意给淮哥儿一份儿的。郑氏却已经制止道:   “淮哥儿还小,便是连沈家侄儿都还在县学读书, 他一个连秀才都不是的哪里好意思让女婿费力求什么引荐?他祖父一个进士出身莫不是教不得?”   “娘亲!您都知道了……”顾茹其实也觉得有些不妥,只是涉及自家侄儿前程,到底不好直接拒绝。便只推脱说要跟相公商量一番。   郑氏轻哼了一声。   “你大嫂那人,哪里是藏的住事儿的。回头让娘跟她说。女婿平日里拖人带来的书籍已经够意思了。不过是人心不足罢了。”   说完,郑氏复又叹了口气。   “女婿一路走到今日,即便咱们这内宅妇人什么都不懂,也晓得朝堂之上,诸多不易。咱家说实在的丁点忙都没能帮上,哪里又好意思诸般麻烦。不管女婿现今如何,咱家这态度必须得摆上。莫要他人因着出身便看低了你。”   想到今个儿那场闹剧,郑氏抱着自家女儿的手不由更用力了些。   “女婿还年轻,日后前途只会更好,今日有梁家姐儿,明日未尝不会有张家姐儿。如今女婿心思都在你一人身上,茹茹更应该好生经营感情才是。”   便是今个儿,美人在前,只要对方有那么一丝迟疑,梁家姐儿谋算怕是真的要成了。日后官场之上,诱惑只会更多,小夫妻俩人一丝丝裂缝都会被人成百上千的放大了去。   想着这个,郑氏语气复又郑重了些许。   “茹茹你记住,咱家之事,救急不救穷。平日里小事可帮,大事莫揽。你只要安安稳稳的当好沈家夫人,咱家便已经受益无穷了。起码便是你父亲过几年致了仕,也无人敢欺。”   “人呐!在这世上最不该的,便是贪心太过。男儿家的前程,总拴在女儿家身上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到底,娘亲还是怕影响到自个儿,大姐说的对,在顾家,她最大的运道便有了这样好的娘亲。   有了娘亲,她才是相公眼中那个眼睛有着光亮的顾茹。   回去的马车上, 顾茹神色怔仲。一旁的沈煊见此还以为对方这是舍不得娘家。   “咱们在家里还能呆上一月有余,什么时候夫人想家了,咱们再回来便是。”   大宝也在一旁像模像样的做了个鬼脸儿:“娘亲,皱皱脸!难看!”   “噗嗤!”   孩子的童言童语总是最为治愈的,车厢内沉闷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顾茹心中其实也明白,别看娘家离家中只有一会儿的距离。可等她们再回来估摸着也只能在临行前,跟爹娘告个别罢了。否则婆婆纵是宽和,心里头怕也有刺。   只是夫君能主动开这个口,她心中也是极高兴的。登时便眉目生笑道。   “咱们在家也就这些时日,能在娘家住上一晚,妾身便已经满足了。”   见夫人如此,沈煊反倒心中酸意更盛。连忙转移话题道:   “姐夫昨个儿瞧着总是吞吞吐吐想说些什么,可直到他们昨个儿走之前也一直没放在明处。夫人可曾听过一些?”   姐夫他们?顾茹心中一动。   “这个妾身倒也听过一嘴,梁家约莫是想跟沈家联姻。对象便是那位梁家大小姐。”   “咳咳………”沈煊到嘴的茶水差点喷出来。   那位梁小姐那般作为难道不是小姑娘家家自个儿有意为之?而是家里命令?   不能吧,梁家再怎么也不该如此愚蠢?送嫡女给他这名义上的姨夫当妾氏?梁家其他姑娘还要不要嫁人了。   沈煊满脸古怪,顾茹心知自家相公定是误会了什么。连忙将前因后果包括对方的那些个算计细细道来。   “总之,那梁家本来看上的是咱家侄儿。”   哦哦,这样啊!沈煊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   “还好还好,这门亲事好歹吹了。”他该庆幸对方没瞧上壮壮吗?心眼算计还不用正道的姑娘,他沈家当真是消受不起。   沈煊这般模样着实过于夸张了些,顾茹见此不由噗嗤一笑:   “那位梁小姐要是瞧见夫君这般避如蛇蝎,芳心怕都要碎了一地。”   这话咋感觉味道有些不对啊。沈煊求生欲爆棚。连忙道:   “面儿都没瞧个一回,哪里来的芳心。人家可不是看上你家相公这人呢!”   他又不是什么杀猪男,玛丽苏啥的,以为人家姑娘没见面便死心塌地,芳心暗许。这不搞笑吗?怕是那身儿官服更吸引人些。   “不过日后这类姑娘,夫人可得远着些。”   “那是当然。”顾茹干脆应道,不过往后那位梁大小姐怕是日子也不好过。   临行前,也不晓得自家娘亲究竟说了什么,大姐瞧向梁大小姐那眼神儿……她无意间看了一眼,怕是短时间都难从脑海中移出。   委实过于可怖了些。   不过她也不会同情对方,敢算计别人,就要有被反击回去的觉悟。   ***   马车很快便驶入了村中,早在昨日,沈家出嫁的女儿们接到消息便拖家带口的回了娘家,谁成想偏偏正好跟沈煊一行岔开了去。这厢瞧见弟弟回来,两位姐夫连忙出来迎了过来。   沈煊普一进门儿,便瞧见自家大姐夫一脸焦急,仿佛想说什么,然而待沈煊看过去的时候,一张脸瞬间憋的通红。稍稍等闲说不出一句。   沈煊“…………”怎么感觉有种见鬼了的既视感。几年不见,他难道长的很凶吗?再回头瞧瞧二姐夫,也是一副手脚没处安放的模样。   最后结结巴巴的来了句。“大……大人!”   沈煊“………”   出门儿接儿子的沈爹“………”   放心不下自家傻相公的沈珠“………”   她就知道,关键时刻自来相公必掉链子。   别说沈煊了,便是瞧见这一幕的沈爹都不禁想扶额了。怀疑自个儿当初怎么挑的女婿,咋都是清一色的疙瘩头。   大女婿就算了,二女婿以往也没见这般模样啊!小女儿这些年愈发的精明,小女婿咋就一年不如一年。   真是造孽呦!   几人相携走进屋里,沈珠也有几年没瞧见自家弟弟,如今普一碰面儿。一路上嘴巴几乎没有停过,当然手上动作怕也没再停过。   渍渍,二姐夫当真能忍。他光是看着都觉得皮肉一紧。   不过话说,自家二姐这两年真是愈发爽利了。倒是大姐,约莫是长生不再身边之故,神色倒是颇有些憔悴。   普一见到沈煊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小弟,长生如今身子怎么样了?在京里可能吃的住的可都习惯?京里可有被人欺负?说是御医已经不在开药了,长生咋就不回来啊!………”   错过这回,儿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沈瑶心中焦急不已。只一个劲儿询问沈煊。只是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   “够了!”是沈爹重重的拍了下桌子。   “他小舅难不成还能让亲外甥受委屈不成?放心不下当时就别送去?”   沈爹登时没好气道。甚至还瞪了眼李氏。他当时就说,这绝对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若不是长生这孩子实在可惜,哪怕被说句铁石心肠,他也是要阻止的。   “爹……”   这些年来,随着沈煊地位逐步提高,家里内外,众人奉承,几乎没有不顺心的时候。如今被自家爹爹这般疾言厉色,沈瑶登时便红了眼眶。   只可惜,如今众人也没心思理会。顾茹听完心里简直要气炸了。自外甥一家过来,她啥时候慢待过了。光是送予那位安太医的好药材有多少,她这当舅母的说些什么了吗?如今这是担心她苛待了人家呢?   这么久了,对自家媳妇儿孙女儿只字不提。若不是爹娘还在,她早就忿上去了。只是此刻脸色终归是不大好。   桌底下,沈煊大手悄悄握住了对方。而后便跟自家二姐儿唠起嗑来,视线再没向对方转过一下。   这两年二姐的脂粉生意倒是愈发的好了起来,只看对方身上的衣物首饰便能瞧上个几分。便是县里的大户人家也难有这个排场。   且如今单单一个小县城怕是已经满足不了对方了。二姐瞧着倒是要磨刀霍霍向府城的节奏。   对此,沈煊当真佩服不已,哪怕有他的威势,短短几年,生意做到这个地步也着实了不得。可惜他对这些生意的,真心是一窍不通。倒是顾茹颇有兴致,两人还兴致勃勃的交换着管理经验。   “弟妹可不知道,这做了生意啊,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心不足?这白眼狼当真是什么地方都有。”   不知是不是夫妻俩儿的错觉,总感觉对方这是意有所指。   一旁的沈瑶僵硬了一瞬。沈珠冷哼了一声。   “你姐我当时一时心肠软和,遇上了个被自家寡母逼着嫁人的小姑娘,那寡母当真不是个东西,水灵灵的姑娘家,硬生生要嫁给头猪。就为了那点子散碎银子给儿子娶媳妇儿。”   “你姐我当时看不过去,便搭了把手,给了那妇人几两银子,瞅着小姑娘也是手脚麻利的,便雇了对方在店里做活,拿工钱抵债。”   “然后呢?”瞧对方这般语气,怕是结果不甚友好。   “然后,几个月后那姑娘被监管的抓到,说是在制作地四处转悠。呵,开始那姑娘还死不承认。结果你们猜在对方搜到了什么?”   还有什么,一个脂粉店店,重要的不在乎是秘方一类的。夫妻俩人心中已有猜测。   “可不是胭脂秘方吗?那姑娘也厉害,大字不识一个愣生生用手指蘸上墨水将制作过程画下了一半多。”   “没真出事便好,二姐铺子里红火,这些个小人总是绝不了得。”顾茹叹道,生意哪里是好做了的。便是母亲手把手交了她那么久,刚开始不还是被几个掌柜当傻子哄吗?   “可不是吗,后头我才晓得,想要方子的还是位府城里头的大铺子。后头靠山不小的那种,还真亏的看的起咱们。”   沈珠嗤道,不过对方这般,倒让她瞧出来了,她家的脂粉便是到了府里也是不输的。   “还有最让人好笑的是,那姑娘之所以偷方子,居然还是为了要卖了她好娶媳妇的亲哥。对方被人勾着打了人,拿捏了把柄要那家人赔钱。”   这跟亲人相比,她这恩人到底还是被扔出去了。   “事情败露没多久,那姑娘自然是不能留了,后头没两日,小姑娘便可怜巴巴的跪在我那店门口磕头,说是她那娘又将自个儿姑娘给卖了出去。不过这回倒不是卖给头猪了,反倒是因着赔的钱多,予了个老头子做妾氏。”   “这时候想起来求我这冤大头了,呵呵,难不成同一块儿地姑奶奶还能跌个两回不成?”   沈珠冷笑。   沈煊心中也是极赞成的,在可怜都抹不掉忘恩负义的事实。   “不过前几日,小弟你这升官儿的消息刚传回来没多久,那家店里的东家倒是遣人送了不小的礼。现在还搁在在店里头生灰呢。”   这便是问他要不要还回去的意思,受弟弟影响,沈珠对此一直颇为敏感。因着沈煊身份,有些人家巴不上的人家难免想着独辟蹊径。   “既是赔罪,二姐收了便是。这也是不再计较的意思。”   沈珠点了点头。心里也是高兴的很,仇人的东西,不拿白不拿?   几人聊了半天儿,倒是完全把一旁的沈瑶给忽略了去,厨房中很快做好了晚饭。众人正待起身之际,却突然听到沈珠问起:   “对了,小弟跟县城王家可有交情?”   “王家?可是做粮食生意的王家?”沈煊一惊,县里姓王的大户恐怕也就只有守业兄了。难不成出了什么事儿吗?要不二姐怎么会特意提起。   果然,沈珠先是点了点头,而后面色有些迟疑道:   “王家这回,怕是有些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0 03:27:29~2020-11-11 02:5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州 9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2章   沈煊大惊之下, 连声询问起细节来,只是沈珠也只是在县里听过一嘴,好似对方是在府城里头坏了生意。内里究竟如何, 她们这些外行人也不甚清楚。   只是听得这般消息,沈珠往府城里计划的心思到底是放缓了下来。人离乡贱,决定还是多加考量一番。   沈煊冷静下来,心里头也明白这个理儿。只是心中终归是多了一桩事儿。   晚间, 家里一众大人们坐在院子里树下纳凉,一群小孩子热热闹闹的堆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的不晓得说些什么。   顾茹见状不由叹道:“大宝瞧着倒是较以往快活多了。”   “可见平日里独一个的, 也是可怜的紧。说来大宝如今也这般大了, 弟妹也该考虑给大宝再添个弟妹了。”   二姐沈珠在一旁轻声劝道,姐弟俩素来关系不错,自家弟弟一些想法她心里约莫也是晓得的。这话虽是对着顾茹, 其实大都是冲着沈煊去的。   沈珠前头两胎都是儿子, 小的那个都跟大宝一样大了。两口子平日里又都忙的很,日常都是老大带着弟弟,两个小兄弟间关系可是好的很。顾茹见此不由有些眼热。   沈煊又何尝不是如此, 瞧着大宝如今满地撒欢儿的模样, 有一瞬间后悔没早点给儿子添个弟妹。他们现在住的地儿,两边邻居家里也没个适龄的小孩,迄今为止,能跟大宝玩到一块儿的,也就只余谢兄家的汤圆儿。行俭兄倒是有两个儿子跟大宝同龄, 只可惜都是庶出,行俭兄本人也没有带出来交际的意思。   不过这般想法只在脑子里转了圈儿就打消了去。不提大宝能不能跟尚在襁褓里的婴儿玩到一块儿,就古代这医疗条件, 妇人家连续生子,不止大人,小孩生下来也是遭罪的紧。   何苦来哉!   不过大宝如今也大了,二胎也该提上日程,若不然怕是爹娘那里怕是都过不去。他们这才回来几日,他娘就已经旁敲侧击好几回了。便是他爹,都隐晦的提过几次,要不是他一直有言在先,是自个儿不愿意再生,怕是自家夫人那里麻烦不小。   想到这里,沈煊不由朝自家夫人瞧了一眼,正巧顾茹也回过头来。对视间,沈煊一贯脸皮贼厚,倒是顾茹猛然间闹了个大红脸。   李氏在一旁瞅着自家孙儿乐呵的不行,再看看儿子媳妇儿,心中更是美滋滋的。儿子这认死理儿的好不容易松了嘴,说不得来年大胖孙子就又来了。   巧姐儿在一旁羡慕的摸了摸肚子,婶子膝下好歹已经有了儿子,到了她这儿,身下却只有荣姐儿一个女儿。虽然婆母相公平日里也不曾说些什么,但聪明如巧姐儿,哪里看不出对方这是在忌讳什么。心中到底有些不足。   不过这时候还是随着众人一道打趣道:“看来咱们家大宝来年铁定孤单不了了。”   这话说的也是诚心诚意,巧姐儿对自家叔叔婶婶心里着实是极为感激的。这几年,不论逢年过节,但凡是往家里送的,总是少不了她的那份儿。便是比之两个姑姑也差不了什么。   娘家重视,这才有如今她在婆家的体面。便是没有儿子,等闲也不是婆婆妯娌能拿捏的了的。不像隔壁院儿里的堂弟媳妇儿,这才过去一年多没曾开怀,差点没被自家婶娘逼死。   “巧姐儿也正是好时候呢,荣姐儿弟弟指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说起这个,顾茹总担心碰到了巧姐儿伤心之处,连忙出声安慰道。   巧姐儿见状抿唇一笑,眉眼弯弯,眼中丝毫没有介怀之意。   “那侄女儿就承婶子吉言了。”   顾茹不由紧拉着对方小手,她刚嫁进来便跟着沈煊去了京城,此前同这侄女儿接触不多,也是想着女人家艰难,又应了自家相公的话,这才多加照应了几分。如今一瞧儿,只觉得这侄女儿着实聪慧可人爱,合她眼缘。   倒是张氏满脸心疼的瞧着自家女儿,心里未尝不是觉得闺女这身子受了自个儿影响。女人家,到底还得有个儿子才能圆满。   沈煊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也对着身侧的罗家大郎开口道:“你们小两口如今年纪轻轻,儿子总归会有的。荣姐儿还小,如今正是需要父母疼爱时候。”   生怕眼前这位同自家大哥一般,对膝下唯一的女儿心生芥蒂。他冷眼瞧着,大哥这些年跟唯一的女儿关系清淡,心里也不是不后悔的。只是到底寡语惯了,父女俩平日里也鲜少有说话的时候。   这厢沈煊亲自开口,罗家大郎哪有不应的,就差站起来保证了:   “爹娘膝下已经有了孙儿承欢,罗家不缺孙儿,倒是女儿家稀罕的紧。荣姐儿又是小侄亲女,哪里有不疼的理儿。”   罗家哪里是不缺孙儿了,只是比之孙子,当然还是子孙前程更为重要。   沈煊也不论对方话中有几分真心,罗家大郎是个聪明人,身上也没有那些个文人身上的清高自诩。这也是他当初最看中对方的地方。   有时候,会做样子的总比不会做的强。   古代这般环境之下,便是装上一辈子敬重又加,于女眷,又何尝不是福气。   沈煊微微笑笑,也不在多说,再多就有敲打的意思了,平白惹得对方心中不快。   转而道:“小叔这头前些日子刚得了几本稀有的经注,侄儿这几日同壮壮一同抄录下来,回去后好生研读一番。于你明年院士定会有所助益。”   罗平大喜:“多谢小叔!侄儿定不辜负小叔提携之恩。”   爷爷这几年身子愈发不好,若是罗家这两年再没人能够取中秀才举人,便是有夫人在,罗家地位也不可避免的一落再落。   比之这些,心头那点子缺憾看起来也没那般重要了。他跟夫人都还年轻,日后还怕儿子不成?至于旁人的酸言酸语,不过是吃不到葡萄罢了。   他那些弟弟们怕是嫉妒的眼珠子都绿了呢!   男子当于世,自当以前途功名为要………   家中好久没能这般热闹,一直到天色暗沉,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各自回房歇息。   沈爹跟李氏无疑最为高兴,一大把年纪了,就盼着儿女们时常在跟前看着。沈煊瞧着心头一酸,今儿个皮猴子大宝也乖乖被打包去了爷奶屋里。   便是大宝脏兮兮的不想去洗臭脚丫子,一向严厉的沈爹也纵着熊孩子。   “咱大宝哪里臭了,看着脚丫子白白嫩嫩的,香的很!木嘛……快来给爷爷亲一口!”   老爷子说完还当真冲着小臭脚亲上了。   刚刚开门进来的沈煊“………”   感觉三观都碎了,这还是他英明神武不苟言笑的老爹吗?怕不是被穿了吧?沈煊不由脑洞打开,一时间愣在了门口。   这下某人可被嫌弃碍眼了,只见沈爹颇为不耐的挥了挥手。   “大宝他爹愣着干嘛,衣裳放下麻溜儿走啊,咱们爷孙俩好不容易亲香亲香!是不是啊,乖孙儿!”   得,这语气,看来妥妥亲爹无疑了。   床上的大宝笑的活生生像只偷油的小老鼠。小家丫子不停的乱扑腾,看向自家老爹,眼中还颇有些得意。   沈煊“…………”   ****   第二日,沈煊先是带着夫人去了徐夫子家中拜会。   徐夫子身子本就不好,若不是为了唯一的孙子,怕早早便随着儿子去了。这两年也是病着的时候更多一些。   见是得意弟子过来,徐夫子连忙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被沈煊好说歹说才靠着枕头上坐了下来。   夫子这两年被病痛折磨,说话间也有些含糊了。   听闻另一个弟子杨子修考进了翰林,更是激动的连声道好,精气神儿都好上了几分。   当初任谁能想的到呢?他一区区秀才,门下居然也能出来两个翰林呢?便只是启蒙之师,也足够他老骨头满载声明,洲儿一辈子受用不尽了。   因着心中着实高兴,徐夫子午间饭都多用了半碗。沈煊离开时还将一些养身的方子留了下来,听说是宫中御医开的方子,徐洲想着爷爷的身子,到底没再矫情,一应收了下来。   两人走后,徐洲夫人王氏迫不及待的将收来的几方匣子打开,入眼便是几味极为名贵药材。县城里怕都是找不着的。不由对着自家相公欣喜道:   “沈大人当真好生大方!逢年过节送来的东西没有哪回是轻了的。”   这么些好东西,公公一个人哪里用的完,祖父这两年身子也不大好了,上回那些东西拿回去,便是爹娘都被家里看中了不少………   王氏心中高兴,不过到底理智尚存,大头还是要用在公公头上的,杀鸡取卵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儿!   徐洲倒是没能察觉自家枕边人的小心思,想着方才两人之间种种,兀自怅惘不已。   虽是少时好友,但他年少时心思别扭,想通后对方又早早入了府学,少有相聚之时。如今即便是两人都有心热络,身份经历天差地别之下到底还是少了些什么。   “洲儿再这般下去,日后定是要后悔的呀!”   爷爷当年所说还历历在耳。   所谓一语成谶莫不过如此。   沈煊两人可不晓得这夫妻俩的心思,只是顾茹方才同那王氏接触较多,对方那看金子一般的眼神儿着实让她心中不适。   沈煊倒没想太多,友人之事,合则来,不合则散。只是想到夫子,还有躺在床上等闲动弹不得的自家爷爷。   世上之事,最怕的便是人力难为!   马车复又晃晃悠悠的来到王家,漆红色的大门之外,外头的门房正懒洋洋的靠在墙壁打盹儿。   沈煊心中不由更加沉重了几分,看来情况比他所想怕还要更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1 02:51:23~2020-11-12 11:5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956255 5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3章   陪同的小厮很快便上前叫门, 然而那门房却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被吵醒后还兀自咕哝一声。   “谁啊,这节骨眼儿上过来?扰了老子好梦!”   混浊的眼珠子漫不经心的往外瞅了一眼,竟是一副再睡过去的模样。   见状小厮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打从跟了自家主子后, 他阿莫还没受过这般轻慢。面上笑脸一收, 语气也变得凌厉了起来。   “还愣着做什么,我家大人亲自上门儿,你等还不麻溜儿前去通报。”说着手上拜帖塞了过去。   许是对方底气着实太足,方才还懒洋洋的门房登时便清醒了过来, 下意识的点头哈腰道:   “哎哎!小的马上, 马……马上……”   说罢便跌跌撞撞的往里头跑去。   “嘿嘿……大人,小的方才……”   马车旁,小厮阿莫摸着头一脸讨饶道, 不是他乐意仗势欺人,实在那门房着实可气了一些。   沈煊也明白这个理儿,因而也只是口头上警告了一翻。随即心思便放到了王家之上。   王家几代经营, 王父更是浸淫商场几十年, 素来是个极为谨慎的人物。王兄本人虽然平日里不着调了些,却也不是那种没头脑的败家子儿,沈煊如何也想不通, 王家是怎么在这短短数月之间,败落至此。   依方才那小厮的表现,恐怕不止府城生意,怕是王家在县里的根本都受到了影响。   沈煊心中担忧,面上不自觉的带出了些,一旁的顾茹见状不由轻轻的握住了自家相公。好在两人也没等多久, 不过片刻,王家便大门敞开,王父带着众家眷站在门外相迎。   “草民携众家眷拜见沈大人……”   眼瞧着王父真要跪下行礼,沈煊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对方。   “伯父实在多礼,沈煊今日是乃以友人身份前来拜访,哪里有长辈冲小辈躬身的道理。”   “你说对吗?王兄?”   这般说着,沈煊目光直直看向了身后的守业兄,若是以往,对方早就嘻嘻哈哈的扑过来了才是。   几年不见,眼前之人着实跟变了个人一般,眼底青黑,神情憔悴不堪。身上衣物一看便是匆忙间换上去的,只站在那里便有一种颓然寥落之感。   同几年前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   沈煊眼底一酸,而王守业见好友语气态度依旧同往日无二,登时便红了眼眶。   “沈小弟……兄弟我……我……”   嘴巴嗫诺了半天,出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面色不由更加颓废了些许。身后的女眷们都垂着头不敢多出一言。   谁也不曾瞧见,顾茹紧盯着对方额头上方招牌一般的黑痣瞧了许久,复又紧盯了自家相公一眼,面上难掩震惊之色。   王父一门心思都在自家儿子身上,见儿子这般,心中疼痛不已。面上却还是热络的恭请两人进门。待进了大门,一群男人们在客厅中谈话,王母秦氏则带着自家儿媳柏氏在内间招待顾茹。   王家作为县里头数得上的大户,婆媳俩以往在宴会交际中也是同顾茹见过的。   只是家中如今这般境况,对方身份行为又是不同以往,到底平舔了几分拘谨。   顾茹震惊过后,倒也很快缓了过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婆媳俩说着什么,因着委实和气没有架子,两人很快便放松了下来。提及自家两家男人相交的过往,倒是无意间被顾茹套出许多话来。   无人发觉,顾茹眼角间的笑意愈发明显了起来。   这厢女眷们气氛和乐,而大厅中那些个男人们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两人自小相交,对方又成了这般模样,沈煊也没了客套的意思。同王父略做寒暄了几句便开始直入主题。   问及王家如今境况究竟是因何而来。   这明显是有意想帮的意思,王父难掩心中激动,素日以来压在心头的乌云也散去了许多。   无论王家能不能过去这个坎,儿子身边能有这般的好友,总归是落不到那般凄凉的境地。   王父长叹了一口,这才将王家这些时日的遭遇一一道来。   沈煊细听下来,此番种种倒也没多复杂,听起来倒像是背景深厚的大商户从来购粮渠道上,刻意挤压中小商户的生存空间。   然而沈煊哪怕不懂商人间的诸多道道,到底心思缜密,又有个乐于赚钱的夫人。很快便从中听出了不妥之处。   “伯父的意思是,同王家一般被刻意排挤的商户还不止一家?做的还都是粮食生意?”   “可不是嘛!按理来说,守业这孩子这几年虽是初初将生意正二八经的做到府城,然而王家几代人经营,在府城里也是有人脉的。”   “当初各方一应打点也都好好的,谁成想,人家那头普一出手,一下子便被切断了货源,以往谈好的人家纷纷变卦,推说是今年收成不行。”   说到这里,王父摇了摇头,   “粮食迟迟不到,以前签好的买卖合同自然没法子按时兑现,光是大笔违约金便几乎掏空了王家。”   一旁的守业兄面色更白了些许。毕竟当初意气风发想要将生意做到府里,如今却累的老父临老临老,还要面临家业不保的局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情此景下,便是七尺男儿也难免心生悔恨。   王父见此心中更添几分忧郁,先是酌了杯茶水平复了下,看出沈煊对此事非同寻常的关注点,王父隐约间察觉了什么,这次开口明显慎重了许多:   “同王家一道的还有好几家粮食铺子,再府里都算不上是什么大户,但这零零总总加起来,却也着实不容小觑。”   “老夫同犬子当时都以为这般大的量,那管家一时半会儿定是吃不下的,只要在坚持些时日,事情未尝没有转机。”   当时不止是王家,那些个中小商家那个不是做此想法。只是……   “只可惜,老夫行商多年,到底还是低估了人家大户的能耐。”   王父叹道,不过到底早年经历的多了,此时除了伤感,倒也没有怨愤的意思。   行商之路,自来大鱼吃小鱼,技不如人,势不如人?除了认栽还能如何?他一把老骨头这些年什么没经历过,只可惜了儿子………   正是男子意气风发的时候,这般变故,到时候家还没废,人便废了。   看着一蹶不振的儿子,王父狠狠的闭上了眼睛。眼下,只盼着这位沈大人能劝的住儿子。   自家儿子自个知道,别看平日里狐朋狗友,招朋引半不计其数。然而实实在在放在心上的不过几人而已。而眼前这位,绝对是其中之一,还是份量颇重的那位。   看到王父眼中的祈求之意,沈煊轻轻点点头,这才开口问道:   “对方这般霸道的挤压商户,还能轻易说动那些人改口,怕是身后势力着实不小吧?”   “是啊!何至是不小啊!”这才是王家哪怕境地如此,也从没想过要同沈煊请求帮忙的缘故。   说话间,一旁的王守业抬手拉了下自家父亲的袖子。眼中含义很是明显。   沈煊心下感念,却也不愿中途放弃。   “无妨,王兄可觉得小弟是个鲁莽之人?再则,即便王兄不说,小弟也不是查不到的。”   见沈煊一脸不容质疑,王守业素知对方执拗的性子,犹豫之下,这才堪堪放下手,沙哑道:   “是原先的知府大人,现户部右侍郎裴大人。”   户部侍郎意味着什么,那是他们这些小商户一辈子跨不过去的洪沟。被这么一位庞然大物盯着,王守业很难不心生绝望。   一旁的王父跟着补充道:   “数年前,管家嫡长女便是送去入了裴大人府中,据说这些年来颇为受宠,年前更是生下一子。也是因此,便是知府大人都不敢轻易得罪对方。”   “原来是裴大人啊!”沈煊所有所思。   想到江南那块儿不断流出去的银两税粮,如今那位钱大人已逝,吴总督远离江南上京述职,算是骤然被切断了江南的供应……这厢又突然加大收购起粮食来,沈煊很难不多想一些。   哪怕打着吞并众多中小商户的旗号,其本质上或许还是扩大的粮食收购的来源。   王家约莫是受了无妄之灾。   见沈煊迟迟未曾开口,王守业担心对方有什么忌讳,毕竟严格来说,裴侍郎还是沈煊顶头上司。这下也顾不得什么。   “小弟实在不必………”   话到一半儿,却被沈煊骤然打断道:“过两日,内人想要在家中置办花会,届时望伯母跟嫂子过来捧场才是。”   “沈小弟!”   “沈大人!”   王家父子惊到,毕竟如今这个节头,谁不晓得王家府城中生意大都落入了管家之手,这才使得县中众人避之唯恐不及。余下的也就趁机分羹之人。   如今沈煊这般,明显有为他们撑腰的架势。只要沈夫人届时表示一下亲厚,不说别的,县里头那些蠢蠢欲动,想着趁乱打劫的商户儿总要有所顾忌。   王家在县里的根基也算保住了。   见儿子明显欲言又止,王父谎称有事处理,大厅中唯剩下沈煊二人。   气氛一瞬间陷入了沉默,良久,王守业这才开口道:   “王家如今这般,都赖为兄急功近利,对方势大,小弟委实不该趟这趟浑水的。”   寒门进士,小弟一路来比他更为不易。   他难道不想保住王家祖业吗,不,他做梦都想。只是若是因此断送好友前程,他难道还能心安理得享受先祖富贵吗?   见对方如此,…沈煊哪里不明白对方的顾虑。   “放心吧,因公务之故,小弟同那位裴大人常有接触,侍郎大人素来待下亲和。”   亲和到差点要了他的小命。沈煊顿了顿,复又道:   “断不会因着小事便同下属难为。”   真要论起来,他俩可是生死之仇。   沈煊说的好听,然而一旁的王守业却是一字不信,能跟管家这种横行无忌的人家勾搭在一块儿,哪里又是什么易与之辈。   态度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   “那王兄以为小弟这几年在朝中是白混的吗?”   怎么可能?王守业下意识回道。   白混的人能三年之内连跳三级,哪怕王守业不懂官场之事,也晓得官场上只会比商场更加的杀人不见血。   看到神色真挚一若昨日的沈小弟,王守业张了张嘴,半响却没发出一声。只觉得一双眼着实睛酸涩的厉害。   沈煊夫妇离开后,一切仿佛同往常一般。只是不同的是,王家上下,眼中具不复前几日的颓废。   纵是什么都不懂的下人,心中都升起了几分希望。   王父夜间醒来,同往常一般走到了儿子门口,自从出事自来,王父夜里若是不来瞧上一眼,总是放心不下的。   只是这回同往日不同,堂屋里早已一片暗沉,反倒是书房中灯火通明。   王守业此时正伏在桌案上,手边是一大堆正待翻阅的账本子。手中的金算盘在这寂静的烛火下闪闪发光。   王父见状,悄悄拿袖子抹了下眼睛。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2 11:51:18~2020-11-12 23:2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4章   翌日, 沈家大门敞开,一辆辆马车陆续停驻在巷口的小院之外。小院儿不过两进,乃是当年顾茹嫁妆之一, 一应内里均是郑氏亲自布置。因着这个, 当年顾家大奶奶叶氏可是没少酸言酸语。   且因今日相邀的均是一些娇贵的夫人小姐们, 村中人多口杂, 怕是唐突了娇客,沈家众人一合计,便将待客的地方定在了此处。   沈煊当日所说花会一时也并非是一时兴起,实际上便是没有王家之事, 沈家今儿个也是要来这一遭的。无他,壮壮如今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然而对象迟迟未曾定下, 不论是大嫂张氏还是他娘,心里头都是焦急的很。   今日, 来往夫人们无一不是带着适龄的女儿,显然这些人对今个儿的宴会心中或多或少也是有些想法的。   顾茹也是时不时的便叫上几个小姑娘过来说话, 被叫到的姑娘家均是兴奋不已。不论今日好事儿落不落的到自家身上,能被眼前这位宜人夫人赞上个一句,日后婚嫁之上也能好说一些。   更别说, 这位夫人可是一等一的福气人儿, 这才短短几年,便从县官儿家的女儿摇身一变, 成了五品官儿的夫人,正儿八经的朝廷敕命,可不是福气人儿嘛?若是能沾上个一星半点儿的………   众姑娘更是码足了力气表现。   倒是让李氏婆媳两个看花了眼,只恨不得长着个火眼金睛, 将来往的姑娘们一个个瞧得透彻。   而与这些个不谙世事的小姐们不同,那些个夫人们普一进门儿便注意到了坐在顾茹身旁,跟这位宜人太太相谈甚欢的几位王家女眷。   肉眼可见,众夫人面色登时便僵硬了几分,视线在顾茹同王家夫人之间来回打转。   王家作为县里首屈一指的大户,光是手下的良田铺子便不是个小数,如今生意出了问题,想要趁火打劫的可远远不止一家。便是以往交好的亲故也因着管家的强势丝毫不敢沾染半分。   本以为王家这回已是囊中之物,谁曾想对方居然还攀上了贵人。其中有几位夫人甚至已经开始踹踹不安,想着回头可得跟自家相公好好说道说道。   她们可不觉得,没有沈大人的发话,这位宜人夫人敢擅作主张,揽下这等烫手山芋。   一旁的顾家大奶奶叶氏瞧着心焦不已,实在不明白自家小姑子怎能如此不智,这管家身后可是实实在在的三品大员啊。妹夫在能干,到底短了资历。可惜不论叶氏如何暗示,这小姑子都跟不曾听过似的。   直气的叶氏心中暗骂,这小姑子当真是识不得好人心,不过面儿上还得笑意盈盈的迎合着。   倒是王家几人,以往都是被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如今倒还陆续有人过来招呼。各种滋味,当真是难言的紧。只是对于沈家,心中更是感激了几分。   席后,便是郑氏都不免问上几句,得知却是自家女婿的主意,倒也不再说些什么。甚至还临走前告诫顾茹。   “我瞧着女婿是个极有主意的,并不是那等鲁莽之人,外人说什么咱们将就着听听便是了。大头方面茹茹还得跟着女婿走。”   顾茹自是乖巧应下,不说别的,只说当年之事,王家也还是自个儿恩人呢!只是夫君那里,这两天也不晓得忙些什么,她都明里暗里暗示了几回,平素那般灵敏儿的人儿,如今愣是半点反应都无。   而被自家夫人念叨的沈煊却是丝毫没察觉到什么不对。自从王家归来,沈煊满门心思都放在了管家之上,待遣人到府中调查,确认王父所说具是属实之后。更是平添了几分忧虑。   若说这“屯粮”一事,可大可小。每逢灾年,发国难财的商户官员们可以说不计其数。然而迄今为止,也没听过哪里糟了灾的。   这让沈煊对于心中猜测更加切实了几分。不过依着打听过来的粮食数量,明显不足以供应一支队伍的。若是他所料不错,他们磐安府定然不是唯一一个供应地。   至于其他州府,沈煊看着手中的玉佩微微出神儿。这是当年那位叶姓青年为了报恩留予他的信物,这两年,对方产业几乎遍布全国。便是京城都有好几家商户上方有叶家的标记。   想来各地商户间的动荡,这位该是最容易查到的。   拿起玉佩,沈煊刚准备跨出房门,却突然间想到了同当今初遇那日。   翡山县那桩案件,明明同京城远隔千里,当今却居然连案件细节都了然于心。这已经不是一句消息灵通可以解释得了的。   或许他压根儿无须这般麻烦,此般大事,多一人知晓,便多了层泄露的危险。   斟酌过后,沈煊复又将玉佩收起,转而执笔将近日所闻一一写下。最后还在封口处做了特殊设计,一旦信被拆开,收信之人一瞧便能知晓。   随后……   “燕兄?”沈煊颇有些讪讪道。   燕云长双手抱臂,抬了抬眼,一瞧沈煊这般表情,便晓得定是没有好事儿。   “顾大人托我过来,只说要保护沈大人安全。”   意思是,其余诸事,与他无关。   “咳咳……此事事关重大,别人,煊总归是放心不下的。唯有云长兄,可拖此众任。”   燕云长双手抱臂,继续无动于衷。   沈煊再接再厉。   “此事牵连甚广,若是处理不好,便是师傅那里都会受到牵连………”   此话倒也没错,别人不晓得,他还能不知道吗?顾家当年一直支持的可都是同宁王殿下。也不晓得此事背后,顾家有没有牵扯进去。   燕云长眉心动了动,抬手将手中信函接过。   沈煊大喜:“劳烦燕兄将其亲手交于谢瑾瑜谢郡马!”   回答他的是燕云长潇洒离去的背影。   沈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对方好似看他不大顺眼的样子。   沈煊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意。错觉错觉,沈煊啊,沈煊!燕兄多次救你于危难,怎可无端臆测他人。   晚间,顾茹一行人回到村中,沈煊这头也已经诸事完毕。   天高朝廷远的,反正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当今初初继位消息网络便已如此成熟,如今权力更盛,估摸着很快便有结果。更甚者,陛下那头说不得早就有所察觉。   想到这里,沈煊神色不由更为放松了些许。天塌了,不还有高个子顶上吗?   ****   距离宴会过去不过几日,王父便携着一众家眷亲自上门儿拜访。   沈煊所料不错,自从顾茹上回旗帜鲜明的维护王家之后。王家随即压力骤减,没了县里几家大户的刻意针对,王家父子又都是能为之人,凭着数年的经营自然很快便稳住了后方。这回过来,便是专程前来道谢的。   这回过来的,除了王家父子,还有尚不到七岁的守业兄之子,大名博才,小名多多。   七岁不到的博才如今瞧着却很是沉稳,此时正带着大宝等一众小孩儿再院内玩。许是知晓沈家对自家的帮助,或是家里长辈说了些什么,小孩儿从方才起便一直跟在大宝身后。同一帮小孩儿玩闹时更是紧紧护着对方。   大宝果然很快便喜欢上了这个大哥哥。甚至还将自己心爱的小车子送给了对方。小孩抱着车子腼腆的笑了笑,而后继续跟在大宝身后。   王守业同沈煊两人站在一旁,眼瞅着这一幕,心中却都有些不是滋味儿。沈煊还记得三年前,博才还是个调皮的小胖子,坐在王兄怀里都不老实,跳脱程度同现在的大宝有的一拼。   父母掌心里养大的孩子,要多稳重简直是不可能的。   “都是我这当爹的没用………”   王守业满脸悔恨。   “刚出事儿那会儿,博才还抱着小玩具想去找隔壁方家的伙伴儿玩,谁成想高高兴兴的出去,却是哭着回来的。”   “这还是后来夫人告诉为兄的,为兄当时……当时……”   王守业红着眼睛哽咽道,想到那些关在房间里自暴自弃,不理外事的日子,现在只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若是能早些发现不对,儿子也不至于短短时日成了这般模样。   看着一脸愧疚悔恨的王兄,沈煊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孩子虽小,却最是敏感不过,有时候周围人一句话都能记在心里。何况王家前段时日,下人们个个人人自危,口中更是没了遮拦。小伙伴不搭理,别说小孩了,便是大人,心态也是要崩。   “孩子忘性大,当父母的好好陪着,总能掰过来的。”   看着一旁活蹦乱跳,嘻嘻哈哈的大宝,沈煊轻声道。只是这话有几分可信,便是他自个儿也不知晓。   送走了王家一行,沈煊径自坐在地上,同大宝一道嘻嘻哈哈没个消停。这厢顾茹走近屋内,入眼便是一大一小两只泥猴子。   顾茹“………”   好不容易伺候着两只收拾干净,顾茹边收拾手上的衣物,一边恨恨道:   “都说相公小时候安静乖巧的很,依妾身看,怕是不见得吧!”   “茹茹这话可就没道理了,你家相公何曾说过假话?”   沈煊想都不想便反驳道。除了三岁之前,他可是半点祸都没闯过。童年都没了,还不乖巧吗?   “哦,是吗?”顾茹挑了挑眉。   “相公不是还说自个儿身高遗传了爷爷,从小到大都是拔高的那波吗?”   “是……是啊!”沈煊摸了摸鼻子,强装镇定道。   闻言顾茹轻轻哼了一声,看向沈煊眼神中颇有些意味不明。   相公从小身子足,那当年她瞧见的那个小矮子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2 23:24:16~2020-11-13 23:5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沫-七七 10瓶;安安娜 5瓶;方圆、与王同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5章   不知道是不是自个儿的错觉, 沈煊这两天总觉得自家夫人有些不对头。   “茹茹可是觉得,为夫这些时日姿容又盛了几分?”   如若不然,自家夫人怎么总暗戳戳的往他脸上瞅。沈煊狐疑的看向对方。   不过话说, 他昨儿个还特意照了镜子。   嗯……不错, 比之少年之时,这张脸确实棱角分明了许多。渍, 这辈子反正硬汉脸是不指望了,这般俊朗青年也还可。反正他自个儿瞧着是蛮顺眼的。   沈煊乐淘淘的瞎想了一会儿子, 等回过头才瞧见自家夫人面色通红, 手中绣着红梅的帕子不知何时已经绞到了一块儿。   沈煊心中微微一动, 细看之下, 顾茹今个儿打扮颇为不同寻常。自家夫人以往明明走的都是温婉娴静风, 反正人前倒是听像回事儿的。而今天, 额, 玫红色的广袖长裙, 头上的蝶饰几乎展翅欲飞, 额间还垂着些许流苏。衬得一双大眼睛格外流光溢彩。   若不是还绾着妇人的发髻,妥妥的就是活泼少女装扮啊!算了算, 今个儿也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大日子啊!沈煊一时没摸着头脑, 夫人这到底要干嘛?   “咳咳, 茹茹, 咱俩夫妻多年,能有啥话不好明讲的,若是夫人无意间做错了什么,咱们尽力弥补就是了。”   可别这样了,弄的他怪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况且为夫觉得,夫人平日里装扮便已经是极好的了!”   担心自家夫人误会, 沈煊复又补上了一句。   话音刚落,顾茹面上的红晕猛然间褪了干净。复又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合着自家相公这是觉得自个儿闯了祸,这般特意打扮是来讨饶的?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方才那些个旖旎情思瞬间便没了踪影。顾茹简直气到什么话都不想说,哼了一声,赌气似的闭上了眼睛。   沈煊“………”额,总感觉自个儿闯了大祸。   房间内,衣着姸丽女子坐在桌前,眼睛紧闭不肯说话,明显气极了的模样,一旁的男子略显尴尬的站在一处,眼睛时不时往桌前的瞄上一眼。   房间内一时间安静极了,门口的丫鬟们各自对视一眼,心中暗自担忧不已。   气氛正值尴尬之时,一道敞亮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僵持。   “壮壮他娘,今儿个咋的这么早就回来了?这可连晌午都不到嘞?”   村里呆了一辈子的李氏一向嗓门大的很,情急之下,便是隔了几道墙,也依旧难损其威力。   “可别提了,还留什么饭,气都给气饱了。”   张氏气极败坏道。   大嫂今儿个不是去相看人家姑娘吗?难道出了什么变故。夫妻俩人对视一眼,而后一前一后的走出院子。   前院,张氏气呼呼的坐在石凳上,也不说话,手上的团扇更是一刻不停的狂扇,一旁的沈大哥依旧默默无语,只是面上也不大好看。不知是不是两人的错觉,见到沈煊两口子过来,对方手上动作反倒更加快了几分。   涉及大孙子,一旁的李氏早就按捺不住。   “壮壮他娘,这到底怎么回事儿,难道是那袁家不乐意,不应该啊?”前些时候,在会上,那袁家夫人不是挺乐意的吗?   闻言张氏依旧不肯开口,只是面上更为烦躁了几分。   一旁的李氏不由更为着急,究竟成不成倒是说句话啊!   在李氏不间断的逼问之下,张氏这才不情不愿的开口道:   “人家袁家想做的是小叔侄媳妇儿,可看不上咱们壮壮,更瞧不上媳妇儿跟他爹这等没本事的。”   言罢,还颇有些不是滋味儿的看了眼顾茹。   “怎么回事儿?媳妇你这啥意思,我老婆子都给弄懵了。”   幺儿他侄媳妇儿不就是壮壮媳妇儿吗?这还有啥差别不成?李氏完全不懂儿媳妇到底搞什么幺蛾子。   倒是一旁的顾茹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想到大嫂方才瞧过来的眼神儿。估摸着那袁家姑娘对大嫂态度反倒不如对自个儿热络恭敬。   当然毕竟要是成了,那便是自家未来婆婆,那袁姑娘只要不傻,都不大可能对大嫂不敬。只能说,没有对比,便察觉不出差距,这有了前些时日的对比………   顾茹悄悄叹了口气,依着自家大嫂的性子,这门儿亲事,怕是悬了。   顾茹猜的不错,今儿个张氏本来确实是高高兴兴的,尤其是袁家姑娘不仅家世好,容貌针线都颇为不错。谁成想,当日人多口杂之时倒不觉得什么,如今猛然一对面儿,可不就瞧出不对了嘛!   尤其是同那位袁夫人交谈时,发觉对方的重点一直落在自家小叔身上,这也就愈发令张氏心中不乐了。   其实要说这也怪不得袁家母女,作为几代书香人家,家中光是举人就出过两位。这就导致袁家女眷在这县里地位一向是数一数二的,心中有些高傲也是在所难免。   她们可以对有朝廷敕命在身,正儿八经的官家夫人顾茹屈膝奉承,却绝对不可能对一位土生土长,甚至举止粗陋的乡间妇人有多少真心实意的尊重。   袁家母女重顾茹而轻张氏在她们看来确实无可厚非,自小受到的教育使然。但对于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看的比天还重的张氏这里,这简直就是踩了大雷了。   果不其然,随后家中便再也没提过袁家之事。便是强势如李氏,也不能勉强张氏接受一个心中不喜的儿媳妇。只是没了袁氏,壮壮的婚事却着实犯了难。   山阳县归根结底不过一小县城,城中有身份的举人老爷也不过区区几位罢了。适龄的女儿中,家世品貌能同袁氏一较高下的几乎没有。李氏婆媳俩又委实不可以委屈了自家宝贝儿子(孙子)。这亲事可不是耽搁下来了吗?   这两日家里气氛着实低气压,李氏叹气的此处怕是比之以往一年都多,还时常拉着沈煊念叨什么。弄的沈煊如今都不敢往自家老娘跟前凑了。他府城中确实有几位好友,可人家府城里的姑娘甘愿大老远嫁到乡下来的可能性也着实太小了吧。   当然,若是壮壮早早得中秀才,再加上个官员叔叔,倒还有几分可能。   壮壮这屁孩子还来他这儿大吐苦水,被沈煊一个屁股蹲踹了出去,也不瞧瞧罪魁祸首是谁?   不过此般情景倒也没持续多久,这日,沈煊家中,迎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擢之?”见到来人,沈煊不由大吃一惊。待看对方这般灿烂的笑容,沈煊心中一喜,约莫猜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瞬。   “沈叔!托沈叔的福,侄儿今科侥幸得中!”   如拨开云雾,戴擢之脸上的笑意明晃晃如朝阳一般。眼中是藏不住的喜意,如同像家长炫耀成绩的孩童一般朗声道:   “初初得到消息,侄儿头一个想告知的便是沈叔,可惜的是,沈叔当时已经离了京。”   “都说这科明算乃是近几年最难得一科,若不是沈叔这几年不吝指点,哪里又有侄儿如今的运道?”   戴擢之激动的满脸通红,言语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沈煊见状连忙摆了摆手,“擢之客气了,也是你用心之故。”   “再则庄上之事,擢之也助我良多。”   当年,他将几本算书赠予对方,完全是爱惜良才得缘故,本以为不过一次同舟之缘,谁成想眼前这位青年来京后便时常过来拜访。   不得不说,眼前这位在数学一道,着实极有天赋。有段时间他着实忙的很了,庄子上一些统筹计算之事便托付给了对方。本以为只是一阵儿的功夫,然而这位在此之后便时时过来帮忙。   不论对方目的如何,沈煊这厢,确实是轻松不少。   沈煊带着对方一路往客厅走去。路上还不忘提醒对方。   “擢之今科既已得中,必然是授了职的吧?庄上之事倒可以先放一放,还是手中职务最为要紧。”   “沈叔放心,擢之晓得分寸,平日里公务倒也不甚忙碌。”   “ 对了,擢之此次是在?”   “沈叔!”   说起这个,戴擢之不由更为激动。脚下的落叶走动间吱吱作响。   “擢之有幸,所授职位恰好也在户部之中。只是职位着实微末,同沈叔是万万不能比的,不过区区九品税课司使官。”   话虽这么说,戴擢之面上儿却无丝毫愁闷之意。本朝明算一科不比前朝嘉明帝尚在位之时,初初授官能有个品级便已经极为不错。更何况还是在户部这般好地方。   沈煊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此时也是由衷贺道:   “恭喜擢之,以后你我二人便是正儿八经的同僚了!”   戴擢之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平日里那般精于事故之人,如今却憨笑如同少年一般。   沈煊眸光一软,想到对方这些年在家中的处境,方才说了这么多,擢之却是丝毫没有提及家中父母。可见即便今科得中,那位戴大人怕也没有几分在意。   正统文人,于明算一科,大多还是带着有色眼镜的。   沈煊心中不免有些叹息。   两人说话间一路行至前院,突然眼前一道胖胖的人影极速往门外奔去。   “站住!”沈煊厉声道,前方胖乎乎的人影立马便止住了脚步,不敢动弹一步。   “这是家中侄儿,素来莽撞的紧,让擢之见笑了!”   “哪里哪里,令侄着实活泼的紧。”   “小叔!”被迫转身过来的壮壮一脸生无可恋,自从婚事出了差错之后,他娘只要一有空闲,没有一日肯放过他的。怪他不争气连个功名都没,这才让人家瞧他不得。   功名,功名,他难道不想早早考上功名吗?壮壮心中着实郁闷的紧。   得,瞧对方这般霜打了茄子的模样,沈煊不用问便晓得怎么回事儿了。   同客人打过招呼后,再沈煊极具压迫的视线当中,壮壮只好耸拉着肩膀滚回书房温习了。   目送大侄子离开,沈煊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不晓得,我这侄儿究竟什么时候能稳重则个?”   “都说成家立业,这男子成了家,娶上一位贤淑温婉的妻子,这心性自然便稳下来了。令侄这般年纪,亲事约莫已经定下来了吧?”   沈煊摇了摇头,本来是快了的,谁晓得偏偏生了波折。只能叹道:   “家中还在相看着。”   “那可是有中意之人?”   沈煊复又摇了摇头,要是有家中哪里还要这般折腾。只是对方是不是对此事过于关心了?   看出沈煊的疑问,戴擢之倒也不再扭捏,直接开口道:   “不瞒沈叔,擢之二叔家中有一堂妹,年纪同令侄相仿,二叔本人前两年得中举人,如今于孟峪县任县令一职。”   说实话,沈煊此时心中绝对是惊大于喜。   “俗话说齐大非偶,这般差距之下……恐怕戴大人那里不会乐意。”   戴家几代官身,彻彻底底的官宦世家。如今虽只有戴擢之父得中同进士,然族中举人秀才可着实不再少数。同沈家这般新起来,半只脚还埋在泥里的人家着实不再一个平面儿上。   更何况,壮壮本人,哪怕他在偏心自家侄儿,也晓得对方仕途方面,的确没有太大发展机会。有生之年能够得中举人,都已经算是走了大运了,这般情况下,这压根儿不是结亲,这妥妥的结仇啊!   因而沈煊拒绝的半点犹豫都无,然而不论沈煊好说歹说,戴擢之却是一脸信誓旦旦。   “沈叔放心,二叔那里放心交给侄儿就好!”   沈煊“………”   怎么有种合伙骗婚的既视感。   如来时一般,戴擢之很快便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沈煊无奈,他其实对戴擢之这般热情心里也不是一点儿数都没的。不过对对方能否劝说成功却是不抱什么信心。   话虽如此,沈煊还是通知家中娘亲跟大嫂,相看一事儿暂且放缓些许。别人家到时候真抱着诚意来了,自个儿家中却已经订下了人选。那才真是结了仇的。   不过让沈煊意外的是,本以为要费点心思说服老娘跟大嫂,谁成想两人想都不想便应了下来。李氏是因着对自家儿子无与伦比的自信心,只要是儿子要做的,定然都是有道理的。   张氏更是心中一喜,小叔子那里定是认识许多大官儿的,要是真有大官儿瞧上自家壮壮………那她当真是做梦都能被笑醒了。   本来准备了一揽子说辞的沈煊默默闭上了嘴巴,期间还收获了自家大侄儿感激的小眼神儿一枚。   天啊,再也不用听他娘继续唠叨了!他这双耳朵总算是活了过来了。   壮壮泪目:真是太不容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偶然翻到一篇有意思的同人,追到最后,才发现居然是一个12年的大坑……卒~~   感谢在2020-11-13 23:59:20~2020-11-15 01:3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偷孩子小分队队长 30瓶;与王同袍、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6章   之前因着相看之事暂缓, 李氏两婆媳总算消停上了一阵儿,别说壮壮了,便是沈煊都着实大松了口气。   沈家也因此着实平静了几日。   话说七月流火果然不似等闲。   这日, 好不容易日头不那么伤人,沈煊同壮壮两人便将爷爷推出来晒晒太阳。沈爷爷如今便是站起身走路都有些困难, 若是再成日在屋里闷着, 更是平舔几分病气。   这时候,沈爹便也随在一旁慢慢踱着步子。偶尔还会蹲下身子凑在老人家身侧,时不时扯着嗓子大声说些什么。   父子两人较之以往, 反倒关系愈发的亲近了起来, 曾经那些看不见的隔阂也随之慢慢消散。   两父子不知说了些什么, 沈爷爷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身侧的沈爹面上也染上一层柔色。沈煊站在一旁, 眼睛不由有些发酸。   时间转眼便到了午时,眼瞧着上头的日头愈发晒人, 壮壮同一旁的下人将熟睡着的沈爷爷送回屋里。   独留下沈煊父子俩坐在院子里的大树底下。   “爹,咱们也该进去了!日头这般大, 别给晒伤着了!”   “幺儿回吧,你爹我搁这儿再坐一会儿!”   树下的石凳每日都有下人过来擦拭, 倒也干净的很。坐下后,沈爹缓缓从兜里掏出宝贝烟枪, 狠狠的吸了一口。隔着烟雾, 沈爹的表情逐渐模糊不清。   沈煊沉默着陪坐在一旁。   爷爷如今记性也是愈发的不好了, 有时候总是分不清今夕何夕。今儿个一早还拉着他一口一个“进儿”的叫着。   沈煊这才知道,他爹小时候还是爷爷亲自启的蒙………   或许曾几何时,两人间关系也如寻常父子一般。然而随着一次次落榜,祖母在穷困僚倒中郁郁而终。父亲年纪轻轻周转各地见惯了他人脸色, 同爷爷也成了一个屋檐下的同租客,等闲不会说上一句。   父子两人一时间谁都不曾开口,几息过后,再沈爹手上再次摸上烟袋时,沈煊连忙制止道:   “哎……爹!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儿子的!”   被儿子这般管着,沈爹也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只顺手将手上物件儿给收了起来。   有了这么个插曲,沈爹总算是回过神儿来。也不晓得想起了什么,老爷子猛然间开口问起:   “前几日那年轻人可是有了消息?”   “就知道瞒不过老爹!”   沈煊屁股往老爹那里挪了挪,笑嘻嘻的凑在一旁拍老爹的马屁!   “还没呢!估摸着成不了的!只是到底擢之一片好意,儿子倒是不好多番拒绝。”   人家都提了好几回,他家这种情况,再没有定下的时候,他在拒绝就是辱了戴氏。   沈煊复又将对方的身家背影一一道来。   “虽然儿子如今官职高过人家,但论起底子,还是少了些的。擢之估摸着是一厢情愿了。”   沈爹听罢也点了点头:   “齐大非偶,咱们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何苦攀这高枝儿!至于壮壮亲事,左右就那些个人家。读书人家的孩子,只要品性好,身家清白就得了。”   说罢,沈爹沉沉的吐出口气,语气颇有些怅惘。   “儿子你如今走到这地步,等闲人家也帮不得什么。说白了,咱们也不图他们啥,就图娶来的姑娘当的起家,明理就行。”   “县里那举人秀才家之所以巴着咱们,说白了,主要图的不过是层关系,家里有功名的老人家一旦没了去,下一代又是青黄不接,找个像样儿的靠山也能保住家产,子孙能抬得头来。”   这县里头,连续两代都能有举人考中机会实在太小了。   “这些其实于咱家来说,也无甚大碍。”   沈煊点了点头,可不是嘛!其实不管是县里还是戴家,除了姑娘家的教养方面,其实对如今的沈家并无多大差别。   于他未来的仕途,其实都没有什么助益。至于壮壮,有他在,岳家的作用倒是微乎其微了。毕竟,谁家的资源不是紧着同族子弟,不过名头好些罢了。   “只是娘跟大嫂那里?”   沈煊犹疑道:   他们男人们结亲看的是姻亲利益,但他娘跟大嫂那头,只会下意识的选择“最好”的那个。   就如男人们买东西,看中的是实用性,而女人们则不然,即便同样用处的东西,同等代价之下,也只会下意识选择更精致的那个。   他娘还好说一点,这时候,他们要是插手硬劝着大嫂退而求其次………一个弄不好,光是未来婆媳关系都够侄媳妇儿喝一壶的。   沈煊真是想想都头痛不已。   “这事儿你别管,让她们自个儿挑吧!壮壮男娃子晚点儿成婚也没个啥?家世如何于咱们也没大干系。”   显然沈爹也是明白的。   “这俩人尤其你大嫂都是被县里那些人给恭维过头了。谁说都不管事儿的。拖个一段时间,也好让这俩人醒醒脑。别被人捧上个一句两句的便忘了自个儿的根底。”   “若是真有能耐找个高门大户的,日后如何自个儿都得受着。”   真以为人家大户人家姑娘当真是好相与!别被人家卖了还傻巴巴的给人家数钱呢?   沈煊对此深以为然,父子两人对此也算心照不宣。   又过了一日,戴家那头还未走消息,沈煊说实话还是隐隐松了口气的,正准备跟自家娘亲说上一声。谁成想沈煊这头还没开口,那厢戴擢之便带着那位戴县令一家前来拜访。   当然,美其名曰拜访。   说实话,沈煊当时也算懵逼了,即便是沈爹,也是好一下才缓过来。   接下来,事情几乎顺利成章。听闻对方有意,还是官家出身,张氏立马便是千肯万肯的。再瞧见戴家姑娘身上那股子气度,只觉得对方一举一动都是官家气派。   以往瞧着自家弟妹这般气派,只觉得心头梗的厉害,如今换了自家未来儿媳妇,张氏只觉得舒坦极了。   沈煊初时还担心对方不情愿,特意让自家夫人接触了一番。   “戴家小姐着实是位极其聪明的姑娘,对这桩婚事也无甚外意。”   顾茹回来后轻声叹道。只是太聪明了,三言两语便让大嫂可得找不着北,这姑娘绝对不是大嫂可以拿的住的。也不晓得大嫂日后会不会后悔。   听完后,沈煊这才作罢,既是人家姑娘愿意,他便也不做这坏人,没的招了埋怨。   事实证明却是如此,不过两次见面,张氏便已经张口闭口戴姑娘了,不知为何,沈煊总觉得大嫂这模样着实有些眼熟。后来一想,当初他娘对上岳母之时,可不就是这般模样吗?   他此时总算是明白,当初自家夫人嘴边古怪的笑意从何而来。   就连壮壮,这几日竟然鬼使神差的抱着书本不松开,怕是上次府试之时都没这功力。偶尔还会红着脸,一副怀了春的少年模样。   沈煊见此,便也就任其发展。戴氏一族加上擢之如今正儿八经出仕者不过三人。二榜进士一人都无,且均不过末流官职,没有意外,难有升迁之日。   也就是说,没有助益,却也不会牵扯到什么。   私下里还跟顾茹叹道:   “壮壮自小没受过苦处,性子到底过于淳厚,大嫂也不是精明人。有这位精明强干的戴姑娘管着,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不过想想对方家中状况,也不难理解这位戴姑娘为何这般精明。   戴大人如今四十有二。一妻一妾也算不得重色之人。膝下统共二子三女,然而那位戴夫人只得了一子一女。   若只是这般倒也不碍什么,关键是长子长女皆系于庶出。唯一嫡出的儿子如今尚不过六岁,那位庶出的长子去年已经成了亲事。   不过在当下这种环境,世人也不会觉得是戴大人品性不好,只会觉得戴夫人多年无所出,戴大人没有休弃对方已经是极为君子的行径了。   “妾身瞧着戴夫人的模样,实在过于软和了些?戴家姑娘着实是难为了……”   来往几次,顾茹便有些不适。说实话,她有些不大理解,俗话说为母则强,尤其是儿子还小,前头庶兄已经长成的情况下。   她娘从小教育她,后院之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这时候当家主母稍稍软弱一些,说不得便被人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可如今瞧那位戴夫人的模样,便是在她这个外人瞧着,都不大像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沈煊叹道。   与此同时,戴家。   “小姐,夫人,这是沈家公子遣人送过来的!”   “沈公子?”   戴姸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张涨的通红的大圆脸。   堂哥说的果然不错,对方当真单纯的紧。   不过说上两句,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位居然手脚都不晓得放哪里了。吭吭哧哧愣是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想到这里,戴姸不由一声轻笑,看着眼前一层油布包着的东西所有所思。难不成对方终于开了窍,晓得送东西讨女儿家欢心?   然而随着油纸包一层层打开,眼前这本却是书籍没错,然而却不是众人想的诗集,游记。   无他,上头清清楚楚的写着“食谱”二字。   上首戴夫人见此登时便红了眼眶,抚着帕子泣不成声:   “当真是苦了我儿了,我儿才貌双全,这等粗俗的泥腿子怎么配的上?”   “你父亲他……他……”   剩下的却是在也说不出了,戴夫人复又哭泣不已。   戴姸如往常一般坐在一旁轻声安慰着。   一旁的丫鬟早就已经见惯不怪了,端茶倒水收拾帕子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六岁的戴垣之仍旧乖乖窝在自家姐姐身旁。   比起时不时总会哭一哭的娘亲,小小的戴垣之最亲近信任的自然非姐姐莫属。   戴姸轻轻摸了摸自家弟弟的软乎乎小脑袋。   “母亲放心,沈家上下都是和气人,女儿嫁过去定然是不会受委屈的!”   “哪……哪里能一样了,我儿要嫁,起码也该是秀才公才行!”   “那沈安,如今却还是个白身……如何能……”   想到这里,戴夫人更是悲从心来,老爷这是没把她们母子三人瞧在眼里啊。若不然怎么会……怎么会这般随意将姸姐儿嫁出。   见自家母亲哭的愈发厉害,戴姸心神一动,突然开口道:   “娘亲若实在不愿意女儿嫁过去,不如去劝劝爹爹。”   戴夫人哭声一顿,细白的帕子轻轻擦过眼角。哽咽道:   “你爹爹眼里哪里还有娘亲这人了,便是去了也不过让那边儿看了笑话罢了。”   语毕,复又继续抽泣了起来。   所以为了不被人笑话,女儿的终身大事儿,您便试都不试那么一回儿的吗?   戴姸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儿,虽然这门儿婚事却是她自个儿愿意的,也没想过换掉的意思。只是侥幸那么一回儿,母亲们为着她还有弟弟能挺直了脊梁。   算了,终归是她奢望了………   “姐姐……”怀里的戴垣之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小脸轻轻蹭了蹭。   戴姸这才回过神儿来。   “阿垣乖,时辰马上到了,待会儿过去记得好好跟着先生读书……”   “嗯嗯,阿垣读了书就能变得很厉害!以后保护姐姐!”   “好,阿垣真乖,来,姐姐送你过去。”   送走一蹦一跳的小弟,戴姸回到房间,看着眼前一页页“桂花糕”制法,足足有五六种,且明显是新加进去的。   戴姸神色一动,好像她当时确实随口提过这么一句。不可否认,她心中,有那么一瞬间是极感动的。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字迹,戴姸的思绪不由飘到了堂兄回来那日。   “四妹妹,你我二人自小关系最为要好,堂兄今儿个也不愿与你拐弯磨脚。”   “大哥哥这是哪里的话,咱们兄妹,有什么是不好说的呢?”   “实不相瞒,堂兄这里有一桩亲事想要说于四妹妹………”   “………那人情况约莫便是如此。”   一语毕,戴姸眉头轻簇,却并未急着反对,反而狐疑道:   “即便沈大人官途甚佳,但对方只是侄儿并非亲子,且又无甚功名。堂兄素来沉稳,我戴家也非是毫无根底。即便想要做媒,也不该这般急切才对?”   “果然瞒不了四妹妹。”   戴擢之微微苦笑。   “不过今日之语,出自我口,入的你耳。不该再有第三人知晓。”   见对方说的这般郑重,戴姸也晓得轻重。直接点了点头。   “堂兄我这几年一值同沈大人接触颇多,若是那件事不出意外,沈大人很快便要一飞冲天了!”   “沈大人当真是天纵其才……大哥哥我从未见过那般惊才艳艳之人。”   正因为有些数据出自他手,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戴擢之面色微红,眼中是戴姸从未见过的狂热之色。   大哥哥平日里何等沉稳,何曾有过这般难以自抑的时候。戴姸几乎一瞬间便相信了对方。   “大哥哥……”   只是涉及自身大事,即便冷静果断如戴姸,都没法子立马做下决定。   “四妹妹所忧莫不过是婶子与七弟,可妹妹不妨好生想想。依着常理来说,妹妹所嫁之人,最好便是同等门户的秀才。”   十几岁的寒门举子何等稀罕,早早便被州府大族拿下,哪里轮的到他们。说白了,戴家虽有几代官绅之名,然而从上数祖辈的几代官员,从未有高出五品之人。不论是子弟能耐,人脉,都比不得人家府城里的大家族。   当初沈大人谢绝几方世家招揽,偏生娶了寒门小官之子,可是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他以往也是不太理解的,然而如今看到那些,哪里还不明白。   对于人家来讲,世族姻亲反倒是弊大于利。   想到这里,戴擢之不由一叹。瞧着眼前清透的四妹妹复又劝道:   “举人之于秀才,哪里有那般容易。一千位秀才之中,得中者约莫十之一二不到。便如小弟,当初何等惊才艳艳,不过十几岁便有了秀才的功名,如今还不是屡试不第。”   “便是侥幸得中举人,大多也都是年过而立。在此期间,出嫁的女儿于娘家,哪里还有丁点话语权。婶子弱势如此,叔父即便疼爱垣之,但真正倚重的还是前头那位。”   十几年来,府里都只有一位公子,即便庶出,人脉资源也都慢慢握在了手中,改弦易辙谈何容易?且那位庶出四弟,也着实不是个心眼大的。   想起二叔家的一团乱事儿,戴擢之也不由心疼眼前这位妹妹。   “四妹妹好生想想吧,妹妹终是要嫁人的,届时若是不能让人心生忌惮,垣之那里………”   “但若是沈家便大不一样了,那沈安我瞧过了,性子颇为单纯,这么大了,身边连半个通房妾氏都无。同自家叔叔关系极好,日后大人腾起,对方身为唯一的侄子便是科举无望,也是不缺前程的。至于沈安他娘,不过一蠢顿妇人罢了。依着妹妹的手段,压根不足为虑。”   “四妹妹?四妹妹?”   “听说沈大人跟夫人鹣鲽情深,身边至今无一妾氏?”   “正是如此,沈大人主意极正,若是日后沈安做了什么,不说别的,便是大人就绕不了他!妹妹……你……”   正午十分,阳光透过层层枝蔓,在两人身上投下一道道光影。戴擢之瞧着对方清亮的目光,突然便不想再多规劝什么了。   “四妹妹,坦而言之,于此番婚事大哥哥便是有七分私心为了日后的前程,也定是有三分是为了四妹妹你。”   “妹妹知晓!”   三分便已经尽够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5 01:36:33~2020-11-16 03:2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叶知秋 3瓶;与王同袍、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7章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   两家都有意的情况下, 壮壮同戴家小姐的婚事很快便定了下来。张氏这两日走路都带着风,在外头三句不离未来儿媳妇儿,恨不得立马昭告天下, 她儿子要娶官家的大小姐了。被沈爹忍无可忍的训斥了一番,这才悻悻然消停了下来。   顾茹眼瞧着大嫂这两日的兴奋劲儿, 想到那位戴家小姐心性手段,心里头不由为对方狠捏了一把汗。   不是她小瞧了人,就她大嫂这段位,在人家姑娘手里头, 怕是三招都走不到头。   不过沈爹对此却是极为满意,私下里还跟沈煊说起, 等日后这孙媳妇儿近了门儿,家里这团事儿差不多就可以接过去了。至于大儿媳妇儿张氏,从来都不在沈爹的考虑范围内。   沈煊同样赞同的点了点头, 他娘毕竟上了年纪又从没管过事儿, 管家之事,颇有些力不从心。要不是手下嬷嬷还算能干,平日里账本, 人情往来又有沈爹兜着, 沈家早就乱的不成样子了。   想到自家夫人说的, 戴家明面儿上管家之事一直在沈夫人手里, 实际上这几年真正掌家之人,一直就是那位戴家小姐。   戴家那般复杂对方都能游刃有余, 沈家关系简单,那就更不再话下了。等壮壮媳妇儿进门儿,他娘跟老爹也能好生休息一番了。   从自家相公口中得知此事的顾茹“………”   默默再为大嫂点上三根蜡烛………   书房内,沈煊瞧着眼前身形高大的侄儿, 只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那个坐在地上撒泼玩闹的侄儿,也即将到了成家的时候了。   “既要娶了人家姑娘,日后便要好生对待,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来。若是让小叔知道,你在外头招惹了什么………”   沈煊斜靠在书案前,中指轻轻敲打着手里的茶杯,眼睛一错不错的瞅着眼前的侄儿,面上笑的可谓是和气极了。   然而一旁站着壮壮却是连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立时间,脑袋瓜子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小叔放一百个心吧,侄儿在外定然不会惹事生非的,前几日江兄还约侄儿去春月楼………”   话刚说完,壮壮就觉得不大对了,一双手连忙捂住了嘴巴!   可惜为时已晚……   “江兄?春月楼?”沈煊挑了挑眉。   “ 侄儿可是当即就摇头了,丁点没带犹豫的!!那种地方侄儿可从没去过。”   知道出口成祸,壮壮登时急得汗都冒出了来,手忙脚乱的解释道。   因着这个,他可还被同窗嘲笑童子鸡呢!以前是因着自家叔叔的威严,如今嘛……想到前两日收到的荷包。   嘻嘻嘻……壮壮笑的一脸荡漾!!   见自家侄儿手上不停摩擦着腰间的饰物,浑身还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沈煊嘴角一抽,瞬间觉得自个儿这趟白来了。正准备挥手让对方回去,谁成想壮壮这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颇为深沉的叹了口气,对着沈煊开始大吐少男心事:   “小叔,戴小姐这般好的姑娘,侄儿总觉得配不上人家……”   说罢,手上还不由自主的捏了把腰间的小肥肉。唉,这两日他丁点零嘴儿都没在吃过,早上还早早起来跟自家叔叔一块儿锻炼,怎么就看不着半点效果呢?   完了语气越发的忧伤了起来,状状一向笑嘻嘻的脸上难得染上了哀愁。   “都怪侄儿以前贪玩儿,现在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戴姑娘若是嫁过来定然会被其他姐妹轻视的!”   “县里那些人,平日里嘴上虽然热情的很,但心里头其实也没怎么瞧得上侄儿。”   包括有时候“偶遇”的同窗家的姐妹们,那是把他当傻子糊弄呢!   以前他还不怎么在意,瞧不上就瞧不上吧!反正再看不起,不还要费尽心思讨好他,企图从他身上沾好处,该难受的是那些人才对。   只是现在,一想到戴姑娘那般清亮的眼神儿,壮壮就打心眼里觉得难受。   瞧着自家侄子沮丧的模样,沈煊不由怔了怔。说实话,他着实没想到平日里乐淘淘,仿佛有口好吃的就心满意足的壮壮心里头居然还藏着这么些事儿。   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忧,侄儿看的明白,日后也不担心被旁人随意诓了去。只是有时候糊涂些反倒日子过得更为快活。沈煊本想着安慰几句,再适时劝劝对方好生读书,日后才能真正荫庇妻子。   谁成想话还没说出口,下一瞬,眼前的壮壮复又想到了什么,就跟打了鸡血一般活了下来,眼睛里布灵布灵的闪着光。   ”戴姑娘说了,她相信侄儿明年定是能考中的。明年妍儿就要嫁过来了,侄子说什么也不能让妍儿失望。”   妍儿这般好的姑娘都没有看不起他,还这般信任他,壮壮只觉得他一大男子汉,吃点苦又算什么!   沈煊“………”话说侄子肯用功,他本应该高兴的,但心里头咋就这么不得劲儿呢?   哦,合着壮壮这小子不忍心人家姑娘失望,倒忍心让他们这些糙汉子失望了。   他们不是美丽漂亮的大姑娘还真是对不住了……   不过话说,他又不是没事儿闲的,干嘛非得在这里硬干这杯狗粮。   “既然知道用功,还不赶紧回去看书!”   沈煊挥挥手,实在不愿见这糟心的!   壮壮“………”他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小叔这怎么突然生起气了?   壮壮挠了挠头,一头雾水的走了出去,末了还冲着埋头看书的沈煊嘻嘻一笑,体贴的关上了房门。   沈煊轻笑着摇了摇头,这臭小子!   有了未婚妻的加持,壮壮这些时日较之以往不知用功了多少。沈煊几番考教过后,临走前倒也放下了一桩心事。   ****   团聚的时日总是格外短暂的,这一日,时常一睡到中午的沈爷爷也早早起了身。李氏更是死死的抱着大宝不愿松手………嘴上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壮壮推着曾爷爷眼眶红红。   “在外头好好的,也甭操心家里头,有你爹看着呢!”   “有爹在,儿子再没有不放心的。”   “壮壮?”   “嗯嗯…”   “壮壮马上就是大人了,日后小叔不再,你要好好看着爷爷奶奶,平日里捎回来的东西大都是特意问过太医的,按着方子,不要不舍得用。”   “还有你曾爷爷,平日里有空多去陪老人家说会儿话。”   “壮壮知道……小叔……”   不管心里有多么不舍,沈煊还是抱着大宝同自家夫人一道上了马车。   如前面儿多少次一样,掀开车帘,亲眼看着眼前亲人的脸庞越来越远,直到成了一团模糊的光影,在也瞧不清楚。怀中的壮壮约莫也察觉到了什么,窝在沈煊怀里,出口的声音也闷闷的。   “爷爷,奶奶!壮壮哥哥!看不见了!”   “大宝乖,咱们日后还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路边儿上的村民们眼看着几辆青灰色的马车逐渐驶出村子,驶向一个他们从未看到过的天地。   羡慕者有之,叹息者亦有之。   ***   马车缓缓驶进县城,王兄带着博才已经在必经之地等候多时了。见是两人,沈煊连忙抱着大宝走下马车。   八月份儿的清早还是有些冷的,看着小小的博才面上红红,沈煊不由有些责怪:   “守业兄,怎么将博才也带了出来?”   大宝倒还记得这个照顾他的大哥哥,高高兴兴的同博才打了招呼。博才面上更红了些许。   见好友面上不赞同,一旁的王守业不由冤枉极了。   “昨个儿跟媳妇儿说话被这小子听着了,今个一早就收拾好等在那里,非说跟着要过来。”   “这孩子,脾性真是愈发扭了起来!”   王守业叹道。   “男孩子嘛,有几分脾性也是好事儿!”沈煊宽慰道。   谁说不是呢,只是自家孩子,到底是糟了罪的,王守业那是生怕孩子性子被影响太过。罢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小弟这一进京,恐怕又得三年以后才能回来吧!”   “是啊!”   想着方才爹娘面上的难过不舍,沈煊微微苦笑,世间安得两全法!走了这条路,就容不得后悔迟疑。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王家经此一役,也算的上伤筋动骨了。估摸着守业兄最近几年怕都不得清闲。想到回来之前,对方还来信说什么时候去京城瞧瞧,如今两人谁也不曾再提。   马车很快消失在了巷口,小小的博才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巷子微微出神。   “爹爹,京城是哪里啊?”   “京城啊!是天下最繁华,最好的地方!那里头啊,有世上最厉害的人。”   “就像沈叔叔那样厉害吗?”   小小的博才清楚的记得,在方才那位沈叔叔来家里之前,爹爹日日找不到人,娘亲也总是哭。以前的小伙伴也不愿意跟他玩儿,但沈叔叔过来以后,什么都不一样了。   娘亲跟他说,是沈叔叔救了他们一家。 那位救他们的沈叔叔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是啊!很多就像你沈叔叔一般厉害……”   “博才日后要去京城,要像沈叔叔那样厉害!”   “那博才日后还得好好读书才行!“   博才用力的点了点头小脑袋,王守业笑了笑,倒也没甚在意。只当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他小时候还说要当大将军呢!   现在,呵呵,就问他肚子上的肥肉信不信?   殊不知,小小的博才却将这话牢牢的记在了心上。   世间之事,得失之间,有时候当真是没有定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6 03:24:23~2020-11-17 00:3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偷孩子小分队队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偷孩子小分队队长 14瓶;海星 2瓶;与王同袍、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8章   京城码头, 依旧是人来人往。晨光里,沈煊正小心翼翼的扶着自家夫人,一旁的大宝颇有些不情愿的躺在嬷嬷怀里, 一双大眼睛还时不时的朝娘亲肚子上瞄上一眼。   周围随从的下人们自发将几人团团围住,生怕自家老爷夫人被人冲撞了去。   码头上,长生协同老管家早早便在岸上等着了。普一见着几人便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   “舅舅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长生?”   看清眼前之人,沈煊不由有些疑惑道:“长生今儿个怎么过来了?早上码头口冷的紧, 也不多添件儿衣裳!”   “让小舅舅担心了, 外甥没事儿,打从用了安大人开的方子,平日里身子已经热乎许多了。”   长生笑笑, 眉目中更舔了几分柔色。   “今个儿上午夫子临时有事,便予了我们半日的假期。”   这孩子,该别是直接从书院里跑过来的吧?沈煊这样想着,便开口问了出来。   长生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沈煊心中一叹,却也没再说什么, 只吩咐下头拿件厚实的披风过来。   一行人很快坐上了马车,其间,长生见舅母脸色颇有些苍白,自家舅舅又一直小心翼翼的护着对方。不由有些担心道:   “舅母这是……?”   瞧见外甥眼底的担忧,沈煊还没开口,一旁眼珠子乱转的大宝已经就飞快出声道:   “娘亲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有这么大呦!”大宝捏了捏小拳头示意道。 末了还像模像样的叹了一口气:   “唉, 弟弟妹妹真的好小啊!”   “咳咳……舅舅?”长生被大宝这一波童言童语明显惊的不轻。下意识转头看向了眼沈煊。   沈煊无奈扶了扶额, 大宝这孩子,自从夫人被诊出孕事后,一路上压根儿就没消停过。简直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 哪哪都好奇的紧。更糟心的事,这孩子偏偏对什么都有自个儿的理解。   “宝宝怎么会跑到娘亲肚子里?”   “娘亲肚子好小啊?宝宝又是在哪里啊?”   “爹爹肚子比娘亲大,小宝宝为什么不跑去爹爹肚子里啊!………”   “以后也有小宝宝来大宝肚子里住吗?”   小孩子也是神奇的紧,明明半年前,说话还不怎么利索,如今却已经能巴巴巴说一大串了。   船上这段日子,每日不光要仔细照看怀孕的夫人,还要应对自家闹心的儿子。短短一月不到,他都觉得自个儿瘦了一大圈儿。   “是啊!如今差不多已经两个月了。”沈煊点了点头。   这孩子真是来的有些措不及防,刚生完大宝那会子,他便跟夫人商量了,准备过上几年再要孩子。平日里他们俩也都是有注意的,严格按照嬷嬷教的法子使。出发前两人还商量着,等回了京,就顺其自然不再避着了。   只是没想到,小心了这么些年都没出事儿,偏生在最后这会儿。船上这么久的时间,总归有些照顾不到的。   虽然心里担忧极了,沈煊面上还是一脸高兴的样子,都说人的情绪是会互相影响的。他作为一家之主,怎么也得镇定下来。只是握着对方的手更紧了几分。   身边的顾茹仿若无觉,神色温柔的摸了摸肚子,虽然这孩子来的有些不是时候,相公这几天强颜欢笑她也不是没察觉。但既然来了,作为母亲,哪有不爱的理儿。   倒是一旁的长生是真的高兴,当即便恭贺道:“恭喜舅舅,舅母了!”   沈煊复又笑了笑,而就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阵阵喧哗声。沈煊掀开车帘一看,只见街道上人潮汹涌。比之平日里,行人竟是多了一倍不止。   沈煊不由面露疑惑,一旁的长生见此连忙解释道:   “小舅舅还不晓得吧,前些日子咱们的军队大败倭国,据说天今儿个便该是大军班师回朝的日子了。”   说到这个,便是长生这般文弱书生也不由激动不已。   “这些年来,倭国无道,屡屡上岸叨扰百姓,累累罪行不计其数,如今徐将军大捷,当真是大块人心!”   这样啊,沈煊挑了挑眉,拿起一旁的茶杯遮掩了唇边的笑意,看来他当初不过随口一提,陛下却当真放在了心上。   极力夸大倭国的罪行,临阵造势做的当真不错。   无论古今,华夏从不是一个酷爱争斗的民族,尤其是对外战争。别到时候战争好不容易赢了,又有一大堆文人们开始叽叽歪歪,说什么“礼仪之邦”,“有容乃大”。   想要高高那日,轻轻放下,也不想想那些无辜牺牲臣民如何安宁?   再则这些个罪行也不是凭空而来的。   沿海边境,确实有倭寇时时来犯,最近这次又明显有倭国政府插手,既然那么喜欢装贼寇,那此前那么多次,也安到政府身上不也挺好。   沈煊不怀好意的想着,反正这锅,他们是不背也得背着。   对面儿的长生突然轻轻搓了搓胳膊,这天儿确实是有些凉了,看来明儿个还得多加件儿衣裳才是。   说话间,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府中,林氏早前几日便已经让下人们好生打理了房间。几人一路疲惫,也没说上几句,简单洗漱后便回了屋子。   沈煊先是扶着自家夫人躺下,随后连忙派人请安院判过来,这几年来,起初是因着郡主的面子,后来两家走动之下,关系也是好上了不少。偶尔帮个忙,这点面子相信对方还是会给的。   一个时辰不到,安院判很快带着药童上了门儿。   “尊夫人不过有些劳累罢了,腹中胎儿同样无甚大碍。那些劳什子的药汁子倒是没有必要。”   安院判说完,见一旁的沈煊面上依旧有些担心,心中一哂,复又道:   “这样吧,老夫开个食补方子,尊夫人只要好生调养几日,便可同往日无异。”   这沈家夫人当真是好福气,若是当年他孙女儿,能有对方一半儿福运,也不至于……老院判心中怅惘,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桌前,提笔以极快的速度写下几张方子。   沈煊这才放下心来,对着安院判连声道谢,复又亲自将人送出。   等沈煊 送完人回来,便见顾茹已经靠着枕头坐了起来,此时正摸着肚子,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   “夫君,妾身不是早就说了,身上并无大碍。倒是夫君你,这段时日,都快把妾身当玻璃人了?方才安院判都说无事,这下大可放心了吧!”   话是这么说,顾茹心中却愈发甜了起来。   多日来的阴影终于消散,沈煊一屁股靠倒在床上,而后便是一阵儿疲倦袭来。   “咱家孩子啊,多小心点总无大过!”   说罢,居然直接闭上眼睛躺了起来。身旁的顾茹一脸心疼的看着对方眼下的淡淡青黑,随后拿起一旁的毯子轻轻盖在对方身上。   船上这些时日,怕是自家相公也没睡上几天安稳觉。   到底年轻身子好,在家修整了一日,沈煊第二日便精神奕奕的来到户部销了假。   户部此时可谓正忙的热火朝天儿,有了天成帝特意吩咐,那些倭国人又不是个个嘴巴严实。因而这次大军可谓是满载而归,光是白花花的银子都拉了好几辆车。   国库空虚已久,眼看大笔银子进账,尚书大人最近可谓是走路都带着风。众位同僚也是同样高兴不已,虽然不是自家的,但白花花的银子放在库里,那是啥,那是他们户部的底气所在!   没银子,真真是腰杆子都直不起来嘞!   沈煊这普一回来,便被全部上下欢快的气氛染上几分,身上残余的一二疲惫顿时消失无踪。再说,数银子,哦不统计银子多开心啊!   其后数日,沈煊无数次为今儿个的傻子行径默哀。太傻太天真说的可不就是他吗?   因着数量着实巨大,上头两位大佬又等的急,便是沈煊等人也被拉了过去,一部人马加班加点的清点了几日,这才将带回来的所有战利品统计在册。   拿着统计完工的册子,一向自持的尚书大人笑的牙不见眼,又见一个个亲亲手下们熬的眼睛都红了,直接大手一挥:   “大家这几日都辛苦了,今个儿本尚书做主,都回去休息吧,后半日便不用过来了!”   说罢,还不等众人谢恩,付尚书便拿着册子大步流星走了出去,看方向,应该是要往皇宫的里去。   几人对视一眼,也不再客气,直接各回各家。都熬了几个晚上了,再没有比大睡一觉更香的了。   沈煊也是如此,回了家,简单洗漱了几下衣服都没脱直接往床上躺,眼瞧着就要睡过去。然而下一瞬,却是突然被人从床上捞了起来。   “相公?”   “媳妇儿,有啥事儿明儿个再说?”   眼看自家相公下一瞬又要往下躺,顾茹无奈冲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下一瞬,小丫鬟尖细的声音响起!   “老爷,宫里头来人了!”   沈煊“………”   好想骂人,可惜皇帝老儿骂不得。沈煊无奈,只得麻溜儿的爬了起来。   好在接下来的一大堆赏赐倒也多少安慰了他,府内一众人等更是喜形于色。这个时代,能让陛下亲赏可谓是极大的荣耀了。   不过话说,这次皇帝的私库怕也是收益不少,要知道对方早前于诸大臣,最喜欢赏赐的是什么?   无非是什么亲自写的大字,或者什么皇帝吃不下的御菜。均是些没啥用的东西。   皇帝的大字儿,又不能买卖,甚至还要好生供着,这玩意儿跟圣旨一样,若是哪天不小心损坏了,被人利用,可能一家子都得跟着遭殃。   御菜更是,从宫里大老远的端过来,味道能好才怪,不拉肚子就已经很好的。偏偏为了不负圣恩,还必须得吃个精光。   渍渍,真心怀疑陛下这是在暗戳戳的坑人。不过吐槽归吐槽,沈煊面儿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接过了赏赐。   “微臣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沈大人,陛下还说了,要您即刻入宫觐见。”   沈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7 00:39:28~2020-11-18 03:0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9章   既是陛下有诏, 他一下臣也不敢耽搁。马车里,沈煊慢悠悠的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稍稍沾了些凉水, 捂在眼睛上。顷刻间一股子凉意很快窜入了脑中, 感觉自个儿果真清醒了些, 沈煊这才微微叹了口气。   待会儿子可别殿前失仪了才好。   就在这时, 窗子外突然传来敲击的声音, 沈煊打开车帘,一个陌生的小太监正猫着腰站在一旁,手里还捧着一个类似香包一般的物件儿。不过倒是比寻常香包小上许多。   “是寻公公让小的给大人您送过来的!这叫醒神儿包, 这宫里头用的多了,大人尽管放心使着就好。”   皇宫里头,这些个宫女太监们日常作息都得跟着主子们走。有些时候一天到头儿难有合上眼的时候, 这东西便是拿来提神儿用的。   沈煊闻言也不在避讳, 小寻子以前或多或少帮过他,如今便是有意加害也不大可能这般明目张胆。索性直接伸手将香包接了过来,   刚一凑近,便是一股子清凉的薄荷味儿扑面而来。还别说当真挺好用的。沈煊笑着感谢了几句, 小太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很快便跑开了。   行走于气势恢宏的宫殿之中,沈煊最后剩余的几分睡意也没了踪影。   御书房内,天成帝正微眯着眼睛斜靠在炕上, 手上捏着一块儿暖黄色的玉佩不停在把玩, 一旁的小桌子上摆放着几盘明显被用过的各色糕点。   神色情态瞧着倒是颇为惬意。   沈煊普一抬头,便被眼前这般景象给震了一波。有一瞬间甚至想着,陛下该不会被穿了吧?   要知道眼前这位可是将“克己”二字切切实实融到骨子里的人物。如何能在下臣眼前做出这般……额……不合礼仪之态。   沈煊大脑瞬间便风暴了好几大波,生怕失仪, 复又连忙低下了头。此时天成帝的眼神儿也已经看了过来。   “沈卿来了呀,还跪着干嘛,过来坐吧。”说罢还仿若随意一般拍了拍一侧的炕桌。   陛下今个儿到底唱的哪出儿,沈煊心中疑惑,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坐了下来。谁成想,屁股刚刚落座,就见对方和颜悦色的指了指眼前的几盘糕点。   “这几样都是御尚房新出的,来来,爱卿不妨尝尝?”   说话间还随手将离沈煊较远那盘往前头推了推。   天成帝声音听着倒是很愉悦的模样,然而此刻沈煊心中简直慌的一批。俗话说,事必反常必有妖啊!   难道陛下是准备派给他什么危险任务?或是想要他去做些什么有违道义之事?   心中这般想着,沈煊面上苦笑,只是两间眉毛似乎都皱在了一起。   “陛下乃天子,天子有令,微臣莫敢不从,如今这般圣恩,着实让小臣惶恐啊!”   话说,有啥事儿明说不好吗?他难道还敢抗旨不成?沈煊心中吐槽。   殊不知沈煊这般搞怪的表现着实取悦到了眼前这位九五至尊。   “哈哈哈………沈卿啊沈卿!”许是好事儿都堆在了一块儿,天成帝今日心情着实不错。一直到把沈煊笑的更为懵逼了,对方这才放下手中把玩着玉佩,好有意味的瞧着沈煊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户部这几日这般忙碌,沈卿自回来以后怕是还没去你那宝贝庄子上瞧上一瞧吧!”   得,这下沈煊总算明白了。陛下铁定是知晓了什么。对此,沈煊倒也不怎么奇怪,毕平日里他总是少不了往庄上跑,陛下耳目众多,又怎么会丁点不知。甚至他这些年在做什么,眼前这位也不是没数儿的。以前不提,恐怕或多或少觉得他有些意想天开了。   再则,关于粮食这般大的事儿,哪怕他再三交代,这对土生土长的古代农户们刺激也着实大了些,要完全保密根本不大可能。   沈煊眉目微敛,拱手道:   “回陛下,却是如此,不过早在微臣回来之际,便已经收到了从庄上拿来的数据。”   “哦?”天成帝闻言挑了挑眉,坐直了身子。   这般可以加官进爵的大好事儿,对方却不曾及时上报……   沈煊见此哪里瞧不出眼前之人的意思,不由开口解释道,不过眉宇间还是或多或少的流露出几分激动之色。十几年的筹谋努力终于看到了希望,他又怎么可能不动于衷。   “陛下,此次大获丰收的正是微臣去年培育的新氏稻种之一,据眼前数据所得。”   “一亩旱地可产约八石稻谷折合米约四石左右。”   说到这个,眼前天成帝果真来了性质,虽然早前便已经拿到了确切数据,甚至自个儿还特意前去证实过,但这些从沈煊亲口说出又是让天成帝激动了几分。   天成帝皇子之时便屡有忧民之心,常行走于田间耕农之处。不比有些帝王“何不食肉糜?”天成帝对于各地粮食产量心中也是极有数的。   便是江浙等地,鱼米之乡,每亩良田产量也仅在二到三石之间,及至北方旱地,便有经年老农精心侍弄,最终所得能有两石之数便已经是极了不得的产量了。   如今,区区北地便能有四石……那江南等地岂不是……   细思之间,素来沉稳有度的天成帝几乎控制不住站起身来,这般产量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王朝之下,将有半数农民不再忍受饥饿之苦。   意味着只要后代继承者只要能励精图治,大瑞起码能延寿数百余年。   说白了,中原数百年必有一遭的乱世,乃至农民起义原因是什么?作为熟读史书的天成帝再清楚不过。   前朝嘉明帝之后,几乎再无雄才大略之君主,然华朝依旧能存数百年之久,原因是什么?还不是那些海外带来的粮种之故。   而如今再他治下,却有此般功绩出世,青史之上,他司马睿必当留名于后世。   同样青史留名的,当然还有眼前之人。   天成帝看着眼前尚不到而立的年轻人,又想到对方出身寒门,身后更是丁点大族势力都无,只觉得这是上天派来要助他修万世基业之人。   看向眼前之人的目光不由更为和煦。不过想到庄上之人传来的消息,一应新种的培育都是眼前之人一手操办,便是行家之人都看不懂对方的一应操作。天成帝不由又好奇了起来。   “这些个新种究竟如何何来?沈卿又是如何想到这般神奇的……“育种”,听说沈卿庄上还有玉米,豌豆等作物?这些也是可以培育新种的吗?‘’   若是可以………天成帝目光灼灼的盯着沈煊。   沈煊被看的压力山大,只好一五一十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一一道来:   “陛下明鉴,微臣自少年之时,因着家中贫寒,难以支撑微臣科举读书的种种花费。细思之下,便想着要寻一赚钱的营生来。”   “既要赚些钱财,又不愿耽搁读书之事,微臣着实也此苦恼了一阵儿。‘’   说到这里,沈煊不由笑了笑:   ‘’后来也是机缘巧合之下,臣在师傅书房之内,无意间寻到几本拾花之书,这才走上了养花卖花的道上。失败了三年之后,这才略有些所得。其后培育了几盆新种,自此也算是生计不愁。‘’   说起这个,沈煊也不是不唏嘘的,说来容易做来难,就差那么一点,他那些年攒的积蓄就要被霍霍光了,便是连欠王兄的花种钱都赔不起。   天成帝自然也瞧见了对方的表情,心里也不是不触动的,想想眼前之人尚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便要想方设法为生计所忧,还差点血本无归,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同其他出身寒门的秀才不同,对方没有拿婚姻之事向女方索取资助,反倒选了这般艰难的路子。可要说对方所谋甚大,少年举人偏又拒绝府中大族招揽,娶了一寒门小官儿之子。   可见对方着实无攀附权贵自个功利。天成帝眼中欣赏之意更浓。笑言道:   “沈卿这可就谦虚了,哪里仅是生计不愁了,听说当时坊间还有流传沈卿菊中公子之美誉?”   闻言沈煊手中一紧,陛下果真特意调查过他。不过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此后所言不禁更为谨慎了些许。   “那不过坊间之人随意说着罢了,远不说唐时,便是本朝育出新种之人何其多也。”   沈煊淡笑着继续道:   “而后微臣侥幸得中举人,家师便提议微臣出去游历一番,也正是在途中,臣又侥幸得了前唐御花后人的真传。其中种种,无不让微臣眼界大开。”   “也就在那时,臣心中有了将杂交一道,用于培育良种的想法。”   “臣相信,天下之万物,无论花草还是粮株,种种外在形态,必有其规律所言。”   沈煊说起这时,眉间不由流露出几分自信的神色,天成帝观之,心中不由一动,沈卿这绝对是发现了什么。   果然沈煊也没让对方失望,依沈煊所述,头一个研究对象自是豌豆无疑。随后将自己怎样根据所得结果提出假设,又是怎样验证一一道来。至于为何选中豌豆,当然是根据另一时空前人之遗泽。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沈煊只说是观其形态稳定,且性状较为单一。   “也是后来臣才晓得,其他诸如稻米,玉米等类,其难度同豆子着实不可同日语之。这才又花费了数年之久,及至目前为止,玉米的培育依旧不容乐观。”   言罢,沈煊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苦笑,然而即便如此,一旁的天成帝却已经三观剧震,云里雾里不莫如是。   什么假设,单一因子,复合因子又是怎么回事儿?什么显性隐性又是怎么判断。还有自花异花传粉这回事儿?   “咳咳……沈卿所言,朕着实有些迷糊了……不过这也是说,其他粮种形态能力,也是有规律可言的?”   沈煊颔首。   ‘’依微臣猜测,确实如此。不过事实如何,还要加以验证。倘若没有事实依据,猜测无论何时,也只能被称之为猜测。‘’   “陛下,所谓术业有专攻,臣钻研此道十几年,这才有微末所得,陛下一时间难懂也是常理。这些年微臣早将这些年所得整理成册,不过因着最后实验还未结束,数据还不完整这才未将其呈于陛下。”   天成帝闻言点了点头,那点子自我怀疑很快便没了踪影,十几年确实长了些……若是旁人这么容易弄的清楚,也不会数千年之久,独独一个沈卿参悟其道。   ‘’不过,沈卿所述,数据并不完整,所谓何意?新种这般的产量难道还不够吗?‘’   足足四石有余,天成帝本人已经极为满意了。   见陛下高兴至此,若非必要,沈煊也不想打破对方的幻想。不过……   “陛下明鉴,臣庄上所请,具是深谙田地之农户,其产量自是不能同一般农家相比,再则这不过一年而已,其性状能不能稳定下来,还不得而知。因此,还要下一年重新播种,才能判断此良种是否可以推广。”   当然,如无意外,既是有所差别,也不会有大的出入。不过沈煊一向谨慎,断不会给自个留下万一之风险。   显然天成帝对此也是心中有数的。沈卿此人,一向心思缜密,如今有所顾虑也是常理。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对方的喜悦,农户人家,侍弄田地哪里有不经心之理,便是有些偏差,起码也在三石半之余。这在北方,已经是极为可观了。   想罢,天成帝一个眼色,一旁的李总管连忙双手将手中捧了许久之物奉上。   御案之上,赫然是一方布满着些许大字的明黄色纸张。   “来来来,这是朕亲自为沈卿挑选的几个封号,沈卿可自行择出其一。‘’   封号?沈煊虽有猜测,但此时依旧心中剧震,说实话,虽然初时不过为了百姓,也给自个儿一护身之符,但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哪个真不心动呢?不过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沈煊只身下炕,长鞠一躬道:   ‘’陛下厚爱,微臣铭感五内,只是在明年加大实验之前,微臣又怎敢受此大恩?”   “你啊你!当真是谨慎太过!”天成帝摇头笑道:“沈卿就不怕过了这村儿便没这店儿了?”   “嘻嘻,陛下盛名,只要实验有成?微臣又哪里还用担心这些?”   沈煊嘻嘻哈哈的拍着龙屁。   闻言,屋内很快便传出天成帝爽朗的笑声。   而听闻此声,此时正被挡在外间的大皇子司马衡心中不由惊诧万分。   “父皇这是在接见的,是何许人也?”   大殿下发问,又不是什么军国要事,小内侍自是知无不言,   “是户部郎中沈大人,前几日方才回京。”   这样啊,司马衡闻言不再开口,径自抚了两下手中茶盏,心中却把沈煊此人记了下来。   随后,沈煊又同当今商议了一番倭国之事,见陛下已经有着手海运的意思,沈煊心中更为高兴了几分。   室内,具是一派君臣和乐之景。   然而沈煊告退之际,天成帝却似想到什么,突然间开口道:   “沈卿此前所秉,朕已命人勘察清楚,涉及隐秘,沈卿对外不可在向第三人提起。”   沈煊浑身一颤,死命控制着自个儿,才不至于没有殿前失仪。   同往常一般行礼告退。   走在宫道之上,回想着方才种种,他此前所猜不错,对方此番动作陛下恐怕早已得知。然而如今丁点痕迹不露。   陛下他,究竟是在等待着什么?   夕阳西下,远处一排排盔甲刀剑之上同样熠熠生辉,沈煊不自觉的多看了几眼。   纵是未曾出鞘,依旧让人遍体生寒。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水稻亩产参考的宋朝时期。   范仲淹《答手诏条陈十事》   (《宋史·食货志》)中都有记载。   感谢在2020-11-18 03:09:31~2020-11-19 13:1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efef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0章   次日休沐, 当沈煊再度走进庄子之时,蓦然间发现,庄子上多了许多生面孔。虽然这些人无一不是身着麻衣, 打扮上同普通佃户并无区别。然而沈煊却眼尖的发现, 对方腰背挺直,行走之间下盘极稳, 声音也不似普通农民那般沉重拖沓。   当然最主要的是气质, 普通农民是绝不可能有这般气场。哪怕他们此刻所做之事同普通农户别无二处。   这些人, 纵然不是军中所出, 也该是常年习武之人。至于来处,沈煊约莫心里已经有数了。   果然下一瞬,一位身着灰褐色粗布麻衣, 头上系着跟黑色汗巾子的中年男人便朝着沈煊走了过来。   男子长拳一扣, 身子微微有些前倾,面色肃然道:   “沈大人!微臣奉圣上之命,负责庄子内外安全。”   果然是陛下的命令, 沈煊见此连忙伸手扶起对方,温声道:   “既是同僚,兄台何必这般客气。”   “应该的, 大人之功, 受得再下一拜。”   男子说的诚恳, 本来依着他如今的品级, 自是无需向对方行礼,甚至陛下派遣他们过来之时,几位同僚心中还颇为不顺。不明白一个小破庄子有啥好守卫的,他们可是精兵中的精兵。如今为了不惊动他人,整日里干这些农户做的事情。   然而再同庄上几位佃户交流之后, (男子自然不会承认是自个儿有意套话)几人便再无一丝轻视之心。   再则,眼前之人,很快便不再只是区区五品小官儿。这个理儿,男子心中明白的很。低个头而已,再没有不情愿的理儿。   沈煊笑了笑,也不在纠结此处,转而同对方交谈了起来。可能是听了什么命令,对方也不忌讳什么。沈煊很快知晓眼前之人姓卫名景然,从属于大内禁卫之中。   对于卫大人这么快猜出了大概,沈煊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庄子里都是一些普通的农户人家,对上军中好手,口风又能有多紧?   这在他最初在京城之地做这个时心里就已经有准备了,不过他倒也不怕什么。理论知识独在他脑子里藏着,而他本人亲友中也不乏权贵,难道还能将他抓去小黑屋不成?再则,实验未成之前,又有哪个能发现其中价值?   便是此前所培训的所有良种,他在事先也都留有备份。就算出了什么事故,也不过多等一年罢了。   鸡蛋总归是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沈煊一直深谙各中道理。   此时卫景然对于眼前之人此刻心思可谓是一无所知,知晓了这么重要的大事儿,卫景然可谓时时刻刻都不敢放松,对于沈煊前段时间这么重要的时候,还选择回乡探亲,简直无语极了。   这沈大人,着实是心大的紧。卫景然转过头看了眼正面带微笑,同路过佃户温声打招呼的沈煊,心中突然叹了口气。   唉,大人昭昭如君子,不识人心之鬼域,他跟众兄弟这段时间,可是得多担待些个。   卫景然在心里暗暗想到。   两人一路走来,庄中佃户们见到沈煊具是激动的脸都红了,心中敬仰之情可谓是滔滔不绝。以往是因着沈煊官员的身份,如今只觉的眼前之人,莫不是神仙下凡。   想着大人此前种种的奇异手段,便是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甚至有人在沈煊走过后,突然冲着沈煊的背影,虔诚的拜了三拜。而后双手合十。“大人保佑!”   周围的农户们纷纷效仿。   在一旁假装农户儿的禁军们“………”因着无动于衷,隐约还能瞧到几人若有若无的视线飘过。   “唉,老哥们快看这些新来的,俺老早就觉得不大对劲儿,干啥啥不行,还对咱们大人不尊敬。”   “俺也觉得,昨个儿,就那个灰衣服的小伙子,还把好好的苗子当杂草给拔了去。真是,也不晓得哪家的败家娃娃哦!”   中年汉子擦了擦脸上汗水,一脸心疼。   这番话很快引起了众位佃户们的共鸣,纷纷开始说起这些人这几日办的“糟心事儿”来。   其中有位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听完后不由脑洞大开:“老哥们,你们说这些人会不会是别家派来的老鬼,专门来偷咱们粮种的!你们想想,这些人哪里有咱们庄户人家的样子。”   众佃户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理儿啊!   “待会儿庄头儿过来,咱们得好好跟杜二好好唠唠,可不能让咱们大人遭了小人。”   耳力卓绝,将几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众禁军们“………”   想他们被选入禁军之中,还是精卫,哪个不是精通十八般武艺,前途大好。如今反倒成了这些个农户口中的“败家子儿”,还干啥啥不行。   “老子砍人同砍瓜的时候,这些土包子可还在地里除草呢!”   年轻的禁卫小声道,心中纵是气极也只能不断安慰自己,跟一群只会锄地拔草的乡野村夫计较,他成什么了?   然而下一瞬:“杨二,过来把这一堆子草给拔了,记住喽,千万别再给拔错了!”   “好嘞!这就来!”杨二下意识回道,话音刚落,禁军处一片哄笑之声。   沈煊四处仔细查看过后,时间已经约莫正午,应着杜庄头热情,沈煊便留下用了个便饭。这杜老二也不晓得从哪里弄来的狍子肉,就着些农家烧酒,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儿。   正值沈煊乐淘淘享受美食之时,突然有人前来禀报,说是外头有位戴姓男子求见。   沈煊愣了一下,这才明白,擢之他定然是被那些个禁军拦在了外头。   “无妨,自己人。戴公子以前便常来庄上帮忙。”   沈煊挥了挥手,对方这才拱手告退。   “大人,您……可有大碍?”   戴擢之普一进来,先是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四下并无外人,这才松了口气。不过眉目间还是有些担忧。   沈煊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上面。戴擢之见此立马心领神会。两人一道小酌了几杯。席间,沈煊见对方眉宇间颇有几分愁绪,不由开口问起:   “擢之这是?”   戴擢之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家中琐事罢了!”语毕,复又猛灌了一碗烧酒。   这可不像是小事儿的模样,不过对方不愿意开口,沈煊也没有打听人家家事的意思。   回去的路上,戴擢之几番犹豫之下,还是开口问道:   “如今良种之事已成,大人可知,陛下那里可有了章程?”   看出对方眼中隐约的焦灼之色,沈煊心里约莫知晓点缘由了。对方这几年间,确实付出量多,如今事成,也是有对方一份儿功劳的。再则,擢之不比他人,就凭对方这么些年保守秘密,未曾透漏出去,沈煊对对方的口风还是有些信任的。   有些事情未成之前不好宣之于口,沈煊也只道:   “陛下今日本有意加封于我,只是此次实验终归是小打小闹,本官想着,还是等明年扩大规模后,数据才能更有说服力一些。”   闻言,戴擢之狠狠松了口气,原来是沈大人拒了,并非是………虽然晓得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沈大人素来圣恩颇隆,然而戴擢之心脏还是漏掉了一拍。   且大人方才说的是加封,而不是升职,戴擢之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大人此次,果然是要一举飞升了。   而沈大人素来不会亏待手下有功之人。父亲身在工部,戴擢之知道的消息自然也比旁人多些,当初的海船之事,经手之人或多或少得了好处。甚至有一工匠,还一跃成为官身。   若没有沈大人在圣人处提起,圣人日理万机,哪里想的起区区小人物。想到此处,戴擢之心跳的愈发快了。他不求能够如沈大人一般满载荣耀,只求品级能升上一二便好。   见沈煊看过来,戴擢之这才意识到自个方才过于喜形于色了。在对方清亮的眼神当中,戴擢之神色不由有些尴尬,过后又不自觉转为苦笑。   “大人是不是觉得擢之委实过于功利了些?此等济世救民的大事,我却总想从中得到好处?”   “功利?”沈煊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擢之何必这么说,付出了辛劳,想要得到结果不是应有之意吗?人之常情罢了,又何来功利之说?”   ‘’ 便是本官,行事之初,也未尝没想从中得到好处!‘’   见沈大人当真没有瞧不得他的意思,一旁的戴擢之面上终于又有了几分笑意。只是对于最后一句,戴擢之却是不大信的。只当沈大人安慰于他罢了。毕竟这些年由他统计的种种数据表明,此事艰难着实非同一般。   非有大抱负者,又怎么坚持至今。   两人在一处巷口处分道,戴擢之怔怔的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巷子。   脑海中不由想起那位先生所讲,那是头一位没有因着资质二字,同他与小弟区别对待之人。   “擢之啊,你可知晓,这世上之人,约莫可分为四类。”   “其一,严于律己,同严于人。这种人虽有些不讨喜,然而身上未尝没有令人敬仰之处。”   “其二,便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己所不欲,小人尔。然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其三,宽于律己,同宽于人。没有坚持的老好人大多便是如此。”   “然而这最后一种,才是真正令人倾佩之君子是也,既是身怀正道,心有所持,又能体量旁人生存之艰。一张一弛中自有其度。”   如今看来,沈大人便是夫子口中第四种,身怀真正的君子之风。   戴擢之怅然一笑,这才缓缓收回视线。   戴家   “大哥方才该是去寻沈大人了吧?”   戴擢之没有开口,只轻轻点了点头。自从堂妹婚事过后,他同沈大人有私交已经不是什么秘事了。   闻言戴家小弟也没再开口,只是厅里气氛委实沉默了许多。上首的戴父不由怒道:   “混账东西,不是跟你说过,下次过去之前,将你弟弟带去。你弟弟天资聪颖,若能得了沈大人指点,日后还愁不能振兴家族?”   ‘’父亲不必生气,都怪儿子以往沉迷读书,同大哥不亲进之故,大哥不愿带儿子也是无可厚非。‘’   话音刚落,戴父不由怒火更盛。   “身为长兄心胸如此狭隘,正经的功名不去,偏偏沉迷于偏门左道,日后怎么能担的起戴家门楣。”   戴擢之闻言也不曾解释什么,很早以前他便已经知晓,父亲眼中,不会读书的儿子,做什么都是错的。如他,如二弟。   倒是一旁的戴二公子开口解释道:“大哥此次过去,说不得是有要事。这才不方便带着三弟。若……”   可惜话还没说完,便被盛怒中的戴父生生打断。   “要是?什么要事?你大哥一个九品的芝麻小官儿又能有什么要事?”   话语中轻视之意昭然若揭,而好笑的是,眼前戴大人本身,身上也不过只是八品罢了。   身为同进士却想要留在京中,世间哪有两全之事。   而后无论戴父如何怒斥,戴三公子如何“好意”,戴擢之依旧闭口不言,只一双拳头紧紧握着。   终有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崽大实话,然而却日常被误解……   又没能赶在12点前,蠢作者哭了感谢在2020-11-19 13:18:12~2020-11-20 01:0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星 2瓶;23155266、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1章   去过庄子之后, 沈煊也算是放下一桩心事,天子脚下,既然陛下已经插手, 就断没有出意外的道理。   倒是户部这几日这般大的动静, 还有那一车车抬进来的“战利品”,引得不少王公大臣暗暗打探。再加之从战场上陆续归来的武将勋贵们,几乎个个满面红光,关于银矿的传说在朝堂之上几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便是一些素来讲究安贫守道的朝中清流都不免眼珠子红红。虽说他们这些正统的文人大夫们看上去远不如那些勋贵子弟们铺张,然而恰恰是那些个文人墨客的小爱好最为烧钱。   不说那些个那些孤本名画了,哪样不是价值不菲, 就如他家师傅上回自个儿作样烧制的茶具, 从用料到制作无一不考究, 不过一套下来, 千百银子便打了水漂。   然而就在前几日, 还被自家调皮的大宝给碎了一个杯子。然后咳咳,那套金贵的茶具便再老师家中没有出现过。   总而言之, 这些个不显山露水的文人们, 烧起钱来, 便是那些一颗茄子百只鸭配着的勋贵们都得甘拜下风。   此般种种也就导致了, 不论这些前来议和的倭国使者如何的巧舌如簧,美酒美姬四处派送。除了那些个只求留名青史的迂腐文人们,朝中上下可谓是万众一心, 想要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儿肉来。   届时朝廷吃肉, 他们总能有点汤喝吧!   翌日朝堂之上,由内阁召令,两国谈判的最终结果,大瑞取得倭国两大银矿开采之权, 为期十年之久。   因着先前的舆论铺垫,如今结果一出,无论朝廷民间具是一片欢庆之声。唯有沈煊还在暗暗叹息,学历史的都知道,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产银国之一,十六世纪后期,才是众多世界有名的大银矿为人发觉之时。   如今这些,不过只是其中小头罢了。只是事已至此,人家倭国人都还未发觉的矿产,他即便知道又能怎么解释?   世上哪有那般多的巧合?沈煊只能暗暗告诫自个儿,人啊,终归还是要知足些好。再则压迫太狠,到时候反倒容易触底反弹。   一个民族的血性,最是激不得的。   ****   倭国事毕,众使臣们满心不甘的踏上了回国之路。而朝堂之中,很快陆续便有大臣上奏,要求重开海运,沈煊这个首倡者自然也在其中。   战船已备,海军将士刀刃已开,又适逢倭国之事,一众武将勋贵可以说尝够了甜头。看看那些站出来提议之人,可都是陛下心腹,朝中诸位大臣又有哪个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俗话说,吃人手短,拿人手软,此时诸位勋贵们也不好立时站出来反对。此时重提海运之事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然而无论时候,反对声音总是不少。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大臣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陛下不可啊,海上风云莫测,可谓是十船九毁,此般罔顾人命,劳民伤财之事做不得啊!”   “陛下,祖制不可违啊!”   “陛下………”一个又一个大臣站了出来,理由其实翻来覆去也就几样。反对官方出船,甚至重建海司。   本朝同清朝不同,海岸之上其实并无海禁之说,民间私下行船海上者恐怕只多不少,便是他庄上至今还有来自海外等地粮食种子。不过官方上却是并无涉及,甚至没有海关一司,也就意味着这些民间私船来往贩卖物品所得是无需缴纳税务的。   想想海外贸易的利润,那些逃掉的税收怕是只多不少。别看这些个大臣在这里说的声泪俱下,如何如何忧心百姓。实际上恐怕其中得益者不再少数。   朝中上下很快便吵做了一团。   几位阁臣眼观鼻鼻观心,除了明显归于当今一脉的,其他多数选择冷眼旁观。   沈煊看着站出来言辞激烈的裴大人,还有几位明显江南一系的官员们,心中若有所思。   下朝之后,沈煊连同几位大臣很快被宣到了御书房内。   许是早有预料,或者国库小金库都还不算太磕搀的情况下。虽事情未成,天成帝如今倒是未有盛怒。   只是这么些人反对自个儿,要多高兴那也是不可能的。   “爱卿们,都说说你们意见吧?”天成帝端坐于上首,仿若随意一般扫向众人。   “陛下,如今若想海运之事顺利进行,内阁几位大人的支持必不可少。”   一位瘦削的大臣首先开口道。   此言一出,众人愈发的沉默了起来,说来内阁几位,首辅梁大人宛如弥勒佛一般,等闲不愿出头,本人又是上皇之人。而剩下的几位,大都都是两朝甚至三朝老臣,等闲动不得。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然而上皇还健在的情况下,还是不要去挑战对方的神经了。再则其中还牵扯各方平衡,可谓牵一发而动其全身。   内阁七位大臣,肯旗帜鲜明支持陛下的怕不过二三罢了。远远不到真正影响决策的地步。   而沈煊则想到的是今日所见的那位吴大人,身为贵妃同胞哥哥,容貌自然不会差到哪去。然而许是江南一言堂待久了,又有自家妹妹撑腰,如今即便回了京城,虽然对方已经尽力掩饰,仍旧不改娇狂之色。   眉宇间,时有戾气流出。   就在沈煊沉思之际,突然上方天成帝目光转了过来。   “沈卿?朕瞧着爱卿从方才起,一直若有所思……可是有了主意?”   天成帝仿若随意的开口道,沈煊只略做思考,便如实回道:   “回陛下,微臣方才是在想那位前江南总督,现内阁行走吴阁老。”   “哦?”此言一出,众人不由面带疑惑,那位明摆着跟咱们不是一路的,能不添乱就已经好了。   不过沈郎中素来谨慎,众人倒想听听这位沈大人是如何自圆其说。   “今日,微臣瞧见,反对海运的重臣之中,户部侍郎裴大人也再此列,因着这个,臣不免又多加留心了些。”   “这才发觉,具臣所知晓,出身江南的士子们有不少也再其中。不过是反对者过多,这才没显出这些人来。”   也就是说,江南吴家一系很可能也在私船的利益链条当中。说到这里,已经有大臣反应了过来。而还有人仍旧有些云里雾里。   沈煊顿了一下,复又道:   “微臣听说,吴大人自入阁之日起,所主张之事,极少是不受众阁臣反对的………若是吴大人本人能够旗帜鲜明的反对海运之事,于咱们倒未尝不是好事儿。”   毕竟比起金钱上的利益,对于诸位阁老来讲,还是吴大人威胁最大。不说那些个江南士子的人脉势力,光是吴贵太妃的杀伤力就足以让人忌惮不已。   消息灵通的都晓得,如今太上退了位,倒不用整日流连后宫,反倒同吴贵太妃过起了老夫老妻的日子。   今日上皇能为了太妃一声哭泣将吴大人调入内阁,明日,未尝不会为此做出些别的决定。当年杨国忠如何权倾朝野,杨家如何能颠覆朝纲,压的一众大臣喘不过气儿来,以史为鉴,众大臣想必不会想让历史重演。   至于太上皇英明神武,社稷为重?唐玄宗早些年不也是位盛世名君吗?可见,帝王的节操,是靠不住的。   众阁老心中必有所虑,若不然,也不会再从一开始便要灭了对方的威严,压下对方的气焰。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殿上几位大臣闻言不由开始思量了起来。   细思之下,众人不由点了点头,吴大人初入内阁,正是摧毁其在世林中威信的最好时机,相信众阁臣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便是上头的天成帝权衡利弊之下,也觉得这主意着实不错,实乃一举两得之事。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让那位吴大人开口,毕竟对方今日只示意下属,而非亲自开口,估摸着未尝没有此般顾虑。   众人很快商议了起来,不过这时候到是轻松了许多,众位大人也不似方才眉头深锁。   要说对付这位吴大人,远比对付那些个内阁里的老大人们容易多了。无他,光看这些时日那些新阁老是如何屡屡吃瘪便能晓得一二。两者间,委实不是一个段位的。   只是谁让人家有个好妹妹,好家世呢?若非太上偏袒,那位哪有如今的风光。倒不是说对方丁点能力都无,只能说德不配位,才不配位。   而沈煊,其后也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众人商谈,商议如何不动声色给这位吴大人挖坑。倒也不在出声,论起权谋,他跟这些人着实不是一个段位的。   半个时辰之后,君臣几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0 01:09:40~2020-11-21 00:1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游手好闲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ianqu77 40瓶;海星 2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2章   说起前江南总督今内阁行走吴镛其人, 除了年少时常为才华卓绝的嫡出兄长所压制,一路仕途可谓是顺风顺水。兄长死后,更是顺利接掌江南吴家。   权盛之时, 诺大江南之地再无第二种声音。这般经历之下,其人才华谋略许是有些, 然骄橫之心只会更甚。   果然,其后数日,在有心人的不断安排之下, 这位吴阁老最大程度的感受到了内阁诸位同僚的排挤之意。甚至因着屡屡被下了面子,吴镛清楚察觉到,他如今于士林之中再不复以往威严。   便是吴家门前,最近也冷落了许多。如此种种,让这位从来顺风顺水的吴大人心中宛如有火在烧,且火星子肉眼可见的日益壮大。   这时, 便有臣下适时提议道,“大人, 如今当务之急当是一鼓作气,向朝中大臣宣告。大人权柄赫赫, 丝毫不减当年。”   “小臣以为, 此次的海运之事, 便是最好的时机。届时, 朝堂之上, 吾等必将全力拥磊大人。”   吴镛闻言眯了眯眼睛:“若是那些个老不死的……”   “大人无需为虑, 如今朝堂之上, 支持者不过廖廖数人,倒是反对者声音一日赛过一日。这般情景,诸位阁老也不敢如此犯了众怒, 只待明日大人金口一开,小臣等人协力之下,此事必成定局。”   “届时不但大人声威更盛,当今那里………”   怕也要折了君主之威。   最后一句提议之人不曾开口,可此时室内众人再没有不明白的理儿。也就是最后一句,让这位吴阁老彻底下定了决心。   策略已定,几位下臣谋士具是极有眼色选择告退。   然而前脚刚出了吴家大门,一位中年文士便一把拦住了好友。   “梁兄方才为何要阻止再下,某总觉得,此事绝非如此简单。大人此次……”   然而那位被拦下的小胡子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林兄觉得,大人此时可能听得你我之言?想想前头那位是怎么没的?‘’   言罢,林姓男子默,小胡子复又轻叹道:   “林兄若是信任小弟,便听我一句,这吴家,已非你我二人久留之地。‘’   ‘’吴家以往再多的恩惠,咱们这些年也该还清了。更何况……”   吴家,早已不是以前的吴家,若是大公子还在……   小胡子说罢沉重的闭上了双眼,若是可以,有谁会乐意背弃恩主,做那不义之行径。   ***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翌日朝堂之上,一番争执过后,吴阁老果真不负众望,从前列队伍中大步挺出。   一番慷慨陈词之后,众位党羽纷纷力挺。   “臣附议吴大人,海运劳民伤财,绝不能开啊。”   “臣附议”   “臣附议”………   朝中大臣眼看已经跪下了将近三分之一。声势之浩大,方才还晃晃悠悠,一脸事不关己的众阁老们终于坐不住了………   既然当初选择压制,必得要对方再难翻身才对,如若不然,以眼前这位的脾性……   朝堂之上,很快便又是一场乱战。天成帝端坐于金銮之上,冷眼瞧着底下众人挣得脸红脖子粗。心中却暗暗估量着众阁老门人势力。   一张张利益相接的网络很快便现于眼前。肉眼可见,天成帝目光愈发锐利了起来。   姜,终归还是老的辣。事后,瞧着前几日或反对,或默不作声的官员们很快便临阵倒戈,形势反转之快,几位阁老很快便明白了什么。   他们是被当今做了枪使。然而事已至此,众目睽睽之下,既已开口,哪里还有收回的道理。   不过,能再一次损了那位的颜面,也算收了点利息。几位阁老自我安慰道。   至此,海运一事,算是彻底提上了章程,至于早朝之后,那位吴阁老面上如何精彩纷呈,回去又是如何的大发雷霆,就不再众人考虑范围内了。   吴家之事暂且不表,沈煊这几日正忙着翻查前朝有关海司的记录,主要还得是税收问题。对于各项商品类型如何定税,才能在不压迫商户儿的情况下使得朝廷所得利益最大化。还有国与国之间的贸易,需要考虑的问题实在太多。   好在现今这个阶段,他们大瑞各项技艺摇摇领先诸国。如近代那些个此消彼长的贸易结果并不容易发生于本朝。不过提前的防范总是要的。通过各项税收比例高低的差别,暗暗控制某些原材料大幅度流入与流出,才是现阶段他所需要考虑的问题。   这日,沈煊已经同学士打过招呼,正欲前往翰林院藏书阁查找一些资料。   数月前刚经过馆选,馆内比之以往,倒是增添了不少新面孔。沈煊一路走来,以前的同僚们也都纷纷上前招呼,还不停问起要不要帮忙之类。   沈煊各都笑着婉拒了。   “不过来查些资料罢了,哪里好劳烦大家伙儿。”   见到沈煊态度同以往别无二处,众人脸上笑意更真诚了几分,态度也愈发热络起来。甚至一位李姓青年男子还出口叹道:   “沈郎中才华横溢,君子昭昭,哪里是旁人硬赶着便能凑上的?”   这话说的可有些意味深长了,沈煊懵了一下,不晓得对方这究竟什么个意思? 这些时日他着实忙的紧,几乎都要埋在资料堆里了。已经很久没同同僚们相约出去了。难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正在沈煊准备开口询问之时,另一名身姿挺拔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不过是几位友人游戏之语罢了,李兄又何故这般污蔑我等。”   姓李的青年闻言冷哼一声,却也不在开口。只是眉目间不逊之色丝毫未减。可见两人关系着实不睦。   然而眼前男子却已经像是习以为常一般,只是唇间若有若无的苦涩出卖了对方此刻的心情。   只见青年男子说完后便转头朝向沈煊,先是躬身一鞠道:   “大人,此前种种传言皆是以讹传讹,起因不过是几位友人玩笑之语。大人才华卓越,深受圣恩,下官微末才华,譬如昭昭明月同萤火之光,何德何能胆敢与大人相比?”   “沈大人第二”下官更是从不敢奢望,无意间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说罢,青年男子身子更低下了几分。姿态可谓放的低极了,肉眼可见,已经有好几位翰林面上忿忿,忍不住为对方鸣不平了。甚至还有位马脸男子颇有不服的看了眼沈煊。   “魏兄何至如此,论才华,魏兄榜眼及第;论人品;魏兄知恩图报,对亡妻情深义重。至于那些个流言蜚语,同魏兄有何干系?”   说罢那位马脸男子目光紧盯着迟迟不曾表态的沈煊。   “早听说沈大人待人素来宽宏,然而如今看起来,怕也不过如此。”   见男子如此不逊,身边友人见状急忙拉着对方。怎么说人家也是上官,又是圣上跟前得意人儿。收拾他们这些无品无级庶吉士们,还不是妥妥的。   然而许是心中正义感作祟,马脸男子依旧不为所动,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沈煊。而那位魏兄依旧低着头,只是看着对方是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担忧之情昭然若揭。   沈煊无语,他这还没干什么呢,怎么就成大魔王了。   “那个,诸位?有谁能告诉再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哈?众吃瓜群众懵了,还低着头的魏榜眼身子一僵。任谁都没想到,闹来闹去,当事人却是一无所知。然而沈煊面上疑问之色着实再真实不过。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那位马脸男子率先开口道:   “沈大人难道没有听过,最近诸多士子一致以为魏兄才德皆是出类拔萃,且同往作为为陛下日讲,得以时常伴君,日后说不得便是第二位沈大人。”   “且前些时日,筵讲结束,陛下还特意留下了魏兄一人。”   “原兄此言,着实羞煞小弟。陛下不过偶有兴致才见了小弟一次,哪里敢自比于沈大人。”   说话间,魏史下颚微微抬起,沈煊这才看清了对方的面目。眼前这位一张国字脸,眉目方正,虽不算俊朗非常,但打眼一看却颇有几分正气。   沈煊闻言也只是笑笑,神色并未有什么异样。   “不过几句流言罢了,本官又何至计较这些,更谈不上怪罪了。魏大人既有缘法得了陛下青眼,本官何该道一句恭喜才是。”   沈煊满脸真挚,说到陛下青眼,魏实身子一僵,面上有一瞬间不自然,很快便又恢复了谦谦君子的模样。   沈煊忍不住挑了挑眉。   “大人当真从未听到过?”马脸男子一脸狐疑之色。旁边众人见状简直想敲死这个棒槌,拼命给对方使眼色,倒是那位魏榜眼,从始至终都未出声。   沈煊轻笑一声,抬手示意了下手中整整一叠数据。   “本官近日大都留于宫中,便是户部那头都少有过去,怕是因此错过了不少精彩之事。可惜……今日着实有要事在身,不能跟诸位同僚好生畅谈一番了……”   闻言众人面上不由有些尴尬,人家日理万机,他们倒是在这儿忙着说闲话。连道大人公事要紧,有空大家改日再约之类。   那位马脸男子不由仔细看了眼沈煊手上,素白的纸张上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只有零星汉字布于其中。这么厚厚一沓,可见对方心力如何。   马脸男子面上瞬间便涨的通红,朝着沈煊弯腰深鞠了一躬。   “大人不辞辛劳,而我等还在这里长论是非,耽搁大人时间,是在下之过。”   一旁的魏榜眼同样神色愧疚,张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沈煊却直接道了句无事便转身离开。   魏史看着沈煊远去的背影,紧握着的拳头却是迟迟不肯松开。   长留宫中,陛下当真这般看中对方?那为何他………   又是一上午的忙碌,正午十分,沈煊同杨子修,江澄几人相约来到距离馆中不远处的聚贤楼。   因着距离翰林院不远,沈煊几人老早便是这儿的常客,很快便报上一众菜名。几人相继落座。   席间沈煊突然间开口问起:   “那位姓魏的今科榜眼究竟是何来头?好似在馆中极受推崇的样子。”   闻言江澄很快便哼了一声,面带不屑道:“做作!”   倒是杨子修认真解释道:   “那位新科榜眼名魏史,出身寒门,出过一些诗集,本人确实颇有才华。”   “不过翰林之中,有才者如过江之卿,对方之所以名声大噪还是在其发妻病逝之后。”   哦?沈煊来了兴趣,发妻病逝之后名声大噪,怎么感觉这句话这么不对味儿呢?   杨子修慢悠悠的夹了颗花生米丢到嘴里,这才继续道:   “这位魏榜眼自小家境贫寒,家中唯有一寡母,还是同村的一位秀才见其天资聪颖,不忍良才埋没,这才宁肯倒贴银钱也要教对方念书,最后更是将爱女许之。”   “不过这位魏夫人据说身子不好,魏榜眼高中后不久便因病去世,身下只留下一女。魏夫人停灵之时,这位便在对方灵前发誓,要为对方守上三年孝。据说对方本打算终身不娶,然因膝下无子,寡母以死相逼,这才退而求其次。”   “然后呢?这也不到声明大噪的地步吧?”   沈煊不禁疑道。   “ 然后那位魏榜眼伤心之下,写了数首思念亡妻,感恩岳父知遇之恩的诗词。尤其是思念亡妻那些,据说引的京中无数女子纷纷落泪。”   “再加之对方多年来洁身自好,守着一病弱妻子,身边也无一妾氏,便是一些名门贵女,都对其青眼有家。其才德一时之间更是广为传颂!”   说到这里,杨子修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若非对方尚在孝期,怕是说亲之人都能排起长队了。   “至于为何叫做“沈煊第二?””   “赫之,同样出身寒门,一甲之身。对妻子情深义重,身无二色,同样有机会侍奉君主。”   杨子修说罢颇有些严肃的瞧着沈煊:“流言究竟从何而来还未可知,但我瞧着,对方对赫之你,却是颇为在意。怕也未尝没有踩着你的名头往上爬的意思。”   若不然,日讲之人众多,今科状元尚在其中,能被点名接见之人唯有这位。   同杨子修一般意见的还有江澄。   “赫之,你可能不晓得,自赫之之后,每日的经莚,可着实被人抢破了头。对方一寒门出身,却能打败诸多世家子弟,被侍读推荐……”   江澄说罢还一脸冷笑道:   “呵,汲汲经营如此,每日偏还要做什么淡泊名利的样子。凭的恶心人!”   “至于那些个诗词,未免做的太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1 00:18:13~2020-11-22 03:4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槿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懵萌蒙 80瓶;231552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3章   对于两位好友的眼光, 沈煊还是信任的,况且从上午短短时间的接触来看,他本人也很难对那位抱有什么好感。   不过话说沈煊自以为那日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然而在其后几日,那位魏榜眼依旧仿若无觉一般。短短四日不到,不大的翰林院里,沈煊同这位已经“偶遇”数次之多了。   “魏大人可有何事?”   沈煊从一大堆书册中抬起头来, 面带疑惑的看向眼前这位满面笑意的魏榜眼。这种时候被贸然打扰, 没有生气责问已经是他脾性好了。要说语气有多好自是不可能的。   对方好似也察觉到了自个儿冒犯之意, 面上不由带出些尴尬之色,不过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听说大人您昨儿个一直在寻这本《廷佑四明志》, 这是下官方才在唐经处寻得, 许是此前被那位同僚放错了位置。”说罢,便将手中书籍双手呈上。   沈煊闻言接过书册,略做翻过后发现果真是自个儿眼前寻的那册,不由高兴道:   “却是此本,煊在此谢过魏编修了!”   沈煊微笑着谢道,不论对方各种目的, 人家帮的忙却是真的。   “只要能的帮上大人便好。”魏榜眼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扶上了手臂。   “下官不比沈大人整日为国事操劳,如今能不过尽上一二绵薄之力, 哪里能当的大人一句谢字。不过这本《廷佑四明志》, 下官此前也略有涉猎………”   接下来, 两人不可避免就此书内容聊了几句。哪怕此前印象不佳,沈煊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确实颇具才华,且言语间暗藏恭维却又不至于谄媚,恭敬却又不将自己过份置于下位。   这 是个极具语言艺术之人,怪不得短短时间内, 馆中推崇者如此之多。   沈煊暗暗想道。   知晓沈煊公事繁忙,不过廖廖几语,魏史很快便识趣告辞。   眼前这位沈大人明显不是位易与之辈,再说下去就过于刻意了,平白惹人厌烦。   魏榜眼很快彬彬有礼的告退离开。   随着那位魏榜眼的离去,沈煊也没怎么将之前那段儿小插曲放在心上,继续在眼前这堆书册中尝试提取有效信息。毕竟是前朝书籍,当年那场战火之下,许多珍贵的典籍全都付之一炬,想要拼凑完整谈何容易。   而全心投入工作的沈煊却不晓得,方才那位魏榜眼刚刚走出藏书室,迎面便碰上了那位马脸男子。   只见马脸男子一脸惊讶道:   “魏兄这是又过来看书了,听说昨个儿魏兄一整宿都留在馆中,今日又早早过来。如此勤勉,果真不愧为亚元之名,实乃我辈之楷模。”   看出马脸男子面上赞叹之意,魏史腼腆一笑,一张本就颇具正气的脸上更显出几分谦逊来。   只见魏史微微拱手道:   “原兄实在过誉了,再下出身贫寒,此前从未见得如此浩瀚珍稀之典籍,心中激荡之下,未免有些失了度。比不得原兄书香之家,行事素有条理。”   话是这么说,然而对方眼中丝毫没有自伤之色,这不禁让马脸男子眼中钦佩之情更甚。只觉得眼前这位委实是位不可多得的坦荡君子。   分开之际,马脸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听昨个儿值夜的同僚说,魏兄昨夜好似在寻什么书籍,后又研读了整整一夜之久。也不知是何典籍,值得魏兄如此?不知小弟可有幸能借来一观?”   马脸男子一脸兴致勃勃,魏史身子一僵,脚步顿了顿,后又面不改色道:   “也不是什么珍奇典藏,原弟家学渊源,想必早早就读过,为兄不过是一时兴致所致罢了。”   听罢,马脸男子尽管还有些疑惑,不过也没在多做纠缠。人皆有私,刨根问底可不是君子所为。   直到马脸男子背影消失不见,魏史这才悄悄松了口气。此次是他操之过急,这才漏了行迹,看来后头自己还需多加注意一二。   无论如何,攀附这两个字,绝不能同他有任何粘连。   此后,一直到沈煊查好资料离开翰林院之际,那位魏榜眼都不曾再他眼前出现过。沈煊也很快将对方抛之脑后。   待到一切事毕,已经过了半月有余,沈煊将所得数据汇总写于奏章之上,又将一些改良措施尽数附于其上。毕竟两朝国情已经有所不同,前朝税案可做参考,却不能事事按图索骥。   知晓沈煊在圣人眼中地位,此封奏折很快便被呈置御前。   御书房中,天成帝看着眼前页数不少的奏章,面上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数据详实且自有出处,条理分明加之行文严谨,一瞧便是沈卿的风格。”   天成帝说话时,大皇子司马衡正立于一侧,只见方才还严肃的父皇如今确是面露笑意,神色也轻松不少,心中又是一动。   第二日,司马衡早早便来到承恩侯府。一些日常的寒暄过后,司马衡很快便说出了来意。   “大舅舅,前些日子本王同舅舅提过的那位沈郎中,舅舅可曾前去接触过了?”   司马衡最近是真的有些急了,父皇虽对他倾力培养,时常为他讲解朝局政事,种种待遇无一不是那些弟弟们拍马也赶不上的。然而这般情景之下,又有朝中几位大臣连连上奏,然而父皇却迟迟不肯立他为储。   这又让他不禁心生惶恐,难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让父君心生不满?否则依着父皇对他的疼爱,哪里能让他这般不尴不尬的坐着大殿下的位置。   眼看底下弟弟们一个个的,也都快要到成婚的年纪。上朝听政不过几时的功夫,届时在朝聚拢势力,于府培养门客。若他不能在此之前占下名分大义,日后必将后患无穷。   如今,一位父皇信重,且能有一言之地的心腹于他委实重要。不说关键时候能为自己美言几句,哪怕只从中得了父皇的只言片语,于他也受益极大。   司马衡心中不断思量。   然而司马衡说的急切,如今的承恩侯庄侯爷却并不如何放在心上。言语间更是提都没提沈煊这个人。   只摆手道:   “殿下乃元后嫡子,如今后位坐的又是殿下亲姨母,其余几位不过区区庶子罢了,如何能与殿下争锋。依老臣看,太子之位迟早是殿下囊中之物。只需过上个几日,臣在联络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臣们,届时还愁陛下不肯松口?殿下无需急躁,且等着便是。”   庄侯爷自信满满,见司马衡面上还有些犹疑之色,复又继续劝道。   “再者,陛下对元后娘娘何等情深义重,从小悉心教导,诸般心力皆赋予殿下一人。”   言罢,庄侯爷在一盆看上去生机勃勃五色菊花旁停下脚步,阳光下,诺大的花瓣肆意伸展,数种不同光色交相辉映,可谓是绚烂至极。一旁的枝叶修剪的极为齐整,一看便是受到了饲主极好的照顾。   只见庄侯爷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手边娇嫩的花瓣,眼中珍视之意溢于言表。   “这盆五色菊乃是老臣数年前去往江南之时偶尔得来,当时庄家还未有如今显赫,只这小小一盆便花费老臣整整五千两白银。   这几年来,一应养护,具是老臣亲手所为,从不假手他人。尤其是据传那拾花的高人几年前便已经洗手不做此行,老臣对此花更是悉心爱之。其余诸等,便是这整片花园,于老臣心中,也比不得此花的分量。”   说着庄侯爷复又转头对着司马衡语众心常道:   “陛下之于众皇子,便如同微臣养花一般,这亲手灌溉出来的苗子怎么能是其他那些个野草根子能比的上的?”   庄侯爷此言无疑说到了司马衡心坎儿上,想到父皇种种疼爱培养,再对比那些个弟弟们,简直天上地下不莫如是。只是……   “那父君为何至今不愿立下太子?”说白了,司马衡种种心结无不因由此生。   “唉,殿下委实糊涂啊!”庄侯爷长叹道。   “舅舅?”   “这立储之事,向来事关重大,怎么轻易为之,以往种种说不得具是陛下予的考验罢了。只要殿下耐下心来,在朝中好生表现,老臣这头看准时日推上一把,陛下定会顺水推舟……”   司马衡听罢,心中也觉得甚有道理,焦躁之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只是想到父皇几次开怀大笑均是因那位沈大人而起,司马衡思来想去还是不愿放下拉拢的心思。   “舅舅此言有理,只是那位沈大人确实极得父皇之心,若能为我们所用,岂不如虎添翼?”   “既然殿下确实中意此人,老臣便为殿下走上一遭又如何?”   庄侯爷面儿上恭敬道。司马衡满意点点头。   “此事就劳烦舅舅了!”   正事完毕,司马衡复又左右张望一眼,却没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不由疑道:   “对了,今儿个怎么没瞧见表妹?”   若是以往,瞧见他过来,表妹早该欢欢喜喜迎来了才是。   庄侯爷这才喜道:“沅姐儿如今已是将要及笄的年纪了,怎能如以往般咋咋呼呼,没的半点规矩。”   “舅舅此言差矣,表妹活泼可爱,哪里是那些个……哎,算了,不提也罢。”   想到那位处处讲究规矩得体,时时绷着很弦一般的王妃,司马衡眼中一丝不耐闪过。好好一个姑娘,非得将自个儿活成个佛爷。   庄侯爷闻言眼中笑意更浓,躬身送走了这尊大佛。不到片刻,一旁的庄世子从假山中走了出来。   “父亲,殿下方才所言……可要儿子寻个时间会会那位沈大人?”   看着正在沉思的自家父亲,庄世子轻声开口道,只是眼底深处,却有一丝不愿闪过。想他身份尊贵,素日结交之人莫不是世家公子,侯爵勋贵。一个寒门出身的五品小官儿,给他提鞋都是抬举了。   见儿子主动为老父分忧,庄侯爷心中大畅。开怀道:   “我儿何需如此委屈,这殿下啊,久居深宫,不免眼界有限。一个芝麻小官儿,不过偶得陛下几日青眼,便上心至此。”   言罢,只见庄侯爷嘴角溢出一丝轻嘲,手上漫不经心的抚着一旁修剪好的枝叶。   “这姓沈的,身后可谓是丁点势力都无,能倚仗的,不过是陛下圣心罢了。可圣心又是何等难测。为父入朝几十载,这种人,见的还少吗?”   “这腿上的泥还没洗干净,就异想天开想要飞升,哼~”   庄侯爷一脸不屑,一旁的世子见此,面上也露出些许笑意。不过心中还是有些忧虑。   “只是殿下那边……”   “无妨,不过是个泥腿子骤然得势心高气傲,不识抬举罢了!若说咱家如今,唯有沅姐儿那边儿才是重中之重,不可有半分懈怠。”   “父亲说的是,可惜的是,陛下看样子是不愿咱家再出一位皇后了……本以为以妹妹的才貌,定然能成功嫁予殿下……”   说到这里,庄世子不免心生遗憾,他们家能有今日之权势威风,靠的是什么?庄世子心中在明白不过。   “怕什么!咱家沅姐儿自小同殿下一道儿长大,情分非比寻常。殿下自幼得宠,届时亲自开口,陛下哪里还有不应的理儿。便是侧妃,得了殿下的宠爱,届时只要诞下子嗣……”   元后当不得,继后难道还当不得吗?便是太后,也不是想不得……   想着今个儿大殿下 的种种态度,庄侯爷心中更添几分成算。手下的动作更为轻柔了几分。至于殿下此行的目的—沈煊,早已被父子二人抛之脑后。   阳光下,五色菊颜色绚烂,更添几分生机。   他们庄家的富贵权势,事必得要长长久久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可能有点晚,大家可以明天再看。爱你们,么么~~   感谢在2020-11-22 03:40:51~2020-11-23 19:2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学习 10瓶;26956255 5瓶;善、23155266、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4章   话说沈煊这头完全不晓得已经有人暗暗戳戳的打他主意。这日, 恰逢休沐,沈煊同谢瑾瑜对坐长亭之中,一旁石案之上,可谓是黑白分明, 两人手中皆是各执一子。   “渍渍, 不过区区数月, 赫之你可是手生了呀!”   谢瑾瑜咧嘴一笑, 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而后得意洋洋落下最后一子。霎那间,沈煊手中白字在没了生路。   输了棋, 沈煊倒也不在意, 反而开口询问道。   “瑾瑜这回怎生入了大理寺?”   以往也没听过对方有这方面的意向啊,瑾瑜兄身为郡马, 同陛下关系还算不错。陛下应该不可能这般随便安排。对于对方此次的安排, 沈煊不由心中好奇。   谁料听完后,谢瑾瑜却笑的更为欢畅了,还颇有意味的看向沈煊。沈煊心中不知为何,颇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 下一瞬就见对方笑嘻嘻的开口道。   “赫之难道不记得上次借予小弟的几本?小弟看完之后觉得甚有几分意思, 此前便特意同皇帝舅舅求了这事儿。”   沈煊闻言眼前登时一黑。   “陛下居然同意了?”这货怎么没被拖出去打死?众所周知,大理寺一旦入了, 日后除了刑部,转至其他部门可就难了。因为几本就定了日后前程,这不瞻前不顾后的态度, 沈煊额间一突。   “瑾瑜,你要想好了,一时兴趣实际上并不能决定什么。”   想他前世痴迷侦探到什么地步, 经济宽裕之后,买的第一本便是柯南道尔先生的《福尔摩斯探案集》,甚至为了更好的理解作品,还特地细细查阅了当代英国的人文历史同社会背景。对于英氏硬汉派推理更是迷的不行。   可即便如此,他最多也就想歪歪写本罢了,没想着真当警探什么的。沈煊更怕的,还是对方一时兴趣,而后发现现实远不如中的案件精彩。   这中间的落差……   沈煊表现的如此明显,谢瑾瑜又何尝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听罢不由得洒然一笑:   “小弟少时读书,年长为官,皆都是按着旁人定下的道道走,如今既然心有所好,总是要做一番尝试的。便是安华,也是支持小弟的,若不然怕小弟当真要被陛下拖出去打死了哈哈………”   沈煊“………”   有媳妇儿支持了不起哦。   不过既然对方这般高兴,且又并非一时冲动而为,沈煊也算放下心来。再则瑾瑜毕竟身份不同,跟旁人不一样,对方是有再次选择的机会的。   “瑾瑜既有成算便好,公务虽是一回事儿,但若能从中得了些许乐趣,岂不快哉!”   “是极是极!”谢瑾瑜笑着附和道,   “不过,嘻嘻……赫之,小弟对赫之你在书上留下的批注深感兴趣。”   沈煊眉毛一挑,突然想起当时他看这时代的推理之时,不自觉的将其中种种不合理的漏洞标记出来。有的还写下因由,毕竟当时他也不曾想到会被瑾瑜兄找出来借走。还好他素来谨慎,无论任何地方,绝不会留下于有关自身不合理的证据。   想到这里,沈煊也就放下心来,开始同瑾瑜兄细细道来,多是些论证推理的方法跟思路。这些都可以推说为多年推理经验得来,说出去也不会引人怀疑什么。   虽然这些多数从书中得来,不一定有多大可行性,但他相信以谢兄的聪明,定然能好生利用衔接起这些来。而后取其精华,收之为己用。   这样想想,沈煊也觉得瑾瑜兄去大理寺说不得也是件好事。古代会断案的官员恐怕不少,然而能够真正不畏权贵,不为利益而折腰之人实在太少。   谢兄如今的身份注定了对方这顾忌要比旁人少上许多。   果不其然,谢瑾瑜当真对此极有兴趣,对于沈煊所说偶尔还会提出疑问,两人再互相辩驳一番。不知不觉间,日头即将西去。   亭中两位大人聊的起劲儿,一旁桂花树下,大宝正在同汤圆炫耀刚得来的玩具车车。两个孩子一动一静,却还能关系如此要好,也是怪的很。   沈煊想着大宝已经很久没这般活泼了,心中又是一酸,小孩子总是需要玩伴儿的。本来他还想着将大宝送到老师家中,现在想想当初却是有些欠考虑了。可是想想这附近的私塾,他也找过几个,也没个合心意的。不是夫子过于死板,便是学子良娣不齐,儿童教育多重要啊,沈煊哪里敢随便将大宝交出去。   沈煊心中发愁,一旁的谢瑾瑜闻此却是心中一动。   “说来我们家汤圆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不如把俩孩子凑到一块儿,在寻几个周边好友家适龄的小孩儿。赫之觉得如何?”   谢瑾瑜兴致勃勃,不过下一瞬又想到什么,拍了拍脑袋   “咱两家终归离的还是远了些。”说罢不由长叹了气,语气也便的颓丧起来。   京城之中,可谓是一个阶级,一处地界儿。沈煊如今所处地界儿位于皇城西南边儿,此处所居多是些没背景的小官员们。谢兄新府乃是圣上亲赐予安华君主,自是皇城位于正东。   两家之间,若要来往,几乎得要绕过半个皇城。不过沈煊却没再提这个,反而疑惑道:   “谢家当是有族学的吧?”   如今谢大公子已经高中进士,想来那些个怀有心思的族人也不会再说些什么。如今这般……虽然关注人家家事极不妥当,但沈煊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   谢兄虽然嘴上说的潇洒,然而作为一位从小接受世家教育的世族公子来说,对方心中定然也是将家族看的颇重。如今已经严重到,族学都不入了吗?   沈煊心中震惊。   谢瑾瑜点点头,面色复杂道:   “大哥他,馆选时没能考入翰林。”   哈?没能入馆,沈煊懵了,谢伯父不是掌院吗?   纵使从前谢掌院大公无私,刚正不阿之名传的极广,沈煊也没想到对方当真连自家儿子都不通融一二。不过下一瞬,沈煊复又想到,说不得正是有这般赫赫名声在,才无形间束缚了对方的行为。   有道是堆的越高,就越不敢摔下来,因为由此造成的伤害,是成倍叠加的。   “谢伯父当时,又怎会传出这等名声?”沈煊问道,若是没人刻意宣扬,怎会传的如此之广。   过火的声名,其实是很容易反噬自身的。他不信谢家几代传家,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彼时太上在位,正值几位王爷争的白热化的时候,父亲刚刚坐上翰林院之首座,难免被人惦记。因而为了不牵扯其中,便只能做出了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为了保住自身,不得不这般张扬。”   “风雨欲来,于那时候文人来讲,名声可谓是最好的护身符了。”   毕竟太上一向爱惜羽毛,绝不可能随意斩杀颇具名望之辈。谢家,也算是以备不时之需吧。   言罢,谢瑾瑜神色有一瞬间怔仲,那时候虽然担惊受怕,但一家人,却是和和乐乐,少有踟蹰的。   对于这种结果,沈煊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毕竟于他这种寒门学子来讲,自是希望馆选能后更为公平公正些。   寒门资源本就匮乏,很多地方同世族欠缺极大,若还要几经操作。寒门士子生存空间只会被压榨的更过。   可于谢家来讲,谢家人脉大多位于正儿八经学士圈儿内,是否二榜进士,是否入过翰林对对方却是影响极大。   清流文人们的鄙视链儿,当真安排的明明白白。   谢兄如此执意选择大理寺,是不是也为了扑灭一些人心中残存的火焰?沈煊担忧的眼神儿看过来,谢瑾瑜见此不由哈哈一笑。   “赫之觉得,小我可是那等甘愿为别人奉献之人?”   他刻意规避族中事务,不过是不想弄的到时候骑虎难下。那些个族老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何苦来哉!别看有些人口口声声说要支持他,心里头什么心思自个儿清楚。   但要说因此甘愿牺牲什么,还是做梦比较快。他可不是大哥,对族人没那么大责任感。   沈煊笑笑,说来也是。   谢瑾瑜复又惋惜道:“可惜了,若不然,大宝同汤圆也能一道儿做个办儿。”   “瑾瑜何必叹气,说不得再等等,待到明年,一切可能便水到渠成了呢?”   沈煊这话看起来好似没头没尾的。   然而话音刚落,一旁谢瑾瑜神色一动,一双桃花眼直直的看了过来。   若无把握,赫之定然不会随意开口。谢瑾瑜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在沈煊身上来回扫视着,把沈煊看的可谓是不自在极了。   片刻后   “哈哈哈,沈兄………俗话说……“   “苟富贵,勿相忘啊!”   沈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3 19:23:18~2020-11-24 02:4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木木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5章   那日之后, 对于沈煊口中很大可能会有的“搬家”之事,谢瑾瑜也没刨根揪底。只是时不时的还会用一种看稀奇的眼神儿往沈煊身上瞅。   沈煊“………”   再看他也变不了大熊猫啊?   关于给两个还在玩泥巴的小屁孩儿寻老师一事。两人意见倒是颇为一致,都是想着要寻个认真却又不至于死板的先生来。最好能教出几分趣味性, 那就更好了。   在这个普遍将孔孟之道视作神圣乃至信仰的地方, 要寻到这般老师倒是颇为不易。不过两人目前也不着急, 左右孩子还小, 二人进士出身, 先给自家小孩儿启个蒙还是妥妥的。   瞧着院子里玩的正乐呵的俩宝, 得, 就先让熊孩子们先轻松一会儿吧。   休沐日过后,沈煊复又再度忙了起来,因着此次乃是是本朝头一次由官方组织海运一事, 一应货物采办, 招募船员, 行程打点,一律由户部同内务府协同负责。   沈煊作为此次海运主要负责人之一,这两日, 光是找上门儿来送礼的商户都不知凡几。甚至还觉得当家夫人怀有身孕, 特意送“人”过来, 美其名曰,为夫人分忧。   此般种种,顾茹烦不胜烦, 无奈之下只好对外声称自个儿动了胎气,需要卧床修养。   一旁沈煊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忙来忙去这么些时日, 待到一切处理完毕,已经到了第二年六月。   这一日,沈煊拿着拟好的货物清单前去求见陛下, 正巧迎头碰上了刚从里头走出来的那位魏榜眼。   “沈大人!这个时候,您定时来觐见陛下的吧!”魏史普一见沈煊便热情招呼道,一张国字脸上谦恭之色依旧,甚至语气也同以往并无不同。   沈煊微微一顿,很快便抬起头来看向眼前之人。说实话,对方居然这么快走到今日,这是沈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在此之前,哪怕同僚众人口中对方如何受陛下看中,沈煊其实并未如何相信。无他,只一条,声名委实太过。   沈煊同当今接触时日也算不少,然而于当今脾性也算了解一二。同太上不同,陛下此人尤为不喜张扬,同样对那些个屁事儿不干,一天到晚汲汲于声明之人并无好感。   然而打脸的事儿来了,眼前这位魏榜眼短短半年之内连升两级,成为正六品殿中侍御史,可谓是现今陛下眼前一等一的得意人儿。然而素日于同僚下属,态度依旧若谦谦君子,与之交往更是如沐春风。在士林之中可谓是名声极佳。   “沈煊第二”可谓是名符其实,甚至于大多数士人来讲,这位魏榜眼无论是前途,品性皆是不输于他。   便是如今,对于品级不过高出半级的自个儿,也是恭敬至极。   只是不知为何,沈煊却从中察觉出些许不适之感。   “魏大人!”沈煊同样颔首道,宫殿之前,两人也只是简单打了声招呼。很快沈煊便被等在一旁的内侍给请了过去。   “哎呦,沈大人,您可终于过来了,陛下前两人可还时常念叨您呢………”想着这两日陛下阴沉不定的模样,小内侍见到沈煊不免更加急切了些许。   然而已经进了殿门儿的沈煊不曾瞧见,就在不远之处。那位官场新“贵”魏榜眼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手中拳头紧握,半响才缓缓松开。   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平日里温和君子的模样。   ***   御书房内,等到诸事交代完毕,看着眼前之人,天成帝不免又提起了良种一事。自从将上次所得良种发下之后,眼看即将到了收获的时候,即便内心强大如天成帝,依旧是夜里都得不安生。   哪怕已经尽数安排妥当,但心中依旧时时刻刻挂念着,生怕哪里出了差错。   万千百姓的福泽,千古一帝的野望都尽数落于此处,可谓是半点不容有失。   天成帝颇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脑袋,复又抬眼看向眼前之人,瞧着对方神采奕奕,好似丁点不受影响的模儿样。   说真的,这一刻,哪怕身为帝王,司马睿也着实有些心塞了。   “这般重要的时刻,沈卿看上去并无焦虑之态?”   甚至具暗卫来秉,对方前个儿休沐还乐淘淘的带着即将生产了的老婆孩子前去踏春………   踏春……呵呵,他如今连逛个御花园都没甚心情。   说实在的,这一刻,天成帝眼中,沈煊此人着实是个奇人儿,平日里可谓是谨慎小心到了极致。然而此时决定胜败的关键时候,却是心大的让人不晓得说些什么?   额,陛下这般是什么意思,沈煊懵了一瞬,而后猛然一瞧,却是在对方诺大的黑眼圈中找到了答案。   想到一到晚上便呼呼大睡的自个儿,额,沈煊下意识想挠挠头,当真罪过大了。只是这个时候,他能懂吗?那铁定是不能啊!   种种思量只在一瞬间,沈煊很快便面带笑意,甚至语气中也带着一丝释然。   “陛下,说实在的,数十年成败只在今朝,微臣心中并非没有忧虑。只是一来,微臣十几年钻研此道,心中还是有些数的。再则陛下英明睿智,洪福齐天,臣如今只需安静等着便好。”   语毕,沈煊面上一派气定胜闲之色。眼中对君主纯然的敬佩与信任让天成帝心中舒坦极了。因着沈煊一向实诚,有一说一,不爱这些虚头巴脑的,如今猛然这般,效果可想而知。   见对方舒缓平静的面容,天成帝这些日子种种焦急也退下了些许。   司马睿一路走到今日,本身便不是个沉不住气之人。只是自登基以来,因着手段凌厉之故,同太上的宽厚仁德可谓是两个极端,不免处处为士林诟病。   便是九五至尊,素日不爱虚无名声,也不愿累及身后之名。这才有今日这般沉不住气之事。   两人复又闲谈了几句,沈煊也不晓得说了什么,御书房内,很快便传来天成帝爽朗的笑声。   殿外众内侍听罢不由大松一口气,心想着果然不愧是沈大人。这份儿能耐,便是大总管怕也要道一声服气。   这外头都说那魏御史如何受陛下青眼,那些酸文人们把人都快捧到天上了。小内侍心中不屑,渍渍,得不得陛下意,还有谁能比他们这些近身人儿更加清楚。   起码,对那位魏御史,陛下可从未这般高兴过。   内室的沈煊可不晓得外头众人的想法,见当今终于放开了来,沈煊这才松了口气。这般关键的时候,他可不信以陛下的谨慎,他身边没有派人保护,当然或许还有监视。   可别到时候,他睡着陛下醒着,久而久之,不迁怒于他才怪了。   皇帝这种生物,小心眼儿绝对是与生俱来的。   晚间,被大佬留在宫中用了晚膳,沈煊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里走。谁成想,刚到家门,便被眼前这般忙乱的景象给唬了一跳。好在早前已经经历过一次,沈煊很快便勉强镇定下来。   要说这 男主人一回来就是不一样,哪怕沈煊只站在那里,方才还忙乱不已的众下人们很快都安稳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哭声打破了夜间的静谧。   “恭喜大人,喜得千金!”   言罢,沈煊脸上瞬间便笑开了花。   洗三,满月,属于小月亮沈熙小朋友时光匆匆而过。   当小月亮能随着手边的铃铛声响慢慢咧开嘴巴之际。   八月,收获的时节终于到了。   皇庄之上,君臣二人立足于一片金黄色海洋之中。面上具是一片激动之意。   天成帝撩起裤腿,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田地中央,沈煊同几位内侍亦步亦趋的紧随其后。只见田地中央的天成帝亲手挽起手上碍事的长袖,伸手摘下一株金黄色的稻穗。迫不及待的直接剥开来看,入眼便是数颗饱满的果实。   再看看眼前这一片无比密实的谷地,便是无需斗量,熟悉稼墙之事的众人心中具都是火热一片。   一番处理过后,很快一个上细下粗状的原木型桶状物便被抬了上来。一斛,又一斛,肉眼可见,众人眼神越来越热切。   负责计数之人是一位年迈的官员,也是内阁之中,最是忠于王事之人。   然而此时这位久经风雨的老大臣却颤抖着跪在地上:“禀……陛下,具微臣所计,一亩之地共得谷十五斛,及七石又半。”   依着现有的脱谷水平,约莫两石谷可得一石米粮。也就是说,比之现有的粮种,此良种之所得,在北方,可增粮将近一倍之多。得到了这般消息,老大臣几乎当场站立不住。   很快,负责计量各处农户的官员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禀……陛下,具微臣所计,农户家中,一亩之地共得谷十四斛,即七石有余。”   闻言,众人看向一旁沈煊的目光更为灼灼,几乎要将人灼伤。   沈煊面上微红,只有指甲插进手中的微微刺痛感,这才让他保持住几分清明。   实际上沈煊此时心中激动之情不比旁人,他比谁都知道,这次,是真的成了。   天成帝紧握着手中稻穗,眼睛一动不动的看向眼前金黄色的山海。仿佛看到了大瑞,他们司马家永垂不朽的基业。   ***   大明宫中,龙延香缓缓燃烧着,偶尔一缕白烟轻摇而上。   室内,上皇同当今对座在炕上,枯瘦的大掌之下,书册一页又一页翻过。很快,上皇混浊的目光仿佛如有实质,死死黏在了最后一页。   不知过了多久,上皇司马渊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莫大的惊喜过后,却是难言的遗憾。年老的帝王此时,眼中的复杂意味让人心惊。   眼前这位便是自己儿子,更是意气风发的大瑞新主。如无意外,如此功绩,青史之中必有其一席之地。   他一生之汲汲,比不得对方一时之气运。若是他能再晚一些………可惜了,当时计划早已刻不容缓。他绸缪了三十几年,绝不允许有任何疏漏……   想到此处,上皇沉重的闭了闭眼睛,有得必有失。无论如何,此次良种,于他大瑞万千臣民,于他司马皇室,具是大善。   “皇帝眼光不错,那位姓沈的官员果真是当世之奇才!”   皇帝闻言,不由赞同的点了点头。至于方才眼前自家父皇眼中的意味难明。天成帝表示:   人啊,有时候该糊涂的时候,就得糊涂!尤其是他此刻,已经得了莫大的好处。甚至方才父皇眼中种种复杂难解,天成帝心中还有些隐秘的快感。   说白了,司马睿对于太上晚期,为了留下明君的名头,对于朝中种种弊端视而不见,   心中不是没有意见的。   不过,目前还有一事……天成帝很快开口道:   “父皇,儿子这次过来,除了交代良种一事,还有一件事,需要向父皇请示,”   上皇听罢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其实心中已经猜到对方接下来所要说的内容。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见天成帝微微一笑,开口道道:   “此次良种造化天下,沈卿可谓是鞠躬甚伟,儿臣细思之下决定,以伯爵之位待之。然此事关重大,儿臣不敢善专,特此前来请示父皇。”   天成帝虽然嘴上说道不敢善专,然而心中却明白,此次册合乎情理,父皇定然不会反对于此。   然而下一瞬,却听太上皇略带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伯爵?是不是太低了些,良种功在社稷,依朕看,此等国士,合该赐封候位才是。”   “父皇……”   在天成帝心中,沈煊此次大功,一个侯爵之位自是应当,然而……   天成帝刚想解释,谁成想普一抬头,却对上了自家父皇深沉叵测的目光。   天成帝心口一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4 02:43:21~2020-11-25 02:1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939366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缓归 10瓶;26956255 5瓶;艺峰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6章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朕之爱卿,今户部郎中沈煊,治学广博, 自出仕日屡立奇功。更兼不辞辛劳, 亲治农桑, 育活万民之良种,功千秋社稷之上。今特封一等裕圣侯, 世袭罔替。钦此………”   正午十分,一道惊雷响彻沈府上下。   沈煊已经同宣纸太监走后多时, 沈家上下却依旧沉浸恍惚中无可自拔。平日里训练有素的众下人们如今却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 一个两个具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便是说话声音都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还是老管家经的事儿多些,见罢连忙急言呵斥众了下人们去。   “一个个的, 还都愣着做什么!还不麻溜儿的干活去!”末了, 还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看向众人:“咱家老爷如今可就是侯爷了, 咱们这些人啊, 心里头可得有点数!”   众下人听罢,具是浑身一凛, 侯府, 那可是不缺下人的!哪怕心神如今还恍恍惚惚,如踩云端, 手上动作却是愈发的麻利了起来。   有人不禁心生佩服,觉得还是管家厉害!怪不得人家能当的这头头的位儿呢!   然而片刻后, 四下无人之际,方才还镇定自若, 挥斥方遒的老管家却是腿下一软,直直的跌坐在地。   巨大惊喜过后,莫大的隐忧复又浮上心头。沈府的管家他当的, 但这侯府的管家……   老管家深深的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这才缓缓睁开,眼中已经恢复了些许清明之色。无论如何,老爷为人最是重情不过,总不会让他这把老骨头没了下场。   一场骚乱很快就此平息,而内室之中,顾茹抱着小月亮坐在塌前,巨大的惊喜同忧虑交加,心中上下起伏,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大宝小家伙仿佛察觉出了什么,这时候也乖乖的趴在娘亲腿上。   想到相公几日前神神秘秘的同自己讲,说是因着良种一事立下大功,许是陛下会封爵于他,让她做好准备。   初听之时,顾茹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或是相公又想了什么法子逗他。可依着相公为人,压根不可能拿此事开玩笑。再三确认后,哪怕心中忐忑难安,这几日下来,本以为她已经准备好了。   然而现在才发觉,她还是高估了自个儿……相公他有经世伟略之才,君子昭昭如天边明月,而她呢?   她不过红尘俗世中一平凡女子罢了。既无班昭德,又无咏絮才………哪怕知晓相公素来不在意这些,这一刻,顾茹心中还是不可避免有些消沉。   一旁桂圆见此疑惑极了,姑爷这般厉害,小姐不应该高兴吗?   若是沈煊知晓自家夫人心中想什么估计就要直接哭了,什么?班昭,咏絮?这些仙女儿哪里是他这种凡俗人儿消受得起的。   若是他对着这些人,怕是平日里放个气扣个脚都觉得罪大恶极。烹茶抚琴样样不会,高洁之志更是丁点没有。说不得人家还嫌弃他低俗呢?   别以为多活一世就能成仙成神了,都是凡届大俗人儿,茶米油盐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好在此时沈煊还不晓得自家夫人心中种种想法,他还以为自个儿已经提前打好了草稿,今日夫人也并未失仪,已经万事大吉了呢?且自接到圣旨那刻起,沈煊心中不免浮上了些许隐忧。   御书房内依旧满是龙延香的味道,约莫还带着些墨香。   沈煊一礼过后很快便被天成帝拉至炕前坐下。只见炕上四四方方桌的小桌之上,一张标有街道府邸的图纸赫然在上。   而此时天成帝指着图纸上某一个点,兴致勃勃同沈煊道:   “沈卿,快来看看,这处便是朕为你选中的府邸所在。”   府邸?沈煊听罢,连忙看了过去,只见当今所指之处正是位于皇城正东处,且就在一旁不远处,赫赫然便是圣上亲自赐予安华郡主之宅邸。   沈煊约莫估算了一下,此地距谢兄家中,也就一个街道口的距离。日后来往可谓是方便极了。   他与谢瑾瑜一事早在这位眼前过了明目,沈煊此时也不避讳什么,当即便眉眼生笑:   “那微臣便多谢陛下赏赐!”   见沈煊眼中丝毫不掩欢喜之意,天成帝眼中笑意更真实了几分。口中还日常嫌弃道:   “瑾瑜那臭小子,已经不止一回在朕儿这叨叨这个,如今也算让那小子得了意!”   话是这般说,可嘴上那股子亲近儿劲儿却是一览无遗。   沈煊控制不住嘴角一抽,谢兄还真是………   一语罢,一旁帝王便仔细同沈煊说起此处府邸来:   “此地原是一开国勋贵所处,乃先祖爷亲赐,怎奈后世德行不修,白白辜负了祖先的恩德。如今院中这一应配置也都齐全的很,正好赐予沈卿,总不算埋没了它!”   合着,原先那位勋贵人家住着便是埋没了府邸。沈煊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当今对于众勋贵态度,此时表情倒也没多大变化。   只是想着,配置齐全便好,要不然诺大的府邸,也不晓得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那臣可就能偷一大懒了,只是开国勋贵,那规制方面,臣是否该注意一些?”   不同爵位等级,府邸大小规制可都是有具体限制的。虽是陛下亲赐,旁人无从指摘,只是僭越一事,自是能避则避。他便是要修整则个还得要跟对方打个招呼。   “无妨,本也是为侯府所用,僭越一事从何说起。”   然而说到侯府,天成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沉默了下来。   沈煊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再开口。   片刻后,只见天成帝突然叹了口气,看着眼前之人眉目清朗一如往昔,忆起这些年两人君臣相得,对于沈煊,不免多了些推心置腹:   “按理来说,沈卿此次功劳甚大,一个侯爵自是应有之宜,只是比之众勋贵文臣,沈卿到底根底太薄,如今骤然间一跃其上,不免横生诸多小人,于沈卿仕途不利。”   沈煊仔细听着,自也明白其中道理。文臣勋贵自不相容,素来踟蹰颇多。武者封侯,文者为相。而如今自己横空出世,身为文人却因着良种之功得以封侯。也算是一脚迈进了勋贵之列,然而他日后为官做事他其实还是要按正统文人步伐来走。   也就是说,无论文臣勋贵,他是两边都沾着,却也两边都不能算自己人。   且本朝自立朝以来,迄今为止已经历经三代帝王,早就不复开国之时公侯遍地。自前朝以来,朝廷之中,对于爵位的发放更是吝啬非常,公爵已是顶了天的,异性王爵更是想都不要想。   就如此时,爵位几代降袭之下,开国时期众多公侯如今诸多都只剩下微末爵位。如郭义之父郭侯爷还是因着履履立下功勋,才可破例袭得一等侯爵。   也就是说,从此刻开始,他沈煊再外臣当中,论地位已经牢牢站在了金字塔最顶端。   哪怕谁都知晓他功劳足已封侯,但人心,倘若当真明白那么些个应该。世上之事,也不会多生许多阴暗波折来。   只是陛下既有如此想法,那为何?沈煊心中暗暗思量,能影响陛下决定之人……恐怕只有那位了吧!   果然,只见下一瞬,只见天成帝复又开口道:   “朕原本是打算先册卿以伯爵之位,待到日后,再找些理由将爵位升上去。只是本朝以孝治国,太上的想法,朕委实不得不考虑一二。”   “只是如此,倒是为难了沈卿……”   天成帝轻轻一叹,他是真的欣赏眼前之人。心有大义,更兼神思清明,再加上满身才华,绝对是治世能臣的好苗子。   从发现良种一事时,他便在想,日后青史之上,便如管仲之于齐桓公。他们二人未尝不会是令一君臣相得的佳话。   也是因此,司马睿今日才将事情说的这般明白,别人或许不懂的其中关窍,容易被这一品爵位迷了心智。但眼前之人,定然心中清明一如往昔。   因着两人相对而坐,沈煊很容易便看清了对方的神色。这一刻,沈煊心中不是不触动的。   起码迄今为止,陛下于他,当真称的上用心栽培,而不是用过便想着处理掉的棋子。   收到圣旨之后的种种隐忧突然便去了大半,只要不是陛下刻意提防于他,置他于不利境地,一切便都好说。   种种思量不过瞬间,沈煊很快笑道,眼中澄澈并无一丝阴霾。   “陛下何须如此,打从微臣入朝以来,陛下于微臣照扶极多,微臣心中一直明白。”   便如当年,明明陛下初初登基,手上正是用人的时候,却仍将他放入翰林之中足足三年之久。世人都道如魏榜眼接连高升才是最好,然只有少数人才能明白,翰林院这三年经历之于正统文人有多重要。   “且如今种种弊端于臣来讲,不过是人缘再差一些罢了。微臣如今好歹一品的爵位,身后又有陛下撑腰。便是有人再看不过微臣,当面儿还不是得恭恭敬敬的向微臣行礼问安。”   沈煊说的轻松。   反正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做什么权倾朝野的一代权臣,那么以他如今的功劳地位,除了谋反,等闲没办法将他一压到底。人缘好坏其实并无多大区别。说白了,他真正在意的,是眼前之人的态度。   多疑乃帝王通病,沈煊对于对方偶尔的调查其实并不特别在意,但为此提防于他,甚至不惜影响他的前途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想通了这些,沈煊突然间勾唇一笑,端的促狭无比。   “于那些个阴郁小人,这般看不惯微臣还要恭敬而对,说实话,微臣心中……甚感快慰。”   天成帝“………”   对于沈煊这突如其来的促狭,司马睿着实懵了一瞬。   司马睿自小在外为人刻版严肃,自登基以来,更是雷霆手段,便是皇子龙孙无一不小心翼翼。从小亲自教养长大的大儿子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对于父君也不若以往坦诚。   如今猛然见到心腹臣子这般直白的坦露自个儿小心思。司马睿面上不露,心中却是颇为受用。   且如今听到沈煊这般,想到如今那几位兄弟,每每不服气的要死,面上还要对他恭恭敬敬。   这感觉,貌似还不错……   君臣二人很快相视一笑,对视之间,再无一丝隔阂。   如往常一样,沈煊照旧被留在宫中用过晚膳后方才起身离开。   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天成帝缓缓阖上双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昨日之景。   大明宫内,太上皇目光如炬,一双利眼直直的看向眼前帝王。   “皇帝,你可记得,传位之初,朕教过你什么吗?”   此时此刻,太上浑厚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用人之道,欲要用之,必先防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5 02:16:18~2020-11-26 01:1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浅rub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偷孩子小分队队长 51瓶;星河藏山海 10瓶;小平淡 5瓶;26956255 2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7章   君臣相得, 这顿晚膳也用的久了些,等沈煊回到家中之时已然是暮色将沉。经过了白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此时寂静的月色之下, 沈家上下倒是难得显出几分安静来。   只是在这般宁静的夜里, 整个沈府上下除了还几个不大懂事孩童之外,却是无一人安眠。   若是圣旨下达之后,一众下人们还有些惶惶乎乎如在梦中, 那接下来众多身份尊贵的官老爷们纷纷来贺, 则是让惊魂未定的众人真真切切的意识道:   他们家老爷,当真是要尊贵至极了。   便是初时还有些自哀之色的顾茹也被迫忙的脚不沾地儿,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很快没了踪影。   此时,灯火通明的正厅之内, 顾茹正忙着整理堆在一旁的众礼单, 因着今日前来送礼之人实在太多了些的缘故,还在府中的长生夫妇不可避免的前来帮忙核对。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珍品礼单,许多她们这些人连见都未曾见过,又想着以往那些个眼高于顶的诰命夫人们今日里却是那般的和气, 林氏不由狠狠咬了下舌尖,才算是勉强清醒了几分。   眼神儿不由自主的看向眼前之人,以往她便觉得眼前这位舅母是世上一等一的福气人儿,如今看来,人家的真正的福分儿还在后头呢!又瞧见顾茹此时眉头微簇,下一刻便将手上正拿着的礼单独独放置到了一处。   林氏见此不免开口询问道:“舅母,可是手上这份儿礼单有什么问题?”   听到外甥媳妇儿声音,顾茹这才从一堆礼单中抬起头来,想着若是长生日后科举有成,林氏早晚也是要面对这些的, 不免便多说了几句。   “这位房大人平日里与同家中并无多少来往,今日这礼同一众同僚相比不免送的重了些,也不晓得是不是有其他缘故,还得等相公回来再行抉择。”   夫君封侯这般大事,较之以往重上一些也是常理,可眼前这份儿,也委实太过了些。想到今日来往众夫人们隐隐嫉妒的眼神,顾茹心中一凛,夫君走的越高,家中这篱笆更该扎紧实一些才是。   嫉妒这种东西,可不是女子专有的。官场之中,倾轧只会更甚。   林氏听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收礼也是有这些道道的。想她以往在家中时,素来母亲只有嫌弃送来的礼轻了的。   这便是商家,同官家甚至未来的侯府之间的区别吗?   见林氏若有所思,顾茹便也不再多说,此时见外头天色已然黑沉,心想往日这时候相公也该回来了吧!   可别是出了什么事儿便好。顾茹不免有些忧心。   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被林氏看在眼里,心口却又是一份儿羡慕。   “舅母放心吧,舅舅时常都要被圣上留下,今日这般大的事儿,稍稍晚上一些也是常理儿。”   陪圣人用膳那该是多大的荣耀啊,可在舅舅家,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的。   从来时到现在,林氏已经不晓得自己被震惊多少回了,眼神儿不由得看向一旁的相公。若是相公能有舅舅一二分的能耐,她这辈子也算值了。   被自家夫人这般看着,一旁的长生却是丝毫没意识到什么,从方才开始便有些心不在焉,没一会儿便要向外头看上一眼。只见平日里一向注意仪态礼仪的长生此时却直接从坐着的椅子上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便要朝外头跑去。   前院的灯火亮了,定然是舅舅回来了。   而这厢沈煊进门后,才堪堪走了几步,便见到自家外甥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话还没说几句,一张脸倒是迅速的涨红了起来。   “舅……舅舅!”   语气都开始结巴了起来。   庄上的事情长生事先并不知情,知晓对方一时间铁定缓不过来,沈煊笑着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如往常一般说笑了几句。见长生面上没了拘谨之色,甥舅两人这才一路往里间走去。   交谈间,提起今日之事,长生还是免不了心中激荡。   下午,他本来还在学堂里上课,便见家中下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待从下人口中得知自家舅舅封了侯,不想承认,他有一瞬间脑子都是空白的,甚至以为自个儿还在梦中。慌忙同先生告了假便急急往家中赶。   谁曾想,这一切居然不是梦。这一刻,看着眼前的舅舅,长生甚至觉得,村里人说的那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便是文曲星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吧!   两人漫步走过院前小花园,正巧此时顾茹同林氏也急忙追了上来。   顾茹身上单薄,估摸着是急着出来的缘故,也没加件衣裳。沈煊上前一步将身上披着的深蓝色大氅解开将人牢牢裹住,后又俯身接着一旁的灯火细细将身前的带子系上。嘴上却是严肃道:   “夏日眼瞧着就要过了,这夜里头也是凉的很,夫人这又是刚出的月子,委实不该出来的。”   顾茹微微低下头,任自家相公这般“训斥”,眉眼之中具是一片温柔色。   看着眼前兀自忙碌的相公,顾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定,此前种种不安,还有今日一群“贵妇人们”眼中隐隐的轻鄙挑剔,一切的一切具都是不重要的。   不管配不配的上,既然相公都不在意,她又为何这般杞人忧天。白白便宜了那等红眼病?   想通了这些,顾茹眉眼间很快便又鲜活了起来。   “妾身记得,相公走之前,身上好似没有这件大氅吧?”且相公一任衣物,具是由她亲手打理,从不假手他人,可眼前这件她却是丁点印象都无。且触之光滑轻柔,一看便是极好的料子。   怕是只有此前圣上陛下的料子能与之一比。   “哦,这件啊,是出宫前陛下所赐。”沈煊随口道。   估摸着看他走前看天色已晚,又是更深露重,这才命人备下的。不过话说陛下此人,待人尤其是臣下可以说颇为极端,入得他眼之人可以说处处体贴,考虑周到,这入不得的……怕就是另一番场景了吧!   沈煊笑着摇了摇头,顾茹心道果然如此,看来相公此前同陛下相处该是不错,这才回的这般晚,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两人相携走在前面,理完衣裳沈煊自然而然的拉起顾茹的手。   后面的长生见此也伸手过去,将自家夫人露在外头的手放入了掌心。林氏猛然惊了一瞬,很快又一如往常。只是无人看到的地方,林氏稍稍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水意复又收了回去。   众人一道回到正厅,沈煊见眼前这一大堆东西便大致晓得怎么回事儿了。直接摆摆手道:   “这些明儿个整理也行,耽搁不得什么,大家都早早回去睡吧。”   沈煊发话,众人哪有不应的理儿,只是顾茹还在担心,这其中有些不该收的贵重之物还是早早打点清楚还回去才好。然后被沈煊一句困了,便彻底缴械投降。   什么都比不得夫君身子重要。   然而第二日一早,顾茹迷迷糊糊之际,突然间却听自家相公道:   “哦,昨个儿给忘了,陛下已经赐下侯府,听说一应布置都是全乎的,估摸着咱们很快便能搬过去了,夫人这两日若是有空便好生准备一下吧!”   顾茹脑海中睡意很快便清醒了大半儿。然而还没等追问细节,沈煊已经收拾妥当上赶着早朝去了。   顾茹“………”   ****   同样是圣旨赐封,若说沈家这头是齐乐融融,然而另一家,却是雷霆风暴不莫如是。   早在前几日良种却定了产量之时,沈煊便为戴擢之,还有庄上一位精通农事的老人家向圣上表了功。   因此册封沈煊之时,圣人便随口一句将两人一道封赏了去。   传旨的太监走后,戴家上下很快便齐聚一堂,只是堂中之人却是个个心思各异。上首的戴父面色青白交加,一旁的戴三公子正在一旁细细安慰着。只是,随着戴三公子安慰声中,戴父眼中怒气却是更盛了几分。   见着下首低着头,脸上却无丝毫悔过之意的大儿子,更是怒火蹭蹭的往上涌。   “好啊!当真是好的很!为父我这些年当真是小瞧了你,这么大的事儿。家里头却是丁点消息都无。”   “合着,我这好儿子这是再抵防着他老子呢!”   什么外出经营生意,都是骗鬼了的!那可是产量高出将近一倍良种啊!三年了,眼看不如自己之人一个个的高升,自个儿却是丝毫未动,若是这份儿功劳能有自己一份………怎么也用在这人身上强些,考明算的能有什么出息?   官升三级又能如何?以后就等着在这从七品上熬一辈子吧!   可恨呀!   他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自私自利的东西。眼中丁点没有大局,也不想想若不是他这个进士父亲在,人家沈郎中,不如今是沈侯爷了哪里会将他看在眼里。   越想越气,上首的戴父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然而下首的戴擢之面色却依旧如常,甚至眉毛都没动两下。   “父亲言重了,沈大人之事乃是机密,便是圣人也是知晓的,儿子又哪里敢外泄出去。”   “父亲难道是想要儿子没了身家性命才好吗?”   戴擢之不紧不慢道,从始至终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他也没说错,圣人早在一年之前,确实已经知晓。只是父亲理解到哪里,那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事了。   想到这里,戴擢之自嘲一笑,就在方才之前,他还幻想着,如今他升了官职,有了出息,父亲会不会对他有所改观。   现在想来,是他太天真了,很早他便该晓得。父子亲情这种东西,不会读书,不能科举入仕的儿子是不配有的。   如今他就只求占着大义就行。   果不其然,一语过后,戴父神情一窒。牵扯到圣人,到底没敢再说些什么。只是胸中郁气不由更深了些许。   若是能被圣人记住名字……   见自家父亲这么快败下阵来,一旁的戴三公子眉毛一动,不由亲自开口道:   “弟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一句大哥。当初二叔家中六妹妹的那桩婚事,大哥可是提前知晓了什么?”   不同于戴父疾言厉色,戴三公子说话一如往常一般轻声细语,君子谦谦。然而话中之凌厉,丝毫不比戴父弱上几分。   只见话音刚落,一旁的戴小姐立时便红了眼眶。戴小姐在本家中排行第七,同那位堂妹也没差上几个月。数月前刚定的是一位七品小官员的幺子。   同样身无功名,这一品侯爷的侄儿不比七品小官儿的儿子要好的多了去了。更何况听说如今对方已经考中了童生。   这可真是亲大哥啊!便是以往同大哥不亲近,也不该这般向着外人。戴小姐此时已经是泫然欲泣,手中帕子死死缴着,看着眼前大哥眼中竟有了些许埋怨。   便是一向老好人的戴母,看向大儿子眼中也多了几分责怪。   戴擢之看了眼笑意温和的三弟,心中哂笑,复又转头对着自家小妹道:   “去年,大哥记得,堂妹订婚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妹妹可是直言,堂妹这是掉进了火坑!”   不提对方如何幸灾乐祸,就妹妹这性子,他是去结亲,又不是结仇!   “再者,妹妹不是一向喜欢会读书之人吗?”   所以对我这个大哥亲近不起来吗?   言罢,看着眼前这些人,这便是自己家人吗?戴擢之突然觉得意兴阑珊。躬身道了句告退便大步离开。   不提戴父见此心中如何气愤。   底下一众下人们见大公子过来,连忙挣着上前殷勤奉承。大公子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他们这些个下人不懂什么前途不前途的,只知道大公子如今官至可比老爷还高上一级呢!   更别提还结交了位侯爷贵人!别提多能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6 01:18:26~2020-11-27 00:3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钱钱真有钱 16瓶;松子、叶筱天、刘悦014 10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8章   京城之中向来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 不过一日不到,有关横空出世的“沈侯爷”的二三事在朝堂之上很快便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甚至早朝之时,沈煊都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若有若无的窥视感。   而这种窥视感在当今亲自公布了新型良种产量之后, 更为明目张胆了几分。   被迫当了一早上大熊猫,甚至连个哈欠都得硬生生憋回去的沈煊“………”   简直无力微笑了呢。   也就从今日开始他的“杂稻八号”终于有了个高逼格的新名字—“瑞成稻”。暂定明年先于北地发行, 南方庄上试行。公布完后殿上天成帝特意还意味深长的看了沈煊一眼。   话说当初陛下在询问他良种名称之后,那一瞬间的僵硬沈煊至今记忆犹新。约莫是觉得他这名字起的过于随意?   其实他感觉还行, 简单明了,易于区分, 当然这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下朝后, 沈煊如往常一般走在宫道上, 陆续有官员前来道喜,多数还是户部的同事, 还有以前翰林处的同僚。至于勋贵那头,多数还在观望之中。   沈煊作为圣上亲封的一品侯爵,贺礼自是应有之宜, 否则难免有藐视圣恩之嫌。但这并不代表众人心中当真能接受这位农户此出身,不过二十来岁便一跃压在众人头上的年轻人。   倒是身后的郭侯爷大步走了过来,一见沈煊便朗声笑道。   “老朽在这里恭喜沈侯了!本侯早早便觉得沈侯绝非池中之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你就走到了如斯地步。”   “郭侯过奖, 不过些许运气罢了!”沈煊谦道,他也没说错, 此事能这么快成, 他确实是占了这运气的。   “没有实力, 再好的运道也是枉然。说实在的,良种一事,老朽着实佩服沈侯!”   说到佩服二字, 郭侯爷眉宇间具是行伍之人的真诚爽朗。同样也不觉得自个儿一把年纪地位尊崇,来个一小辈贺喜有什么没尊严的地方。   不说那些常年忍饥受饿的百姓们,行军打仗,粮草更是重中之中。想到这里,郭侯不由回头看了看那些三三两两聚坐一堆的勋爵们。   唉,这祖宗功德铺上躺的太久了,哪里还记得先辈的艰难?亲斩座下马,饥食臂中血………整日金玉里堆着的这些人怕是一辈子再难明白。   郭侯爷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太平世,未尝不是另一方武将茔。便是连他,不都为了子孙前程想让其往文臣堆里扎吗?   宫中重地,郭侯爷又人老成精,自是明白以二人如今的身份实在不好交往过密,一语罢拱拱手很快便迈着大步离开。只是那步子无端的沉重了许多。   沈煊心中若有所感。   回到户部,众人见沈煊还是一如往常,没摆什么侯爷架子,心里也是舒服了许多。   几位上官或许还有几分不大自在,但底下的官员们对着沈煊却是更为恭敬热情了几分。除了本身身份使然外,沈煊素来不亏待底下有功之人,这也是众人愿意推崇的原因之一。   戴擢之也就算了,但一个农户老头子对方都能特意为其请功。在加之上回的工部之事。   当下属的,最想要的莫不是一个能跟着喝汤的上峰,而沈煊明显便是从属于此类。这已经不止是喝汤了,肉沫约莫也是会有的。   比起暗戳戳的嫉妒,还是实惠更好一些。经此一役,沈煊在户部下层官员人缘反倒更好了一些。   下午的时候,沈煊还看到了过来送资料的戴擢之。见对方虽有些疲于忙乱,但也算应对得当,沈煊只交代了几句便没有再多管什么。   有些路,总归是要自己走出来的。   倒是一旁的戴擢之激动的很,哪怕父亲对他态度依旧不冷不热,如今在戴家,等闲也没旁人敢轻视于他。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眼前之人,他这一辈子怕也难跨出八品这道槛。   说来也是难过的很,自嘉明帝后,明算一科再难有官至七品之人,沈煊几乎可以想到对方的处境。不仅进士出身的官员们大多是看不得明算一系,便是连明算的小圈子内部,不和谐之音怕也不再少数。   然而对于戴擢之来说,繁重工作算什么,其余人隐约的嫉妒无视又算什么!只要熬的过去,于他便是一个崭新的天地。   ***   下午下衙之后,沈家车马直接便驶向了顾府。虽然已经耽搁了许久,师傅他估摸着早就已经知晓大概,但沈煊还想着亲口告诉对方。   “呦,是侯爷来了!老爷正在里头等着呢!”   见沈煊过来,老管家脸上笑的褶子都开出了花来。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一边引路一边同沈煊不停絮叨着。   “哎呀,前两日听说您庄上那事儿成了后,老爷面上不露,那房里那烛火可是亮了整一宿呢。”   “侯爷您可真是太能耐了,老朽这辈子除了咱家老爷,可就服您了。”   沈煊也没不耐烦的样子,甚至偶尔还会附和几句,老管家絮叨的更起劲儿了。   “侯爷您干的可真是大好事啊,以后百姓们少饿肚子,这人啊,肚子可是连着心呐,这肚子饿了,心也就恶了。”   老管家不晓得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一瞬间凝滞,用力眨了眨眼睛,后又很快恢复了过来。   然而哪怕只有几瞬,沈煊也是注意到了的,   听老师说,眼前这位老人家以前还是已逝顾老太爷身边的家臣亲卫,估摸着战场也是没少上的。想到今日郭侯爷突然间反常的情绪。   古代战场的残酷远远不止血肉横飞,断壁残垣,还有绝境中的人心。   善与恶,皆有其哀。   沈煊心中叹道。   果然,什么年代,温饱问题不解决,谈什么社会发展,具不过是些空中楼阁,轻轻一碰一碰便是要散了的。   而后再老管家带领下,沈煊很快便来到顾家书房之内。   书房中,此时顾笙正执笔伏在案前写着什么,沈煊也不客气,直接来到书架上捞出本游记看了起来。   嗯,桌上这些糕点一看便是为他准备的,那他也就不客气啦。   不知过了多久,顾笙这才停下笔,抬眼看向眼前颇为自觉的某人。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许笑意。   两人很快便对座一旁,沈煊笑嘻嘻凑上去将这几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谁曾想,顾笙听罢后却是突然抬眼道:   “良种既已事成,阿煊可是觉得心中安定了些?”   看着眼前眉眼轻松,不似绷着一根弦的自家弟子,顾笙心中了然。世人都道一举封侯乃是一大极乐,然而顾笙明白,于眼前弟子来讲,心中最看中的定然不是这些。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傅。”沈煊突然间身子一松,软塌塌的靠在了身后椅被之上。自从他恢复记忆以来,哪怕科举顺利,此后更是受陛下重用,然而心中依旧时常会有种朝不保夕之感。尤其在步入官场之后,心间忐忑尤甚。   万丈高楼平地起,一朝跌落万丈深。官场争斗,并不是你自身清白,或是明哲保身便能躲得过的。位高者,步步为营,处处谋算,位低者,一不小心便成了大佬们斗法的炮灰。尤其是他们这种身无倚仗的寒门子弟尤甚。   在这个动辄便是抄家流放的古代,便是成了人上之人,安全感怕也没好上多少。为官也只是稍稍握住了些主动权,不至于为人鱼肉罢了。   不像他前世所处的那个年代,虽然也讲不上什么绝对公平,然而对于人格生命,总还是敬畏了许多。   “不瞒师傅,每每看到那些个披着囚衣,如牛马般被肆意买卖乃至流放斩杀的家眷们,弟子胆子小,心中总觉得心悸的很!”   一想到若是有朝一日,妻儿父母也在其中,沈煊就觉得透不过气来。   一人不慎,便要累及家中,这便是古代。   “有些事,既入此门,总是避免不得的。”   顾笙抬手,将手中茶盏递到对方手上,轻声道。   “是啊,避免不得的。”   沈煊苦笑,他心中比谁都清楚,在这个监察系统并不严密,上位者权利又实在过大的古代,加重刑罚其实必不可少。否则,一但犯罪的成本大大降低,于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而言,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如今这般,看似残酷至极,然而如今却是最符合世道世情的。   言罢,沈煊突然大大吐出口气。   “好在如今,弟子总算能安心一二了。”   有了这良种之功,只要上位者不是太脑残不顾及民心民意,还有后世记载。除了谋反,等闲不会动他根骨的,更别说累及家人了。   便是后代子孙,只要不犯大过,再不济还有一爵位承袭。不至于为人鱼肉。   不过也是如此,太上才会如此防备于他一个寒门子弟吧?沈煊复又将爵位始末一一道来。   顾笙听后眉目未动,显然早有预料。只轻轻抚了下茶盏。   “阿煊心中若无权臣之向,这般也未有太大挂碍。只要陛下无心压制于你,至多只是日后官场之上难走些罢了。”   沈煊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其实早在你封侯那日,为师心中便已经大致明白。”   顾笙不知想到了什么,视线不由得飘向窗外。   “太上御极三十于载,相比于当今圣上,可以说是将帝王之道,君臣之相运用到了极致,子嗣心腹皆可为棋。”   “若不是阿煊你出自寒门,身后又无大族势力,对方决计不会这般温和。”   温和?沈煊听罢悚然一惊,师傅你是不是对温和二字有啥子误解?轻轻一动,便随手毁了他大半的人缘儿,别的不说,只说勋贵那头现在指不定怎么看不惯他呢?便是几位上官,对他的态度都有些微妙,毕竟如今算下来,他的品级还在尚书之上。   虽然他自个儿不是特别在意,但这………温和?   沈煊满面惊悚,顾笙抬眸间则笑的意味深长。   “太上的真正手段,怕是没人能够尝受第二次的。”   沈煊“………”听完后更慌了怎么办?合着他还要感谢对方的“温和”之恩?   欣赏完自家弟子难得的小表情,顾笙这才郑重其事道:   “阿煊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永远不要在太上跟前耍心机。”   “像你如今这般,便是刚刚好!”   沈煊:额,好什么?心机不够深沉吗?沈煊默了默。   顾笙笑笑,继续道:   “而当今则不然,虽然同样疑心颇重,但只要你入得他眼,不犯忌讳的情况下,当今其实不愿出手算计自己人的。”   “陛下他,其实才是位重情之人。”   顾笙轻声叹道。   “但是阿煊,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帝王之心尤甚。”   “便是阿煊自己也要时时记得,莫要忘了来路,失了本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7 00:32:10~2020-11-28 10:0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蘑菇有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问我 70瓶;流云 22瓶;落尘、潇潇 20瓶;鸽 10瓶;娃娃的名字 3瓶;二哈的世界、凤凰于飞 2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9章   告别了热情挽留的老管家, 走出顾家大门,沈煊只觉得浑身上下具都轻松了许多。这些官场中的种种担忧烦恼,同僚好友具是不可轻言。   归根结底, 于他眼中重若千斤之忧虑,于好友眼中怕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想罢,沈煊突然释然一笑, 世情如此,他又何苦诸般矫情。若是没有恢复前世记忆,他固然可以更好的融入当前,但断不可能像如今这般, 将前途与性命牢牢握于掌心。   说到底,他宁愿在清醒间殚精竭虑, 也不愿浑浑噩噩只觉诸事皆好。待到电闪雷鸣, 大雨倾盆之际,连为父母妻子遮起一立足之地都难以为之。   回到家中,温暖的烛火下, 大宝正赖在卧房里拿着小红球一下又一下在小月亮眼前晃悠着。   一旁塌上的顾茹手中正拿着针线, 时不时的还要往两小之间瞧上一眼, 眼中具是一片满足。   襁褓中的小月亮乌黑的眼珠子也随着小红球的摇摆来回转动,小月亮额头嘴巴同他颇像,但这双眼睛却是完完全全是随了自家夫人, 此时滴溜溜的转着,乌黑莹亮煞是喜人。   沈煊心喜之下上前一把将红彤彤的小襁褓抱起, 骤然高升, 小家伙很快便咧开嘴笑了起来。看爹爹抱着妹妹,大宝不干示弱,扑过来抱着沈煊大腿, 挣扎着想要往老爹怀里钻,被已经上塌的沈煊一把捞到膝上。   便是这个时候,调皮的大宝也不甘寂寞总想去逗两下小妹妹。   顾茹见罢温然一笑。   “眼前妾身还担心大宝平日里好动,怕是同小月亮玩不来,没想到这俩小到是相合的紧。小月亮瞧着安静,如今看来怕也是个爱玩的。”   同是小姑娘,大宝同长生家的阿豆却远没的这般要好,该说不愧是亲兄妹吗?   “可不是嘛,咱家大宝日后定是个好哥哥。”   这时候夫妻俩是完全想不起来,小月亮刚出生时,皱巴巴红彤彤眼睛都睁不开的小老头模样,被她家亲哥哥如何嫌弃了。   沈煊高兴的捏了捏大宝的后头揪起的小团团。不出意料,得到小家伙一声哼哼。   “爹爹,致远已经是大孩子了,爹爹不能在揪头发。还有大宝大宝,叫出去多丢人啊!”   大宝鼓了鼓嘴巴,他可是要面子的大孩子了。才不要这么幼稚的小名儿呢?   “哦,是吗?我们致远已经是大孩子了呀!   大宝用力点了点头,绷着一张脸,神色可谓是严肃极了。   沈煊则是一脸姨母笑:   ”那日后可不能动不动往爹娘床上爬,还有那些小玩具都是给小孩儿玩的,明儿个就都拿去送给阿豆好了,致远反正也是大孩子了。”   大宝“………”紧紧抱住了可怜兮兮的自己,又见大魔王老爹一脸的严肃。只好认输似的叹了口气。   “好吧,那就让爹爹再叫会儿吧!只能在家里哦!”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威胁?大宝昂着小脑袋所有所思。   这般小大人儿的模样儿,无良老爹顿时喷笑出声,一旁的顾茹也拿起帕子轻轻捂了捂嘴。小月亮不明所以,但小孩子总是喜欢模仿的,也跟着大人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大宝见此嘴巴鼓的更厉害了,哼,总有一天他致远大侠一定会打败大魔头的。   沈煊挑眉: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可能的。   转眼便到了次月休沐,沈煊携着妻儿及一众下人们来到皇城正东门武正巷一处朱红色的大门之外,正逢休息的长生也带着林氏紧随其后。只见高大的门庭外,两座巨大的石狮子分别坐落两头,观之栩栩如生,望之凛凛生威。   抬首间,诺大的“裕圣侯”三字高高悬于上,沈煊见此眼中不由露出些许笑意,他时常常伴君左右,哪里瞧不出来,此三字定然是陛下的字迹。   众臣皆知当今一笔馆阁体端正拘恭,然只有少数人知晓,陛下私下里尤爱王右军之行书,遒媚劲健却也不失端秀清新。而当前之字,苍劲有力,起承转合间自有其韵律,他当的再熟悉不过。   沈煊心有所感,冲着匾额微微拱手。   不同于沈煊的会心一笑,随行的几人具是被这般莫大的气派震的身子都矮下了些许,一旁的长生不自觉的握紧了袖口,林氏抱着阿豆的手紧了紧。倒是顾茹本人时常同沈煊来往于郡主府,初时虽也有些震惊,倒也不至于失了态去。   高大的朱门缓缓打开,发出一阵儿吱呀之声,众人屏息而待。随后由沈煊带头,顾茹几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踏进府中,众人不由再次又被眼前的恢宏景象震了一翻。诺大的庭院之中,假山巨石无不栩栩如生。待到行至正堂,入眼几间正房无不是雕梁画栋,端的是一派富贵。   众人不由目瞪口呆,而沈煊早从陛下口中得知详情,对此倒是早有预料。   此座府邸原先乃一位没落的开国勋贵之处,数年前因为参与诸皇子夺位之争才招致的抄家流放,府邸自也被朝廷收了回去。勋贵们多豪奢,哪怕闲置数年之久,又经抄家的兵丁们多处搜刮,府中依旧颇为富丽。   经过内务府一番收拾过后,众人所到之处,可谓是无一不精,无一不致。如今倒是便宜他了。   大宝看着眼前这诺大的跑马场兴奋的几乎要原地起跳。大宝虽小,却也知道,眼前这座大房子以后就是自己家了。爹爹还说汤圆儿家就在旁边。嘻嘻……   大宝心里美的冒泡,一路都是乐呵呵的。沈煊原本还担心大宝初初搬离了熟悉之地会不适应。如今看来,他倒是白操心了。   众人这一走就是个把时辰,然而不论是素来体弱的长生,还是两位弱质女流,却是无一喊累的。   只是看过这诺大的府邸,顾茹欢喜过后心中又有些忧愁,对着一旁的沈煊轻叹道:   “这诺大的府邸,日后怕是少不了人的。光是日常维护,都要费上不少人力。”   还有身份使然,便是夫君一向不喜人多口杂,如今这般怕也难了。   沈煊见此自是晓得对方担心什么,拉着自家夫人手洒然笑道。   “虽说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的事儿,但咱们家到底出身微末,人口也少,倒也不必过于着相。就将那些闲置的院落一一封存,隔些日子找仆妇们洒扫一番便是。”   “只是你跟大宝还有小月亮那里,该有的配置还是得有的。尤其是咱家小月亮,女儿家在家里头尊贵了,在外交际才能挺直了腰板不至于露怯于人。”   毕竟小月亮日后交际的多是身份尊贵的姑娘家,气度还是要从小慢慢将养的。甚至从小耳语目染御下之道,日后也难被手下婢女欺瞒了去。   “至于你家夫君我正儿八经因功封的侯爷,便是少了人伺候,还能有人敢在我跟前说三道四不成。”   便是说了也伤不到他分毫,论脸皮厚度,他可是从不输人的。   “不过……”   沈煊突然话锋一转,严肃道:“接下来这段时日,夫人怕是要多费心一番了。外头新来的下人还得多加注意才是。”   那些世家大族,素日里少有在外头买人的,用的都是几代衍生的家生子,虽说时间长了,有奴大欺主之嫌,然忠诚度还有行为素养却是远高过外头买来的。   根底薄的就是有这般坏处。   “相公放心,妾身都明白的。”   听罢,顾茹心里合计了一番,这般算下来,倒也不必添人太多。   不过说起小月亮,顾茹不由抿唇一笑。   “咱们女儿还小呢,不过多添几个嬷嬷,还有下面儿粗使丫头罢了,哪里用的着相公这般郑重其事。”   哦,好像是哦,沈煊难得愣了一下,主要是这年代女儿家到底过于艰难了些,从出生起他便不由得事事注意,唯恐哪里出了漏子。甚至从出生那日,一揽子教育计划就已经在他脑子里成了型。   如今想想,他家女儿还是个吐泡泡的小不点呢。他这是想什么呢?   如今在自家夫人促狭的目光中,沈煊不由得尴尬的摸了摸脑袋。   接下来,这么些个院子,沈煊特意从中挑选了一处清净之地,准备日后时不时将老师接过来住上一阵儿。再种上一小片儿竹林,又有他这个心爱的小弟子随侍一旁,岂不美哉。   还有离正房颇近的那两处,一处留给大宝,另一个沈煊准备留给自家爹娘,日后若是有机会,他还是想将爹娘接过来住的。至于爷爷,沈煊心头一黯,爷爷这身子,怕是经不得长途跋涉的。但沈煊还是在旁边留下了一处,算是留个念想吧。   临到最后,自然也要给长生夫妇挑一处院落。长生拘谨之下本来还连连拒绝,说是他们一家子日后住在以前小院里即可。被沈煊当下一口给回绝了。到时他们一家走了,偏偏留下外甥一家子,谁知道外人会怎么编排长生呢?   当然话是不能这般说的。   “舅舅此次骤然高升,心生嫉妒者怕是不少,长生总不想因着这个让舅舅为人说嘴吧?”   长生听罢果然再不拒绝。想想这些日子以来身边同窗们总是少不了暗暗打听舅舅家的。对他诸般恭维之下却也并非都是善意,舅舅官场之上处境怕是更为艰难。他如今帮不上忙,就更不能拖后腿了。   众人高兴之下,一晃便是一整天,四处走过之后,一个赛一个的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   然而众人不晓得的是,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山阳县。   县衙之内,原本还悠悠哉准备下衙的顾县令被来自京城的一封文书,炸的一个趔趄,几乎跌坐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8 10:08:53~2020-11-28 23:0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芳芳 40瓶;橘喵不想减肥 20瓶;浮生の未歇ie、家有小小崽 10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0章   顾家内宅。   听闻自家老爷有些个不好, 郑氏连忙将手中账本子搁在一旁儿,仅带着个小丫头便急急赶了过来。   知晓小厮身上也问不出什么话来,一路上郑氏面儿上八风不动,心中却是种种思量不断。老爷今个儿早上还一如往常, 甚至还多食半碗莲子羹, 怎么着也不是有事儿发生的模儿样。   自家爷们要说能有这般的定性, 也不该数十年死守着个位置丁点不见动弹。那如今这般, 这个时节儿,出问题的也就只会是前头衙门。   若说自家老爷如何, 她还能不晓得吗?向来芝麻大点儿的胆子,老鼠眼儿大的心气儿。那是丁点破事儿都不敢沾染的。且她顾家也在山阳县扎根儿了十来年,等闲不该有什么失足之处。   既不是自家那头……那能让前头爷们儿连路都走不了的………   想到远在京城的女儿一家子,郑氏心中猛然一悸,手上骤然间用足了力气, 一旁的小丫鬟吃痛之下,差点轻呼出声儿。只瞧着自家夫人这般的脸色, 等闲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讲的。   种种思量不过转眼之间, 郑氏带着小丫头很快便来到了前院儿。   “哎呦, 夫人,您可算是来了!”普一踏进院子,一名胥吏打扮的中年男子便急忙迎了上来。焦急喊道:   “大……大人他打从瞧了眼从京城那头过来的公文, 就一直这般的模样儿。”   说话间, 中年男子一边儿袖口还不停往额头上抹着。他跟随县老爷这么些年了,还从未见过大人如此模样, 这回铁定是摊上大事儿了。   也不晓得会不会牵扯到自个儿,想到这里,男子面上儿愈发的焦急了起来。   然而此时郑氏却已经顾不得什么了。   从京城过来……从京城过来……脑海中不断重复这句话, 郑氏抬脚之间只觉得一阵儿的眩晕,还是在一旁小丫头搀扶下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而此时正厅之中,顾县令紧紧抓着手中的公文,只觉一阵儿恍惚,不知今夕何夕。这般双眼无神的状态,看在别有思量的郑氏眼中不免又多了些什么。   “老爷?老爷?”郑氏脚下不停,往日的诸般仪态再也顾不得什么,来到主座前,紧抓着眼前宽大的袖口。   几声急唤过后,眼瞅着眼前人依旧呆滞不动,郑氏狠了狠心,直接对着眼前空落在一旁的左手狠狠掐了下去。   素来保养得宜的长甲很快陷入肉里,巨大的痛感使得眼前的顾县令骤然间清醒了过来。紧抓着来人的手喃喃道:   “咱们女婿……女婿他……他……”   顾县令眼睛发直,话还没说完,喉间却仿佛被哽住了一般。   果然………   郑氏紧紧闭上了双眼,能让自家老爷这般情态,可见出事儿只大不小。手中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然而郑氏心中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了起来。   女婿在京里究竟犯了何事?重要的是女儿会不会被牵连进去。是赎是买,她都将把女儿赶紧接回来才是。如今她私底下还剩下几个不打眼的小庄子,满打满算还是够女儿日后嚼用的。还有那些没凭据的私房银子留给女儿压到箱底儿。   只要她这把老骨头能活到大宝长成那日,女儿日后也算有了依靠……   至于儿子儿媳同不同意,哼,有本事就将她这当娘的一道赶出去。   种种心思不过几瞬的功夫儿,郑氏心中一定,复又紧紧盯着眼前之人。   仿佛没瞧见自家夫人噬人的目光,顾县令抄起一旁的茶盏,咕咚咕咚接连几下之后,这才喘过一口气儿来。   “咱们女婿究竟出了什么事?”说这话时,郑氏其实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现在只求女儿如今能少受些苦楚,好好的等娘亲来接她。   谁成想,听到此话,顾县令却是猛的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急言怒斥道:   “什么出事儿!胡沁什么!谁出事儿咱们那女婿都不可能出事儿!”   “咱们女婿……是……”言语间,顾县令的眼神亮的惊人。   郑氏突然知晓自己定时误会了什么,果然下一刻,只见顾县令突然拔高了声调,脸上赤红道:   “女婿他是……封侯了啊!”   “什么?”一连两道声音陆续响起,然后便是扑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晚间,临用饭时候,外头丫鬟婆子过来念了几遍,然而厅内众人却是连理睬的心思都无。   一家几口整整齐齐坐于大厅。   只见顾大公子吞了吞口水,颤声道:“爹,妹夫他当真是封了侯……”   “不……不可能吧?妹夫他才多大……入朝才多久……不可能吧!”   顾廷远艰难的咧了咧嘴,嘴角处还带着些可疑的青紫,一看便是摔得不清。然而此时本人却完全没有痛觉一般。兀自呢喃些什么。   “什么不可能?朝廷公文上明着了,连大印都盖了的,你老子我看了不下十便可,还能有假?”   顾县令厉声道,完全不记得自个儿初初得到消息是怎么双腿发软,两眼发懵的。他当了一辈子小县令,唯一一次得见龙颜还是在队伍最末,却还是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偶然得见府令大人,都觉得威势甚浓,他都紧紧绷着一根弦半天儿不敢松口气儿的,他们这些人等闲也不再人家眼里。如今他居然能有个侯爷女婿,直到现在,顾县令依旧有些如在梦中。   那就是真……真的!顾廷远咽了口吐沫。   那可是正一品的侯爷啊!贵人中的贵人……他妹夫……他怕不是在做梦。   妹夫若是侯爷,那妹妹岂不是侯爷夫人,那他是什么?侯爷亲大舅?顾廷远恍恍忽忽。   一旁的叶氏更是如置云端,对她们这些小门小户的深闺妇人们来说。什么丞相,侯爷简直跟皇帝老子一般遥不可及。   如果是真的,那小姑子也太好命了吧………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好命的女人……叶氏不自觉红了眼珠子。   如今全家唯一镇定的莫不过郑氏一人了,方才种种,从地狱直升天堂不莫如是。然而最初的喜悦过后,心中却不是不担忧的。   探花夫人,五品宜人尚有人觉得配不上,那一品诰命呢?诺大的荣耀诱惑之后,能守住本心的又有几人?且女儿如今,想要取而代之之人怕是不胜枚举。   想想那些京中闺秀的手段,女儿一小门小户,偏生娘家又丁点使不上力的该如何是好。女儿那头,又是一颗心牢牢系在人家身上……   郑氏抬头,眼瞅着厅中几人具是一副兴奋过头的模样,丝毫没人考虑下女儿当下的处境。郑氏心中又是一阵儿的无力。   这些个男人们……日常嘴里说的好听,心中何曾将女儿家放在眼中。   想到这里,郑氏心中复又清明了几分,京城遥远她是鞭长莫及了,但这县里,想到那头的沈家,她还得替女儿好生打算才是。   “咳咳……”众人志得意满之际,郑氏突然出声打破了一室沉寂。   “既然这女婿封侯已然板上钉钉了,亲家那头,咱们还得赶紧前去道喜才对。老爷您这边既已得了消息,怕是洲府各地也该有信儿了才是………若是让旁人抢了先,得了好,岂不显得咱这亲家着实没用的紧!”   “却是如此……却是如此……”顾县令听罢,连忙站起身来抚掌叹道。罢了,又看向眼前沉稳有度的夫人,眼中具是一片欣意。   “顾某此生,能娶得夫人这般贤良之妻,还有茹姐儿那般贴心的女儿,也算不虚此行了!”   临出发前,顾县令抚着美髯得意不已,郑氏站在旁边得体一笑。那是丁点儿没放在眼里。一旁的顾廷远也不禁为自家老爹这般厚颜惊的目瞪口呆。   ***   顾县令夫妇到来之时,夕阳西下,天边儿已经有些犯黑。农户人家多数是舍不得那点子烛火钱的,日常作息具是随着日头转。这个时节儿,村里村外具是一片寂静。只余隐约几声犬吠罢了。   过了这么久,顾县令心中依旧一片火热。郑氏看着眼前诸山围绕的小小山村,心中再次对那位远在京中的女婿佩服不已。   再此之前,谁又能想到呢?就这般黄土朝天的小小农户之中,居然真飞出个金凤来。其中艰难,具不是外人能道的来的。女儿摊上这么个人中之凤,也不知究竟是幸是不幸?   沈家大门很快被敲响,得知亲家这么个时候过来,刚准备熄灯歇下的沈爹脑海之中登时睡意没了一半儿,连忙挺起身来,套上衣物便往外头走去。一旁的李氏连忙紧随其后。   另一头,听到些动静的戴氏听着外头下人秉报,是什么让县令夫妇这时候过来?戴氏想到自家叔叔数月前的那封来信,信中语焉不详的让她做好准备,尽快在沈家站稳脚跟儿。   什么准备?戴氏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手上不由的拍了拍身旁的男人。   因而等到郑氏两人被请到大厅之时,便发觉,除了亲家两人,便是壮壮夫妻俩都在一旁服侍着。   见二人过来,连忙上前见礼。   顾县令心里只余那么一件儿事儿了,哪里还在乎这些,只笑呵呵的夸了两人几句。然而一旁的郑氏却多看了眼这位温婉大气众相夸赞的沈家孙媳妇儿。心中很快划过些什么,面上不由笑的更为和气。直拉着李氏的手赞道:   “这安哥儿媳妇儿当真是一身儿的好气度,便是州府中,品貌才能都是一流的!”   这一声儿,登时叫李氏高兴的牙不见眼,才半年不到的时日,戴氏便成了李氏眼前数的上的得意人儿,走到哪里具都是要带着的,分量直逼壮壮这个大孙子。当然跟远在京城的小儿子是没法比的。   几人复又寒暄了一阵儿,顾县令便迫不及待道:   “今个儿这时候过来说来也是叨扰了亲家,只是事关众大,许是明儿个便有州府中官员过来道喜,咱们这时候过来也是想让亲家做好准备。”   “道喜?”李氏率先喜上眉梢,难不成是儿子又升官儿了,上回亲家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嘛!   一旁的戴氏心中一紧,果然来了。面上复又笑的更为得体了几分。   壮壮:叔叔肯定又升官了,可真是厉害!   最后还是沈爹脑子清醒,抚掌笑道:   “咱们两家什么关系,亲家难不成还有什么避讳不成?”   这话说的,顾县令只觉得通体舒泰。当即便春风满面道:   “恭喜亲家………老兄我这前头刚刚得了消息,女婿他……如今可是圣上亲封的一品侯爷了!亲家这福运,当真是齐了天啊!”   可不是嘛,一届农户,偏生出了位侯爷,不是福运是什么?连他这当亲家的如今心里都酸的紧呢!   “什么?侯……侯爷……”   听罢,李氏两眼一闭,几乎要晕厥过去,身旁的戴氏急忙过去紧紧扶住太婆婆。然而此时的戴氏,心中震惊却不比对方要少多少。   即便早早做了准备,她也从没敢想过,堂兄口中的大造化,居然会是封侯。怨不得,堂兄会让她早早在沈家站稳脚跟儿。   戴氏一边小心翼翼的扶着太婆婆坐下,另一边手上不由自主摸上了小腹。脸上不自觉的显露出几分笑意。   这孩子,来的可真及时啊!想到这里,戴氏不由抬头看向自家夫君。   然而此时,壮壮……壮壮这可怜儿见的孩子已经吓傻了。   沈爹,沈爹现在只觉得头脑发昏。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爹这才回过神儿来,几番确认过后连忙谢过两位亲家。   怪不得这么晚了亲家还特意过来,这般大的事儿,自己人这里失了态还好说,若是外人那里,可不让给京里头儿子脸上无光。   顾县令笑呵呵的表示理解,听这消息谁要是能镇定下来,那才是奇了怪了呢。   沈爹好不容易恢复了几分清明,复又赶忙问道:“我儿这也不晓得是干了什么?怎么就突然封了侯呢?”   “这……亲家,老哥我这也不大清楚,这公文中只说是培育良种,利在万民。不过老哥大可放心,朝廷既然给了封赏,那铁定是错不了的。”顾县令信誓旦旦。   沈爹听罢,这才放下心来。   笑容满面儿的送走两位亲家,沈爹回过神儿来,看着眼前厅里头晕乎乎傻愣愣的众人。想到儿子数月前语焉不详的几句话,口中不由恨恨道:   “个臭小子,什么惊喜?没得吓死个人!”   骂完后,只见沈爹一个倒头便栽倒在了椅背之上。   他儿子居然是侯爷了!侯爷啊!利在万民,得以封侯,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半个小时……跪求不被打死。感谢在2020-11-28 23:07:20~2020-11-29 21:3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一妹 10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1章   不提沈爹随后是如何“叫醒”如踩云端的众人, 这夜,于沈家上下来说, 无疑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日,天边方才微微有些亮头儿,村子里才隐约传来几声公鸡打鸣的声音,老宅里的沈家几口便已经齐齐聚在一处。经过了一夜的沉淀,众人心中翻滚着的激动却是未减分毫。   个个神情紧张的坐在一处,只见上头的李氏嘴巴蠕动了几下,张张嘴却是一个声儿都发不出来。   一旁坐着的壮壮先是眼神儿茫茫的看了看下周围,却是突然傻乎乎的笑道:   “昨晚孙儿好像做梦, 梦到小叔他封侯了!县老爷还特意过来通知咱家呢!呵呵………呵呵……呵呵呵…”   在自家爷爷的吃人般的瞪视下,壮壮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喉头艰难的动了动, 目光呆滞道:   “所以, 小叔他……他是真封侯了……”说到最后,语气都不自觉飘渺了些许。被一旁的戴氏“温柔”的拧了一把,这才恢复了些许神智,只是搭在桌上的右手不自觉的抖了三抖。   一时间, 大厅安静的吓人,谁都不曾开口。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突然门外一阵儿喧嚣之声传来。厅中众人闻之, 无不心头一个激灵。   沈家大门打开,却见一胥吏模样儿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男子普一见到沈家几人, 差点便控制不住往下头跪去。   “哎呦, ……老太爷, 太夫人,朝……朝廷今早已经来人了,说要给太夫人封诰命呢?现……今儿已经找到衙门口了。”   说罢, 男子狠狠喘了口粗气儿。   “县老爷让小的赶紧跑来通知老太爷,家里头赶紧儿香案摆上,准备接迎天使嘞!”   那可是一品诰命,圣人亲赐,那排场,乖乖……男子只觉得双腿发软。他可算晓得昨儿个县老爷是怎么回事儿了,这齐天的福运,搁谁谁不软呐!   男子话音刚落,一旁的李氏瞬间觉得呼吸不畅,差点两眼翻白。被一旁的戴氏伙同丫鬟紧紧扶住。这下众人心中唯一的疑虑也没了踪影。   天使亲至,哪里还能有半分作假?   沈家上下顷刻间便忙做一团,听得风声的众下人们走路都打着飘。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摆在眼前,圣旨驾临,具是要全家奉迎的,那自家老爹(太爷爷)可要怎么办?   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这消息他们听着都“吓人”的紧,老爷子那里?   一旁的戴氏轻声问起,一众人不禁沉默了下来。   最后还是沈爹咬咬牙,独自一人推开了东厢的大门………   ****   不过个把时辰不到,天使亲至,顾县令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众位使官及众衙役们,且各自手中都捧着些什么,一路浩浩荡荡的往村中走去。众村人见此阵仗,复都心神一震,视线摇摇望向沈家宅邸。却连靠近围观的胆量都无,只敢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议论些什么。   “来了!来了!人来了!”随着小厮一声叫喊,众人心中一凛。很快沈家大门敞开,沈爹兀自镇定的摩擦了几下袖口,搀扶着两眼赤红,面上还隐约带着些许泪痕的沈爷爷,携家中众人亲迎在前。   哪怕上回已经过此事,然如今这般的排场,依旧让身后的李氏腿脚发软,只能斜靠在自家孙媳妇儿身上才勉强站稳身子。   天使降临,沈家众人纷纷跪下。   圣旨前头说了一大堆,脑子嗡嗡响的李氏一句都没能听清,只余一句“特封一品诰命夫人。”   “一品诰命夫人,一品诰命夫人………”李氏在一旁戴氏的搀扶下晃悠悠的站起身子,从使官手中过明晃晃的圣旨,另附诰命金册一份儿。   白日高悬,手中明灿灿的金黄色直晃的李氏眼睛都睁不开了,一旁扶着的戴氏见此唯恐恶了使官,连忙微微见礼道:   “太婆婆老人家年事已高,如今骤闻喜事,皇恩浩荡之下难免有所疏漏,还望公公见谅!”   为首宣旨太监闻言立马面若菊花,连忙摆手道:   “哪里哪里,太夫人能培养出裕圣侯爷这般人物,便是陛下都尊口称赞的,道其堪做妇人之表,小的能有幸得见一面便已是荣幸之至了,见谅更是无从道起。”   戴氏得体一笑,复又再次谢过使官。随后紧接着便又是一大堆赏赐,沈家众人更是看的眼花缭乱,心中激荡之下只得再次俯首谢恩。   一旁的顾县令及众衙役们更是目瞪口呆,京城那位侯爷,圣人之心当真是再明显不过。   躬身送过诸位天使,李氏一边儿呆呆的抱着金册不肯松手,另一头儿手上颤抖的往那身儿金冠,吉福上来回摩擦着。沈爷爷则被扶坐在高堂之上,呆呆的看着眼前,满是褶皱干涸的老脸之上,诺大的泪珠子却是一颗颗往下淌。   然而嘴上却是咧的老大,不时有些喑哑的声音穿出。   众下人们多出于小地方,总归是见识少,如今骤然接触这般场面儿许多都已经直不起身儿来了。还是戴氏率先站起身来,温温和和几道命令下下去,又有沈爹在一旁沉声训言。这才将家中上下堪堪稳了下来。   至于一旁傻愣着的壮壮,沈爹见状猛然一个巴掌当头拍下。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这些御赐之物好生收拾起来,若是敢摔了什么,看老头子不揭了你小子的皮。”   至于那些个下人,皇帝亲赐的物件儿哪里是那些个毛手毛脚的下人们碰得的?   壮壮连忙哦哦两声,麻溜儿的当起搬运工来。众人小心翼翼之下,不免耽搁了时间。   满院儿的东西还未收拾完毕,一众族中老人们便在子孙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登上了沈家大门儿。   要说沈煊入京为官的这些年来,沈氏一族骤然得势,如普通寒门暴发户的通病,这些个族老们还有一众子弟也并非是完全安安分分的。   但沈爹多年威严,沈煊本人也是个绝对狠的下心的。几十年的现代人思维,宗族于他而意义实际上并不如何。倘若老老实实,他倒不介意拉拔两下,但若是不安分惹了麻烦………   一棵大树,只有狠心砍下了繁赘之枝叶,才不至累及一众枝丫连同根须一道腐烂在地。成了其他树木的滋养之物。   顾县令试探过几次也是心惊于沈煊的“利落”,此后再不敢轻纵半分。几次三番下来,几位族老纵是心有怨言,平日里也只能老老实实看住一众儿孙,不敢越出雷池一步。   如今听闻这般的阵仗,众族老哪怕心中有怨,也知晓沈氏一族如今的根基是什么,此时哪里能坐的住。   只是任他们如何也想不到,京城那位,居然是封侯!!!一个姓沈的一品侯爵意味着什么?众族老一时间竟呆在原地,眼中只余一阵儿空蒙。心中对于远在京城的沈侯爷,再不敢有半分不敬。   一众年轻小辈看着眼前的排场更是两眼发直,当真是开了眼界了。   沈爷爷高高坐在上首,目光看着眼前这些个族亲们,只觉得素日混混沌沌的脑子如今再清醒不过。少年取中志得意满时的恭维,中年落魄家业散尽时的轻嘲,如今再坐众人眼中具只余诸般仰望殷羡。   他这辈子,能亲眼看到自家从普通农家一跃成了侯门公爵,便是再多半生的落魄又能如何?   他沈戌,到了底下也是有颜面见众位祖宗的!   高座之上,沈爷爷苍老的面容满是释然。   一众访客好不容易缓过了神儿,待众族老正准备在说些好听话恭维一番,好生维系同族情谊之时,又有门人来报,说是门前有贵客携礼前来。   闻言,众人哪怕再怎么不情不愿,却也晓得此刻已然不能多留。只得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去。   离开前,众族老回头,只见一辆又一辆马车不间断的向前方驶来。沈家大门处,一位头戴乌纱的高贵人对着沈家众人笑的无比和煦,平日里高高昂起的头颅如今却再没抬上过。   族老们不懂什么是身处下位的谦恭有礼,只晓得终其一生,他们都忘不了眼前这一幕。在场不少人心中具都涌出深深的悔意,以往就为了那些个微末利益,倚老卖老厌了眼前的进侄儿,说不得还开罪了远在京中的侯爷。   实在不值当啊,不值当!   ****   方才众人的种种想法,沈家众人自是不得而知,说句不好听的,此时沈家上下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些,光是迎来迎往众位官员都几乎耗尽了诸人的心力。   尤其是几位气度不凡的贵夫人们齐齐向眼前御封的一品夫人行礼问安,便差点让身处其中的李氏手脚都无处安放。   不比以往在县里头,冲她问安的不过是些个商户儿罢了。哪里像如今,眼前这些人光是站在那里,浑身的气度都让李氏心生不安。   一旁的戴氏连忙凑过去将对方直起的身子轻轻按下,用自个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   “太婆婆,您如今可是正一品的诰命,身份尊贵至极。只需坐着受了这礼便是。”   李氏心神不定之下,只按着戴氏说法一一做来。   几位夫人们这才留意到李氏身这位沈家长孙媳妇儿,看来这位虽是小官儿出身,但在沈家还是颇有地位的。面儿上笑意不由更实了些许,其后众人不拘说些什么,这位戴氏总能一一应对得当,举止之间更是一派大气端庄,众人见状更是不敢有丝毫轻视。   这戴家,如今虽无得力之人,但总还是有些个底子的。   女眷这头其乐融融,沈爹那里也不遑多让。有个侯爷儿子,哪怕沈爹还只是白身一个,众人也都恭恭敬敬的道一句老太爷。而沈爹本人,虽算不上什么文人,但小时候也是读过些书的,家业败落后更是走南闯北有这个见识。   如今皱闻大喜虽然心中激动不已,但真正面对几位官员之时,面儿上却无丝毫得意之态,众官员见之不由心生敬佩。怪不得一个小小农家却能教出沈侯爷那般当世人杰。   一旁的壮壮骤然见到这般场面不由拘谨不已,只能在心中不断重复。   “不能给小叔丢人!不能给媳妇儿丢人!”   众人自也不会同一届小辈一般见识,再则,光是沈家长孙,侯爷亲侄这个名头便值得众人高看一眼。待沈爹因着壮壮的些许失仪特意致歉时,众人忙道:   “沈家侄儿秉性厚重,谦谨纯良,何来怪罪一说。”   一旁的壮壮听后不由有些懵了,感觉今天超出认知之事实在太多。“   秉性厚重,谦谨纯良”这都是说他的?   送走了几位贵客,今儿个一天发生之事实在太多,众人可谓是忙里忙外,无一刻清闲的时候,然而沈家上下,却是丝毫没有疲惫感一般。心中兴奋激动不足为外人道也。   便是古代,消息也都是瞒不住的,随着沈家门前诸多往来,沈家出了个侯爷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其后几天,不光是诸位官员,甚至洲府之中有头有脸的商户也纷纷前来送礼。沈家大哥伙同张氏也早早的赶了回来。   从旁人口中听得那般场面,张氏震惊激动过后更是捶胸顿足,怎么偏生没赶上她在的时候?   得到消息急忙赶来的沈家姑爷们见此阵仗更是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他们以后便是侯府的姑爷了?几位姑爷只觉得如踩云端。一直盼着长生早点回家的沈瑶夫妇如今却是绝口不提此事,再傻的人都知道,住在侯府的外甥,跟远在千里之外的外甥能前途一样吗?   一旁的沈珠见此不由一声轻嗤,她家大姐,这辈子也就投胎生子这两样占尽了好处!   不过想想远在京城的弟弟,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小弟,才是她如今在婆家甚至走在外头最大的底气来源。   便是公公大嫂,以往在她跟前也是连句重话都不敢说那么一句的。如今更是,见了她大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声儿的,只差将她当座佛供着了。   想着远在京城的小弟,小弟自小聪明伶俐,但任谁也想不到,对方居然能一路走到今天………   有时候她都怀疑,对方当真是自家弟弟吗?会不会如戏文一般,一时落难的尊贵妇人同路过的农家不小心抱错了孩子。只是想想弟弟同自个儿如出一辙的眉眼,这才打消了心中不切实际的念头。   或许外头那些人说的对,弟弟许是文曲星转世,不过投错了胎,便宜了她们家罢了。   沈珠如是想到。   沈府另一处,戴氏普一见到自家小弟眼泪便再控制不住了,一下又一下摸着自家弟弟连声道:   “瘦了瘦了!这才过了多久,阿垣怎生瘦成了这般?”   这话说的,一旁的戴家大嫂登时便变了脸色,这不是摆明儿的说她苛待嫡出小叔子吗?只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戴家大嫂也只得赔笑道:   “六姑娘出门子,小弟这是舍不得呢?”   这话其实倒也没差,戴大嫂怎么着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苛待自家小叔子。只是自打戴妍出嫁之后,家中平素所见只余下素爱哭泣的娘亲。且因为出了些许“意外”搞砸了诸多事务之后,无力之下管家权自然而然到了这儿媳妇儿手里。   下人们又是惯会捧高踩低的,府中人脉眼看具被大少爷握在手里,夫人软弱无能,嫡亲姐姐又嫁了个没本事的乡野村夫,平素更是少了几分顾忌。虽一应待遇同往常无意,然而这此间态度可是差了去了。   “原是如此啊,倒是我这当姐姐的不是了。”戴氏不置可否,也不晓得信还是没信。只轻抚着自家小弟的额头,只随口道:   “听说家中最近一应事务具是由大嫂打理,当真是辛苦嫂子了。”   戴大嫂闻言一凛,果然来了,小姑子这果然是冲着管家权来的。心中恨的要命也只得小心谨慎道:   “母亲素日劳累难免力有不怠,嫂子不过帮着分些忧罢了,当不得一句辛苦。”   一旁的“力有不逮”戴夫人也只是愁苦一笑,看向女儿眼中似有泪意。   “是吗?”戴氏挑挑眉,心中嗤笑,却也未曾在说着什么。只这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便使得戴大嫂心中七上八下的。   担惊受怕了许久,然而这最后一根锤子却是迟迟不肯落下。戴大嫂只觉身后跟长了钉子一般,坐立不安。   这管家夫人当久了,素日里再威风不过,哪里会有想要有脱手的道理。   然而一直到离开之前,戴氏只在离开前同公爹多说几句,说话时众人也都在场,字里行间断没有丝毫要夺权的意思。按理说,戴氏本该庆幸的,然而如今心中却是更添几分慌乱。   眼前这位小姑子的能耐,她可从未小瞧过,便是之前都觉得这位眼盲了,居然同意嫁个乡野村夫,如今看来,指不定人家心里别有成算呢?   戴大嫂忧心忡忡的坐上了马车。   如今这般,别说戴大嫂一头雾水,便是一旁的小丫鬟也不明所以。   “小姐………这管家权落到那位手里,这夫人跟小少爷可如何是好?今儿个多好的机会啊!您………”   想到小少爷短短半年便消瘦了许多,小丫鬟更是打从心眼儿里着急。   然而眼前自家主子却只是轻轻一笑。   “这管家的,可不一定便是当家夫人了,还有一种,小环你可知晓叫什么?”   “是什么?”小环不明所以,不由抬头望向自家主子。   只见眼前戴氏一声轻嗤,眉眼间具是一片冷意。   “叫管家婆子!”   她那爹爹可不是个蠢人。   小环仍旧一脸不明所以,然而到底是出于对自家主子的信任,哪怕不知晓缘由,小丫鬟心中不由安定了许多。   许是今日戴氏心情好,便随口对着小丫鬟解释道:   “依着娘亲的手段,便是强行拿了管家权在有心人手下也不过错漏百出罢了,平白惹得父亲厌恶,于弟弟反而有害无利。”   哦哦,小丫鬟点点头,好像是哦……夫人她确实是……   “就算如今管家权在我那嫂子手中,只要你家小姐在沈家稳住脚跟,她决计不敢做些什么,便是父亲都只有好生培养小弟的份儿。”   父亲那人,她还不清楚吗?素来以正统读书人自居,若不是年岁相差实在太大。父亲担心百年后幼子承继担不起事儿,长子反倒势大,成了乱家之源。怎么也不肯默认下庶长子承继之事。   然而如今不一样了,只要有她这个侯府媳妇儿在,弟弟身上也就大有可为,能走的路可比那位庶出的宽多了,再者如今她同堂兄已经站在一处,利益相关。父亲不可能不考虑这些。   只要父亲那里有数,管家权,她想要便拿去算了,届时只要弟弟有一二不妥,怕是最为担惊受怕的反倒是她那位好大嫂了!   她需要做什么吗?她只需要在沈家好生站稳脚跟,父亲自会知晓如何去做?   轻轻抚着小腹,戴氏想到近日那些个来来往往的夫人小姐们。这才是她当前需要考虑的之事。   前几日,那位顾夫人所说还言犹在耳。   “如今沈家门楣可是不同了,想必凑上来讨好的小姑娘们不再少数,虽大多是冲着我那女婿过来的。但有些东西,有一有二便自有三四,这一旦开了先例…………”   “听说沈家侄儿素日里一向以他小叔为榜样。剩下的,想必无需我在说些什么。相信如侄儿媳妇儿你这般的聪明之人,不该将手中一切寄于男子的德行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9 21:37:09~2020-11-30 21:0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游手好闲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见不见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 200瓶;相见不见 30瓶;方圆、星河藏山海 20瓶;lvbvl、犒劳犒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2章   约莫忙活了七八日, 沈家老宅这才恢复了些许安宁。至于时不时被带过来到李氏前头讨巧卖乖的各家姑娘们,李氏初始还乐在其中,毕竟这般的年纪, 素日里又清闲的紧, 有几个花儿一般的小姑娘经常到跟前儿凑趣儿, 哪里会不高兴呢?   不过也没过个几日,李氏便心生烦闷, 对着自家孙媳妇儿大吐苦水。   “唉, 壮壮媳妇儿,你说这花儿一般的姑娘家, 这心眼子怎么就……”   她老婆子又不瞎,这暗戳戳的说小话排挤人当她老婆子瞧不着吗?   戴氏对此只微微一笑, 上前轻柔给太婆婆揉着肩膀, 温言叹道:   “那些小姑娘们也是没的法子, 这家里男人们不中用,总也想从女儿家这头走关系。想着争着讨得祖母您高兴,日后在外头说起来,也是同咱们沈家关系亲呢!”   戴氏言语中充满了怜惜, 至于那些姑娘们为何会突然这般急躁,却是丝毫不曾提起。   “祖母, 您是不晓得,小叔如今这般的身份,只要同咱家稍稍有些牵扯, 在外头可是能得不少好处呢?就如眼前县里头做粮食生意的王家,小叔封侯消息普一传过来,以前在府里的对头们可是一个个的送礼赔罪呢?”   戴氏语气中满满都是骄傲,然而   此话一出, 方才还只是叹个几句的李氏登时便变了脸色。当家的可是说过,儿子这突然当了侯爷,暗地里嫉妒的定是不少,让她在外头别乱说话,还特意召来村人亲戚们说了好些个话。   再三嘱咐不让仗着儿子的名头在外胡闹,可别自家人没坏事儿,反倒让旁人坑了自家儿子。   李氏心中一凛,连忙摆手道:“以后那几家夫人同姑娘们要是再要过来,就说老婆子我……我……”   李氏顿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亲家平日里不想见客时候说的那叫什么。   “身子欠安,就说老婆子我身子欠安,不见客。”   “这……这般的突然,会不会不大好啊!毕竟人家诸般的热络委实……。”   戴氏犹豫道。   “哪里不好了,没亲没故的热络成这样,可不是没安好心吗?”   听罢,李氏反倒更加笃定起来。   “壮壮媳妇儿,你还年轻见的少,且听老婆子我说上一句。这要好生立家的,不都是靠男人家在外打拼,跟壮壮他小叔一样的这才叫本事。这些硬巴上来拉裙带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人家。”   在说这一群子小姑娘没干没系的巴巴讨好她这糟老婆子,心里说不定怎么不乐意呢?想想这两天那些姑娘那些个的作态,李氏瞬间就将这些人打上了没安好心的标签儿。   说话间也愈发的语重心长,戴氏听罢连忙受教的点了点头。   “祖母这般明事理儿,怪不得能养出小叔那般的国之栋梁,便是连圣人都赞您贤良!要孙儿媳妇儿说,那些个人家就是少了祖母您这样聪明睿智的老人家,这才愈发不像个模样!”   戴氏一番唱念做打,李氏登时便眉开眼笑,微微眯着眼摆手道:   “哎哎哎,老婆子不过比你们多活了几年头罢了,见的多罢了。不过你小叔啊,那真是从生下来,人人都说像极了他娘……”   里屋内,很快便传出了一阵儿温声笑语。   那些个心怀高枝儿的姑娘们一次次铩羽而归过后,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到底不敢再多歪缠。   沈爹眼明心亮,自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于自家孙媳妇儿这些个小心思也没戳破。这段时日,家中一应礼数往来,规置待客具都由孙儿媳妇儿一应打理。恩威并施之下,经过这般巨大的变故,沈家上下却依旧安安稳稳,井然有序。沈爹对这长孙媳妇儿可以说极为满意的,便是那些个小姑娘们,再经常这么上门儿也不是个事儿。老婆子是个心思浅极爱面子的,被有心人忽悠个几句,可别到时候给儿子孙子整出啥麻烦来。   在沈爹的默许下,戴氏很快便将沈家内外紧紧抓在手里,有这两座大佛镇着,除了在外奉承人多了之外,沈家也算是真正平静下来。   而此时,几封来自京城的书信也辗转到了沈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堆养生的补品。沈爹也是自此才真正明白儿子是为何封的爵位,一颗心也算是彻底安稳了下来。   增产将近一倍的良种意味着什么,再没人比他们这些庄户人家更明白的。有这功劳,不说多少庄户人家能少挨饿,儿子在京里头也算是真正立住了。   沈爹紧紧握着手中信件,这是他儿子啊!沈爹心中激动难以言说。   如他们这些根底儿薄儿的,只有安稳下来,好生立住了才是最紧要的。   而比起沈爹,李氏倒更关心儿媳妇儿的肚子,得知生了女儿后虽有些不得意。但一想到这孙女儿才刚出生,儿子就封了侯。心里立马便欢喜了下来,只觉得这孙女儿生来便是带着福气的,旺她儿子。   正值沈家上下正心满意足的想着给远在外头的儿子回信之时,沈煊这头归置完毕,也终于带着家中上下搬进了圣人亲赐的侯府之中。   不提大宝是如何乐淘淘的带着汤圆儿在府中到处撒欢儿。一天清晨,沈煊再好不容易多睡了半个多时辰之后,也终于发现了这座府邸的优势之一。   无他,离皇宫近啊!想他以往上个早朝都得坐上小轿子穿越半个内城。而如今,却不过拐几个弯儿的功夫。怪不得人人都拼了命的往上头挤呢!实在是这一应待遇,差距实在太大了些。   这日,正逢太上皇后圣诞,顾茹一身繁复的正红色诰命吉福,顶着个诺大的垂丝头冠,底下的流苏几乎要垂到眼睛上。一旁的沈煊瞧着就觉得头痛不已,而顾茹此时却是恍若无觉。   临下轿时顾茹还在一下又一下的抚着袖口,不时的扶一下头上的吉冠。   知晓对方初次进宫,必然紧张的很,沈煊轻轻拍了拍对方安抚道:   “没事的,待会儿夫人只需要紧紧跟着郡主便是了。入宫的各项礼仪夫人前些时候不都学的许多遍了吗?再则夫人你初次进宫,便是有一二疏漏之处也不会有人刻意说着什么的。”   宫城之地就是这般,若是他出了什么差错,便是自家夫人再怎么小心守礼也能被挑出些许差错来。但只要他在前朝稳的住,便是有一二疏漏除非故意结仇,也不可能唐而言之。因而沈煊这方,倒是无甚担忧。   顾茹听罢点了点头,只是到底放松不下来,话是这么说,但若是因着自己出了差错,岂不连累夫君跟着丢脸。   正说话时,一旁的谢瑾瑜夫妻俩也下车走了上来。人未至,声先到,安华郡主人如其声,依旧爽朗如故,只是这次分明还带着些许调侃。   “我说沈大侯爷这般舍不下做甚,尊夫人交给本郡主难不成还能出差错不成?”   若有意味的瞧了眼沈煊,言罢直接一把拉起顾茹的手便朝着前头走着。顾茹回过头来冲沈煊轻轻点了点头,还没等说什么。便又被风风火火的郡主一把拉走。   “走走,今儿个咱们两人才是一道的,让他们这些男人们自个儿玩去吧!”   临走前还狠狠瞪了眼自家郡马,一旁的谢瑾瑜不由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果然他没瞧错,今儿个怎么感觉郡主殿下她火气有点大啊!夫人交过去没啥问题吧!沈煊有些担忧的想。   “瑾瑜兄,郡主……她这是怎么了?”这般火气,可别连累他媳妇儿啊?   说起这里,谢瑾瑜也是一脸的憋气,一双桃花眼上下闪着寒光。   “有些人,手段当真是愈发的下作了!”   这语气?沈煊一惊,从认识到现在,沈煊还是少有见谢兄这般的模样。两人一道行走于长长的宫道之中,见四下无人,在谢瑾瑜轻声解释下,沈煊很快便明白了大概。   安华郡主连同大长公主一向同吴王一脉还有其生母德太妃关系不甚友好。而安华郡主前些日子也不晓得做了什么,又将对方狠狠的得罪了一把。然后这把套子居然使到了谢兄身上。   “美人计?”沈煊疑惑道,可谢兄也不像是会轻易犯女色的人啊?虽说瑾瑜兄同郡主二人素来打打闹闹,但感情却丝毫不比旁人,又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素来容不下第三人的。   果然,就见谢瑾瑜面色更气了几分,说话间都带着几分恨恨。   “前些日子因着手中案子需要,不免同一位守了望门寡的女子有过接触,结果那位前些日子居然跪在郡主府外,口口声声说怀孕了,还是小弟我的!”   “开什么玩笑,我他娘的连对方的手都没碰过!当时手下都还有旁人在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有那么傻吗?   说起这个,便是一向将就风度的谢瑾瑜都忍不住爆粗口了。什么事儿啊,人从家中座,娃从天上来!偏生根据时间,还正是他跟人家接触那段时间来的。要不是郡主丁点不信,怕是他们连个反应时间都没,就得让对方套路了。还得是郡主反应快,若不然他如今名声说不得就怎么样了。   当真下作的很!   “以往只觉得那位殿下心思不纯,还偏要做一副爽朗大方的模样的恶心人,如今瞧着,这手段,说句恶心人都是抬举他了!”   谢瑾瑜说的气恨极了,然而沈煊却从中察觉有些不对。   “依着往日吴王殿下的手段来讲,对方不大可能也做这些行径。”   对方不大像有这般细致心思之人。这般……手段   “反倒像是个后宅手段?”   沈煊有些疑惑道,听罢,谢瑾瑜冷静下来也觉得有些问题,但具他所追查到的线索来看,对方妥妥就是那边儿的人。   吴王妃月前就已经病逝,还有哪位内宅女子能这般无所顾忌的使用对方的心腹人手?还有郡主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对方要用这般恶心人的手段?   两人不禁满心疑惑,不过此时的二人谁都不曾想到。   今晚宫筵之中,二人所有的疑问都将有了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30 21:00:17~2020-12-01 21:0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莉莉=玛莲6 30瓶;sunjie、白钰 20瓶;雾都隐者 10瓶;犒劳犒劳 5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3章   沈煊同谢瑾瑜二人初初行至神武门处, 便有一小黄门急匆匆的提宫灯来迎,两人见罢遂也不再多谈,口上也只聊些个山水杂记。   宫中多耳目, 还是该谨慎一些。   算起来, 两人均是下衙后便早早收拾过来,只是临到殿中这才发觉, 席上落座者以有超过半数之多。便是谢兄之父,谢大学士也已经早早端坐在侧。   作为以前的顶头上司,还有自家老爹, 于情于理两人也都是要上前打招呼的。眼前这位谢大学士为人向来端肃,于清流一道名声极响。虽然沈煊在翰林院待了足足三年之久,然而跟这位长官所说之话绝计不超过一掌之数。   便是谢瑾瑜这亲儿子,也未见其有什么另眼相待之处。当然这也跟沈煊两人都不是传统意义上喜爱治学求经的文人有关。与他们同期进馆的江大状元得的可不是这待遇,光是他都曾不止一回瞧见两人相谈甚欢的场景。自江兄上次顺利升职留馆之后,更是被时常带于身侧,提携爱重之心可谓是溢于言表。   只能说得亏瑾瑜兄不是啥心眼儿子小的, 否则这般区别待遇, 两人交情怕是迟早要完。便是此时, 儿子特意过来打招呼,眼前这位谢大学士依旧只气质高冷的点了点头   反倒起身先向沈煊拱手一礼:“沈侯爷!”   行动间可谓是严谨守礼到了极致, 丝毫不曾因着沈煊曾为其下属之故清减半分。沈煊连忙以子侄之礼回之。   两人互相见礼后,谢大学士这才冲着谢瑾瑜满脸肃然道:   “宫中重地, 可将你平日里那些个虚浮做派都好生收敛些个!”   谢瑾瑜似无不可的点了点头,便拉着沈煊一道往里走去。   一番小插曲过后,一旁的黄门儿急忙为两人引座。宫宴之中,诸人座次均是排好了的,沈煊同谢瑾瑜此时恰好便落于一处。而于沈煊上首之处, 正是那位忠勇郭侯爷。   话说大瑞的宴会习惯也颇为奇特,如朝堂之上,文臣武将一般都是分席而立,楚汉河界的明明白白。然而会上,却是大都不拘这些的,因而还时常有看不对眼的文臣武将之间互忿一事。据说严重之时,差点撸袖子打起来都是有的。   难道这便是开国皇帝的恶趣味?沈煊暗暗想着。   互相打过招呼,沈煊二人很快落座,因着身份的缘故,他们几人此时位置还是颇为靠前的。再往上去,便具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的内阁老臣,王公子弟。   约莫片刻,待到几位宗氏王爷纷纷驾临之时,肉眼可见,一旁谢兄的呼吸声骤然加重了许多,看向眼前身材高大,志得意满游走于诸大臣间的吴王身上,分明还闪着些许火花。   这仇,绝对是结大发了。然而此时眼前这位罪魁祸首却是丝毫没有察觉一般,径自走上前来同一旁的谢瑾瑜言笑道:   “原来谢郡马也在啊,本王还以为依着安华的脾气儿,郡马爷这些时日可得好生在府里休养才是!”   说罢还上上下下对着谢瑾瑜打量了一番,渍渍两声,面上还露出些许遗憾之色。   直气的谢瑾瑜满面赤红,当场便想站起来打人,被一旁沈煊死死按住。   怎么说这也是太上皇后寿诞,这可不是生事的时候。孝道大于天,便是安华郡主再得宠,这般场合,届时瑾瑜兄也决计不会轻罚。   沈煊很快便站起身来拱手道:   “请吴王殿下见谅,谢兄前些时候因着一只阴头巴脑的无胆硕鼠着了恶心,因而此时情绪有些欠佳,怠慢了殿下。不过……………   想必王爷这般胸怀伟岸之豪杰,定然不会因这一时之怠慢,而见罪于小辈之人!。”   沈煊面色恭敬有加,言语中也无丝毫不敬之处,然而听到别有心思的某些人耳中,可就不是那个味儿了。一旁的谢瑾瑜登时便扬眉哼笑道:   “可不是嘛!有些人啊,端的是形如豺豹,心若硕鼠!本郡马这倒霉催的不幸瞅上了一眼,可不得恶心透了嘛!”   一双桃花眼微微阖起,谢瑾瑜眼中仿佛瞧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被两人这般一唱一和暗戳戳的讥讽,只见司马鼎面上很快便染上了愠怒之色。对方也是在此时仿佛才瞧见沈煊一般。一双铜铃大的虎眼微微眯起,眼神锐利的直像要将沈煊当场穿透。   “沈侯爷当真好生伶俐的口齿!”   “沈煊在此多谢王爷夸奖!”   沈煊依旧不动如山,一旁的谢瑾瑜满脸不耐的动手揉了揉眼睛,似是瞧不得这腌赞之物。   “好,当真好的很!”司马鼎怒极反笑。   这厢气氛就这般僵持了起来,身形高大的吴王在此站了这般久,很快便引得周围王公大臣纷纷注目。   不过鉴于吴王本人一向为人颇为强横,当今继位之后又是屡屡行那挑衅之事。沈煊作为陛下心腹,前些时候良种的育成可是让陛下威望倍增,可不得被眼前这位看不顺眼吗?   至于谢瑾瑜,大长公主一脉同吴王殿下素来不合已久,这在众臣之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如今又见沈煊面色谦恭,一旁的吴王却是不依不饶。不禁心中纷纷摇头,这吴王殿下,当真是愈发的不讲究了。居然当殿为难起两个小辈来。   尤其这沈侯爷可是刚刚立下了不世之功勋,初初入宴便被这般的为难……唉,当真是………   不过众人大多不过心中想想罢了,吴王为人一向霸道,心眼子也没大到哪去。他们何苦上赶着找麻烦,无端的被嫉恨。   众人沉默之下,倒是一旁的郭侯爷朗声一笑打破了这僵持的气氛。   “殿下素来胸襟宽广,何苦同两位小辈这般的置气呢?这眼瞧着,宴席便要开始。”   这话看似中立,然而不难听出,还是为沈煊二人解围的多。   “怎么,郭侯爷如今也成了爱惜小辈之人,这般倒显得本王心思窄小了。”   “爱惜小辈”四字被咬的极重,声音颇有些意味不明,仿佛另有深意。   可惜此时的郭侯爷却是并未察觉,只以为这是对他前头之语的讽刺。   待到那么一日,郭侯爷终于明白对方此时的诸般情态之为何般之时,一切却也为时已晚。任是万般后悔也换不得时光从头来过。   而此时的郭侯爷一无所知,面目依旧恭谨如故,只抬手道:   “殿下严重了,下臣绝无此意。”   见沈侯爷无端被牵连过来,沈煊同谢瑾瑜刚准备说些什么转移炮火之时,一道温润仿若暖玉般声音响起:   “大哥,前头有信儿,说是父皇马上便要驾临,为惹父皇生怒,大哥还是早些落座为好。”   见是自家六弟,吴王面色僵硬了一瞬,到底还是冷哼了一声,转身拂袖大步离去。对这位六弟,打小他就是怵的很,整日笑眯眯的,手段心思却是丁点不少,就同他那父皇一般,等闲触不到根底。   不过如今嘛!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且等着呢?   吴王很快离开,司马彦同样微微一笑,对几人拱拱手离去。   一旁的谢瑾瑜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眼前这位是特意给他们解围的不成?   “许是看在安华的面儿上吧!”   谢瑾瑜兀自喃喃道,沈煊若有所思。   说来也是奇怪的很,都说吴贵妃打一入宫便有了椒房盛宠之势,照时间看,那时候先太上皇后可还在呢?然而一元后,一宠妃之间却好似并无多少龃龉。   看安华郡主如今的态度便知,大长公主一脉素来与吴王及其生母德太妃不对付,但却从未同宁王一系有怨,对吴家再如何鄙夷厌恶,却从未对那位坊间盛传的“妖妃”吴贵太妃有过只言片语恶言。   这其中,究竟又是何因由?   沈煊正沉思之际,突然感觉袖子被拉了一下,转过头便见一旁的谢瑾瑜目露担忧的望着他:   “赫之方才委实不该这般莽撞的,方才那位可不是个心眼大的,如今又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阴诡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他同郡主成亲那日两方就注定无可挽回,可赫之这里……却是平白受了无妄之灾。   沈煊哪里能不晓得对方的意思,只摇头轻笑道:   “因着良种之事,那位早将我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了,瑾瑜难道没瞧见,方才那位看我那眼神儿,可不是自出声儿时才有的?”   自良种之事后,眼见陛下眼下愈发得人心了,对方不着急不恨他这个罪魁祸首才怪?   如今他怕是位列于对方头一个死仇名单儿了,多一分少一分有啥子区别吗?再则如今他可不是当初没名没姓儿的小官儿了,除非对方当真能扫除所有痕迹,否则,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也不可能等闲视之。   想想方才那位又是刻意无视,又是面露不善,谢瑾瑜不得不承认。比起他,好似赫之还要招人恨一些。   “哈哈,咱们哥俩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沈煊一脸嫌弃的将对方爪子一把搬下,冲着对方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话说瑾瑜兄,被人恨还要这么高兴的吗?   一旁的忠勇侯见此,不由得朗声笑道:   “郡马同沈侯爷当真感情极好,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亲兄弟呢?”   不过说到亲兄弟二字,郭侯爷却是神色一滞,不由想到家中那两个可谓是泾渭分明的俩儿子,一瞬间又仿若平常。只是握着杯子的手上复又紧了紧。   郭侯爷心思沉稳,沈煊二人并未发觉什么。只各自举杯谢道:   “方才还要多谢郭侯爷解围!”   沈煊一脸如常,谢瑾瑜倒是有些复杂,毕竟因着挟恩求报求了自家妹子的缘故,谢瑾瑜一向对郭家无甚好感。   不过想到已经怀有身孕的自家妹妹,还有今个儿对方的相助之恩,谢瑾瑜到底还是面带谢意的举起了酒杯。   郭侯爷见此立马眼睛一亮,他当初可谓是舔着老脸才给二子求了这般一身清贵的亲事。只是这些年来同谢家依旧关系没太大好转。   如今眼看儿媳妇儿有孕,这关系不就起来了嘛,姻亲姻亲到底是牵连不断的。尤其今日亲眼见这两人关系,可谓非比寻常,日后二子仕途一道,总也不在那般的孤立无援。   郭侯爷同样举起酒杯,遮掩了唇间的笑意,随后只乐呵呵的把玩着酒杯,等闲却也不再开口。   便是再高兴,适可而止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沈煊见此不禁挑了挑眉,老狐狸啊!   谢瑾瑜好似也察觉到了什么,眉间还带有些的许不自然,不过很快,几人便没有功夫在多想些什么了。   “太上皇驾到!”   “太上皇后驾到!”   “皇上驾到!”   ………   随着数声尖利的高喊,殿中众王公大臣纷纷起身恭迎。   沈煊微低着头,同众大臣一道行叩拜之礼,只在起身之时隐约瞧见上方几道明黄之色。   随着太上一声令下,众人这才缓缓站直了身,随后各自落座。   沈煊也就这个时候才瞧见,高台之上,太上身边除了一身明黄明显标志着身份尊贵的太上皇后,居然还坐有另一宫装丽人。   且看起装扮还有太上无微不至的照顾,不用猜,也晓得对方是谁。   因着心中疑问,沈煊状若无意的多看了几眼,然而入眼所见这一幕,直教沈煊心中剧震。   只见眼前这位手握大权三十余载,一举一动具是无上威严的太上皇帝,帝国金字塔的最顶端如今同着身旁的宫装妇人一举一动具是一派相谐自然。   没有刻意表现的夺目恩宠,但两人说笑谈话间却是再难插进第三人。明明三人同坐一处,偏生什么都不做就将一旁同样借机说着什么的太上皇后衬的如同了外人一般。   在太上携众人起身与众臣摇摇对饮之时,从沈煊这个角度,他分明瞧见那位贵太妃起身时不小心歪了一下,几乎转瞬之间便被一旁的帝王扶下,此后那只手自始至终都没离过对方的胳膊,哪怕对方早就已经牢牢站稳。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沈煊却分明想到了,前世之时他大学做义工之时偶尔在养老院中所见到的一对夫妇。他们会谢绝众人帮忙互相搀扶着慢慢在院里散步,会在夏天的大树之下,拿着蒲扇一下又一下的为对方驱赶着蚊虫。   那种默默相成的温馨与自然直到他离世之时都难以忘怀。   怎么可能呢?沈煊不住的问自己,一个坐拥无数佳丽的封建帝王,和一个同诸多女子分享枕边人的古代妃子。   况且还有两人之间还有诺大的江南吴家。不,是世代联姻,利益错杂的江南诸世家。   “那两位一向便是如此的吗?”   沈煊使劲儿的掐了自个儿一把,直到落座后这才凑到谢瑾瑜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起。   “是啊!好些年了吧!”耳边传来谢瑾瑜轻声的叹息。   “其实,上头那位,委实不算什么心思阴诡之辈!”   甚至手上比起太多太多人都干净不少。这句话谢瑾瑜不曾说,沈煊却听出了大概。   谢瑾瑜轻轻执起手中酒杯,默然。   因着安华之故,他从小也算是宫中的常客。大致也知晓那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是因此,此后哪怕对着吴家再多的看不惯,他也不曾将这些代入到宁王乃至眼前这位贵太妃身上。   原是如此吗?   沈煊呆坐在座,看着眼前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却是久久未曾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一下把宴会写完的,但感觉字数实在超出了逾期,只能等明天另开一章……   以后不出意外会在九点左右更新,有事更不了会提前说一声哒~~   爱你们么么~~感谢在2020-12-01 21:09:33~2020-12-02 23:5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安娜 25瓶;疏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4章   寿诞行至一半儿, 歌舞将退,由皇帝率先亲献后,众王公纷纷上前祝寿行贺礼。   太上皇后本人出自京中大族, 其祖更曾入阁为相,虽不及谢家于清流中名声响亮, 但论起子孙仕途, 却也能在京城众世家中占据一席之地。   因着这个,便是多年无甚恩宠,在宫中地位也是颇为稳固, 位列四妃之一。如今更是因着扶养了当今帝王而位尊正位, 众人更是不敢轻忽。只是与此同时, 众人心中又不免有些顾忌,太上皇后亲子八殿下魏王去岁便已成家,按理来说也该是正式入朝的时节儿了, 但无论是太上, 还是陛下至今依旧无甚安排。   又听说张家姑娘前些时日常常受诏出入宫中陪伴太上皇后, 可谓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了。然而时至今日却是丁点音信儿都无, 这落在众臣眼中,不免又是一番思量。   因而此时, 于绝大多数不想生事儿的臣子来说, 贵重却也中规中矩不去博才的贺礼才最是合适不过,沈煊自然也在此列。   皇城之中,明哲保身才是众位臣子最先点亮的技能之一。   高高的大殿之上,太上皇后一身象征着身份的明黄色吉福,看上去依旧贵气威严如故。   此时正一脸笑意的同一众小辈说些什么,端的是温厚慈爱, 同一旁态度稍显冷淡的吴贵太妃形成鲜明对比,也好似并未察觉众王公大臣的“慎重”之意。   歌舞再起,大殿之上,端的一派富贵祥和,其乐融融。然而就在此次宴接近尾声之际,突然从大殿之外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众人回望之际不由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只见一身湿淋淋的吴王殿下由殿外快步向内走来,行走间不断带出一道湿痕,端的是狼狈至极,上首的德太妃不由轻呼出声,面上也带上了焦急之色。   然而此时殿上众人的目光不由集中到了对方双手之上,众人又不是眼瞎,哪怕包裹的再严实不过,怎么看不出来,对方此时抱着的正是个女子无疑。   吴王许是也觉得此时过于失了礼仪,遂急忙将手中女子放下,改由殿中丫鬟扶着,自个儿却是沉沉一跪道:   “父皇恕罪,皇兄恕罪,儿臣方才出去散心之   时,突然听到远处有女子呼救,过去时便瞧见有人在湖中挣扎,儿臣救人心切,只得冒犯了。”   “只是外头天寒地冻,又是人命关天,儿臣不敢擅内宫,只得将其带入此地,还请父皇母后饶恕儿臣冒犯之举。”   上首太上皇眉目沉沉,看着眼前之人不知在想着什么,倒是一旁的太上皇后不计前嫌,温言笑道:   “无事,吴王也是救人心切,终究是姑娘家一条性命,殿下一七尺男儿又怎可置之不理。可是请了太医来?”   “回母后,儿臣眼前便已经使人前去请了!”   两人说话间,只见一旁被一席深褐色大氅紧裹着的女子幽幽的醒了过来,深褐色的兜帽掉落,众人这才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长相。只见下一瞬,一声惊呼声从女席那头传来,上首的贵太妃脸上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湘姐儿?”   看着那位已经控制不住站起身来的吴大人,再结合上首那位贵太妃的脸色,便是一旁的男子席上,众人也大都晓得了对方的身份。   此女定然是吴氏女无疑,估摸着身份还不简单。吴王同吴氏女……渍渍这般的巧合?殿中众人不由露出好戏的神色。   涉及自家女儿,吴大人很快便上前告罪道:“小女无状,扰得上皇后寿辰,当真是最该万死!还请两位陛下恕罪!”   说罢额头朝地,狠狠的磕在了地上,一番爱女之心昭然若揭。   倒是上首的贵太妃担忧道:“这般冷儿的时节儿,湘姐儿这般岂不给冻坏了!”说罢,轻轻看了身边之人一眼。   太上皇无奈点了点头,很快便有宫人们将其带下更衣。下首天成帝微微眯了眯眼睛,转瞬间复又恢复如常,冲着底下身上稀稀拉拉滴着水珠的吴王关怀道:   “皇兄虽筋骨强健,但这身子到底不比年轻时候了,还是早些下去收拾一番吧!冬日寒凉,免得入了病气。”   吴王闻言身子一僵,什么叫比不得年轻时候了,便是现在,等闲他也是数十个好手近不得身,同眼前这位弱鸡崽子可不一样。然众目睽睽之下,司马鼎也只能咬着牙谢恩道:   “多谢陛下恩典!”   一番收拾过后,等两人再度入殿之时,旁人还未说些什么,便听得上   首德太妃厉声喝道:   “好好的宫宴,离得御花园可还有一段儿距离,吴姑娘倒是为何跑去那里!”   听这意思,倒是怀疑对方这是故意设了圈套让自家儿子往里头跳了。不过这也问出了此刻殿中绝大多数人的疑问。   一旁的贵太妃闻言登时便不乐意了,这不是怀疑吴家姑娘品行吗?自家湘姐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只是到底对方有理在前,只得复又将目光放入眼前之人身上。   不只是贵太妃,便是大殿其他人也不自觉的看了过来。   大殿之中,只见那位吴家姑娘单薄的身子很快便摇摇欲坠了起来。   不知为何,沈煊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垂目间,只见一旁谢瑾瑜右手早已紧握成全。看来对方同他,当的是同一种猜测。   两人心中不断下沉。   果不其然,在众人或怀疑,或是鄙夷的目光之下,只见殿中的吴家姑娘咬了咬唇,“不得以”开口道:   “回太妃娘娘,小女方才……方才……”   只见对方眼中充满着纠结之色,剩下凝在口中,却是迟迟未曾开口。   殿上众人若有所思。   就在此时,一声清亮的声音突然在大殿上响起:   “吴姑娘若是想告本郡主的状头,直接说来便是,何必这般的悻悻坐态!”   只见安华郡主一大红色宫裙,转眼间便从一旁的席间利落走出,腰间系着的九节长鞭在两侧明亮的宫灯之下,可谓是张扬极了。   安华郡主很快便行至殿中,就在众人以为对方会对此说些什么时,眼前这位却是瞧也不瞧上对方一眼,只简单行礼过后便自觉的起身上殿,乖巧立于太上身侧。   也不晓的究竟说了些什么,方才还颇为严肃的太上很快便朗笑出声。   这般的张扬至极,可偏偏此时在座之人,却无一人露出惊诧之色。   底下吴姑娘见状神色愈发的委屈了下来。殿上德太妃适时开口道:   “安华可是又淘气了,没来由的跟人家小姑娘开玩笑可不大好。”   面对眼前这位德太妃的温声细语,一旁的安华郡主却是直接嗤笑一声儿!   “哼!难不成有只苍蝇非要在本宫耳边转悠,惹得本宫生气,本宫还不能挥手赶了不成?   这话说的,底下的吴   家一众登时面色大变,便是一旁的贵太妃神色都不大好。只是到底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哪里是一个面儿都没见过几回的侄女儿比的上的。尤其是在看向对方同先皇后神似至极的面容后,吴太妃心中仅存的些许火气也慢慢降了下来。   只温和的拍了拍安华郡主手道:   “安华向来爽直,你二人若是性子委实不合,以后莫要到一块儿去了便是。”   吴家众人身子一僵,而被一直视作靠山的姑母这般偏心对待,底下的吴姑娘更是差点跪坐不住,身子愈发的摇摇欲坠。   不过到底是亲侄女儿,贵太妃还是有些怜惜的。   “既然事情已然弄清楚了,湘儿还是快些起身来吧!”   一旁老道神在太上此时也开口道:   “不过些小女儿家的口角罢了,皇后圣诞,这好好的日子,计较这些做什么?”   太上一锤定音,便是旁人有再多的“委屈”,也只得闭上嘴巴,躬身应是。   一旁的沈煊二人松口气后,又是一阵儿气怒,对方这是笃定了郡主殿下为了瑾瑜兄的名声,决计不会漏出个只言片语来。   要知道,这种桃色新闻,从来是传的最为快的,便是证据确凿为人陷害,丢掉的名声也再难寻的回来。   甚至还会有人觉得,对方会使出这般手段陷害,是不是也有那人行事不甚讲究之故。   这些人,当真是……为了目的,什么下作手段都用的上。   沈煊心中冷笑,今儿个这一出,他不信没有明眼人瞧出些什么。这般鼠辈行径,还想妄图尊位。   沈煊二人猜测不错,郡主二人根本不是对方此行根本目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只见人高马大的吴王殿下直直跪地:   “虽为救人之故,儿臣方才到底对吴姑娘有所唐突,男子当于世,当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儿臣理应对吴姑娘负起责任。”   “还请父皇,陛下恩准!”   如今的大瑞朝,虽不似清朝一般选秀赐婚,然而于皇室宗族子弟的婚假,具是得由当今亲自审批。   “这……父皇,自古英雄救美人,按理来说以吴姑娘的身份,配给皇兄也是使得的,只是皇嫂这才去世不久……”   按照规矩,原配妻子过世,男子理应服丧一   年之久,只是这道规矩,在碰上皇家时,效力明显就有些不足了。无论哪朝,打破这个规矩都现行者具是不少。且对于皇室,妻子何尝不是另外意义上的下臣。   只是于大多数皇室子弟,利益不冲突的情况下,还是愿意做一回爱妻之人。可惜这并不包括眼前之人。   下首的吴王复又沉沉叩首。   “事已至此,便由他们吧!”殿台之上,太上听罢直接摆摆手。视线沉沉的看向底下跪着的大儿子,眼神中仿佛多了些什么。   “吴王,这婚事一旦定下,便再无悔改的余地………”   “父皇,是儿臣唐突佳人,儿臣自当负起责任,断无后悔之意。”   ***   任谁都没想到,不过一场宫宴,却是凑出了一对儿新人。更没想到的是,吴王居然当真同江南吴家联姻,众人不自觉的看向一旁依旧自斟自饮,同往常丝毫无异的宁王殿下。   众大臣心中猜测不断,难道借由吴家为纽带,两位亲王这是要正式联合起来了?可是,一个亲外甥,一个亲女婿………这……   论起主次来,这宁王殿下就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可惜众人怎么在怎么窥视,眼前这位依旧稳如泰山,好似方才种种并未发生过。   然而种种思量猜测不断的众大臣们,却是未曾瞧见,在吴王殿下志得意满的返回席中,借着那位的遮挡,有一双温润的眸子却是轻轻回望进沈煊眼中。   不过一瞬的功夫,他好似看到那位再朝着他举杯轻笑。   很快,吴王落座席中,沈煊再度抬眼过去时,对方眉目轻垂,兀自把玩着手中酒盏,却是再与往常再无异处,仿佛方才种种具是他的错觉一般。   “赫之?赫之?   “嗯……”   “你方才好像一直往对面儿看,有什么不对吗?”   谢瑾瑜悄悄凑过脑袋,轻声问道。   “无事,许是看错了吧!”   沈煊轻轻摇了摇头,一旁的谢瑾瑜见此,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再追问。   宴罢,在宫人带领之下,众臣三三两两的行走于漫长的宫道之中,沈煊两人自散席后便四处寻找起自家夫人,这么久了却是连两人的影子都没见着。问过宫人后,才晓得郡主殿下早早便出了殿门。   两人   对视一眼,谢瑾瑜也不晓得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抬手拉着沈煊,迅速往宫门口走去。   沈煊眼皮一跳,安华郡主………   两人紧赶慢赶,若不是还在宫中,差点便要狂奔起来,可惜待出了宫门口之时,却依旧是晚了一步。只见宫门口处,此时早已围满了一层的看客。   见是二人过来,众人随即默契的让出一条道来。只是那眼神,尤其是看向谢瑾瑜之时,极是玄妙。   沈煊只觉得眼皮跳的更厉害了。果不其然,两人刚踏进去一步,便听到一声极速的破空之声,接着便是鞭子打向人体的声音,还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这声音……他们先前在大殿上可是听过的。   一下,又一下……目之所及之处,便是沈煊都觉得有些肉痛不已,只见安华郡主手中皮鞭挥的让人眼花缭乱,却也是鞭鞭到肉,还能不过份损及对方的衣衫。   一看便是个中的好手。   方才那位柔柔弱弱的吴姑娘这次是真要“柔弱”起来了,沈煊心想。   一旁的吴夫人及一众吴家女眷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见两人过来,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入谢瑾瑜身上。那位吴夫人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几乎差点冲着谢瑾瑜跪下身来。被谢瑾瑜手脚轻快的退到后头。   显而易见郡主这口气儿,今个儿必是得出了的。   眼看围观之人越来越多,胆敢虎口夺人的却是几乎没有。甚至有人还暗戳戳的想着。   自郡主成婚后,脾性儿倒是好上了不少,已经很久没见对方动过鞭子了。   待到吴王殿下带着一众大臣赶到之时,底下这位早已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住手!”   “安华你这是做什么?那可是你未来舅母?”   吴王一马当先,当即冲过来急声呵斥,长臂一挥,便将眼前长鞭一把握住。   然而此时看似位于下乘的郡主却仅是轻轻一笑,下颌轻扬,一张芙蓉面上却是丝毫不见绌色。   “大舅舅你可看清楚了,您现在手中这跟,可是当年皇爷爷亲手所做,特地赐予外甥儿防身用的,本郡主可是已经用了十来年了,待会儿拉扯之下……”   “你……”御赐之物,又是父皇亲手所做,便是张橫如吴王也不能等闲视之。   然而不过一个愣神的功夫,只见安华手腕一转,吴王当即手上一阵儿刺痛,手中鞭子很快便再次回到郡主手中。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吴王殿下面色早已黑沉如墨,当着自个儿的面儿,未来妻子被打成这般模样,无异于一个巴掌狠狠拍在脸上。   方才众臣围绕的志得意满很快便消失无踪。吴王此时只觉得心中有股火在烧着。对着底下狼狈不已的吴姑娘也不由生出几分暗恨来。   “明明自个儿早早告诫,安华郡主不是个省油的灯,偏生还敢自以为是,怵这眉头!”   眼看眼前这位脸色越来越黑,   一旁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有一个没一个赶紧离去,这皇家的笑话可不是好看的。   安华郡主倒是见好就收,不过沈煊倒是觉得对方这是火气发的差不多了。   只见对方一身红衣,缓步朝着对方走来,这看在吴三姑娘眼中,只觉得仿若恶鬼临世,身子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你们之间那点子腌攒之事,本郡主不提可不是怕了你们,不过是为了皇家的颜面,也别以为本郡主便瞧不出你们这般是个什么算计,但可惜我这人向来最喜直来直往。”   “吴三姑娘,你可想要试试,待你终于爬上吴王妃宝座之后,本郡主这跟鞭子还敢不敢招待于你?”   言罢,手中长鞭凌空作响。   地上的吴三姑娘之不住的摇着头,涕泗横流,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沈煊从头看到尾,不由默默咽了口口水,然而普一回头,却见此时自家夫人眼神却是一刻都不离眼前郡主,双眸中似含有无数星星。   沈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02 23:55:12~2020-12-03 22:4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冠称霸美国 10瓶;26956255 3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5章   一场闹剧结束, 回去的路上沈煊轻轻靠在车上,脑海中不由回想着今日宴上种种。太上与贵太妃二人行若一人的默契,吴王殿下藏不住的志得意满, 还有席中那双隐含笑意的眼睛………   此般种种一一在脑海中闪过。   现如今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借由婚事, 吴王怕是要与以吴家为首的江南世家正式联合了。这段时日, 朝中怕是不会太平。   有些事,该来的总会来的。   沈煊睁开双眼,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 神色反倒更为沉重了些许。一旁的顾茹见此不免更添几分担忧。   “相公, 妾身觉得, 今日席上那位吴家姑娘怕是………怕是在刻意激怒于郡主。”   再想想方才的“意外赐婚”,顾茹总觉得有些太过巧合了些,只是那可是安华郡主, 他们居然也敢这般设计吗?还有打从宴席一开始, 眼瞧着郡主便有些不大待见那位, 看对方的眼神儿,就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般。   顾茹将席上种种一一道来, 沈煊听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今日那两人怕是早早便掺和在一道儿了,却不知为何漏了些行径转而被郡主所发现。再想想殿下那性子, 怕是当时双方必是结了仇的。   至于瑾瑜兄之事, 未尝不是对方想借此拿了郡主府的把柄让其不可在外声张,至于是否陷害成功反而并不重要。否则当日谢兄之事,估计早早闹得沸沸洋洋了。   甚至今日还能用它激怒一把郡主,达成当真可谓一箭双雕。   对方唯一错估之处,怕只有安华郡主本人了。谁能想到,对方当真如此不给面子。   这顿鞭子, 打的可不止是吴家的脸面………   “郡主今日这般行事,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一旁的顾茹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虽说那位吴家小姐着实可气,可这无故殴打官家小姐怕也是不好收场。冷静过后,顾茹不禁有些担忧。   沈煊对此却是轻轻一笑,   “夫人可觉得郡主当真是那不顾后果之人?”   能得两代帝王恩宠之至,便是有先人之因,郡主本身也绝不容小觑。   帝王之家的恩与情,最是难续不过。   顾茹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日早朝,   以吴家为首,弹劾郡主的折子几乎堆满了案头,便是谢家同长公主府都没能幸免于难。   沈煊刚想出首,便见一人已经大步迈出,正是如今的御史中丞魏实无疑。也是这日,沈煊再次见到了这位魏榜眼,不对应该是魏中丞的极辨之能。   能硬生生的将一场单方面的虐打掰成女儿家的打闹,其言辞之凿凿,几乎要将敌方辩友气的当场吐血三升。若不是沈煊当时本人就在现场,说不得也是要信了的。   只见魏御史一脸肃容,一张国字脸上端的是正气凛然,仅仅脱罪还不够。末了还要弹劾吴大人管教不严,致使吴家女公然挑衅皇家郡主,冒犯皇室威严。   “陛下,吴大人身为朝中一品大员,堂堂内阁辅臣,上不体君王之烦忧,下不聆黎民之难言,反倒为着女儿家打闹一事于朝堂之上大动干戈。纵容其女冒犯郡主,无视皇家威严,且无半分悔改之意。”   “古语有云,修身齐家方可治国平天下。然今吴大人今其身不修,齐家不平,如何能为君解忧,如何又能觍居于阁臣之尊………”   “魏大人所言有理……”   “臣附议……”   “臣附议……”   陆续又有众清流前来附议,女儿家的打闹他们才提不起兴趣,但吴大人的辫子他们还是想抓个一把的。   大瑞朝明令:众御史不以言获罪,且有闻风奏事之权。弹劾篡权之外戚,怎么不比弹劾一位深受帝王恩宠的郡主来的名利双收。众御史手中笏板紧握,端的是跃跃欲试。   吴大人脸色焦黑如墨,身后的官员见此心中不禁摇了摇头。当初他们众人谁没劝上几句,这种闺中之事偏生要拿来朝堂之上,最是容易被拿住话头,便是有理也可能变成没理。再则,说是吴家姑娘伤情如何如何严重,难不成女儿家的身子,还能找大理寺验看一番不成?   只是事已至此,贼船上去了,想要下来谈何容易。为今之际,还是先要保住大人为要………   朝中很快又是一番乱战,反倒是将最初郡主之事抛置一旁。不过最后为表皇家公正,当今亲自开口,安华郡主禁足府中,一月不得出。   众大臣连忙高呼皇帝大公无私,吴阁老更是被气的脸色憋红   。   大公他娘的无私,心眼子都歪到边儿上去了!他家闺女儿如今可还在床上躺着呢?那位一月不出门儿不是屁事没有?   可惜折腾了小半个早朝,还是未损吴大人分毫,众臣子深表遗憾。   江南众士子,果然还是不同凡响。至于此次争辩的因由,早已被众臣抛之脑后。   ****   “方才朝中,多谢魏兄仗义直言!”下朝后,众大臣鱼贯而出。殿外,沈煊急忙追上对方,拱手一拜真诚谢道。   “沈侯爷客气,同为陛下分忧罢了!不值一提!”   魏实同样微微拱手,神色却是谦恭如常,沈煊自然明白对方言下之意。   这一年下来,也足够沈煊看的明白,眼前之人,无论是这一年来的数次弹劾,还是今日为郡主殿下的辩言。于朝中可谓是一言一行具是在随着陛下心意来走。   只是不论对方目的如何,谢兄确实有赖对方辩言,今日便是他亲自下场,怕也难有这般的效果。归根结底,他与谢兄的关系从来不是秘密,有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效果自然要大打折扣。虽说陛下圣心在此,但能少几分跋扈之名也是好的。   想到此处,沈煊语气愈发真诚了几分。   两人并肩行至宫门处,没聊几句,沈煊正值告辞之时,却听对方突然苦笑出声。   “不瞒沈侯爷,其实下官今日所为,却也是不乏私心。”   语毕,方才还是一脸端正的魏实一张国字脸却是面带忧色,神情有一瞬间的痛苦。   沈煊做恭听状。   “想必沈侯也知晓,再下数次弹劾朝中官员,虽最后大都查明有过,然结下的仇怨却是不再少数。”   “为陛下分辩忠奸实乃下官身为御史本分所在,然家有弱质妇孺,下官到底不是没有挂碍的。下官一届寒门,在朝堂之中无依无靠,虽说交友数众,然,届时真正能够出言帮助的怕也不过一二罢了。”   言罢,面上不由更添两份愁苦。   “陛下圣明天子,必是会明察秋毫,不会使得忠义之士没了下场。魏中丞大可不必心忧至此。”   沈煊眉色不动,只轻言道。   陛下虽有些严苛,但于手下衷心为己之人到底还是爱惜的。   一旁的魏实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臣自是相   信陛下明察秋毫,然终不过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呐!”   “倘真有那一日,魏中丞若是当真清白,我与谢兄自是要为大人分辨一二。”   人情这种东西,总是要归还的。沈煊重点咬重了清白二字。   听罢,魏实当即面露感激之色,似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言下之意,只觉在定心不过。只躬身郑重一鞠道:   “臣代家中弱质多谢侯爷!”   户部同御史台并不在同一方向,沈煊很快告辞离去,见沈侯爷离开,一旁的几位同僚这才纷纷走上前来。   “敢问魏兄,方才那位可是沈侯爷?”一阵寒暄过后,一位身形高瘦男子突然问起。   “自是裕圣侯爷无疑。”魏实面色如旧。一旁的另一位同事却是突然叹道:   “想不到魏兄同沈侯爷还有这般交情?当初因着旁些人的胡言乱语,总拿着魏兄同那位侯爷相论,还以为侯爷会恼了魏兄呢?方才却见魏兄同侯爷行至一处,相谈甚欢。反倒是吾等小人之心了。”   说罢,还哈哈几声大笑。   众吃瓜群众尴尬不已,心想这位闫兄当真是“心直口快”,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初眼前这位备受圣人青眼,一年内接连高升,众人都以其为“沈大人第二”,甚至尤胜对方多已。谁成想,人家沈大人一跃封侯,论地位只比几位相爷差点。   如今眼前这位 “沈大人第二”自是再不能名符其实,额,如今前脚正主儿刚走,后脚他们便提起这个,怎么感觉跟故意似的。几人不自在的挪挪脚,决定离眼前这个棒槌远一点儿。   众人心中尴尬,生怕被误会了什么,反倒是魏实温然一笑,丝毫不以为杵,眼中甚至还带着些钦佩之色。   “沈侯爷心胸宽广,又怎生会计较这些。且大人能耐卓绝,小弟微末才华,又怎敢有丝毫唐突?“沈大人第二”更是无中生有。未免沈侯爷名声受损,还请几位兄长莫要再多提起。”   “魏兄这就有些过谦了吧!魏兄本人才华横溢,又受陛下器重,若非良种一事,便是如今的沈侯也未必比的过!实乃新科中第一人也。”   “对啊对啊,入仕短短一年,魏兄便已高至五品,圣心如此,着实让我等诸人艳羡不已。”   几人连连附和,便是方才那位棒槌兄也无再多言。偶尔酸酸便罢了,人家到底是入了圣人之眼,日后说不得如何呢?   魏实放下连连谦言,唇边依旧挂着笑意,只是细观之下,那股子笑意却是再难入眼。   “圣心……么?”告别众人,魏实端坐位上,看着书案之前端正摆放着的宣告着从五品官员的纱帽。   突然自嘲一笑。   ***   郡主府。   “魏中丞?可是以前江兄提过的那位姓魏的榜眼?”   谢瑾瑜眼中不免有些惊诧,虽然近一年来此人确实声明鹊起。   “重义之君子,明正之贤臣。”别说世林了,便是民间名声也是极好的。   但谢瑾瑜却从未对其有过接触,一是听江兄的口气,对方心机深沉,委实不是易与之辈。还有他本人,对那些长袖善舞,仿若美玉无瑕之人,不说好感如何,却是不怎么乐意接近的。   无癖者不可深交,以其无深情也,谢瑾瑜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握紧了手中茶盏。   “赫之可是已经答应了对方?倒是小弟牵累赫之你了。”   对方突然这般急切,也不知有何因由,谢瑾瑜私心中还是有些忌讳的。他也就罢了,毕竟人家出了力,该还上的人情自由他谢府去还才是,但沈兄本不该牵扯其中得。一旁的安华郡主同样沉思道。   “三舅舅这人,便是对着咱们这些亲近之人,情绪少有外露之时,对方却可以一一把住脉络,却又不致引得舅舅反感,还能在世林之中落得个为人端正,不畏强权的诺大名头。不得不说,着实是个厉害之人。”   “且仅一年之内,对方高升至此,便是御史台这种地方,却也着实为人侧目。这般情况下,旁人却是丁点把柄都拿捏不得,不论是不是磊落君子,其心思必然极为缜密。”   按理来说以此人心性,断不该行此挟恩求报之举。平白断了郡主府的情分。   “许是瞧见了不日会有什么难为之处吧!   沈煊转着手中茶盏突然轻声一笑。   “瑾瑜同郡主实在不必忧心,我这早先便已名言,若要出口相帮,前提对方当真清白才是。同为陛下效力,若是对方当真受人诬陷,咱们也不好袖手旁观。”   “倒是谢兄,我倒觉得对方此番具是冲着谢兄你来的。”   “大理寺?”谢瑾瑜突然道。   “许是对方提前察觉到了什么,或是即将做些什么?”   让人再难容下之事。   沈煊沉声道。 第196章   及至晚膳时候, 婉拒了瑾瑜两口子的挽留,沈煊这才起身准备离开,还顺带带走了跟屁虫大宝一只。   自沈家搬至侯府之后, 大宝便已经带着自家选好的小伴读包袱款款的来到谢家,日常同汤圆儿一道儿读书。   负责教导的先生也是他同谢兄两人一道挑选了许久才定下来的, 虽仅是位老秀才, 难得的是讲课生动有趣,丝毫不呆板。在加上两小的竞争意识,短短时日里, 大宝学问倒是好上了许多。   父子俩人跟着谢瑾瑜一道来至前院, 还没等告别之际, 便听到管家气喘吁吁来报,眼前老管家额头上满是大汗,眼中却具是欢喜之意。   “郡马爷, 宫里方才又来人了!说是还带来了上皇的赏赐!”   赏赐?两人具是一喜。沈煊冲谢瑾瑜点了点头, 只见对方很快随着管家离去。   想必吴阁老如今怕是要气的吐血了吧!这记隔空打脸当真是响亮极了。   离开前沈煊抱着大宝看了眼几个端着托盘, 笑的极尽谄媚的内侍。略有些不厚道的想着。   果不其然翌日早朝之上,细观之下不难发觉, 已经有好几位大臣若有若无的视线不断停在队伍前方的吴阁老身上。   肉眼可及,对方背影愈发的僵直了几分。   接下来几乎整个殿上, 都弥漫着一股子□□味儿。然而此时对方还不知晓, 这不过是个开始。   朝中事毕,正值当今准备宣布退朝之际,队列中却突兀般的站出一人来。   “秉陛下,臣有本启奏。”   “准!”   “臣弹劾兵部侍郎蔺之言,收受贿赂,□□, 更兼纵容家中仆人强抢民田,枉死受屈者足足数十余人。”   语毕,殿内很快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污蔑!纯属污蔑!”   随着一声怒吼,一位面上布满赛罗胡子中年男子很快站了出来。   “微臣自幼秉承先祖遗训,自出仕以来,莫不兢兢业业,万事以公为先。臣清白之名声,家祖数代之传承,又启容你等这般污蔑。”   其后更有数十道声音站出身来为之张目。   “胡言乱语,蔺侍郎公卿之家,数代簪缨,怎会因区区蝇头小利做下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黄口   小儿,蔺大人马革裹尸之日,魏中丞怕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呢?如此胡言乱语,行那等污蔑之事,也不怕折了你小子福寿。”   ………   眼瞧着越来越多人站出来,行武之人,言语之上本就有些不拘,更兼人高马大,嗓门儿洪亮,愈发显得殿上青年孤立无援。形式对其可谓是极其不利。   沈煊抬眼看于殿上青年,以对方为人,是绝不会做没把握之事。   果不其然,还没等对方吵吵几句,便见眼前魏中丞果断将怀中几叠纸张双手呈上。   “陛下,累累白骨之冤,无辜平民之愤,臣今日便是万死也绝不能任罪魁祸首继续逍遥法外。”   说罢,一声重重的碰撞声在大殿内响起,只见对方双膝跪地,脑袋重重磕在地上。   众大臣具是被对方这般狠劲儿吓了一跳。 便是沈煊站在这里,离的好几人的距离,都能听到咕咚一声脑袋着地的声音。   眼前证物很快便被呈至殿上,随着高台之上帝王逐渐阴沉下去的脸色,殿中众人不少人都有些不妙之感。   “好好好!当真好一个清白名声!好一个簪缨世家!好好看看,怕是你家先祖的脸都要被你等给丢尽了!”   随着帝王之怒,大把的纸张纷纷洋洋尽数散于殿上。   陛下这般恼怒,殿前跪着的蔺侍郎只觉眼皮一跳,再也顾不得公侯之家的勋贵,   只得趴伏在地一张张将证物捡起。肉眼可见,对方面色愈发的灰白了起来。   “陛下,此证据不实啊!定时他人特意伪造,要来污蔑臣下啊!”   眼见蔺侍郎不断磕头求饶,然而眼神儿却是直直看向殿上那位身着亲王服侍之人,似是在看最后一丝希望。   吴王不由动了动腿脚。   这时便有机灵的小太监急忙走上前去,将证物一一收回挨个儿的奉于内阁诸臣。   一阅过后,便是吴王一脉的重臣也只得轻轻摇了摇头,吴王欲迈出的双腿复又收了回去。   台上帝王见此不由轻嗤一声,他这位好大哥啊!   蔺侍郎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心中只余一片苍凉。他心中再明白不过,收受贿赂,买卖官爵,甚至纵仆生事,这些具不是他跪在这里的根本缘由。   蔺侍郎抬头,只觉得眼前诺大   的金銮座上金光闪闪,七尺男儿铁骨铮铮,如今却是大颗眼泪不停落下。   “陛下,微臣错不该知法犯法,错不该无能约束家中仆从。臣对不起先祖的荣光,臣负了陛下的恩德。”   他最错的,是跟错了人啊!   眼前蔺侍郎涕泗横流,众臣子心有戚戚。   沈煊见此,不由遥遥望向高台之君主。都道杀人极易,诛心最难。   然经此一役,诛的又何止是一人之心?   兔死尚且狐悲,况同类乎?蔺侍郎自诸皇子夺位之时便已经早早便投于吴王麾下,然今日却落得个这般结局。   哪怕大局已定,然而救不得,和不去救这中间差的也实在太大了些。   想到这里,沈煊不由得将目光看向殿中之人。   按理来说,御史大都闻风奏事,再由大理寺或是刑部查案,寻找证据。然而今日,对方一届御史却是这般行径,还有凭其一人之力,如何将证物收集的这般齐全。使得内阁诸位大臣一句话都说不出个不是来。   这便是当日对方之所以那般急切的原因吗?   正值沈煊心中暗暗思量之际,此次针对吴王一系的弹劾最终以兵部侍郎蔺之言削爵去官,成年男子具都流放边地。至于弱质女流与不成丁的孩童,念其先祖功勋,陛下开恩,予其特赦。   “罪臣蔺之言叩谢陛下圣恩!”   殿中蔺侍郎头朝地重重磕下一礼,随后很快便被众兵士拿了下去。   下朝之后,沈煊正行至宫道之上,却见宫门拐角之处,已是有人早早等在那里。   “魏大人?大人今日……?”   “今日之事,沈侯爷这般聪明之人,怕是看的在明白不过吧!”   魏实微微苦笑,抬头看向眼前之人。只见对方额头之上还顶着个诺大的红包,可见方才力道之重。   沈煊默了默,行走于宫门之处,二人久久不曾言语。离开之际,沈煊最后还是开口道。   “魏大人近日怕是要小心则个了。”   “是啊,这世上终归还是聪明人多!” 魏实抬眼,眉间却是一片晦涩。   便是吴王本人没想到这出,然而其手下回过神儿来,心中必然不会不明白的。届时始作俑者如他,便是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人心,何等重要!   沈   煊很快拱手离去,离开前只听得对方轻声道:   “微臣同侯爷不同,一把刀,是没有选择权利的。”   沈煊脚步顿了顿,复又如往常一般抬脚离开。   ***   如二人所料不错,其后几日,不论是吴阁老,还是吴王殿下,看向这位魏中丞眼中具是藏着刀子一般。   能走到金銮殿殿上的,又能有几个是真的傻子?以往呼朋引伴,行走处具是不乏恭维声的魏实很快便成了形单影只。   事情发生在一个灰蒙蒙的雨天,这日沈煊正巧下衙的时辰早,便准备顺带来郡主府将自家大宝接回。   离自家大宝下课还要一些时辰,沈煊便同谢瑾瑜二人坐在亭子中随手耍着棋玩儿。   “听说郡主前些日子已经被诏进宫中?”   沈煊手持白子,于二人之间率先落下一子,随后问道。   “可不是嘛,一月之期刚过,便被太上他老人家诏了过去。”   谢瑾瑜紧随其后,眼中不乏幸灾乐祸。   “安华过去时,那位吴家姑娘正巧还在宫中陪伴吴贵太妃,见了安华连边儿都不敢靠近。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可谓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可见这人啊,不拘对方身份如何,这欺软怕硬却是融到骨子里的!”   沈煊轻轻笑笑,手中快速落下一子,一旁谢瑾瑜看罢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赫之,你这是怎么想不开了,想同老弟我归于尽啊!”   “怎么会呢,为兄我只是想体会一番,这一力降十回是个什么感觉?”   沈煊笑的和气,心里简直羡慕的想哭。   谢瑾瑜“………”   一力降十回居然还能这样用,这是欺负他读书少吗?   正值二人还在嘴歪歪之际,却听下头小厮上来禀报。   “郡马爷,沈侯爷,外头有一妇人,说是魏中丞之母,非要见郡马爷不可,如今已经人还在外头侯着呢?”   魏中丞?这个时候过来,沈煊二人对视一眼,很快便一道行至客厅。   二人才刚刚走近,却见一发间凌乱,头发花白,身上似还有拉扯痕迹的老妇人直冲着二人跪了下来。   “郡马爷,求您救救我儿啊,救救他吧,我老婆子给您跪下了!”   说罢,复又是一阵儿哭嚎之声。   见此两人具是心中一   震,心道果然是出事儿了。   “老夫人您先起身吧,有什么事儿好好说。”   谢瑾瑜首先发话道。   一旁侯着的丫鬟见状急忙将人扶起,老妇人这才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只一双手紧紧叩着。   眼中不断留下泪来,嘴里不断祈求些什么。说到最后怕是自个儿都听不到了。   沈煊只好轻轻咳上一声。   “魏夫人,冒昧问上一句,魏兄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儿……我儿……今儿个本来还好好的,也不晓得究竟怎么回事儿,只一群人冲上来便将我儿带走。”   “说他犯了事儿,是要奉上头命过来带人!”说到这里,魏老夫人不由哭的更厉害了些。   “两位大人,我儿不可能犯事儿的,我儿那般孝顺,怎么可能犯事儿呢?不能……不能啊……”   眼前之人还在不停摇头,一双眼睛却是直直的看了过来。说罢便想起身继续跪下去。   一通好生劝慰之后,见其稍稍恢复了些许理智,谢瑾瑜这才开口问道:   “老妇人可知,对方究竟所犯何错?”   听到这个,对方脑袋不由摇的更厉害了些。   就在沈煊二人失望之际,还以为再问不出什么之时,却见对方哭着摇头道:   “我儿……我儿没有杀人,更没有杀害儿媳妇儿。这么些年了,他们感情这般要好,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老妇人嘴里还在不断重复着什么,沈煊同谢瑾瑜二人对视一眼,均发现了对方眼中震惊之色。   万万没想到,魏中丞所获之罪,竟然是………弑妻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06 12:55:44~2020-12-06 23:3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小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可拉倒吧!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7章   送走了惶惶不安, 涕泗横流的魏老夫人,沈煊静静的斜倚在靠背上,心中却也有些不是滋味儿。方才那位老夫人据说唯有魏中丞一个孩子, 然而如今瞧着却是比之他娘,还要苍老一些, 哪怕身上绫罗绸缎穿着, 身子依旧佝偻如同村妇。   若是有朝一日是他不幸失足于官场之中,怕是家中爹娘较之如今的魏老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沈煊抬眼,看着房梁之上纷繁复杂的花鸟虫鱼。他日后, 必得将谨慎二字时时刻在心尖。   归根究底, 千重权势, 万般富贵,终还得有命来享才是。   只是想到那日魏中丞所言,沈煊心中复又叹了口气。身处下位, 又是寒门士子, 又能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呢?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静默, 哪怕两人早前皆有预料,谢瑾瑜也没能想到, 这祸端居然来的如此之快。   就在此时,门房外传来一阵儿孩童嬉笑声, 看时间, 也该到大宝他们散课的时候。二人心中穆然一松。只见大宝已经拉着汤圆巴巴的跑了过来。   “爹爹!”   大宝一马当先跑到沈煊腿边儿,紧抱着自家老爹不松手,嘴里还在巴巴的念叨。无非是今天夫子又教了什么,中午用的豆糕怎么怎么好吃,林林总总小家伙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反倒是身后年纪还小些的汤圆儿上来便先对着沈煊规规矩矩行礼,这才端着一张小脸走到自家爹爹身边站定。   沈煊见此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 这不知情的还以为对方才是客人呢?大宝这小子自来熟也太惯了一些。   得亏是在瑾瑜兄这里,若搁在旁人那儿,说不得还会追究个礼数不周呢?   “大宝,爹爹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见自家老爹面色沉沉,大宝突然一怂,额头上的小呆毛微微下飘,赶忙又哒哒的跑过去。   “谢叔叔!”   “唉,咱们大宝可真乖!”谢瑾瑜一脸眼气,手上忍不住轻轻挼了挼身前的小脑袋。口上还对着沈煊抱怨道:   “我说赫之,大宝也是好长时间没见你过来接了,这才高兴了几分。平日里礼数再没有不周到的时候。”   “再说,咱们两家讲究这些个做什么?小弟瞧着,大宝这般便是   极好!”   说罢,不禁转头瞅了眼一派端正的自家儿子,嘴角控制不住的抽动了两下。心想回头可得跟郡主好生说说,日后进宫,儿子还是少带的好。   尤其是陛下,汤圆儿更是得少些接触才是。   沈煊这才想起来,这段时间确实忙了些,已经很久没来接自家儿子了。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又看着大宝气呼呼的嘟起嘴巴连忙抱在怀里好一气儿的安抚。   一旁的谢瑾瑜见此,也随手一捞,将汤圆稳稳搁在膝上,肉眼可见汤圆儿一张小脸儿不自在的红了红,嘴巴动动,到底还是没硬气的表示反对。   不多时,派去打听消息的小厮便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让下人将小哥俩儿带下去玩儿,大厅内,很快便只剩下三人在此。   “也就是说,魏中丞如今人应当是在京兆府内?”   听罢,谢瑾瑜眉头微皱,沉声问道。   “是的,老爷。小的听那衙役说了,就在将将下衙那会儿子,京兆府便上门儿拿人了。”   闻言,沈煊二人不由对视一眼,京兆府?怕是不大好办啊?   众所周知,京兆府尹钱大人,可是在前朝之时便倍受重用,上皇一脉的老人儿了,本人也是德高望重。人落到那里,若是“证据”确凿,即便陛下那头想做些什么都不大管用了。   且除非皇室宗亲,二品大员往上,否则京兆府若要拿人,可是连圣旨都不用的。   不过,毕竟是在京城发生的命案,置于京兆府衙,倒也无有可置喙之地。   “钱大人此人,同家父还是有些交情的,并非是那等徇私枉法之人。对方既然这般大的手笔,想必手中证据怕也不会少吧?”   谢瑾瑜微微沉吟。   “老爷果真料事如神,此次前去报案的乃是那位去了的魏夫人家中亲弟,还有那位先夫人身边儿服侍的贴身丫鬟为证。”   “甚至连魏大人老家嫡亲的叔伯都站出来指责魏大人品行不端,得势后苛刻族亲。魏老夫人辱骂儿媳等等多了去了。”   一旁小厮说罢摇了摇头,被自家嫡亲的小舅子指认便算了,连家中族亲都大老远的赶过来,可见那位魏大人为人怎样了。   渍渍,还是当了榜眼做了官儿的呢?这人品,当真是不咋地   。也不晓得自家老爷打听这位干嘛?   沈煊垂眸,将下头小厮种种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反倒明白,无论那位魏中丞清白与否,背后定是有人在暗箱操作。   那位先夫人的弟弟便罢了,这家中族亲就实在太过于不寻常了些。同为寒门子弟,没人能比他更加明白。   族中出一位进士,甚至举人有多么重要,那可是阖族的靠山,不论关系如何,那也是收益不菲的。倘无外力加持,便是在如何,也绝不至于做出这等状告亲侄之事。   若是不成,一个农户如何对抗身为官身的侄儿。便是成了,也只能沦落为阖族的罪人。   除非,当所得利益远大于即将承受的风险……   沈煊抬头看向一旁的谢瑾瑜,只见对方眉目微松,显然也是这般的想法。   “为今之际,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毕竟魏中丞也算是为陛下效力,且此事若是当真有幕后黑手,怎么也脱不了那位。”   虽然他们也可以派人私下去查,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容易落得把柄。   谢瑾瑜轻轻点点头。   果不其然,第二日早朝,天成帝便下了旨意,妻者,齐也。今奏有朝中重臣弑妻,其影响委实恶劣至极。责令京兆府严加审查,更兼大理寺从旁协助。   沈煊同谢瑾瑜心头具是一松。   得了指令,一切具是好办多了,谢瑾瑜虽官职不高,但因着身份之故,本人也颇为能为,这一年下来在大理寺中也算站稳了脚跟儿。且此案明眼人都能瞧的出来,牵扯到皇室之间的斗法,他们这等小虾米可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君不见那位魏中丞不就是一封弹劾便把自个儿霍霍到牢里了么?   此时看到谢郡马主动揽过此事,众大理寺官员了一个个儿的高兴还来不及,纷纷表示,这烫手山芋,郡马爷您爱拿拿去。至于那些倒向吴氏一脉的官员们,碍于安华郡主的赫赫威名,到底不敢真的将郡马爷得罪了。   至于其后如何,沈煊也只是稍作关注了些,说到底论起查案,在大理寺磨了一年多的瑾瑜可是比他老套多了。   纷纷扰扰,很快便到了开庭那日。   这几日户部到还算得上清闲,沈煊便早早告了半日假过来。因着魏中丞的诺大名声,此   时即便是寒冬腊月,京兆府外依旧是人少人海。沈煊特意瞅了一眼,赫然发现,围观群众之中居然是各家的婢女嬷嬷们居多。   具都裹得严严实的在这府外头吹着冷风。   沈煊默了默,看来因着此前众多诗词,魏中丞确实深得京中妇人小姐们追捧。   只是这也意味着,倘若此次对方不能原地翻盘,说不得此前的所有赞誉具是要反噬自身。   背后之人当真是蛇打七寸,再不给人留下半分余地。   明镜高悬牌匾之下,位于上首的自是京兆府引钱大人无疑,谢瑾瑜作为此次辅官,官至尚在钱大人之下,自是座于下首。随着几位主官依次到齐,随着大殿两侧一阵儿极速的杖击之声,案件很快开审。   只见魏中丞面目坦然的跪于下首,除了神色憔悴了些许,与往常倒是无甚差异。面对身旁男子的种种哭诉不置一词,只是眉峰之间却是流露出几许沉痛之色。   一旁的跪着的矮胖男子还在继续哭诉,鼻涕眼泪混在一块儿却是毫无所觉。   “众位老爷明鉴啊!那姓魏的委实不是个东西,若不是我爹早年间见其孤儿寡母着实生活艰难,动了恻隐之心这才好心收做了弟子。愣是一分束修都没收,平日里更是多有照顾。更不嫌弃他魏家贫寒,将我家姐姐许配于他。”   “可以说,没了我许家,他姓魏的如今又哪里来的高官厚禄,怕是如今还在哪个乞丐窝里讨食儿呢?”   说到高官厚禄,男子眼中攸然闪过些什么,语气更添几分道不明的恨意:   “谁成想,对方普一高中,便嫌弃我那可怜的姐姐碍眼睛,丝毫不记得我爹当初如何的提拔照顾。可怜我那姐姐,一天福都没享到便被这等忘恩负义的卑劣小人害了身家姓命。求众位官老爷们,为我无辜死去的姐姐做主啊!”   闻言,门外众人具是一片哗然,一旁的魏老夫人更是目呲欲裂,差点控制不住要冲上前去,被众位衙役好险给拦了下来。   扑通一声,魏老夫人重重跪趴在地,悲愤道:   “大人冤枉啊!我家儿媳妇儿素来身子骨儿弱,那是十里八村儿出了名儿的,我们母子俩这些年待她如何,村里人哪个心里没点子数儿!”   “便   是这些年来,连个根儿都没给我们老魏家留,我儿这些年也不曾亏待半分,独独守着那一人,身旁就连半个妾氏都没有!”   说到这个,魏老夫人不禁心中恨恨,当初他儿子早早取中童生秀才,县里什么大户娶不得,偏生那姓许的不要脸,非要将那病怏怏的女儿塞过来。占了便宜,对外还要她们母子俩记了恩去。   恩人的女儿,那是打不得骂不得,丁点儿不对便要被人指着鼻子骂上一句忘恩负义。可怜他儿子,如今这般大的年纪了,身下连个根儿都没。如今人没了,还要累的儿子受这般的苦楚。   老人家头发花白,跪在地上声嘶力竭,眼看殿上官员似有动容,一旁的矮胖男子见状立马跳起来道:   “我家姐姐自生了姐儿,多年没有身子,他们魏家指不得怎么恨呢?”   眼看下面儿快要吵起来,上首钱大人惊堂木一拍,“既然你二人公说公有理,那便请上本案另几位人证来。”   很快一位缩头缩脑的小丫鬟连同位两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一道带了过来。   魏老夫人普一瞧见两人,脸上登时便露出了些许惊喜之色。   “大伯,三叔啊!你们快些给我儿说句话啊!我们母子俩对他许家可当真是够意思了!”   然而对比魏老夫人一厢喜意,另外两人却是扭过一旁。径自跪下由那年长之人一脸沉痛道:   “大人圣明,我二人虽同那罪人同出一家,却是不愿眼看着侄儿媳妇儿枉死,那岂不跟这两人一般黑了嘛。我二人那是万万不愿的。   秉大人,我那侄儿自小父亲没了,我兄弟二人本想着砸锅卖铁也要好生养着,不能让我那可怜的弟弟在底下没了供奉。”   “可谁成想,眼前这侄子天生他就不是个好胚子啊!非但不感恩就算了,还四处装可怜败坏我二人的名声。”   说到这里,男子似是有无数难言,脸上褶皱都挤做一团。   “这日复一日下去,我们兄弟二人没的办法,这才将这母子俩独独分了出去,可便是分出去,我们兄弟也亏他们,房子粮食都是从嘴巴里扣出去给的!”   “是啊是啊,我们兄弟俩真没亏他们!”一旁年岁小点儿的男子连忙道。   “不管这前头   咋样儿,就说我那侄儿考上举人,后头更是考中进士!这都是祖宗的荣耀啊!我们俩也高兴啊!   谁想,这人却是这般的记仇。记着我们小时候没养他,联合本地县老爷,硬生生污蔑我儿,将我儿打的去了半条命啊!老爷们啊!那可是他亲堂兄啊!”   说到这里,眼前小老儿眼珠子都红了,眼中更是迸发出无尽的恨意。   “这人,对堂兄弟尚且这等的心狠手辣,何况别人呢?我那弟媳妇儿早前就对侄儿媳妇儿不满,心里头想的都是县里头那些富贵人家。”   “如今得了榜眼,更是恨不得让我那侄媳妇儿早早腾了位置去!”   两位老人家言之凿凿,还不停的抹着眼泪,外头的众位看客早已气愤不已。谁成想,这衣冠楚楚的榜眼,声名雀起的魏御史私底下竟是这么个玩意儿。   而随着两个小老儿一声声的控诉,方才还欢喜不已的魏老夫人已经傻了。呆呆跌坐在地,指着二人颤抖不已。   “他大伯,他三叔!你们……你们……”   台下魏老夫人眼睛一翻,巨大的打击之下,竟是差点晕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06 23:32:36~2020-12-07 23:0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efef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童夏 10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8章   随着魏老夫人重重倒地, 大殿之上又是一阵儿慌乱,毕竟如今诸事未定,对方还是位有着诰命头衔的五品宜人。倘若真在审案途中出了什么事, 难免为他们衙门招惹口舌。   从方才起便一直沉默不语,仿若众人所出首者皆与其无关的魏中丞, 此刻也多出了几分惶惶, 连跪带爬的行至前来从身后紧紧扶着老夫人。   “娘!都是儿子不孝,连累了娘亲。”   言罢,魏实紧紧闭上了双眼, 手中拳头握的死紧, 依稀可见青筋暴起。   虽未有刻意虐待, 然数日的牢狱生活早已将从前眉目清朗的魏中丞熬成了胡子拉的落魄囚人,便是方才直直挺着的脊背从老夫人倒地之时便也直不起来。   看着自家儿子这般狼狈,再看看一旁落井下石丝毫不顾血脉亲情的族中亲人们, 魏老夫人紧紧抓着儿子袖口, 泪如雨下。   “儿啊!都是为娘的的错, 是娘耳根子软,信了他们的鬼话, 忘了以前他们是怎么把咱们孤儿寡母赶出家门,只一心想着我儿日后没个兄弟扶持, 都是姓魏的怎的也比旁人强上一些。”   “娘是忘了, 有些人啊,心狠起来那是连豺狼都不如啊!”   魏老夫人又恨又悔,一只枯瘦的老手不住的锤打着胸口。却被身旁的魏实紧紧握住。   “娘,人心如此,不是娘的错……不是娘的错……”   可惜此时此刻,这话却是丁点用处都无, 魏老夫人依旧哭的声嘶力竭,便是一旁的围观群众都不忍再看。   一旁两位小老头见此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高台之上,一位身着靛青色鹭鸶彩绣补服的年轻官员却已经开口道:   “今日审案以魏中丞弑妻一事为主,至于你二人口中品行不端,苛待族亲一事大可留待事后再论。”   说罢,谢瑾瑜复又拱手请示了一番钱大人,待对方点头之后这才继续道:   “从方才言辞来看,你三人手中具都无有魏实恶意杀死发妻的实证,方才的指认具是凭着一厢猜测而行。也就是说,真正能够证实魏大人弑妻一事的,唯有一侍女?”   “那么……侍女小环何在?”   “奴……奴婢在!”蓦然听到自个儿的名字,底   下的侍女不由缩的更厉害了。声音细若蚊蝇,这模样儿,怎么也不像个有胆量作证状告天子重臣的。   上首钱大人微微蹙眉。谢瑾瑜复又一笑,声音中不由多出了几分威严。   “小环姑娘,本大人问你,你手中可有证据证明你家夫人却是由魏大人所害?想清楚了在回答,要知晓,一届婢女诬陷主家可是其罪当诛的?”   “小环!我魏家待你如何?待你家小姐如何,你可得摸摸良心啊!”   “小环,我姐姐待你不薄,你上头也是有兄弟的,可得想清楚啊!”   听罢,底下的丫鬟听罢身子不禁抖得更厉害了些,本来便不大的头颅几乎要埋到地下。   然而即便如此,堂下依旧还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奴婢……奴婢……手…手上有老……老爷当初给……给的药……”   “是老爷让……让奴婢把……把它倒在夫人喝药的碗里……奴婢早……早前不知道那是毒药,不知道啊!”   说罢,小丫鬟战战兢兢不断摇头。   “诸位大人,事实就在眼前,就是那姓魏的不安好心,这是生怕我姐姐占了位置挡了人家的路啊!”   许家弟弟丝毫不掩心中恨意。   一旁的两位小老头也纷纷开言,他们当初不是不愿意照顾兄弟遗孤,怎奈从小便已经坏到了根儿上啊!   沈煊轻轻摇头,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坏到了根儿上,若是搁到现代,说出这话的人莫不要被人打死。   然而如今公堂之上,这般堂而皇之的将这几个字挂在嘴边,众人却习以为常一般。   小丫头口中物证很快便被呈了上来,经由一旁仵作验看后,确定是□□无疑。一旁的魏老夫人险些晕死过去,只往地上不住的磕着头,口中大喊着冤枉。   就在众人以为此案即将落定之时,上首的谢瑾瑜却突然道:   “倘若此案当真如底下丫鬟所说,那位先夫人理应中毒而死,届时只需开棺验尸,自可真相大白。”   闻言,堂下几人脸色突变,一旁的许家弟弟当即便痛哭道:   “不可啊!不可……家姐无故冤死已经够可怜了,又怎么能……怎么能让家姐在底下都不得安宁啊!”   倒是底下的魏老夫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   “老妇同意开馆,只求还我儿一片清白。”   一旁的魏实眉目有些许不忍,还想说什么,却被魏老夫人死死压住。   “儿啊!你难道想看为娘一头碰死在这儿吗?”   魏实默默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一片嘈杂声中,却见堂上那位年轻的大人亲自下堂,从堂后请来一须眉老者。   只见老者虽须发皆白,然行动间却是步态矫健,脊背挺直,一看便是极善养生之道。衙门口外已有不少人认出了这位。   “是于大夫啊!”   “居然是于大夫啊!”   “不知这于大夫上来干嘛?”   随着惊堂木一声震响,堂中很快便恢复了寂静。   然而听到于大夫二字,底下跪着的丫鬟仿佛想起了什么,身子不由抖了抖。面上更是一片青白。   堂中魏老夫人好似也认出了这人,不禁面上一喜,急忙连跪带爬着抓住对方的袍脚。   “老大夫,原来是您啊,求求您替我儿说句公道话吧!我那媳妇儿走之前您可还在呢,本就是得了风寒,再没别的!没别的啊……”   老大夫轻轻点了点头,复又看向一旁跪在地上狼狈不已的魏实,连想到那日苦苦跪在他门前的青年,心中不免一声轻叹。   “这官场啊!当真是没的道理啊!”   见是老大夫,魏实脸上奋力挤出一抹笑来。老大夫心中复又酸涩了几分。收回视线,老大夫冲着上头几位堂官躬身一鞠道:   “回几位大人,老夫可以作证,当日魏夫人离世前,老夫本人就在跟儿前,魏夫人确实是因着一场风寒没了的。”   “老大夫您可看仔细了,您当日所去,却是魏家不错。”   堂下于大夫重重点了点头。   “老夫可以确定,因着当时天色已晚,这魏家离的又实在太远。我那儿子本不愿我这把老骨头来回奔波。”   “谁曾想,那魏大人却是一片痴意,在老夫门前硬生生跪了整整一个多时辰………老夫是断不会看错人的。只可惜……到底为时已晚。老夫是亲眼看着魏夫人过世的。”   说罢,老大夫面上难掩沉痛之色,看着眼前那几位也带了些轻嘲。   “老头子虽然年纪一大把了,到底眼还没花,这风寒还是中毒还是分的清的。”   事情到了这里,堂内堂外大部分人心中都已经有数,堂下那位小丫鬟脑袋更是直直贴在地上。   然而那位许家兄弟却仍旧不肯罢休,急道:   “大人明鉴,您可不能听信这老头子一家之言啊!指不得眼前这位是收了多少好处呢?”   此话一出,不止高台上几位大人面色发黑,便是堂外都不由传出几声轻笑。   这次不用谢瑾瑜说什么,一旁的师爷便已经控制不住开口笑道:   “许家小儿,你可知你面前站着的这位是谁吗?”   不用对方回答,那师爷便摇着折扇兀自继续道:“你眼前这位,可是前太医院院首于老大人。大人从太医院退下之时,光是太上賞下的金银珠宝何止一合之数。收买?”   师爷摇摇头,看向眼前这位就跟二傻子一般。   “且济仁堂每月必有一次义诊,老大夫仁心仁德,京城百姓有目共睹。断然由不得你等这般侮辱!”   话音刚落,肉眼可见,堂下几人面色慢慢白了下来。倒是魏老夫人搂着儿子喜不自胜。   “不过说到贿赂,本官这里倒还是查到一些东西。”   高堂之上,只见谢瑾瑜一声轻笑,台下几人不由得腿脚发软。这么久了他们便是再傻,也看的明白,这位年轻的大人每每开口,具是向着那位的。此时此刻,众人心中具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随着高堂之上一声令下,又有一身形猥琐的小个子男人被两位衙役带入堂下,推搡间,小个子男人不禁发出一声闷哼。   “大哥?”   小丫鬟脸色慕的煞白。   然而堂上的年轻大人却还嫌不够似的。   “小环姑娘可知,几位衙役兄弟是在哪里寻到令兄的?”   只见堂上男子眼睛闪躲,小丫鬟心中一个登时便是咯噔,身旁两位差役连忙上前补充道,看向小环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怜悯。   “是在城西一处地下赌场之内。”   语毕,堂下小丫鬟登时便心如死灰,重重跌落在地。   然而一旁的男子却丝毫没瞧上一眼,只一个劲儿的跪下磕头道:   “官……官老爷明鉴,钱都是我妹妹收的,先前赌债也是她自个儿还的,草民也不晓得小妹哪里的来的银子。小的……小的是真不知道啊!”   “都跟小的无关啊!”   男子还在絮絮叨叨表示为自个儿开脱,殿中众人只觉得没眼在看。   自入殿以来,小丫鬟莫不是战战兢兢,只顾低着头。这还是对方头一次抬起头来。只见眼前之人一张锥子小脸,五官平平,唯有一双眼睛,倒是大的惊人。   只是此时这本双该明亮眼睛,却只余下一片空洞。   “回大人……奴婢招了!”   “舅姥爷,是舅姥爷,舅姥爷前几日来寻的我,当时我哥哥因着赌钱,欠了人家大笔的银子,还不上就得拿命来抵。婢女家中父母早亡,只唯有这一个哥哥。…………舅姥爷说只要奴才作证,便会给我们兄妹俩大笔的银子,婢女那□□也是舅姥爷给的。”   小丫鬟此时声音平静的瘆人,只静静的跪在那里,仿佛说的同自己无关一般。   “你……你血口喷人!有个当官儿的姐夫多威风啊!草民又不是疯了?若不是你这坏心眼儿的丫头哭哭啼啼的跑来,说我姐姐死有蹊跷,我又哪里能做下这等事来。”   完了,又连忙冲着一旁的魏实哭诉道。   “姐夫你要信我啊!都是弟弟我误会了姐夫!我这里给姐夫赔不是了!”   说罢,左一下,右一下的扇起耳光来。若说这位看起来矮矮小小的。也着实是个狠人,很快脸上便高高肿起,再瞧不出一块儿好地儿。   然而不论大理寺,还是府内衙役,这点子苦肉计于他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再没有丁点犹豫的,很快又有几位证人上堂。   观堂上几人的脸色,这些当是熟人才是。沈煊心想,这些当是魏家同乡吧!此时开口的是一位看起来颇为机灵的黑皮小子。   “回众位大人,草民是在俺们镇上最大酒馆二春楼做小二的。就在上个月,这许家兄弟还在俺们家酒馆赊着账。”   “当时小的还听他同几位小伙儿骂骂咧咧的,说是他姐夫,也就是魏大人小气白咧,这回给的钱少了太多!还骂魏大人说是因着他姐姐走了,就想不认他这个大舅子。”   “你小子……胡说!大……”然而那位许家大舅子还没说些什么,便被一旁衙役堵住了嘴巴。   渍渍,从方才唠吧到现在,他们几个这耳朵都唠吧不得劲儿了   。一旁的衙役心中啐道。   黑皮小子见此先是像模像样的冲两个衙役拱拱手,这才继续道:   “按理来说,这连酒钱都付不起的,口袋里怎么也没啥银子了吧!然而这许家兄弟这才刚走没两日,这许家媳妇儿便上了我们镇上最好的银楼。我们掌柜背地里还悄悄骂呢,说是这许家当真是没了边儿了,有那么些银子偏生也不来销个账先。”   黑皮小子话音刚落, 一旁的魏老夫人已经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原来就为了那几个银子,我们家以前给你的都是喂了狗了!”   老夫人抹了把眼泪,口中哽咽不止:   “亲家老爷对我儿有恩,我儿有了前途后。这人动不动便要上门要银子。丁点不依便要四处败坏我儿名声。我儿辛辛苦苦这些年却连在京城有个立足之地都做不到。”   “就在上个月,儿子突然说要在京里买下房子,说若是有一天他出了意外,便要我老婆子去求贵人庇佑,日后在京里守着房子过活。万万不要自个儿回乡里去。”   她那时哪里晓得什么啊,问儿子儿子却也不什么都肯说。   堂上一众官员不由默了默,老夫人不晓得,他们还不晓得吗?这得罪了那位,这祸患可不就立时来了。至于不让回乡,看看堂下跪着的那两个老头,回去了怕是连个体己都剩不下了。   堂下老夫人依旧在痛哭不已。   “就因着这么大点儿房子,掏空了家里的积蓄,哪里还有银钱给旁人啊!偏偏就是这个,落得个这么大的埋怨。”   这么些年了,恩情,恩情,再大的恩情他们早也还了,怎么就不能让人喘口气儿呢?   魏实过来揽住自家母亲,手上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着。魏老夫人痛哭声很快便成了小声啜泣。围观众人也都默默的擦了把眼泪。   此时又一位手脚哆嗦的壮年男子走了上来。   “大……大老爷们,你们可不能听这俩老头子胡言乱语啊,这魏家侄儿,不不,是魏大人,在村里最是心好不过的呀!”   男子垂着头,丁点不敢再抬头看的,只是想着魏老爷考中后,他们村里头的种种实惠,生怕又被这俩猪油蒙了心的坏了去,倒是鼓起无边的孤勇来。   “反倒是这俩老   头子,端的是没皮没脸,这魏家老弟在的时候倒是和和气气的,可这自打魏家老弟没了之后,这翻脸比变天儿还快,就一小破屋,一袋玉米棒子就把这母子俩人赶了出去。俺们当时也不是没想出头来着,只是俩人婆娘嘴巴一个赛一个的不干净。”   男子说罢不好意思的搓搓手,说到底,这孤儿寡母的……也实在……虽有些不大地道,可这种事儿也不是没有。只是谁能想到呢,当初连口饭都吃不上嘴的娃子能有今天呢?   由男子开头,几位村人也纷纷开口,有了进士老爷,他们村里人便是在镇上都抬得起头来,没人想毁了这等好处。   “那魏老大家的儿子,小时候带头欺负魏大人的就是那小子,然而这大人中了举,后又中了进士,最先狂起来的也是那小子。”   “对啊,什么诬陷,那小子干的坏事儿可是不少了。魏大人光是训都训了好些次了,这是丁点不晓得悔改啊!”   有众多人证,底下几人也算是百口莫辩。一张老脸青青白白,只得跪下痛哭流涕。   “好侄儿啊,我们也是没得办法,没办法啊,是那人说侄儿在京里得罪了大人物,若是咱们不过来指认,全家都得跟着你陪葬啊!”   “大人,我们哥俩也是被逼的呀!”   二人完全忘了方才是如何抹黑,恨不得将人踩到泥里去。此时也丝毫不提那位给的种种“好处”。只一味哭诉道。   不说魏老夫人如何痛骂,便是外头围观的众人都群情激愤,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个长辈呢。   “大人?您看此案……”   堂上,谢瑾瑜抬头恭敬问道,此案证据确凿,也该是完结的时候了。至于幕后黑手,众人心中都有数,想着知道,定然是找不出来了的。   正值钱大人将要点头之际,一旁另一位身着靛青色白鹤补子服的中年辅官却是开口道:   “谢郡马还是莫要着急,此案还有些许疑点。”   众人洗耳恭听。   “虽说魏家夫人却是因风寒过世,可这时间上却实在是太过凑巧了一些。据本官所知,魏夫人可是在大人榜眼提名不久便不幸离世?这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知魏夫人为何却是偏生反其道行之呢?”   “当然,   凭着本官这点子猜测不能当做证据,只是为了日后魏大人不再为此攻艰,魏大人可否出口解释一二?”   一旁的谢瑾瑜不由眯了眯眼,今日倘若魏实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是公堂上洗去了弑妻之名,于声名也是不小的损伤。   想不到他大理寺,也是卧虎藏龙啊!   底下的许姓男子听罢,连忙使劲儿点头,若不是他姐没了,想要多少银子不都是手到擒来。他哪里用遭这份而的罪呦!   堂下,魏实目露痛苦之色,却是久久未曾言语。许姓男子登时气焰嚣张了起来。   “说不出来了吧!我姐姐就是你害死的!你魏家虐待姐姐,这才使得我姐得了风寒!”   魏老夫人刚想冲出来说些什么,却见从方才起便一直沉默的小丫鬟突然开口:   “夫人,是夫人自己!”   语毕,堂下众人皆是一派哗然。却听小丫头还在继续道:   “夫人她确实是因风寒去世的内错,当时老夫人见夫人这些年迟迟没有身孕,大夫又说日后子嗣艰难,便想着要抬个良家出身的妾氏来,好生下个男胎给老爷留个后。   以往老爷都是严词拒绝的,可这回老夫人态度实在强硬,就连老爷也有了松动,夫人一时情急便想到了装病,可装来的病又怎么骗的过大夫呢?没有办法,便只得偷偷淋了盆冷水………自打病了后老爷除了上下衙门,果真日夜守着夫人,便是顶着老夫人的催促,纳妾之事依旧不了了之了。”   小丫鬟虽胆小心中却也明白,她哥哥为什么突然开始赌钱,若不是这对不要脸的姐弟。她同哥哥……此时看那姓许的趾高气昂,小丫头紧紧掐着手,心中泛起无尽的恨意。丁点颜面都不打算给旧主留。   “夫人见有了作用,又不敢随便好起来了,就将手中药物偷偷倒掉,只想到将姨表小姐送走在慢慢好起来。谁成想,却是没了命去。”   当真是老天有眼!小丫头抬头看向身旁的旧主,想到老爷平日里待她们这些下人没有半分不好,眼中不由落下泪来。   从小到大,真正唯有老爷老夫人待她好,她却偏偏做出这等事来。小环闭了闭眼,想起方才老爷温和的目光,时至今日,哪怕被她害到这般的田地   ,老爷都不曾责怪于她。   小环心中泛起无尽的悔意。   魏实呆呆跌落在地。   旁观众吃瓜群众不由唏嘘不已,看着眼前寥落颓败的魏中丞,只觉得这人当真是命途多舛。   家中亲族心眼坏,这娶个媳妇儿不能生便罢了,还是这般不贤惠。如今被大舅子伙同一堆子族人霍霍成这般模样。   偏生此时许姓男子眼看要坐实了罪名,竟然在大殿上开始大声喊叫了起来。   “姐夫救我啊,你难道忘了我爹爹吗?爹爹临走前,可是抓着姐夫你的手,要你好好照顾我啊!”   “姐夫啊,你可是在我爹面前发过誓的!”   “姐夫啊!”   叫嚣之人很快被众衙役堵住了嘴巴,堂上众人心中仍是一片寒意,经久不散。   ***   事必,案件也已经水落石出,然而无论是沈煊还是谢瑾瑜,心中却是丝毫没有轻松之感。   “瑾瑜,你还记得,那位魏家大伯的儿子什么时候被县衙严厉责打?”   “就在不久之前。”   谢瑾瑜声音低沉的吓人,突然自嘲一笑。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赫之,许是你我此次具都成了旁人手中之刀。”   马车中,沈煊轻轻阖上了双目,衙外众人争相为魏大人鸣不平,众望声声严依稀还停留在耳边。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魏大人这招,当真是厉害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这章是不是尤其肥美……   感谢在2020-12-07 23:04:26~2020-12-08 22:5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平淡、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9章   次日, 恰逢休沐,窗外寒风凛冽,沈煊这一整日窝在屋子里, 只觉得身子骨儿都乏了许多。   正午十分,用过午膳后, 一家子具都围坐在炉火旁, 大宝此时倒是难得乖巧的窝在沈煊怀里,偶尔同对面长生怀里的阿豆拌上几句。一旁的大人们都乐的看个稀奇。算起来两小年岁差不了多少,又是家里头唯二的小孩儿, 关系理应不错才对, 可惜这俩人具是个急脾气, 玩不到一会儿必是要闹起来的。只是自打大宝入学之后,便自诩已经是知礼仪的大人了,平日里便不大乐意同小侄女儿计较。   这回沈煊不过是多给小姑娘剥了个干果, 肉眼可见, 眼前这知礼仪的大人就有些不乐意了。   顾茹见罢, 轻轻摇了摇怀里的小月亮,对着一旁的林氏有些吃醋似的抱怨道:   “大宝这孩子, 平日里最爱黏着他爹,你是没瞧见, 上回你小舅只顾逗小月亮, 不过两眼儿没瞧见他,这孩子那小嘴巴撅的,都能挂上油瓶了。”   “男孩子嘛,可不是爱黏着父亲的多些!”   林氏看向一旁窝在舅舅旁眼珠子滴溜转的大宝,轻轻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腹,口中不免有些羡慕。若是这胎能生个跟大宝般可人爱的男孩子该有多好。   心中这样想着, 嘴上不免多说了几句,一旁的顾茹见此连忙道:   “我倒觉得,咱们家阿豆如今虽小,身上却是有几分男儿家的品格,平日里读书认字具是不输大宝的。”   顾茹前几年身下唯有大宝一个孩子,因着对时常在眼前晃着的阿豆也是颇为喜爱。且小姑娘虽小,性子却出落的利落明快,很是合了顾茹的意。   然而林氏听罢却只是叹口气道:“到底还是个女儿家!”   顾茹顿了顿,看了眼正同大宝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阿豆,到底不再多言。   石灰色的小泥炉上,逐渐有些酒香溢出。都是自家人,倒也没那般大的规矩,除了身怀有孕的林氏 ,几人倒是轻酌了几杯。   这般寒冷的冬日,一杯温酒下腹,只觉四肢百骸具都暖和了起来。   大宝跟阿豆两小孩儿见此不免有些跃跃欲试,却是连吵架都顾不上了。沈煊坏心眼儿的拿小杯倒了   半口递给二宝,肉眼可见两个小孩儿具都红着脸辣的哇哇直叫。   几个大人不禁笑的前俯后仰,气氛正值欢快之际,一旁的管家突然来报,说是有客来访,此时正在客厅内等着呢。   沈煊眉毛微动,这才将手中呲牙咧嘴的红猴子放下,起身简单收拾了一番去了身上酒气,这才起身往外头里去。   对面长生见此不由有些担心:“今个儿这般冷的日子,只怕不是什么小事儿吧!”   顾茹却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抱着小月亮温声道:   “你舅舅这人,外甥儿还不晓得,素来便是公事一大堆,还以为今儿个好不容易能闲个整日呢?咱们喝咱们的,可不必管他!”   只是看看外头阴沉沉,好似是有雪花飘下,到底不大放心,又朝着一旁侯着的荔枝轻言吩咐了几句。   另一头,客厅内,沈煊见到来人,却是丁点没有意外之色,只轻轻点了点头:   “魏大人!”   不曾想一旁的魏实却是站起身来,朝着沈煊深深鞠了一躬。   “魏大人这是……?”沈煊轻轻挑眉,垂眸看向眼前之人。到底经历了一场牢狱之灾,身形较之以往清瘦了许多,眉宇间依稀有些憔悴之色。   倒是个狠人无疑。   “回沈侯爷,下官此次,乃是来特意向侯爷负荆请罪的。”   沈煊轻轻抚了下手中茶盏,却是未置一词,同聪明人说话,有些虚无的客套自是大可不必。   显然对方也是这般想法,身子不由更低了几分,嘴上也溢出些苦笑来。   “下官知晓,下官的那些粗略谋算,定然是瞒不过您同郡马二人的。许是您会觉得,下官这般对于族亲,妻弟过于狠辣无情了些。”   “只是,侯爷您心中清明,应当比谁都明白,咱们这些寒门子弟,想要立足朝堂何其不易,动辄便要为人棋子,于人刀剑。”   说到刀剑,魏实手中拳头紧握,眉宇间苦涩更浓。   “朝堂争斗何其惊险,依着下官所处的位置,若在有素行不忌的姻亲族人们,便是平日里再多的谨慎,终有一日也必将成为他处坟前,一寥落枯骨。高堂儿女,更是再凄凉不过。”   沈煊双目微合,这些他当然知晓,别看寒门之于世家子弟,好似更不   易引得帝王猜忌,身后无甚牵扯,上位者用的也更为放心些。   然而无甚牵扯也意味着处置的时候不用顾忌什么,真正成败生死皆系于上位者一念之间。一旦哪里有了什么错处,更是最好的背锅人选。   且历来寒门子弟消耗率高的另一原因,家中姻亲族人也是占了不少分量。穷人乍富之下,无疑最是容易丑态必出之时。且律法知识的欠缺,又是让人少了份忌惮。   便是他自己,因着岳父处置族人手段过于强硬了一些,在族中落下的埋怨怕是也只多不少。   沈煊沉默不言,因为他明白,若是换作他来,或许手段也未必温和多少。只是……有些事情,对方也确实太绝了些。   “当初郡主之事一出,你便有了这般想法吧?”   “回侯爷,准确来说是陛下有意用我来折损吴王殿下羽翼之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没了您和郡马爷,便是有些风险,再下也是愿意赌一把的!”   “赢了,身上毒瘤尽去,若是输了……”魏实突然笑道。   “想必陛下念在我忠心耿耿的份儿上,也能保的下官同母亲一条性命。”   对此沈煊只是心中哂笑,因为彼此都明白,但凭对方的谨慎,决计是不可能没有后手的。且依着陛下的性子,这种时候,也定会使上一把力的。   两人心照不宣,魏实复又长鞠一躬道:   “只是累的沈侯爷同谢郡马操劳,是下官的不是,但请侯爷相信。再下绝无利用牵累两位之意。多亏侯爷援手,下官此次才能还得清白。”   “魏大人何须如此,我同谢兄此次具是按公行事罢了,一切皆是有据可依。”   言外之意,若是对方当真犯了事儿,两人也绝不会有丝毫包庇之举。   不过便是沈煊也不得不感慨此人行事严谨。   不论那两位老爷子是受了何等刺激,对方收了好处上堂诬告是真。同理,不论魏夫人是否受了他人的刻意推动,然自损身体,延误病情是真。又是于大夫亲自诊断的风寒致死,再无一人可于此处指摘对方。   再者,对方刚得罪了吴王一系,担心报复因而才会整顿族中下了重手倒也无可厚非,为老娘买宅子以供栖身之地更是情理之中,至于为此少给   了银钱引得妻弟误会?再将此两处弱点显于人前,正巧落入了想找麻烦的吴王手中?   旁人也只会叹一句,升米恩,斗米仇,而后更为不耻其行径罢了。   无论律法,还是情理,再无一丝可指摘之处。当的是清清白白,纯洁无垢。   若是有朝一日与其对立,定是极为棘手之敌。   沈煊心想。   一切说清之后,魏实也并未多留,很快便拱手告辞。沈煊起身相送,两人刚踏出大厅之际,却见一小丫鬟急急的赶了过来,手中还捧着件深色貂皮大氅,一瞧便是极为厚重的模样。   “老爷,这是夫人使我送来的,说是老爷您方才出去的急,身上那件儿还是单薄了些。”   沈煊见此不由一笑:“不过几步路罢了!”话是这么说,手上却已经将衣裳系了上去。   一旁的魏实不知想到什么,眉目微微一顿,很快便又恢复了常态。再度睁眼之时,却已再无丝毫波澜。   见自家老爷这么快便离开,一旁的随从不由有些惊诧。   “老爷您以往不是最敬佩沈侯爷不过的吗?如今又是恩人,怎么今儿个………”   难不成沈侯爷位高权重,看不起自家不成。   小厮诸般想法,在看向自家老爷明显有些微沉的脸色之时,却也不敢再开口。   马车开动前,魏实掀开车帘,抬头看向上首,只见牌匾之上明灿灿的“裕圣侯”三字灼痛了人眼。   人跟人,终究是不一样的,这一点,自那位封侯之日他便已经尽数明白。   终归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之所求,只消是不为敌手便好。   不出两日,于几位构陷之人的判决便已然定下。   本朝虽没有状告官员便要滚钉子,打板子的苛刻规矩,但以平民之身构陷污蔑朝廷命官,情节又是这般严重的情况下,身家性命自是留不住的。   即便有着魏大人本人下跪求情,最终也判了个终身□□,遇赦不赦。同时因着此案流传甚广,吴王一脉可谓是跌了个大跟头,于士林之中名声愈发的不堪了起来。   反倒是魏御史本人因此声名更上一层。   然而这一日,大殿之上,文武百官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却见这位声名俱佳的魏御史却是直直跪于殿中。   “微臣受陛下隆恩日久,然今日家中族亲却是做下如此行径,累的陛下同众同僚平白操劳,全赖微臣管教不严之故。”   “微臣有负陛下隆恩,自知无颜舔居此位,还请陛下降罪!”   对方这一手,可谓是石破天惊也不为过,一开始众人还都以为这位是在以退为进,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然而一连数日具是如此,众人这才明白,对方这是认真的。   沈煊见此,不由脚步一顿,看来,他还是小瞧了这位。   此后一连几日如此,陛下见其心智坚定,这才如了对方之愿,官降一级,仍就任御史台。   消息传来,士林中不由一阵儿唏嘘,只觉得这魏御史当真是读书读傻了,好好的官位居然还嫌高不成?   然,朝中自是不乏眼明心亮之辈,心中明白。   时至今日,这位魏御史,才算真正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08 22:57:32~2020-12-09 23:3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fa 10瓶;2315526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0章   京城之大, 总是不乏新鲜之事,随着案件尘埃落定,有关于魏御史的种种却也很快随风飘散, 倒是京中有女儿的人家不免多关心了几分。怎奈人家魏御史主意已定,必是要守过这三年孝期才肯松口再娶。   众人兀自叹惋之际, 对其人品操守不由又高看了几分。   然而同誓守妻孝的魏御史不同, 才刚出了正月没多久,数封请柬便已飞至王公大臣之家。有关吴王殿下即将迎娶继妃的消息很快便沸沸扬扬。   收到消息时,沈煊夫妻俩正巧还在郡主府做客。几人围坐在不大的暖阁之中, 只见方才还言笑晏晏同顾茹分享者育儿心经的安华郡主瞬间就变了脸色。   手中喜帖更是轻飘飘的扔在了地上, 几位随侍的下人眼观鼻鼻观心, 愣是没一个敢弯下腰去捡的。   鲜红色上头还印着百年好合的喜帖就这般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几人不由抬眼看了过来,却见对方一阵冷哼:   “我道是什么个尊贵人物,请帖还发到咱们家来了。难不成还以为本郡主会给她这个脸吗?”   到底从小一道长大的夫妻俩, 听罢, 谢瑾瑜很快便明白了底下这封请帖的主人是谁。神色不由露出几分惊异来。   “吴王殿下, 不会吧?”   郡主轻轻阖了下眼,不止是谢瑾瑜, 便是一旁的沈煊也心惊不已,这也太快了些!若是他所记不错的话, 这距离吴王妃去世尚且不足半年吧?   几人面面相觑, 便是皇家,也没的这般不顾体面的吧?一年你守不到,但这不足六月还守不到,这就有些过了吧。   再对比魏御史的三年之守,怪不得郡主这般生气了,这简直在把皇家体面往地上踩啊!   暖阁内, 很快便只余下一阵儿静默,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素日里张扬豪爽的安华郡主突然低沉道:   “你们许是没见过,本宫已故那位大舅母,最是个温婉和静的性子,便是两家素来不睦,待我们这些小辈们却是再没有不好的地方。”   在外温婉大气,于内柔婉淑德,宫中内外,再没一声不好的。如今旧人音容尚且在耳,新人笑声却也延绵不绝了起来。   她那位好舅舅啊!说不得到底是狠心绝   情,还是欲壑难沟?   见郡主心情委实不好,谢瑾瑜眉间流露出些许急色,沈煊夫妻俩连忙告辞。   回去路上,顾茹脸色也不由有些怔然,大概是多少还是有些物伤其类吧。夫君封侯那时那位早已缠绵病榻,但她早前也是听过的,据传吴王夫妻俩最是举案齐眉,诺大的王府之中连个像样儿的侧妃都无。   当的是皇室一大痴情之人,然而曾经种种,莫不是个笑话么?   “相公,若是妾身有朝一日没了去,相公你……”   顾茹顿了顿,到嘴的话却是突然说不出来了。若是自己没了,难道还让相公一直孤零零一个人吗?且诺大的侯府,总归还是要有女主人的。   归根结底,她还是太贪心了些。   “说这些胡话做什么,咱们会一直好好的。”   沈煊轻轻握住身旁的素手,车上的手袋放时间久了,摸起来已经有些沁凉。沈煊将其放入手间轻轻揉搓,不时便生出些暖意来。   “茹茹,世上不论是什么东西,具是要人活着才能有的。”   人的情感变化莫测,未来更是难以捉摸,记忆会消退,情感会淡忘。便是沈煊自己也不敢保证日后如何,他不愿轻易许下一个自己都不确定的承诺来。   顾茹点了点头,轻轻靠了上去,丝丝缕缕的惆怅之下,此时她却也是高兴的,相公终究没说些假话来哄她。   马车摇摇晃晃,车厢,狭小的空间内,倒也充斥着些许宁静安稳。   另一边郡主府内,轻抚着手上的碧玉手镯,通体清透,安华郡主好似又想起那位目似秋水般温和的长辈。   早些年间,上皇还在位之时,因着宫中贵妃最是喜爱翡翠饰物,不论王公大臣还是民间富贵人家,倒是兴起了一股子翡翠热来。然不论何时,舅母那里一应饰物具都是这般清透的玉石。   “安华,舅母我怕是没多少时日了,你舅舅那人,素日里最是眼大心空的主儿,又有宫里的德太妃跟着裹乱,想来日后怕是再难安生。”   “舅母你……”   “安华不必劝慰于我,舅母我虽是位妇道人家,但也明白。这人啊!若是心性能力跟不上自个儿的野望,不拘什么位置,总是稳不下的!你舅母我劝也劝过,然而你舅   舅他……咳咳……”   不知想到什么,床上的妇人咳的更厉害了些。   “舅母你别说了,好好睡上一觉,明个儿便什么都好了。”   “我这身子自个儿还不晓得吗?有些话倘若今日不说,怕是再没机会了。”   “煦哥儿身为世子,自当与王府休戚同关,日后不拘好坏,具都是他的命数。是他身为世子理应同他父亲一道承担下来的。舅母只求安华日后若有余力,能帮着照顾下你表妹。嫣儿倘有半分郡主你的品格儿,不论日后如何,我也可放心闭眼去了。”   “舅母……舅母……”   “长安?”   一声轻唤,打断了安华郡主的思路,听到熟悉的声音,安华下意识的靠了过去。   然而下一秒,却被突然升起的高度晃了神儿。   “长安,天色不早了,咱们早些歇着吧!那劳什子的吴王府,咱们不去便是。”   见自家郡主这么晚了,还呆坐一旁。谢瑾瑜难得强势将人抱起,径自往卧室走去。   一路上,月明星亮。   “瑾瑜,你会不会觉得我性格强势,让你在同僚那里丢脸,还总惹人不喜?让你跟着受牵连。”   “你会不会也有一天,厌烦了我!盼着我早早没了给新人腾位子!”   “是啊!”谢瑾瑜回答的丁点没有迟疑。   安华“………”   “就你这臭脾气,都这些年了,心里还没点儿数啊!”   安华“………”双拳紧握,蠢蠢欲动,只恨长鞭不再手上。   “渍渍,可我这人啊,倒霉都倒了二十几年了,要是冷不丁没了,那得多不得劲儿啊!”   “就跟沈兄说的,叫什么惯性的。许是就你这样儿了的!”   想想他这二十来年还真就挺不容易嘞!   “谢瑾瑜!!!!”   “嗷!岳长安你这是谋杀亲夫啊!”   这一晚,郡主府惨叫声不绝于耳。   ***   翌日,很快便到了吴王迎娶继妃之时。一大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端的是热闹非凡,大街四处早早便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眼看着一台又一台的嫁妆一刻也不间断的抬向王府之中。至于富贵于否,端看那些抬夫们吃力的模样,便可窥出一二来。虽有碍于规矩,箱笼数不可越过前头那位。但端看这   箱子大小,这里头实在的可比得前头多的去了,晒嫁妆之时,个中富贵,更是险些灼伤了人眼。   渍渍,这江南吴家,豪富之名当真不是说说的。   也当的是霸道至极。   听着耳边不断有人同前头先王妃做比,一旁的原家众人几乎生生咬碎了牙齿。他家好生生的姑娘嫁过来,人没了也就算了,今日还要大庭之下,遭受这般的折辱。   他家女儿骨血还没凉呢,新人却是帐连都红了。原家老夫人更是差点当场晕了过去,众人不由又是一番忙乱。   众位来贺喜的官员夫人们具不是不由心有戚戚,看向吴家女眷更是多了分忌惮。   想想宫中那位几十年如一日的盛宠,在瞧瞧今日这位吴三姑娘如出一辙的魅惑人心。心中想着,日后可得要劝着自家夫君,这吴家啊,还是远着些为好。   而沈煊只冷眼瞧着这煊赫不已,门庭若市的吴王府。   有句话说的不错,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然而与众人所想不同,新房内,酒水瓜果散落一地,本该志得意满的司马鼎脸上却是一片震怒。   “贱人!”   随着啪的一声,一身新娘服的吴三姑娘不可置信的捂住了脸,踉跄间双手却是下意识的护住了肚子。   见其动作,司马鼎有一瞬间后悔,不过随后反倒怒火更旺了几分。   “本王早说过了,婚礼之上,一应所携,具不可超出秋儿来!看来你们吴家,这是没把本王的话放在眼里!”   “别以为怀了身子,便能辖制本王!”   言罢,司马鼎双目赤红,看向女子紧捂的小腹竟是露出几分厌恶来。若非是这孩子,他又何须这般的对不住秋儿。   想到今日岳父大人看自己的眼神儿,司马彦痛苦的捂住了眼睛,他的秋儿想必如今也是这般的怪他。   不不不,秋儿她一向温婉良善,必然也是能体谅他的。必是会体谅他的苦衷的。   等到日后,他的一切都会留给他们的煦哥儿,到那时,秋儿一定会原谅他的。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司马鼎心中不断呢喃。   一旁的吴三姑娘捂着肚子,看着眼前一幕,心中冷笑不已,纵是她当初有意引诱,这人难道就没有顺水推舟吗?如   今好了,这一切竟都是她的错处了。自个儿倒是个干干净净的痴情人儿了。   同为吴家女,却也不是任谁都去姑母般的运气。便是姑母,一辈子受尽宠爱,当初太上不还是弃表哥而选了势力最小最好控制的当今吗?   如今她倒是看清了,男人啊!任是什么都比不得权势地位来的重要。   且不论这一对新婚夫妻之间如何的龌龊,三朝回门那日,却依旧是两相恩爱。   吴三姑娘脸上笑意甜蜜,实在灼人,手上不住的轻抚着小腹,上首的吴阁老见罢,眼中笑意复又深沉了几分。   回府的路上,吴三姑娘轻轻捂住小腹,她为此已经付出了太多。   她,绝对不能沦为弃子。   ***   许是今年吉气好,出了正月,吴王府煊煊赫赫依旧还在眼前,四九城中,喜事却是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宫中萧妃娘娘诞下圣人第六位皇子,后有忠勇侯郭侯爷二子喜得麟儿。   不提宫中如何欢庆,郭侯爷历经两朝,具是手握重权,如今大喜之下,前去奉承着自是不在少数。沈煊这回倒是陪着谢瑾瑜走了一遭。   对这个身上流着清流血脉的孙儿,郭侯爷可谓是喜爱至极,尤其是见到谢家众人,脸上笑意又是深了几分。   沈煊同谢瑾瑜一道,自是见了郭义,当年那位青涩腼腆,一身书生气的郭二公子看上去倒是成熟内敛了许多。只是眉间之间,欢喜之气溢于言表。   见到两人过来更是高兴了几分。   抱着红彤彤的小外甥,谢瑾瑜对着郭大妹夫总算有了几分好脸。倒是让以往倍受冷眼的郭义不自在了起来,手脚都有些没处儿放。   沈煊轻轻一笑,瑾瑜这人,当真别扭的可以,当初翰林院时候他可是瞧的真真的,若不是瑾瑜,郭义这等纯良性子,怕是早被诸多酸儒排挤死了。   他也是前些日子刚刚得知,眼前这位居然留在了翰林院。这倒是让沈煊很吃了一惊,毕竟众所周知,翰林院对于勋贵的接受度可谓是再低不过。   不过想想谢大学士,倒也可以理解一二。如今有了子嗣,不论谢家态度如何,旁人眼中两家却已是正儿八经的姻亲了。   只是这么大的日子,却独独不见郭世子其人,一旁管家   大着胆子问起,要不要派人去寻,只见忠勇侯眉头皱了皱,却只摆了摆手道:   “不必了,那等孽畜,指不定又去了哪里鬼混,还寻回来做什么!丢人现眼吗?”   话音刚落,一旁的下人立马低下了头。   肉眼可见,谢瑾瑜眉头皱了皱,张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一场又一场的喜事下来,一直到四月底京中这欢喜之气都还没散去。   然而这一日,大明宫中却是传来噩耗:   上皇重病!已有多日起不得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重刷柯南的时候,总是特别心水这种青梅竹马型的……突然想给文里家一丢丢的糖,哈哈~~   话说晋江这服务器,我发了将近十分钟都没发上,难道是换成手机的原因?   感谢在2020-12-09 23:35:15~2020-12-10 23:5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舒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桔子 90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1章   上皇病危这一消息犹如一颗巨石突入水面, 直炸的众位臣官回不过神儿来。   若说太上初初退位之际,身子动辄还会有些许不适,然而这几年许是不再操劳, 又精于养身之故,每每现于人前具是龙马精神。   据说前儿个还同几位老大人一道打了拳的。   如今这般的突然……   几位阁老相互对视间, 具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往日里京中大街小巷四处惹事生非的纨绔子弟们也一个个被家里的小皮鞭抽了回去。   沈煊这几日同样严厉约束家中仆从, 若有在外胡言生事,惹事生非者一律全家发卖,决不饶恕。   许是从未见过自家老爷这般疾言厉色的缘故, 众下人无不噤若寒颤。敲打了众下人后, 沈煊也不忘叮嘱家中众人, 若非必要,切莫四处走动。   事实证明,众臣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随着大明宫中一次次传来拒绝探访的消息, 一则流言很快尘嚣直上。   据说上皇此次并非是什么旧疾发作, 而是惨遭当今毒手。   众所周知, 陛下权掌天下日久,然朝中诸多军工大事具还要请示上皇, 时间久了,难免心生怨愤之心。且看上皇这般模样, 明显还能活个许久, 陛下等不及也说的过去。   这人啊,若能够说一不二,谁想上头供着发号施令的佛爷呢?   再瞧瞧此时封锁严密的大明宫阙,此番推测可谓合情合理,很快便在京中传播开来。等当今反应过来之时,流言早已飞的满京城都是。   眼瞧着朝堂之上陛下气压越来越低, 刑部顺天府更是人满为患。   然而,无论古今,论起流言这玩意儿,具不是手段强硬便能压的下去的,且民众具是有逆反心理的,朝廷这般堂而皇之的抓人更是坐实了传言的可信度。   大家伙儿明面儿上不说,背地里反倒嘀咕的更厉害了些。   几日之内,据说乾安殿内瓷器都换了无数套。   翌日早朝,众臣工刚禀告完事,只见一御史上前直直跪倒在地。高声道:   “陛下,京中数日内流言四起,在这般放任下去,陛下声名为其一,天家威严更是荡然无存。为皇室威严之故,微臣恳请陛下早做抉择!   ”   “哦,照玉卿所说,朕又当如何抉择呢?”   大殿之上,天成帝眼睛微微眯起,熟悉之人一眼便可看出,陛下这明显是怒极了的征兆。然而跪着的玉御史却似毫无所觉,音线反倒更高了一些。   “陛下,流言之所以尘嚣之上,具因大明中禁封之故,上皇重病垂危,更是心念孝子贤孙之时。众王公具心中挂念,陛下此举,着实误了人道,这才使得流言尘嚣直上。。”   “只要陛下能允得众王公前去探望,流言自是不攻自破。”   言罢,玉御史脑袋重重着地,一副衷心不二的臣子模样。   “臣恳请陛下三思!”   “玉御史所言有理,子孙随侍乃是伦理纲常,陛下三思啊……”   “陛下万不可坏了纲常………”   玉御史之后,陆续有人随之附和。然上首帝王依旧不曾言语,吴王殿下更是一马当先,眉头一褶,上前硬声道:   “父皇重病,我等身为人子,理应随侍塌前,以尽孝道,然陛下如今这般的推脱,阻拦臣等,究竟是何道理?”   “难不成,外头所传不错,当真是陛下你,阴谋残害生父不成?”   “放肆!”   “尔等可知,当殿污蔑主君,该当何罪?”   随着一声巨响,眼看皇帝陛下大怒,众臣公纷纷下跪,直呼陛下息怒,然殿中的吴王依旧直直挺立在前,梗着脖子,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陛下阴谋软禁皇父,一再拒绝我等探视,众臣公均可为证。”   “小王不知何为污蔑,小王只知,苍天黄土在上,公道自在人心!”   吴王直直伫于殿前,本就高大的身形此时宛若泰山一般。   “好好好,好一个公道自在人心!”   天成帝怒极反笑。   “大殿之上,尔等肆意诅咒上皇,污蔑主君。难不成这便是为臣之道,人子之道!”   “上皇不过偶感风寒,不乐见人罢了,怎么到了你等口中,居然成了病重垂危………”   “来人!玉御史恶意诅咒上皇,带下去,夷三族!”   “吴王听信流言,污蔑君主,即日起,幽禁吴王府,无诏不得踏出一步。”   “陛下啊!!!”玉御史闻言彻底瘫软在地。方才的大义凛然具不存在,脑子里不断重   复着夷三族,夷三族……这般斩杀言官,陛下这是不要名声了吗?   “陛下息怒啊……”众臣公不禁纷纷来劝,对于众文臣而言,不论这屁股站在那边儿。具是不愿见到一位动辄打杀,酷于刑罚之主。   此例,决计不能开啊……   然陛下盛怒之下,哪里是群臣劝的动的,再者太上病情究竟如何却无定论。 “病重垂危”这四字说的,这言御史当真是昏了头了。   群臣心中恨恨,由史可鉴,帝王之专权嗜血,少有不是一步步养出来的。便是沈煊心中,也不乏几分余悸。   言御史就这般如死狗一般被拉了下去,临走之前眼神儿不断朝着吴王看去,祈求之意再明显不过。然此时的吴王,哪里还有心思关注一位小御史的下场。   见其下场这般凄惨,甚至心中还不乏有些隐秘喜意。   眼前这位越是震怒,越是底气不足才是………可得让众位臣公瞧着,这般残暴之主,哪里值得臣公拥护!   然此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的吴王却是不曾想到。众臣眼中,纵使陛下手段凌厉凶残让人心惊,然眼前这位心性这般的凉薄,更是让人心生寒意。   散朝之时,众大臣三三两两,除了贼船难下之人,行走间具都悄悄离对方远了些。然沉浸在喜悦中的吴王却是丁点未觉,一旁的吴阁老倒是看出了些端倪,嘴上的笑意反倒更浓了一些。   不得不承认,非常之时,凌厉手段还是颇具成效的,吴王被禁之后,起码朝堂之中,再无人敢提及此事。   但朝中平静,却不代表此事到此结束,随着太上迟迟不曾露面,有心人的撺掇之下,一些宗室亲王再也按耐不住了。   翌日,在一位德高望重老王爷带领下,众宗室齐齐跪于大明宫外,恳求面见上皇。   与此同时,吴贵太妃也在身旁婢女的搀扶之下,却是再一次被拒之门外。   庄皇后看着眼前执意不肯回宫的太妃娘娘心中也是无奈至极。   “贵母妃,太上身子已经逐渐痊愈,只是不乐见人罢了,您何苦日日再这儿守着,这般糟践自个儿呢?”   庄皇后轻言劝慰道,看着眼前这位三十年来万众宠爱于一身,闺中女子莫不羡慕至极的贵太妃,心中也是不乏   酸楚的。   数日之前,眼前这位还是位风韵极佳,哪怕年纪五旬,依旧不见丝毫老态的美丽女子。然而如今,短短几日的功夫,却已然可见诸多白发,身态消瘦还需倚在婢女身上才勉强站直身子,眼下纹路更是依稀可见,平白老了十多岁一般,哪里有之前宠冠后宫的妃子模样。   这些男人们的权利游戏啊,最终遭难的却具是女人家。   “贵母妃,您听我一句劝吧!您的身子可是经不得这般熬着啊!若是上皇病愈出来,见您这般模样,心中定是不会好受的!”   吴贵太妃眉目微动,下一秒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斜靠在婢女身上,声音依旧虚弱,然而语气却丝毫不容置喙。   “我不信,你们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他若是真醒了,是决计不会将我拒之门外的。”   “皇后……皇后你告诉我,上皇他究竟怎么样了,你让我进去……就看一眼,只要上他没事……”   袖子被紧紧抓再手中,庄皇后微微挣了下,却是丝毫未动。这般虚弱之人也有这般的力气,看着眼前之人渴求的目光,庄皇后眼中一酸,却也只能微微转过头。   正值两人拉扯之际,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是啊,皇后娘娘!吴姐姐说的对,上皇对吴姐姐心意如何?咱们具都是心中分明,若是陛下当真醒了,咱们这些也就算了,又怎么可能将吴姐姐也拒之门外呢?”   却是德太妃搀扶着太后娘娘漫步走了过来,庄皇后心中一凛,一个吴王殿下生母,一个当朝太后,这两人怎么走到一块儿去了,如今局势本就不利,若是太后在横插一刀………   心中这般想着,庄皇后面上依旧端庄如故,只笑着向前相迎。   “皇上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太上现状究竟如何,难不成连哀家都要瞒在一旁,听不得半句真话?”   见太后大有问罪之意,庄皇后连连温言解释,只说涉及朝堂,陛下亲自下的指令。便是她,如今也等闲进不得此处。   然而即便如此,太后面色依旧愈发沉了下来。庄皇后只得小心应对。除去初来之时,从方才起便一直未曾开口德太妃倒是被众人忽略了去。   然而此时,谁都未曾发觉,一旁德太妃   目光却是仿若不经意的看了眼正在一旁搀扶着贵太妃的年长嬷嬷。   只见眼前这位身着深色宫装的老嬷嬷轻轻抬眼看了眼大明宫殿,在众人未曾察觉之际,飞快的点了下头。德太妃面上不动声色,嘴角却再不经意间向上勾起。   再看向眼前苍白虚弱的吴贵太妃,更是含着浓浓的嘲讽,还带有些不为人知的快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10 23:54:08~2020-12-11 23:5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美丽的天空@ 10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2章   是夜无月, 随着白日最后一丝余晖落下,天边很快陷入无尽的黑暗。巍峨宏伟高墙之上,似有阵阵兵戈之声传来。   御书房内, 忽略远处的厮杀之声,昏黄的灯火之下, 倒显出几分静谧来。   “赫之, 今日爱卿这水准可是大不如前啊!”   只见天成帝懒羊羊的坐在炕桌前,一只手持着白玉棋子随意把玩,此时正在同对年轻臣子说笑。   明明已是炎炎六月, 然眼前之人, 依旧一身严正的明黄色常服, 前襟扣子齐齐整整的扣到了最后一颗。   身前一应繁复配饰更是无一不妥。   随着远处厮杀之声愈发接近,空气也是愈发的稀薄沉闷了起来。   于此同时,局中最后一颗棋子落下, 棋局之上, 顷刻之间, 胜负已然分晓。   “微臣到底比不得陛下,英明神武于大势之前依旧不乱分毫。”   沈煊微微苦笑, 想到家中妻儿,眉宇之间不由露出几分忧色, 很快便被掩了下去, 转而看着眼前兵败如山的棋局正色道:   “陛下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此局本就是必胜之局,便是下臣万千思谋,也决计不会再有第二种结果。”   映着窗外明明灭灭的火光,天成帝眸中却依旧一片暗沉。   “沈卿啊, 这世上,总少不了些人,脑子瓜子比些个蠢货多转个几圈儿,便觉得自个儿聪明之极,运筹帷幄倒是卧龙雏凤都比不得的人物了!”   言罢,天成帝嘴角一勾。   “殊不知,古往今来,栽倒在自个儿聪明劲儿上的蠢货们可是顶顶不少了。”   沈煊嘴角一抽,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此时此刻,这般类似吐槽的语气从眼前这位九五至尊嘴里说出,还是让沈煊略感怪异。   正在此时,门外喧嚣之声穆然停止,随后数道高亢而又熟悉的声音传来。   “秉陛下,西宫之内叛贼尽已悉数拿下。”   “秉陛下,宣武门内叛贼尽已悉数拿下!”   “秉陛下,诸皇子处叛贼尽已算数拿下,众皇子公主具无损伤。”   肉眼可见,天成帝唇脚微微勾起,面上这才露出些许实在的笑意来。沈煊心下一松,看来哪怕再布置得当,陛下心中并非是完全不忧心的。   “走吧,沈卿同朕一道前去会会这些聪明人!”   转瞬之间,御书房灯火通明。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   两位身着亲王吉福,身形狼狈的天家贵胄便被几位身着铠甲的侍卫五花大绑压在一旁。   “放开本王!!放开!!”   “陛下,臣兄冤枉啊!臣兄这是得到消息,说是宫中有歹人叛乱,唯恐皇兄惨遭不测,这才冒大不韪带兵前来的呀!”   见到面前这两位王爷,不说沈煊了,便是一旁的天成帝眉心都不自觉跳了两下。   吴王一系叛乱是早有预料,但眼前这位素来都在文人圈儿里头打滚儿的魏王也掺和其中。   听完侍卫的回报,天成帝揉了揉眉脚,眸中闪过一丝失望,该来的不来,这不该来的倒是勤的很。   说来他这几位兄弟还真是卧武藏龙,连平素诗书为伴的二皇兄都有能耐调出兵来。   看来这朝堂之上,当真该好生清理一番了……天成帝抬眼看向两位兄长,眸中具是一片暗沉。   同在屋檐下,比之吴王的硬气,一旁的魏王身子骨的可就软和多了。普一入殿便大喊冤枉,涕泗横流,不断声称自个儿的确是为了救驾而来。   然而这番话,怕是大殿里的众宫侍都不会相信,且不说这皇城的消息对方如何得知,光是背地里笼络武将,便可谓司马昭之人,人尽皆知了。   “怕是救驾是假,想要渔翁得利才是真吧!”   天成帝冷哼一声。   被戳中心思,底下的魏王眼神一闪。心中直想骂娘,若是这时候,他还不晓得自个儿这是遭人算计了,那真是三十几年都喂了狗了。   说好的陛下身陷囹圄,吴王一脉伤亡惨重呢?   想到这里,司马翎突然眼神微动,抬头看着眼前这位高高在上,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皇弟,眼中不由露出了些许怀疑之色。   那可是他埋了十几年的暗线,如今能做到这个地步的,除了眼前这位,还能有谁呢?他早知道,以这位的小心眼儿程度,定是容不下他们这些对头。   想罢,司马翎面色一白,看来今个儿怕是逃不过了。   对方表现如此明显,天成帝哪里猜不出什么,不禁胸口梗的厉害。他堂堂九五至尊,若想要诚心想对   付这位,哪里需要这般手段。   难道还嫌反他的人太少不成?   如此朽木,难怪被人坑成这样还转不过弯儿来。简直懒得见这碍眼的,天成帝目光复又移至一处。   哪怕身为阶下之囚,发丝凌乱浑身狼狈不堪,吴王脊背依旧挺的笔直。   “大皇兄!时至今日,皇兄可有丝毫悔改之意?”   “哼,弑父之人,人人得而诛之,本王今日为救君父,这才不得已拨乱反正,何错之有?”   言罢,还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放肆!阶下之囚还敢这般侮辱陛下!”   殿中几位将军具是义愤填膺。然而眼前这位被骂君主却无丝毫怒意。反倒对着眼前之人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是啊!弑父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司马鼎心口一颤,不知联想到了什么,浑身上下如同冰水一般浇过,甚至嘴唇都隐约颤抖了起来。   “朕早早说过,父皇不过偶感风寒罢了,不乐见人罢了。皇兄又是为何非要这般的揣测呢?”   天成帝冷冷一笑,率先自高台上站起身来。   “来人,带上两位逆臣,宫中发生这般大的事儿,怎么也要一一回秉了父皇才是。”   “父皇他老人家这回也着实“修养”的太久了,合该是出山的时日了………”   司马鼎穆的瞪大了双眼,   “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言罢,吴王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   沈煊再回到家中已然是接近凌晨,黑压压的街道之上,四处都是散不去的血腥之气。以前宽大平整的街道之上,沈煊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深想车轮底下一次次压住的东西是什么。   再联想到在宫中的得到的消息,沈煊心中煎熬,愈发的坐立不安,连声催促车夫再快上一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侯府门外,见到那团明显未曾干涸的血迹之时,沈煊双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随着一声声叫喊,原本安静空寂的沈家立时便热闹了起来。   沈煊刚刚满心忐忑的抬脚进门儿便被一冲出来的小炮弹抱住了大腿。   “爹爹!爹爹!爹爹………哇…………你怎么才回来啊!门外有坏人,大大的坏   人”   轻轻拍打着大宝颤抖的身子,沈煊心中酸涩的厉害,陛下素来有留臣子议事的习惯,谁成想,怎么偏偏就是今夜呢?   若是有预知,哪怕是称病欺君他也必是要留在家里的。   “都是爹爹的不是!是爹爹不好!”   “嗝……爹爹坏……”   “好好,爹爹坏……”   …………   一夜未睡,大宝又是年纪小长身子的时候,躺在自家老爹的怀里,哼唧了几声,倒是很快便睡了过去。   正房中,沈煊心疼的给大宝擦了擦脸上的泪渍,可怜大宝这回真是被吓到了,睡梦中都不忘死死抓着老爹衣裳,沈煊心中明白这是孩子没有安全感的体现,只好去了将大宝放下来的念头。   安置了大宝,看了眼襁褓之中的安然睡着小月亮,沈煊这般开口问起事情的经过。   顾茹今夜受到的惊吓着实不小,又是操心家中上下,还要为远在宫中的丈夫担惊受怕。   这会子靠在自家相公肩上,这才稍稍有了些许踏实感,想着今日种种,不由庆幸道:   “今日咱们府中上下,还要多亏了燕侠士大恩!”   想到那位燕侠士,顾茹脸上不禁多了些羞赧,想当初看人家身子单薄,还以为是个绣花枕头……谁曾想,倒是她误了……   沈煊轻轻一笑,装作没看到夫人这羞意。以貌取人这回事儿,他可比自家夫人早的多了。   “云长兄武艺高强,若非有他在,京中这般局势,相公我是怎么也不放心留你们在侯府的!”   说来侯府也有这点不好,周围都是高官权贵人家,叛军过来,几乎是一拿一个准儿。一窝端的事儿,人家不来这儿来哪里。   “对了,相公你走之前不是交代了,这几日不论谁来请,便是宫中娘娘太后也要找理由推了去吗?”   沈煊轻轻点头,想要让那些个臣子服软,最好的手段莫不是家中妻眷了,他也是提前防范。   “难道当真有人来了?”   “是啊!”顾茹点点头,看向沈煊更是多了两分崇拜,相公当真没有算错。   “相公你前脚刚刚入宫,后脚便有内侍前来传太后娘娘旨意,说是有要事要宣妾身入宫觐见。便是妾身谎称得了风寒,那些人竟还是不依不饶的。”   沈煊握着对方的手不由紧了紧,今日出宫之前,他还听到有位命妇不堪受辱,一头碰死在了寿安宫中。那些金尊玉贵的夫人们,如今却被普通兵丁肆意拖拽,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还好……还好……虽好有些不道德,但沈煊还是打心眼里庆幸,自家夫人没事。   “那门前的血迹呢?”难不成人不去还要动粗不成。   “不是,妾身拿生病做了幌子,但到底担心会出事儿,本打算回头弄假成真,也好真追究起来有了说法。但不曾想,继太后旨意之后,又有人拿着羽林卫的手令,说是奉命前来保护众臣公协同家眷……”   “对方虽有手令在身,但听其口气,妾身总觉得有些不大对,便仍旧称了病,谁成想对方一言不合,竟是要强行冲入府中,也是多亏了燕侠士武艺高强………门前那堆子血迹,约莫便是那时候留下的吧!”   “夫人可看清楚了,确定是羽林卫吗?”   “手令那些东西,妾身自是看不懂的,但对方口口声声,还有盔甲具是羽林卫的打扮。且这条街这么多勋贵人家,若是有假,必是难瞒过去的吧!”   是啊!那些个大臣可不必弱质妇孺,真假总是认得出来的。   “羽林卫……手令!”   能大规模出动羽林卫,还有资格颁发手令的!除了两位陛下,怕也只有忠勇侯爷一人了吧!   想到这里,沈煊眉心一跳,忠勇侯府……郭侯爷…… 第203章   这一夜, 火光冲天,兵戈四起,于京中大多数人家具是惊心动魄的一夜。   同样东城之中, 比之沈家动乱过后的安静祥和,此时的忠勇侯府, 气氛可谓是压抑至极。   先是忠勇侯爷自宫中负伤归来, 便已让家中恐慌无比,然而侯爷这普一到家还没多喘口气儿呢,便直接派遣府中精卫将世子压解过去。   想想自家侯爷当时那阴沉的脸色, 往来的下人们一个个低着脑袋, 不敢多说一句。只是眼神儿总是不由自主的往院子中央那扇紧闭的房门上瞧上一眼。   “就这孽畜跟义儿留下, 你们都下去吧!”   不理会满面戚惶欲言又止的众女眷们,躺在床上的郭侯爷挥挥手。侯夫人见相公面色黑沉,有些担心的看了眼跪在底下, 被五花大绑的侯世子。   大儿子惯爱在外惹事生非, 可侯爷以往从未向今日这般震怒, 想想夜里隐隐传来的打杀声,侯夫人颤抖着手捂了捂胸口, 只觉得一阵儿心惊肉跳。   复又重复告诉自个儿,大儿子一个只会出去胡闹的纨绔子, 哪里有能耐闯出这般大的祸事儿呢?   想罢, 侯夫人稍稍松了口气,到底没说些什么,而是直接起身带着两位儿媳一并离去。   跪在地上的郭世子讽刺的勾了勾唇角。   随着闲杂人等一一离开,一室之内仅余下郭侯父子三人。   床上,指着下首无花大绑的郭世子,这位年过半百, 久经沙场,万军当前依旧临危不乱的忠勇侯爷如今指尖却是止不住颤抖。   老侯爷深深的闭了闭眼睛,极力压住心中澎湃而出的怒意,放稳声线道:   “为什么?告诉老夫为什么……明明跟你说过无数遍,离那些人远一点……”   “那位吴王殿下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拿整个侯府往人家坑里填?”   郭侯爷睁开眼,凌厉的视线直直射向下首,仿佛眼前之人不是自己亲儿子,反倒是沙场中尤待斩杀的敌人一般。   “还能为什么?从龙之功,一步登天谁不想呢?”   郭世子轻轻的勾了勾唇角,面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做派。哪怕事到临头,相比于老侯爷的震怒,郭世子反倒像是个无关之人。   “儿子同爹不同,不想一辈子缩在个龟壳子里!”   “到如今,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你……逆子……侯府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忠勇侯府的未来,再你眼里不过成王败寇四字吗?”   忠勇侯胸口上下起伏,阖家人的性命在这逆子竟是这般轻飘飘的吗?他这到底养了个什么样的儿子啊?   鲜红色的血液很快在层层白布晕开,可见当时伤势之重。然此时郭侯爷仿佛完全察觉不到痛处一般。   一旁的郭义几乎立马红了眼眶,急声便要喊大夫过来。却被一旁的忠勇侯爷一把拦住。   自始至终,凌厉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底下之人。   “我只问你,吴王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当你一个堂堂忠勇侯世子,拿着整个侯府替他卖命?”   一字一句仿佛从唇齿间挤出来一般。   郭世子看着瞳孔中只剩下自己的父亲,突然咧嘴一笑。   “世爵罔替的侯爵值不值?兵部侍郎的位置值不值?”   “这些难道不比一个声名狼藉,名存实亡的侯府世子要好的太多了?”   “世爵罔替?兵部侍郎?呵呵!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便是吴王此次真的成了?他真就当真能容得下你?”   “咱们家几代掌兵,自你祖父到现在,无不是权柄赫赫,军中势力根植极深,从武一途那是往皇家的刀尖上踩啊!”   许是失血过多的原因,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如今也显出几分无力来。   “这道理十几年前你老子就跟你摊开了讲,时至今日,你竟是半分都记不得吗?咳咳………咳咳…”   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殷红的鲜血不断的下渗,一旁的郭义急得险些眼泪都掉出来。   “大哥,别在犟了!跟父亲认个错,不管是什么,咱们一家再好生商量对策!”   听罢,下方的郭世子却是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一声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记不得?怎么会记不得呢?您当日所说这十几年来没有一刻儿子是不记得的。”   郭世子突然仰起头来,直直的看向眼前之人。眼神中充满嘲弄。   “可儿子如今到要问您一句,父亲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您当初是如何折了儿子前途,一手将儿子压在这侯府的一方   天地。”   “儿子三岁习武,七岁便能拿刀,十岁可训北荒烈马,不足弱冠便可百步穿杨!您少时教导儿子读书学武不可有一分懈怠,您教导儿子撑死这侯府诺大的门楣,您教导驰骋沙场,马革裹尸方是咱们忠勇侯府的铁血男儿!!”   “从小到大,您所有教导,儿子没有一刻是忘记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小时候多少回儿子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一处好的,疼得觉都睡不着,第二天在校场上愣是咬着牙挺了过来。除非病的起不来身,没有一日肯懈怠!”   “呵呵,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当初因着您一席话,为了不引的外人怀疑,儿子这十几年来硬生生活成了废物点心。便是这样,儿子心中也并无怨言,因为儿子是这侯府的继承人,既然背负了这般荣耀,便理应为侯府牺牲。”   言罢,忠勇侯身子一颤,尘封的种种记忆纷至沓来,校场上,年幼的儿子如何一遍遍哭着喊疼,到后来便是重创在身也一声不吭。   “爹爹!日后儿子也要跟您一样!做个威猛无比的大将军!”   “连将军,承让了!”   “父亲!儿子赢了,儿子没给您丢人!”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郭侯爷!有子如此!可谓是三代不愁啊!”   还有那一日……   “父亲……父亲您说的对,您如今身处高位,陛下又疑心极重,儿子身为侯府世子,却是不当在露锋芒。父亲您曾说过,无尽的荣耀的背后是承担与背负,儿子既然从小享受了这荣耀,如今也到了背负的时候。”   刻意遗忘的过往近在眼前,郭侯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哈哈哈哈……”   下方的世子见状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想必父亲已经想起来了吧!说来也真难为了,父亲您诸事繁忙,为弟弟前途操心操肺,哪里还记得儿子不得已。您这些年来骂儿子不中用,骂儿子吊儿郎无所事事,一口一个孽畜,多看儿子一眼都是嫌弃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您这些年冷眼看着母亲对儿子失望鄙弃,冷眼看着府中下人拜高踩低,眼里只剩二弟一人,众所周知我这世子之位迟早要退位让贤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您说   侯府如今,不应再娶高门贵女,给儿子娶了空有名头的勋贵女子,转头却费尽心机不惜挟恩求报为二弟求取谢家女,让儿子夫人面对弟妹连身板子都挺不直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呢?”   “还有父亲,您扪心自问,若非二弟早早显露才华,您当真还会将儿子放弃的这般彻底吗?”   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大儿子,忠勇侯爷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想告诉眼前之人,他没有嫌弃忽视对方的意思。当年,为了家族,迫不得已毁了他最看中的儿子,他心中痛苦不比旁人少多少。   他只是不敢多看,每每看到儿子庸庸碌碌,浑浑噩噩都跟一把刀一样,直直往他心口戳!往日在凶狠的敌手,在难的处境他都不眨下眼的,可面对这个儿子,却是真的怕啊!   许是人的记忆也会选择,也会逃避,过往慢慢淡化,久而久之儿子浪荡游手好闲的身影却留了下来。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刻意忽视竟然会让儿子这般艰难。那些下人他们怎么敢………还有……还有夫人以往无不是以大儿子为荣,珍惜疼爱溢于言表,又怎么会……   看着眼前胡子拉碴,再无一丝意气的儿子,郭侯爷心如刀绞,是他的错!是他懦弱不敢面对!才害的儿子如今这般。   可事到如今,再多的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最后郭侯爷也只沙哑道:   “不管你信不信,你爹我从始至终,从没有要废除世子之位的意思。”   “哦,是吗?”   郭世子不在意道,世子之位?这些年他看的还少吗?先帝那般看中声望之人都将爵位降在降。到了当今,他一个寸功为建的纨绔子能得个末等爵位已经是顶了天了!   世子之位真的重要吗?可他为这位置背负的,却是一世前程,一辈子白眼,一辈子窝窝囊囊的骂名。   当真是可笑极了。   “反正成王败寇,儿子如今输了,这条命父亲尽可拿去便是!父亲一辈子衷心耿耿,劳苦功高,在上皇那里素来的得脸,只要将儿子这罪魁祸首大义灭亲,想必府中还是保的下来的。”   郭世子跪在下首,声音清淡,显然从事发之时起,对自己的下场便早有预料。   郭侯爷避上双眼,最后在看了眼这个   他最对不起的儿子,心中已然做下决定。   “来人,将大公子带下去!”   “父亲!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父亲……”   郭义嘴唇发颤,眼睁睁看着大哥被两位精兵带出门外,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哪怕他愿不愿意承认,大哥之所以会有今天,也必是有他一份儿的。也就是这时候他才明白,郡马爷当初那句话的含义。   “有时候一个人的存在,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于旁人来说也是罪魁祸首。”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我有点难过,很多反派其实都不是天生的坏人。   感谢在2020-12-13 00:39:10~2020-12-14 00:0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娴娴 20瓶;寒灯 10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4章   一夜惊心动魄过去, 待到黎明将初之时,宫变之事已然尘埃落定,然朝堂上的清洗却是才刚刚开始。   京城愈发的风声鹤唳了起来, 街口小巷之中,几乎日日可见大批禁军的身影。谢瑾瑜这两日几乎忙的团团转, 大理寺森森监牢之中, 可以说日日都有新人进去。   不论是曾经煊煊赫赫的吴王一系,还是以吴阁老为首的江南几大世家,一个“恶意敛财, 圈养私兵”的名头便已经足矣让对方伤筋动骨, 更何况如今板上定钉的谋反一事。甚至下毒谋害太上, 更是九族尽诛也不为过。   众人心中明白,经此一役,往后数十年内, 江南世家怕都成不了气候了。   沈煊则是想到, 不论是敛财还是豢养私兵, 当初陛下之所以对此隐忍不发,约莫等的便是今日吧?   不得不说, 江南三大世家便是再大的声望,牵扯谋反一事, 于世人眼中也是“大逆不道”的代名词, 如今便是皇家一竿子打死,也没人能说些什么。   更何况,名声这玩意儿,自来都是消耗品,几十年过去,名士清贵的江南几大世家许是势力更为庞大了一些, 然论起声望,却是远不如曾经。   走在回家的路上,沈煊轻轻撩开车帘,看着被如牲畜般压着走在街口,都还要百姓们人人喊打的众位犯官。   时至今日,沈煊不得不承认师傅他老人家说的太对了,论起权谋一道,太上皇果真是个中翘楚。   若是当今是雷厉风行,不留情面,那上皇便是软刀子割人,直至将人抽筋剥骨,连根拔起……   而此时,大明宫内,沉香渺渺。   太上皇仍旧一席明黄端直的坐于塌前,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刚生过一场大病或是中过毒的模样,往来王公们眼观鼻鼻观心,心中自有一份思量。态度愈发的恭谨了几分。   很快前来“探病”的众官员纷纷退去。   诺大的宫殿之内,只余下这两位站在皇朝顶端的掌权者。   此时这位垂暮的老者却是突然站起身来,拒绝了周边宫人的服侍,只扶着皇帝的胳膊一步步行至窗前。   窗外大雨倾盆,瑶瑶望去,只见碧玉池畔,一池的鲜妍花朵尽数零落成泥。耳边隐   隐传来一声叹息。   “这盘棋,朕已经下了三十多年,如今终于到了收盘的时候。”   一旁的天成帝眉目微动,张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太上突然打断道:   “皇帝你是不是想问,不过是几个清流世家,手中无兵,身上把柄未必少了。朕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容忍他们几十余年?”   闻言天成帝不禁皱了皱眉。   “父皇英明睿智,心中自有沟壑,儿臣断无质疑父皇之意。只是……”   只是江南这么些年,吏治混乱,明明鱼米之乡,诸般才子逐竞风流之地,却是白骨森森,乌烟瘴气。想到当年所见,那一幕幕,如今想来,天成帝心中仍旧不是不介怀的。   太上哪里不晓得身旁人的心思,也不动怒。只沉声道:   “皇帝可知,那些个世家真正最为惹人忌惮之处是什么吗?”   不等对方回答,太上皇便自顾自的说道。   “是声望,是世代累积之下,于百姓甚至世林之间的莫大声名。是江南众士子百姓的无边信赖与推崇。”   天成帝闻言若有所思,太上少有认真的看着眼前之人,他这个儿子啊,皇家少有的讲究实在之人,于名望二字并非不计较,只是比之实际好处,到底还是少了份在意。也看低了这“声名”二字所能带来的莫大影响。   然人非美玉,孰能无瑕?太上对此并不恼怒,只谆谆道:   “皇帝你熟读史书,应该知晓,前朝嘉明帝在位之时,可谓大肆打压世家大族,极力扶持寒门子弟。短短数年之久,又有多少世家分崩离析?”   “然而鼎盛之时不过两代之久,那些个几经败落的世族复又卷土重来,眼前的江南吴家便是个中翘楚。”   不知想到了什么,出口声音愈发的悠远了起来。   “当年的吴家究竟败落到何等地步呢?诺大的世家只余一二子嗣零落的偏远支脉,万亩良田更是尽数归于朝中。然而百年不到,覆灭的高楼便又再次一跃而起。到了前朝末期,吏治混乱之时,于江南等地号召力更是远超朝廷。”   “待到兵戈四起,诸多士子百姓受其庇佑,更是只知世家而不知皇朝为何姓?只待一声令下,江南半数学子都要为其所使。若是揭竿,   必有数万民众为之响应。”   再加上对方百年来累积的财富人脉,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想到数十年前那般艰难的处境,便是隐忍如太上,面上都带着些憋屈之色。   天成帝隐隐心惊,毕竟自他接触朝事之后,太上的种种手段已然发挥了成效,江南三大世家虽权柄赫赫,然而到底于清流,甚至百姓之中名望已然不复以往。   于江南而言,他之所见,到底还是乱像居多。反而为此忽视了其他。   天成帝默默低下了头,不禁为自己曾经的诸般埋怨心中羞赧。   父子两人遥遥看着外面狂风骤雨,庭前芭蕉淅淅沥沥,雨打之声叮咚作响。   “皇帝啊!真正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几乎没有一个是从外面便可以打倒的,便是一时倒了,只要一息尚存,必将后患无穷。”   “归根结底,世家之祸,在其骨而非其之形,其骨不毁,其形不散!”   “但反而言之,当一个簪缨世家丢掉其累世风骨,毁掉其历代声明之后,便已然流于常俗,泯然于众世家中。”   暴雨声声中,太上一字一句无不重重的印在天成帝心头。   语毕,天成帝向前一拜。   “父皇教导,儿臣必当谨记于心。”   司马睿没有一次此现在更为明白,父皇一代明君,他要学的,还有许多。   就在父子两人行至塌前,准备就此次清洗行动促膝长谈之际,突然门外有内侍急匆匆来报。知晓这种时候,没有要事等闲不敢有人来。内侍很快便被请了进来。   “陛下,忠勇侯府来报,说是侯爷伤势过重,今早人便已经去了。”   啪,小太监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上皇手中茶杯重重滑落,滚烫的茶水顷刻间撒了一地。   吓得几位宫人立马诚惶诚恐的跪下,方才报信的内侍更是双腿颤抖。   天成帝有些担心的看了眼上皇,父皇与忠勇侯爷君臣相得几十余年,可以说父皇最信任的臣子之一,感情自是非比寻常。   塌上的太上先是征了下,复又轻轻阖上了双眼。   “子奉他,到是个慈父!”   “罢了,事到如今,便如了他的愿又如何,总要让子奉走的安心。”   “万同源,你去,亲自传   旨……”   天成帝见罢也微微一叹,郭侯爷在父皇心中,地位果真不同凡响。忠勇侯府,当真是可惜了。   ***   沈煊再次来到忠勇侯府之时,府中已然挂满了白绸。说来郭侯爷素日里也是与人为善,更是为保太上而丢了性命,然而如今上门者却是寥寥无几。   看来京城之人,耳目具是灵通的紧。   上好的金丝楠木棺之前,两位郭家公子直直的跪于两旁。郭义看着眼前棺木泪流满面,而一旁的郭世子却仿佛傻了一般,直直的盯着一处,好似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听说郭侯爷负伤回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然而如今……沈煊看了眼面前浑浑噩噩的郭世子,轻轻一叹,安慰道:   “两位公子节哀!逝者已逝,到底还要生者为重。否则,侯爷便是在地下,也难得安宁。”   “多谢沈侯爷!”   一旁的郭义擦了擦眼泪,哀声道:   “父亲在时,提起侯爷无不是满眼赞叹,侯爷这时候能过来,父亲必然也是高兴的。”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灵堂,郭义心口又是一酸,父亲活着的时候风风光光几十年,也庇佑了他几十年。如今身后却要这般的凄凉。   是他们这些做儿子没用啊!   郭义抬头看向眼前这位认真上香的年轻侯爷,父亲临走前的叮嘱还言犹在耳。   “义儿啊!从今以后这侯府不是我们郭家便要靠你撑起来了。”   “父亲,您说什么呢,御医都说了,您伤势虽重,却也未曾伤及要害,好生养着总会好起来的。再说儿子如今微末官职,在京里哪里算的什么?”   “父亲……”   仿佛想到了什么,郭义脸上写满了惊恐。   “这诺大的侯府,儿子守不住的。爹…爹……”   “义儿,为父既然做了决定,便断无更改的意思,我走后,你也别在埋怨你兄长,你爹这辈子汲汲经营,一切均以视忠勇侯府传承为要。如今临老临老,却想要自私一回,想要好生歇着,将这付担子落到你身上。”   郭义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看着父亲疲惫的面容,还有隐隐祈求的意思,终归沉默的点了点头。   “义儿,眼看忠勇侯府马上便要不复存在了,日后你好生做你的安稳文人便是   ,文武殊途,这也是上位者的意思,为父走后,那些个武将旧部该断的便断了吧!且莫要在联系了!”   “儿子……儿子明白。”   病床上,郭侯爷苍白的面色露出些许欣慰来。   “为父如今最庆幸的是,当年厚着颜面,不惜手段也要为你求娶了谢家女。看在你媳妇儿儿子的份儿上,谢家同郡马爷总会拉你一把的。还有义儿,陛下虽独独看中于大殿下,然皇家生的孩子,怕是没几个能甘心居于人下的。”   “届时朝堂纷乱,以你的能力怕是难以独善其身。如今这朝中,为父冷眼瞧着,你们这一辈,不拘权势如何,真正能稳的下来,还要属沈煊沈侯爷。若到了那时,义儿你要牢牢记得步子要跟着聪明人走。”   “可是父亲,沈侯爷他……好似无意与咱们府中深交。日常往来,节礼事事都是按着寻常来的。”   他以为翰林馆中,两人也是有交情的,但这些日子……郭义重重的垂下了头。   忠勇侯见罢轻轻叹了口气。   “义儿你不懂,这才是人家的聪明之处,看的通透,晓得分寸才是为父最欣赏的地方。以沈侯爷的谨慎,还有如今莫大的声望,他是决计不会同武将之家有深交的。”   “所以义儿,你要记住为父说的话,但明面儿上切莫同对方多来往。”   “是父亲,儿子记住了。”   看着沈煊离去的背影,郭义心想,若是他能有对方一分的能耐,是不是父亲九泉之下也会安心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14 00:02:55~2020-12-15 00:4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efef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 10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5章   沈煊离开之际, 正巧遇上了前来宣旨的宫人,来人正是大明宫总管万公公,沈煊以前也是见过几面的, 对其有些印象。   既是万公公亲自前来,郭家也算是保住了……   果不其然, 太上先是对已故忠勇侯爷多加褒奖, 甚至亲赐谥号“忠武”。所谓危身奉上曰“忠”;险不辞难,克定祸乱曰“武”。可以说是历朝武将谥号中的最高级别,圣人之心昭然若揭。然而虽是如此, 对于忠勇侯府该有的承爵一事却是只字未提。   任谁都看的出来, 眼前这位郭世子可谓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招了皇家的厌恶,日后若无意外怕是爵位官途尽数付之一炬。   宫人走后,女眷席中又是一阵儿痛哭之声, 堂堂侯府门第, 经此一役却是要彻彻底底沦为庶人了。虽说太上开了恩, 没要郭家归还御赐宅邸,但一应规制算上, 这府中怕是要封存大半。日后府中公子女眷出门儿都抬不起头来,这要过惯了风光的女眷们如何承受的住?   比之女眷们的伤心欲绝, 两位公子甚至曾经的郭世子却是一脸神色平静的接受了旨意。倒是引得来往众人多看了两眼。   只是也仅是如此罢了, 一个注定了要走向没落的勋贵,也不值得他们再多关注。   走出侯府大门,沈煊复又抬头看了眼牌匾之上诺大的忠勇侯三字,想到以往谢兄所说,最后也只得叹一句造化弄人。   官场之上,有多少人汲汲一生, 却仍旧做不到全身而退。   随着太上的旨意,有关郭家种种也算是盖棺定论。同样参与谋反,不得不说,对比于那些尚在监牢中忐忑不安等待结局的众犯官来说,郭家如今的结局也算是顶顶好了的。   随着案件持续开展,西市菜市口上,几乎日日都有新鲜血液洒入。京中大大小小被抄家甚至灭族的官官之家可谓是数不胜数。   然而对于此次谋反罪魁祸首之一的吴家,三司长官却具是犯了难处。   按理来说,吴家所犯之罪,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但想到宫中那位格外受宠的吴贵太妃,还有那位至今清清白白毫发无损的宁王殿下,众人只觉万分棘手。   且明明谋害上皇之人便是出自   贵太妃宫中,甚至这些日子朝中众臣也没少弹劾那位,然而迄今为止,不拘吴家如何,贵太妃娘娘却是分毫未损。这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大明宫那位的想法了。   几位长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拿着一揽子罪证来到御书房内。纷纷期期艾艾的表示:   陛下啊,吴家罪证滔天,又与皇家有莫大的牵扯,微臣几人着实不敢擅专呐!   天成帝眯了眯眼,哪里还不晓得这几位老狐狸的心思。若是往常他还会对上皇心有余虑,毕竟从始至终,父皇为那位破过的例实在太多。然而经过上次,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太上决计不会让吴家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只是想到宫中这些日子传来的消息,司马睿眉毛动了动,到底还是带着罪证来到了大明宫。   有些决定,不能由他来下。   大明宫   正值烈日高悬之际,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吴贵太妃直直的跪在宫门外,一旁万总管正心急火燎的吩咐众宫人们为其挡着日头,自个儿在一旁温声劝着。   “哎呦,太妃娘娘呦,您何必为那些人糟践自个儿啊,这吴家本就对您没安好心,往您这安插人手可是毫不手软,若不是上皇心中清明,对您又这般信任,太妃娘娘岂不替那些人背下黑锅,平白损了您跟上皇多年的情分。”   “再说,那些个黑了心的,这回差点连宁王殿下都惨遭毒手,您这般为对方求情,殿下心中也不好受啊!”   可惜,吴太妃虽平日里性子好,但根底里却是颇为执拗。任是万总管磨干了嘴皮子,千言万语也只换的对方一句。   “不见到上皇,本宫是不会走的!”   任你再好的嘴皮也抵不过人家不买账啊,眼看这外头日头越来越大,眼前之人已经有些歪歪斜斜,万总管简直想哭的心都有了。   只得吩咐下人好生照顾着,自个儿小跑几步回去同太上回话。谁知这一打眼却见陛下銮驾到了跟前儿。   “陛下您来了,上皇吩咐了,这两日您若是过来直接入内便是。”   司马睿闻言眉心一跳,突然便手中的罪证烫手了起来。金灿灿的日光之下,中年帝王只觉得自个儿那些小心思在此刻无处遁形。   调整了番心绪,进入殿时,天成帝面上   已然看不出什么。   此时万总管已经上前将外头情形一一道来,上皇面上不动分毫,然而天成帝何等心细如发,话音落下,上皇手中墨玉色的扳指分明转动的更快了一些。   天成帝眉心微跳,却见榻上苍老的帝王终归是阖上了眼睛,只挥挥手道:   “让她回去吧,就说朕过段时日过去。”   言罢,终归有些不放心道。   “万同源,你再亲自去一趟太医院……让齐院正………”   待人走后,天成帝这才将手中之物呈上,却见太上连看都没看一眼。只疲惫道:   “吴家之事,皇帝依着律法便是!”   “张太后犯上作乱,残害重臣家眷,即日起废除太后之位,禁足永寿宫,非死不得出。”   “至于那三个逆子,不拘是罪魁祸首吴王,还是那两个想趁机占便宜的蠢货,一并都削爵,圈禁。”   说起此次叛乱,虽主要以吴王协同江南世家为首,但中途想要从中占便宜的可不止魏王一人,便是连太后亲子,刚刚成人的八殿下也牵扯其中。在张家协同宫中太后支持下想要拼上一回。   上皇如今除了天成帝成年的儿子尚不过四位,如今一下子折去了三个。便是太上在冷的心肠,一时半会儿也难免心中不乐。   尤其提到那几个儿子,语气都沉了不少。   不知是该恨这几个儿子太蠢,还是该叹那位实在太聪明。   而比之太上,天成帝心中糟心更甚,群王作乱,不免显得他这个皇帝当的不能服众吗?更糟心的是,此次一连倒了三位兄弟,反倒独独眼中钉宁王依旧清清白白,甚至因着发现吴家的反叛阴谋被自家亲舅舅狠心关押于府牢之内,还是数日后才被上门儿的众禁军发觉。   端的是可怜无辜极了。   呵呵,骗鬼呢?天成帝心中冷笑,他那弟弟何等聪明,就凭那两个搭在一块儿也比不得人家一根指头。   如今三位兄弟齐齐落马,成年王爷中也只剩这位硕果犹存,日后他若是有丁点不对。岂不更坐实了他苛待兄弟,这才使得群王叛乱………说不得他还得时时嘉奖一番,来向群臣展示自个儿的兄弟之情。   只要想到这里,天成帝面色顿时五光十色。   太上皇微微阖上双眼   ,心绪复杂。   大明宫内,一时间谁也不曾说话。因着宫变一事还有许多细枝末节需要处理,天成帝得了答案也不再耽搁,很快便告退离去。   而此时,大理寺牢狱之内,却是迎来了一位宛若清风朗月般的人儿。   一墙之隔的牢房之内,吴大人身着囚衣,披着一头脏乱的头发,一双混浊的老眼正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位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外甥。   比之吴家其他人的欣喜若狂,仿佛看到了救星,吴大人此时却委实有些格格不入了。   正在吴家其他人正着急慌忙解释之际,只见那位半生荣华的吴大人却是仰着嘴封魔般的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当真是好样的,老夫我煊赫半生,如今竟是栽到了自个儿亲外甥身上!”   果然不愧是那大明宫那老贼的种,想想这些时日,江南诸世家顷刻间分崩离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而眼前他这位亲外甥……怕是早早便洞悉了其中缘由。怪不得……呵呵怪不得……   牢房内,吴大人笑的张狂极了,看着眼前之人眼中更是彻骨的恨意。   一旁的吴家众人呆了。“老爷(父亲)这是再说什么呢!”   “舅舅在说些什么,外甥实在不明白?当初难道不是您亲自选择了大皇兄吗?”   司马彦依旧笑意温润,只是这份笑容,看在吴家众人眼中,却是让人脊背生寒。   “毕竟比起外甥来说,大皇兄更加合适当您眼中的傀儡不是吗?您之所以不甘,不过是因着自个儿从抛弃者,变为了被抛弃者。”   是啊,一切都是他自个儿做的抉择。可是……   “你敢说,其中没有你的推手?”他早前明明是想推这位外甥的,是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呢?   是逐渐发现对方根本深不见根底,还是对方对他这舅舅并没有想象中的尊重推崇。正巧这时候,心中不甘的吴王碰了上来。   呵,当真巧合的紧。   “吴家……可是你的亲外家……”   “母妃……难不成不是舅舅您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吗?您数次利用起来也没见手有多软。燕嬷嬷也算跟了我母亲几十年了,却是难得心还在你们吴家身上。连这弑君的大罪都敢往母亲身上推。”   司马彦轻轻   一笑,眼神淡漠而平静。   吴家野心不足,皇父心有忌惮意欲除之而后快,他们母子二人,倒成了他们两方博弈的工具。   真是好一个血脉相连!   “舅舅啊舅舅,想要做执棋之人,便要有反为棋子的觉悟。”   因为没有一颗棋子,想要将命运放入他人手中。   言罢宁王转身,素净的白袍之上,不沾一丝尘埃。   第二日,有关江南吴家判决便已下达。   因着弑君,谋反两大主罪,吴家阖族之内不拘男女老幼可谓是无一幸免。   当夜,已经是午夜之时,大明宫内灯火通明,无他今夜上皇不知为何,却是迟迟不得安寝,就在众人战战兢兢之际。一小内侍跌跌撞撞跑入宫中,见是贵太妃宫中之人,又是这般神色。众宫人心头一跳,连忙跑去通报。   只见小太监涕泗横流。   “上……皇,上皇,贵太妃娘娘她……她方才已经去了。”   语毕,大明宫瞬间内死一般的寂静。小太监将头重重的埋在地下。   “再说一遍……是谁去了?”   “回上皇……是……钟粹宫贵…太妃。”   小太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下一刻,只听一声暴怒道:   “来人!此人诅咒贵妃,居心叵测,拖下去乱棍……打死!”   话音刚落,小太监心中一片绝望,然而下一瞬,便听的大殿中一阵慌乱。   “圣人……圣人……”   “快……快宣御医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15 00:47:22~2020-12-16 00:1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小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6章   逝者已逝, 生者却再难如斯。   天成五年,贵太妃薨,为表哀戚, 天成帝下令辍朝三日,诸宗室王公, 一品勋爵及众诰命亲至行祭。此时,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宫乱已有半月之久。宫中上下,已经丝毫看不出丝毫动荡的痕迹。   诸殿之上,唯余一片缟素。   那位数十年来饱受臣民非议, 乱世妲己, 盛世玉环般的人物, 如今也即将落得个亲族不存,一方黄土的境地。沈煊沉默着站在人群之中,随着众人一道一遍遍下拜行祭。   古往今来, 独得帝王之钟爱者, 不论真情或是假意, 善终者能许几人?   祭奠之礼尚未走过一遍,正值沈煊思绪纷乱之际, 却见整个大殿瞬间为之一静。方才还声音嘹亮主持祭礼的内务府官现如今却活像是被人生生掐住了喉咙一般。   大殿之上很快传来几声细碎的脚步声,众臣目光微移, 只见一身素衣的上正皇被万总管搀扶着一步步往前走来。   按理来说, 以上皇之尊,如今却一身素服出现在这里,明显是极其不合情理的。然而此时此刻,便是再忠正敢言的迂腐文人,也只动了动喉头,到底没敢开口一句。无他, 上皇如今这般模样实在是吓人的紧,不说以往常常进宫伴驾的老大人们,便是沈煊见此,都着实被吓得不轻。   宫乱次日,为了澄清不实流言,太上可是于众臣公中高调的同当今秀了把父子爱。那的上皇是何等精神矍铄,耳顺之年仍能运筹帷幄将一干王公甚至自家儿子都溜的团团转。跟如今白发苍苍,走路都尚需宫人搀扶的老人家差距,实在太大了些。   想到至今都还常驻在大明宫内的众太医们,众王公私下对视一眼,兀自安静的闭上了嘴巴,几张老脸愈发的悲戚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去的是哪家的血肉至亲呢?然而事实上,站在这里的诸王公们,逾过八成都曾弹劾过那位“妖媚惑主”。   想到此处,沈煊不由嘴角一抽,什么怀古伤感的文人情绪此刻都没了踪影。虽是如此,为了不当出头鸟儿,只得将夫人早早备好的“哭包”拿出,一阵酸涩过后,不过瞬间沈煊便已然泪流满面。   其后几日,日   日便是如此。任谁都没有料到,除了上回稍稍来迟之外,上皇居然当真日日不辍的过来。短短几日的时间,众大臣只觉得一辈子的眼泪都快要给流完了。   不过瞧见太上这般模样,众人面上哀戚心中又不免庆幸,还好这位如今已经没了。虽说上皇此时置家国之理大于儿女之私,然而日后呢?   晚年的帝王,其心其智远不可以常理而度之。唐明皇早年何等圣明之君主,不也为了个杨贵妃一错再错,致使朝纲霍乱吗?   更何况,贵太妃亲儿子可还在朝中好好立着呢?现如今三王皆废,唯一一位同逆臣吴家牵连甚重的宁王殿下却依旧白玉无瑕。   运气?能混到今日的诸人谁也不会信这俩字。   一连数日的祭奠结束,别说自家夫人,便是沈煊本人都有些吃不消了。两人回到家中一番洗漱去污祟过后,沈煊这才赶紧将自家乖女儿搂在怀里。   小月亮如今已经一岁多了,性格较大宝早前可要软和安静多了,现如今爹爹娘亲已经喊的颇为顺口。听着怀里软乎乎的小家伙一声声爹爹爹爹的叫着,沈煊一颗老父亲心就跟泡在了温水里一般。   宫中的疲惫与怅然具都化在了怀中这娇软的小家伙上。一旁的大宝见状不免有些吃醋,一双小短腿儿麻溜的顺着老爹的粗大腿便要往膝盖上爬。   顾茹梳理好过来时,就见父子三人具都挤在一张床上,自家夫君背靠外斜身躺着,两只手牢牢环着小月亮,肚皮上还睡着个调皮的小子,睡梦中,大宝一双脚丫子还不老实的随处乱蹬。   见此场景,顾茹眉间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先是上前一步将大宝胡乱踢掉的薄被轻轻盖好,又轻轻揉了把女儿头上翘起的呆毛,做完这些后一阵儿困意袭来,便也合身躺在了一侧。   再次醒来已经是日落西沉,一众下人置好东西便又陆续退下,沈煊拿起一旁的毛巾敷了把脸,又亲手给熟睡中的两宝擦了擦爪子,见顾茹已然清醒便开口问道:   “郡主那里可好了些?”   今日宫门外,他亲眼瞧着郡主可是被谢兄上手抱着离开的,那种哀痛,也不像是随波逐流做出来的。早前他便觉得郡主同宫中那位关系不错,只是没想   到会是这般。   “妾身走时,郡主仍是伤心不止。”顾茹听罢摇了摇头。   “先贵太妃临走之日,好似将手中之物具都留给了宁王府同郡主两人,不止如此,便是亲近的嬷嬷也拖了郡主照看,方才郡主也不晓得听到了什么,心中沉郁好似更深了些。”   想到那位雍容美丽的贵太妃,顾茹眉目微垂。   吴贵太妃同上皇的故事,便是在他们那般偏远的小县里,也都是广为流传,她自小便是听着这些长大的。坊间言论,莫不是妖媚惑主,心思诡谲。然而前几次得见真人,她却种种言论具无一丝可信。心思手段暂且不论。   只一点,她看的清清楚楚,对方看向上皇之时,眼神中是含着光的。   那是一种可以托付一切的信赖。然而如今……   一旁的沈煊想到今日眉目憔悴的上皇,心中也是重重一叹。   ***   “这诺大的皇宫之中,真心待过我的唯有皇后姐姐了!”   “太妃她临终前,当真是这般说的?”   底下跪着嬷嬷含泪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太妃娘娘她………最后果然是知道了吗?   怪不得……怪不得……   安华郡主闻言重重的阖上了眼睛,此刻指尖却是微微发颤。想到母亲昨日所说更觉得心中有股火在烧。   “这宫中,素来最容不得的便是痴性之人………你外祖母当时便是这般同母亲说的,说要母亲日后见她有难,不妨的便帮上一把。只是如今看来,便是你外祖母也没能想到,对方居然痴性至此。”   “且这么些年来,算上去,竟是对照顾咱们的多一些……”   安华郡主死死扯着手中锦帕。   “瑾瑜,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男子的雄心抱负竟都要踩在女儿家的骨血之上。”   谢瑾瑜沉默了,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在面临选择之时,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好的结果。世家如此,皇家更是如此。甚至于皇家来说,稍有疏忽动辄便是万千性命。感情上他可以不理解,但理智上他必须明白。   甚至这些安华郡主本人也不是不明白,只是涉及亲近之人,心中没有怨言根本不可能的。而她竟然是连怨恨都找不到出口,上皇对她素来待她极好,对方如今又憔悴如此   ……   许是人在长大之后最先明白的便是,世家之事,从不是非黑即白。   一时间,两人都不在说话,夜间窗子外忽得一阵冷风吹来,谢瑾瑜伸手默默抱紧了对方。   许是贵太妃的离开也将上皇的精气神一并带了去,哪怕宫中名医日日夜夜守在大明宫中,上皇这身子还是一日复一日的败了下来。   天成帝看着躺在床上,仿佛行将朽木的老人家,只觉得心口颤抖的厉害。扪心自问,初掌朝堂便要面对众狐狸般的老臣,还得整日小心翼翼伺候上头的大佛。任他包庇那些逆臣,堂堂一代帝王,腰杆子都直不起来。   那个时候,他心中也不是没有恨意的。甚至两年之间,本来便不亲厚的父子之情早就磨的可怜。可今日,看着床上躺着的老人,他才想起,小时候父皇也是经常将他抱在手中,也会一笔笔的教他写字,会如普通父亲一般抽查儿子的功课……   “父皇他……究竟怎么回事?明明……”难不成,是遭了什么人的算计不成?想到这里,天成帝目光登时便凛冽了起来。   下首严院判不由自主的抖了抖,顶着上首帝王杀人的目光颤抖道: “回陛下,老圣人并未接触不洁之物,之所以会如今这般……这……”   眼看陛下眼神愈发的不耐烦,严太医无奈闭了闭眼睛:“老圣人先前过于哀痛本就损了心神如今……这……这又没了活下去的意志。这才会一天天衰败下去……”   说罢,年过半百的老太医重重的磕在地上。一旁其他几位太医也随之一个个跪了下去。心中具是忐忑不已,这最棘手的病人莫不过这种,自个儿都没意志,不抵抗的。任他们华佗再世,也没的办法啊!   谁能想到呢,这贵太妃还真是……唉…只倒霉了他们这些小老儿。   众太医诚惶诚恐,生怕陛下下一秒便要发落了他们。可左等右等,上首之人却无一丝声响。   得此结果,天成帝只觉如遭雷击,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这些人。怎么可能呢?他英明神武,三位皇兄弟一道谋反都未曾动其分毫的父皇竟然因为一个女人………若不是众太医具都这般表情,他都以为对方这是被人收买了呢?   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老,气息微弱父皇,天成帝目光怔仲。早前贵太妃刚去之时,见父皇心神具伤,他还整日担忧父皇会不会因为贵太妃一时心软,从而减轻吴家的罪则。   可如今他亲眼看着,父皇哪怕情深如此,也从未提过吴家之事,更别提减罪一事。可时至今日,他却又不晓得是个什么滋味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16 00:13:24~2020-12-17 23:2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钰 20瓶;辰 10瓶;48383274 6瓶;23155266 5瓶;方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7章   天成五年, 随着上皇病情日益加重,金石玉砌的皇城之中也蒙上了重重阴霾。大明宫中已经数日不曾接见朝臣,而这些对于尚存指望的皇亲旧臣, 大可谓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这日,因着大宝四岁生辰, 沈煊下衙后早早便来了郡主府接上大宝回家。窄小的马车之内,大宝高兴的恨不得满车上打滚儿。   “爹爹, 大宝今天要吃甜甜的蛋糕。”   “要吃这么大的……”   大宝趴在老爹膝盖上,两手并用画了个大大的圆圈,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沈煊忍俊不禁, 伸手揉了两把小脑瓜子。大宝这孩子从小嗜甜,自三年前这天沈煊突发奇想, 指导家中厨娘将古代版的蛋糕苏了出来, 小家伙就彻底爱上了这个“甜甜的点心”。只是到底孩子小,沈煊生怕坏了牙口,除了家中生辰, 平日里是等闲不给做的。俗话说吃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句话其实对小孩子也是如此。起码对于大宝来说,只有生辰才能吃上一口“蛋糕”已经成功升级为孩子眼中的白月光, 朱砂痣。平日里爱吃的糯米糕, 千层酥是完全比不得的。   “行, 今天咱们小寿星最大!”   “嘿嘿……”大宝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转, “那爹爹我还要蜜糕, 雪花酥,马蹄糕……还有好多好多草莓糖果”这些都是平日里被沈煊禁止多食的重糖类糕点。   马车上,沈煊眉心抑制不住的跳了跳,这熊孩子今个儿是要上天啊!伸手往大宝圆鼓鼓的肚皮上呼啦了两下。“让爹看看, 渍渍……咱大宝这小肚子里是不是连了座和尚庙啊!”   “哎呀……爹爹……爹爹哈哈哈好痒……”   “那大宝还要吃吗?”   “哈哈哈……爹爹大宝要吃……要……”   “大宝是想长一堆黑乎乎的牙齿,还是想牙齿里爬着一堆脏兮兮的小虫子?”   “不会的,哈哈哈……爹……爹爹骗人,谢叔叔说了,那是要吃好久才会有的。爹爹平日里都不让我吃。”   说到最后,大宝小脸上还带这些委屈。汤圆儿他爹都就不这样,还总给汤圆买小点心吃。大宝小眼神儿暗戳戳的瞄了眼老爹,要是每隔个几天就能跟汤圆换换爹就好了。不用很多,就十天,十天一换让他吃个够就行。   沈煊可不晓得自家儿子种种小心思,然而这不妨碍小本子上给谢瑾瑜暗暗记上几笔。教坏他儿子……哼~回头看儿子委屈巴巴的小模样,沈煊心头一软,停下了手中动作。“想吃什么,待会儿使人去杨记买些……”不过下一秒复又严肃道:   “要吃这么些甜食,晚上可得好好刷牙。要是坏了牙口,日后这些可是丁点都不许再碰了……”   “嗯嗯嗯……爹爹好好……爹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   哼,沈煊冷眼瞅着在自个儿膝上来回耍宝打滚的臭小子,不为所动。有糖便是爹的臭小子……花言巧语……   “爹爹,爹爹~~”   马车之上,孩童清脆甜腻的声音不断响起,无人看到的角落,沈煊嘴角慢慢勾起。然而下一秒。   “对了爹爹!”   “嗯?”   “还有蜜饯金枣!”   “…………”   父子俩高高兴兴的回到府中,确切来说,应该高兴的唯有大宝一人,沈煊……沈煊现在不想说话。   二人方才进入府中,便有管家急匆匆来报,说是夫人正在厅中待客。   “管家可知,来者何人?”能让管家这般郑重以待,估计那人来头不小吧。   “是………是承恩伯府顾老夫人。”管家出口不禁有些犹豫,老爷待顾太傅那般的尊重,可素日里同这承恩伯府却并无亲近往来。这其中,定然有不为人知的道道,对方这时候突然造访………联想到这几日菜市场延绵不断的血腥之气,难免让人多想一些。   听罢,沈煊脚步顿了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俯身向大宝轻声解释道:   “爹爹现在有事要到前院处理,马上过来,大宝先回屋去把先生布置的功课给写了。”   “那爹爹要记得早点过来!”大宝乖巧的点了点头。娘亲说了,爹爹要办的都是大事,这时候他是不能打扰的。不过……   “爹爹别忘了答应过的蛋糕还有糖果……”   “放心吧,馋嘴猫,爹爹不会忘的……”沈煊笑着缛了把小呆毛,看着大宝一步三回头的蹦出了院子,这才脚步一转,往前厅走去。   不论两家交情如何,到底老夫人还是长辈,刻意不过去难免失了礼数。而且对方这时候还留在府中,个中目的不是昭然若揭了吗?   沈府大厅   沈煊到时,顾茹正端坐上首,言笑晏晏同眼前衣着富贵的老夫人说着什么。态度恭敬而不落于下流,同往常交际并无区别。然而熟悉对方的沈煊只一看便晓得,夫人这明显是不耐烦的节奏。沈煊眉目微敛,随后大步跨过门槛。   “老爷回来了,这位是承恩伯府顾老夫人,老爷许是早前没见过吧!身旁那位便是顾伯爷家的姑娘。”   这也就解释了沈煊方才并未前去行礼的缘由。经自家夫人一说,沈煊仿佛这才明白了两人身份。微微俯身道:   “顾老夫人!顾姑娘!”   “使不得使不得,老身哪个排面的人啊,哪里能受的起您这一品侯爷一礼。”话虽这般说,然而眼前顾老夫人身子却是实打实的坐着,丝毫未动。   沈煊见状挑了挑眉,既然对方这般说了,沈煊也没在矫情,只微微拱了拱手,便径自朝着主位走去。   至于这位夫人是不是故意拿娇,沈煊表示,反正他是当真了。总归论起品级,还是他在上头的。   下首的顾老夫人微微一僵,心中暗骂当真是泥腿子出身,不懂礼数,竟是连长辈都这般的敷衍了事。眼中不觉带上了些许鄙夷,末了又见沈煊当真一动不动坐在上首,除了开始的象征性的问候,丝毫没有问上一句的意思,仿佛对她们来意毫不在意。   顾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紧了紧,面上却笑的更为慈和了几分。再看向沈煊之时,眼神竟如自家晚辈一般。   “早前老身便听说我那小儿收了个聪明伶俐的小弟子,当时还颇为遗憾,只觉离的太远怕是再难得见了。却是不晓得原来侯爷你早早便来了京中………只是不知为何,却是未见侯爷来过府中,也是这般老身这还以为您并未来京………”   这是怪他礼数不周?沈煊微微一笑,眼神淡漠:   “老夫人这话当真是抬举了,在下确实仰慕顾太傅已久,只可惜天资愚钝,迟迟入不得太傅贵眼。老夫人还是莫要拿此事消遣我等。”   “沈侯爷,这是不愿意承认了?”   “本就无中生有之事,又何来承认之说?”   “你………”   顾老夫人气急,身为上皇外家,这几十年来不拘是走到哪里,具都是恭维一片。便是皇亲宗亲见了都要先敬上个三分。哪怕是顾家失势之时,都未曾受过这等怠慢。   更何况还是个初出茅庐,早前大眼都不会瞧上泥腿子………   “呵呵,看来老身今儿个是走错了门儿,瞧瞧这侯府当的是贵气逼人,丁点儿瞧不出庄户人家的样子。” 顾老夫人眼神四转,打量之色毫不掩饰,待看到屋子里明显眼熟的几件摆件时,手中更是一紧。   就如眼前这方碧玉宝瓶,便是取自一整块儿上好的和田碧玉,不拘从哪方角度看去,具是通体剔透再无一丝杂色。透过日光,更觉隐隐生辉。而顾老夫人之所以知晓的这般清楚,乃是因着这方宝瓶,分明是去岁陛下寿辰之际,由承恩伯府上贡于今上的。想着自个儿挑选了许久的贺礼竟然出现出现在这里,而顾府上下,却已经是许久未曾得过当今的赏赐。顾老夫人更是眼中发黑,心口之上,活像是有把邪火在不断烧灼。   只见顾老夫人冷冷一笑,往日端的是慈和祖宗的脸上如今竟也显出几分刻薄来。   “呵,想来侯爷您如今前程似锦,眼中哪里还有咱们承恩伯府这般拿不出手的破落户儿。老身这遭,倒是来了个无趣!”   “小五,咱们走!免得污了这侯府的清贵地界儿!”   “是,祖母……”   顾老夫人作势起身要走,身后的少女咬了咬唇,复又戚戚然的看了眼沈煊,这才随在祖母之后起身。   只见下一秒沈煊便从上首站起身来,祖孙两人还未来的及心喜。便听年轻的侯爷已然开口道:   “老夫人您请慢走!”   只听咚的一声,顾老夫人紫檀木制龙头拐杖重重落于地上。   “狂妄小儿,当真是狂妄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一朝得势竟是这般的嘴脸………老身到要看看,那泥腿子究竟能猖狂到何时?”   马车上,顾老夫人气恨不已,手中拐杖更是通通作响。一旁的顾小姐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微红,只在一旁轻声安慰道:   “祖母莫要气坏了身子,这沈侯爷少年得志,总是要有两分傲气的。今日且瞧着对方于小叔却有十分的推崇。这事总还有转圜的余地。说不得沈侯爷是因着小叔瞧不上人家这才迁怒起咱们。只要小叔肯松了口,侯爷那头自然不可能拒绝的了咱们。”   顾五小姐越说越觉得甚有道理,   沈侯爷年纪轻轻便封了侯爵,还这般受圣人看中。心中怎么可能没有傲气,偏生却在小叔那里栽了跟头,心里头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至于小叔不肯松口,顾小姐那是丁点没在担心的。小叔如今说的好听点皇子太傅,不好听的,不过是个教书先生罢了,手中丁点权利都无,这手握实权还是上了门儿的侯爷弟子,小叔叔只要不傻怎么可能拒绝?往日不过是挪不开面子,怕被人说是贪图权贵罢了。   “老夫人只要您亲自出马,小叔那里全了面子,定是不会拒绝的。”   马车依旧摇摇晃晃,听罢,顾老夫人心中对那不孝儿子更是火上了三分。教出个白眼狼也就罢了,若能够早早定下名分,今日借他沈煊百十个胆子,也只得恭恭敬敬任她趋使。   此刻顾老夫人,完全不曾记得,当日听说小儿子在乡野之地收下了个泥腿子,那是何等的恼怒。只觉得丢人现眼,还是其后待晓得对方并未收徒之时,面上这才好看了些许。还觉得她那不孝儿子总算聪明了一回,没给家里丢了大脸。   马车中,顾老夫人满是纹路的眼睛微微眯起。此事,还要好生计较才好。不说她那讨债的儿子,天生反骨,最是难驯。孙女儿看不出来,她老婆子还看不出来吗?那位可是丁点都不想同他们承恩伯府扯上关系。   名分之事,还要从长计议。   另一头,裕圣侯府,沈煊可不晓得对方现今正在打他的主意。此时怀里正抱着大宝高高兴兴的切着蛋糕。一旁的小月亮坐在顾茹怀里咿呀咿的拍着小手。小家伙鼻头之上,还沾着些可疑的白色。   下人们将买好的点心糖果具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大宝见状只觉得眼睛都转不过来了。   晚上,吃饱喝足的大宝幸福的咧着嘴巴躺在床上。即便是梦里都是甜甜的颜色。顾茹正侧着身子轻揉着儿子圆鼓鼓的肚皮。   “大宝今儿个也实在太不节制了些,还有夫君你也是………”说好的早早教儿子克制自个儿呢?   受着自家夫人诺大的白眼,沈煊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也就生辰这一日,让他好好乐上一乐。”看着大宝香甜的睡脸,沈煊声音不自觉的温柔了起来。   “方才大夫不是来过了吗?于身子无甚大碍。再说这几年下来,咱们家大宝平日里虽调皮了些,却也是极听话的。”   因着他说了不让多吃甜食,便是在谢家,也从没触过这个雷点,更没偷偷使着小厮过去。便是因着这个,他才愿意多纵容下儿子。   想到儿子今日高兴的模样,顾茹心下一软,照着大夫所说,又轻轻揉了半柱香左右。待安顿了两小,顾茹这才问起白日之事。   “夫君您今日这般,会不会不大好?”夫君对于顾先生的态度,没人比她这个枕边人更为清楚了的。顾老夫人再有什么不是,到底还是先生的生身母亲。   沈煊哪里瞧不出对方的担忧,不由轻轻一笑道。 “无事,师傅他不会介意这些的。”   顾茹轻轻抬眸,黑夜里,只听见枕边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茹茹,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会爱着自己的孩子。” 第208章   话虽如此, 沈煊第二日下衙之后还是早早来了老师家中。距离他封侯已经将有两年之久,对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捡着这时候过来, 究竟又是意欲何为?   然而任沈煊如何也想不到……   “师傅……您是说上皇他老人家……”沈煊做了个摇头的姿势。   顾笙轻轻点了点头,沈煊双目微睁, 停靠在椅背之上,却是半响未发一语。   怪不得, 这几日陛下情绪那般的诡异,怪不得顾老夫人明明根本看不上他,如今却是这般的纡尊降贵。太上一旦驾崩, 凭着今上对顾家的观感,恐怕从此以后, 顾家同京中众多没落勋贵再无任何差别。   他早该想到的, 只是多年以来,上皇之强悍早已深入人心。就从当今如今这般雷厉风行的处置江南世族却未受到丝毫反噬,朝中只要明眼人都看的出太上的筹谋。   怕是谁也不曾想到, 一个贵太妃便将人打击至此。   沈煊心中颇为复杂,按理来说上皇崩逝陛下从此再无掣肘,他合该高兴才是。然而事实上, 纵使他从始至终都属于陛下一脉, 纵使对方此前才狠狠坑了自个儿一把。但平心而论, 他却也不得不承认上皇当真是一位英明伟大的君主。   一代英主的衰落, 总是要令人叹惋的。   只是再多繁杂的思绪在撞进自家师傅复杂眸色之中, 具都化作了一片枯影。   “师傅,当年那件事,是不是……是不是也有那位的推手?”   顾笙微微阖上双眼。   无需多说什么,沈煊便已然明白了所有。从管家往日态度还有偶尔的只言片语中, 沈煊一直以为当年之事具都是顾家内部之争。然而昨日见到那位顾老夫人之时,他却敏感的察觉出些许不对来。   俗话说,由其言可见其人,顾老夫人或许心思凉薄,但也并非是什么心思极深,谋略奇高之人。而大理寺那位顾大人,沈煊也是接触过几次,许是有几分能力,但若说算计自家师傅,便是两人加在一起,成功的可能性也绝对不大。更何况当时老承恩公尚在人世………   寂静的书房之中,只余下一室静默。   沈煊目之所及,便是师傅随意置于案上的右手,心中不由又是一黯,虽然如今已然看不出些什么,然而却是执不得笔,受不得丝毫重量。还有当年,到底又是何等的苦难才造就了今日的云淡风轻,不拘于家族甚至世俗之中。   许是看出了自家弟子沉默的因由,顾笙看向远方明明灭灭的灯火,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不论有没有旁人的推动,真正亲自做下此事的也都是那两人,至于其他,时至今日,为师已经放下,阿煊又何苦这般在意?”   “更何况……若非当年之事,师傅我又哪里能有这般的自在?”   他受了世家多年供养,又有祖父殷殷教诲,族人数不清的赞誉期许。那时的他,心中所想,确确实实是想要为家族穷尽一生的。哪怕前路多艰,哪怕身后不远便是万丈深渊。   顾笙微微一笑,宛若明月生辉。   “在那之前,为师是顾家二公子多过于顾笙本人,而那之后,为师才真正以顾笙的身份行走于世。”   沈煊听罢,虽然还是难受,但到底心中症已然退去了些许。归根结底,他是不愿师傅为了这样的家族,呕心沥血,汲汲经营的。师傅应当在夏日里一曲清弹,冬日里红泥火炉。而非终日喧嚣不断,良辰好景尽数付诸于虚设……   许是世间之事,有得必将有失,万事难寻两全之法。   沈煊心中一叹,复又将中中思绪尽数抛开。   “对了,方才来时管家偷偷告诉弟子,说是师傅您去岁埋下的梨花酿已经快到开封的时日了………嘻嘻……”   “哦,是吗?”顾笙挑挑眉,“为师倒觉得不急,还是酿的久些才好。风味更佳……”   “别啊,师傅……”   “那您前前年酿的竹叶青呢,这个总该到时间了吧?”   “哦……那个啊!”   沈煊巴巴的点了点头,两眼期待。   “那个可惜了,阿煊来晚了一步,前两日已经送于一好友。”   沈煊“………”   “那五年前的桃花醉?”总不能又送人了吧?   “这个倒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沈煊有中不详的预感。   “只是已经被你家师傅尽数喝光了,阿煊难道忘了,那年正逢你恩科在即,为师分身乏术之际,这酒只独独做了一坛。”   沈煊“………”他现在确定了,师傅他老人家铁定是故意的……   最后的最后,提着两壶美酒 ,沈煊乐淘淘的走出顾府。渍,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过话说师傅什么时候又偷偷酿了这个……   ***   自顾家一行,沈煊不论朝中,还是伴驾一言一行具都更为谨慎了一些,而陛下这些时日,难过焦躁之情确实也不作假。   这一日,数日的晴光日好过后,连绵不绝的秋雨随之而来,是北方地界而少有的细细蒙蒙,走在宫道之上,细小的雨丝轻轻飘过脸颊,沈煊恍然间竟以为身在江南。   正午十分,御书房内天成帝正伙同几位心腹商议朝事,沈煊自然也在其中,随着几位王爷协同党羽纷纷落马,朝中一下子便空中了许多位置。虽然绝大多数是吏部操心之事,然而一些重要位置,还是要由陛下本人亲自定夺。   涉及权利之争,便是以往并肩作战的同僚也免不了心生嫌隙,正值两位老大人争执不休之际,突然外间一内侍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随后李总管快步走到陛下身后,也不晓得说了什么。只见天成帝面色突变,匆匆散了争执不休的诸位臣官,抬脚大步往外殿走去。   沈煊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掩下心中惊异。离宫之前,沈煊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御驾离开的方向,分明大明宫所在………   ***   巧的是,天成帝御驾驾临之时,宁王也正好到了宫门之外。四目之间,两人心中具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尤其是看见众位侯在外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太医之时,天成帝心口一跳,手上不自觉的拨弄着虎口处的白玉扳指。宁王眸光微垂,让人看不清其中神色。   “你们过来了!”   殿内,上皇站在窗口处,看着窗外蒙蒙细雨,却又像是透过此处看向别的东西,目光宁静而悠远,连出口的语气也是极为平和的。褪去了皇家道不尽的生疏威严,此时竟有些寻常父子家的味道。   天成帝眼睛一酸,挥退了一旁的万总管,径自走上前扶住了对方。“父皇,秋日天寒,您身子不好,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无妨!”上皇轻轻拍了拍臂上的大手,随即又将视线转向一旁宁王,缓缓开口道。   “彦儿也来了!”   “是啊,父皇有命,儿臣怎敢不从!”   “皇弟!!”天成帝震怒不已,而一旁的上皇却是仿若无觉。   “彦儿……你果然早早便发觉了?”   宁王沉默,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就连天成帝也被这句话蕴含的信息惊住了。不知过了多久,上皇才复又问道:“是什么时候?”   下首司马彦迟迟未曾开口,上皇也未催促。殿内气氛复又僵持了起来,时间缓缓流过。许久,一声轻嘲过后,司马彦终于抬头看向窗前身形消瘦的老人。   “小时候,您待儿臣的宠爱与看中满宫皆知,儿臣笔墨书法,弯弓射箭具是您手把手所教,比之众位兄长无有不及。”司马彦手中轻轻摩擦着腰间玉石,像是认真至极,却又好似漠不关己。   “然而假的终归是假的,真不了,也当不得真。许是阖宫上下具是这般认为,过于的盛名之下,反倒让儿臣察觉出了些许违和之处。父皇您好似在刻意隔开儿臣同母妃的关系,也并非传言那般看中疼爱儿臣。而这中违和,随着儿臣日益长大,心中异样感更甚。”   那时他还以为,是父皇对母妃纯粹的独占欲作祟,虽感觉不对,到底并未深想什么。或许是隐隐有些猜测,不敢去深想罢了。   “直到二十三年前,就在儿臣十二岁生辰那日。父皇您许是是不记得了,那日儿臣偷偷换上小太监衣裳,想要溜出宫玩儿。却不慎惹了麻烦,被威远侯家那小子打断了一条胳膊。”   上皇并未开口,二十多年实在过的太久,他已然记不得当时发生了何事。倒是天成帝,还隐约有些个印象。同他自小母妃早逝,在养母那里讨生活不同,眼前这位弟弟,从小到大无不众星捧月一般,又是极为聪明,少有吃亏的时候。   他当时还在感慨,所谓秀才遇上兵莫不过如此,碰上个不按常理出牌,只晓得挥拳头的莽夫,便是生了七窍玲珑之心,也只有挨打的份儿。威远伯那老头也算是勋贵里头少有的聪明之人,第二日便带着打的半死的儿子进宫请罪。难道是就是那位为了儿子性命,对皇弟透露了什么?   天成帝如是开口道,一旁的宁王却只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晦涩。   “当时威远伯跪在父皇面前,一口一个逆子,口口声声说是管教不严,任凭父皇处置,便是即刻打死了,威远伯府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然而话虽如此,那位伯爷看向小公子的眼神儿,儿子至今都不曾忘记。”那是一中可以以身待之的深沉,父皇目光看过去时,那位伯爷几乎下意识便想将儿子挡在身后。   “而父皇您自始至终从未用这般的目光看过儿臣,也就是那时儿子才真正明白,有些东西,目之所及之处,未必是真。”   随后几年的隐忍观察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父皇,您费尽心机,为母妃建造了一座琉璃之塔,费心隔绝吴家乃至儿臣对她的影响。心中所想难道不是终有一日,任是外面洪水滔天,儿子与吴家尽数付与东流之时,母妃依旧可以是您掌中之花,心中翡翠。”   可惜的是,宁王忽然一笑。母妃或许不够聪明,许是痴心太过蒙住了眼睛。然而自古以来,女子心思最是难测,面对心上之人更有中常人难以企及的敏锐。   父皇前些时候的中中动作,终是让她明白了什么。   一语毕,宁王很快起身退下,一切说白之后。这两位天下至亲的父子,不论心中尚存几分感情,如今都只余下相顾无言,两厢难堪罢了。拒绝了下人的陪侍,司马彦一人撑起纸伞缓缓走出宫门,蒙蒙细雨之中,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诺大的寝殿之中,只余下两代帝王。   “皇帝,可是觉得父皇冷血无情,伤人伤己。”天成帝并未做答,只抿紧了双唇,看着眼前这位暮色霭霭,再无一丝精气的上皇开口道:   “父皇,您后悔吗?”   “皇帝觉得父皇会后悔吗?”上皇径自看向窗外,并未回答,反倒回问道。   “儿臣觉得不会,若是重来一次,儿臣相信父皇您还是会做相同的决定。”哪怕明知结果如何,哪怕明知折损己身。   “是啊,朕不会,若是有朝一日,朕相信皇帝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便是朕最终选择将这万里江山交于你手的原因。”   “皇帝啊,为帝者,需知权谋其三,心胸其二,唯有公心二字需时时刻刻引以为首。”   天成帝闻言胸口一震,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不论朝中还是内庭,关于父皇传位之因由,具都是“势小,好控制”罢了。而今日……原来他不是占了便宜,而是父皇为了江山社稷,亲自选择的继承人。   “父皇……父皇今日教诲,儿臣定然永生不忘。”   上皇轻轻点了点头,面上已无悲喜。   “临行之日,朕再最后赠你一句。”   “若是皇儿真正爱护一位臣子,便不予给他超出你所控制的权利。”永远不要拿权利来考验人心。   听出父皇的言外之意,天成帝重重颔首。   “儿……儿臣明白……”   话音刚落,天成帝只觉手间穆的一重,上皇手臂已然缓缓垂下。离世前,上皇目光焕然,眼神却依旧直直看向窗外。   模糊间,他好似回到了那一日,江南水都,蓦然回首,灯火阑珊之处,明明天边渐晴,然而在佳人低眸含笑之中,他仿佛看到了江南无尽的烟雨。   “公子!不知您可否听过非礼勿视这四个字。   “巧的很,再下此前并未听过。”   “呵,瞧着倒是人模狗样的,莫不是个花间浪子?”   一片迷蒙之中,上皇含笑着闭上了眼睛。   “父皇…父皇……来人啊!”   天成五年,永昌帝大明宫中,崩。享年六十七载。 第209章   自打从宫中回来, 沈煊便有些心不在焉,一旁的顾茹叫了几声都未曾发觉,直到皇城之中传来数声钟鸣之声, 最后一只靴子才终于落在地上。   在家中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沈煊一串串命令便被已经下达。一家子复又将刚收拾起来的素服重新穿上。   九月里,一连两场国丧办下去, 京城内外具是一片低迷素色, 众王公更是多日不闻饮宴之声。然而还没待众人喘口气儿, 翌日朝堂之上天成帝亲自抛下一个大雷。   “朕打算让贵太妃破格陪葬帝陵。”   话音刚落, 众大臣火速蒙圈,礼部尚书更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陛下,不可啊!先贵太妃不过一区区妃嫔, 有何资格陪葬帝陵?”   大瑞朝的陵寝制度规定, 唯有大行皇帝诏书亲册的皇后方可陪葬帝陵。至于因亲子上位得以册封的太后,秉着“卑不动尊”的原择,自然也不会为其再开陵墓。也就是说连圣母太后都等闲进不得的, 更别提一小小太妃。众大人如何会允许这般事情发生,然而不论众臣如何反对,今上这回可谓是铁了心了。   几个老臣对视一眼, 下衙后纷纷前来“裕圣侯府”,美其名曰“拜访”。听得下人禀报,沈煊坐在堂屋里, 只觉得脑仁儿都疼了起来。话说,现在称病还来不来的及。   “沈侯爷,陛下向来看中于你,咱们蒙受圣恩,怎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做下如此有违祖制, 令先祖蒙羞之事。”   沈煊面上笑呵呵,心中狂吐槽,人家自己家的事儿,不就多放口棺材嘛,又不是刨了哪家的祖坟,众位这又是何必呢?只是到底明白这是等级规矩森严的古代社会,沈煊也只是模棱两可的应付着。   “陛下心意已决,哪里又是我等劝的住,更别说贵太妃离世之时,上皇是何等挂念咱们这些人也是看在眼里………”   所以呢,规矩当真这般重要吗?沈煊不以为然。   “正是如此,咱们几个才要据理力争,上皇何等英明,最后竟是为了一届……妃子,损伤龙体至此,如何还能让其祸害陛下英灵?”   本想下意识说是妖妃的,只是到底死者为大,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给改了过来。说起来,上皇一世英明,只这最后去的,在他们这些追随者看来实在太过憋屈了点儿。对于造成这般结果的贵太妃,更是怨言满满。   沈煊听罢,面色瞬间便严肃了起来。   “张大人慎言,上皇操劳国事,这才致使病情加重,我等熟读圣贤之道,怎可误信这些莫须有的流言。”   众大人“………”说的倒跟真的一样,上皇到底因何而去,京中之人谁还不是门儿清啊?渍渍,沈大人这张嘴,当真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想来这趟他们是来对了。   沈煊“………”   沈煊虽不想淌这趟浑水,然而架不住这些人跟盯准了他似的,普一得空,必是要上前劝说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便是顾茹这两日都隐隐绰绰的问起朝中是不是有大事发生?   无奈,沈煊最后还是被逼上了宫中。   御书房内,天成帝面色眉头微皱,明显有些不快。沉声道:“沈卿今日,难不成也是来劝朕的?”   “回陛下,此事往小的说不过是陛下家事,若非涉及两部运作,于朝中并无太大关联,本该由陛下一应决策。微臣并无异议。只是微臣心有疑虑,上皇临行之前,难道不曾留有旨意?”   以陛下的性子,这般执拗的操持此事必然有其因由才是。唯有一种可能是上皇临终之日有所交代,但上皇是那种连旨意都忘记写下的人吗?依着上皇对吴贵太妃的感情,又怎么可能连这些都忽略?   “沈卿果然敏锐!”天成帝突然舒展了眉宇,看向沈煊的目光中再不复方才愠色。“沈卿猜的不错,上皇去世前却是留下了旨意,只是朕并不打算将其公之于众。”   沈煊微愣,怔怔然看着眼前帝王。不大一会儿,突然温颜一笑拱手拜道。   “陛下孝义,上皇在天有灵,心中定是极欣慰的。”而他也高兴,高兴能跟随一位心中尚存真意的圣明君主。   于一个心中盛有万载春秋的帝王来讲,“真意”二字有多么难为沈煊心中在明白不过。   “朕之知己者,唯沈卿也!”天成帝突然叹道。许是沈煊目光过于真挚,司马睿此刻难得有了倾诉的想法。   “上皇濒临之际之所以迟迟不肯册封贵太妃,左不过是都为了朕,为了江山稳固罢了。”若是贵太妃册封,宁王便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子………父皇一代英主,为国为民操劳数十载,竟是连册封个心上之人都顾虑重重,难以为继。思及此,天成帝心中着实有些难以言喻。复又轻轻一叹:   “父皇为朕考虑良多,时至今日,朕又哪里能让父皇九泉之下,还要背负这等“色令智昏,无视祖宗家法的”帽子。”   倒不如此事由他来说,同样违背祖宗法制,他这里到底还有个孝的名头在。   果然如此,沈煊听罢眉间更为舒朗了几分。“知己二字陛下不过陛下抬爱。是微臣余生有幸,才能得陛下您这般的明主。”   这话说的实在,天成帝何许人也,哪里听不出其中真意,心中不禁更为高兴了几分。既然打开了话匣子,君臣二人在聊天这方面也是极能合的起拍子,也不知想到了哪里,天成帝突然随口道:   “你们部那位姓裴的既然已经落马,这户部右侍郎的位置便由沈卿便接手过去吧!”   这语气,随意的就像再说“哦,朕手里的馒头吃不完了,要不就给了沈卿你吧。”这诡异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沈煊先是一懵,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推拒道。“微臣入户部不过两年,与其他几位郎中相比,资历尚浅,又怎可担此重任?”再说本朝户部右侍郎可是从三品的官职,他如今一个五品官儿跳的实在有些高了。   奈何当今已然定下了主意。“吴家大肆敛财,豢养私兵之事,沈卿有首发之功,再则户部如今之所以能有今日光景,爱卿本就居功甚伟。另有海司与弓弩之事,数功累计之下,哪里会受不得侍郎一职。”   末了,看出沈煊迟疑,天成帝复又安慰道:“沈卿放心,此次叛乱有功者甚众,一连数级者绝不止沈卿一人。”   话都说到了这里,再推拒下去不免有些矫情了,事已至此,沈煊倒很快接受了此事。   “微臣沈煊必不负陛下提携之恩。”   “好,你我君臣多年,沈卿何时让朕失望过!”   天成帝抚掌而笑,他就喜欢沈卿身上的坦然劲儿。   ***   天成帝素来便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第二日早朝,便亲自下了擢升的旨意,当然这回旨意并非是给沈煊一人的。此次晋升,严格来说还是武将居多,值得高兴的是,谢瑾瑜也在其中,成功晋升为从四品大理寺寺丞,位列大理寺第三把手,看来此次追查乱党对方也是立下了不小功劳的。   旨意一出,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不说别的,便是他们户部,自打裴侍郎落马之后想要上位的可是委实不少。尘埃落定后,沈煊只觉得后背都发麻,也不晓得后头是谁在盯着自个儿。   正值朝中风雨未歇之时,一旁的宁王却又突然上前,朝着此次朝会丢了个大雷。   “启禀陛下,众所周知,上皇自小疼爱臣弟,可惜臣弟庸禄之身,终其一生难能回报其养育之恩。因而臣弟想向陛下请旨,允臣弟行遍中土,踏过千座佛寺,以此为父皇祈福禄。”   什么,众大臣不由掏掏耳朵,怀疑自个儿出现了幻听。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那可是素来以德才兼备著称,世林中好声如评的宁王殿下啊!诺大的权利怎么说放就放了?沈煊还特意看了眼陛下,对方面上惊讶不似作假。也就是说,这是宁王殿下本身的意思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煊微微垂眸。   短暂的惊讶过后,天成帝急忙出声挽留,然宁王现在已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一味秉承孝道,再凭着对方良好的口才,一时间到是让众人有些无从下手之感。直到大朝会散去,此事依旧没个结果。   御书房内,天成帝直接开门见山:   “皇弟今日这出又是何意?”   为上皇祈福,这借口未免太疏漏了吧。两人关系究竟如何,还有谁能比那日在场的他更加明白?天成帝丝毫不掩怀疑之色,对这位看上去君子如玉的弟弟,他可是丁点不敢小瞧?   “不过京城太小太闷,臣弟想出去转转罢了,皇兄何必这般如临大敌?”   “朕对谁都可以掉以轻心,但对皇弟你,可是丝毫不敢有疏漏之处。”   “皇兄未免太高看臣弟?”   “没办法,低看的下场,皇城之中,可是有三位前车之鉴呐!”   两兄弟已经有好久没这般的针锋相对,对视之间,突然双双失语了起来,还是宁王突然一声轻笑打破了两厢僵持。   “皇兄可还记得,小时候臣弟最想做的是什么?”   天成帝微微一愣,他哪里会不知道呢,对少时这个父皇眼里最宠爱的弟弟,他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再偷偷关注着。关注着对方的肆意,关注着对方无忧无虑,可以赖在父皇怀里哈哈大笑。   自然那件事,他也是晓得的。“父皇,山川湖泊,万里长河,儿臣才不要一辈子呆在京城一处,没滋没味儿的。”   十岁的六皇弟手中拿着一叠子游记,笑的肆意。许是人都会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那场景直到今日,他都不曾忘记。   “皇弟你………”触及对方眼中的认真之色,天成帝突然不晓得说些什么了。只是若要就此放下戒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个弟弟太聪明了,自出生起被父皇那般算计最终尚能清清白白,不损分毫。分明外家阴谋反叛,对方世林之中依旧名声极好。   扪心自问,若是换做是他,能做的到吗?此刻便是自信如天成帝本人,也是不敢保证的。   宁王微微一笑,眉目生辉。   “皇兄应该明白,上皇已去,但那些一心拱卫父皇,对皇兄多有得罪的老臣该当如何?如今诸王之中唯余下臣弟一人,臣弟若是此刻留在京城,后果当真是皇兄想要看到的吗?”   “当然这般臣弟好歹还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或许一旦出去事态只会更加不受控制,那么皇兄今日今时,又敢不敢赌上这一把呢?”   御书房中死一般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天成帝突然开口,却是问非所问。“这便是你对几位王兄出手的理由吗?”   诸王皆废,那些得罪了他的先帝旧臣如今只剩一个选择。更甚者,便是对方离开也不必担心自个儿因着过往恩怨再去为难宁王府小辈。对于唯一幸存再来的宁王府,不论如何,对方只要无甚大错,他便只能优待。   司马彦轻笑着不曾说话,天成帝哪里还有不明白呢?沉默了良久才道“皇弟当真舍得下京中妻妾儿女?”   “因着父皇的缘故,臣弟曾经也想做个好父亲,不让儿女遭受臣弟所受苦楚,只是………许是臣弟天生凉薄吧,终究给不了他们寻常人家的父子之情。”时至今日,这么些年他与上皇只剩下权术谋算,竟也不晓得如何做一个负责任的父亲。想到此处司马彦目光微涩:   “如今臣弟能给的,不过一世富贵安稳罢了!”   “就是不知,陛下肯不肯做下此赌注?赢了,京城之中,宗府之内再难二声,输了,便是放虎归山,难有宁日。”   司马彦目光灼灼,天成帝突然朗声一笑。   “有何不可?朕上位不过数载,百姓安居乐业,国库丰实,如今更有新良种出世。朕无愧于天下臣民。‘’   历朝历代,有心者之所以能引起混乱,盖不过民怨四起,没有那人,也会有其他人。   ‘’朕何惧之有!!”   宁王眉目微动,声音说不出的清朗怡人:“如今看来,父皇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准凌厉。”言罢司马彦俯身拱手道:   “臣弟在此预祝皇兄德隆望尊,盛世永安!”   倒是难得的诚恳,哪怕此等言语天成帝早已听过无数回,然而再没有比之今日出自宿敌之口,更让他为之动容。看着背影潇洒如同沉珂尽去的六皇弟。   此时此刻,他却是信了对方已无权利之心。 第210章   宁王离京之时, 时间已经进入腊月出头,京城虽未到呵气成冰的地步,却也相去不远。然而便是这般恶劣的天气, 长亭之外,依旧站满了前来送行的文人士子,其中还有几位耳熟能详,便是帝王之尊也难见上一面的大儒们。   话说宁王殿下在士林之中的声名沈煊早前便有所听闻, 然而真正站在这里,看着眼前宽袖长襟的众文士, 他才明白,“名声颇佳”这几个字真正含义所在。   惜别之际, 长亭之中忽然传来阵阵琴音,时而高昂铿锵如铁石之音, 时而婉转温润, 又如山川流水。没有依依惜别时的丝丝愁绪,反倒是广阔山海间的自在潇洒。   师傅说过, 世间万物,唯有乐声是做不得伪的,任何能扣动人心弦的曲声, 其间必然倾注着奏曲之人此时此刻最真实的情感。   “ 若能有幸做一自在浪人,无拘无束, 且不自在至极。”当日所言音犹在耳, 不过那时的他不置可否, 如今白衣依稀如同昨日,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一曲作罢,沈煊情不自禁上前一步。   “沈煊恭祝殿下得尝所愿”也恭祝殿下此去自此再无负荷,山川河流皆可为歌。   好似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司马彦灿然一笑,双眸中好似有流光闪过。   “多谢沈侯,小王在此也望沈侯一世安稳。”   不是飞黄腾达,不是青史留名而是一世安稳吗?沈煊眉眼含笑,重重拱了拱手。   这一刻,毫无意外,两人心中都隐有遗憾之意。若不是立场不同,哪怕二人志趣喜好并不相通,也不妨碍成为彼此最好的知己。   不过这般也好,沈煊心想。一别两过,各循其道。只盼来日再见之时,你有山川河流,我怀俗世烟火。   正值众人一一上前道别之际,天边却突然纷纷洋洋撒起了雪花。   众人见此纷纷上前相劝。   “天降大雪,恐前方道阻,殿下何不改日在离。”   “是啊殿下,还是要以殿下安危为重。”   “殿下……”   众人苦苦想劝,司马彦却只是洒然一笑,挥手道:“今日已矣,何须来日!”   随即谢绝众人挽留,大步朝着一旁停靠着的马车走去。   雪花依旧纷纷洋洋,沈煊眼看着石青色的马车缓缓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皇宫之中,天成帝手中奏折却是迟迟未曾批阅,一旁的李总管眼神儿一转,连忙上前禀报:“陛下,就在方才,宁王殿下已经离开京城了。”   然而预想到的场景并未出现,天成帝迟迟未曾开口,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只听的一声若有似无的呢喃。   “哦,是吗?这般也好……”   ***   眼看年底将至,沈煊两口子这几日也愈发忙了起来。沈家本就是超一品的侯爵门第,如今又恰逢高升,前来送礼之人可谓络绎不绝。顾茹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明目弄得脑仁儿而都大了,伙同林氏两人理了数日这才勉强弄出个头绪来。   “我倒不晓得,什么时候汝南郡都跟咱们桂阳郡的是同乡了?”看着手中这份节礼单子,顾茹嘴角抽搐。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旁的林氏不由见此低笑出声儿,“好歹也是邻郡!舅母且瞧我手中这份儿!”   “一个京中的二等商户,说是跟舅母您百年前同一个祖宗呢?”   顾茹听罢,不由头更疼了几分,合着只要姓顾,八百年前都一家了?   沈煊带着大宝过来时,入眼便是这般的场景,当即便快走了几步。“夫人,怎么不舒服了?”   顾茹无力摇了摇头,只无奈的看了眼桌上密密麻麻的礼单,沈煊当即秒懂。右手不由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说到底户部侍郎这个位置,尚书底下第二人,权利不可谓不大。   “真是辛苦夫人了!过两日便是元宵节,咱们一家子好久没一道出去逛逛了,到时候也叫上老师一道,夫人觉得如何?”   话音刚落,顾茹便觉腿上一沉,只见大宝已经巴巴的跑了过来,一双大眼睛布灵布灵的闪着光,就差没在脑门儿上写下。“快答应,快答应!”   这小模样儿,厅中众人具都一乐。顾茹还在那里假做犹豫,大宝登时便急得不得了,各种讨好卖乖签订了无数不合理条约这才换的老娘点头。   最后的最后,真是太不容易了,大宝哭泣。   元宵节当夜,街道间灯火通明,沈煊早早带着家中众人来到了订好的包厢。集萃楼论规模,名声具不是京中最佳,然每逢佳节却也是一席难求。无他,只因这集萃楼邻江而立,江上江下万家灯火,最是赏景的好地方。更别提邻江之上,视野最好的几处包厢,要不是沈煊身份高,下手早怕也难拿的下。   因着天气寒凉,大宝也是许久没出门子,如今骤见此景,哪里还能做的住,吵着非要下去玩儿。顾茹哪里尚有小月亮要照顾,老师也不是什么爱凑热闹之人,沈煊便自己抱着大宝往灯市的方向走。   谁知方才走了几步,走道之外,竟是碰上了熟人。   “顾大人,顾老夫人!”   对面之人却是承恩伯府无疑,沈煊轻轻点了点头,也没多在意。殊不知只一个照面的功夫,对面儿的承恩伯府却是炸了锅一般。   一道相隔的包厢之内,顾老夫人面上怒气几乎压制不住,手上拐杖叮咚作响,“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那泥腿子定是故意的!这是刻意羞辱咱们伯府呐!”   承恩伯夫人见此眉头一皱,老夫人难道记不得了,这还是在外头呢!俗话说隔墙有耳,若让人听了去,还嫌他们伯府不够尴尬的?心中这般想着,伯夫人嘴上却只温声道:   “母亲何必如此,说不得只是凑巧定下了那间呢?沈侯爷毕竟来京日短,封侯更不过一年多罢了。”若不是刻意打听哪里会晓得那个房间,正是他们顾府以往惯常过去的地方。   不过说来这店家也实在太过趋炎附势了些,上皇在时,不拘他们过不过来,房间总是要给他们留着的。如今却……   一时间,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顾府一众女眷们再没有这般清楚的认识道:他们承恩伯府,当真再不似从前了。   一旁随侍的承恩伯世子,心中不由更加难言。对于那位没见过几面儿的小叔叔,他心里其实是瞧不上的,不能科举出仕,才华再高又如何?更何况对方放着京中众世家之子不收,偏生从乡野疙瘩里找个泥腿子。知晓这个时,他心中对小叔最后一丝期望也没了去。   然而如今……小叔已然成了皇子太傅,便是那个乡野村夫,也成了他们顾家也要为其让路的实权侯爷。   想到这里,顾世子心中又是一片酸楚。连一旁母亲的召唤声都未曾听到,一连数杯水酒下肚,喉头登时一阵儿辛辣。   而另一头,沈煊可不晓得自个儿给人家带来了多大的风波。大宝普一下来,便被一旁各式各样的灯笼锁住了脚步。   “这位老爷,小的普一瞧见您,便觉充满文气儿。咱儿这有十道字谜。只要猜对一半儿往上,咱们这儿的灯笼啊,您随便挑儿。”   “爹爹!猜谜,大宝也要!”大宝一脸跃跃欲试,字谜,那不就是爹爹平日里玩的游戏吗?嘻嘻,等会儿他就要那个最大的。   沈煊挑了挑眉。   “这可是你自己玩儿的,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呦!”   “放心吧,爹爹!”刚才叔叔可是说了,只要一半就好。他沈致远怎么可能输呢?   “行!那爹爹今晚的灯笼也都拜托给大宝了!”   “还有妹妹,爹爹擎等着吧!”   一旁的摊主:“………”呵呵!   接下来,大宝的变脸表演完完全全盖过了一旁的杂技人,从刚开始的信心满满,到如今耸拉着脸只有几瞬的时间。可怜的大宝,除了刚开始那个最简单的谜底,竟没有一个猜出来的。不顾儿子怂怂的表情,沈煊趁此机会抓紧教育道:   “还记得爹爹平日里教过你什么吗?遇事三思而后行,凡事多看多想,莫要凭着一腔热血胡乱行事。”   “就如今日,便是爹爹平日里给你出的谜题,不也有难易之分?怎可一概而论。再则,大宝只要瞧瞧旁边的几位大哥哥如何做难,便可知道此局并非想象般容易………”   大宝耸拉着脑袋无力点了点头。怎么办好丢人啊!还好汤圆儿不再这里。嗯嗯,除了爹爹这些人都不知道他是沈致远。还好还好……   然而开心不过一秒。   “赫之?”“沈侯爷?”   “陛……哦,是黄老爷啊?”面前两人正是自宫中漫步而来的司马睿父子。今日陛下同大殿下不再宫中,怎么来了这里?还是同大皇子一道。沈煊微微垂眸,掩下心中震惊。   “大宝,这是你黄伯伯!还有黄家大哥哥。”   “黄伯伯好,黄大哥好!”大宝乖乖道,这孩子在不熟的大人面前一向乖巧。然而心中小人直捶地,怎么办,怎么办,好丢人啊!   四五岁的孩子正是可人爱的时候,更可况大宝眉眼之间还颇有几分沈煊的影子。司马睿当即便喜爱了几分,在加上这般羞窘的情态,见惯了规规矩矩的儿子们,大宝这般可谓直接搔到了痒处。眼中更是喜爱了几分。   “赫之,这便是你家小儿,老爷我记得,是叫致远是吧!”   “回老爷是的,小儿顽皮,让老爷见笑了。”   “哈哈哈,小孩子嘛,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天成帝不以为意,“我家衡儿小时候,还偷偷跑到书房里找爹爹,结果爹爹没找着,倒把我写好的折子画的乱七八糟,就这还以为这是帮我分忧呢?” 司马睿挥挥手,好似想到了什么,嘴上埋怨,面上笑意更实了些。   一旁的司马衡面上羞窘,“父亲,您说这些做什么?”   话虽如此,司马衡眼中却溢出些许笑意来。那时他母亲刚走,父皇不放心后院那些女人们,每日下衙回来莫不是早早过来看他,便是有时办公之时也将他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头。他当时是真以为公务便是拿笔写写画画便好了,爹爹也会有更多时间陪他了。   谁曾想……司马衡尴尬的垂了垂头。   孩子长大了,很多东西不免要避讳着父母,天成帝已然许久没能欣赏到儿子这般囧态,心中更是舒朗了几分。几人复又说笑了几句,气氛正融洽时,天成帝却突然开口道:   “致远这孩子倒是同我家小七仿佛,要不便送来我家读书吧!日常做个伴儿也是好的。”   这便是伴读的意思了,沈煊还没开口,一旁的大宝便在一旁拼命摇头。知晓不能插嘴大人的话,小家伙脸都憋红了。   司马睿看着可乐,便开口问道,“致远想说什么?”大宝看了眼沈煊,见其点头这才急忙开口道:“致远要跟汤圆儿一块儿,不去别人家!不去!”   “黄老爷恕罪”沈煊连忙告罪道,“大宝生性顽劣不受拘束,伴读一事,恐无法胜任。”   “无事。”本就一时奇想,天成帝本无勉强的意思,遂只摆摆手道,“汤圆儿,是瑾瑜家那小子吧!没想到这两个孩子倒好的很!”   一静一动,性子可谓天差地别。沈煊闻言点点头,便是他们一开始也没想到。天成帝复又好奇多问了几句,说话间,眼看天色逐渐愈发的阴沉了起来。   “父亲,天色不早,咱们也该回宫去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司马睿轻轻点了点头。   自始至终,两人再没提过伴读之事,沈煊不由大松了口气。伴读伴读,说的好听点也不过是个下人罢了。更何况宫中素来都是是非之地,他哪里舍得让大宝吃这个苦头。   沈煊这般想着,殊不知一旁的司马衡也暗暗松了口气。沈侯爷明显对父皇影响甚大,本身又颇有能为。便是不能为他所用,也不该让那些个皇弟占了便宜。   倒是大宝这家伙,对大人那些小官司可谓一无所知,倒是嘴巴甜讨人喜欢倒是真的。临走前,那位“黄伯伯”还将随身的玉饰给了出去。   大宝年纪虽小,然而因着时常收礼的缘故,也是有几分眼光的。小手摸了两把之后,登时便咧些嘴笑了起来。   嘻嘻,黄伯伯好大方啊,他这么喜欢我,那方才定然是没看到的!   太好了,脸还好好的在呢!   知晓自个儿没丢人,大宝一路上都是乐淘淘的。倒是沈煊想到方才那一幕幕,这天家最尊贵的两人,竟如寻常父子一般。再想到平日里等闲难出头露面的众皇子们。   陛下他……当真是将偏爱进行的明明白白。 第211章   沈煊带着大宝回到客栈之时, 天色已然彻底暗了下来,节日烟火已经快要开始。父子两人一道走近包厢,大宝手里还拿了两个活灵活现的鲤鱼小灯,胖乎乎的脑袋搭着黑红红小的身子看起来可乐极了。   一旁的小月亮两眼发光“鱼, 鱼鱼……”说话间竟伸长了身子要往灯上扑。一岁多大的孩子虽没甚力气, 但手脚胡乱速腾着还是有些杀伤力的, 顾茹很快便招架不住,一旁沈煊见状连忙上前将女儿抱了过来。手中提着的兔子灯自然给了从方才起便一直偷偷伸着脖子的阿豆。   果然下一刻, 阿豆眼前一亮。   “谢谢舅公!”   其实她方才也是想跟大宝下去玩儿的, 只是……阿豆看了眼一旁正襟坐着的父亲, 还有悉心逗着弟弟的母亲, 突然间颓丧的卸下了肩膀。   不晓得为什么, 小月亮一到沈煊怀里竟然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只是视线一直不离一旁的鲤鱼灯。   顾茹如释重负,轻轻转动了下手腕,这才开口问道: “相公怎生去了那么久, 可是大宝又淘气了?”视线缓缓转向一旁得意不已, 正跟自家妹妹炫耀的小家伙。   话音刚落, 方才还洋洋得意的大宝很快便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如同踩了脖子的猫一般, 头上圆滚滚的瓜头帽都挡不住头顶上炸起的呆毛。“大宝才没有淘气, 方才我跟爹爹是遇上了黄叔叔!”说罢还怕对方不信,复又巴巴的将“证物”从怀中取出。   “喏, 这个就是方才那位黄伯伯送我的!”   顾茹:“………”就大宝这样子,方才定然有事发生。   长生无奈,小表弟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林氏微微抱紧了手中襁褓,小表弟当真是可人爱的紧。只望泰安以后也能如此便好……   顾笙意味深长:姓黄啊……   可见大宝此刻丝毫没有察觉什么, 还在兀自朝着沈煊偷偷挤眼睛。爹爹,方才丢人的是大宝,跟他沈致远无关……   接收到儿子的“春波”,沈煊无力扶额,这二傻子谁家的快快领走。同时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过个一两年。《左传》也得要学起来了,起码欲盖弥彰是什么意思总是要明白的吧。   还有《三十六计》,《诸葛传》,《三国志》等等都得要安排起来才好。他宁愿教出个黑心芝麻包,也不能是个一眼到底的水晶包。   此时此刻,一揽子芝麻包培育计划就此展开雏形, 此后数年,每当大宝埋头群书中□□,都恨不得时光倒流。   话说,当年那个小傻子真的是自个儿吗?数年后,沈致远深深的表示怀疑。   可惜此时的大宝却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还在兀自庆幸自个儿“小秘密”得以保全。   所以说,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窗外烟火绚烂,照映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姹紫嫣红之中尽是人间繁华。沈煊一手抱着小月亮,另一手牵着大宝,还有两边同样面带笑意的师傅和夫人。   恍惚间,最后一颗火焰在空中炸开。   “五谷丰登,四海升平。”区区数字却是闪耀非常。   哪怕回到了家中,沈家几人依旧对其不免念念不忘。古代因着建材的关系,烟火这种易燃物更是被限制的厉害。官方曾有明令,民间是不许私燃烟火。便是自京城以来,众人也是少有这般酣畅淋漓的看过一场。沈煊还好一些,到底前世见惯了这些。大宝已经开始掰着指头开算了,离下一个元宵节还有多少天啊!   唉,怎么还有这么多啊!大宝嘟着小嘴,幽幽的叹了口气。   出了年底,沈煊复又紧锣打鼓的投入了工务之中。话说,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员工。这话便是在当今,也是不错什么的。   天成帝为人雷厉风行,最恶拖沓敷衍,于人于己具是如此。如今上皇已去,可以说头上再无牵挂,手段也是愈发凌厉了起来。   前段时日工部有一老侍郎因着进度效果均不能让陛下满意被狠狠训斥了一番。情急之下,竟是说出“人老力衰,精力不济。”这番推辞来。按理来说作为两朝老臣,还是位年入耳顺的老人家,这般说了,当皇帝的怎么也得给对方两分面子。   然而如今龙椅上那位可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主儿,天成帝当即便道:“既是精力不济,楚卿还是归家修养些时日才好!”此话一出,那位楚侍郎当即差点晕死在殿中。   这番话乍一听无甚问题,不过君主体贴臣下罢了,然而陛下金口玉言“归家修养”,你敢来不回?更糟心的是,“些许时日”又是多少日子?谁敢轻言断之,也就是此后没有皇帝开口亲自“解禁”,对方怕是见朝都上不了。   但帝王至尊,可谓是日理万机,要让对方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想一个看不上眼的小人物?呵呵,怕是做梦比较快一些!   总之那些日子里,朝中上下风气具都为之一正。众臣也算真正看明白了这位的性子。哦?你不行,你做不到……没事,只要会退位让贤便成?想尸位素餐,趁早做梦去吧!   众大臣“………”   然而此事之后,沈煊突然发现,自个儿在朝中的人缘儿突然好上了不少。看着眼前热情同他打招呼的齐侍郎,沈煊不禁有些怔愣。这今个儿太阳怕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早前因着皇帝心腹这名头儿,沈煊便受了这位一大把冷眼儿,觉得他是巧言媚上才得了看中。直到良种之事后方才有所改观。然而自打他又升了户部侍郎,对方的态度可谓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今个儿这又是什么意思?沈煊摸不着头脑,日常工作只得小心谨慎了几分。   然而同样的情再经历了数次之后,沈煊这才知晓了原因所在。   说到底这个锅还得扣在陛下身上,当今大权在握,平日里又不好说话,楚侍郎的今日,何尝不可能是他们的明日呢?此时交好一位陛下面前说的上话的“宠臣”就显得无比重要了。   宠臣沈煊“………”有这时间,好好将公务做好不好吗?陛下虽严肃了些,然而却也绝不至于无的放矢。   想罢,沈煊轻轻摇头,复又拿起手中账本,而就在此时,一封加急的公文突然传入手中。沈煊翻来一看,顿时喜上眉梢。   无他,历经将近两年之久,出海的船队终于回来了。   沈煊重重的吐了口气,心中大石终于稳稳落地,虽知海上行船,速度路线具是难以琢磨。然而船队迟迟不归,还是给沈煊带来极大的压力。此次出海本就反对者无数,若是第一次就折戟远洋,日后定然困难重重。说不得,第二次便遥遥无期了。   还好,还好!   沈煊兀自庆幸之时,皇宫之中天成帝已经是大喜于色。与沈煊手中平白无奇,叙述极简的公文不同,天成帝手中将此次出海所获物资清单尽数列于纸上。   光是白花花的银两,竟是占了满满一船之多,更别提各国奇珍折合下来绝对是笔不小的数目。当然统治者最关心的还有一事,那便是国家声名与威严。   “此次海上途□□拜访结交三十余国,我大瑞之海上雄狮威服众国,我大瑞之繁华无不令众蛮夷心向往之………”——臣海军总领,右将军徐勇敬上。   不过几日的功夫,船队回来的消息便传遍了四九城中每个角落,众大臣无不翘首以盼。   数日后,京都码头,数百艘恢宏高大的船只尽数停靠于此。声势之浩大,众百姓纷纷前来围观。   只见一抬抬半人高的大箱子从船内抬出,第一台刚抬出来时还是晨起之时,而直到正午十分,最后一台才刚刚离开船只。一台台数不清的大箱子竟是有连绵不绝之势。   此番恢宏的场景,直至许多年后,依旧牢牢记在众百姓心中。   除了皇帝,京中怕是再没有人能比户部更早晓得其中的价值。沈煊粗略计算,此次除去成本,预计收入约莫七千万两白银。此数字一出,户部上下立马便沸腾了起来。七千万两白银意味着什么,那是全国各地加起来半年的税收。   这还是途中因着风浪之故,损坏了数十条船只的前提下。户部众人见此不由咽了口唾液,有些胆小的更是腿都软了一截儿。见沈煊还是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不由心生敬佩。   渍渍,怪不得人家年纪轻轻便当了了侍郎大人呢,这份儿定力。我等委实叹服!   沈煊“………”这才哪到哪啊,远的不说,曾经的宋朝光是靠着海上丝绸之路便牢牢占据了国家税收的大头。便是前朝嘉明帝时期,后期经验成熟之后,实际收入也远超于此。   那些个数据可都是他一点一点从各处文献中汇总出来的。再没半点虚头的!   船只入京那般声势的浩大,不拘王公大臣还是清贵文人具都心心念念。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   一时间,可谓有人喜,有人忧……那些早早投资的,如今无不是赚了体满钵。便是沈煊当初投资进去的八千两白银,如今已经是翻至足足四万余两。   便是敛财能力颇佳的顾茹都不由吓了一跳。“相公平日里总说自个儿不擅商贾之事,如今妾身可是万万不信的。”只这一回,便足以顶上她几年的经营。   而两年前那些反对之人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尽数流于他家,只觉得脑仁儿都要悔青了去,只能不断安慰自个儿。   这第一次有了,第二次难道还远吗?   然而事实上,注定要让众人失望了。船只出行,准备工作本就繁琐至极,这等大型的出海,朝廷近两年之内都是不可能在开第二回 的。   消息传出,众人心中更是懊悔不提。   然而这些,已经与沈煊等人无关,海船虽归,然后续还有诸多问题需要处置。货物的售卖定然不可能户部亲自上场,少不了委托各地商户。这其中,如何筛选才能实现朝廷利益最大化?还有那些身亡之人的抚恤问题,沈煊更是事无巨细,务必不出一丝疏漏。   由此种种,沈煊复又陷入一片忙乱之中。等到一切都上了轨道之时,时间已经过了两月之久。   翌日休沐,沈煊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本打算带家人出门逛逛。然而一封突如其来的书信,却将眼前一切尽数打破。   打开信的一瞬间,沈煊脚下一软,重重跌落在地。 第212章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一阵儿微风吹过,沈煊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单衣。下一瞬, 便觉得肩上突然一沉,身上突然多了一件墨绿色的披风。   “夫人,你来了啊!”   说话间,沈煊视线依旧不离远处的水面,面色幽静而沉默。顾茹脸上不由多了份忧色。   “相公,外头风大,咱们还是进去歇着吧!爷爷……爷爷他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定是能转危为安的。”   沈煊勉强笑笑没有说话。   这话一听便是安慰话,这些年来爷爷病过的次数不少了,但对着他家里惯常具是报喜不报忧,总怕耽误了他。沈煊明白, 估计其中大部分都是爷爷的意思。   如今却这般火急火燎的通知他……其中意味, 沈煊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沉默间, 湖面又是一阵儿冷风吹过,便是披着披风,顾茹依旧狠狠打了个哆嗦。沈煊先是伸手替对方紧了紧披风,这才牵着人回到舱内。   许是知道家中有大事发生, 大宝这些日子可谓乖的可以,见沈煊回来便乖乖的倚了过去, 小身子可劲儿往怀里挤。   船舱内, 数日的心绪不宁,不止是沈煊, 便是长生也是眼眶黑沉,面色也有些苍白。他一直都记得小时候若不是太姥爷松口,如今他怕是连学都上不得。也是从那时候他才明白。如他这种身子无用, 还总拖累父母之人,日后也是有出路的。   一家子人没滋没味用了顿晚饭,这才各自歇下。   第二日清晨,水面之上便已经隐隐能看到码头的影子。众人脸上这才稍稍带了些高兴之色。算算时间,从他们收到信直到现在,总共也不过十几日罢了。   说来自从朝廷改良了新式船只之后,有些个机灵的商户们便开始琢磨了起来,时至今日,市面上已经出现了不少这种新式轮渡。速度较之以往可谓快了整整一倍有余。   而对于沈煊这位朝中新贵,户部高官,那些商户们自是少不得奉承,船上一应设备,可谓无一不精。起码沈煊一家子连同几位小孩儿待了这么些个日子,想象中的不适感并未出现多少,便是随行的御医也少有用上过。   这也让几位大人狠狠松了口气。   清晨的码头之上依旧人来人往,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众位路过的行人总会下意识驻足而观,而后三三两两的埋着头对着码头最显眼的一处悄声议论着什么。   “王二啊,你说那几位差老爷都搁这儿呆了好几日了吧!也不晓得干啥子的呦!每日光是站这儿,看的俺心慌慌的。”   一位驼背年轻人拍拍胸口,看着那几位持着刀的差役们不免有些腿软。这时候,普通百姓们对于衙门差役的害怕完全是发自本能的。   “上头的事儿,咱们哪里晓得呦,不过瞧着那架势,估摸着是再等什么人吧?”   那个被叫做王二的年轻人做贼似的朝那头看了眼,咋巴咋巴嘴不确定道。这时一旁年长些的老人家突然发话了。   “那铁定是个大人物了!你们知道差役前头站着的富贵公子是谁吗?那可是咱磐安府知府大人家的公子,老儿我上回去送货时候有幸瞧上那么一眼。”   “渍渍,那个贵气呦,老儿我定不会认错的!”   老者话音刚落,人群之中顿时发出阵阵惊叹,纷纷猜想到是哪个大人物要过来,居然连知府家的公子都要在这儿巴巴的迎着。   众说纷纭之中,突然有一小个子青年脑袋一拍,脱口道:   “若说咱们磐安府,比咱们知府大人还厉害的大人物,不就那一位吗?就那位……封了侯的那位……”   说到最后,小个子下意识的放轻了语气,像是怕惊扰到什么。话音刚落,周围众人具都为之一静,码头这种地方,历来信息最为通达之地。对于京中那位沈侯爷种种传说,他们早就听过无数遍了。   “渍……这么说来,还真说不定唉!”   想到后头很可能是正儿八经的侯爷驾临,众人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随着监工的一声怒斥,众人很快便做鸟兽散去,只是随后干活之时,总是下意识的往码头之上瞅那么个一眼。   也就在此时,数日的水上生活之后,沈煊一家子终于脚踏实地。   “学生严世高拜见侯爷!”   沈煊几人普一下船,便见一位蓝衣青年携众衙役疾步而来。未语先露三分笑意“知道侯爷回来,家父本想亲自相迎,可惜公务在身只得让学生在此等候,还望侯爷莫要怪罪。”   沈煊自然连道不会,两人说话间,严世高见沈煊神色隐有不安,只稍稍一想很快便明白了缘由。不由温声道:“听得沈老太爷身子不适,父亲早早便请了府城中最好的大夫。侯爷放心,沈家至今未有消息传来。”   也就是说,爷爷人如今还在,闻言沈煊神色稍松。严大公子见状立马道:“知晓侯爷您必是归心似箭,学生早早备好了一应车马,侯爷您且这边请………”   “既是如此,本侯在此多谢严大公子仗义。”人家有意交好,再加他们一行人确实归心似箭,沈煊也不再推让。   “哪里哪里………侯爷您太客气了。”严大公子连忙道。“只是不知这位是?”他早早便注意到了队伍中一位年长的老人家,瞧着沈家众人对其颇为尊重,这般就不晓得要怎么安排才好。   “这位是冯御医,这次是一道随本侯回来的。”沈煊轻声回道,这位冯御医还是他递上折子后,陛下特意赐下来的,说是于老人家的病症颇为拿手。   “原来如此。”严大公子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的震惊之色。看来传言果然不假,这位沈侯爷当真极得帝心。想来也是,若不是极得圣意,又怎么可能一再升迁。   看着眼前这位比他还小上几岁的年轻侯爷,严大公子心中微微复杂,面上却是更真诚了几分。   “想来有冯大人在,沈老太爷定然能够转危为安。”   “那就多谢严大公子了!”   有了严大公子的种种安排,沈家众人很快便坐上了回家的车马。大公子有心,还特意留下来数位衙役充为护卫。其实沈煊众人回乡,也是带着随从护卫的,只是有了官府之人开路,路上也能少了诸多麻烦,沈煊便也没有刻意推辞。   越是离家近,沈煊心中愈发的紧张不安了起来。待到村口,看着村中并无素稿之色,沈煊这才微微下了些心事。   他们一众人虽算不上声势浩大,但也着实颇为引人注目,几乎马车一到村内,很快便被众村民呼呼啦啦的迎了上来。   “侯……侯爷回来了……是侯爷回来了………”   “侯爷您快些去看看老太爷吧……”   “老太爷……”   沈煊眉心一跳, 从众人隐隐绰绰的露出的意思来看,爷爷……想到这里,沈煊也无意同村人寒暄。直接令车夫又加快了几分。   沈煊前脚到家,后脚两眼通红的壮壮便迎了出来。见到沈煊,壮壮顷刻间眼中更红了些许,几乎掉下泪来。   “小叔,你快去看看太爷爷吧!太爷爷……太爷爷……”   一旁的李氏抹了抹眼泪。   “幺儿,你回来了,回来就好……你爷爷他……唉,你爹在屋里陪着呢!”   众人的语焉不详之下,沈煊已经不知道自个儿究竟是是怎么走近屋里的。屋子具都是浓浓的药味,大宝小鼻子轻轻皱了皱,抓着沈煊衣服的手不由更重了一些。   入眼便是一头干枯的白发,床上的老人家好似正在沉睡,却是连呼吸声仿若无闻,都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几乎很难判定这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沈煊的眼泪几乎一下子就下来了。   听到动静,一旁的沈爹这才回过头来,只见对方眼窝下沉,一张脸上满是憔悴。此时正对着床上之人轻声重复着:   “幺儿你回来了!爹,你快看啊,您小孙子回来了………”   沈煊见状也带着大宝趴在床头一声声轻唤着,可惜床上之人却迟迟未有苏醒的时候。沈煊眉心一动,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对着大宝说了几句。   原本安静的小室之内,很快便响起了儿童朗朗的读书声,随着大宝一遍遍念着。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床上之人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许是大病一场的缘故,老人家眼睛更为涣散了几分。一双枯瘦的老手紧紧抓着一旁的大宝。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些什么。沈煊配合着口型才勉强听出个大概。   “幺儿啊,爷爷……爷爷教你读书,读书好啊,咱们幺儿读了书,日后可是要当侯爷的。”   ………   “进儿啊,爹爹对不住你……爹爹应该好好教你读书的……你这么聪明……”   “进儿……”   爷爷这是……沈煊转头看向一旁专注诊脉的冯御医。   “冯御医,爷爷他这是………”按理说记忆回到从前,但也清楚记得他做官封侯之事,可若说没有,爷爷他明显是把大宝当做小时候的他,还有他爹。   冯御医叹了口气,将手中枯瘦的仅剩一层黑皮般的手轻轻放下。 这才转头看着神色焦急的沈煊。 “老太爷此时神志不清,此前绝大多数事情已然记不得了,如今记得的,只能是心中极为在乎之事。”   “那爷爷这病,可有什么办法?不拘用什么药,大夫您直接开口便是。”   冯御医轻轻摇了摇头,半响却是没出一声,沈煊一颗心微微下沉。一旁的沈爹深深闭上了眼睛。   末了只听冯太医沉声道:   “老太爷这身子已然是油尽灯枯,如今这般也只凭一口气撑着。下官最多能让老太爷最后的日子能清醒上几分。”   竟是如此吗?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室内突然安静的可怕,半响,沈煊只听见自己用微不可言的声音道。   “冯大人,您用药吧……”爷爷他,定然是想要明明白白的离开。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晴空万里无云,床上的老人家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小孙子,伴随着曾孙子朗朗的读书声含笑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当年他数次落弟,顶着家中众人的嘲讽正要卖尽最后一点儿子家产的时候。   年仅八岁的进儿已经有他腰那么高了,此时这个聪明伶俐的儿子正抱着母亲恶狠狠的看着自个儿。不过这时的他没有说教,没有大骂。只拿着书本含笑道:   “进儿,以后爹爹教你读书好吗?” 第213章   翌日讣告发出之后, 及至正午,前来吊唁者依旧陆续不绝。又见沈侯形色憔悴,不免又是诸多劝慰。沈煊充耳不闻, 一颗心思绝大多数用到了扶着的沈爹身上。不过短短数日的功夫, 就见他爹头上复又斑白了几分, 靠在身上越发的虚了。   看着一日多水米未尽,唇上干裂的老爹, 还有躺在棺材中再不能睁眼的爷爷,沈煊只觉心口钝痛, 头上嗡嗡作响。   “爹,您身子不适, 先去里屋歇会儿吧,这儿还有我跟大哥呢?”   “是啊, 爷爷, 您好歹去用的东西!”一旁的壮壮也红着眼眶劝道。   沈爹依旧一动不动。   “我说大侄儿啊,大哥这般年岁,该享的福也都享了, 合该是喜丧才是!”   说是如此,一旁的沈二爷爷心里也不是不替他这位大哥叹气。这年轻时候, 屡试不第败光了家业,累的大嫂郁郁而终。人到中年,好不容易家里起来了,进儿却是这般执拗的性子。这好生生的父子俩倒成了村里人一般。   人老人老, 等到侯爷出息了, 侄儿也想开了,大哥这身子骨儿却坏了下来。床上一躺就是好多年………若不然,正经的侯府老太爷, 出去可别提多威风呢!   想想他一个隔房老头子出去都恁大的脸面,沈全抬头看着这诺大的灵堂,来往不间断的吊唁之人,心里愈发替他大哥遗憾了。   次日,沈煊上折子丁忧守孝,而他所担忧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爷爷才刚刚过去不久,素来身子不错的沈爹却是一病倒地。   “冯太医,我爹这病情究竟如何?”   因着素日疲惫难眠之故,沈煊出口说不出的沙哑暗沉。一旁的大宝拉着爷爷的手不敢丁点不敢松开,眼中止不住的冒着水花。   哪怕只有五岁的年纪,然而大宝已经晓得“去世”这个词的含义。   太爷爷便是躺着躺着便“去世”的,爹爹说什么天上做星星都是骗小孩的,此时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爷爷,大宝终于控制不住大声嚎道:   “爷爷,你醒醒!醒醒啊!哇……”沈煊轻轻拍着大宝。壮壮等人守在窗前一步都不敢离开。   冯太医见罢幽幽一叹。   “这俗话说,忧伤肺、思伤脾、更何况素日不眠更是伤身。老夫开副方子先稳住身子。只是老太爷这是心病,还得好生劝导开解才是。”   沈煊轻轻点了点头,喂完药,沈爹很快幽幽转醒,李氏见状急忙上前将自家老头子扶住,红着眼哭道:   “老头子你要怨就怨我吧,是老婆子我对咱爹不孝顺,是老婆子心眼小,都怪我!怪我呀!”   老爷子心里这症结,家里便是迟钝如沈大哥多多少少都是晓得一二的。其中最难受的莫不过李氏了,当初家中日子那般难过,丈夫外出行商朝不保夕的,她在家带着孩子整日提心吊胆。那时她何尝不是对公爹心中有怨,便是日后也只大面儿上过的去罢了,要说悉心伺候,在小儿子出息之前,那是丁点没有的。   人死为大,便是她如今想想,心里头都不是滋味儿,别说老头子呢?李氏越想心中酸楚越盛,看着一旁出息的儿子,更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沈爹依旧躺在床上怔怔然不曾说话。半响,只轻轻揉了揉大宝的头发,温声道:   “你们都下去吧,外头那么些人,爹那儿还得要人看着。”众人刚要反对,便听沈爹又道:   “幺儿留下就行。”   沈煊冲着众人点了点头,又将手中大宝递给顾茹轻声嘱咐了几句。李氏离开前不住的叮嘱着:“你爹脾气拗的很,幺儿你好生劝着些,啊。”   沈煊重重应是。送走了旁人,沈爹看着眼前长玉立的儿子,眼中半是骄傲半是复杂。   “幺儿,当初你读书的事儿,爹爹本是不赞同的,家里,甚至村里头都是看笑话的多,只有你爷爷……咳咳,只有你爷爷……”   “当初你爷爷在家,等闲一句话都不多说的,只在这事儿上执拗了一回儿……这才有了咱家如今的风光。你爷爷当初是对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再没有旁的路可走了。”   看着窗外依稀可见的人群,他们这一个镇上有点身份都能踩上一脚的农户走到今日。他哪里又不明白他爹当年对读书考试的执拗跟痛苦?   “咳咳……可是咱们还有恁长的福分要享,你爷爷却是没这福气……”   “他这一辈子啊,真享福的日子能有几日啊?”沈爹抬头,看着房顶上依稀刻着的纹路,眼中干涩,张着嘴却是半滴泪都留不下来。   沈煊心中一慌,连忙上前扶着他爹。“爹爹那时候已经做的很好了,便是儿子,那般境地也不会比爹做的更好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怨。他爹当年,纵是心中有怨也好生照料了爷爷,纵是在外奔波劳累也没让爷爷吃苦受罪。比之绝大多数人,已经是极好了的。   “爷爷走时也很安详,并没有怪爹爹………”   沈爹本就是心中再明白不过之人,这些道理更是比谁都懂,可有些事便是再明白。心里究竟有槛难过。   沈煊也都明白,也没开口在劝什么。只静静呆在一旁,自古以来死者为大这句话不是说说的,生前的一切都会悉数放大,悔恨也是。尤其如今他们日后数不尽的富贵要享,爷爷却早早走了。   挨不住沈爹执拗,刚好上一些,沈煊到底还是扶着对方来到了灵位前,正在此时,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众人不免心生疑虑,这种时候难不成还有人敢扰得侯府英灵不成?   然而,待看清来人穿着之后,不说众吊唁者何等惊诧,便是沈煊站起身来也扶着沈爹慢慢走了出去。   沈家大门外,只见一内侍捧着圣旨,高声却又不失恭谨唱道:   “沈侯爷,您快些接旨吧!”   一听圣旨,众人忙不迭的跪下。下一刻,老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声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裕圣侯之祖沈从,人品高洁,且素有德行…………数年来于其孙裕圣侯谆谆教导,实乃有德老人也。今特封其为从一品荣禄大夫,钦此~~”   随着老太监声音不断传来,众人心中各自震惊,再难言说。   沈煊伸手接过圣旨,只觉比之当日封侯更重上三分,复而重重叩首 “臣沈煊代祖父叩谢皇恩!”   爷爷他一辈子渴望的功名,终于由他这个孙儿挣来了………沈煊回头看向他爹,沈爹靠在壮壮身上直直看向棺木,眼中泪意晶莹。   转眼老太监已然离开多时,众人却还是恍恍惚惚,看着前方年轻侯爷不自觉的态度更恭谨了几分。原先还为人家可惜,正值崛起之时,好生生的前途却就此中断。再过上一年后,圣心如何,朝中如何还未可知。   如今看来,人家的路,且长着呢?再想想自个儿数年不挪一下的窝儿,完全想不出来他们前头哪根筋不对了,居然还替人家惋惜。   没人注意的暗处,顾县令偷偷掐了自个儿一把。   较之几位世家官员,沈家村人不晓得这些弯弯绕绕,看着堂中棺木只觉得眼珠子都绿了。人这一辈子,求的可不就是儿孙出息,去的敞敞亮亮的嘛!如今人家竟是连官位都有了,若是他们有这福气,怕是立时死了也是愿意的。   一旁的沈二爷爷却是怔怔然好似想到了什么,狠狠拍了拍大腿:“原来应到了这里啊!看来当年那老道士说我大哥日后是大官命没作假!没作假啊!”   几位年长的村人好似也想起了什么,见此纷纷点头。可不是大官命啊!   只是倒是可惜了,要是大哥他能晚上些时日就好了……   沈二爷爷心中感慨。   “若是爷爷能晚上些时日就好了!”夜里众人离去,壮壮红着眼眶跪在灵位前一下下往火盆中丢着纸钱。一旁的跪着的沈大哥也沉默着点了点头。唯有沈煊苦笑,自来封妻荫子方是士人正道。若要荣封于父祖何其难也,想到此次跟来的那位冯太医,若非祖父确实不久于人世,这道圣旨定然也是不会来的。   时人最是在乎生前身后事,估摸着也是陛下不忍让他祖父身后凄凉之故。   只是这些话,终是不好宣之于口。   倒是一旁的沈爹虽不懂这些,却也沙哑着声音斥道:“不拘何时,都是圣人恩德,你爷爷这一辈子终是如了愿,又哪里来的早晚一说。”   言罢沈爹起身,先是颤着身子亲手搬来椅凳将圣旨高高奉于厅堂之上。后又撩起衣摆,正襟朝着上头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壮壮几人见此,连忙跟在后头重重的磕了下去。   爹啊,你九泉之下,必是能看着的吧。   房间内,另一旁的顾茹同戴氏两人同样未曾阖眼,两位都是官家出身,有些东西懂得自是要多上一些。两人高兴的同时,已经开始商量着如何规制治丧一事。   先前爷爷虽有相公(小叔叔)这个侯爷孙子,但耐不住本身还是白身一个,许多规格上的东西,上到这下葬的陪侍,下到棺木墓葬封土,碑石乃至出丧之日的排场待到如今具都要重新规划。好在这两年来依着戴氏的手段,众下人无比之从前真可谓伶俐不少。匆匆忙忙之间,但也没出大的纰漏。   因着圣旨册封之故,送殡之日,洲府众官员齐齐出席。规格如此,哪怕沈煊并未张扬,声势之浩大还是让沈家村众人目瞪口呆。丧仪旗上书“圣人亲赐一品荣禄大夫沈从之灵柩。”几个大字无不让人心中艳羡不止。   大多数人汲汲经营一生,也难得如此排场。   时下之人莫不道上一句:沈老太爷这辈子,虽少时不甚得意,却是个十足后福之人。 第214章   春去秋来, 转眼间一年时间过去。时间果真是最好的良药。便是颓丧如沈爹,在大宝一日日的撒娇卖乖中也慢慢好了起来。自昨日除服过后,沈煊一家子便开始着手回京事宜。   晓得沈煊呆不了多久, 众人虽心中不舍这么些年下来倒也习惯了。只是沈爹这几日却是一反常态, 整日背着手在院里来回慢晃, 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炎炎夏日这才刚刚过去,银杏树下便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毯子。大宝老师两只小短腿儿居中盘起,此时正像模像样的坐在毯子中央,手里还拿着几张类似卡片似的薄木块儿,仔细瞧上去不难发现, 每个木块儿上头还画着各种颜色的图案。   “小月亮快看, 这个叫什么?”说着将其中一张献宝儿似的举在手中,冲着眼前的玩指头的妹妹使劲儿挥了挥手。   “兔兔!”   “这个呢?”   “花花!”   “这个?”   “猫猫!”   眼看小月亮一张张答的还颇为流利, 大宝老师眼珠子一转,将最底下一张画着绿色长条物的卡片捞了出来。   “很好,小月亮同学非常不错!那最后一张……这张呢?小月亮同学,猜对了夫子给买玉兔糕吃。”   听到玉兔糕,小月亮眼睛一亮,然左看又看也没想起来是什么, 细小的小眉毛紧紧皱着。   眼看已经快要将乳白色的糕点入了虎口,小月亮眼中瞬间湿漉漉的一片。坏哥哥见罢嘻嘻一笑, 再自家妹妹水漫金山的前一瞬,再眼疾手快的将一块儿兔子糕塞了过去。   “小月亮, 是不是哥哥对你最好?”   “呜呜……蝈蝈最好。”   小月亮鼓着小圆脸, 因着嘴巴里还塞着东西,说话都不甚清楚。达成目的,大宝随即高冷的点了点头。   “那小月亮以后都要听哥哥的!”   “听蝈蝈……”   “以后不准再跟着跟汤圆跑!”想到跟他抢妹妹玩儿的汤圆儿, 大宝眉头皱了皱。   “汤圆儿……”小月亮眼睛亮了亮,大宝眉头皱的简直能夹死苍蝇。然而下一秒……   “汤圆儿……小月亮吃……”   大宝“…………”   哈哈哈哈哈,汤圆啊汤圆你也有今天………仿佛想到回京以后汤圆儿脸上错鄂的表情,大宝叉心中小人儿腰笑。   这厢李氏普一出门儿,便见自家老头子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直往小孙子身上瞅。待看清了俩小的官司,李氏直笑的牙不见眼,看向大宝眼中满是慈爱。   “都说儿子像老子,咱家大宝跟他爹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儿的。他爹小小年纪就尖儿的很,村里上下小娃娃哪个不是跟在咱儿儿子屁股后头跑。”   渍渍,要说她儿子这聪明劲儿,从小到大都没变过!如今瞧着孙子也是个十足机灵的。   “老头子,你说是不是?”   沈爹直直的看着树下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烟袋愈发用力了几分。   这日,沈家除了正陪自家夫人孩子回娘家的沈煊,众人集聚一堂,便是出嫁的几位姑奶奶也在此列。这两年来,因着沈家地位日益提高,几位姑奶奶们不拘什么,家里家外再没有半点不得意的。此时一人一句,加上几位年轻的小辈儿们在一旁跟着奉承,气氛倒是一派和乐。   然而,这些在沈爹一脸严肃的宣布离家之后………   “什么?爹娘你们……你们要跟小弟去京城?”沈家大姐闻言瞪大的眼睛,其余众人反应也不禁有些大惊失色。沈爹今日突然传信过来,本来众人还在好奇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如今看来,竟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爹………”沈大哥下意识想开口阻止,然而因着家中地位不同之故,便是这么些年在外头,也没练出个利索的嘴皮子。此时不免有些词穷了………倒是一旁的张氏连忙开口道。   “咱家离京里头这么远的路,爹您这身子来回折腾不是遭罪的吗?”   “是啊,爷爷!”   “爹,大嫂说的有理!”余下众人也纷纷劝说。若说其中最为着急的莫不过座下几位姑爷无疑,这二老若是在家里,他们这当女婿带着孩子的隔三差五的过来还可以说尽尽孝道。可若是二老不在,这关系慢慢可不远了去嘛!   便是其中最老实不过的周大郎,心里也是清楚这个理儿的。只可惜沈爹既然将此事拿出来说了,便在没旁人反对的余地。   “遭什么罪!”沈进人老成精,只一眼下头众人心里那点子打算就差不多看明白了。却也没说什么,只动手敲了敲手中烟袋,沉声道:“托朝廷的福,如今这可不比以前,到京里一趟光是来回都要个把月,不过十来天的功夫罢了……船上也安稳的很。”   “再说了,再不济还有冯太医在,出不了事儿!你弟也说了,到了京里,不拘寻常大夫还是宫中御医,能耐可比咱们这儿强多了。”   “说不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多活上几年。”   提到太医,众人不由默默闭上了嘴巴,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从方才起便一直沉默的沈珠开口道:   “爹爹不想跟小弟分开咱们都明白,只是京里到底不比沈家村,也没个说话的人,怕是爹娘不大自在。”   这话一出,可谓是戳在了李氏心口上,京里都是些富贵人家,到了那儿,岂不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若是一句话说不对,还不得给儿子丢脸。   “当家的………”李氏此时可谓掉进了油锅一般,两面受罪。一边想着小儿子年纪轻轻便去外头求了学,一年到头搁一块儿的日子一只手都能掰的过来。日后当了官儿更是几年不见一面儿。   可若要去京里,光是想想李氏便怵上了几分。目光不由转向一旁的沈爹。   “当家的………”   “都是人,有啥不好处的,平日里跟那些官家夫人不也处来了!”沈爹抬眼,见二女儿脸上担忧不似作假,语气不由得放软了些许。   “你爹我这辈子,也是快要入土的年纪了,却连京城的大门儿都没进去过………又不是不回来了,总要去看看的……”   沈爹摩擦着手上的扳指,思绪不由回到了年轻那会儿子。嘴巴里塞着硬邦邦的烤饼子,当时他年纪小,喉咙被磨的生疼,也只能就着凉水硬生生咽下去。跟着一天下来,浑身上下哪哪都觉得疼,白日里唯一的高兴的地儿就是最听上头大老爷讲京城有多么多么气派,里头人如何气派体面。吃的,喝的玩的,没一样是他这种乡下小子见过的。   可惜那时候,他竟是连想都不敢想。离的最近那回他就站在城门口,看着比别处高大了不晓得多少的红色城门,还有城门处衣着鲜亮,再不济也是干净体面的人家。看着底下露在外头的脚趾头,一个激灵之下,他竟然傻乎乎的又跑了回去。   还是太年轻啊!沈爹心想,哪怕在晚个一两年,便是浑身破洞,他也是敢进去闯闯的。可惜以后,机会却是一次都没。   现如今,父亲也去了,大儿子一家子也不用在担忧,他这把老骨头再不动上一动以后就没机会了。   见沈爹主意已定,沈珠便也没再劝,从小她就知道,她爹跟村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看过了外头种种,后半辈子却要窝在这里也太委屈了些。   从始至终,戴氏也只站在一旁并未开口。见儿媳如此,回到屋里张氏不由一阵儿气闷。指着戴氏恨声道:   “你说说你,平日里嘴巴多利索啊,怎么今儿个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你这当娘的,怎么也不为咱们梁哥儿想想。”   这爹娘一走,日后小弟他们怕是回都不一定回了。都说这见面三分情分,日后关系不都生生硬下去了吗?还有梁哥儿,日后怕是难了。   “母亲息怒,爷爷既然做了决定,咱们小辈定然是劝不下去的。说的多了,落到小叔耳机,不免心生不满。”   话是这么说,可这公爹非要走可如何是好?张氏心中焦急,只觉得眼前发黑。戴氏见状急忙上前扶住自家婆婆。   “母亲,您又何必这般生气,就如公爹所说,如今出行较之往日可是方便不少,这逢年过节的,媳妇儿同壮壮总要过去看看二老的。这情分,哪里会薄了呢?”   “若是相公日后能进上一步,便是成了秀才,到了京城,小叔总会帮上一把的。“当然前提是能取中才是。这话戴氏是凑在自家婆婆耳旁说的。   听罢,张氏果然眼前一亮,竟觉得公婆去京里还是个不错的主意,方才种种怒气也没了踪影,只抓着戴氏手跟亲女儿一般。   “好媳妇儿,娘就知道你是个好的,日后可得好生看着壮壮念书才是。”   戴氏抿唇笑笑,又温声对着对方说了句什么,张氏便又高高兴兴过去看孙子去了。   只留下戴氏一人若有所思。   沈爹这厢也不太平,李氏回去后思前想后,想到二女儿说的,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担忧。   “当家的,不说旁的,要是咱们这么过去要是给儿子丢了脸咋办?”虽然她没瞧见过其他侯府老夫人什么样子,但想也是威风凛凛,只站在那,旁人自个儿就会矮上三头。她也就穿上那身儿衣裳还像些样子。   唉……李氏攸的叹了口气。   “笑话什么!”沈爹不以为意。“咱们多大年纪了,再说咱家本就根底儿薄儿,也没啥不能认得,你看儿子可有为这个说过一句。”   见李氏手上动了动,沈爹不知想到了什么,狠狠闭上了眼睛。声音轻的像是从远处飘来一般。   “你只担心咱们过去给儿子丢人,怎么不想想,若是不过去,以后等咱们没了,儿子这些年没照顾过咱们,日后可能安心?会不悔恨?” 第215章   因着沈爹正午时投下的大雷, 沈家众人心中或多或少总有几分难言。而与之相反,沈煊心中大石终于落地,此时正同顾茹一道坐在顾家厅里, 怀里还抱着自家乖闺女。   比起大宝,小月亮却是更认生些, 普一到了陌生的地儿,周围具都是不认识的大人们, 小家伙害羞总想往自家爹爹怀里窝着。沈煊这头, 哪怕他早早便励志当个宽严相济的老父亲,对着自家软软萌萌的女儿,自个儿划下的线总是要再低上些的。   父女俩这厢黏黏糊糊, 一旁的顾家父子万般拘束中, 瞧着也不禁有些眼热,只怪同自家妹子岁数差的大, 家里也没个适龄的小孩儿。虽也晓得两家身份差的大,但到底心里还存个念想。万一家里那个臭小子如了人家眼, 日后前程地位便具是不用愁了。   便是郑氏,私下里也没少同自家女儿感慨。“咱家小月亮啊,比咱们娘俩小时候可是有福多了!”   瞧女婿这模样, 私下里定然没少宠着的,哪像茹姐儿小时候, 有惯会撒娇卖好的菀姐儿珠玉在前。哪怕是嫡女,她的宝贝茹茹也没得多大重视, 顶多让嬷嬷们抱着瞧上两眼,逗弄个两下罢了。   以往尚不觉得有什么,说到底哪家女儿不都是这般过来的,只如今瞧着外孙女儿这般, 郑氏心里多少泛起了些许涟漪,握着顾茹手上不自觉便用上了力气。   “女儿有娘亲就好了………”里屋内,顾茹心有所感,两手环着顾夫人额上在娘亲肩头轻轻摩擦着。   小时候还每每因此呕气难过,如今父亲倒是对她诸般慈爱,她却觉得没甚意思了。   “都是侯夫人了,怎生还做这般小儿做态。”话是这般说,郑氏眼角间褶皱却是更深了些许。   “说来咱家茹茹也是顶顶有福气的了。”郑氏轻抚着女儿的发髻,入手处一片柔顺,较之闺阁时还要更好上一些,一看平日里便没少用心打理。郑氏心中高兴,面上便带出了些。   “要说女婿封侯那日,娘亲心里头又惊又怕,男子心中许是最为看中前途,但咱们女儿家若能得个一心人,能抬得起头安安稳稳过上一世心里便是欢喜的。”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君觅封侯。还好还好,她家女儿并未到得如此境地。   “若说咱家姑爷这般的,当真是举世少有了。”郑氏微微一叹,男子天生一副花花肠子,不说公侯人家,便是街上有些闲钱的汉子,也总是想享受一番齐人之福的。   “相公却是极好的。”顾茹从郑氏怀里微微仰起头,眼中似是透着星辰。“女儿觉得这辈子最庆幸的,一是投到娘亲怀里,其二便是侥幸嫁予了相公。”   “你呀!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滑嘴了!”还不是跟她家相公学的,顾茹嘴角微翘。不过这话不能说,她可得维护自家相公谦谦君子的形象。   郑氏何等心思,哪里瞧不出其中道道,对自家女儿女婿感情好,她老婆子心里自是高兴的。不过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上几句的。   “ 听说这回沈家二老也要过去?”顾茹点点头,面上也没有为难的意思,郑氏不由松了口气:“侍奉公婆乃是为人媳妇儿应有之义,只女儿你往日里自自在在当家做主习惯了,回头可切莫露出些不情愿来。”   “女儿知道,公公婆婆也都是明理之人,女儿会同他们好生相处的。”   顾茹轻声道,相公作为老来子,自小受宠,跟二老感情最是要好。这回能这道过去,相公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想到这里,便是有些不便,她心里也是愿意的。   “茹茹到底没同沈家二老处这么久,这婆媳之间相处啊,最重要的便是分寸二字………”   那些说婆婆媳妇亲如母女的,不说其中真假有几分,于大多数人,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唯一庆幸的一点便是,李氏到底没吃过的苦,多少也不会刻意在这方面给女儿为难。   “茹茹还记得娘亲早前教你的吗,不论日后你们二人处的如何,便是七分的亲热也必要带上三分尊敬。同一件事,女儿做的,媳妇却是丁点碰不得的,有些线,为人媳妇的是万万不能跃过去的……”   内室里,郑氏苍老的声音不断回响。顾茹眼角慢慢湿润,做娘亲的,总是恨不得将一辈子的经验原封不动的塞到女儿脑子里。只盼着她日后平平稳稳,少有些弯路。   说话间,顾府几位女眷也陆续过来,晓得母女二人分别的久了,定是有许多私房话话要讲,众人也是特意来的晚些。只是到底抵不住心头热意。对这位飞上了枝头的姑奶奶,几位顾家姑娘只恨不能再多沾上些福气。   房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顾茹这才从郑氏身上起身。   走在最前头的自是顾家大奶奶叶氏无疑,身后还跟着几位年轻姑娘。众人纷纷上前见礼,顾茹也只笑着叫了起,又使丫鬟捧来首饰匣子。   半只手臂长的桃木匣子倒是装的满满当当,映着日头,还能瞧出些许流光。小地方的姑娘,哪里见过这等好东西。便是一旁的叶氏,手中帕子也不由紧了紧。   心想着,这等好东西,给了自家女儿便罢了,竟还要这起子庶出的占了便宜。   “都是京里时兴的首饰,姑姑常年在外,对姑娘家的喜好也不甚清楚,你们看着有喜欢的便随意挑上几样。”   说来顾茹自出嫁之日,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对着几位侄女儿也只有前头那两个印象深些。虽情分如此,倒也不想厚此薄彼。   起初几位姑娘还有些脸皮薄,不好拿什么,见这位姑姑确实是难得的和气,又兼匣中之物着实吸引人,各自谦让了一会儿这才一个个挑了些去。却也没有多拿,一人多不过一两件罢了。   顾茹见状倒是多了几分欢喜,瞅着最前头一身湖蓝色的姑娘温声道:   “不过几年没见,咱们媛姐儿也长成大姑娘了,可是已经许了人家?”   “可不是嘛,托姑奶奶的福,许给了府中通判家的长子,如今小小年纪身上已经有了秀才功名了。”   说起这个,叶氏眼角微挑,不自觉的露出几分得意来。一旁的顾媛红着脸低下了头。   “都是沾了姑姑的福气!”若非想同姑父沾上关系,人家哪里瞧得上她。有着祖母这两年的倾力教导,顾媛心中到底多了些清明。   自家侄女儿前程好,做姑姑的只有高兴的份儿。 “这么说还是个青年才俊,咱们媛姐儿可真是有福了!说不得日后也能给咱们媛姐儿博个诰命来。”   顾媛头低的更加厉害了些,想着姑姑今日的风光,心中也不是没有想法的。   几人又多说了几句,晚间送走了几位姑娘,顾茹这才抱着郑氏心疼道。   “娘亲当真是辛苦了,本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偏要为了女儿这般费心费神。”   虽没说明白,母女二人心里都清楚是什么。郑氏微微一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女儿一步步走的高,那顾家的姑娘就更不能被人挑剔到品行。不过嘴上却只道:   “说什么话呢,还不兴你娘这做祖母的心疼孙女儿啊!快要出阁的年纪了,托你的福又能挑的好些,总是要好生教着的。”   顾茹没说话,只抱着郑氏的手更紧了些。不过短短数年,几位侄女儿一言一行便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其中心力,哪里又是一句话道的清的。   郑氏轻轻拍了拍小闺女的手。   “说来也是沾了茹茹你的光了,自打茹茹你成了侯夫人,咱们家里也水涨船高,许是晓得了女儿家的好处,你父兄二人对底下的姑娘家也是用了心力的,光是先生都请了好些个。你娘我倒也没劳费什么。”   顾茹闻言闷闷的应了声,倒也说不来信还是没信。   夜里,西厢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应物什都是刚刚置办的。其实就沈煊本人来说还是更喜欢自家夫人以前的小院子,可耐不住顾家父子极力相邀,只好带着家小安置下来。   普一回屋,瞧着自家夫人脸色不对,沈煊安置好两小,不由多问了句。   “相公,日后爹娘来了京城,咱们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顾茹心中难过,声音也瓮里瓮气的,沈煊心中一酸。   “夫人说的哪里话,日后只要得空,咱们总还要回来看看的。”   话虽如此 ,沈煊还是感到肩上微湿。一时间,房间里谁都不曾开口。   夜里,沈煊躺在床上,却是迟迟没有睡意。手上不自觉的摸了摸一旁的小襁褓,听着小月亮沉稳的呼吸声,心中才勉强有些安宁。   心想着,日后自家女儿,铁定不能嫁的远了,最好能近在眼前,日日能够瞧着才好。   许是月色太美的缘故,数年后沈煊也不曾想到,今夜所想竟是一念成楔。   不过那时,开心?那是完全不存在的,瞧着这只吃了窝边草的兔子,沈煊可谓恨的咬牙切齿。 第216章   第二日, 辞别了顾家二老。行到镇上,沈煊复又带着家小来到徐夫子家。   经年已过,徐家小院儿却好似同以往并无区别, 门外那棵老槐树还是那般模样。室内孩童朗朗的读书声不断回响,想到往事,沈煊不由有些怔愣。   “这里就是爹爹以前读书的地方?”大宝不由好奇的往里头瞅了一眼, 眼神中颇有些跃跃欲试。   话说, 爹爹以前也会被先生打手板儿罚作业吗?   朱漆色的大门很快打开,门房也还是以前老王头,哪怕过了许多年, 老吴头依旧眼清目明,见是沈煊很是被吓了一跳。   “沈……沈……”想到对方此时的身份,老吴头说话都不利索了,只觉得腿都软了一截儿,搓着手哆哆嗦嗦的将人迎了进去。   一路上, 见沈煊态度和气,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老吴头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许,见大宝视线不时往学堂里瞧, 连忙殷勤道:   “往日这时候,老爷正在里头教课呢,您要不过去瞧上一眼。”夫子前两年已经去了, 此时对方嘴里的老爷自是徐州无疑。   话音刚落, 沈煊便感到一旁的   袖子被用力扯了下,只见一旁的大宝两只大眼睛亮的惊人。   沈煊无力揉了揉脑仁儿,一旁的顾茹见状悄悄捂了下嘴巴,“那妾身先带着小月亮搁前头等着。”   “麻烦吴叔了!”瞧着一旁跃跃欲试的宝贝儿子, 沈煊无奈道。   “不麻烦,不麻烦!”   学堂内,徐州此时正在检查几位学生的课业,肉眼可见先生面色愈发的黑沉,众学子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也就在这时候,前头儿门房大爷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也不知说了什么,众学生只见方才还黑着张脸的徐夫子手上一抖,手上纸张险些落地。末了只匆匆留下一句“好生温书”,便大步走了出去。   临出门,还不忘动手理了理衣冠。   徐夫子这般反常,众学子不免有些骚动,几位胆子大的甚至一股脑儿的凑到了窗户跟前。   一窗之隔的庭院之内,只见一青袍男子携着五六岁大的小童正站在树下,而他们素来端正严厉的夫子却是大步上前,一来便要躬身行礼,被青衣男子伸手扶了下来。   几位学子见状不禁大惊失色,纷纷在心头揣测眼前那位是什么身份。其中便有徐州家的儿子,瞧着父亲不同以往的态度,心里已经有了想头,整个人便有些魂不守舍。   众学子不由更添几分好奇。   熊学生们的种种作为这厢的两人并不知晓。想到早早去了的夫子,沈煊不免心生遗憾。夫子重病时,宫中正值风声鹤唳,若非如此,以他那时的地位,一个太医还是请的动的。   虽知有些事非人力可为,但到底还是留下了遗憾。   “师弟何须如此,若非师弟那些个补品方子,爷爷未必能撑到那日。”相比沈煊,徐州倒是更放开些。看着眼前一身素衣,依旧满身气度的沈师弟。徐州微微一笑,释然道:   “爷爷走时,脸上也是笑着的。”   最得意的弟子封侯拜相,他这个孙儿虽是无用,好歹沾着光,这辈子也算得了安稳。   “州儿啊,祖父昨个儿又梦见你爹爹了。如今州儿日后有靠,祖父地底下也有脸去见你爹了………”   想到那日种种,徐州轻轻一叹,他自小便知道,父亲便是祖父一生的心结,若非碍着他这个不成才的孙儿,爷爷早早便想去底下陪着父亲了。   两人又多说了几句,小镇的生活平静而安详,徐州几次落弟之后,生怕重蹈了爷爷的覆辙,对举人的心思也慢慢淡了下来。   俗话说无欲则刚,整个人较之以往反而多了些磊落旷达。   “许是师弟觉得师兄我胸无大志,但如今能够自自在在教书,同祖父一般迎来送走一批批学生,师兄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若得桃李满天下,也是不负所学。师兄又何必妄自菲薄。”   沈煊微微笑道,其实要他来说,徐师兄这般也没什么不好。同他和杨师兄不同,徐州自小便是个对自己道德标准要求极高之人。会因为自个儿小小的羡慕嫉妒而心中痛苦不堪,甚至无颜面对于他。这般文人士子尚可,庙堂却实在为难了。   见沈煊面上不似作假,徐州眼中笑意更甚,两人许久不曾这般聊的开,忘形之下不免有些忽视了一旁的大宝。   等二人回过神儿来,大宝此时已经趴在了窗头,正同几位小童聊的欢畅。   这到哪都不认生的毛病到底是随了谁?沈煊额头微突:“小儿素来调皮惯了,还请师兄谅解则个。”   “师弟这就见外了,小孩子好奇心总是要重些的,我家那小儿也是跳的很呢!不过沈师弟既然来了,不妨故地重游,进去走上一遭。”徐州见状温声道。   “贸贸然过去,不会妨碍了他们温书吧?”沈煊有些迟疑。   “能有幸见得师弟一面,合该是他们的福气才是。师弟你随意说上几句,便够他们受用一生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想到大宝,沈煊自也不再推辞,两人不曾刻意放轻了脚步,然而许是大宝此时“聊天”太过投入,竟是丝毫不曾察觉。不幸的是,对面的小童也是如此。   “京城可多好玩的,好吃的……还有这么高这么大的大马,我都骑过好多回了。等你们什么时候过来,致远大哥亲自带你们见识见识。”   大宝拍着胸脯保证道。   “哇……致远大哥好厉害!”   “大马耶,二河也要玩!”   “放心吧,到……”   “嗯,致远?”臭小子,也不瞧瞧人家比你大多少,这句大哥封的亏不亏心。   “爹……是爹啊……呵呵…呵呵”大宝尬笑,两只小手紧紧的背在后面,前一秒还在自顾自的吹着牛批,下一秒就得面对老爹的修罗场。   好在,旁人跟前,沈煊一向晓得给自家儿子留面子。   上前一把捞起儿子,沈煊对着窗前几位忐忑不安的小家伙们点了点头。徐州瞄了几人一眼,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几人一道走进了屋里。   比之他们那时,这堂里学生好像还多了不少,诺大的堂屋里排的满满当当。见沈煊目露惊讶,徐州在一旁解释道:   “自师弟消息传来后,这要来求学的人家一下子多了不少,便是县里不少人家也将孩子送了过来。”   “既然人都来了,师弟我也不好个个拒绝……” 徐州说罢摇了摇头,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一个镇上普通秀才,哪里值得人家这般看中。   眼前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冲着两位同门,还有师弟送来的那些注解资料来的。不过不论目的既然入了他门下,他这位夫子总是要尽份心的。   沈煊轻轻点头,又给众人讲了些读书应试的经验心得,这才带着大宝同徐州一道往要前厅去。   说来他们今个儿也着实来的不巧,本想寻个休沐日过来。只是离开之日近在眼前,到底不好再耽搁什么。   沈煊几人走后,众学子这才长出了口气,只觉得方才那位老爷看着就跟旁人不一样。哪怕沈煊从头到尾都未曾说过自个儿身份,但只“以前在这儿读过书的师叔”这一名头儿,便足以让几位消息灵通的机灵人儿猜测不断了。   心想着,这私塾当真是来对了,今个儿回到家可得跟父亲好生说道说道。   与此同时前厅里,妇人接二连三的恭维声不断传来,徐州脚步一停,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尴尬。沈煊仿若未觉,面色照常跨进了大厅。   这厢王氏还在滔滔不绝的夸着顾茹和小月亮,还时不时带上几句自家五岁大的小女儿,瞧见沈煊几人过来,脸上更是亮堂了几分。   看向大宝眼中更是闪着光一般。   “这便是小世子吧,瞧着当真是乖巧极了!算算年岁,倒是同我家言姐儿差不得许多。”   “是差不多年岁……”顾茹勉强笑道,只是心里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姑娘家便是年纪小,有外客时也是不好说这些的。这是个什么意思……   觉得唐突的不止沈家几人,一旁的徐州闻言立时便怒上了几分。   “胡说什么呢!世子金尊玉贵,跟咱家姑娘有什么可比的?”   王氏面色一白,万万想不到当着贵人的面,当家的竟是这般不给自己脸面。虽说不妥当,但到底是同门师兄弟。更何况若没有祖父,哪里来的今日千尊万贵的侯爷。   怎么就不允许她想想了,再则正头娘子攀不上,旁的难道对方还能不给几分薄面。   王氏心中不忿,当家的也不想想,他们家今日这般体面靠的是谁。   王氏这点小心思在场众人哪个瞧不出来,徐州面上不由更黑了些许。   沈煊默默不语,心中却只为徐师兄可惜。话说这包办婚姻当真不靠谱,不靠谱啊!也还好,自个儿这运道还是不错的。   有了这个插曲,一行人也只寒暄了几句,又到徐夫子排位前上了柱香,便起身告辞离去。   临走前,徐州红着脸羞愧道:“内人素日里被镇上县里那些个人捧惯了,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之处,还请师弟谅解。”   “你我之间,又何必如此!”沈煊轻叹。到底人家家事,沈煊也不敢轻易插嘴。   话虽如此,只是回头不免握着自家夫人感叹到:“都说娶妻娶贤,能娶到夫人,小生当真三生有幸。”   顾茹眼睛弯弯,重重的回握了回去。一旁的大宝闻言撇了撇嘴,心想这俩不负责任的爹娘,也不怕教坏了妹妹。   还有今个儿那大婶婶儿看他的眼神儿实在太讨厌了。   大宝要有小脾气了。   小月亮:爹娘还有哥哥今天都好奇怪啊!   马车摇摇晃晃,沈煊看着一旁熟悉的街道,想到徐州临走前犹犹豫豫所说的那些,到底还是多了份心事。 第217章   临行之日, 沈家小院外挤满了前来送行的村人,眼瞧着一辆辆马车陆续往村口驶去。这般排场下来,村里年轻人眼中闪着微光, 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不由抹了把眼泪。   “大侄子这一去还回来不?”为首的沈二爷爷抖了抖手上的烟枪,烟雾缭绕中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秋日里冷风呼呼的吹着,众人不禁打了个寒战,半响,才听得沈爹低沉的声音回道。   “人, 总归还是要落叶归根的。”   也就是说几年内是不考虑回来了,众人听罢不由皱了皱眉,看着眼前依旧身板直挺眼神儿清亮的大侄子,几位老人家张了张嘴, 出口的话到底又咽了回去。   这些年几家虽是血亲,住的也不远,但情分这东西,要说有多少那真是说胡话了。说来当年沈家那般的境地,对普通农家来说,简直就是个无底洞。众人不想沾染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情理是一回事儿, 情分却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这也是沈家起来后,族里头也没敢仗着辈分胡搅蛮缠的原因之一。   无他,气短罢了。   正如此时, 哪怕心里头一万个不愿意沈爹两口子远远离了,但此时此刻, 面对眼前主意已定的大侄子,到底少了份底气。   此处不通,众人目光不由将目光放到了一旁的沈全身上。论起情分,能说的上话的, 也就眼前这位了。   众双眼睛之下,沈二爷爷缓缓放下烟袋。   “京城多好啊!要啥有啥,侯爷又这么孝顺,大侄儿苦了大半辈子,合该过去享享福了。”   “他二叔!”   “前儿他爹!”   此话一出,众老人纷纷变了脸色,这不帮忙也就算了,这尽拖后腿是咋回事儿啊!   不看众人变了的脸色,沈全依旧自顾自说道 “侄儿过去好生当老太爷就是,都到侄儿这地位了,旁的想还恁多做甚?”   众老不由气到仰倒,沈爹脸上却多了分笑意。   “二叔这理儿不糙,今个儿侄儿先走一步,几位叔伯们日后多保重。”   沈爹这厢刚走出几步,便有小厮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服侍着老太爷上车。   几位老人硬是啥子话都没得说,想着自家儿孙的前途,还有逢年过节特意前来拜访的大官儿们,对眼前的沈二爷爷颇有些鼻子不是鼻子。   然而一旁的沈二爷爷对此充耳不闻,手上只一下下摩擦着袖口处那颗椭圆形袖扣。这还是年前侯府特意送来的年礼之一。   灰蓝色的玉石瞧着却是清透的很,搭上四周的足金襄上的边儿。比他早年在县里大户人家那里看过的都要贵气的多。今年送来的众多年礼中,他一眼便瞧上了这个,便是最疼爱的孙子来讨都被他老头子踢了出去。   戴着这个出去,村里头哪个老头子不羡慕他?他们这群身子都快埋在土里的老东西们,除了大哥,谁还能比得上他风光。   煊侄孙儿便是如今当了侯爷,也是个知恩的人儿呐!当年他不过是载了人家几年,还是个破破烂烂儿的牛车,如今得的,光是每年送到他这儿的节礼,都够一大家子吃喝不愁了。   他老头子不懂啥大道理,却也晓得。   这人啊,得知足!   最后看了眼煊煊赫赫的车队,沈二爷爷这才躬着背在孙子的搀扶下慢悠悠的往村里走去。   此时车队旁,沈煊又一次问道:   “长生当真不再想想吗?”   看着眼前瘦瘦高高,斯文有礼的外甥,沈煊是真觉得惋惜,举人之于秀才这般关口又哪里是好跨过去的?更别提在这资源严重不足的小地方了。   知道舅舅的意思,长生抿了抿唇,看着即将出发的众马车,有那么一瞬间心念转动。嘴巴张了张刚想说些什么。然而一旁妇人清晰的哭泣声打断了对方还未出口的话。   沈煊转头,就见自家大姐正拉着他娘的手迟迟不愿松开,正哭的眼泪婆娑。   沈煊心中一叹,长生最后还是没能一道离开。   “外甥知道舅舅好意,可长生天资如此,并不比旁人强上多少,举人更是遥遥无期。爹娘唯有外甥这一个儿子,总不能让二老年复一年一直孤零零的等下去。”   “外甥能有这几年开开眼界就已经知足了。”   看着一辆辆车子缓缓驶出村子,长生直直的站在原地。秋日里,按理来说当是没什么烈阳的,然而此刻,长生却觉得两眼涩涩,几乎落下泪来。   ****   码头处,阔别了前来送行的众位同僚好友,沈煊扶着二老慢慢走上甲板。众人上的还是来时包下的那艘船,说来那位原姓商户也是个奇人了,不晓得从哪里听得他对此船只颇为满意,竟是早在一月之前,便将这艘船停在了此处。   说来磐安这等小地方,想找来一艘速度平稳度都同这艘相媲美的轮渡几乎没有,想着自家爹娘还有船上的几个孩子,沈煊到底没拒了这份儿奉承。   高高的船只耸立海中,李氏这一辈子可以说连县城的大门儿都没出过。骤然离开原本还有些伤感,再看到这么个庞然大物之后便只剩下震惊了。   “这船咋还有这样的?”   在小丫鬟的搀扶下,李氏来来回回将整艘船逛了个遍儿,那腿脚利索的,丝毫不显得疲惫。   沈煊微默,他娘这般精神抖擞的模样,临行前托冯御医制好晕船丸子倒是派不上用场了。末了,李氏还心疼的叹了口气。   “哎呀,这么大的船肯定老贵了,就咱们一家子多不值当啊!”   他们这几口人能占多大的地儿,方才她瞧着这船上很多房间都还是空着的,这费的都是银子啊!哪怕家里比之以往富裕了不知多少,但李氏一辈子精打细算惯了,见状直捂着心口心疼不已。   沈煊扶额一笑,这么多年了,他娘还是这般可爱。   顾茹见状刚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坐着的沈爹就已经摆手道:“老婆子不懂,别瞎指挥,什么身份就得干什么事儿,没得让旁人笑话。”   “儿子有这能耐,咱耳边也清净一些。”沈爹携着大宝坐在甲班处,一老一小手上各自拿着一只鱼竿儿。   不过一会儿,一条盘口大的大肥鱼便躺在了鱼桶里。   “哇,爷爷好厉害啊!比爹爹还厉害!”大宝见罢惊叹不已,老爷子面上不动,嘴边小胡子却不自觉翘了翘。   “大宝,这钓鱼啊,可是有技巧的………别看你爹能得很,论起这个啊,可是连你爷爷我半成功夫都没!”   “嗯嗯,爷爷懂得真多,爷爷看…是这样吗?”   “嗯,不错,咱家大宝真聪明……”   在一旁默默听完全程的沈煊“………”   得,爹您高兴就好。   随后这些日子,老爷子不是带着大宝霍霍水里的鱼儿,就是在正午十分,日头最好的时候,躺在椅子上吹着江风晒着太阳。   这份儿惬意便是沈煊都有所不及,连李氏私下里都吐槽老头子真会享受。话是如此,船只每每停到个新地方,待管家等人下去采买之时,李氏也会兴致勃勃的带着儿子媳妇儿过去逛上个一圈儿。   二老这般活跃,倒让沈煊两口子早前的准备一应没了用处。转眼间,诺大的京城码头便已近在眼前。   知晓这两日主家归来,管家早早便派人侯在此处。马车驶过人声鼎沸的街道。透着车帘,高高的阁楼,整洁有序的街区,两边琳琅满目的饰物,还有一路上各色行人。   “这天子脚下就是不同,光是瞧着精气神儿都跟咱们那儿不一样。”   没过多久,便听沈爹轻声叹道,一旁的李氏连声附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瞧着人家京里人比之他们总是多了什么。   沈煊听罢不由莞尔一笑:“今个儿大家一路上都累了,改明儿儿子带你们过去好好逛上一逛。”   二老听罢,面上笑意果真更多了些。   “娘,您不是最喜欢听戏的吗?京里头有个梨香园,听过的都说唱的不错,明天儿媳陪您去看看。”   “还有大宝,大宝也陪您玩儿!”   “好好好,咱们到时候都去……”李氏直笑的合不拢嘴。几人说笑间,裕圣侯府便已近在眼前。   哪怕二老一早便有了准备,还是被眼前这个气势恢宏,富贵逼人的侯府惊的失了言语。   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到头的回廊,桥边各种没见过的花儿,草儿的,还有几人高的大柱子,李氏只觉得便是神仙住的地方也莫不过如此了。便是沈爹一时间也有些怔愣。   其实这还是沈煊接手之后,已经全方位大改过的,原先那位正儿八经的勋贵做法,那才是要多铺张便有多铺张。只是底子如此,再大改也不能把原有的东西尽数都丢了吧!那才是正儿八经的暴殄天物呢。   见沈爹看过来,沈煊马上上前解释了一番,他们家这个其实在京里众勋贵里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沈爹听罢,这才点了点头。他就知道,儿子不是那般得势便轻狂的人。   “请老太爷,老夫人安!”几人普一进门儿,管家便带着众下人前来行礼问安。瞬间近百个人齐齐跪下,要不是李氏这两年好歹也算见过场面的,怕早就被吓的拔地而起了吧。震惊过后,心里到底觉得。这侯府下人实在太多了些。   然而这点想法在逛完一圈儿后,气喘吁吁之余,李氏再也不这么想了。无他,这么大的府邸,逛个一圈儿都得这般久,没这么些人怕是连打扫都是问题。   “爹娘,您二老要不先回院里歇上一会儿。”见两人体力不支,顾茹适时上前道。   “二老的院子,夫君分府之时便已经安置好了,这些年就等您二老过来呢!”   闻言,不拘是沈爹还是李氏不由心上又欢喜了几分。儿子这是心里有他们呢!”   待众人一应安置下来已经天色已晚。一家子高高兴兴的吃了顿饭,累了一天众人这才各自歇下。   回到房里,沈家二老才赫然发现,这房间里的一应规制竟与家中甚是相似,不过更为精细贵气些罢了。不由感慨儿子媳妇有心,本以为初到侯府第一夜,定然会难以入睡,谁成想二人却是早早入了梦里。   第二日正午,沈煊见二老休息过后面上已无疲色,还想着要不要带着二老到附近转转,消消食也熟悉下周围。   谁成想,几人这厢还没走到门口,便见前头管家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老爷,前头宫里来人了,说让您收拾一番赶紧入宫!”   完了还凑在沈煊耳边小声道:“老奴瞧着那公公好似很是着急样子!” 第218章   听出管家的意思, 沈煊没敢耽搁,安抚了自家爹娘,又对着夫人交代了几句,到内室换好衣裳便大步走了出去。   眼见自家儿子来去匆匆, 又是皇宫那种地方。哪怕说的再好, 沈家二老也不免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倒是沈爹留心扫了眼厅中众人, 还有儿媳妇脸上并太大异色,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旁的顾茹也适时解释道:   “朝中事多, 相公又得陛下看中,如今日这般也不是头一回儿了, 爹娘大可不必担忧。”   话虽这般说,如今日这般着急, 也不晓得究竟出了何事。顾茹到底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敢问公公,陛下这般着急宣召于我,究竟出了何事?” 沈煊普一出门便开口询问道。   “哎呀,小的也不瞒沈侯爷。”小内侍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意, 这才继续道:“打从今个儿早上自从大殿下离开后, 陛下便一直呆在书房里,连午膳都未用上几口。”   说话间,内侍脸上不由更白了几分, 瞧了眼一旁眉目微动的沈煊,心中只盼着这位沈侯爷能劝上几句。也让他们这些无根之人少遭些池鱼之殃。   而一旁的沈煊已经开始思量开了, 大殿下同陛下感情一向极好, 这不仅在皇室,便是普通大臣家里也难得的很。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若是因着大殿下,陛下这般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不晓得对方到底做了什么,竟是惹得陛下气怒至此。   这般想着,沈煊心中不由更谨慎了几分,怎么着人家也是亲生父子,跟他们这些外臣终归是不同的。   心思百转间,御书房已然近在眼前。书房外,众宫人具都整整齐齐的守在外头,沈煊心头一跳,李总管却是眼前一亮,如同瞧见救星一般,连忙恭恭敬敬的将人请了进去。   一室茶香,御案前天成帝单手撑着头,双目微阖。书房内一时间安静的吓人。   沈煊小心绕过脚底下散落的瓷器碎片,只身上前来打破了殿内的沉默。司马睿微微抬头,面色疲惫道:   “沈卿来了,过来坐吧!”   因着不知发生了何事,见此情形,沈煊也只得轻言劝道:   “陛下,龙体为重。”   “呵,连你们都晓得让朕龙体为重,偏偏有人竟是晓不得!” 御案之上,天成帝拳头紧握,眼眶隐隐发黑。   沈煊微默。得,人在生气时,果然啥话都能踩雷。   室内转瞬间又是一片寂静,半响,才听得上首一声轻喟:“沈卿,你说是不是太容易得到总是不那么让人珍惜?”   “朕这么些年,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最后一句轻不可闻,若非沈煊离的近,怕是也难得真意。   然而只这一句,沈煊便已经明白了大概:   “陛下何出此言,您这也是为了朝中安宁,避免无谓的争斗,累及社稷民生。”   上皇期间,因着诸皇子斗的厉害,朝中被无辜累及的臣子可谓数不胜数,若非上皇手段高超,始终能够掌控全局。否则朝纲败坏,民生怨言不过早晚之事。及至本朝,当今虽未明言,然而对于大殿下的倾力培养有眼睛的都看的出来。大殿下早早便随着陛下参政议事,然底下那的几位至今尚未沾染实权,甚至连王位都尚未册封。   其中种种,虽有陛下私心偏爱之故,但最重要的必然还是为社稷民生所计。   “是啊,都晓得党争,夺嫡一事于社稷弊大于利,然历朝历代,哪怕圣明如太宗,清明如上皇均未出手制止此事。”   天成帝双目微阖,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   “说起前朝嘉明帝,谁人不道一句雄韬伟略,可谓当世之人杰。然继任者魄力却未有其十中之一。”   谁能想到呢,怕是天成帝本人也想不到,当时诸臣夸赞,秉节持重的瑞成太子最终却逃不过为臣下所制庸庸一生,嘉明帝在位期间诸多心血付之一炬。   司马睿双拳紧握,许是太过用力的缘故,手上依稀可见青筋暴起。   沈煊垂下头并未开口,心中却也不由微微一叹。据史书所考,嘉明帝除了以雄才伟略,眼光独到闻名之外,还以其“重情,重礼”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爱重发妻,一心培养嫡长子,对于余下诸子早早排好了道路,瑞成太子继位几乎可以说无甚波澜。   可通晓朝事,处政全备不代表能掌控的了全局,压的下诸般新贵世家,依沈煊看来,这也跟嘉明帝早早逝去,朝中各方势力错杂有关,加之嘉明帝诸般改革却是触动了豪门世家的利益。   继任者的难为几乎是板上定了钉的,若是嘉明帝再晚个几年,说不得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但古往今来,猪狼环伺之下,依旧隐忍蛰伏,最终一击必中的圣明君主从不在少数。不说康熙帝八岁登基,朝臣后族当真没一个省心的,但最后朝局不也牢牢握在了手里几十年。汉武帝之时外戚权利何等之盛,据传连兵符都牢牢握在窦太后掌中。最后不也成了一世明君,万古流芳。   瑞成太子之败,外在者许是有之,但何尝没有自个儿经不得风雨雷霆之故。对方可以是康平盛世下端正贤明,诸臣公爱戴的磊落太子,却做不得动乱之中权掌天下苍生,智压四方朝臣的威严君主。   于君主来讲,“贤”与“能”看似相同,实则不同。   沈煊垂眸沉思之际,殿上天成帝却已然再度开口:“今日,衡儿过来,跟朕求了承恩公庄家之女,朕已经应下了。”   哪怕圣人之尊,也有数不尽的无奈之时。   沈煊瞳孔微缩,承恩公庄家?那不是先皇后还有当今皇后母家吗?怪不得陛下这般气怒,庄家已经出了两任皇后,一任几乎板上订钉儿了的太子殿下。这两年势力扩张的如此之快,竟还不准备收手吗?   要知道,大殿下至今还未有嫡子出世。而庄家的姑娘,沈煊去岁便听自家夫人提过,年过十七却迟迟未曾定下人家。司马昭之心,可谓是人尽皆知了。   只是………沈煊微微有些犹疑道:“庄家有此心已然时日不小,然大殿下时至今日才提起此事,会不会其中还有旁的因由?”   不是沈煊要为对方说好话,只是此事着实蹊跷了一些,对方今年算起来已经年近十八,若是铁定要纳,早在前两年便该定下来了。若是因为陛下反对,那时既然已经放弃,今日又为何这般执意。   沈煊心中疑惑,天成帝却是冷冷一笑,“因由?”早在太上之时,他们几人斗的多厉害,这点子手段他还不看在眼里。谁成想,就是这点子小手段,便让他倾心培养的继承人栽了跟头。   沈煊微微阖眼,看来此事确实不那么简单。只是依着陛下的性子,若是当时一力回绝了,对大皇子来说才是好事,但偏偏下了圣旨,这事儿怕是不那么容易过去了。   想到这里,沈煊不由微微抬首看向御案前沉默无声的当今,殿前微微闪烁的烛光将对方影子拉的极长。   沈煊明白,陛下此时必然已经做下了决定,而这个决定………终是要让对方走上那条看不尽的孤寡之路。   父终不再是父,而子也再非为子。权谋利益,还有那高高在上的王位。终会化作一把巨刃。   人有时候总是会冲动一把的,至少此时的他便是如此。   沈煊重重跪在地上,   “不论陛下圣裁如何,臣等必当一力卫之。”   话音刚落,室内一瞬间静的可怕,其实出口的那一瞬间,沈煊便明白他此举着实有些僭越了。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数年的君臣相得,哪怕沈煊将君臣本分四字牢牢刻在心上。但面对这样一位以公忘私,心怀天下民生的有为君主,那一瞬间沈煊究竟还是多了份恻隐之心。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他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能力有之,但不可否认,对方的信任也占了绝大多数。   在对方不掩惊诧的目光之中,沈煊深深颔首。   君臣多年,两人光下过的棋局就有数百之多,正如沈煊了解天成帝,而天成帝何尝不了解对方,方才所言,不可否认司马睿也着实吃了一惊。   “朕以为,沈卿一心求稳,必然不愿看朝堂纷争四起。”也不会说出此等大胆之言。   话虽如此,司马睿微微一笑,眼中终究多了些许温度。这几年,二人算不得纯粹的君臣,却也算不得真正的知己友人。   但今日,他想,终归是友人多过于君臣的。   沈煊眼中微动,最终仍化作一派坚定。   “陛下心中自由一番沟壑,臣相信,您不论作何决定,心中必然是以天下为先。”   这般便已足够。   天成帝起身亲手将殿下之人扶起。   “沈卿之心,朕必不相负。”   ***   走出御书房,沈煊抬起头,不知何时,天色已然暗沉。寂静的宫道之上,一旁的小寻子仿若无意一般说起。   “前些日子,宫里头都说庄家姑娘要赐给三皇子做皇子妃呐,谁成想今个儿却成了大皇子侧妃。”   沈煊手下一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陛下今日竟心灰至此。   对方此举,已经是明晃晃的阳谋了,但大殿下最终还是走了下去。此时此地,对方究竟看不看的出已经不重要了。   倘若那位未曾识破了对方醉翁之意,心思未免太过单薄,陛下如何放心以万里江山轻易托付。但若是对方分明知晓后果,但仍这般走了下去,陛下只会更加心灰。   权谋尚能多加历练,但心性却更为难改……   沈煊回头,哪怕正值黑夜,诺大的宫围依旧巍峨如故。天下人梦寐以求的至尊之位,哪里又是那般好坐的?   而此时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见沈侯爷走后,陛下明显好上了许多。李总管还未来的及高兴,便听上首之人忽然道:   “将这封诏书拿去烧了吧,就在殿里,李庸你亲自来。”   看着上首帝王一脸淡漠,李总管悚然一惊,哪怕已经经过大风大浪,拿着诏书的双手依旧颤抖不已。熊熊烈火很快便将一切吞噬。   只见被火焰席卷的明黄色残布中,“太子”两个大字若隐若现,李总管擦了擦额角溢出的汗意,却是不敢在多看上哪怕一眼。   正在李总管心惊胆颤之际,却听上首帝王再次开口:   “李庸,今日御书房内除了衡儿并未再有其他人过来,嗯?”   李总管很快明白上意,马不跌的点头道。   “回陛下,今日下午御书房内并未有人来过。”   李总管说的信誓旦旦,心里却已经再盘算着如何封住底下那些小崽子的嘴。   还有那位沈侯爷,日后也得好生恭维着才是。   ****   翌日,圣人连发数到旨意。大皇子司马衡授封明王,并赐承恩公庄家之女为侧妃。朝中众人不由大惊失色,明者,日月之交辉也。可以说是极好的封号了。然而再好的封号那也是王爷而非太子啊!   本以为圣人心意已然明明白白,下任储君必然不做他选,谁曾想怎么就出了岔子呢?   而其中更为惊恐的莫过于庄家无疑,自家数年所谋终于得尝,按理说本该高兴才是,但涉及到外甥储位,庄侯爷此时哪里还有心情想旁的。便是在傻他也知道,若是外甥没法子继位,等待他们庄家的又是什么?   庄侯爷不敢往下想去。然而更令大皇子一党心神剧裂的是:   随着大殿下封王,正式在朝中有了实职,陛下好似终于想起了后头几位儿子一般。一时间成年的几位皇子悉数封王,户部,工部大理寺遍地可以说开花。   庄侯爷闻罢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宫中,面色呆滞的接过圣旨,司马衡心中一片寒凉。一时间竟是不知今夕何夕。   与之相反,众皇子府中,几位新晋王爵却是一派欢喜。   哪怕此时此刻,众王爷心中无比清楚,于皇父而言,他们之于皇兄不过是那磨刀之石,他山之刃。   但那又如何,身为皇亲贵戚,谁又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   不曾被磨过的刀具不论外表在怎么光鲜亮丽,依旧不过废铁罢了。那么不曾磨过刀的石头呢?   于皇家来讲,只怕是连块儿废石都不如。   不论众位皇子心中作何感想,一枝独秀的时代终将结束,百舸争流才是未来大势所在。   朝臣们或恐惧,或兴奋,或是跃跃欲试。然而历史的脚步从不曾因谁而稍作停留。 第219章   天成十八年秋。   京中一处小楼之上, 两位文士打扮的青年此时正依窗而坐。其中一位身着靛青色长服青年眉目微皱,看着对面明显有些神思不嘱的好友,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庭之你……当真决定了吗?小弟知道你一向最是敬佩沈侯爷, 但言家到底几代大儒, 数代诗书传家,如今庭之却反其道而行执意报考农院,怕是伯父那里………”   青年张了张嘴, 看着眼前好友明显欲言又止,然而对面白衣男子迟迟没有说话, 只看着楼下来来往往言笑晏晏的行人出了神儿,目光温和沉静。   “云彦兄, 你看见没有,十年前的京城同现在相比,当真大不相同了!”   蓝衣青年默了默,透过窗外看向底下形形色色的人群, 不拘男女老少,具是衣衫齐整,面目生动。自五年前,在如今的农院掌院沈侯爷带领下,棉花产量大幅度提高,如今便是平民百姓, 也能时常穿在身上。且据他所知,顺天府已经很少见过饿死冻死在街头乞丐了。   倒是年前遇上了一个, 兵卫还未上前, 立马便被围观百姓叹息甚至耻笑道, “这年头,有手有脚的还能冻死在这儿, 可见铁定是个懒汉子没跑了。”   想到身为顺天府尹的堂兄跟他讲这些时,脸上惊叹甚至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何止是不同啊,蓝衣青年心想,都说唐朝开元盛世天下皆安,农不易亩,夜不闭户。可瞧瞧他大瑞如今,又差在了哪里。   而眼前一切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大家心里也不是没有数的。想到去年宫中见到的那位沈侯爷,如今的农院掌院,权名赫赫却难得依旧平易近人。   也勿怪身为清流子弟的好友都这般推崇。   “云彦,你也知晓,为兄打小便酷爱明算等诸般杂学远甚于孔孟之道,只是数年前明算何等式微,在正统士人眼中不过是鬼域小道,家中必是不允我坏了门风。可如今托沈侯爷的福,终于有了能一展抱负的好地方。”   说到沈侯爷三字,男子一双眼睛的惊人,过往的惆怅具都消失无踪。   “云彦,为兄不求能如侯爷一般利在千秋社稷,只求能一展所长,能有些微末成就也不至蝇营狗苟一声。”   言罢白衣男子抬头看向好友,素来温和的眸子中却是一派坚定。   “庭之………”   蓝衣青年眼神微动,刚想在说些什么,却见下方街道突然传来一阵锣鼓嘈杂之声。   “张榜了,张榜了!”   肉眼可见,白衣男子手中一紧,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下方,哪怕隔着众人,丝毫瞧不得什么。   蓝衣青年心中一叹。   不多时,便见一灰衣小厮衣衫凌乱跑了过来,满眼欢喜道: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您中了!中了呀!”   言罢,小小的酒楼上具是一派贺喜之声,一旁的店小二连忙咧着嘴上前热情道:“哎呦恭喜客官了,我们家掌柜说了,今个儿中了的老爷们不拘用了啥,这单子他给都免了!”   白衣男子闻言一愣,连忙道:“怎能劳掌柜的破费!”   “有啥破费啊!客官您是不晓得。”小二咧着嘴笑:“小店早有这规矩,我们掌柜的早说了,今个儿取中的老爷们日后都是咱们百姓的大恩人!”   “咱们哪里能收恩人的银两!”   “是啊,两位公子可别客气了,店里这规矩都定下好多年了!”   “公子甭客气啊!”   伴着众人善意的笑声,离开小楼时,两位贵公子不免有些怔愣。蓝衣男子不由叹道: “都说农院在民间声明极佳,如今看来,果真闻名不如见面!”   也怪不得杂学居多的农院在儒学繁盛的今天仍能在世林中占的一席之地,不过想想农院这十年来的种种功绩,又觉得理当如此。   百姓虽不比上位者眼光长远思路周全,但有时候却比当局者更为清明。想想这些年那些所谓正统儒士们隐约的排挤,还有沈侯爷早年承受的诸多攻讦。   便是蓝字青年本人作为正统儒家士子,也不得不叹上一句,有时候腹中三千诗书的儒生竟是比不得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   想到这里,又见一旁喜不自胜的模样,这么些年来,除了听到有关沈侯爷的传闻之时,他从未见过对方这般高兴。   蓝衣青年终于释然一笑,真诚道:   “为兄在此恭喜言兄得尝所愿!”   “云彦兄……多谢!”   两人相视一笑,种种默契尽在不言之中。眼看天色已晚,二人正要分道扬镳之际,突然蓝衣男子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大变:   “对了庭之,昨个儿听父亲提到过,沈侯爷他……好似要调离农院!”   “ 啪!”话音刚落,只听白衣男子手中折扇重重落在地。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君臣二人对坐一旁,中间是一盘尚未分出胜负的棋局。   “沈卿,农院是你一手所建,所有书目资料也都是你一人所创。时至今日你当真执意离开?”   一子落,天成帝抬头,看向对面的眼神清亮一如往昔的中年男子,眼中中不乏惋惜之意。   “陛下,正因为是微臣一手所创,此时臣才要早早离开。时至今日,农院已经不是需要臣与陛下搀扶着才能勉强立在朝中的黄口小儿,微臣也该到了放手的时候,在继续呆下去反倒会阻碍其发展。”   沈煊微微一笑,随即从容落下一子。   这些年来,农院虽成果不少,然许是一应理论最开始具都由他所创,在加上那一个个成果。他在其中权威实在过大,众人纵是有所疑虑,也大都自我否定了去。   敢于去挑战已有论断者实在太少了些,一个成熟的部门,一个成熟的学科体系,不应该也不能过于依赖一人。   真正的科学,应当在不断否定中成长。   更何况,他有这些理论其实绝大多数占了先行者的光。并非是他本人的奇思妙想,论起逻辑思维,科学素养如今农院比他强的人并不算少。   “陛下,农院,如今也该是百花齐放的时候了!”   说话间沈煊随手捻起白玉色的棋子,语气干脆利落并无多少遗憾之意。   天成帝轻轻抬眼,哪怕过去十年之久,眼前之人依旧清朗一如往昔。君臣多年,他何尝不明白,除了方才这些,恐怕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世林之中,谁人不想要莫大的声望,名流千古又是何等的诱惑。偏此人,非要一再规避。   不过这才是沈卿,十多年的莫大权利名望之下依旧不曾蒙了对方的心智。   天成帝声音说不出的温和。   “成,既然沈卿执意,正好户部那老头也到了退休的时候,到时候沈卿顶上就是。说来户部也算沈卿老地盘儿了。”   轻车熟路吗?沈煊洒然一笑,也没推辞只拱手道:“微臣便多谢陛下了!”   天成帝笑着摇摇头。“只你这些年功劳也着实不小了,朕总要有所表示才好,沈卿此次可莫要再过推辞。”   沈煊微愣,连忙道:“臣既然接管了农部,这便是臣份内之事,何须再如此大动干戈。”   “不只是农部,沈卿心思谨慎,素日里这些个功劳不愿显于人前,但朕总是不能忘了的。”   言罢,天成帝看向窗外目光悠远。“今日这太平盛世,该是有沈卿一半的。”   看出陛下这回是铁了心,沈煊眉心一动,突然笑道:“那微臣可能向陛下亲自求了这个恩赏?”   ***   走出御书房,沈煊心情颇好,正准备离宫之际,却见前方明王拿着一叠公文正大步往这边走来。沈煊脚步微顿,上前一礼道:   “微臣见过明王殿下!”   “沈侯不必多礼,侯爷这是刚从父皇哪里过来?”   “回殿下,正是如此。”   沈煊恭敬又带着些许疏离道,司马衡也不以为意。毕竟这些年对于诸位皇子,沈煊一直做此态。更别提偏向哪位了。行走间,司马衡仿若无意般问起:   “小王无意间听说沈大人即将调离农部,不知此事可是真?”   “此事尚需陛下裁夺,臣等不敢妄加揣测。”   “侯爷还是这般的谨慎。”   “殿下谬赞。”   眼看沈煊这里问不出什么,司马衡也未多纠缠,两人走的路不同,很快便分道扬镳。   看了眼对方远去的身影,沈煊微微沉默,这些年眼瞧着诸王爷权利日益加大,斗争也愈发的激烈了起来。即便如此,陛下并未太过偏帮对方,再吃过些许亏后,这位殿下确实成长了不少。   若是当年对方能有今日的权衡谨慎,许是这些年的争斗根本不会发生。   沈煊心中一叹,却又默默将这些心思搁下。今时到底不同往日,猛虎既然已经出笼,成王者必得有弹压众虎,让众人心服的能耐。   这一点,便是陛下如今圣威赫赫,也都帮不了他。   回到家中天色已有些晚了,沈爹此时早早用过晚饭,正慢悠悠的在庭院里绕着弯儿。虽已经年岁不小,但这几年京里众御医不间断的瞧着,数不清的好东西用着,再加勤于锻炼心神舒畅,瞧着竟不比来之前差多少,脊背依旧挺得极直,看着颇有精神。   见沈煊这么晚回来,脸色也没多大变化,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只随口道:   ‘’回来了!可是用过了?”   “自是用了的,您儿子还能饿着自个儿不成?”   沈煊笑笑,这会儿天也快黑了,便准备扶着老爹往屋里去。一路上还将自个儿打算退出农院的事情说了。   沈爹闻言微愣了片刻,随即便连连点头道:“退了也好,退了也好,这人啊不拘在哪,到底不能太尖儿了些!”   有时候在城里呆的憋闷,沈爹跟孩子他娘时常便要到郊外的庄上住个几日,自家儿子这些年在百姓眼里名声有多好,他自个儿也深有体会。因而对沈煊能及时放下,心里也是极赞同的。   不拘官场还是哪里,总有一套共用的生存法则的。   沈煊笑笑,别看老爹年岁不小,依旧眼明心亮的很。   两人说笑之际,里屋的顾茹带着一双儿女也迎了上来。   十多年过去,整日里喜爱调皮生事儿的大宝如今也成了翩翩少年郎。去岁也已经有了举人功名。   此时见老爹回来,连忙快走几步上前。   “爹回来了!今个儿儿子诗会上可是又拔了头筹,很是赢了汤圆儿……哦不时卿一把。”   说话间眉眼具是一派得意。   见自家儿子嘴角都快咧上天了,沈煊嘴角微抽,这臭小子这不着调的模样也不晓得像谁。   “都快要定亲大小伙子了,还做这般小儿情态!”   不过话虽如此,沈煊面上倒未有韫色,大宝虽在亲近之人放肆了些,但外头还是一派少年老成的模样,很是拿的住的。   不过大宝此时明显注意力不再这头,“定……定亲?”方才还眉飞色舞好不得意的沈致远明显脸上一红,脚尖不自觉的往地下蹭了蹭。   这明显是对方不自在时的小动作。   一旁的小月亮噗嗤一笑,显然也是知晓个大概的,她这些天身负考察“未来嫂子的重任”可是忙的很呐。   看着一旁老道神在老娘,再看看前头抿唇直笑的妹子。   沈致远“………”好气啊,怎么办,明明是他的人生大事,怎么着竟然是自个儿最晚知晓的。   一行人说说笑笑便走到里屋,见大宝依旧鼓着嘴生闷气的模样,堂上的李氏最先忍不住了。   “你娘也是前些日子才相起来的,这人都还没定下呢!”   沈致远:“………”   堂内几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放心吧,等到时候有了意向,总得要咱家致远前去掌掌眼的!”   沈煊忍着笑率先道。   “是啊,大哥,妹子到时候会偷偷帮你一把的!”   一旁的小月亮沈安宁挤眉弄眼。   “致远喜欢什么样的,到时候娘总要给我儿挑个喜欢的。”   这是疼爱儿子的顾茹,她们家也没那么个养妾蓄婢的毛病。这儿媳妇儿总要能跟儿子琴瑟和鸣的好。   众人目光炯炯之下,羞射少年大宝红着脸落荒而逃,转瞬间里屋内又是一派欢笑之声。   翌日,内阁中有关沈煊的调令便发布下来。沈煊调任消息一出,不提农院中官员是如何的晴天霹雳,便是朝中重臣也不免惊上了几分。   此后数天之内,京城大街小巷酒楼饭馆儿里最热的话题不莫如是,不拘文人士子,还是杂学诸派,但凡聚在一块儿,总是要议上那么几句的。   “唉,这农院好不容易才在世林中站稳了脚跟儿,正值声名具菲的时候,这沈侯爷怎生就要走了呢!”   “这沈侯爷一走,农院日后也不晓得能不能有今日的辉煌,可别被那些个屁事儿不干的酸儒们在打压下去才好。”   一名灰色长袍的男子不由连连哀声叹气,他也是今年取中了农院的准官员一名,对农院的了解自然比旁人要更多上一些。一门新学说的出现,在加上农院建立已来算学,甚至诸般杂学地位都隐有上升之势。因着农院的研究确实脱不开算学,乃是杂论的基础。这些年可没少被那些个酸儒攻讦。   想想早年间,如明算这般非正统儒生想要坐上七品以上都艰难的很。然而如今,因着切实利国利民的功绩,农院中品级跨过四品高官的也不是没有。   这让那些自诩孔孟为尊的士人如何能看的惯,若非沈侯爷累世功绩在此,又有陛下全力支持,怕是农院早早被啃的骨头都不剩了。   唉,想到这里灰衣男子不由又是一叹,没人比他们这些非正统儒生更加清楚,农院的意义究竟如何。   “是啊,沈侯爷知识渊博又一向公正严明,这才给了我等一展抱负的机会,可这日后也不晓得究竟还能不能………”   另一名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也不由叹道,他原是个出身农门的帐房先生,然而农院唯才是举,只要取中了便一跃官身。自十年前沈侯爷建立农院,并亲自出题取士已来。顶着家里不赞成的目光,十年间他几乎花费了所有积蓄识字学书,将侯爷所著书籍几乎倒背如流,历年算经也都被翻了个遍。   如今好不容易走到了今日,他是生怕出了差错。   男子话音刚落,又有几位同好哀声叹气,他们同眼前之人也差不多来历。虽今科并未取中,然心里总有希望在。原先虽有明算一科,然而如他们这些没背景的,便是取中了一辈子也大多是侯缺的命。但农院不同,想想那些同他们出身仿佛的,如今却已是受人尊重的高官们。   只有农院,才是他们这些人真正实现抱负的地方。纵是难考又能如何,一年复一年,总好比一辈子碌碌为为看的到头好。   听着临桌上一声声叹息,蓝衣男子不知如何安慰好友。   “庭之,沈侯爷既然决心离开,自然已经有了打算,侯爷倾尽心力建立的农院,定然会为其未来安排好的。”   “云彦兄不必如此,小弟心中都明白,以你我的出身,哪里还能不晓得,侯爷这般,对自己,甚至农院才是最好的选择。”   言庭之轻轻一叹,他们这些传承数代的清流 世家,最擅长的明哲保身之道。沈侯爷做此决定,他心中只会更加佩服对方。   户部虽为众部之首,但对沈侯爷来说,带来的名望好处却是远远不及农院的。月圆则缺,水满则溢,这道理谁不知晓,然而知道是一回事儿,真正放下却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思及此处,言庭之看着眼前面漏担忧的好友不由微微一笑, “小弟只是心中遗憾罢了,此生竟未能有与沈侯共事之时。”   话虽如此,男子眉目微松,神色却已经有些释然。   管云彦见此心头一松,不禁开怀畅道:“庭之此言差矣,众所周知农院同户部素日里可是有不少交集的,届时庭之何愁不能一詹沈侯风采?”   言庭之听罢微微一愣,在抬首时,眼中复又多了抹光彩。   而此时,农院之内。   虽早早知道沈煊离开已是板上订钉了,但临到此时,众人还是不由心中恐慌,下首的戴擢之也是如此。   “大人,农院当真不能没有您啊!”   “是啊,大人!”   “大人……”   如今儒学当道,农院有多难立足,没人比他们更加清楚,最难的地方都走过了,怎么偏生……偏生这时候大人就要走了呢?   众人声声之下,已经有人控制不住留下泪来,便是沈煊也不由红了眼眶。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如今农院已经站稳脚跟,本官也该到了离开的时候。”   看着底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沈煊眼角一酸,如今这些农院的老人们,大都是他一个个挑选,亲手带出来的,情分自是不比寻常。   “临走之际,本官最后在同大家推心置腹一回。”   “在座诸人,或多或少都明白农院此时处境。”沈煊环视下场中众人。   “别看咱们如今已然立下的脚跟儿,然而想想前朝煊煊赫赫的明算一道。昨日辉煌已成昨日,若是日后农院不能继续有成果出现,其下场也不会比当年被打压的明算一科好上多少。”   众人闻言不由心有戚戚,想到这些年的艰难,他们哪里不懂得。甚至比之沈煊,他们在场众人只会更加珍惜此时所有。   他们这些人中少有正统儒家子弟,没有农院,他们今时所得的地位权财,顷刻间便会被打落原型。这也是这些年来大家虽偶有争夺算计,但到底还是互相扶持帮助居多。   沈煊见状心中宽慰,他倾尽全力也要建立农院的原因,除了让百姓丰衣足食,不受饥寒之困外。更深层的,也是想为明算乃是杂学留下栖身之地。   没人比他更为清楚,儒学蓬勃发展,之后对算学甚至杂学一道的挤压只会更加严重。“以言论著”比之“实践求索”更是后来古代社会主流所在。   古往今来,多少先进的学术,多少超出时代的技术,但往往因着种种利益集团的干涉漠视,最终只得遗憾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华夏这片土地上缺的从来不是先进的技术乃至学问,而是能使这些学术与技术存活于世,代代相传的利益链条。   历史从不是一个人的历史,他不知道以自己一人的微薄能力能做到多少,但只要科学一道尚有余光,他便已然不复此行。   想到自棉花产量大幅度提高以后,江南逐渐兴起的改良版纺织机。沈煊微微一笑,这个社会自有一套运转法则不是吗?   他从不小瞧古人的智慧。 第220章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今有裕圣侯沈煊之长女,出身名门,蕙质兰心, 素来知孝悌,明孝理,更兼有班固之德行, 着即册封为惠敏县主, 钦此~”   “惠敏县主, 您快些接旨吧!”   “臣女沈氏安宁叩谢皇恩。”   乍缝喜事, 小月亮手脚微颤,面上却还是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 一举一动未曾有丝毫失礼之处。若非对方开始的惊讶之色不似作假, 还以为对方早有准备呢。   一旁的内侍心中不由一赞,小小年纪倒是一身的好气度,也怪不得能得沈侯爷这般看中。   暂且不论收到旨意的沈家人如何欢喜,这厢天使且刚出了沈家大门,有关旨意的内容便已在众臣公间传的沸沸扬扬。眼见沈煊圣恩尤在, 原本瞧热闹的官员们纷纷将自个儿那些未出头的小心思收的严严实实。   沈家书房   “父亲, 陛下何故会下此旨意?”   不同于沈家其他人纯然的高兴,大宝虽也心喜, 却也明白无缘无故陛下又怎么册封妹妹。皇家的恩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生怕妹妹有什么牵扯, 大宝面上不由露出几分焦急来。   少年人眉头微皱, 眼中担忧溢于言表, 沈煊心中欣慰, 老师同他二人多年的教育终归没有白费。大宝平日里虽疏阔了些,但到底心思还算清明。   “致远不必担心,这份恩典是为父特意向陛下求来的。”   “什么!”大宝大惊。   当日御书房内   “哦!”天成帝眉目微挑, “沈卿推了这么些回儿,今个儿竟能亲自开口?”   不得不说,君臣二人相识将近二十年,沈煊难得一次开口着实勾起了司马睿的兴趣。   对方灼灼的目光之下,沈煊想到自个儿的念想略有些不自在,只光棍儿一般直接开口道:   “陛下若是真想加恩于臣,可否将此番恩典赐予家中女儿。”   “陛下也知道,微臣唯有这一双儿女,大宝身为男子,按理来说一应前程何该自个儿来求才是,侯爵人脉,微臣自觉日后留的已经够多了。但小女不同,到头来能带走的不过一份儿嫁妆罢了,且女儿家在世到底艰难,微臣也不晓得能护到几时。”   说起这个,沈煊声音不觉有些低沉。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他挑的再仔细,也难保有所忽视。更何况便是有了如意郎君,日后子嗣,甚至婆母……只要有一处不好,都未免横生枝节。   大宝日后娶妻生子,有了自个儿小家,到底能帮衬到哪个地步还未可知。眼看着小月亮越长越大,沈煊心中未免有些焦急。   沈煊眉宇连担忧之色并不作假,想到唯二的长成了的公主,天成帝倒是有些理解对方的心思。   “那沈卿是想要……?”   天成帝再度挑眉,好整以暇的看着底下越来越不自在的心腹。   “咳咳………”哪怕自诩脸皮厚,真提这个要求的时候沈煊还是微微不好意思。   “陛下您金口玉言,您说的话旁人自是质疑不得,若是您能……咳咳……在赏赐时明旨夸赞几句………咳咳,日后旁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这方面挑剔小女。”   便是未来婆母想要拿捏也要掂量一二。   天成帝 “………”   就这?十来年诺大的功劳就拿来换这个,眼前之人当真还是他博学多才,眼光卓绝的沈卿吗?   这一刻,司马睿深深的表示怀疑。   还有他的夸赞竟然是要这般用的?   这还是他威严卓绝,处变不惊的老爹吗?大宝表示深深的怀疑。想到自家老爹竟然拿恩典去求陛下下旨赏赐夸赞妹妹………便是大宝也被自家老爹这波操作给震惊了。   想到圣旨上那一连串的溢美之词,大宝竟然突觉不能直视。   “爹,您是早有预料?”对的,爹爹定然是早有预料才会这般,大宝使劲儿安慰自个儿。一双眼睛灼灼的看向对方,生怕听到什么否定的答案。   然而沈煊却已经摇了摇头,“在求旨之时,为父确实没有想过册封之事。”他想的确实是赏赐嘉奖一番,只要有了这个名头,以女儿的聪慧,便已经可以应付许多事了。   看着下首大宝深受打击的丧气脸,沈煊轻轻摇了摇头,致远还是太年轻了。   “致远,为父今日在教你一次。”沈煊面色少有的凝重:“为人臣子,永远没有什么该不该得一说。倘若你有十分之功绩,不拘行为还是内心之中所求,具不得超过一分。”   “也永远不要去奢求其余九分。”   听出父亲的言语中的郑重,大宝胸中一震。“可陛下是少有的圣明君主?”   “正因为陛下是明主,才有这区区一分的余地。若是旁的……”沈煊摇摇头,不再开口。   然而大宝已然全懂了,思衬片刻,大宝沉重的点了点头,大宝向来不是个笨人,只是少年心中尚未褪尽的理想主义罢了。   看着若有所思的儿子,沈煊心中满意,什么事具不是一蹴而就的。   “大宝也莫怪为父将此次恩典用在你妹妹身上。一则女子处事,总要艰难一些。再则,于为父甚至身为侯府世子的致远你,再多的荣耀未必是好事。”   “父亲!”大宝有些生气道:“难不成我这当大哥的还能眼红妹妹的前程不成?”   虽晓得父亲不是这个意思,但大宝还是有些委屈。   沈煊笑着拍了拍已经与他同齐的少年的肩膀,“正因为是家人,才要一应说的清楚。”   “待致远日后为人父的时候便能明白了。”   不知想到什么,大宝面色一红,吭吭哧哧的扭过脸去。   大厅里,李氏正搂着小月亮不住揉搓,面上笑的合不拢嘴。   “呦,咱们小月亮日后真是有福了!”   这些年二老虽更看中身为孙子的大宝一些,但对乖乖巧巧,整日在膝下承欢的小月亮心中也是爱极了的。   顾茹在一旁含笑看着自家女儿,心中温软一片。随着孩子日渐长大,自家夫君的心事她也不是不晓得,尤其小月亮素日里虽然有些聪慧,但到底不是那封个性强硬,爱使手段之人。   相公他到底还是做到了,女儿日后也多了层保障。   “这些也都是沾了父亲的光。”小月亮抿唇轻笑,眉眼弯弯,十三四岁的少女眉目清隽,一席鹅黄色襦裙清净而立,瞧着甚是乖巧可人。这让特意前来道喜的安华郡主复又爱了几分。   谢时卿脚步微顿,复又如往常一般抬脚进门。   这些年两家走的极近,而郡主除了汤圆儿之外倒并未再有其他子嗣,汤圆打小就生了个清冷少言的性子,因而对着软软儒儒会撒娇的小月亮,郡主自来是做女儿疼得。   此时更是不掩心中欢喜,因着小月亮待会儿便要进宫谢恩,郡主不免多讲了一些,一时间竟也忘了时间。   一旁谢时卿手上轻轻抚弄着腰间玉饰,白皙修长的指节不停的来回翻转。这让偶尔转过一眼的小月亮不免有些呆滞。   真好看!小月亮微微咬了咬唇,不敢多瞧,只眼角微光总忍不住多扫上一眼。这副小动作做的隐蔽,两家大人心喜之中并未多想什么。   谢时卿依旧如来时一般端坐在侧,只手上动作更为繁复了起来。   一旁的顾茹瞧见,还以为对方不耐烦呆在此处呢,连忙笑着道:“时哥儿怕是等得急了,致远方才跟他爹去了书房,伯母已经使人去了,侄儿不妨再稍等片刻。”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大宝便大步走了进来。见到汤圆儿,不由又快走了几步。   一旁的顾茹不禁笑道:   “你们小哥俩自个儿出去玩吧,跟咱们妇道人家一块儿指不得有多不耐呢!”   “嘿嘿,母上大人真是英明,时卿,咱们………”   眼看两人相继离开,比之大宝的鲜活开朗,倒显得一旁的汤圆儿更为冷清了几分,安华郡主瞧着两人背影不由叹气:   “也不晓得时卿这孩子究竟随了谁,明明本宫跟他爹都不是这性子,怎么就……唉!”   这越长越歪,真是扭都扭不过来。   “郡主这话就有失偏颇了,时卿性子稳重,比大宝还小上一岁便已是解元之身了。听说郡主府门槛儿都快被媒人踏破了去!”   时卿这般的好相貌,便是瞧着也养眼啊!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郡主不由又憋闷了几分。   “这孩子也不晓得生了个什么性子,这么这个大家闺秀愣是一眼也没多瞧的,上回有个心思大了的丫鬟,只举止轻浮了几分,就被那孩子直接打发了出去。”   这话是凑在顾茹耳边说的,若非二人关系要好,这些是怎么也不会拿出来说的。   当然打发出去也好,这等心思大了的,便是儿子不动手,她也要动手打发的。只是这性子实在是愁死个人,便是有一天说他儿子出了家,做了和尚道士,郡主也要信上个几分的。   想到糟心儿子,在看着面前乖乖巧巧小月亮,只恨不得是自个儿生的才好。   “许是还没长大罢了,我家大宝早先不也这样,如今提到亲事,耳根子都是红的。”   提到大宝,郡主不由又关心了几分。两人自小一道长大,说不得等致远定了亲,还能多影响下自家儿子。   “你家致远的亲事可是定下了?”   “哪里的事,不过如今也有些个眉目了………”   “哪家的闺秀?……”   提到儿女亲事,做母亲的恨不得投入十二分的热情,自是越聊越投机了起来。便是上首的李氏也听得津津有味。   而另厢,大宝兴致勃勃的带着汤圆儿来到书房。   “喏,这是我前些日子刚得孤本,上头几首诗词当真写的极好,只可惜这等大才之人,却未曾在史书中留下姓名来!”   提到此处,大宝不由心生惋惜。同沈煊不同,大宝于诗词一道比之他爹要有灵气许多。   再加上顾笙的倾力培养,同龄之人少有出其右者。自打小时候发觉,也就在诗词上头能赢过眼前的小伙伴儿,大宝不由更为热衷了几分。   这处处被碾压的感觉委实心塞太过。   自小玩到大的小伙伴,谢时卿哪里不晓得对方的小心思。只挑挑眉兀自品鉴了一番,两人又就这些闲谈了一番。言语间,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小月亮之事。   “小妹如今骤得册封,必是会招了某些人的眼,你我二人还要多加注意才是。”   不知什么时候起,谢时卿这小妹叫的颇为顺口,许是潜移默化的缘故,大宝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话音刚落,大宝面色不由青黑了些许,这些年来随着沈煊位高权重,小月亮又作为沈家唯一的女儿,怎么可能不引得有心人觊觎。   想到去岁那些借着同他套近乎,贼心却落到自家妹子身上的不轨之徒,大宝原先不过以为对方心思不纯罢了,这些年遇上的着实不少了。不过是父亲官场同僚之子,勉力应付一二罢了。   若不是时卿心思机警,三言两语便使人漏了行迹,怕是他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他妹妹才不过多大,竟然有人主意都打到这上头了,可把大宝气的心口发疼。不过至此,两人自此也算结得统一战线,一道联手将那些不轨之徒整得往后再不敢有多余的心思。   至于汤圆儿当时是不是出手过重了一些,大宝只觉得时卿当真是好哥哥没跑了,不愧于他们三个自小长大的情分。   因而此时,谢时卿骤然提起此事,大宝竟然没有丝毫觉得不妥之处,甚至还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谢时卿面色不改,只眼眸微深,手间的动作也愈发快了起来。 第221章   随着圣旨赐下, 沈煊圣心昭然若揭,裕圣侯府复又迎来新一波的媒人们,因着沈煊两人早早放了话去, 小月亮必是要多留上几年,及笄之前并不打算考虑婚事。因着沈家独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可谓掌中肉也不为过,众人也都表示理解。只是这般,诸般火力便具都冲着大宝一人来了。   沈家虽根基尚浅,但大宝身为裕圣侯世子, 光是一个世爵罔替的爵位就足以使得京中大多数人家心有所动, 更何况本人又是年纪轻轻便得中举人, 素来品性良好,再加上一个圣人心腹的父亲, 似锦前途可谓近在眼前。   最重要的是, 沈煊本人几十年来不纳二色,大宝自小见惯了父母琴瑟和鸣,心中有所期望, 也不会有什么通房小妾之流来给未来夫人碍眼。   这些年同谢时卿一道,两位可谓是蝉联京中贵女佳婿榜顶流。   这些时日, 光是纷纷扬扬的请帖之流都几乎将顾茹淹没其中。   复又相看了几家, 最后还是沈煊拍板还是定下了早前看中的一位清流岳家的女儿。岳家世代清流, 在众清流家虽算不得顶尖, 但论起家风也是数的上的。最重要的是, 岳家家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因此人丁虽较之旁的世家难免单薄了些,于旁人许是有些挂碍, 却正正和了沈煊的意。   顾茹对此也颇为满意,岳家有此家规,女儿家在家中见过的鬼域技俩却是少了些,于未来夫婿也更易投入情感。最难的的是岳家姑娘不仅长像妍丽,在京中贵女中也是数的上的,更兼心思细密,处事周到。配上性情大方疏旷的大宝正好合适。   而大宝本人,在两家大人的安排下,同人家姑娘“偶遇”了一回,回来便红着脸吭吭哧哧的应了下来。顾茹噗嗤一笑,第二日便请了媒人上门儿商谈亲事。   岳家夫人大喜过望,待煤人离开后,连忙搂着自家女儿连声道好。   毕竟同那些有意裕圣侯府的人家相比,他们王家也就个清流声名不错罢了,如今亲事能成自是意外之喜。一旁的岳家姑娘面上羞红,想着亭中少年手足无措的模样,眼中微微多了些什么。   倒是如今的礼部尚书岳大人,对沈煊如今的心思倒是略知一二,心中对沈家不由又高看了几分。   他们这等人家,权谋赫赫从不是主要,心思清明稳的住才是上上之选。   双方满意之下,随后便是一应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随着沈煊再户部逐渐站稳脚跟,时间一晃而过便到了天成二十年春。   裕圣侯府内遍地红绸,门前屋后四处贴满大红色的喜字。侯们世子娶妻,娶的又是清流世家之女,自是非同凡响。来往宾客莫不是朱玉做饰,华服锦衣,拱手相贺间言笑晏晏,众下人迎来往去们匆匆忙忙,眉宇间具是一派欢喜之气。   及至午时,随着来往内侍带来的一连串赏赐,婚礼场面愈发的煊赫热闹了起来。几位在场的皇室贵胄默默对视一眼,各自思量不断。   但心中对于沈煊的地位,无疑又是拔高了一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高堂之上,沈煊同顾茹二人端坐其中,瞧着下首一身红衣,手中还牵着红绸正俯身下拜的大宝。   小时候赖皮脸儿似的赖在爹娘床上,同自家妹子争风吃醋的皮小子,如今也长成了个身姿挺拔,担得起一家之主的大人了。霎那间沈煊心中各种滋味纷至沓来,最终具都化作眉间一抹欣意。   下首的大宝仿佛心有所感,抬首时微不可见朝两人的挤了挤眼睛。沈煊眉心一梗,这臭小子,都成家了,怎生还是这般促狭的性子。   话虽如此,二人心中那股子莫名的酸涨感却也在瞬间没踪影了。   大宝一身红衣,在一众媒人的催促声中,步伐平稳的牵着自家新娘子缓缓走向喜房,只眉梢中隐隐露出些喜气来,仿佛方才不正经的不是本人一般。   新房内,大宝执起床边之人的素手,轻声说了句什么,这才起身行至外间代客。喜床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盖头,一张芙蓉面上眉间浅弯。   前院中,大宝素来交友广阔,且平素好友间少不了促狭一番,此时一杯杯水酒下肚,看着眼前一众脸上就差没写着“终于轮到你小子了”的众损友,心中只叫苦不迭。眼神间拼命给小伙伴儿汤圆儿使眼色。   好在谢时卿虽也乐意瞧小伙伴儿乐子,但因着心里头种种小心思,还是起身挡在一身红衣的大宝身前。   “说好了的,亲兄弟明算账,今儿个我帮了你,改日可是要讨回人情来的。”   谢时卿微微转头,用仅有两人听的到的声音呢喃。声音一如往日般清雅,然而细听之下似乎又多了些什么。   可惜大宝此时已经被众多酒水浇灌的有些神志不清,竟是丝毫没能听出其中真意。眼瞧着一众虎视眈眈的好友,骤然解脱间,哪里顾得上其他,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谢时卿微微一笑,径自拿起酒杯,冲着一众提着酒壶的损友们含笑一抬,一双桃花眼微微挑起,唇角微勾间端的是潋滟无比,然而众人却下意识打了个寒噤,默默后退了两步。   独独两个不知死活的酒鬼也被众人抬也似的拉了下去。   眼看众人鸟兽散去,可怜的大宝总算是逃过一劫,连忙大吐一口浊气,空气中似乎还漫着一股酒香,可见方才被灌了多少,此时正大着舌头道:   “还是时卿你够哥们儿,放心吧等时卿你成婚那会儿,兄弟定会头一个挡在前头。”   听出对方言语的“误解”谢时卿眸光一闪,并未解释什么。   反正届时,他该拿的自是不会客气。   拒绝了众下人搀扶之下,喜房外头,大宝整了整衣襟,摸了下怀中薄本似的物什,想到自家老爹昨日断断续续的交代,面上不由泛起一方薄红。   待到新房内,掀开薄薄的红盖头后露出下方睫毛微颤的美人面后,面上红晕不由更重了些。   窗前龙凤红烛颤巍巍的燃了一夜。第二日,天边已然渐晓,被窝里大宝这才悠悠然转醒。下意识伸手触到身旁微暖的身子后,登时便是悚然一惊,唯剩下那点子瞌睡虫也没了踪影。   因着沈家男子素来不兴贴身丫鬟伺候,经历了一阵儿兵荒马乱之后,新上场的小夫妻俩这才携着手往前厅里去。   前厅里,沈煊两口子早早便等在上头,昨日一个晚上,两人愣是一个都没睡好。翻来覆去天还不亮两人便一前一后便起了身。此时坐在上首远远看去便有一对璧人相携而来,男俊女俏看上去登对的紧。临进门时,大宝还特意扶了一把。   沈煊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新人上前敬茶,眼看着新嫁娘眼中还留着些许未尽的娇羞,然而一应动作却也落落大方。   顾茹心下又是满意了几分,甚至将手上常带着的碧玉镯子都送了出去,李氏这把年纪最是喜欢鲜亮的姑娘家,瞧着爱孙媳妇儿更是爱极,不由连声道好。   “瞧瞧,瞧瞧,祖母可是有了新嫂子,便忘了孙女儿不成!”   小月亮倚在一旁撒娇道,不过嘴上这般说,暗地里确实冲着岳氏偷偷眨了下眼。   岳氏轻轻抿唇一笑,新媳妇的娇妍看的一旁大宝一呆。   京城这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小月亮同自家嫂子也是早早便见过的,两人关系本就颇为不错。不得不说,当初沈煊两人当初定下此事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在,此时成了姑嫂,行动间又是亲密了几分。   敬过茶后,沈煊复又交代了几句,无非是互相体谅,好好过日子之类。众人这才往大厅见过几位亲戚。临走前,岳氏下意识的便要上前扶住婆母,顾茹摆了摆手,只道下回人后不必这般多礼,却也没拒绝新媳妇儿的好意。   一行人说说笑笑便往前走。   客厅内,壮壮一家也已经齐齐等在了这里。岳氏上前一一见过诸人。   壮壮一家去岁才来的京城,如今已经买了宅子安置了下来,有戴氏在旁,一家子连同沈大哥夫妻也慢慢适应了京中的生活。同前两年吊车尾中了举人,如今已经外放做了父母官的长生不同,壮壮虽资质不错,但早些年毕竟耽搁了不少,在沈煊这些年帮助下依旧三十多才堪堪中了秀才。   当时沈家族里甚至大哥两口子其实是想要在家长就近谋个县丞类的小官,但沈煊思量许久,终究还是没能应下来。无他,这般下来沈家在本地力量终归太大的些,长此以往,不说把持宜阳县,架空县令本人,却也已然相差无几。今时是县丞之位,明日未尝不会借着壮壮之手谋个捕头师爷的,这个口子沈煊思量许久还是觉得不能开,倒不是信不过壮壮为人,但权利这东西,到底太不好说了些。   况且一族之人,总有些心思大了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壮壮本人必是要首当其冲的。   既然不好呆在本地,沈大哥两口子咬了咬牙,便卖了铺子随着壮壮一家来了京城。靠着这些年赞下的积蓄,还有老两口的补贴,倒也买了宅子开了铺子安置下来。壮壮本人则被沈煊安排到了工部,虽初时不过堪堪九品的小官,到底也是有了立身之本。加之自小耳儒目染之下,这份差事倒也如鱼得水。   如今老两口偶尔也会去大儿子家住上一会儿,不过壮壮那里到底地方不大,逼仄的很,老两口大多时间还是呆在侯府。   且自打壮壮一家来了京城,沈爹同李氏二人除了念叨一下女儿外,到底没了遗憾。   当初长生沈煊其实也是问过的,毕竟身为举人,可选择的余地也更多些,但出乎沈煊的预料,长生却是选择了外放做个偏远县令。   后来经自家夫人提醒,沈煊倒也明白了什么。大姐两口子到底不比大哥两人,有手艺有开铺子谋生的能耐。京城物价又高,长此以往必是要时时麻烦他这个当舅舅的。   沈煊心下遗憾,倒也没多说,只盼着长生过个些年能有一二功绩,他也能有些操作的余地。   想罢,大嫂同戴氏几人已经一一给了见面礼,京城到底物价贵的多,这两年沈大哥一家有戴氏的勉力维持也不过刚刚收支平衡罢了,便是有心,给的东西也着实算不得什么。更是比不得岳氏送给几个晚辈几方砚台。不过岳氏也依旧笑盈盈的接了过去。   张氏见状不由大松了口气。只觉得这大官儿家的女儿当真是不一样,瞧这就让人直不自在。   沈煊作为一部尚书,自是得不了闲的,更何况同农院几乎是他的一言堂不同,户部可是有皇子坐镇的。还是位有能耐的主儿,这么些年下来,权利不比他这个尚书小到哪里。沈煊更是不能掉以轻心,大宝大婚不过半日,喝了媳妇茶,沈煊便起身回了户部。   沈煊到时,眼前这位齐王殿下正在查阅今年刚报上来的税务明账,见沈煊这么快过来,虽嘴上没说什么,脸色却是好上不少。   沈煊不由微汗,若是他来的晚些,估摸着这位心里就是另一番想法了。   沈煊还未坐下,就见这位已经皱着眉开口道:   “沈大人来的正好,本王看今年越地产银量好似有些问题……”   沈煊微惊讶,复又拿起账册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不过片刻,便发觉了其中问题。越地作为全国数的上的产银之地,一旦出事,必然非同小可。   可对方此次竟然露出这般大的破绽,沈煊眉头微拧,心中猜测这回究竟又是哪方的手笔。   不得不说,当今这几位皇子包括眼前这位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十几年,若非当今声望极高,对朝中掌控力也不俗,这才未使形势真正超出了掌控。   但还是那句话,群狼相争,想不累及周遭那根本不可能的。如今这位,如果他没记错额话,越地的知府……   沈煊眉心一沉,下了衙便往径自顾府行去。 第222章   顾家书房内, 尚余些许檀香。   一语毕,沈煊看着身旁的从始至终眉色不曾有丝毫变化的师傅,心中竟然有中终于来了的错觉。   果然下一刻便听顾笙轻轻拨弄了几下琴弦,仿若随意道。“阿煊照实核查便是, 无需顾及于我。”   “师傅?”   “顾家, 早晚总是要有这一遭的,一棵大树, 倘若内里已然腐朽不堪, 无论怎么修整也是不济于事。”   末了, 只听得一声轻叹,沈煊微微征然, 离开时心中已经明白了大概。   第二日,朝堂之上, 越地一事既出,果不其然,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之际, 关于顾家的数道弹劾便已经纷至沓来。   越府地之事更像是一个切口,揭开了顾家繁华背后累累白骨。而当今的动作更是微妙,所有折子具是留中不发, 不仅如此还暂罢了原大理寺卿顾策之职。将此事交于如今大理寺二把手谢瑾瑜协同刑部共同审理。   瞧着当今这一系列的动作,明眼人已经明白。无论其间有没有内情, 顾家, 这个曾经煊赫无比的先帝外家, 终归逃不过大厦将倾的命运。圣心如此更兼累累证据, 曾经交好的众朝臣只顾着撇清关系,便是顾家所效忠的明王殿下,如今也只是象征意义的上前求了几句。   显而易见, 于这位明王殿下来讲,如今的顾家已然与弃子无异。   散朝之后,众臣工鸟兽散去,空荡荡的大殿之上,只余年至耳顺的顾策依旧怔怔然跪坐在原地。掉落的官帽之下,一头白发极为醒目。   任谁能想的到,这位曾经煊煊赫赫,敢同首辅叫板,连当今都要唤上一句舅公的顾阁老,如今竟也如腐朽老人一般。   沈煊微微一顿,随后脚步不停的跨出殿外。   关于顾家的案件尚还在审理,承恩伯府便已然人心惶惶,犹如困兽一般四处奔波。这日,沈煊下衙之后,见到端坐在大厅的承恩伯老夫人协同几位顾府女眷外竟无丝毫意外。自当初大宝的婚事定下,这位老夫人已经许久未曾亲自“拜访”沈家了。   “顾老夫人!”   沈煊微微拱手,又冲着一旁顾茹轻轻点了点头,很快顾茹便带着岳氏轻声告退。   顾茹婆媳俩前脚刚走,下一刻,原世子夫人便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原地。   “沈侯爷,求您看在小叔的份儿上,救救顾家吧,相公他真是无辜的呀,我顾家几代富贵,怎么会做这等眼皮子浅之事。”   “侯爷求您明鉴!”世子夫人跪坐在地,厚厚的脂粉遮不住面上憔悴之色,以往的矜贵风度具都不见了踪影,可见这数天之内,眼前这位曾经的贵女又经过了多少绝望。   顾老夫人依旧端坐在旁,哪怕有求于人,这位老夫人依旧不曾弯了脊背。   沈煊微微摇了摇头。   “世子夫人求错了人吧,此事已归大理寺协同刑部审理,本官也无插手的权利。”   至于对方眼皮子浅不浅的问题,沈煊想到那位从容有礼的顾世子,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诸般证据就在眼前,顾世子或许不会,但旁人呢?剧他所知,承恩伯世子带去上任的亲信可是自家族人。   承恩伯当初几经贬谪,哪怕身为大理寺卿,前有根基极深更兼精明强干的景少卿,如今又有深受陛下看中,不畏权贵,断案极佳的瑾瑜兄。依着陛下对顾府的不喜,若非是碍着先帝的面子,怕是大理寺卿的位置早早便没了去,可想其地位如何。   一个空爵位,如何能真正弹压的住已经被先皇纵的心比天高的诸位族人,光是那些想踩一脚的政敌怕是已经使人疲于应对了。   若当初承恩伯有这个杀伐果断的魄力,而非是一压一拔尚想着扶住族人,甚至为了家中子弟参与夺位。   顾家尚还有一线生机。   如今,沈煊心中摇头,怕是顾伯爷本人都想不到,那些人究竟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   想必时至今日,顾伯爷总该清醒一些了吧。   眼见不论几位顾家家眷如何可怜,沈煊依旧不为所动,顾老夫人双眼微微眯起,一张遍布皱纹的枯瘦面上竟也有些森然之意。   “看来老婆子我人微言轻,请不得你这位高权重的沈侯爷了!”   “老夫人说笑了,本侯也是无能为力。”   沈煊是真的做此想法,不说他有没有心思,圣心如此顾家已是无可转寰。可惜这话在座诸人没一个相信的。   “顾侯爷您深得陛下看中,只要您肯在上美言两句,总还有些许转机在。不看僧面看佛面,夫君毕竟也是小叔嫡亲的侄儿,小叔难道真能眼睁睁看着侄儿去死吗?”   世子夫人言罢狠狠咬了咬牙。   “只要您肯出手一救,妾身愿意过继一子承继。”   这个可谓是世子夫人手中最大的底牌了,于时下之人来讲,最怕的莫不过死后凄凉,无人供奉罢了。   然而沈煊眉目间依旧未曾软化,师傅若真如时下之人一般在意身后之事,也不会多年不愿成家。   世子夫人微微发抖,而这时一旁的老夫人已经率先站起身来,眼看便要起身往外走去。   “是我这老婆子命贱,活该眼看着子孙后代不得善终,唯独剩下的儿子也是个十足狼心狗肺的,倒不如死了干净。”   虽然已经到了路都难走的了地步,然而这位顾老夫人依旧中气十足。   “今个儿我老婆子便要撞死在我那不孝儿子跟前儿,让这苍天白日,让这各方神明,让这世人都瞧上一瞧。”   “这位名满天下的“右军在世”“当世真卿”,究竟又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伴随着沉重的拐杖声咚咚作响,沈煊手中茶杯应声而碎。   背负着众人,顾老夫人下颚复又微微扬起。   然而下一刻,只听得一声冰冷的声音响起:   “哦?是吗,既然你们也说本侯深得圣心,那本侯又怎能忍心辜负老夫人的期望,只是这后果,也不晓得老夫人您承不承受的住。”   “想必顾老夫人您思孙心切,并不介意去牢中呆上一阵子的。”   话音刚落,顾老夫人猛然回头,便是一旁的几位顾家女眷也呆呆的看着眼前之人。   依旧是那张温文尔雅,气质清淡的面容,然如今说出的话竟让人不寒而栗。   前些年间,老夫人履有冒犯,甚至有些异想天开,这位虽态度不佳,但到底并未对顾府做过什么。这才有了众人如今上门儿的底气,只是谁都未曾想到。今时今日对方竟然会如此狠决。   众人谁也不曾怀疑,对方口中真假。依着这位侯爷在当今眼中的地位,陛下难道会为了本就要收拾了的顾家驳了对方的请求吗?想也知道根本没有希望。   顾老夫人本来还高居着的气焰终是被狠狠摔下,年过花甲的老人家胸口间不住上下起伏,然而沈煊却丝毫无动于衷。   看着眼前作势要走,双腿却迟迟未曾迈开的老夫人,沈煊心中冷笑不已。对方方才所说之话压根儿一个字都不信。   对这位老夫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最重要的?家族,儿女甚至子孙性命具都比不得自个儿的富贵荣耀,更何况身家性命。   想到这几日在陛下那里瞧见的东西,再看看眼前这位年近八旬的顾老夫人,沈煊随意摩擦着手中茶杯,突然轻轻一笑:   “有件事本官一直颇为好奇,就凭那些个顾家族人,如何有能耐能牵连上那么多权贵人脉?中间莫不还有个牵线之人?”   明明沈煊此时语气较之方才可谓和缓许多,然而在顾老夫人耳中,却只觉入坠冰枯窟。身旁孙媳妇儿那眼神儿……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顾老夫人竭力克制才没使得双手颤抖的厉害。   “杨氏,咱们走……咱们这些破落户儿哪里能踏的人家侯府的贵地儿。”   世子夫人低低应了声是,眉目低垂,让人瞧不出其中神色。   怪不得,怪不得此刻世子夫人终于明白,婆母生前细细交代,谆谆嘱咐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惜,她终归明白的太晚了些……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曾经煊赫一世的顾家,从议罪到判决,竟只用了一月不到。   “革除功名,抄家流放……”   从头看到尾的沈煊不得不佩服那位已逝上皇的能耐,从当年那次贬谪已经过去二十年余年,顾家至今竟无一丝回缓的余地。数十年前经上皇力挫而衰的顾家如今已经没了在朝中呼风唤雨的能力,偏生却存下了颗妄想呼风唤雨的野望……   师傅说的没错,上皇所留下的一线生机,实际上也是含着刀子的。   只是出乎朝中众人意料的是,作为顾氏本家嫡系,又兼顾氏族长的顾策父子,本该判决更为严重才是,然而如今却罕见的留下了身命。不过是抄家外加革除官职爵位罢了。   瞧着是严重,然而比之那些动辄砍头流放的顾氏族人,简直不晓得好上了多少。   众人纷纷揣测之际,沈煊看着顾府的方向微微一笑。   从今日起,不论是当年顾老侯爷的教导之恩,金尊玉贵养大的恩养之义,所有恩怨因果尽数消没,老师如今仅是自己,也唯是顾笙罢了。   …………   判决下发后数日,沈煊再次过来之时,确见一身布衣的顾策正端坐再侧,明明应当憔悴悔恨的一代迟暮权臣,如今却是难得眉目平和。   见沈煊过来甚至躬下身子规规矩矩的行下一礼。   “草民顾策拜见沈侯爷!”   沈煊轻轻点了点头,却也并未说些什么。   眼前之人复又费力站起身来。   “草民顾策拜别顾太傅!”   及至门外,顾策仰起头,最后看了眼这座清幽宁静的院落,诺大的梧桐树随着风摇摇摆摆。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当年。   年仅十三岁的七弟只站在那里,便是一派清风朗月,却偏生又带着股一往无前的锐气。   “倘若一棵大树,内囊已然被虫蚁蛀空,身为植树之人,你等又当如何?”   时间已经过的太久,他已经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了的。偏生七弟当日的一切至今他都不曾忘记。   “孙儿会亲自将其砍下。”   “哪怕唯余最后一丝根系?哪怕世间风雨无常,那丝根系终归再难长成?”   “是,哪怕树毁根散……日后希望茫茫。”   然后他便看到,祖父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笑意。   几十年来,不服有之,愤恨有之。   时至今日,时光终归还是给了他答案。 第223章   自那日后, 没过上多久,顾策便带着剩余逃过一劫的顾家族人踏上了归乡之路。至于那位心中不满的顾老夫人,可惜今时今日的顾家已经再没对方说话的余地了。   身为勋爵官员, “孝”之一字尚可作为牢牢压制子孙媳妇儿的一把利器, 那么如今已经身为普通平民的顾家, 还能有什么顾及呢?   前世子夫人杨氏费力的搀扶着丈夫一步步走上甲板, 感受到手下的传来的坚铬,杨氏不由眼眶一酸,夫君自小金尊玉贵,哪里受的过这般苦楚。看着前头船上还在不依不饶,摆着老夫人架子的太婆婆, 杨氏手中一紧, 一双漆黑的眼睛在旭日中明明灭灭。   次日, 大殿之上,又一名官员被当堂压下,虽作为废子的顾家已然退场, 然而朝堂风雨却丝毫未曾停歇,反倒是愈演愈烈。   沈煊站在原地,看着朝中争吵不休的数位臣工,究其原因,陛下如今已经五旬过半,虽这些年龙体还算康泰, 但纵观历朝君主, 长寿者素来少有。   如今朝中几方势力分庭抗礼,偏生太子之位依旧悬而未决。“立长立贤立能”可谓众说纷纭。不禁众位臣公着急,便是几位天潢贵胄也快坐不住了。   “这堆子破事儿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兄弟我这几日都快在大理寺安家了!”   京中一处酒楼上,一靛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烦躁的坐在窗前, 手中折扇被摇的烈烈作响,一双桃花眼下隐约可见青黑色,一看便是最近熬了许久的。   “瑾瑜,怎么新任的少卿还未就职?”   方才烦躁的男子正是谢瑾瑜无疑,自原大理寺卿顾策被除官之后,继任者自然非谢瑾瑜莫属。只是适逢非常时期,本就事务繁杂,更兼上新任少卿迟迟难就其位,也难怪谢兄这般烦躁。   更何况,如今朝堂错综复杂了,哪怕瑾瑜身为郡马,身份尊贵有些事情怕也难处的很。   ‘’可不是嘛,吏部那老头子素来油滑的很,总想着哪方都不得罪。‘’   说罢,谢瑾瑜意味不明的嘁了一声,一旁张行检不由重重一咳,作为吏部堂官,自家顶头上司被这般吐槽,总归有些不大自在。倒是一旁同处吏部的杨子修面上无异,只放下杯子不疾不徐道:   “吕大人这般,也是无奈之举。”   六部之中,吏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吕大人这么些年来能始终保持中立,几方不得罪已经是极难为了的。   谢瑾瑜未尝不明白这般道理,因而也只是在此吐槽一番罢了,也没想着如何难为。   只是形势如此,席上还是多了些沉默。   最后还是一旁的江澄开口道:   “咱们几个好不容易聚在一块儿,还想这些做甚?”   “来来来,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湘江何处流?”说罢,率先干下了一杯。   沈煊几人紧随其后。   说来,自出事之后,几人也是许久未曾好好聚一回了,这些日子风头正紧,众人谨慎避嫌还来不及。如今恰逢休沐,倒也难得放肆了一回。便是一向清冷自持如杨兄,面上都染了些许薄红。   只是也仅是如此罢了,非常时期,便是旷达如江澄江大才子,都不会放任自个儿真醉过去。   归根究底翰林院,比之六部,也不过稍稍好些罢了。文人清流的言论,有时候也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然而如今几人谁也未曾想到,哪怕众人已经谨慎如此,还有句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翌日早朝之上,又是一阵儿群魔乱舞。这般景象在这几日已然屡见不鲜,沈煊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   “臣弹劾吏部侍郎杨子修包庇其父,任其宠妾灭妻将其妻活活逼死,后又以婢妾为妻,蔑视礼法,甚至于其乡中缕有以势压人之举。”   沈煊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也想不到这把火会竟会烧到杨兄身上。虽有些蹊跷,不过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沈煊正要做些什么之际,却见杨兄已经大步出列。   沈煊脚步一顿,这厢杨子修已经跪于殿前。声音还是一惯的清冽无波。   “秉陛下,未能制止家父以妾为妻,臣之罪也!但欺压乡邻是为何故?微臣远在京城,来往消息却有不便。是非曲直,还望陛下明察秋毫。”   说罢,便直直叩首在地。   沈煊复又出列道:   “费御史所言不免太过不讲情理,杨父另娶之时,杨侍郎尚不过垂髫之龄,更何况身为人子,又如何行那忤逆之举。至于以势压人………”说到此处,沈煊微不可见的顿了顿,复才谨慎道:   “本侯身为同乡这么多年都不甚清楚,费御史远在京城,倒是明白的很!”   话虽如此,想到当年离开前徐师兄所言,沈煊心中难免有些担忧。   果不其然下一刻,沈煊的担忧便成了真,这费御史果真有备而来。便是十几年前的事都查的清清楚楚。这般心力,这中时候,……沈煊心中微微一沉。   若说当初杨父所犯,不过是拿关系给人行了方便罢了,但奈何一朝得势,嘴脸实在太过难看,若说是以势压人倒也不为过,便是小镇上都对此议论纷纷,这也是当初徐师兄为何那般吞吞吐吐的原因。   沈煊复又看了眼口若悬河,咄咄逼人的费御史,知道今天这关必然不会太好过了。   此事按理来说本来可大可小,但杨父先有宠妾灭妻,扶正妾氏在前,律法道德本有瑕疵,如今在来丁点坏处都会被放大数倍。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若非杨兄谨慎,多年不染二色,恐怕今日……就不能善了了。   即便如此,哪怕有沈煊及几位同僚倾力帮扶,最终也不过暂罢官职,听后再审罢了。   下朝之后,两人并行在长长的宫道之上,一时间两人谁都未曾开口。沈煊本有一肚子的疑问要解,却听得一旁杨子修用两人才能听得的声音轻声道:   “赫之,此事你且不要再插手了。”身为好友,求情维护本无可厚非,但多了……   话音刚落,沈煊蓦然间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眼前清冽如故,仿佛对自身境地丝毫不知的好友。   半响,只听得沈煊微微喑哑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说,子修你是什么时候有的打算?”   杨子修脚步不停,沈煊只得紧紧跟上。   “就在赫之你同我说过之后,你我都知道,这件事……终归是瞒不住的。”   沈煊微默,他们家那小镇子,一点消息便传的沸沸扬扬,更何况杨家的热闹,众人也实在瞧的太多了,不免更添几分关注。便是沈煊,也难堵得悠悠之口。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杨子修的声音依旧从容。   “即便为兄我一辈子默默无闻当个无名小官,也难保有触碰他人利益之时……”与其如此,为何不搏上一回。   “赫之你应该早前便有所察觉了吧?”   “是啊,子修你都做的这般明显了。”   平日明面上诸多避嫌,来往节礼中规中矩,公事更是丝毫不肯有乡交之处。虽私下里两人交情如故,但明面上也不过是如江兄一般,稍好一些的好友罢了。   “子修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所择之蛟若未能成就真龙,不会牵扯到小弟吗?”   两人这些年装聋作哑,明明谁心里都清楚,但谁也不曾捅破了这窗户纸。   杨子修微微沉默,半响,分别之际沈煊复又开口道:   “倘若师兄所择的那位真主此次………师弟我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闻言, 杨子修微微一愣,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痕,这些年为了两人都清楚的原因,师兄,师弟这般称呼也再未在人前出现过。   末了,宫门处,沈煊才听到一句清冽的声音道   “好……” 第224章   沈家   大树底下, 两座躺椅并肩而立。沈煊随手将剥好的橘子掰走了一半,这才将另一小半儿递给一旁的沈爹。   见只有这么小一点,沈爹略有不满的咕哝了一声, 但到底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沈煊见此不由缓声道:“太医说了, 您这些天儿可是要忌嘴一些。”   “不过一场小病罢了,偏你们这般紧张太过。”话是这般说, 眉头却是微微扬了起来。   沈煊微微一笑, 都说老小孩, 老小孩,便是以往精明强干的沈爹都逃不过这些。父子两人嗑了会儿家常, 突然沈爹话锋微微一转。   “杨家那孩子如今可有好些了?”   “还好。”沈煊眉头微皱,“不过怕是少不得被牵累一二。”   到底时间过了久了,当时杨兄也及时弥补了对方,便是幕后人刻意扭曲夸大了事实, 如今也差不多真相大白。最后最重要的反倒是那条以婢妾为妻,好在……那人没将杨兄当做一用就丢的棋子。   “案件估摸着这两日便要出结果了。”   话虽如此, 沈煊眉头却皱的更紧了一些, 真正难得从来不是案件本身,而是其中带来的无尽后果。总而言之,一顶“蔑视礼法,品性不端”的帽子日后便是要牢牢戴在杨父头上。   这个时代, 出身何等重要,光一个商户之子的身份便让杨兄吃够了苦头, 如今………   沈煊不在言语, 一旁的沈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杨家那孩子当真是个能耐的,可惜没能投个好胎,摊上了这么个不讲究的老子!”   提起杨父, 怕是整个镇上没人能再说一句好,沈爹更是如此。这些年京里呆久了,沈爹本就心思清明,有些事实看的更透了些。   可不是嘛,沈煊微微一叹,杨师兄短短十几年便走到了三品侍郎的位置,纵是有人提携,这份能为也是少有的了。于权谋之道,较之于他,师兄反而更能为一些。没瞧见,便是家世渊源如行俭兄这些年不也才走到堂官的位置。   可惜……出了这事,若是那位能顺利封顶了还好,否则杨兄的仕途怕要止步于此了。   想到自家师兄,沈煊不免心中难安。   与此同时,离沈家数街之隔的王府之内:   一身青衣身形修长的杨子修俯身一礼, “微臣多谢殿下搭救之恩。”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多礼。”   一身明棕色常服的中年男子微微摆手,十年过去,对于这个在最艰难的时刻投向他为其尽心尽力了这么些年的下属,终归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些日子,也是难为你了!”想想如今混乱的朝局。男子沉声一叹,说不清是喜是忧,“几方势力斗了这么些年,如今也到了穷图匕见的时候了。”   “越是如此,殿下愈发要稳得住才是。陛下乃是难得的圣明君主,决计是不会任由朝堂在这般乱下去的。”   男子微微点头,“只是时至今日,本王最担心的……还是前头那位。”或者说是龙椅上那位君父。   不论权利如何,他自始至终不曾忘记,父皇当初究竟是为何将他们几人提出。   他自小就明白,同为儿子,他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及皇兄一半的份量。   男子神色怅惘。   杨子修垂眸,帝王家啊……   ***   次日,有关案件便已审理结束,以杨子修管家不严,官降一级,杨父以妾为妻,更兼素行狂妄,以仗三十,且终身不得受封为结。   也就是说,不论杨兄日后成就如何,便是立下滔天功劳,这份荣耀也不能加封到杨父身上。   看过了沈爷爷离世之日的风光,怕是最后这条,比之那打在身上的三十板子更疼上一些。   不过,这同在京城的沈煊几人已经无甚关系了,时隔多日再次聚首,几人之间不由又多了些什么。尤其是张行俭,目光尤为复杂一些。几人都明白,日后能相聚的时候,只会更少一些。   他们几人,或是中立,或是各为其主,有时候只一句立场不同,便道尽了诸般滋味。   也就是这般风雨飘摇之际,沈家唯一的女儿小月亮及笄的日子到了。   碍于如今形势,小月亮及笄之礼不能大肆操办,沈煊两口子总觉得委屈了女儿。夫妻俩心有愧疚之下,肉眼可见,小月亮嫁妆复又丰厚了许多。   话虽如此,身为新晋县主,哪怕沈煊有意低调,有些规制还是少不得的。由安华郡主牵头,大长公主亲自做宾,因着还未定下人家,本是由顾茹亲自主礼,但没想到的是,及笄前两日,远在家中的郑氏却在顾廷远的陪侍下亲自赶了过来。   在看到风尘仆仆赶过来的顾夫人之时,不说下衙后沈煊如何震动,收到信儿赶来迎接的顾茹只一下便红了眼眶。短暂激动过后,无尽的后怕复又涌上心头。   “娘,舟车劳顿,您这般大的年纪了,怎生还这般不顾惜自个儿?”   “大哥也是,怎么不劝着些娘亲。”   一旁的顾廷远此时正看着眼前高门大院子富贵无比的侯府,年过半百的人了,如今竟也不由怔愣在地。   还是听到自家妹子隐隐的气怒这才稍稍回过神儿来。只是语气间,总没了往日的自在。   “小妹我……”   “混说什么呢!”郑氏手上轻轻拍打了下女儿,这才强硬道:“你娘我定了主意,哪里是你哥能劝的住的,再说娘身子骨儿好的很,怎么就不能动弹一下了。”   这话说的中气十足,顾茹这才稍稍放心些许,不过到底还有些放心不下,刚扶着郑氏踏入府中便着急使人请了大夫来。   这厢郑氏被自家女儿搀着慢悠悠的往里走着,眼神却似不经意似一般打量着一府下人。见其素行有序,对女儿又是纯然的恭敬,还有一旁出身高贵的大宝媳妇儿也只在一旁凑趣,瞧着不像是个心思深沉的。   郑氏面上不动,心里却不由落下了大石。   “母亲您与老夫人多年未见,且在这儿好生叙叙才好,媳妇儿这厢先下去安排一番。”   因着几人来的突然,待客的院子总要好生归置一番。经岳氏提醒,顾茹这才反应过来。   “娘也是,好歹也要同女儿说一声才是。”便是要来,合该是她派人来接才是。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郑氏轻轻拍打着女儿纤细的手掌。   “这么多年了,你这性子为娘还不晓得,娘来就来了,做什么要劳师动众的。”   顾茹眼眶又是一酸。   几人刚坐下没过一会儿,小月亮便扶着二老赶了过来。李氏这么些年了,好不容易得见家中好姐妹,心中不免喜极。   又是为了自家宝贝孙女儿,两个老太太很快便聊到了一块儿,连一旁的顾茹都冷落了去。   小月亮更是连道失宠,一双同自家母亲一般无二的大眼睛微微闪动,少女娇俏可爱的模样让两位老人不由又高兴了几分。   及至晚间,沈煊下衙归来,见到岳母大人也不免大吃一惊,郑氏倒是真的高兴,方才几句话的功夫,这沈家内院的情景她便已经摸出了大概。待见到这位女婿更是怀了十分的真意,一时间便是亲生儿子也要靠后几分。   归根结底,年少事的情谊算不得什么,色衰之日的爱重才是女子这这一辈子再难求得的。众人说话间,见大宝迟迟未曾回来,郑氏不由出口问起。   “致远这几日都在顾太傅那里,相公说了,明年春闱致远便要下场一试。”   说到这个,顾茹面上不免多了些骄傲,郑氏闻罢心中也为女儿高兴。依着女婿的为人,没个几分把握必然是不允外孙下场的,倒是一旁的顾廷远,想到自家至今折戟举人的儿子,到底多了股酸涩。   晚间,顾茹合身躺在床上,却是迟迟未有睡意。沈煊转过身来,轻轻揽住了对方。   “岳母这次过来,咱们可得好生留些日子才是。”   顾茹眼眶红红,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沈煊侧躺在床上,复又感慨道:   “岳母待咱们小月亮,当真是百般慈心。”   沈煊一大男人到底不比女儿家心思细腻,也没多想什么,只是突然感慨一番罢了。谁成想,不大一会儿,胳膊上竟突然感到一阵湿意。   沈煊不免心中一慌,暗想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不成?犹豫间,这厢顾茹哭过之后,却是突然开口道:   “其实娘亲她,因着父亲还有祖母的缘故,一直觉得对不住我………娘她便是嘴上不说,妾身心里也是知道的……妾身知道的……”   许是因此,见到父母疼爱,四角俱全的小月亮时,总会下意识在意偏爱上几分,比之大宝,甚至家中子孙更加在意。   “小月亮,便是母亲最想妾身长成的样子。”   顾茹轻声喃喃道。   所以才总想亲眼看着外孙女一切俱全,一生安顺再无所缺。   因为这些,何尝不是母亲的缺憾。哪怕她如今已然诸事顺遂。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其实反过来又何尝不是呢,顾茹对于郑氏这般心思,可谓是心中再透亮不过。   黑暗中,枕边传来隐隐的啜泣声,沈煊没有说话,只是手上搂的更紧了一些。 第225章   沈府书房   少年一身月白色儒服, 浑身上下除去腰间配饰几乎再无二色,只余袖口处几道银色暗纹随着下拜的动作波光流转。更显出几分内敛矜贵来。   明明容貌同瑾瑜七分相似,在这少年身上却丝毫瞧不出风流之色。如今只安静躬身在下任他打量, 同尚有些意气的大宝相比, 内敛稳重竟不似少年之人。   想想今个早上。   “咳咳……那个赫之啊,你看我家时卿如何?”   “嗯?谢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时卿少年才高, 且素来稳重知晓分寸, 同龄之人怕是难有出其右者………”   呵呵,什么稳重知分, 现在看来简直心思深沉。沈煊光是想想就心口闷的很,想他这么些年竟然是放了头狼在自家乖女儿身旁。   这般想着,再看着下首芝兰玉树的少年人难免眼神有些不善。   “安宁素来可是将你同致远一般,当做亲哥哥看待的。”   听到亲哥哥三字, 谢时卿眸色微深,不过转瞬又想到什么, 眼中复多了分笑意。   哪怕仅有一瞬间, 仍旧没逃过沈煊眼睛,心中仍是一个咯噔。正在沈煊心思纷杂之际,却见下首少年已经开口道:   “还请伯父息怒。”谢时卿深深一鞠,再出口却又多了几分郑重, “侄儿同安宁妹妹自小一道长大,爱重之心较之致远也不差分毫。”   不得不说长的好就是有优势, 哪怕此等伏低做小之事, 依旧不失半分气度。   “安宁妹妹既已及笄,伯父便是再不舍,日后总是要许人家的。侄儿虽不才, 到底知根知底,情分非常,母亲又素来喜爱妹妹,日后定不会行那刻薄为难之事。”   “只要伯父应允,小侄愿意同父亲伯父一般,此生绝不纳二色。”   少年人孑然而立,向来内敛之人,提到小月亮眼中却多了几分柔色,毕竟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沈煊是相信再这一刻,对方心中却是如此想法。   可世事难料,人心亦不若少年之时。沈煊微微一叹:“你还年轻,殊不知官场之中,多的是权衡利弊身不由己,倘若有朝一日,两相矛盾之时,你就当真能保初心不变。”   沈煊轻轻摇头,同为男人,他深知权利的诱惑,少年人可视浮华虚荣为无物,但人至中年呢,尝过了权利的滋味儿还有几人能轻言放过?更何况,沈煊看着眼前身长玉立的少年。   正因为从小看到大,他才更为明白,眼前之人不止是才学,心思手段具是远在大宝之上,日后绝非是池中之物。   沈煊微微移开目光,窗外日光斑驳,比之富贵荣华,他更想要的是女儿一世安稳。   谢时卿眉目未动,早在过来之前,他便已经将其中种种思量的七七八八了,沈煊如今的反应显然也在预料之中。   只是手中拳头不由握的更紧了些。   “伯父所忧小侄心中明白,时卿也知道此时说什么都不□□于空泛。但正如伯父所言。世事难料,纵然是寒门子弟,也难保得势张狂,行为不忌。便是心思醇厚之人也未必没有得陇望蜀,优柔寡断之日。”   “安宁妹妹心思通透,真心假意哪里有不明白的时候。届时纵是沈家权势赫赫压的住旁人,妹妹也难有快活之时。”况且有些事情,便是娘家在强横,也是管不得的。   不得不说,谢时卿当真是极为聪明之人,对沈煊更是了解非常,一字一句无不戳在沈煊心口上。这些何尝不是他心中隐忧。   末了,只听那少年又躬身歉道: “时卿冒犯,还请伯父见谅!”   沈煊不由气闷,知晓冒犯,说的时候倒是流畅至极。谢时卿没在说话,只是身子更低了些。   见对方如此,沈煊登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书房内一瞬间安静至极,沈煊轻扶着额头,半响才道:“时卿先起身吧,此事容伯父在想想………”   话虽如此,但聪明如谢时卿,哪里看不出对方的松动之意,宽广的袖口之下,手中不自觉的摸到了一方长盒。   再等等,再等等………知晓对方此时定是不允他再多见,谢时卿按耐住心中焦躁,躬身一礼道:   “多谢伯父,那时卿便先行告辞………”   书房外,大宝已经在外头转悠多时了,此时见汤圆儿出来,连忙神秘兮兮的将人楼了过去。“时卿你可终于出来了,快说你同我爹方才说什么呢,这么久才出来?”   谢时卿略有些嫌弃的将肩上猪蹄拍下,嘴脚却不自觉往上勾了勾。大宝见罢不由浑身一个激灵。   这货铁定肚子里又要冒黑水儿了………不自觉的小退了半步,就听自家兄弟已经悠悠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当初你成婚之日说的话,致远该不会不记得了吧!”   “啊,记……记得啊!怎么了?可这跟………”   大宝还在怔愣之际,就见汤圆儿已经大步离开,须臾,空气中只传来一句:   ‘’记得就好!‘’   大宝‘’………等等,不是吧!‘’大宝一惊,浑身任督二脉仿佛一瞬间被打了个通彻,以前被忽视的一幕幕尽在眼前。   我去,不……不是吧!   ‘’喂,等等,你这芝麻馅黑心眼儿的臭汤圆儿,给我站住!‘’   ****   直到晚间用饭之时,沈家父子脸都是黑的,大宝尤甚,狠狠的戳着饭粒儿若不是长年累月的礼仪习惯已经渗入骨髓,恐怕餐盘都快被戳烂了去。   桌上众人不免心中诧异,顾茹正想说什么,却突然被一旁的郑氏拉了回来。一旁的岳氏张张嘴,见婆母如此,又不自觉咽了下去。一家人就这般没滋没味儿用了顿晚饭。席间,沈煊见小月亮面无异色,想来是不晓得此事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心想,时卿那小子,到底还有些分寸。   用过饭后,没管大宝那欲言又止的目光,沈煊径自将小月亮叫到了房中。   小月亮一身湖蓝色长裙,一根银簪将一头乌黑的长发尽数绾起,额间还坠着几许流苏。不同于往日稚气十足的双丫髻,自及笄之后,此时已然十足是少女的装扮了。   只一双眼睛,依旧纯然如故。   看着眼前女儿,想着近日几方势力的种种试探,沈煊心中酸涩,一时间竟也忘了言语。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明白,自家女儿,已经没多少日能留在身边了。   “爹爹?你怎么了……”   “安宁放心,爹没事。”沈煊顿了顿,对着自家女儿好奇的哦目光,认真道:“今日你谢叔叔过来咱家提亲,提的便是你同时卿之事。”   说罢,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家女儿。   果然,下一刻,便见自家闺女脸颊红红,一双眸子本就清亮的眸子此事更如同沾了水一般。沈煊心中一沉,暗骂时卿那臭小子不安好心,心思诡谲拐带了他乖乖巧巧的女儿。   然而下一刻,当沈煊问及缘由之时,却见他眼中乖乖巧巧的女儿,睫毛微颤,红着脸道:   “时卿哥他………”   沈煊极力隐忍着胸口中喷薄而出的怒气,咬着牙微笑道:“那小子怎么了……?”   在沈煊炯炯的目光下,小月亮复又咬了咬唇:   “时卿哥他长的好看,比哥哥还好看………”尤其是笑起来,还有手也太好看了吧!不知想到了什么,小月亮面色更红了起来。   本来还想暴起来打人的沈煊“………???”   “就这……就只是因为好看?”沈煊大惊失色。   闻言,小月亮疑惑的抬头望了一眼,睫毛微眨了几下,像是在问,那还能有什么?   沈煊“………咳咳,咳咳咳………”面对自家女儿纯然的目光,沈煊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目光微微躲闪道:“没……没什么……”   想想今日谢时卿言语间不自觉柔和下来的目光,还有放低到底的身段儿,在看看女儿这般红着脸却还是清亮如往的眸子。   便是老父亲沈煊都不由为对方心梗一回。 “没……没事,爹爹先走了,安宁你……你且早些歇着吧!”   沈煊走的可谓是麻利极了。   这厢,眼瞧着自家父亲落荒而逃的背影,半响,小月亮突然噗嗤一笑,笑着笑着复又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许是被里面的动静吸引了,外头传来丫鬟小圆担忧的声音。   “无事,你们都不要进来!”   “啊!”   众丫鬟面面相觑,到底不敢违命。里屋内,小月亮红着脸小心翼翼的将一盒小巧的匣子打开。   只见一只古朴的蝴蝶簪子安静躺在盒子中,拿起之后隐约还能闻到些檀木的香味。美中不足的是,簪身上的刻纹略显生硬了些,一看便是新手所为。   “阿宁,这根簪子我一共刻了两只,这只做阿宁你及笄后用,另一只……”   “另一只怎么了?”   “另一只等到咱们大婚的时候………二哥哥亲自给你戴上。”   趴在床上,小月亮手上细细的抚摸着簪子上的纹路,不自觉将红透了的脸埋在錦被间吃吃地笑了起来,间或还打了个滚儿。   门外的众丫鬟“………”   ***   哪怕沈煊还有些不大乐意,在谢时卿锲而不舍的拜访之下,到底还是松了口。汤圆儿这小子动作倒是麻利的紧,沈煊点头第二日便去圣上那里求了旨意。   圣旨赐婚,这下本就心下赞同的顾茹不由更满意了些。   这日,沈煊代自家女儿谢恩,突然听得御案前拿着奏折的天成帝一声轻笑。   “想不到你们两家动作这般快,朕的小六如今可还没栓婚呐!”言罢,还颇有遗憾的摇了摇头。   沈煊闻言悚然一惊,皇家媳妇儿侧妃庶夫人一大堆,那是好当的吗?沈煊大松口气,对汤圆儿那小子最后一点子怨念也没了踪影。   说话间,不知道是不是沈煊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日陛下好似有些精力不济,这才不大一会儿,已经是第几次揉头了。   沈煊见状不禁面露担忧。“陛下,要不要找御医来瞧上一瞧?”   “无事,不过是这两日睡的少了些罢了。”天成帝略显疲惫的揉了揉额头,不以为意。   沈煊默了默,人心到底是肉做的,几位殿下如今斗的这般厉害,朝中诸事繁杂,陛下到底也上了年岁。   虽如此想,离开前沈煊到底还是轻声叮嘱了李总管几句。李总管面色慎重的点了点头。   回到家后,不知如何沈煊总有些心神不宁,而这种不安感在其后陛下绰朝几日之后到达了顶峰。   朝堂之上霎那间风起云涌,这一日,沈煊匆匆被召进宫,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日,沈煊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整整一夜未眠。暗自沉默了半响,一方半个手臂长的明黄色盒子便被牢牢锁在了书房最内层。 第226章   “父皇病情究竟如何, 缘何会无故昏迷?”   “父皇何时能清醒过来?”   “父皇………”   昭华殿内,普一进入便是一股子苦药汤汁味儿扑面而来,在众位王公虎视眈眈的逼问之下, 太医们冷汗兢兢的跪坐一团, 额头上不时有汗珠滴下。   纱帐环绕之下,天成帝一身明皇色寝衣,唇色苍白, 双目紧闭,面上还带着些不正常红晕。侯院判跪在床头,两指曲起, 光是维持这个诊脉的动作都已经许久了。   众王爷对视一眼,眼中具都闪过什么,下一刻复又满脸担忧。许久, 年过半百的侯院判这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回诸位王爷, 陛下他这是染上了伤寒,至于何时能醒过来………”   侯院判眼睛一闭,直直跪落在地。“老臣学艺不精,还望众殿下赎罪。”   话音刚落, 底下不时便有妃嫔啜泣之声传来, 庄皇后眉心一簇,厉声喝道:“住嘴,哭什么哭, 陛下万寿永安, 必是能熬过这遭。你等莫不是要心怀不轨刻意诅咒陛下!?”   语毕,哭泣声瞬间戛然而止,众嫔妃心有不甘,到底没敢触了皇后霉头。   陛下素来看中规矩, 便是庄皇后多年身下无子,也从来不允旁人越过了去。皇后在宫中又素有威严,如今普一开口,除去几位皇子生母面有不服外,诺大的宫殿之内,一时间竟是再无二声。   “众殿下已经守了一夜,也该回去休息片刻,若是陛下此刻尚有神志,必然是不会肯让众位如此操劳,有损安康。”   众所周知,伤寒可是有可能感染的。   庄皇后一身明黄色皇后吉福,凤冠之上数颗东珠隐隐生辉,好一派皇后威严,虽依旧是商量的语气,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强硬之意。众皇子眼睛微眯,二殿下静王率先站出来道:   “母后所言极是,只是父皇重病在身,我等心中忧虑还来不及,又如何能安心休息。”   “二哥说的极是,为人子嗣,父皇病重之时,若不能安守榻前,又何为人子。”末了又想到什么。   “母后放心,儿臣等人明白,宫帷之中儿臣到底不可久留。只白日里我等便是侯立殿外,也必是要守于父皇跟前,当可不负人子之本分。”   齐王紧随其后,一字一句论情论理具无可挑剔之处。   其余诸人纷纷应和。   “三哥说的是!儿臣等人必得尽了人子本分才是!”   一旁的几位皇子生母也纷纷请命:“皇儿身为人子,碍于体统不能时时奉于榻前,已然是失了孝礼,我等又饱受陛下恩德,必得要时时伺候才是。”   “是啊,臣妾饱受陛下恩德,便是以身相代,又何尝不可?”   “臣妾也愿意留下侍奉。”   诸位嫔妃对视一眼,心中已经定下了主意。看看沆瀣一气的皇后一脉,想到自家儿子,自古成王败寇。与其一辈子看旁人眼色战战兢兢,倒不如拼上个一把。   何况自前朝以来,针对伤寒已经有了防御的法子,眼前众太医更是各种翘楚。再则,有众宫人在此,哪里还需要她们亲自动手。   看着三三两两跪下请命的众人,庄皇后面色不变,只淡淡道:“既然诸位姐妹有此心意,本宫也不好做这恶人。”   一旁的明王眸光微深,只手中拳头握的更紧了些。   “混账东西,他们这是防着本王呢!”   夜里,明王府灯火通明,几位幕僚从臣各都集聚在此,随着一阵儿瓷器破碎之声,众人不由纷纷上前劝解。   “殿下,您贵为嫡长皇子,一但发生变故,承继帝位自是应有之宜,几位王爷这是慌了呢!”   “是啊,殿下,论情论理,殿下您都是皇位不二人选。”   “殿下息怒………”   众人声声入耳,明王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然而此时一个身形微偻,面容残缺的男子出声道:   “殿下……形势如此,您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话音刚落,一室内嘈杂声音尽去,只余下男子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殿下,您身为嫡长皇子,临危之际,本该为受命不二之人选。但若是万一陛下尚有遗诏在世………”   剩下的男子并未出口,然殿中众人心中已然透亮。此般情形之下,也不是没人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有些话,从他们这些人嘴里说出来,便是此时讨了好,日后终归是留有祸患。   说到底,众人沉默之下,不过在是在等那位最早跳出来的。   “请殿下早做准备………”   “请殿下早做准备………”   随着一人下跪,众人纷纷跪下复合。   “殿下,陛下危在旦夕,您身为嫡长皇子,此时接管宫闱乃是应有之宜。万不失了先机啊!”   “殿下………”   “可………可若是父皇当真转危为安呢?”他行此举,又与谋逆有何区别?   见到了此时,王爷还在犹豫,众幕僚不禁有些心灰,佝偻男子狠了狠心,直言道:   “陛下危急,朝堂纷乱,殿下以嫡长子之身掌控宫闱,何错之有?再则宫中有皇后坐镇,届时陛下是否能够痊愈,难道不是在殿下您一念之间?”   “住口!”司马衡暴怒道“你等竟是在教本王弑父杀君不成?”   “殿下!”男子依旧沉声劝道,“成大事者,何须拘泥于伦常?”   “小人只知,时机往往稍纵即逝。”   “殿下,请您早做决断!”   “殿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殿下………”   众口一致,便是有些反对之语也被牢牢压下。   明王疲惫的揉了揉额头,手中拳头紧握,半响才道:   “住口………你们都退下,让本王再想想………再想一想………”   几位臣下幕僚还想在劝,然而眼前殿下已无意在听。走出明王府,众位臣下眼观鼻鼻观心,具是沉沉的叹了口气。   眼见陛下已然昏迷三日之久,朝野之中愈发的混乱了起来,诸位王爷动作频频,怎一个纷乱了得,众太医依旧忙忙碌碌,沈煊跪在群臣之中,遥遥望向前方巍峨熊伟的大殿。   夕阳西下,天色也已然慢慢暗沉,帝王疲惫的声音尽在眼前,心中却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终于,第三日,形势眼见便要峥嵘之时,沈煊沉默了一夜,终于将锁在书房最深处的匣子取出。   旭日东升之时,昭华殿外,众大臣纷纷跪于殿下,只听得一声清朗的声音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继立天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储位………朕之三子齐王,德行出众,数年来于朝事莫不兢兢业业。惜民之意,怜民之悲朕心甚意,今特立其为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1]   “钦此~”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大胆裕圣侯,胆敢矫造诏书,该当何罪!”   “大胆裕圣侯,陛下自来恪守理法,明王殿下贵为嫡长,哪有旁人尊上的道理!”   周遭一声声质疑之中,沈煊径自充耳不闻,只躬身道:“太子殿下,请您接旨!”齐王许是也没想过这一遭,俯身接下旨意时,双手还略有颤意。但转瞬便如往常无二。   “儿臣司马徽叩谢父皇圣恩!”   “三弟,旨意真假还未可知,你就这般急着接下了,莫不是你同这沈煊乃是一丘之貉!”   “是啊,三哥,谁不知道你与沈侯共事数年,说不得早就已经互相勾连了!”   “伪造圣旨,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沈大人,此时承认或许尚能网开一面。”   齐王司马徽捧着圣旨立于一侧,并未开口,此时说话只会坐实了诸人传言,只微微朝一旁使了个眼色。   那人果然会意,当即高声道:是真是假,何不让诸臣公验上一验!“   这也是应有之意,众王爷便是面色不好,却也不再多言。   半响,众臣公对视一眼,首辅王大人率先出列:“此诏书却是陛下手笔不错!”   “玉玺印章具是为真!”另一位大臣接着出列。   眼看就要大势已去,诸王爷面色灰白,沈煊复又站出身来:“陛下将此诏交于微臣之际,李总管也在其中。”   齐王点点头,复又将人请出。   “回诸位王爷大人,沈侯爷方才所言,具无一丝掺假。”   若说方才还有些许疑虑,此时便已经是板上定了钉的。若谁能有此大手笔收买两位皇帝顶尖的心腹,甚至还能伪造印章字迹蒙骗住诸位学士……有这手段,怕是谋反也成了吧!   王首辅定了定神,率先出列拜道:“微臣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臣之中,齐王殿下也就是如今的太子负手而立,迎着旭日,高大的背影如今竟有些说不出的威严道。   众臣公心神一凛,只道往日还是小瞧了这位殿下。   “众位臣公平身!”语气平和却不失威慑。   又见以明王为主的诸位王爷迟迟不愿下跪行礼,几位随侍不平之际,司马徽也只淡淡一笑:“两位兄许是一时适应不来,如今父皇病重,孤也不愿因此怪罪伤了咱们兄弟之谊,倒让父皇醒来后心中为难。”   这话说的,倒是大度至极,且不是他们这些人不尊法礼,让皇父为难吗?几位王爷心头梗的厉害。却也只得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   然而接下来,更令众人心梗的事发生了,只见齐王殿下手持圣旨,直直立于大殿之前。高声道:   “陛下临危授位,圣意昭昭,孤必当竭力而为,方可不负父皇之意,诸位臣公可愿辅助于孤!平稳朝纲,力遏乱流!!”   “臣等尊太子命!”   太子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何况陛下昏迷不醒无法理事之时,众人哪有不从的理由。便是心怀他主的臣子,此时也只得曲膝跪下。   “王首辅?”   “臣在……”   “即日起,内阁一应诏令,未能决者均送于本太子处,各地诸事,轻重缓急,尽数奉于王命。”   “尊太子殿下令”   “黄将军……”   “末将在”   “尔等身为父皇心腹,此时父皇正值危急之时,宫闱内外,更要加强防守。若有不轨之徒,孤允你先斩后奏!”   “末将尊太子令!”   “沈大人……”   随着一道道旨意下发,诸位王爷面色不由更黑了些许。明王怔怔然看着眼前三弟,父皇能否清醒尚未可知,他怎么敢?怎么敢?   不拘是几位王爷,便是齐王几位心腹此时也心有踹踹。“殿下,若是陛下醒来……您这般岂不引得陛下忌惮。”   话音落,司马徽便已沉声斥道:   “住口,父皇乃千百年来难有的圣明君主,又岂会愿意看着朝纲混乱!纷争四起,又岂会怪罪于孤!”   沈煊离得近,自是将一切听得清楚,看着眼前声声急令的威严太子,又看向一旁怔怔然不知想着什么的明王殿下。   沈煊双眼微阖,沉沉的叹了口气,许是眼前之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一念之差,到底失去了什么。 第227章   诏书下达之后, 不过大半日的功夫,宫中朝中这些天的纷乱竟也被牢牢压制了下来。眼前这位新任太子殿下依旧如往常那般温和少语,然而不论是心有不服的众王爷们, 还是一心观望的诸位朝臣,心中具都不敢再有任何轻视之意。   诚然能这么快压下诸王, 有天成帝本人威望极高, 诸臣公拱卫其诏令之故。然与其本人快刀斩乱麻的决断,平衡诸臣公的手段也是脱不了关系的。甚至,众大臣不禁暗暗踹测,怕是如今宫中早就少不了这位的人手。   陛下当真是一如既往的眼光如炬啊!   一位老臣摇着头叹息道。   “呵,本王早就知晓, 这老三就不是个好的!”静王殿下嘴脚的冷笑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是啊, 三哥平素瞧着少言寡语的, 这心眼子滋滋,咱们兄弟真是拍马也赶不上啊!”   “也不晓得究竟如何入了父皇的眼!”   几位王爷见罢纷纷感慨。   “事已至此, 说这些又有何用,只盼着父皇能早日醒来吧!”   话音落, 诸王爷不由陷入了沉默, 争了这么久, 若要他们轻易认输那是不可能的。如今名分已定, 他们注定争不过对方, 但倘若是父皇醒来呢?本就是迫于形势立下的太子,如今行为又这般放肆………   “对了………按理说, 父皇在昏迷之前早早就将诏书给了沈侯, 然而却是等到这时候才拿出来……”   四王爷的话没有说完,然而众人心中却已然各有思量。众人对视间,不由更盼着父皇早日醒来, 往宫中跑的也更为殷勤了些。   许是众位王爷的期盼终于起了作用,天成帝昏迷的第五日傍晚,竟是悠悠转醒了过来。   ***   昭华殿中,一室内还残留着些许苦药味。天成帝正斜靠在榻前,一向威严的脸上还带着些病重时的苍白,此时正抬眼看向眼前众儿子们。   “父皇您总算是好起来了!”   “父皇,儿臣就知道您福寿延绵,必然是要长命百岁的!”   “父皇……”   一张张,一面面其余众人不拘也心里如何做想面上具都是十足的关切,然而天成帝此时眼中却唯余下眼前格格不入的大儿子。   哪怕强作一副关切至极也盖不住微垂的眼角,盖不住左手间微微去起摩擦的食指。这些小动作他这个当父亲的再清楚不过,无一不是对方愤怒失望之时的表现。   天成帝微微恍惚。   “父王”年幼的衡儿就这般撅着嘴,眉角低低的垂下,一只小手不住的来回摩擦着。“嬷嬷说您昨天回府了,那为什么都没来看儿子。”   “咱们衡儿有弟弟了,因为昨个儿衡儿弟弟刚刚出生………”   “弟弟?”   “对啊,衡儿喜欢弟弟吗?”   “父王……哇……”那般小的时候,年幼的儿子心里便明白了“弟弟”两个词的含义。   “哇……有了弟弟,父王就不喜欢衡儿了?不要衡儿了!”   “哎,衡儿莫哭,父王怎么会不喜欢衡儿………以后不管明天,后天父王只要一回府就要来看我们衡儿………”   昨日种种尽在眼前,天成帝狠狠的闭上了眼睛,他这些年总是在想,他是不是从刚开始就做错了!爱之恐拂其意,斥之又恐其难为。若是知道这孩子日后要担下这么个担子,若是早早能教他世事变幻总是难如其意,便是他这个父亲,也不会时时刻刻偏着他。   会不会……会不会……锦被之下,天成帝双手微微颤抖。   下首几位王爷暗暗交换了眼神,看来父皇最为爱重的,仍是他们这位大皇兄无疑。   此时此刻,明明该高兴的,只有鹬蚌相争,才有其后的渔翁得利。但此刻众王爷心中却是酸涩难言,这么些年了,明明他们读书习武莫不敢有一丝懈怠,明明哪个都不比那位差什么,偏生父皇眼中,从来看到的只有那位。   “罢了……你们都退下吧!”少倾,天成帝睁开双眼,看着底下众生各态的儿子们,疲惫的摆了摆手。   末了才又道:   “太子留下!”   几位王爷对视一眼,齐声道:“儿子告退!”随着众王爷齐齐退下,在天成帝的示意之下,众宫人也纷纷告退。   转瞬间,室内只余下父子二人,不,应该是三人才是。   “明王,你这竟是要抗旨吗?”   “父皇!”司马衡直直跪在地上,“儿臣只问一句,问完就走。”   看着眼前隐有痴狂的儿子,天成帝到底没在说什么。司马衡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床榻之人。   “父皇,您告诉儿臣,儿臣究竟做错了什么,您要这般对待儿臣?您……竟是连一丝机会都不愿留给儿臣吗?”   “明明您说过的,您说您所有东西!日后具是要留给儿臣的,您说过的呀!”   为什么,他难道不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吗?   殿内一瞬间安静的吓人,榻上之人迟迟没有回答,司马衡其实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只是时至今日他仍是不愿相信,那是从小到大,从不曾错待过他的父皇啊!那是最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将他推开的父王啊!明明王府之时,他们是最亲密无间的父子,怎么到了皇宫,一切都变了呢?   他一个嫡长皇子,日后要继承大统的九五至尊,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嫁作他妇吗?   司马衡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说不出是恨多一些,还是悔多一些。   天成帝闭上眼睛。   “错在哪里?时至今日你竟还不知吗?”   司马睿从没有一刻比之如今更是失望。   “远的不说,便如此次,身为嫡长皇子,储位未定之时,你就是皇位最正统的传人,那个时候,你明明可以……明明可以第一时间代太子,甚至代君主行事。”   “宫中皇后乃是你嫡亲的姨母,朝廷之中有多少愿意拱卫正统的臣子,你……你竟是这点决断魄力都无的吗?”   那纸诏书,明明可以……明明可以……不存在的。便是这种时候,他也是给他留了机会的。   榻上天成帝狠狠的阖上了眼睛。   都言父慈子孝方是人家极乐,可他是宁可生子如太宗,哪怕弑父杀兄,手段铁血也好过这般犹犹豫豫,优柔寡断。   “咳咳……咳咳咳……!”不知想到了什么,司马睿喉间一痛,转而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方才还略有些红润的脸色迅速转做苍白。   “父皇,父皇您刚刚好些,切不可动怒!”   “皇兄你快………”   司马徽对着下首明王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天成帝疲惫的挥了挥手。“就让他下去吧!”   最后,明王朝着地上重重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一步步朝殿外走去。从始至终,脊背都直直的挺着。   司马徽看着从小需要高高抬着头才能仰望着的皇兄就这般一步步离开,看着父皇愈加苍白的脸色,心里突然不晓得什么滋味儿了。   室内一瞬间陷入了宁静,许久,只听得床上之人一声轻唤:   “太子?”   “儿臣在!”   天成帝声音还带着些病时的虚浮。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曲城之事?”   肉眼可见,司马徽双手微微一颤,那件事,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呢?那是他入朝之后最艰难的时日。庄家刻意的打压,众臣下若有若无的排挤,大皇兄隐隐的厌弃,都让他一个刚刚入朝的皇子举步维艰。   也就是那段时日,彻底教会了他权利二字的含义。   “时至今日,你可后悔当日的决定?”   后悔?如何后悔,司马徽微微沉默。思绪复又回到了那年。大水肆虐过的曲城已如人家炼狱,多少平民百姓流离失所。那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人家惨剧。原来书上所言易子而食当真是存在的。   偏生这般艰难的地界儿,竟还有人要食这人血馒头……   司马徽狠狠掐住了手心,此时此刻过往最难熬的记忆已经不能再蒙蔽住他的双眼。此时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父皇究竟是为何提起此事?   是警告他不能意气用事,还是………种种思量不过片刻,司马徽终于还是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皇父直言道:   “时至今日,儿臣仍旧不后悔将承恩侯之子就地斩杀,因为那时,于儿臣来讲,这是解除曲城之危最好的方法。”   说来也是好笑,他一个皇子,一个受封了的王爷,当时话语权竟还比不过一个外戚侯爷之子。   言罢,司马徽微微低头,控制住自己不去观察对方的表情。谁成想,下一刻,上首天成帝目光却牢牢刻在他的身上。   只听得上首一句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   “既是如此,那你便要记得,不论是今日的太子,还是日后的皇帝,你都得时时刻刻记住…………咳咳咳………”   “记住你当日不惜彻底得罪国舅,不惜同你皇兄为敌的为的是什么?”   天成帝一字一句说的极慢,明明此时虚弱至极,却尤如刀斧一般,牢牢刻在司马徽心中。哪怕其后许多年,再他权掌天下臣民,坐拥五湖四海之日,数以万计之人前赴后继歌功颂德之时。皇父今日所言,依旧声声在耳。   “父皇,”司马徽俯身郑重道:“儿臣必当谨记在心!”   天成二十一年四月,天成帝病愈。   同年五月,帝钦赐户部尚书沈煊以批红之权,成为大瑞史上最年轻的阁臣。   同年七月,太子司马徽正式受封储位,祭天地与先祖。帝亲授其为君之道,自此地位再难动摇。   夜里,诸位王公走后,昭华殿中依旧灯火通明,天成帝躺在床上,却是没有丝毫睡意。这一刻,仿佛时光轮转。   “倘若有朝一日皇帝你,必然会同朕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才是朕,终将这万里山河交于你手的原因。”   父皇……… 第228章 完结   天成二十九年秋   京城某处茶馆内, 几位身着青衣儒服的学子们正扎堆聚在一块儿。   “哎哎,几位兄台可听说了没,据说现在那位内阁首辅王大人这几日便要告老还乡了。”   “怎么不知道, 今儿个早报上不写了嘛!“说完这位学子不由叹了口气,“唉, 这王大人告老, 这回也不晓得哪位阁老能摘得首位?”   言毕,诸学子不由对视一眼,在场这些人或多或少明年春日都是要下场的。如今这科考愈发的重视起实务来了,他们这些学子不得不时时关注政令要闻。   唉,都说这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新首辅上位, 也不知道形势如何变化。首辅大人虽不是主考官, 但朝令风向这些年同科考试题关系越发大了起来,众人丝毫不敢懈怠。   “要我说啊!这论资历还要属房阁老莫属。说来房大人入阁也有十多年之久, 又素来德高望重,乃首辅之位不二人选。”   一位中年学子摇着头说到, 又有赞同者纷纷复合。   “哼, 那可不一定!”话音刚落便有一年轻点儿男子反驳道。“要在下说啊, 若论功绩, 还要属沈阁老, 且谁人不知沈大人素来深得帝心。便是论起声望也是不输于房阁老的!”   这话一出,复合之人不免更多了些。如今朝堂清明, 还是实打实的功绩更能让人信服一些。   就在两方争执不休之际, 又有一青年开口道:   “要小弟看来,若论起功绩,魏阁老也不输到哪去。当初魏大人掌管御史台之际, 可谓是众言官最为清明之时,为民请命者多有,而凭空而论者少有。   “且魏大人起于微末,又兼身世坎坷却能一步步走到今日,真乃我辈楷模也。”   青年一席淡青色学子服,除了腰间配饰外,浑身上下再无二饰。此时眼中崇拜之色丝毫做不得假。虽同为寒门出身,但相比于沈侯爷诸般传奇经历,还是魏阁老更接地气些。   这也有沈煊素来注意,不愿在世林之中邀名之故。   “魏阁老确实大公无私,清正廉洁!只是这入阁时日尚短,又如何能坐得首辅之位………”   “是极,是极!魏阁老到底还是资历浅了些!”   林林总总,众学子众说纷纭,但到底还是房沈二人支持者更多一些。间或有一二魏实的支持者,也很快被淹没在群声之中。   另一侧装饰简单的包厢中,一中年男子面色发白,对着对坐的侧温雅男子微微曲身道:“大人,那些不过是连半只脚都还未踏入朝堂之人,些许臆测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那男子只轻轻一笑,温言道:   “启及何须如此紧张,本官本就资历尚浅,又何谈首辅之位?”   此男子正是方才学子口中的魏实,如今的魏阁老无疑。   魏实面色如常,然而一旁的中年男子却无放松之意。这位大人的手段旁人不知,他们这些追随者还不清楚吗?身子不由更低了些,语气也愈发谦恭。   “大人您又何需妄自菲薄,您深谋远虑,下官深信,只要假以时日,首辅之位必是您囊中之物。”   对于中年男子这般的小心,魏实只笑笑不曾说什么,反倒不经意般问起:   “那启及觉得,这次的首辅之位是会花落谁家呢?”   “下官……依下官所期,自是大人您更合适一些。”见魏实微微皱眉,男子连忙又道:“只这次若要论起来,下官觉得……还要属沈阁老更胜一筹……”   “毕竟,真要论起功绩,还……还是那位更能服众些……”更何况依着那位在陛下眼中的地位………   这番话男子说的小心翼翼,眼睛余光不时的往对面看上一眼。勿怪男子这般小心,实在是同为内阁阁老,两人的关系实在太过奇怪了些。   按理说平素两人除了公事外也无甚交集,但阁老们这种地位其实少有动手的时候,却也并非没有。然而对于那位沈大人,利益纷争之时,眼前这位却总是谦让居多。   这,就让他们这些追随者着实看不透了。   中年男子还在思量之际,就见自家主子执着杯子,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在男子疑惑的目光下,魏实唇角微勾,半响才飘出一句:   “许是说不定呢!”   ****   除去这一方小小茶馆,京中官员权贵过多或少都对这首辅之位花落谁家颇有在意。便是如今的裕圣侯也不例外。   这两日,或是送礼,或是试探,侯府倒是少有的热闹。   无人知晓的是,这一日,沈家书房内,灯火几乎点燃了半个长夜。   第二日早朝。   “房大人!”   “沈大人!”   宫门外,两人如往常一般打过招呼,两个当事人具是面无异色,然而在殿上其他人眼中,却是无异于刀光剑雨。   虽还未有消息,然而朝中明眼人都能明白,这首辅之位,约莫就在两人之间诞生了。   顶着众人暗戳戳的眼神,沈煊面色不改,如往常一般打过招呼便径自到原先的位置站好。   金銮殿上,天成帝高坐于上,稍下位处,一身明皇的太子躬身而立。近两年内,圣人身子屡有不适,于诸朝臣来说,太子摄政已然是家常便饭。   然而今日,高座之上两鬓斑白的天成帝却亲自开口道:   “诸卿皆知,王卿已然决心告老。”说话间,一双锐利的黑眸不经意般扫过台下众人,只在一个地方微顿了下。复又仿若如常道:   ”这首辅之位必是要重新择定,不知众卿家有何看法?”   “这………”众人你看看你,我看看我,最终还是位侍郎率先开口道:   “房大人乃三朝元老,论资历,自是非房大人莫属。”   有了这先吃桃子的,其余诸臣也纷纷上前谏言。   “梁大人劳苦功高,………”   “沈大人功绩卓然……”   “魏大人公正严明,………”   眼看着众朝臣为此争执不休,几位阁臣作为当事人反而袖手在侧,做出一副悉听陛下之意的模样。毕竟本朝可没有什么次辅之说,首辅之下,大家按理来说地位都是一样的。谁又肯自贬身位,沦为他人喉舌。   然而今日,却是有些不同。大殿之上,就在众人争执不休之际,却见首列的沈煊突然站出身来:   “微臣以为,房大人劳苦功高,可堪首辅之位。”   话音刚落,本来吵吵闹闹的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便是内阁几位辅臣目光也不掩惊异。   要知道,虽几位阁臣各自都有其支持者,然而论功绩,论资历,论声望,内阁首辅之位,妥妥在两人之间没跑了。   房大人胜在资历,三朝元老之身。而沈大人胜在眼光卓绝,功绩斐然,又有圣人青眼。旁人总归是少了些什么,然而今日……   就在众人暗戳戳想着,这沈大人难不成有什么后手,会不会以退为进等等之时。却见沈煊说完后复又仿若无事的站回原位。   这……没了,这就没有后续了?这般可跟当众退出没什么两样了。若是举荐旁的阁老还可以说是谦谨一番,然而这推荐那位跟自个儿齐头并进之人,这可是………   众大臣吃惊之际,高台之上,天成帝眸光微深:“既然众卿家意见不一,此事便容后再议。”   众位大臣“…………”话说什么时候首辅之位意见一致过?众人复看了眼一旁气定神闲的沈大人,合着沈大人一退出,您就容后再议了?   甭管众位大臣如何想法,随着总管太监一声奸细的嗓音,众人也只得各自散去。   眼看着沈煊一出殿门便被一黄门恭恭敬敬的请了去。众人不禁感慨陛下果真偏心。   诸臣之中,唯有魏实微微勾起唇脚。   果然,他们二人从来都不会是敌人。   ***   昭华殿内,沉香渺渺。   君臣二人如往常一般相对而坐。   “朕以为赫之你总该是晓得的,王卿走后,朕心中属意之人非你莫属!”   “是微臣辜负了陛下的好意!”   天成帝微微转头,窗外百花难盛,唯有秋菊却是正正好的时候,一簇簇重叠着繁盛至极。   眼前的帝王已经不在年轻,此时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声音都有些飘渺。   “赫之,咱们君臣三十余年,时至今日,却仍不得掏心置腹?”   “朕在你眼中,难不成竟是那等打压贤良,容不得良臣之人。”只这句话却是用足了力气。   “陛下!”沈煊一惊,下一瞬直直跪坐在地。   “陛下于微臣宽宏备至,臣并非信不过陛下,臣是信不过微臣自己。”   “人皆有私,臣也有。眼前繁花乱坠,臣也怕有朝一日,会迷了眼,失了心。”   沈煊眸光微动。   “更何况是陛下不忌讳,臣才能在有了这良种之功,侯爵之身的前提下,还能得以入阁,诸般实权在握。”   “陛下!”沈煊将头重重埋在地上,哑声道:“臣怕的是,有朝一日,身不由己,终是被身后之人推着走向那无法挽回之地。臣更怕的是,陛下一番恩德,在臣身上尽数付之于东流。”   俯首间,沈煊重重阖上双眼。   历史之上,那些臭名昭著的臣子难道一开始就是如此的吗?他们也曾是皇帝亲信,他们许是也曾一心为公。然而尝过万般权利之后,尝过一令之下,万夫莫开的甜头之后。尝过万人尽数跪伏于吾脚之下后。能保得清明者又有几人,届时就如毒品一般,对权利的渴求早已深入骨髓再难拔除。   退而言之,诺大的权利之下,便是初心不变又能如何?   当年陈桥兵变,不管是否出于本意,皇袍加身之后,众口难封,赵匡胤也只唯谋反这一条路可走。   武将如此,文臣与其又有几分差别?   一室寂静。   沈煊思绪繁杂之际,却见一双稍显枯瘦的大手横于眼前。   “陛下?”   沈煊抬头,岁月从不宽恕任何人,哪怕他是真龙天子,圣明君主。数十年过去,眼前天成帝脸上早已布满沟壑。   此时卸去了一身君威,祥和的仿佛一垂暮老者。   “朕其实,并非沈卿所想那般圣明,没有丝毫猜忌。若非沈卿数十年如一日的退后一步,朕说不得也成了那等打压贤臣的昏君。”   “陛下!”   天成帝微微摆手,“赫之莫要为朕辩驳。”   窗外,层层叠叠的秋菊依旧耀目。   “赫之,时至今日,朕不曾后悔过往日猜忌,但朕更不后悔的是,今日以辅臣之位托之!”   “陛下,微臣亦如是!”末了沈煊躬身答道。   他不后悔往日深藏功与名,不后悔今日触手可及的首辅之位。   只是沈煊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寂静无声的大殿之后,竟缓缓走出一人。   “太子你方才可听到了,这便是,朕与沈卿二人君臣相得数十年的因由。”   ***   翌日,早朝之上天成帝亲自下诏,原内阁阁臣房大人继任首辅之位。   下衙后,无视众人或赞叹,或惋惜的目光,沈煊径自回到家中。   硕大的桃树下,男童清脆的声音不断响起:“曾爷爷,您听孙儿背的怎样!就比大哥差那么一点点哦!”   “一点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