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怀了太子的孩子》 作者:沈青鲤   文案   一场意外,徐幼宁做了太子的临时侍妾。   太子是一位完美的太子,朝野上下有口皆碑,连老百姓都知道他礼贤下士、勤政为民。   最初,徐幼宁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某一天,徐幼宁发现了太子的秘密。   从此之后,太子在她面前撕下了面具,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牲口。   好不容易挨到约定的期限,徐幼宁回到家中,无人感念她的恩情,唯有对失贞女子的白眼和蔑视。   倒是从前被她退婚的男人执意求娶。   徐幼宁颇为感动,正待重拾旧情,太子抱着一个奶娃娃上门了。   幼宁:说好的钱货两讫,各不相干呢?   太子:你儿子饿了,要吃奶。   例行说明:1对1,甜文,HE,男女主双土著,男配穿。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幼宁 ┃ 配角:下本《我嫁给了被狸猫换掉的太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太子养妻养娃日常   立意: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 第1章   刚下过雨,小巷里的青石板湿嗒嗒的。   “这就是莲花巷了,路有点滑,且慢些行。”专司庄产买卖的牙人热情引着主顾往巷子深处走。   “多谢。”   来客是外地口音,衣着整洁却不华贵,身边只一个长随,一看就是刚调来京城任职的小官。   于是牙人笑道:“老爷初来乍到,想是不知京城东贵、西富、南贫贱……”   陪同看房者的长随忍不住插嘴:“那北面呢?”   不等牙人开口,看房的老爷便道:“蠢物,北面是皇城。”   那长随打了个颤,低头噤了声。   牙人侃侃而谈:“莲花巷地段好,往东,去六部衙门不远,往西,去各坊市也近。”   还有一句话牙人没有挑明,莲花巷除了位置当道,里头的宅子布局紧凑占地不大,最适合囊中羞涩却装点门面的各部堂小官。   “这么好的地方房子不好出吗?”长随嘀咕了一句。   “莲花巷的房子当然好出,今儿带你们看的这座宅子,屋主家里出了事,急着用钱,正好叫你家老爷遇上了。”   “可否详谈?”   买房图个吉利,可不能贪便宜买了凶宅回去。   牙人把声音压低了些:“这家老爷叫徐启平,是国子监的司业,正六品,半月前因着贪墨银两叫京兆府给拿了。听说,昨儿个被大理寺提走了,一家子女眷束手无策,只能卖房筹点钱款,想着拿钱把亏空补上,好争取个轻判。”   “大理寺提了人?那这事可不小吧。”   大理寺司邢狱重案,这案子从京兆府移交到大理寺,看来不是贪墨银两那么简单。   “老爷是懂行的,所以这徐家是真急呀,想趁着案子没判下来,寻个好卖家,只要给得起现银,价钱好说。前头就到……”房屋牙人说着,伸手朝前指着,忽然愣住了。   徐家宅门紧闭,似闭门谢客,门口却停着一辆高大的黑色马车,套着两匹威风凛凛的骏马。   这般规制的马车可不是住在这里的人家用得起的。   牙人微叹,今日这买卖怕是做不成了。   ……   徐家宅子里,老太太坐在正堂中,望着眼前的来人,疑惑道:“你,真有办法把启平救出来?”   徐启平是国子监的司业,官职不高,俸禄不多,傍着徐家祖上的薄产,在莲花巷中日子过得算是不错的。   半月前,徐启平遭人告发,说他贪墨银两,人证物证俱全,当即被京兆府收监。徐家老小战战兢兢地在家里等消息,昨日有亲故递来消息,说徐启平被大理寺的衙差提走,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徐启平区区一介六品官,素日往来不是高官大员,一遇着这事,旁人便是有心相助,也无能为力。   正在徐家一筹莫展之计,有人上门了。   来人一袭华衣,长得斯文儒雅,一开口却是尖声尖气的调调:“老太太放心,徐大人的案子我家主子已经看过了,涉案的银两不多,区区几百两银子,只要你把二姑娘交给我,今晚子时我就能把徐大人毫发无损的送回来。当然,贪墨之事一笔勾销,徐大人还能官复原职。”   说着,那人笑道:“今儿徐太太跟着我进大理寺探望了徐大人,老太太不会对我家主子的手段心存怀疑吧?”   老太太抬手揉了揉眉心,苍老的脸庞却绷得更紧。   徐启平被收监后,徐家人使了各种法子通融打点,想去探监,可每回都无功而返,今日来人领着徐家主母去往大理寺探监,顺顺当当了见到了徐启平不说,大理寺的狱卒待徐家的人竟是恭敬有礼,对方的权势足以滔天。   徐老太太看到了一丝希望,却又感到十分的绝望。   那人最善察言观色,自是看出老太太已经意乱,侃侃道:“徐大人是老太太的独子,我家主子要的,只是徐家的一个庶女。没有了孙女,老太太固然伤心,可若没有徐大人,往后这一大家子还能活吗?我听说,今日老太太已经请人帮忙卖宅子,卖了房子的确可以补上贪墨的亏空,可贪墨不是借支,大理寺也不是使银子就能打点的地方。”   对方句句在理,步步相逼,听到这个,徐启平的嫡妻陈氏忍不住道:“母亲,唇亡齿寒,若是老爷定了罪,我们这家子往后都没活路了。”   徐启平这一辈,只得他一个男丁,好在他有妻有妾,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算得上是人丁兴旺。老太太的两个孙子尚在读书,若是徐启平真问了罪,孙辈的科考之路就断送了,余下的女眷能坐吃山空多久?   沦为犯官家眷,所有人的前程都没了,男丁不能科举,女眷不得婚配。   见老太太始终不肯言语,陈氏扑到老太太跟前,哭求道:“母亲,儿媳知道夫君是受奸人所害,可他已然落入别人套中,根本无法辩白,牺牲一个庶女,救徐家于水火,您为何还不答应?”   “闭嘴!”老太太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悲愤斥骂,“我们徐家是诗书人家,绝不会卖女儿求生!”   “难道母亲要眼睁睁看着徐家毁了么?”陈氏见老太太不愿松口,大哭起来,索性当着外人将心中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您老就是偏心,儿媳知道您一直心疼幼宁,平日里只疼她也不疼姝儿也就罢了,难道在您老人家眼中,徐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幼宁一个么?”   “闭嘴!”老太太狠狠打了陈氏一嘴巴。   陈氏嫁进徐家二十年,还是头一遭挨了婆母的责打,捂着嘴巴愣住了。   来客听着婆媳俩的对话,神情淡漠,待屋子里的动静稍停,方道:“老太太,成与不成,您老给个准话。”   陈氏回过神,跪在地上,砰砰朝徐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眸中含着眼泪,摇了摇头:“我做不了这个主,幼宁的事,听听幼宁是怎么说吧。”   陈氏听她语气松动,起身拿帕子拭去眼泪,转身对身边的妈妈道:“老太太的话你听到了,请二姑娘过来说话。”   二姑娘徐幼宁,是徐启平外室所生,抱回徐家的时候尚不足两岁,说是生母身子孱弱,产后一年多便没了。那时候陈氏正在坐月子,不肯照料这来路不明的外室女。老太太见孩子可怜,便抱到了自己院里,取名幼宁,养了几个月,越发觉得亲昵可爱,遂把她一直留在身边。   老太太住正屋,幼宁住在旁边的暖阁里。   顷刻,这位二姑娘便被领了过来。   她一到,初时神情傲然的来客顿时眼前一亮。   徐幼宁年方十八,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她身上穿着杏色袄裙,外头罩着一件水红色比甲,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地,清秀文静的模样,看起来像枝头开得最端正的一朵杏花。   屋子里站着生人,徐幼宁不安地看向老太太:“祖母……”   老太太见着她,原本一直克制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徐幼宁吓了一跳,忙拿出帕子给老太太擦眼泪,惶恐道:“祖母,您别担心了,便是不能住在这宅子里头,咱们一家人搬去乡下也是极好的。”   徐启平入狱,徐家上下日夜不安。   卖宅子的事,徐幼宁虽然没有插手,也是知道的。方才婆子来叫她的时候,她正在暖阁里收拾自己的东西。   如今见屋子里有生人,她心下以为这是祖母托牙人寻的买主了。   陈氏见状,拉过徐幼宁的手,将波动的情绪强行平复下来,和蔼道:“幼宁,现在有一个救你爹爹的法子,你愿意救他么?”   “我?”徐幼宁听得疑惑,手指不安地绞在一处,“太太,我怎么救?”   徐启平有外室这事,陈氏一直耿耿于怀,不愿意让徐幼宁叫自己母亲,她便一直尊称陈氏为“太太”。   陈氏牵着她走到那来客跟前,“这位先生有法子救你爹爹。”   徐幼宁转头看向那陌生的客人。   来人一袭玄色衣裳,上头没有任何花纹,她说不出他身上挂的玉佩是什么明堂,可她瞧得出他衣饰打扮比他们一家子金贵得多,举手投足比爹爹在国子监的同僚们还气派得多。   她有些茫然,只是陈氏怎么说,她就得怎么做。   于是朝着客人拜了一拜:“先生,请您救救我爹。”   来人本来神色漠然,始终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听到徐幼宁这略带稚气的话,端着的气势不禁减去几分,柔声对徐幼宁道:“二姑娘,正所谓礼尚往来,我若帮了你家的忙,你是不是也该帮我的忙?”   是这个理。   徐幼宁点头。   “这么说,二姑娘答应了?”客人问道。   不等徐幼宁说话,老太太便道:“幼宁,他不是要你帮忙,是要带你走!”   带她走?   徐幼宁愈加迷糊,望着客人问道:“先生要我去你家做奴婢吗?”   “是伺候人,但不用做奴婢。”   不用做奴婢,却要伺候人……徐幼宁养在闺中,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她望着客人:“先生是要我去做给你做姨娘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始连载,希望大家喜欢~日更中,评论掉落红包。 第2章   来客听得笑了。   “不是伺候我,也不是做姨娘。”   徐幼宁糊涂了,“那我做什么呀?”   她是外室之女,陈氏嫡出的三姑娘跟她吵架的时候就说过,她这样的庶女只配给人做姨娘。   来人原想着尽快将人忽悠走了交差,见到徐幼宁这副娇憨可怜的模样,不忍欺骗,“主家要你过去伺候,只是伺候,没有什么名分的。”   哐当——   徐老太太手一抖,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上,她忽然双拳紧握,用沙哑的嗓子怒吼道:“出去!给我出去!”   她可以让自己狠下心顾全大局,也可以告诉自己舍弃了孙女是为了保全家族。   可是当她亲耳听到别人对疼爱的孙女说那样的话,她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客人并不生气,依旧维持着风度,悠然道:“老太太不必动怒,伺候我的主家,并不辱没二姑娘。今日接去只是伺候,若得主家喜欢,将来会有天大的前程。”   说罢,他转向徐幼宁,目光中尽是怜悯。   “老太太觉得我的话刺耳难听,将来徐家败落,更难听更刺耳的话还在后头呢!”   老太太正想反驳,那人继续道:“倘若大理寺重判徐大人,徐家的女眷充作官婢不是没有可能。”   若说之前他是劝说,最后这一句却是直截了当的威胁。   对方的主子有本事影响大理寺的判决,徐启平的命运已经被对方死死捏住了。   老太太的嘴巴动了动,终究是颓然地往后一坠,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来人见目的达到,欣然一笑,转向徐幼宁:“二姑娘,你觉得呢?”   徐幼宁不指望什么前程。   她念书不多,诗词都不太精通,女红不好,只能做帕子这样简单的绣件,嫡母陈氏总说她不太灵光。   但客人特意对她说的话,她听明白了。   今日她可以拒绝不跟着他走,可等爹爹被大理寺审完,徐家败落,她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明白是明白,一时之间,徐幼宁对“伺候人”这桩事还是有些懵。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茫然看向自己最熟悉和最敬爱的祖母,想寻求她的帮助,但老太太正捂着脸哭泣着,没有看她。   陈氏倒是在看着她,目光灼灼,眼神笃定,菜市上的屠户会这样看着案板上的肉。   徐幼宁不喜欢被这种眼神看着。   她收回目光,垂下了眼眸。   陈氏的目光让徐幼宁弄懂了眼前的局面,祖母和太太既然把她喊出来了,那就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在徐家,她没有做决定的权利。   若是苦苦哀求祖母,只会叫场面难堪。   “二姑娘,你觉得如何?”   还是陌生来客打破了屋子里的僵局。   他生得白净斯文,只是脸上没有一根胡须,徐幼宁看着有点不习惯。   “先生,要是我跟你去了,我爹真能回来么?”   “那是自然,只要你跟着我上了马车,子时之前,你爹就能回家。”   徐幼宁低头思忖片刻,转过身,跪在地上朝叶老太太磕头:“祖母,往后幼宁不能在您跟前尽孝,您老人家要保重身体。”   老太太依旧掩面而泣,什么话都说不出。   徐幼宁见祖母哭得伤心,只好转身对陈氏道:“太太,祖母年迈,幼宁无法在祖母膝下尽孝,往后求太太把幼宁这一份尽上。”   陈氏脸色一直阴沉,听到徐幼宁这话顿时怒道:“你是说我不事婆母么?”   “不是的,太太,我只是想请……”   陈氏说罢,还不解气,又道:“你要救的人,是你亲爹,你不救他,徐家没了,你能独善其身么?老太太不想你去,你心里惦记这个惦记那个,索性别去了,等着你爹下狱,看看卫家还会不会来聘你!”   卫家……   祖母心疼幼宁,早早地就给幼宁定了一门好亲事,今日一走,卫家这亲事指定要退的。   “太太,我的亲事还得劳烦您帮我退了。”   陈氏的眸光一闪,脸上的怒气稍稍收敛了些:“这些话不用你说,该做的我自然都会做。”   “谢谢太太。”徐幼宁并没有因为陈氏的训斥而变色,至始至终,她的脸色都很平静,甚至还挂着一抹笑。她向陈氏行了一礼,又朝着祖母磕了一个头,这才转身:“先生,我进去拿我的东西。”   想着要搬去乡下,徐幼宁今日便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这会儿要走,倒也方便。   “什么不用带,走吧。”   客人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徐幼宁吸了口气,跟着他出了门。   两人登上了停在徐家门口的那辆大马车。   车身黑漆漆的,罩着黑色的帷布,前头套着两匹彪悍的高头大马,气势汹汹地打着响鼻。因着他们自宅子里出来,马车上跳下来两个身强力壮的车夫,在马车前摆了脚凳。   徐幼宁素日乘的,都是只套一匹马的车,车夫也不会出来摆脚凳。   只是接她罢了,都这么大的阵势,对方一定十分了得。她心下稍安,想必这一去是真能把爹爹救出来的。   马车外头黑漆漆的,看不出一点装饰,挑开车帘,里头珠帘绣幕另有天地,香帕、茶具、坐具样样齐全,比徐幼宁住的暖阁还要宽敞。   徐幼宁看着绣工精致的软垫,有一些好奇,有一些忐忑。   刚坐稳,宅子里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宁宁!”   是祖母的声音,她老人家追出来了吗?徐幼宁心口有些发酸。   “二姑娘,要下去说句话么?”那来客难得地问。   “不用了,先生,走吧。”   徐幼宁的鼻尖有些红,脸上却挂着笑。   那人看着徐幼宁神情,想说点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只吩咐了一声,外头马夫鞭子一甩,马儿嗒嗒地跑了起来。   马车平稳地驶着。   徐幼宁端坐在马车里,安安静静的,也不东张西望,只是眼神有些。   “二姑娘,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疑惑,徐幼宁自然有很多。   正因疑惑太多,一时不问什么。   于是她摇头。   那人笑了笑:“你就不好奇我要带你去哪儿?”   徐幼宁垂着眼眸,像一朵被雨打垂的芭蕉叶,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还是不吭声。   他打趣道:“要不是头先在你家里听你说过话,我都要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呢!”   “我怕说错话。”徐幼宁实话实说。   “无妨,我也只是个下人,咱们随便聊聊。”   只是个下人,便有如此派头。   徐幼宁听他说话,比在徐家的时候客气许多,于是道:“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去哪儿都没什么分别。”   一问一答之间,他对这个本来不太起眼的小姑娘起了兴致,看着呆呆笨笨的,话语里倒透着通透劲儿。   又问:“我看得出老太太不想送你走,你为何不求着她把你留下来。你家里人若不乐意,我绝不会强行把你带走。”   至少今日,他不会强行把徐幼宁带走。   “祖母舍不得我,可是这事关徐家上下安危,不是舍不舍得的事。”徐幼宁答得简单,话语却令人心疼。   那人原本只想逗逗她,以解途中之乏,听到此处却想说点什么话来宽慰这个小姑娘。   饶是他平素长袖善舞,望着这么个懂事又可怜的小姑娘,也不知这种境况下到底该说什么。   顿了顿,方道:“你不必害怕,先前我没有骗你,我家主子不是凡人,是天上人,京城里许许多多的贵女都想伺候我家主子,却连见一面都难。”   这人说话真有意思,他的主子真要是人人争抢的人,为何还要兜这么大圈子要自己去伺候?   徐幼宁稍稍恢复了些精神,问道:“先生,我家里的事,您怎么都知道?”   “别叫我先生了,叫我王公公。”   公公?   徐幼宁张了张嘴,可喉咙像卡了东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带走她的人居然是公公?那他的主家……   那位王公公笑吟吟的,跟先前在徐家的时候截然不同:“这回有想问的了吗?”   “王公公,你要带我进宫去伺候皇上吗?”徐幼宁鼓足勇气,怯生生的问。   “你这小丫头呀,看着憨憨的,倒是招人喜欢。”那王公公越发和颜悦色,“别害怕,今儿不是带你进宫,更不是去伺候主子万岁爷。”   来徐家要人之前,王福元早已经徐幼宁的一切摸得清清楚楚。   她的喜好,她的出身,她的性格,她的亲事,乃至她那稀罕的生辰八字。   王福元继续道:“一会儿到了地方,主子说什么你就答什么,别多问,别多看,不会有事的。”   依着王福元素日的做派,决计不会多说这一句,只是因着徐幼宁看着是个懂事讨喜的姑娘,才叮嘱了一番。   “我记住了。”   徐幼宁忽然沮丧起来。   难怪先前王公公对祖母说,即便是给他的主子做通房,也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徐幼宁从没想过自己会跟宫里牵扯上关系。   上一回去庙里祈福,碰到国子监祭酒魏大人家的姑娘,看徐幼宁姐妹就如看下人一般。魏大人是从四品的官员,已是令爹爹都仰望的大官了,宫里……徐幼宁不敢想象。   那些大人物一句话,是不是就能要了徐家所有人的命?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她是来救爹爹的,若是说错话,把自己搭进去,爹爹也救不出来。   王福元见她这般模样,明白自己的叮嘱吓着她了,只是徐幼宁命运未定,害怕些总比无知无畏要强。   此后一路无话,等到马车停下,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二姑娘,咱们到地方了。”   王福元先走下马车,回头扶着徐幼宁下车。   茫茫夜幕降临,路上看不到行人。   入眼是一座高大的宅门,黑漆漆地望之令人生畏。   应当不是皇宫,戏文里说,皇宫是金碧辉煌的。   这宅门虽然高大,并不是金碧辉煌的。   “二姑娘,往这边来。”王福元见徐幼宁定定看着正门,朝徐幼宁招了招手。   徐幼宁赶紧收回目光,低下头,跟着王福元从旁边的侧门走。   侧门里头有人候着。离近了,方看清是两个表情凝重的嬷嬷,一个方脸,一个圆脸,长相不同,俱是举止沉稳端庄。   见徐幼宁进来,二人飞快地扫了一眼,低声对王福元道:“主子娘娘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区很多熟悉的名字,很开心能够再次见面=3=   感谢在2020-06-10 23:45:02~2020-06-11 11:4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shiy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主子怎么来了?”王福元颇为吃惊。   出宫之前,主子说好此事交给他全权处理,怎么还是过来了?   嬷嬷无奈道:“娘娘不放心。”   兹事体大,慧贵妃哪里能在宫中坐着静候佳音。   徐幼宁低着头,听着他们说什么“娘娘”、“主子”的,越发不安,交叠在一起的手掌捏得越发攥得紧。   难不成他们要自己去伺候的是一个什么娘娘?若真如此,倒也不错,她素日就在祖母身边伺候着,端茶倒水她都会。   王福元看了徐幼宁一眼,见徐幼宁一脸迷茫,却依旧乖巧站着,更喜欢了她几分。   主子虽是暴脾气,见到徐幼宁这样水灵的小姑娘,应当怜惜疼爱的。   “二姑娘,走,咱们去拜见慧贵妃娘娘。”   一行人乘着夜色继续往前走。   方脸嬷嬷提了羊角灯走在前头引路,徐幼宁和王福元走在中间,圆脸嬷嬷走在最后。   徐幼宁在心里念叨了两遍“贵妃娘娘”。   一个时辰之前,她在自家暖阁里收拾东西,等待着明日跟随祖母搬去乡下老宅。但是现在,她居然要去拜见贵妃娘娘了。   她深吸了两口气,依然觉得心跳得很快。   王福元待她和和气气,先前跟他在马车里坐着,并不多么紧张,现下一前一后多了两个板着脸的嬷嬷,等一下还要去拜见贵妃,愈发不安。   如此忐忑着走过了两座院子一条游廊,终于站到了一处院子门口。   “王公公回来了。”守在门口的太监望见王福元,目光在徐幼宁身上打了个转儿,“娘娘正等着呢。”   王福元颔首,领着徐幼宁朝里头走去。   夜风裹着花香扑面而来,徐幼宁吸了一口,忍不住朝旁边望去。   院墙边的一排异花,正在月光下争奇斗艳吐露芬芳。   她牢记王福元在马车上的叮嘱,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目光。   如此走到廊下,另有人在那里守着,这回不是太监也不是嬷嬷,而是两个妙龄宫女。她们俩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看徐幼宁,神色淡淡地打开了门。   进门是一座金桂树座屏,徐幼宁不敢抬头,跟着王福元绕过座屏往屋里去,始终垂眸看着地下,只看得见自己的脚尖和王福元的脚后跟。   屋子里的味道比花园里更好闻,徐幼宁忍不住吸了两口,又赶紧屏息,生怕自己呼气的声音太重惹怒了那位神秘的慧贵妃。   地面铺的是深灰色地砖,徐幼宁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的石头。这地砖擦得铮亮,甚至能照见她局促的脸庞。   “娘娘,人带过来了。”王福元恭敬道。   徐幼宁心里怦怦直跳,愈发地紧张,只听得一声漫不经心的“喔”。   “徐二姑娘,抬起头叫贵妃娘娘瞧瞧。”   是王福元在对她说话,徐幼宁不知这位慧贵妃娘娘会叫自己去伺候何人,只是事已至此,她只能横下心,抬起了头。   这一望,便呆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她懒洋洋的横卧在美人榻上,绣着金线的裙摆垂到了地上,皓白修长的手指摸着另一只手的蔻丹,轻飘飘地朝徐幼宁这边扔了一个眼神。   屋子里橘红的烛光恰到好处地给她渡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一抬手,一扬眉,皆是风华万千。   即便徐幼宁身为女子,对着这大美人亦忍不住心惊肉跳。   便是那睥睨而来的傲慢目光,也没有令徐幼宁丝毫的不适。   因她这般的仙女,原就是该这样看着凡人的。   王福元轻嗽一声,徐幼宁回过神,依着王福元先前的叮嘱朝着贵妃福了一福。   “民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慧贵妃眼眸微眯:“看着倒是干干净净的。”   干净?   徐幼宁听过街坊四邻对自己的评价,夸赞的一般说她秀气白净,贬损的一般说她透着小家子气,却没人用干净来说她。   这个说法,像是她是被王福元从外头捡回来的家伙事一般,人家见了这来路不明的东西,先看是不是干净的。   王福元恭敬道:“徐二姑娘的爹爹是国子监司业,他们家是书香门第,门清风正的。”   慧贵妃微微颔首,不无感慨道:“出身低了些,不过既是读书人家,勉强称得上清贵。”   徐幼宁明白,自己是王福元从外头买回来的一件货物,现在这件货物献给了主家,由着主家对货物品头论足。   从前在家里跟嫡出的妹妹妹徐幼姝争执的时候,徐幼姝总爱骂她是外室女,只配给人做妾,白占了祖母说的好亲事。   怕是连讨厌自己的徐幼姝都没想到,自己沦落到连妾都不如的地步。   只是一件货物。   “你盯着本宫做什么?”大美人秀眉一拧,忽然不悦起来。   徐幼宁心头一凛,这才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回道:“民女没有见过像贵妃娘娘这么美的人。”   慧贵妃闻言,顿时转怒为喜,哈哈大笑起来。   因着这句话,慧贵妃似乎对徐幼宁有了兴趣,秀致的眼眸一抬:“本宫且问你,今日过来这里,是家里人逼着你来的,还是你自己乐意来的?”   徐幼宁没料到贵妃有此一问,默了一下,方答道:“是我自己乐意来的。”   慧贵妃盯了她一眼,似是看透了一切,冷笑了声:“来这里做什么的,你清楚吗?”   徐幼宁不太清楚,但她明白,若是说不清楚,只怕贵妃会更加生气,只好把王福元透给她的只言片语拼凑到一起回话:“我是过来伺候王公公的主子。”   慧贵妃听着她的话,扬起下巴,倨傲道:“懂怎么伺候男人吗?”   徐幼宁便是想编,也编不出来,只能红着脸摇头。   “罢了,带下去沐浴,剩下的交给李深。”   徐幼宁不知道李深是谁,也不敢搭话,垂眸站了片刻,很快有宫女上前,领着她下去了。   待闲杂人等退下,贵妃收起了脸庞上的懒散,眸光变得锐利起来:“人没错吧,可看准了?”   王福元道:“这徐二姑娘是外室所出,生母早亡,生辰八字只徐启平一个人知晓,大理寺那边使了许多法子盘问,徐启平都是说的这个,奴婢为求稳妥,派人送了二姑娘的画像和生辰八字去给清玄子大师过目。”   “他怎么说?”   “他说咱们找对了人。”   听着王福元的话,慧贵妃国色天香的脸庞上渐渐露出一抹恨意。   若不是清玄子这个妖道在皇帝跟前胡说八道,她哪里费得着这么大的功夫去找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过来给儿子侍寝?   慧贵妃从来不信鬼神,不相信他的占卜,偏偏皇帝相信,如今朝野和后宫谣言四起,她和儿子只能陪着这妖道胡闹下去。   好在王福元带回来这姑娘乖巧清白,若是真找回来什么青楼女子,慧贵妃便去把那妖道的玄天观给掀了。   “娘娘,殿下到了吗?”王福元恭敬问道。   “到了,比我还早一刻!”慧贵妃望见王福元似有忧虑,横他一眼,“你担心什么?”   王福元见慧贵妃瞧出端倪,欠然道:“奴婢怕太子殿下心里有疙瘩。”   他说得委婉,但慧贵妃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儿子贵为太子,是何等尊贵,如今被流言所累,逼着跟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行周公之事,心中岂会甘愿。   “本宫压根不担心这个,”慧贵妃漫不经心地撇了下唇,端起矮几上的茶啜了一口,缓缓吐着气,“为了东宫这个位置,本宫和他战战兢兢地走了十年,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见贵妃心情轻松了许多,王福元顺着她的心意说下去:“奴婢原也担心殿下委屈,后来见着这二姑娘,心里倒踏实了,模样好,性情好,是个聪慧有福气的姑娘。”   “你倒是喜欢她。”慧贵妃横了王福元一眼。   “娘娘说笑了,娘娘难道不是跟奴婢一样喜欢她吗?”   “小门小户的,小鼻子小嘴儿,哪里都不出挑,好在也没有哪里不好。左右京城里只有她的生辰八字相合,只能将就些,”贵妃淡淡道,“只不过她跟本宫一样,都是被家里人卖出来的,且叮嘱他们照顾好她,别叫她吃苦头。”   “奴婢晓得了。”   主仆二人说了会儿话,宫女领着沐浴过后的徐幼宁回到了贵妃跟前。   徐幼宁活了十八年,还是头一回在温泉池里沐浴,热浴过后,脸蛋红扑扑的,比头先见着更加水灵。   贵妃望着她,朝她勾了勾手。   徐幼宁上前跪在贵妃跟前,贵妃朝王福元使了个眼色。   王福元从旁边端出一个锦盒,打开了送到徐幼宁旁边。   徐幼宁打眼一望,盒子里头摆着一颗褐色的丹丸,闻着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你怕疼吗?”慧贵妃问。   徐幼宁老老实实点头。   王福元笑道:“二姑娘,这是娘娘赏你的好东西,既是怕疼,便吃了吧,吃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徐幼宁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一会儿为什么会疼。   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别人都给了她许多选择,可每回选择的时候她似乎都没得选。   她觉得,不管一会儿发生多可怕的事,能不疼也是好的。徐幼宁伸手拿起那颗丹丸,咽了下去。   不苦,只是有点梗。   慧贵妃的眸光愈发深邃,盯了一会儿,终是浅浅笑了下:“去吧,本宫希望你是个有福气的。”   王福元在心中微微一叹,朝外头一挥手,立即有宫女扶着徐幼宁起来。   徐幼宁初时不懂,为何会有两个宫女搀着她,可等到出了屋子,方才觉得头重脚轻,眼神越发飘忽,全凭着宫女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模模糊糊地,她由着宫女把自己带到了另一座小院,困意越来越浓。   在她快要失去最后一分清明时,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了帐子外头。   作者有话要说:  幼宁:我的美艳贵妃婆婆   ps.前两天更新时间不定,之后每天是晚上九点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哦。 第4章   徐幼宁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有一个陌生的男子。   男子面容模糊,手指似玉像一般冰冷,与她百般亲昵,却不曾与她说一句话。她曾以为来人是同她定亲的卫承远,然而很快就意识到,卫承远对她百依百顺,不会不理她。   他们彼此无言,却相拥着做了最不可言说的亲近之事。   不止一次。   贵妃没有骗了,她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有些没完没了。   梦里风光潋滟,有淡淡的香气,有氤氲的烛光。   在迷蒙的梦境中,徐幼宁渐渐沉沦,迷失了自我。   ……   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   果然是个梦吗?   徐幼宁想要起身,发觉身上酸得要命,一点力气都没有,除此之外,身上还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所以,不是梦?   仰仗贵妃恩赐的那个丹丸,昨夜那个梦虽然谈不上是美梦,至少不是噩梦。   她记得,在梦的最后,那人抱起她,把她放进了浴桶。   在温热的浴汤包围下,她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她躺的这方榻十分宽敞,她往左滚了两圈,没碰到榻边,又朝右滚了好几圈,方才摸到榻边,睁着眼睛发起了呆。   昨夜那人到底是谁?   不管他是谁,能被王福元称作主子,一定是皇亲国戚。   堂堂皇亲国戚,为何非要找她伺候?   论姿色论才情,论家世论品德,在京城里她徐幼宁根本排不上号。   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有自己这样一号人物的存在呢?   昨晚那个人,今晚还会来吗?   徐幼宁的耳根骤然烫了起来,越想越觉得心乱如麻。   呆了好一会儿,方缓缓坐了起来。   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卧房,屋子里只这一方榻,光这榻便有徐幼宁从前住那暖阁大小。正对房门的一边摆着一架仕女围屏。   “有人吗?”徐幼宁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她扶着榻站起来,除了腿很酸,背也很僵,连伸了两个懒腰才觉得好受些。   绕过围屏,看到房门紧闭。   一扭头,她发现屋子的左边是可以推开的活页门。她往走过去,拉开门,惊喜地发现外头是一个小池塘,从屋子走到池塘边铺了石板,两旁栽满了奇花异草、芬芳满园。徐幼宁勉强认出几株茶花,却不识得到底是什么品种。   她腰酸得紧,根本使不上劲,站一会儿便乏了,顺势在台阶上坐下。   正发着呆,背后有人推开门。   徐幼宁转过身,见是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依稀记得这是昨夜伺候她沐浴的其中一个。   那宫女见徐幼宁坐在廊下,笑道:“姑娘坐在那里怕是有些冷硬,要不要奴婢取个垫子过来?”   说是这么说,那宫女站在那里根本没动。   徐幼宁识趣道:“不用了,这样就好。”   那宫女似乎满意徐幼宁这样的回应,又道:“奴婢桂心,奉慧贵妃娘娘之命在此伺候姑娘,往后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   “多谢桂心姐姐了。”   桂心轻笑了下:“姐姐可当不起,姑娘叫桂心就成。”   “好。”   徐幼宁看得出,桂心虽然一口一个姑娘喊着,心里根本没拿自己当主子。   她倒没什么说法。   自己如今这境地,还不比人家做奴婢的强呢!人家是正经宫女,自己呢,不是宫女,不是主子,什么都不是。   经历了昨夜那般事情,徐幼宁又渴又累,于是道:“桂心,我有些饿了,能给我送些吃食吗?”   “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拿,”桂心道,“桌子上有茶,姑娘渴了可以先喝着。”说着便退了下去。   屋子的一角摆着一方几案,上头搁着一副茶具。   徐幼宁走过去,喝了一杯。   茶是凉的,但她顾不上这么多,她的嗓子眼都快冒烟了,咕噜咕噜喝了三杯才觉得舒服些。   她在几案边坐了一会儿,桂心捧着托盘进来,菜式不多,一笼薄皮包子,一碟凉拌鸡丝,一碟虾籽冬笋,一碗茯苓山药粥,一碗龙须面,另有一盏不知道什么花做的花露,阵阵清香扑鼻。   样数很多,每样都是一小份。   “多谢。”徐幼宁看得目不暇接,说话的声音十分轻快。   桂心见状,只是笑笑,便退了下去。   徐幼宁知道慧心是在笑话她没见识,但她的的确确没吃过这么丰盛精致的早膳,不怪旁人觉得她没见识。   正开心地吃着,桂心推开门进来:“姑娘,奴婢伺候你洗漱吧。”   可她还没吃完。   桂心不是商量的语气说的,徐幼宁只好放下碗筷,由着她领自己去洗漱。桂心手巧,麻利地给徐幼宁梳了发髻,精心描了妆面,领着她出了屋子。   外间像是一间正屋,徐幼宁走出来,便见王福元站在那里。   今日的王福元完全是内侍打扮,头戴三山帽,身着团领袍。   见徐幼宁出来,上前笑道:“二姑娘安好?”   好?   昨天夜里她失身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算是好吗?她努力回想过那个梦境,但想不起什么有用的回忆。   只论这顿早膳,的确是好。   徐幼宁想,王福元应当是问的是早膳,于是回了一个笑:“多谢王公公关怀,我挺好的。”   “昨夜娘娘走时,交代奴婢给姑娘带几句话。”   带话?   徐幼宁忐忑地望向王福元。对于慧贵妃,她心里多少有些畏惧的。   王福元的声音低了些,脸上亦有些歉意:“娘娘说,虽然姑娘已经伺候了主子,可伺候只是伺候,姑娘是没得名分的。往后要安分守己,不要生出什么妄想,将来办好差事,自是送你离开。”   说罢,王福元又道:“这是娘娘的原话。”   “有劳王公公了,我都记下了,您放心,我什么话都不会乱说的。”一开始,王福元便告诉她,自己是没名没分的,她没有生出什么妄想。   王福元见她如此乖巧,听得直点头:“你暂且住在这里,我平常不在这边,有什么事你只管对桂心说。”   徐幼宁点头:“王公公,我要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   “等到……”王福元说了两个字便止了声音,“二姑娘是个有福气的,想必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二姑娘可还有什么缺的?”   徐幼宁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请公公去我家送个信儿。”   王福元道,“昨夜你到这里的时候,徐大人就已经到家了,你不必挂念。”   徐幼宁不是挂念爹爹。   她垂眸,小声道:“劳烦公公遣人给祖母递句话,就说我一切安好。”   王福元闻言,心中颇有几分不忍,颔首道:“行,这点小事我做主就替你办了。”   徐幼宁释然一笑,朝着王福元拜了一拜。   小院的日子很简单。   桂心虽然伺候得并不尽心,但一日三餐都会按时送来,不曾短缺她什么。有一方小院,有锦衣玉食,徐幼宁自是过的。   一个月后,桂心领了一位大夫过来,给徐幼宁诊出了滑脉。   也是到此刻,徐幼宁终于明白王福元所说的等,是要等什么。   她抚着自己平坦柔软的肚子,心中懵然。   一个月前,她是待字闺中的徐家二姑娘,一个月后,她怀上了不知是谁留下的孩子。   桂心带着复杂的眼神,推着呆愣的徐幼宁上了一辆马车。等到下马车时,再次见到了王福元。   “二姑娘,奴婢早就知道你是有福气的人。”王福元语气中颇多感慨。   徐幼宁四下打量了一番,后头是一座侧门,但是光凭着这侧门的门脸,已经比之前住那座宅子的正门还要气派许多。   “王公公,往后我住在这里吗?”   王福元点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徐幼宁跟着他往里走。   若说之前那座院子叫徐幼宁大开眼界,那么这一座府邸则是叫徐幼宁瞠目结舌。   沿路走去,皆是金门玉户、桂殿兰宫,徐幼宁只觉得眼花缭乱,仿似误入天仙宝境。   待行至一院子,王福元方才道:“到地方了。”   徐幼宁走进院子,只觉得里头花影缭绕,比之前的小园子更加繁盛,再抬眼,正当中的屋子挂着珍珠帘幕,是阳光下发出璀璨的银白色光辉。   “王公公,我要进去拜见贵妃娘娘吗?”   王福元微微一笑:“娘娘今日没有过来,不过娘娘知道你有了好消息,十分欢喜,这院子是娘娘特意指给你住的。”   徐幼宁有些发愣。   “这里……是皇宫吗?”   “不是,”王福元看着她懵懂的模样,笑得意味深长,“这里是东宫。”   东宫?   徐幼宁的眸子是刹那间滞了一下。   那晚的人,是太子?   她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二姑娘,如今你身子金贵,就安心在这里住着。”王福元拉着徐幼宁的手,领着她往里走,“桂心是跟在贵妃娘娘身边的老人了,往后在东宫还是她照料你。”   “王公公,你在东宫当差吗?”徐幼宁问。   王福元摇头笑道:“奴婢是在贵妃娘娘那边当差的。”   见徐幼宁秀眉紧蹙,王福元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徐幼宁摇头。   “二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王公公,我能不能回原来的地方住?”当初王福元带她离开徐家的时候,说是要她做外室,但如今她怀有身孕,王福元或者应当说贵妃居然让她进了东宫。   徐幼宁虽然懵懂无知,却察觉得出他们对她腹中这个孩子的重视。   当初贵妃答应她,若是差事办得好,可以让她离开,如今她怀着孩子进了东宫,真的有离开的一日吗?   “这是贵妃娘娘的旨意。”   徐幼宁默然。   “外头天儿热,二姑娘进屋歇着罢。”   见王福元似乎要走,徐幼宁忽然又问:“王公公,上回您说要帮我的忙。”   “二姑娘放心,口信已经带到了。”   徐幼宁舒了口气:“祖母可安好?”   这话一出,王福元脸上的神色便不大自然:“这奴婢倒没问,等回头再叫人去给老太太请个安。”   说罢,王福元似乎不愿意再同徐幼宁说什么,领着徐幼宁进了屋,这才离开。   或许是因为她如今真的金贵了,除了桂心,多了一个医女孟夏伺候。   虽然从别院挪进了东宫,徐幼宁倒没觉出什么不同来。   左右她能呆的,也只有一方小院而已。   午膳照旧是桂心给她呈过来,菜色比在别院时丰盛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有了身孕,往常的三热三冷变成了六热四冷。不过,六道热菜里首乌鸡丁和茯苓虾仁是她不喜欢的。   她从小就不爱吃药膳,闻不惯那味道。   进了别院后,几乎每日都会有两三道药膳,桂心怎么端上来,又原样端下去。尽管如此,药膳还是每日都有的。   徐幼宁刚拿起筷子,忽然听到院子里头一阵喧哗,扬眉望向桂心,见素来骄矜的她脸上显出几分慌乱。   正欲询问,桂心匆匆向外走去。   片刻后,廊下传来桂心恭敬的声音。   “奴婢恭迎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以为男主会出场,实际他出来洞了个房。 第5章   殿下?   徐幼宁的心中忽然涌起一些怪异的感觉。   她想起了那个梦,梦里她跟他做了夫妻才做的事,但她连他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独自住在那小院之时,她无数次好奇过他是什么样的人。此时知道他与自己一门相隔,她的好奇心霎时没了,一心期盼他不要走进来。   然而下一瞬,便有一个身影站在了门口。   徐幼宁下意识抬眼去看,却因着门外的阳光刺目,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觉得身影太过高大,几乎把门挡住了大半。   “姑娘,殿下到了。”身后的孟夏小声提醒道。   徐幼宁回过神,放下筷子,正欲起身过去行礼,那身影转身离开了。   她不知该不该追过去拜见,院子里已经响起了一片“恭送殿下”之声。   走了也好。   徐幼宁松了口气。   她重新坐下,正准备用膳,桂心从外头进来,眼神分外晦涩。   徐幼宁不禁奇怪,太子只不过远远瞧了自己一眼,连门都没进,桂心连这个都要不高兴么?   她不想管,也管不着,只捧着碗,继续吃早膳。   桂心跪坐在一旁,替她布菜。   “姑娘,殿下留了话,要您去承乾宫用晚膳。”   承乾宫?这是什么地方?   见徐幼宁不解,身后的孟夏解释道:“承乾宫是殿下的寝宫。”   去他寝宫用晚膳?   徐幼宁不禁抖了一下,莫非他想……不,如今她是双身子,贵妃那么重视这个孩子,他应当不会那样做。   更何况,方才徐幼宁虽然只看见了一个影子,但仅凭着那个影子,已窥见太子风姿一二。   那样的人不会对自己有什么遐想。   徐幼宁释然,东宫搬进来一个不速之客,主人想见一见,理所应当。   她不再胡思乱想,踏踏实实地吃自己饭。药膳依旧是不碰的,就着酸辣藕丁吃了两碗饭。不知道是不是有身孕的缘故,徐幼宁像揣了个火炉一般,吃顿饭都热得慌。   孟夏见她出了薄汗,从外头喊了个小宫女来给她打扇。   徐幼宁这才觉得舒服一些,吃过饭,自去榻上躺着了。如此睡了两个多时辰,被桂心叫醒起来梳妆打扮。   这一次梳妆,比之前要隆重得多。   描眉、敷粉、点唇,额上还贴了一枚桃花钿,衣裳是淡青色的缂丝百水裙,外头搭一件藕荷色妆花圆领袍。   徐幼宁在镜子里看了一眼,这身打扮不能说不好看,只是不太适合她。   她生得嫩,比本来的年纪看着还要小三五岁,因着这份幼齿,不宜浓妆,略施脂粉即可。   铺那一层厚厚的脂粉,立时便把她脸上最稀罕的新鲜气儿掩盖住了。   她自是不在意。   毕竟,她是去拜见太子,不是去见心上人。或许,妆点得隆重些,太子才不会嫌她失礼。   出了小院,外头停着一座步撵。   徐幼宁没坐过,小心翼翼地跨上去,孟夏从后头追过来,扶着徐幼宁坐下。   待徐幼宁坐稳,孟夏回头看了桂心一眼,桂心只作不知,吩咐抬撵的宫人起轿。   片刻后,步撵落下。   这一回,桂心乖觉地扶着徐幼宁下了步撵。   承乾宫门口站在一名年轻的内侍,见徐幼宁到了,上前道:“姑娘这边请。”   原本徐幼宁以为自己住的地方已经是天上少有,地上少见,然而承乾宫的巍峨和富丽还是超出了徐幼宁的想象。   扫过一眼之后,徐幼宁迅速垂下目光,跟着那内侍往宫殿走去,由着他扶着自己上了台阶。   内侍推开门,徐幼宁还没跨进去,便觉得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炎炎的夏日里,送来这样沁人心脾的凉意,着实令人舒适。   “殿下怕热,承乾宫里放了许多冰,姑娘若是觉得凉了,奴婢给你取一件斗篷过来。”   “不必了,”徐幼宁急忙阻止,她身上怀揣着火炉,恰巧怕热得紧,如今才是初夏,已然动不动流汗,全靠着宫女打扇过日子。   想不到承乾宫里竟是这般凉爽。   若不是这里是太子寝宫,徐幼宁真想趴地上再不挪窝了。   “姑娘冷了热了,只管说,奴婢好作布置。”   内侍笑了笑,恭敬领着徐幼宁往里走去。   正殿里没有人,徐幼宁随着内侍走过光洁的地面,往西面的偏殿走去。   “殿下,徐家姑娘到了。”内侍站在门口恭敬道。   “嗯。”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   徐幼宁不知为何心惊肉跳起来。   这语气陌生,却是那一晚梦中无比熟悉的调调。   内侍侧过身,朝徐幼宁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徐幼宁稳了稳心神,朝里头走去。   屋子里摆着一张长长的食案,太子坐在一侧,听着脚步声,抬眼望向徐幼宁。   也是在这个时候,徐幼宁看清了梦里那张模糊的脸。   玉冠之下的眉目妙绮无双,赤色锦袍勾勒出挺拔身姿,如松如竹,如玉如云。   他的容貌与贵妃有七分相似,玉质的肤色,若柳的长眉,高挺的鼻梁,只是贵妃是大大的杏眼,而他则是幽深的星目。   此刻,他的眸光正落在徐幼宁身上。   徐幼宁一碰到那审视的目光,顿时收起了好奇心,埋着头走过去,默默地朝他福了一福。   她的失礼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她出身低微,并不知宫中礼节。   太子无半分动容,淡淡道:“坐。”   几案的另一侧摆着一只蒲团,徐幼宁依言坐下,与他相对而坐。徐幼宁不知这样合不合适,她如今根本无暇思索,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内侍等着她坐定,便传了菜。   承乾宫里的饮食比她素日吃的更胜许多,光是热菜就上了十二三样,只是令徐幼宁意外的是,摆在她面前的,还有她最不想吃的茯苓鸡丁。   平时桂心给她呈上来她不吃也就罢了,今日是在承乾宫,内侍特意摆在她跟前的,她若是一筷子都不动,怕是不妥。   徐幼宁没有打算讨好太子,但不想惹他不快。   她如今是他的人,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若是吃罪了他,往后这日子怕是不好过。   太子没有再说话,自拿起了筷子。   徐幼宁看着他用了几样,方才跟着拿起了筷子,伸向那碟茯苓鸡丁。   尝一口,算是全他一个面子,省得怪罪。   然而鸡丁还未入口,那股茯苓的味道扑鼻而来,徐幼宁忽然觉得一阵恶心,手一抖打了个干呕。   旁边的内侍倒是眼疾手快,拿了帕子过来捂住徐幼宁的嘴。   “姑娘这是害喜了吧?”内侍道。   徐幼宁知道他在替自己打圆场,感激地朝他望了一眼,顺着他的话道:“是,我本来就闻不得中药味,尤其是茯苓,往常不至于如此,定然是因为……害喜。”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为艰难。   即便她早已认命,此刻在害她有喜的人的跟前,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太子蹙着眉。   徐幼宁心中无奈。   难不成因为自己害喜,他也要不悦吗?   是不是该像戏文里那些做错事的奴婢一样,立马跪地谢罪?不管对不对,先跪下总是对的。   她站起身,跪在了太子跟前。   “民女无礼,请殿下恕罪。”   “起来。”太子似乎蹙眉,语气也带着一点不悦。   徐幼宁心里焦灼得很,跪在地上没有动,内侍上前将她扶起,方重新坐下。   “你不爱吃药膳?”太子问。   徐幼宁没想到刚才她说了那么一堆话里,他记住了这一句,虽然疑惑,依旧点了头。   “闻不得茯苓的味儿?”   徐幼宁又点头。   家里买了茯苓糕,她是一口都不碰的。祖母心疼她,每回都是趁她不在屋子里的时候偷偷吃。   “中午过去的时候,她的桌上摆了一盘茯苓鸡丁,”太子的语气依旧是平淡的,只是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朝旁边的内侍扫了一眼。   内侍顿时会意,泠然道:“奴婢这就去查问。”   查问什么?   徐幼宁有些懵然,但太子只说了那一句,内侍将她跟前的茯苓鸡丁端走,退了出去。   她缓缓会过意。   太子中午在门口晃了一眼便看到了她桌子上摆的茯苓鸡丁,以为她喜欢吃,所以才叫人在她面前摆了这道菜?   如此一想,徐幼宁的眸光朝食案上扫去,果然,中午的那几道菜都在。   所以内侍出去,是要查问是给她端的这道不喜欢的菜吗?   那么桂心……   “你叫什么名字?”太子继续问话。   徐幼宁收回了思绪,这才意识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正襟危坐,回道:“民女徐幼宁。”   太子微微颔首:“李深。”   徐幼宁咬着下唇。   她虽是深宅女子,太子的名讳也是听说过的,只是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跟天人一般的太子攀扯上关系,怀上他的孩子,跟他面对面的坐着,听着他向自己报名讳。   她莫名感慨,却依旧委屈。   “除了膳食,还有其他不妥?”太子问。   他的模样与慧贵妃相似,别的地方却完全不同。   慧贵妃是高高在上的,他却是平易近人的。   慧贵妃的每一句话,都叫徐幼宁觉得自己卑微如尘埃,但他不是。   他问话的时候问得很仔细,每一句都是看着徐幼宁的眼睛说的,真诚不失礼节。   他既像一位待客周到的主人,又像一位爱民如子的君上。   但是对徐幼宁而言,他既不是简单的主人,也不是简单的君上。他看似平淡的问话,都不是一时兴起的客套。她所答的每句话,他都会加以分析和判断,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到要紧的东西。   一不小心说错话,恐怕小命就不保了。   “有什么不习惯的吗?”   不习惯,当然不习惯。   她习惯每日清早同祖母一起饮茶,习惯同家里的姐妹吵闹,习惯坐在自己的暖阁里晒太阳。   然而万千愁绪涌上心头,她只能低着头道:“民女并无什么不妥。”   太子点了一下头,将话锋转到别处。   “你爹的案子,大理寺已经破了,诬告你爹的是国子监监丞,贪墨银两的也是他。”   徐幼宁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爹爹徐启平为人古板,性子倔强,与同僚相处并不好,但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章法,绝不会做贪墨之事。   “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淡淡道:“举手之劳。”   他的举手之劳,却决定了徐家人的命运。   他察觉到徐幼宁低垂的眸光,缓缓道:“你有话?”   徐幼宁的确有话要问,只是她不敢说。   “但说无妨,赦你无罪。”   君无戏言,他既许诺无罪,应当能说话算数。   “殿下,民女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贵妃娘娘会让我来……当差?”   作者有话要说:  内侍:姑娘这是害喜了吧。   幼宁:对,都是他害的!   李深:……孤只是,身体好罢了。 第6章   “你知道青玄子吗?”   “知道,我去青玄子大师的玄天观上过香。”青玄子是南唐的国师,还是当今圣上在道家的师兄,因此他的玄天观香火极为旺盛。   “你求的什么愿?”   徐幼宁脸一红。   她在玄天观是替卫承远许的愿望,希望他今年会试能够高中。   太子见她垂眸:“不想说不说便是。”   “不是不想说,”徐幼宁怕惹怒他,慌忙解释道,“是替家人许的,还有一些我的私心,不足挂齿。”   太子颔首,不在拘泥此节,继续说,“青玄子为孤卜了一卦,献给父皇,说孤的命中注定有一困厄,需要你来化解。”   “我?陛下知道我?”   徐幼宁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你的存在,不过,是先知道了你的生辰八字,然后才知道你的。当然,你进东宫的事,是母妃的意思,父皇是事后从知晓的。”准确的说,慧贵妃得到徐幼宁怀有身孕的消息后,立即去乾清宫报了喜。   自己这事,居然连皇上都知道,徐幼宁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太子看着她的神色,眸光一动:“你不信?”   徐幼宁未置可否,收回飘忽的目光,朝太子浅浅一笑,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为何?”太子忽然起了好奇心。   他对徐幼宁没有什么恶感,当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   在他眼中,徐幼宁除了门户低一些,和他素日见过的官家姑娘们应当差不离,素日赏花游园,念书也偏好诗词歌赋。更何况徐幼宁长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虽然说有十八岁,可一双眼睛异常清澈明晰,好似……婴童的眸光一样清亮。   徐幼宁没料到太子会追问,她只好道:“民女无知,只是觉得青玄子大师当是卜算错了,困厄二字,应该是说的民女,而不是殿下。”   太子何等聪慧,自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意味。   他那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忽然起一丝波澜。   今日叫徐幼宁过来,本来只是想打个招呼,叮咛几句,毕竟她腹中孩儿干系重大。实没有料到这个出身不起眼、样貌不起眼的徐幼宁能说出这样的话。   母妃和王公公都说她单纯简单,如今见来,此话虽不假,但她并不愚笨,甚至比许多人都要通透的。   “在孤看来,你的困厄轻易可解,孤的困厄很难解脱。”太子道,“但对你而言,你的困厄很难自解,孤的困厄却轻而易举。”   所以呢?   他们应该互相帮助互相脱困?   不过,这样想,总觉得怪怪的,说得像是她跟太子互相需要,密不可分似的。   “怎么了?”太子察觉到了徐幼宁异样,询问道。   “民女无事。”徐幼宁轻轻抿了唇,端起花露饮了一口。   太子亦是点到即止,收敛了眼神,复又恢复自矜。   “这些都是闲话,今日找你过来,是要跟你谈一谈名分的事。”   名分?   徐幼宁诧异道:“当初王公公都说过了。”在徐家的时候王福元就说了,后来在慧贵妃那里又说了一次。   “他怎么同你说的?”   “王公公说,我只是伺候殿下的人,没有名分。”   太子眉梢一挑:“他这么跟你说,你家里人都答应了?”   他的目光凌冽,仿佛照见了徐幼宁心里不愿碰触的阴暗。   徐幼宁的嘴唇抿得更紧了,过了一会儿,方才道:“殿下肯救我爹爹,已经是天恩,民女并无怨言。”   太子淡淡道:“母妃有母妃的考量,如今你既进了东宫,便是由孤做主。”   他给自己做主?   太子看着徐幼宁诧异地眼神,眸光微微一眯:“你这个反应,莫非是不想要孤的名分?”   “民女不是……只是……这与之前说的不一样,实在太过惊讶。”   “母妃怎么说的?”太子问。   徐幼宁突然有些不敢去看太子的目光,她垂眸道:“贵妃娘娘说,叫民女安分守己,不要生出妄想。”   “你相信她,不相信孤?”太子的语气里不无讥讽。   “民女跟贵妃娘娘已经说好了,若是在殿下这边讨要名分,是民女失信。”   太子见她垂眸的模样,修长的手指在食案上轻轻点了一下,“你如今有了孤的孩子,名分自然有。不然,孤的孩子出生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说的是“孤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   徐幼宁心中原有几分犹豫,听到此处顿时有了决断。   他和她,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即便有了一个孩子的维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殿下是太子,民女本来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格。但今日殿下叫我过来,想必是想听听民女的心意。”   “且说。”   “贵妃娘娘与殿下待民女一家天恩浩荡,民女自当竭尽全力办好殿下的差事。那日在别院,贵妃娘娘说,想要民女为殿下平安生下一个孩子,这可是殿下想要民女办的事?”   太子颔首:“不错。”   “民女会在东宫安心养胎,将来孩子诞下,请殿下容许我离开。”   “你想离开,莫非是为了你的卫承远?”太子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   徐幼宁没想到太子会突然提起卫承远这个名字。   “此事与承远哥哥无关。”   太子闻言,脸色即刻变得寒冷,冷笑了一声:“有一件事或许没人告诉你,你离家的第二日,你的家人就已经去卫家替你退了亲。”   徐幼宁再傻,也看得出太子动了怒。   只是她不明白,先前跟太子说话的时候,不管说什么,太子始终维持着风度,现下她承诺会帮他办好差事,只求事成后离开,为何他会突然动怒?   难道他非要留自己在身边,不想自己离去?   这个念头一出,徐幼宁顿时觉得可笑。   “名分的事,孤自有主张。”太子寒着脸道,“还有别的事需要孤替你办的么?”   徐幼宁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太子生气归生气,到底还保持着一国太子的雅量和风度。   于是,她壮着胆子道:“殿下,民女想回家探望祖母,可以吗?”   她向王福元询问祖母的情况,王福元支支吾吾的样子令她不安。   “太医说,你现在不易挪动,等足了三月,孤派人送你回去见家人。”太子说着,“其实你不必担心,徐家的人孤会一直照拂着。”   徐幼宁当然相信他有庇护徐家的能力。   “还有别的事吗?”   虽然他这么问,可徐幼宁已经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不耐烦。   这样予取予求的机会往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徐幼宁一咬牙,又道:“民女从前有一个婢女叫月芽,爹爹下狱之后,太太说家里开支不过来,把月芽发卖了,月芽才十三岁,民女担心她……”   “孤会派人去找。退下吧。”   太子下了逐客令。   但他既然应下了,徐幼宁的目的就达到了。在徐家,月芽是除了老太太之外真正关心徐幼宁的人。当初陈氏要发卖月芽,徐幼宁阻止不了,如今既有了一线生机,她自然要为月芽试一试。   只要太子不把她杀了,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徐幼宁管不着。   更何况,徐幼宁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发怒。   待徐幼宁退下,内侍方才进门。只是还没有开口,太子狠狠拍了一下食案,震得一只瓷碗从食案上掉下来。   “殿下息怒。”内侍急忙跪下。   太子砸了碗,心头的怒气稍稍平息。   他生气,并不为着徐幼宁要离开抑或是她提出诸多要求,而是因为她那一声“承远哥哥”。   他与徐幼宁缠绵的那一晚,徐幼宁迷迷糊糊的,他却是清醒的。   他清醒地看着徐幼宁在他跟前香汗淋漓,也清醒地看着她勾着自己的脖子,奶酥奶酥地喊着“承远哥哥”。   他固然清楚自己对徐幼宁并无什么情感。   然那一夜是徐幼宁的第一次,亦是他的头一遭。   即便他冷静自持,亦忍不住回味一二。但在回味之中,总会想起那几声“承远哥哥”,叫他没来由的恼火。   他深吸几口气,迅速恢复了冷静。   他要徐幼宁,只是需要她给自己生下孩子破了命格而已,其余的事不必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幼宁:伴君如伴虎,太子脾气太大了。   太子(流泪):第一天晚上你就喊别的男人的名字。   感谢在2020-06-13 21:08:14~2020-06-14 21:4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兮西昔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 10瓶;小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徐幼宁自然不知道太子在自己走后砸了碗,更无法窥知太子的心意。   那天晚上,对她而言就是一个迷蒙的梦,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时,她的心情蛮好。   太子答应让她回家看祖母,也答应寻找月芽。   如他所言,她无能为力的许多困难,在他看来易如反掌。   出了承乾宫,仍是坐步撵回去。   陪着她回去的不是桂心,而是另一个叫素心的宫女,看着温和亲切,同徐幼宁说话很是恭敬。   徐幼宁没有问桂心如何,桂心不是她的奴婢,要怎么处置奴婢是主家的事,轮不到她来操心。   虽是入了夜,徐幼宁这一来一回的仍是出了一身薄汗,孟夏说她如今不宜坐浴,只叫素心帮她擦了身子。   没有诊出喜脉的时候,徐幼宁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   如今知道自己有孕,顿时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起来,连素日爱吃的小点心也没了胃口。   好在孟夏和素心十分尽心,稍稍减轻了些害喜的苦楚。   自那日之后,太子没有召她去承乾宫,也没有过来找她,徐幼宁在这方小院里平平静静的住了两个月,待太医诊过,说胎相稳固之后,承乾宫那边终于传了话,送徐幼宁回莲花巷探望家人。   徐幼宁接到消息,欢喜地准备起来。   她在这小院里虽不是主子,底下人不会短缺她的吃穿用度。只是衣裳首饰都是东宫的,不能拿回去,只能叫人备些吃的。   素心知她要回去看望祖母,为她准备一个三层的雕花食盒,装上了各种老太太喜欢吃的甜软之物。   她身份尴尬,不能大白天的回家,等到夜里宵禁过后,方才乘马车前往莲花巷。   夜里的京城很不一样。   白日里的繁华与喧嚣尽数退去,宽敞的大街上黑漆漆的,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听得到马蹄和车轮哒哒的声音。   当初进东宫的时候,徐幼宁觉得是在做梦,如今要回家了,她依然觉得在做梦。   她居然进东宫伺候太子,居然还能从东宫回家。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没一会儿马车便停下了。   素心扶着徐幼宁下了马车,徐启平和陈氏已经站在了宅子门口。   家里这么大的阵仗迎接,想必东宫这边早派人过来打了招呼。   “爹。”徐幼宁上前朝徐启平福了一福。   徐启平没有说话,目光直直落在徐幼宁身上。   上一次见到女儿的时候,徐幼宁还是纤纤细腰,而此刻的她,脸庞似乎没有变化,腰却宽了不少。   徐幼宁见徐启平和陈氏都愣愣盯着自己的肚子,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她回来一次机会难得,实在不愿意在这种事上多费唇舌。   “爹,祖母呢?”   徐启平依旧愣愣地,陈氏回过神,“老太太在屋里等你,先进屋吧,外头风大,先进屋吧。”   说着,陈氏伸手拉着徐幼宁进了宅子,也不管徐启平如何,带着徐幼宁往老太太屋里去了。   徐家上下都知道徐幼宁回来,里里外外灯火通明。   刚走了没几步,就撞见匆匆从里院跑出来的徐幼姝。   徐幼姝是徐家的嫡女,比徐幼宁小四个月。   一见徐幼宁穿着宽大的衣裳往里走,顿时大声嚷道:“二姐姐,你这么快就有身孕啦?”   陈氏听她这么大声,忙训斥道:“还嫌不够丢人么?这么大声,叫街坊四邻听到,往后你还嫁不嫁人了?”   徐幼姝挨了训,脸上的表情依旧幸灾乐祸地,“二姐姐,要你做外室的到底是什么人呀?是不是比爹还老?”   “闭嘴。”徐启平从外头进来,正好听见徐幼姝这句话,顿时怒道,“要不是你姐姐,你这会儿还不知被人卖到哪里去了?还有脸在这里说风凉话!”   “爹!”徐幼姝哪里被徐启平这样训斥过,顿时哭着跑回屋了。   徐启平训了徐幼姝,还不解气,又望向陈氏:“看看你教的好女儿!”   陈氏忍着气,怨怒地望向徐幼宁:“老太太在等你说话,自个儿进去吧。”   “多谢太太。”徐幼宁早已习惯了这一家子,脸上并无什么波澜,朝徐启平福了一福,自己往祖母屋里去了。   只是她一进屋,顿时吓了一跳。   几个月不见,祖母衰老虚弱了许多,坐在躺椅上,看着毫无生气。   “祖母!”徐幼宁一下就带出了哭腔。   “阿宁,你真的回来了?”祖母的声音有气无力地,拼着全力想起身,却只稍稍让脸扬起来一点。   “回来了,祖母,我回来看您了。”徐幼宁跪在地上,扑在白老太太的膝盖上,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   离开莲花巷的那一晚,她全然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回来,越发哭得厉害。   身后的素昕见状,微微蹙眉,想扶她起来,又觉得不妥,左右望了一眼,从旁边的椅子上取了块垫子,送到徐幼宁跟前,给她垫在膝盖下头。   伺候祖母的老妈妈忍不住垂泪道:“二姑娘不知道,自打你离了家,老太太便一病不起,日日念着姑娘。”   “别说了。”祖母用虚弱的声音训了那老妈妈,伸手捧着徐幼宁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见她面色水润,眼眸明亮,看气色似乎比在家里还养得水灵,然而目光往下,看着她腰身,顿时泪从中来。   徐幼宁自然知道如今这模样多么刺眼。   爹爹和陈氏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心疼她的祖母。   平心而论,她对爹爹也好、陈氏也好,从来都没有什么期待,便无怨气可言。   但是祖母不一样。   祖母是她在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人,也是她认为在这世上唯一疼爱自己的人。那天晚上祖母那样放她离开,徐幼宁心中是难过的,此刻见祖母因为自己神伤至此,顿时愧疚起来。   老太太是最疼她的人,可她不止是自己一个人的祖母,爹爹被人诬告,若是不能洗刷冤屈,自己又能得什么好呢?   于是徐幼宁抹了眼泪,朝着徐老太太笑道:“祖母,我好着呢,每日都是锦衣玉食,身边十几个人伺候。”   “什么?你身边有十几个人伺候?”徐幼姝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出来。   因着老太太思念徐幼宁病倒,徐启平便叫徐幼姝搬到徐幼宁从前住的暖阁里来,这边房间不大,徐幼姝自是不满,哪里会用心孝顺老太太。   方才被徐启平训斥,她哭着跑回暖阁,越想越气,偷偷藏在屏风后头偷听老太太和徐幼宁说话。   一听徐幼宁说有十几个人伺候,顿时站不住了。   徐家上上下下的婢女厨娘婆子加起来才十几个人,徐幼宁一个人就有十几个人伺候,怎么可能?   徐老太太见着徐幼姝这模样,怒火攻心,却连训斥的力气都使不上来。   先前在院子里头,徐幼姝只顾看徐幼宁的腰身,这会儿在屋里光亮足,这才看清徐幼宁身上的衣饰打扮。   徐幼宁有身孕,素心没有给她涂脂抹粉,只用一支玉簪将她的头发绾起来。   那支玉簪碧绿碧绿的,没有一丝杂色,像春日刚冒出的绿芽一样。   再看徐幼宁身上的绛色纱衣,笼在衣裳外头,如烟似雾的,人都已经站在屋子里了,那纱衣还在飘动,怕是比蝉翼还轻。   素心见状,上前道:“回老太太和姑娘的话,如今我们姑娘屋里有两个大丫鬟,院子里还有十个丫鬟听差。另有太医、厨子,都是只伺候二姑娘一人的。”   徐幼姝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她本以为徐幼宁被人带走,一定每日过得十分悲惨,说是外室,其实就是要陪主子睡觉的奴婢罢了。   可眼下这阵仗……徐幼宁分明是去当娘娘的!   “二姐,你伺候的是什么人啊?他是要你给他生儿子么?可你没有名分,将来生完孩子怎么办呀?”   徐幼宁今日时间不多,懒得与徐幼姝多费唇舌。   “三妹,你先回去,我今日回来是想陪祖母说话的。”   “你一个庶女,还是给人做外室的,威风什么?我……”徐幼姝话还没说完,便被素心连扯带拉的轰了出去。   徐幼宁没想到素心斯斯文文的,力气竟然这样大。   旁边的妈妈见状,也跟着走了出去,将房门带上,只留她们祖孙二人在屋里说话。   “阿宁,你那丫鬟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当真过得好?”   “是真的。”徐幼宁擦掉脸上的泪痕,满脸欢喜道,“你瞧瞧我身上的衣裳料子,你摸一下。”   她抬起手,拿袖子在祖母苍老的手上蹭了蹭。   “祖母,你说,这是不是好料子?”   祖母眸中含泪,笑着点了点头。   徐幼宁站起身,把素心备的食盒拎到老太太跟前,“祖母,你瞧,今日回来看你,我特意叫厨房备了点心,你尝尝。”   徐老太太看了一眼,食盒中的点心样样精致,每一块都不重样,香气扑鼻,显然不是寻常的糕点师傅能做出来的。   只是她此刻,哪有吃点心的心思,她握住徐幼宁的手,颤颤巍巍地问:“阿宁,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徐幼宁将食盒放下,将手搭在徐老太太的手背上,柔声道:“他们不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人,只是孙女已经答应他们,不能说出来。”   太子和贵妃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厉害角色,祖母知道的越少,对徐家而言越好。   她已经把自己搭上去了,总要保得这一家子平安才行,否则便是白白牺牲。   徐老太太听着徐幼宁的话,更加悲从中来。   幼宁自幼心思纯良,一直在她的庇佑下长大,如今这样单纯的孙女,竟然学会安慰她,反过来庇佑这一家子。   虽然徐幼宁不肯说对方的身份,但是能平息徐启平在大理寺的案子,又能在宵禁后送徐幼宁回家,这样的人,就算不是王府也至少是公侯,绝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徐老太太看着一夕之间长大懂事的孙女,怎么能不难过呢?   徐幼宁一直侍奉祖母,怎么会看不穿老太太的心思,忙安慰道:“祖母别担心了,我真的过的很好,若是他们待我不好,怎么会放我回来看你呢?”   这倒是……   徐老太太一直以为这辈子到死都见不到徐幼宁了,今日她突然回来,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珍馐佳肴,带出来的婢子都是相貌举止不俗,院里还有十几个人伺候,日子应当是不难过。只是没名没分的,往后的日子都是不见天日。   “阿宁,徐家对不起你啊。”   “祖母别这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徐家,也没有我的,原是该我报恩尽孝的。”见徐老太太总算不流眼泪了,徐幼宁想了想,又道,“祖母,我再悄悄告诉你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居然忘记设定时间了,抱歉抱歉 第8章   “你说。”   徐幼宁凑近祖母的耳朵,“他们答应我,等我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会给我名分。”   “真的?”   徐幼宁美滋滋地点点头。   其实她自己还没有想清楚要这个“名分”到底是好还是坏,可是她知道名分可以叫祖母安心。   看着一脸欢喜的孙女,徐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愁容不自觉散去了一些。   “你站起来,我瞧瞧。”   徐幼宁乖乖站起来,徐老太太摸了摸她的肚子:“你这怀相极好,这一胎定能平安生下来。”   “是呀,御……太医也这么说,说我脉象沉稳,胎相稳固,所以他们才答应今晚让我回家来看祖母。”   “那你以后还能再回来吗?”   徐幼宁见到像孩童一般可怜巴巴的祖母,忍不住笑了:“您老别担心,有时机我会再回家看你的。祖母,你要好生吃饭,好生服药,将来我的孩子还要给你磕头要利是呢!”   “好,祖母这点私房都给我的玄孙子留着。”   看着祖母终于眉开眼笑,徐幼宁才稍稍安心。   正说着话呢,外头忽然有了敲门声。   “谁?”   “姑娘,更深露重,我们该回去了。”是素心的声音。   徐幼宁只得起身朝祖母拜了一拜。   “阿宁,这就要走了?”祖母紧紧攥着徐幼宁的衣裳。   徐幼宁点头。   今日出来的时候,东宫叮嘱过,至多呆一炷香的时间。   她不觉得难受,毕竟,太子能答应她回家一次,定然还会有第二次。   “祖母且安心休养,只要养好了身子,往后咱们有的是时间说话。”   徐老太太眸中又有了泪:“你不必着急回来,我既知道你过得好,心里便踏实了,你现在是双身子,哪有时常往外跑的道理,安心养胎,母子平安才是正理。”   “孙女知道了。那些糕点都是孙女孝敬你的,可别进了徐幼姝的肚子。”   “知道了,知道了。”祖母朝她摆了摆手。   徐幼宁露出会心的笑意,开门走了出去,这才发现外头除了素心,还有徐启平。   “阿宁,你这就要走了?”   “嗯,”徐幼宁点了点头,朝着徐启平拜了一拜,“爹爹保重身体。”   徐启平的眼神十分复杂,动了动嘴唇,终究只是道:“你也保重。”   徐幼宁往日在家中与徐启平的关系并不亲近,父女俩甚少有单独说话的时候,此刻徐幼宁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当寒暄了一句,径直往外走了。   刚出宅子,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宁宁。”   徐幼宁吃了一惊,回过头,果然见到巷子里站着那个瘦削的身影。   素心望见来了人,眉头一皱,将徐幼宁护在身后。   顷刻间便有两个黑影子从旁边飘出来,将那身影围住、一时之间,宁静的莲花巷里剑拔弩张。   徐幼宁知道是谁,怕侍卫出手伤了他,忙道:“素心,快叫他们退下,他不是坏人。”   素心闻言,方才对那飘出来的黑影使了眼色,一齐退到旁边。   徐幼宁望着巷子里的人,心中万千滋味涌上心头。   “承远哥哥。”她如从前一般喊着他,缓缓朝他走过去。   来人名叫卫承远。   徐家和卫家祖上是世交,徐幼宁和卫承远的祖父同在礼部为官,有一年发生了科场舞弊案子,两人受到牵连没了官职,卫家祖父一病不起,没等到冤情洗刷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了卫老太太和卫承远这对祖孙,靠着卫氏族中的接济勉强度日。   徐老太太跟卫老太太是手帕交,瞧着卫承远聪慧,将来必定出息,给卫承远和徐幼宁早早地定下了亲事。   那会儿徐家人都对这门亲事不以为然,不过徐幼宁一个外室出的庶女,老太太想做主,徐启平便由着她去了。   卫承远果然没有辜负徐老太太的期望,十一岁考为童生,此后一路顺畅,年仅十九岁已经有举人功名在身。   徐家人这才感慨老太太的智慧,还好早早地定下了卫承远,等他中了进士,别说是徐家的庶女了,便是嫡女也高攀不上。   “你……”卫承远看着衣衫宽敞的徐幼宁,哽咽得说不出话。   徐幼宁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想的跟他一样。   从他们定亲的时候开始,徐幼宁便认定自己将来要嫁的人是卫承远,这么多年,两人虽无逾矩的举动,彼此间总是有情意流动的。   卫承远悄悄送给她的物件,每一件她都收在自己的妆奁里,小心珍藏。   此刻看着伤心欲绝的卫承远,徐幼宁心中亦是难过。   可她不能难过,她得打起精神。   她竭力笑了起来:“听说祖母病了,特意回来看看她老人家。”   “自你走后,老太太的精神就不大好。”卫承远说着,终于忍不住道,“宁宁,他……他待你好吗?”   卫承远不知道他是谁,但看着徐幼宁的腰身,便知道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他放在心尖上的宁宁,已经成了别人的女人。   “挺好的。”这是徐幼宁的心里话。   太子替徐启平洗刷了冤屈,在东宫里锦衣玉食的养着她,还允许她回来探望祖母,她很知足。   “那,那便好。”卫承远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关于徐幼宁的一切,他都是从徐幼姝那里得知的。   徐幼姝说,徐幼宁为了救父,委身于一个年近半百的朝廷大员,给人家做外室。   这些日子,卫承远都是心疼、悔恨。   怜幼宁的处境,恨自己的无能。   “承远哥哥,礼部的会试是什么时候?”徐幼宁不想再谈自己的事,反过来询问卫承远的近况。   “还有十日。”   卫承远这样聪慧,徐启平自是重视,去年便去了书信叫卫承远来京城,在徐家宅子里辟了一间屋子给他念书,还给他找了一个书童伺候起居,好叫卫承远专心读书。   只是没想到,还没有开考,卫承远先等来了徐家退婚的消息。   “你苦读多年,一路过关斩将,如今终于到了会试,一定能有所成。”   “宁宁。”卫承远听着徐幼宁的鼓励,不禁悲从中来。   他在徐家借住的时候,一直都遵循礼数,不能跟徐幼宁时时相见。但同在一座宅子里,怎么都会有碰面的机会。每一回徐幼宁都会偷偷给他说一两句话,或是给他一个微笑,对他而言都是极大的满足,在他心里早把徐幼宁当做妻子一般对待。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还没有见到身着红嫁衣的徐幼宁,便看见了隆起肚子的她。   徐幼宁察觉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知道不能再跟他继续说下去,狠着心朝他点了点头:“承远哥哥,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卫承远哽咽得连“嗯”都说不出口,只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徐幼宁最后朝他笑了一下,转过身朝马车走去。   素心扶着徐幼宁上了马车。   徐幼宁一直没说话,安安静静地依着马车坐在角落里。   行了一会儿,素心默默退了出去,跟驾车的人一起坐在外头,只留徐幼宁一个人坐在里头。   夜里空无一人,马车行得顺畅无比,半个时辰就到了东宫侧门。   “姑娘,我们到了。”   “嗯,稍等。”   素心听到出来,徐幼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   她心下一叹,并没有催促,只是垂首等在外头。   正在这时候,身后响起了马蹄声。   素心回过头,竟见太子骑马在后头。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才从宫中回来。   当今圣上醉心修道,许多繁冗的政事都交给太子处理,几乎每晚他都回来的很晚。   “回来了?”太子瞥了一眼马车,沉声问道。   “是,”素心低头回道,“姑娘许久没有见家人,有些感怀。”   太子眉心一动,没有说话。   马车里的徐幼宁听到外头的动静,忙从马车上下来,朝太子行礼。   她今日穿着纱裙,夜风一吹,袖子和裙摆随之翩跹而起。   天上没有月亮,徐幼宁的眼睛却好像装着星星。   “早些歇着罢。”太子说着,径自骑着马往东宫正门而去。他一走,身后的十几骑呼呼而去。   徐幼宁目送着他离开,跟着素心一齐回了小院。   她如今体力大不如前,晚上去莲花巷跑了这么一遭,的确是乏了。   素心伺候着她吃了点夜宵,便服侍着她安置了。   等到屋里熄了灯,素心方才走到廊下。   “素心姐姐,承乾宫那边传话,让你过去回话。”   素心点了头,自己往承乾宫赶去。   还有一刻便是子时,承乾宫却是灯火通明。   见素心过来,值守的宫人并未问话,便放她进去。   太子坐在殿内看着书,素心跪在地上:“主子。”   “她在家里受委屈了?”太子一面翻着书,一面缓缓道。   “二姑娘是家中的庶女,跟老太太最亲近,回家之后,也只跟老太太说话。徐家三姑娘瞧着是个不懂事,一直拿言语刺二姑娘。”   “所以她哭了?”   素心轻轻抿了下唇:“二姑娘不是因为三姑娘那些难听的话哭的。”   她瞧得出,徐幼宁根本没把那个妹妹放在眼里。   太子合上书,搁到一旁,望向素心。   素心神色一凛,“姑娘跟徐老太太是关着门说的话,奴婢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不过出来的时候看着还是好好的。后来出门要上马车时,突然又出来一个人,姑娘跟他说过几句话之后,情绪便不太稳。”   “谁?”   “奴婢不确定他的身份,只听得姑娘叫他承远哥哥。”   承远哥哥。   旁边侍立的内侍王吉原本神色淡淡,听到这四个字顿时神色一凛。   上回太子跟徐幼宁用膳过后,勃然大怒,后来虽然怒气平息,却交代他去彻查这个“承远哥哥”,查过之后方才知道这个承远哥哥名叫卫承远,是徐幼宁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太子听到回禀过后,虽然没有再发怒,但伺候的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情不太好。   今日徐幼宁回家,居然又跟这个卫承远见面了,太子殿下……王吉小心翼翼地觑了过去,发现太子的脸色阴晴不定。   素心不知道这一段,但她毕竟看到了卫承远看徐幼宁的眼神,自然知道这是该避讳的事,于是,不等太子再问话,便主动道:“徐老太太的身子很不好,姑娘过去探望时老太太连站都站不起来,奴婢以为,姑娘是因为担忧祖母的身体才会落泪。”   “派人送些补品过去,若有必要,叫个御医去给老太太瞧瞧。”   “是。”王吉恭敬应了下来。   太子又问素心:“她近来如何?”   “如今姑娘害喜的症状有所减轻,胃口比之前好了不少,只是如今天气炎热,夜里还好,午睡的时候总是流汗,总是睡不安生。”   “没有用冰块吗?”   素心摇头。   王吉见状,站了出来:“殿下,如今宫中上下例行剪裁,去年冬天冰窖里只留了承乾宫用的冰量。”   “厨房那边不是有冰窖吗?”   “厨房存冰只为备膳食,留的不多,不够一殿的用量。”   “知道了。”   太子面色无波的挥手,素心和内侍一起退下。   殿内的烛光融融,太子端起茶。这茶是宫人才添上的,因此带着温热的气息。   一杯入肚,太子放舒了口气。   卫承远,又是这个卫承远。   他应该发怒吗?   卫承远几年前就跟她定过亲,是他把徐幼宁抢过来为他生孩子。徐家已经跟卫承远退了亲,也算是划清了界限。   她那样柔弱的一个人,必然不能轻易放下这样青梅竹马的情感。   只是,道理他虽理得清,他的自尊和骄傲还是令他的心情十分不愉快。   徐幼宁是他的第一个女人,目前为止还是他唯一的女人。   可是在他们唯一的一个夜晚,她喊的是别的男人的名字。   太子的脑中出现的两张徐幼宁的脸。   一张是她在别院中眼神迷茫、满脸香汗躺在枕头上的脸,一张是她站在马车旁眼眸挂泪、紧抿薄唇克制泪意的脸。   太子用指节叩了叩自己的额头。   是他亏欠了她,再斤斤计较着实难看。   上次她说她不想要名分,想是心里还惦记着卫承远。   等她平安生下孩子,便如她的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5 22:24:45~2020-06-16 22:1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兮西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默默未来 20瓶;小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什么?殿下要我搬去承乾宫?”徐幼宁正在用早膳,听到素心说了这话,差点没噎着。   素心见状,忙替她拍背顺气。   待徐幼宁平静下来,方恭敬道:“如今天气太热,承乾宫里有冰块,姑娘住过去舒坦些。”   今年的夏天对徐幼宁来说的确很难过。   怀揣着一个火炉,连坐着不动都觉得热。   这会儿还是早上,用个朝食就冒了一身汗。   上次去承乾宫的时候,阵阵凉气让徐幼宁记忆犹新。   如今暑气更甚,这个时候呆在承乾宫,一定很舒畅,只是……   “素心,你能跟殿下说,往这边添一些冰吗?”   “如今宫中奉行节省,咱们东宫也一样,因此去年冬天只留了承乾宫一宫的冰块用量,若是姑娘这边也添冰,等到了八月,两宫都无冰可用了,”素心说着,像是看穿了徐幼宁的心思,柔声道,“给姑娘备的房间在承乾宫的西配殿,殿下的寝殿在东角。”   听起来倒是隔得挺远的。   看着徐幼宁意动,素心趁人打铁道:“如今姑娘月份还浅,再到了三伏天,那会儿身子沉了,天也更热,肯定睡不安稳,不如早些搬过去,早些舒坦。姑娘搬过去,日子还是跟在这边一样过,殿下每日忙于朝政,都是夜深才回东宫。”   太子是新立的储君,对待政事异常勤勉。   徐幼宁想起那天夜里在侧门相遇的情景:“那天,殿下也是才从宫里回来?”   “是的。”   若他每日都如那一夜那般晚归,倒是无妨。   “姑娘宽心,承乾宫那边已经把地方挪出来了,今儿就能挪过去。”许是怕徐幼宁不肯答应,素心道,“姑娘如今是东宫里最要紧的人,若是在承乾宫住不惯,随时都能搬回来。”   徐幼宁的确还在犹豫,不过,素心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只得先应下。   毕竟,要搬过去,肯定是太子的意思,徐幼宁若是拒绝,太子指不定会觉得自己不识趣而迁怒徐家。   用过早膳,素心给徐幼宁擦了身子,换了新做的凉衫子前往承乾宫,不出所料,下步撵的时候又是一身薄汗。   外间暑气烈烈,一进承乾宫,清凉之气扑面而来。   一进去,她便再也不想出来了。   承乾宫墙角和柱子下都摆了冰盆,冷气森森,着实太凉快了。   素心早有准备,给徐幼宁搭了一件衣裳。   “我的屋子在哪里呀?”   听到徐幼宁不再说要回去的话,素心顿时安了心。眼看着徐幼宁整日热得不舒坦,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跟着头疼。   “姑娘跟我来。”   徐幼宁转头一看,是上回来承乾宫吃饭遇到的内侍,忙道:“有劳公公了。”   “姑娘不必客气,叫我王吉便是。”那王吉长得清秀,虽是太监,举手投足十分儒雅,生得很讨人喜欢。   徐幼宁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这王吉应当是太子近臣,忙问:“王公公,你今日没有跟殿下一块儿进宫吗?”   王吉道:“今日殿下要习骑射,并未去宫里。”   太子今日在东宫?   徐幼宁惊愕地看向素心,素心垂眸不语。   徐幼宁想回自己的小院,可着实舍不得这边的清凉,只得继续跟着王吉往前走。   她的屋子在西面的最里边,走过去的时候,徐幼宁以为会是狭小的边角屋子,可等王吉推开门,却发现是里头十分宽敞,饮食起居都不成问题。   也罢,反正她就在这屋子里呆着,哪儿也不去。   承乾宫的屋子窗户都很大。   徐幼宁坐到窗前的贵妃榻上,自有宫人给她呈上果品、凉汤,好不惬意。   御医嘱咐过,她不宜进补过多,呈上来的每个碟子里只摆了一件。   徐幼宁吃着东西,喝着玫瑰露,因着屋子里摆着冰块,即使窗外吹来的夏风带着热气,也不觉得难过。   “这屋子可还住得惯?”   徐幼宁正半眯着眼睛养神,身后突然传来醇厚低沉的男子声音。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果然见到太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   他身上穿着窄袖的骑装,徐幼宁被素心伺候了这么久,知道贵人们从外头回来都要立即更衣的。   太子这是一回承乾宫就过来了?   徐幼宁的心跳得快了几分,望向太子时,发觉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肚子上。   他不是紧张自己,只是紧张自己的孩子。   徐幼宁的心绪迅速平静,正想扶着靠背站起来,太子道:“不用起来。”   “多谢殿下。”他是冲着他的孩子才给的这份恩典,既然孩子在徐幼宁的肚子里,她自是受得心安理得。   “还缺什么吗?”   “什么都不缺。”   太子“嗯”了一声,又道:“御医去给你祖母把过脉了,她是忧思过度,伤及心脉,只要去除心病,用心调养,能养好的。”   他派御医给祖母诊病了?   徐幼宁吃惊地望向太子。   太子却面色无波,似乎只是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徐幼宁坐不住了,起身朝太子一拜:“民女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往后在这里的时日还长,不用言必称民女。”   “是。”   徐幼宁颇为感激。   若不是他放自己回家,祖母怕是要在愧疚和思念中一病不起了。   如今他不止应允自己回家,还为祖母延医问药,这一声救命之恩,的确当得起。   太子很难得地弯了下唇角,伸手把徐幼宁扶起来。   许是才习过骑射,他的手掌还很热。   徐幼宁冰凉的小手被他宽大温热的手握着,感觉十分奇妙。   太子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松了手。   “上回说的事,孤已经有了决定。”   上回说的事?   是名分的事吗?   他想好了?   徐幼宁心情忐忑地望向他,他却似不经意地别过脸,叫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若你不想要名分,生完孩子,孤可以放你离开。”   他答应放自己离开?   上次他还执意要给名分,说他的孩子不能来路不明。   “若是你想嫁人,我会帮你。”   嫁人?他怎么突然说起嫁人,还说要帮她?   徐幼宁正疑惑着,忽然瞥见了站在门口的素心,她心里突地一跳,一定是素心,把昨晚她见卫承远的事告诉了太子。   像太子这样的人,身边自然容不得心中有别人的女人。   不知为何,徐幼宁松了口气。   卫承远如今是举人,很可能马上就是进士,甚至庶吉士、探花、榜眼、状元,从前的徐幼宁配卫承远已是高攀,如今她失了身,还生了孩子,更是配他不上。   她怎么可能在一年后去找卫承远。   太子说要帮她,莫非他打算用权势逼卫承远娶了自己?   徐幼宁觉得可笑。   “你觉得孤办不到?”   “殿下是储君,自然没有什么办不到的难事。但我觉得,婚嫁之事,还是不要强人所难比较好。强扭的瓜不甜。”   太子的神色微微一凛,深深看了徐幼宁一眼,转身离开了。   素心和王吉一直站在门口,自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待太子离开,素心忍不住道:“姑娘说话,未免太大胆了一些。”   徐幼宁疑惑地看向素心,缓了一下,方才意识到素心是在提点她刚才说的话过火了。   想想方才太子的脸色,徐幼宁知道自己把他得罪了,却又觉得冤枉。   那句“强扭的瓜不甜”她的的确确只是在说卫承远的事。   她跟太子之间,从来都不是男女婚嫁之事,硬要类比,只能算是做买卖。   生完孩子便结束的一锤子买卖。   这样想着徐幼宁心中的担忧烟消云散了。   这么一来二回的打交道,徐幼宁对太子有一个初步的认识。   他是一个公道的人,只要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的,不会把她怎么样。   因着太子今日在东宫,徐幼宁一整日都乖乖呆在殿中没有出门,毕竟,搬来承乾宫就是为了这边凉快。   她这间屋子从窗外看出去的景致非常好,望过去便如一幅画一般。   素心说,承乾宫周遭的景致都是工匠精心布置的,确保每个窗户望出去都赏心悦目。殿里众多房间,数太子殿下寝殿的景色最好。   徐幼宁是个知足的人,一点都不好奇太子寝殿的风景。   她安安心心坐在自己清爽的屋子里,连带着午膳都多用了一些。   正预备午睡,素心忽然带着一个人走到徐幼宁跟前。   “月芽!”徐幼宁一眼就认出来人,高兴地站起来挽住她。   月芽八岁的时候被徐老太太买回来,一直伺候徐幼宁。   徐家虽然有姐妹,可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两人都看不上徐幼宁。对徐幼宁而言,真正陪着她哭陪着她笑陪着她说心事的姐妹是月芽。   几个月不见,月芽黑痩了许多,面黄枯瘦的她跟身上的精致宫装极不相称。   然而,徐幼宁看月芽觉得惊讶不敢认,月芽看着大腹便便的徐幼宁更不敢认。   “姑娘,你……”   徐幼宁欲言又止,素心机敏,垂眸退了出去,将房门带上。   “月芽,你这几个月是不是吃了许多苦头?”徐幼宁忙拉着月芽坐下。   “我被一个酒楼老板买回去了,平时除了伺候老板娘,还要去厨房帮厨,就是比从前在府里的时候累,”月芽说完,惶恐地看着周遭华丽的布置,小声问,“姑娘,这里是哪里呀?你怎么会住在这里?”   “他们没跟你说这是什么地方?”   月芽摇头:“他们只说姑娘要赎我回去,我跟着过来了,没想到……姑娘,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这里是东宫。”   “东宫?”月芽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说话都囫囵了。她的目光从徐幼宁的脸庞转到她的肚子上,结结巴巴道:“那,那姑娘你肚子里的……”   月芽不敢说下去了。   倒是徐幼宁一脸坦然:“我怀的是太子殿下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幼宁:太子殿下是个讲道理的人,将来一定会信守承诺放我走。   太子:以后你会知道,我是多么的讲道理。   感谢在2020-06-16 22:11:52~2020-06-17 22:0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夏婉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兮西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依、花点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月芽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沉默了片刻,待突突的心跳平和一些,方继续问道:“姑娘,你……你什么时候被太子殿下看中的?”   什么时候?   徐幼宁也不知道。   王福元来徐家要人的时候,对徐家和徐幼宁的一切了若指掌,怕是盯上一阵子了。   见徐幼宁闷闷地不说话,月芽又问:“姑娘,那你如今是娘娘了吗?”   “别胡说,往后你还跟在家里一样,叫我姑娘。”   月芽忙不迭地点头,然而大大的杏眼依旧茫然:“姑娘,咱们往后真的要住在东宫了吗?”   徐幼宁见她这模样,伸手点了她的鼻子一下:“不止呢!这里是承乾宫,是太子殿下的寝宫。往后我们得在这里住一阵子。”   至少,得住到秋天,不那么热了,再搬出去。   “那……”月芽不禁红了脸,“太子殿下夜里要到姑娘这边来歇么?姑娘这……”   “不,太子殿下不会过来,不过在一个屋檐下,总会有碰面的时候。”徐幼宁想了想,站了起来,“今日他正好在东宫,我带你过去谢恩。”在东宫住了这阵子,徐幼宁对这里的规矩耳濡目染了不少。   月芽一听到要去太子殿下跟前谢恩,顿时紧张起来。   “没事的,你只管磕头谢恩,有什么话我来说。”   “姑娘,太子殿下是不是很疼你?”月芽好奇地问。   徐幼宁一愣,旋即正色道:“才跟你说了,不要胡说八道。我如今在东宫没有名分,不是太子殿下的女人。”   不是太子殿下的女人,却怀了太子殿下的孩子。   月芽更迷惑了,不过姑娘说什么,她听什么就是了。   “姑娘别急,我知道了,当着其他的人面,我一句话都不说。”   徐幼宁伸手帮月芽理了理头发,这才领着她出去。   素心等在外头,见她们出来,恭敬问:“姑娘要出去走走吗?”   “殿下在吗?我想带月芽去给殿下谢恩。”   素心道:“这会儿殿下应当在看书,奴婢先陪姑娘过去,看看王公公是否可以通传。”   徐幼宁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东宫的王公公跟贵妃娘娘身边的王公公有什么关系吗?”   “姑娘聪慧,东宫的王公公是贵妃娘娘身边那位王公公的干儿子。”王吉是慧贵妃为太子挑选的近侍,打小就伺候太子的。   随意说了两句话,便已走到太子的书房门口。   王吉守在那里,见徐幼宁过来了,忙上来问好。   素心说了缘由,王吉便进书房通传,片刻将徐幼宁请了进去。   太子这会儿的打扮跟上午全然不同,身上穿的是宽松的杭绸寝衣,领口略敞了些,脖子底下还有一片曝露在外,徐幼宁只在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了头。   “殿下。”   “坐下说话。”   素心忙扶着徐幼宁起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见月芽还跪着,素心又过去把她拉起来,一同站到徐幼宁的身后。   太子将手中的书搁在桌子上,看了一眼惶恐不安的月芽,缓缓道:“这就是你的丫鬟?”   “是,我代月芽谢殿下天恩。”   太子没有说话,只使了个眼色,徐幼宁不明白他的意思,素心却是懂了,拉着月芽一起退出了书房,将房门带上。   徐幼宁不安地看向他。   太子似笑非笑:“你要孤办的事,都已经办好了。”   “是,我也会尽力替殿下办事。”   她会好好养胎,帮他生一个健壮的孩子。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能报答他的事了。   太子的眸光晦涩不明,叫她看不穿的他的心思。   因他一直不肯开口说话,徐幼宁只好道:“殿下还有其他要我办的事吗?”   他的神情并不阴沉,目光在书案上飘忽,似拿不定主意。   徐幼宁只能不安地绞着手指等待。   太子低声道:“你过来。”   徐幼宁的身子微微一颤。   过去?   这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离得也不算远,要说什么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走那么近做什么?   徐幼宁没来由的心里发毛。   她迟疑着没有动,却是太子站了起来。   徐幼宁眼见得他走近,越发不敢动,低头盯着地上,然而很快便看到了他那双绣工精致的草龙纹皂靴。   正犹豫着要不要抬头,太子蹲下了身,扬起下巴看向徐幼宁。   两人目光相对,徐幼宁俯视着他,更加不自在了。   他身上的寝衣本就是松松垮垮地穿着,徐幼宁平视的时候已是觉得不雅,此刻他蹲了下去,徐幼宁看见得便多了,这一下,不止是脸颊,连身上都烧了起来。   “幼宁,”太子的声音越发喑哑,“孤想摸一下你的肚子。”   他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徐幼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摸一下她的肚子?   她是慧贵妃送过来伺候太子的人,太子要对她做什么都说得过去。如今她是妇人,不是黄花闺女,但是拜慧贵妃赐的那颗丹药所赐,从姑娘到妇人的那段记忆非常模糊。她记得自己被人抱着,也记得被人压着,身上重得不得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记得。太子对她而言,就是个陌生的男人。   平白无故的,一个陌生的男人要摸她的肚子,叫她怎么好意思应下来。   “孤只是,想同孩子打个招呼。”   徐幼宁恍然,太子此举,并非出于色心,只是出于对腹中孩子的好奇。   他是孩子的父亲,想亲近一下自己的孩子,似乎无可厚非。   道理,徐幼宁都明白,可她就是迟迟开不了口应下来。她跟卫承远定亲那么久,只在今年元夕灯会的时候拉过一次手,太子对她而言,是如此陌生,答应让他碰自己的肚子,着实有些难为情。   太子深深看着她,两人静默了片刻,他垂眸叹了口气。   徐幼宁没来由地觉得他可怜,心软道:“好。”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又不能真的反悔,只得仰起头,看向窗外。   片刻后,她感受到一只宽厚的手掌扶在她的肚子上。   太子书房的冰块比徐幼宁的房间更多,因此他的手掌是凉的,只在掌心有一点温度。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徐幼宁的感觉仍是非常奇怪。   她庆幸自己是坐在椅子上,若是站着,只怕她整个人都在发颤。   “会疼吗?”太子问。   他的语气跟平常说话时不太一样,十分轻快。   “没有,殿下的手很轻。”徐幼宁竭力不叫太子听出她的颤音。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有身孕的之后,肚子会觉得疼吗?”   徐幼宁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肚子不会疼,只是早上总会觉得不舒服,瞧着什么东西都不想吃。”   “如今呢?”   “如今已经没事了,就刚起那阵儿难受,白日里胃口可好了,御医还叮嘱我不要贪多。”徐幼宁实打实的回答。   如此一问一答着,她紧绷的精神放松了许多。   太子……只是关心孩子罢了。   他碰她,无关乎情爱。   “的确比之前鼓起来了不少,感觉硬邦邦的,也不知道住在里头这家伙现在长了多大。”太子的语气异乎寻常地轻松。   徐幼宁悄悄瞥过去,发现他的唇角上扬。   他在笑。   她正感慨着,忽而琢磨出太子这句话里的意思。他之前碰过她,他记得她的小腹是平坦柔软的,他……   徐幼宁立马不自在起来。   蹲在她身前的太子却毫无察觉,手指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戳着,戳的她有些痒。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松手站了起来。   这下他看到了徐幼宁绯红的脸颊,眉梢不禁一跳。   屋里放着那么多的冰块,不可能是热的,唯一的就是,就是在她在害羞。   “看来,那天晚上的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幼宁初时没听懂他的意思,片刻后方才回过神。   他在说自己不记得那一晚的事吗?   因为不记得他们之间同榻共枕的事,所以会因为他碰触了肚子而脸红。   徐幼宁忽然意识到,他说她不记得了,言下之意,那晚上发生的事,他全都记得?   她更不自在了。   一想到每一处都叫他瞧过、碰过,她便如坐针毡。   太子看着窘迫的她,眸光幽深:“往后,若有什么不痛快只管说,素心他们做不了主的,过来找我。”   徐幼宁脑子乱糟糟,他说什么都没听清楚,只闷头应了下来。   “是。”   太子看着她娇娇怯怯的模样,想了想,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母妃一直记挂着你,瞧着你精神还不错,明日跟我一块儿进宫请安。”   进宫?   徐幼宁道:“殿下,我如今的身份进宫恐怕……”   “无妨,只是去见母妃,不做别的。”   “是。”   太子见她应得不情不愿地,多问了一句:“你害怕母妃?”   害怕?   倒不是害怕,她只是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安安静静躲在东宫里养胎最是妥当。   “她很担心你和孩子,只是过去回个话叫她安心。”   徐幼宁明白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如今太子待她客气,她不能得寸进尺,只得道:“知道了。”   “你整日闷在屋里不好,往后叫素心多带你在东宫转转。”   “知道了。”徐幼宁照单全收。   “去歇着罢。”   徐幼宁溜得飞快。   一出来,便见王吉、素心恭敬候在外头,月芽学着素心的模样双手交叠站着,可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偷偷瞄着四周。   “姑娘。”素心上前。   徐幼宁朝她点了一下头,由着素心把自己扶回房间。   不过,一进屋子,素心便乖觉地退了出去,只留徐幼宁和月芽主仆二人在里头。   “姑娘,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了?”月芽问道。   徐幼宁还在回想方才的情景,冷不丁被月芽这么一问,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颊。   果然很烫。   “你这丫头,怪笑什么呢?”   月芽吐了吐舌头,“太子殿下明明很疼姑娘,姑娘还不承认。”   “他哪里疼我了?”   “当然疼了。戏文里的皇上和妃子都不住在一块儿,妃子只有传召的时候才能见到皇上。太子殿下虽然还不是皇上,可是这东宫这么大,他让姑娘跟自己住在一起,可见是疼极了姑娘。”   “他不是疼我,他只是紧张孩子罢了。”   徐幼宁拎得清。   等她生完孩子,别说是住在承乾宫,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东宫一步。   月芽道:“姑娘只是怀着孩子,殿下便待姑娘这么好,等姑娘平安把孩子生下来,殿下一定会待姑娘更好的。”   等孩子生下来……   太子的确说过,等生下孩子会给她一个名分。   可他的名分,是她能要得起的吗?   徐幼宁不是不想要名分。   只是慧贵妃的警告言犹在耳。   去要了名分,那便是不安分。慧贵妃若发怒,太子难道会因为区区一个自己忤逆慧贵妃吗?   比起名分,还是保住小命儿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发现前面的章节似乎有错别字,会陆续更正过来,每天的更新还是晚上九点、十点,   感谢在2020-06-17 22:03:14~2020-06-18 22:2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兮西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梓曦 5瓶;小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一大早徐幼宁就被素心叫醒了。   今日要进宫,太子虽然说得轻巧,只是进宫给慧贵妃问个好,徐幼宁可不敢掉以轻心,乖乖坐在妆镜前叫素心仔细妆扮了一番。   衣裳首饰自不必说,脸上扑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又拿螺子黛重新描了眉,瞧着比不施粉黛的时候精神了许多。   她的衣裳都是东宫的裁缝比如今的身形新制的,特意把腰身做宽松了不少。   算算日子,徐幼宁的身孕已经四个月了,小腹鼓起来,看着怀相十分明显。   妆扮好走出来的时候,太子已经站在殿中。   “殿下久等了。”   太子回过头,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御医不是说,不要涂脂抹粉吗?”   这话御医的确对徐幼宁叮嘱过,徐幼宁没想到太子对她腹中的孩子如此重视,还亲自过问这些小事。   徐幼宁安定了许多。   将来她离开,太子会好好待这个孩子的。   徐幼宁道:“头回进宫拜见贵妃娘娘,自是不敢轻慢,平素那样子有些邋遢。”   素心亦道:“太医说偶尔为之没有大碍。”   太子颔首,迈步出了承乾宫。   两人乘着步撵出了东宫,素心扶着徐幼宁上了马车,太子没有坐马车,骑马在前头行着。   东宫离皇宫很近,片刻便至。   “这里是玄武门。”太子道。   徐幼宁望着巍峨雄伟的宫门,精神顿时紧绷了起来,不敢擅动,不敢擅言。   太子走在前头,徐幼宁埋头跟在后头,穿过玄武门,太子顿住脚步,回过头:“累吗?”   其实是有点累的。   徐幼宁自打有孕,就在屋子里足不出户,甚少走动。   “不累。”   徐幼宁鼻尖挂着薄汗,口中却说着违心的话。   太子看在眼中,道:“母妃给你传了步撵,你先去长春宫。”   “殿下不去吗?”?轻? 吻?最?萌?羽?恋?整?理?   “孤去给父皇请安。”   徐幼宁原以为今日是跟着他进宫到贵妃跟前点个卯,没想到进了宫居然要分头行动。   太子看着徐幼宁的神色,眸光闪了闪:“想与孤同行?”   “不敢,殿下说笑了。”徐幼宁立即收敛了神情,搭着素心的手上了步撵,正襟危坐地离开了玄武门。   只是她也很奇怪,为什么不想跟太子分开?   想了一会儿,她终于明白,她不是不想跟太子分开,只是因为到了皇宫这种地方,身边有个认识的人会踏实一点。   没什么好怕的。   慧贵妃她见过,慧贵妃身边的王公公待她也很亲切,只是过去问几句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幼宁端坐在步撵上,一路走去,沿途的宫人们望见有孕在身的她坐在步撵上,纷纷投去一缕好奇的目光。   宫里人当然不会如街坊四邻那般七嘴八舌大惊小怪,只是看过一眼,便走自己的路去了。   如此一路行着,等到了一处宫门旁,还没下撵,徐幼宁就看见王福元从里头出来。   “二姑娘。”王福元满脸笑意地朝徐幼宁挥手,一面呵斥着抬撵的太监,“手脚轻点,出什么岔子你们可担待不起。”   步撵稳稳落下,徐幼宁朝王福元一拜:“王公公。”   “哎呦,此一时彼一时,奴婢可受不起姑娘的大礼,贵妃娘娘在等着姑娘呢,咱进去吧。”说着,王福元亲自扶着徐幼宁朝长春宫里头走去。   长春宫的规制比承乾宫略小一些,但是院子里花木扶疏、亭台绰约,比布置简洁的承乾宫要奢华出许多。   “来了?”一见到徐幼宁,慧贵妃的一双眼睛便直直落在她的肚子上。   “民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慧贵妃凤眸一弯,笑道:“别民女民女的了,你都要给本宫生孙子了,往后,你就是本宫的自己人了。”   说到这里,贵妃忽然伸手摸着脸颊,哀怨道:“本宫居然这么老了吗?都要抱孙子了。”   王福元忙道:“娘娘风华正茂,可别胡说。”   慧贵妃犹自不信,指着徐幼宁道:“你说!”   “民女第一回 见到贵妃娘娘的时候,便觉得贵妃娘娘长得好美,后来见到太子殿下,怎么都不相信娘娘是太子殿下的母妃?瞧着不似母子,倒跟姐弟似的。”   徐幼宁不是曲意恭维,完全是出自真心,她从来没有见过贵妃这么美的人,儿子都那么大了,脸上愣是一丝皱纹都没有,完全是一朵人间富贵花。   “哈哈哈,”慧贵妃闻言,掩面笑了起来,“你这丫头,真是嘴甜,本宫喜欢。王福元,把孙太医请过来。”   “孙太医早就到了,正在殿外候着给娘娘请平安脉呢!”   慧贵妃示意徐幼宁坐下,很快王福元便领着一位老者上来。   “老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幼宁,孙大人是太医院的院首,在宫中伺候皇上二十多年了。”   “孙大人。”   徐幼宁挺着肚子想站起来给孙太医请安,一旁的王福元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坐好。   孙太医放下药箱,坐到了徐幼宁的旁边,开始为她把脉。   片刻后,孙太医站起身,对着贵妃拱手道:“娘娘,这位姑娘脉搏沉稳,当是胎相稳固之证。”   贵妃满意地颔首:“可还有什么需要进补的吗?”   “如今姑娘腹中胎儿已足四月,害喜之症过去,需要健脾胃以安胎气。脾胃乃后天之本,气血化生之源,唯有母体强健方可令胎儿康健。姑娘的气血还算充沛,无需大量进补,只要是饮食上稍加注意便是。”   “多谢孙大人。”徐幼宁恭敬道。   那孙太医笑了笑,又道:“还有一事需要姑娘注意。”   “孙大人请说。”   “如今姑娘的胎相已然稳固,无需过多静养,每日出去走一走转一转,多活动活动筋骨,将来生产时才使得上力气。”   徐幼宁低声应了下来。   她在东宫里半是软禁的模样,哪里能每日行走。   “王福元,回头你同李深说一声,差人每日陪着幼宁在东宫里走一圈。”   “奴婢记下了。”王福元道。   “万岁爷对这个孩子关心得紧,回头劳孙太医如实向万岁爷禀告。”   “娘娘放心,老臣自会如实禀告。”   慧贵妃颔首,王福元递上赏钱,送孙太医出了大殿。   “太医的话,都记住了?”慧贵妃凤眼一挑,转向旁边的徐幼宁。   “记下了。”徐幼宁应得无奈。   东宫的太医早跟徐幼宁说过好多回要多出去走的事,只是如今天太热,她着实不想离开承乾宫。   “犯懒不想出去?”慧贵妃看出了徐幼宁脸上的别扭。   徐幼宁忙低下头,老老实实道:“娘娘,如今天太热了,若是出去,没走几步就是一身汗。”   “那就晚上出去走,夜里多搭件衣裳。”慧贵妃叮咛道,语气难得地亲和,“你是双身子,自然容易发软,可你现在不活动,等到生的时候那可就难过了。本宫在宫里这么多年,至少见过五个人难产而亡,这可不是吓唬你的。”   那天回家,祖母也跟徐幼宁说过,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   “贵妃娘娘,民女……”   “嗯?”慧贵妃盯着她。   “贵妃娘娘,幼宁真的记下了,今晚用过晚膳,便出去散步。”   “你那院子着实一般,你要走,就往承乾宫那边走,那边的景致才好呢!”   “嗯,娘娘说的,承乾宫外头的确很美。”   王福元见状,小声道:“娘娘,前几天幼宁姑娘挪去承乾宫了。”   “挪去承乾宫了?”贵妃的眸光忽然一闪。   徐幼宁觉得贵妃的语气好似变了一些。   看起来贵妃不知道她挪去承乾宫,听这意思,贵妃似乎有点不高兴。   “是。”   不过,既然问起来了,自是没有撒谎的道理。   “挪过去也好,李深照看你方便些。”   这话听起来更怪了,徐幼宁不知怎么接话,只笑着点了下头,干巴巴地坐在一旁。   慧贵妃亦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再说话,目光飘得很远。   静默的时候,有内侍从外头进来,躬身道:“娘娘,庄敬公主到了。”   慧贵妃回过神,点了点头:“叫她进来吧。”   很快,便有一个华装丽人走到殿中,一袭红色宫装衬得人肌肤胜雪,看着颇为妩媚娇俏。   那庄敬公主眼波流转,在徐幼宁身上轻轻一扫,很快目不斜视,朝贵妃福了一福:“儿臣拜见母妃。”   “今儿可起晚了?”   庄敬公主懒洋洋道:“宜妃娘娘的花宴,定然无趣,那么早过去做什么?”   “你呀,就把她往死里得罪吧。”   “我有母妃撑腰,得罪她算什么?”   庄敬公主说得张狂,慧贵妃口中嗔怪着她,却是笑靥如花。   “说起来,最近御花园里新植了许多茶花,都是名品,庄敬,你带幼宁去御花园转转。”   “幼宁是谁?”庄敬公主问着,目光却落在徐幼宁身上。   慧贵妃道:“幼宁是你皇弟新纳的侍妾,如今肚子里怀的是你皇弟的种。”   “噢,原来就是她呀,可算见到正主了。”   慧贵妃既点了徐幼宁的名儿,她只好站起身,朝庄敬公主行礼。   太子明明跟她说,只是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结果一进宫他就甩下自己,这安也请过了,贵妃居然不让她离开?还叫这位素未谋面的庄敬公主带自己去御花园转转?   御花园好像又有什么宜妃什么花宴?   徐幼宁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只是,在太子跟前,她尚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而慧贵妃,显然不是在同她商量。   “走吧。”庄敬公主笑着朝徐幼宁伸手,见徐幼宁惶恐地不敢动,“怕什么,你怀着李深的孩子,这宫里,除了父皇和母妃,谁都不用放在眼里,连我都不敢招惹你的。”   “民女不敢。”徐幼宁低下头。   庄敬公主望向贵妃,疑惑道:“母妃,她怎么还自称民女?”   “如今且是民女,你心中有数就成,这等事不必对宜妃那等人明说。”   “儿臣明白。”庄敬公主点了头,拉着徐幼宁便出了长春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8 22:22:24~2020-06-19 20:2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烁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佳 5瓶;棉花花、小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时辰还早,虽然太阳已经升上去了,暑气却不重。   “从坤宁宫过去御花园不远,别担心。”   出了长春宫,庄敬公主便松开了挽着徐幼宁的手,不再如起先那般亲昵。   庄敬公主的气质跟贵妃很像,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眼睛自然而然地往下看,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气势。   她离徐幼宁稍稍远些,徐幼宁反倒松了口气。   “多谢公主殿下。”   “今儿宜妃在御花园赏花,喊了许多讨厌的人进宫,人多嘴杂的,回头听到什么难听的话,别搭理她们就是。”   “记住了。”   难听的话,徐幼宁从前听陈氏和徐幼姝说过许多,旁人再说别的,料想是不怕的。   庄敬公主听着徐幼宁的话,盯了她一眼,忽而唇角一扬:“我那太子弟弟待你如何呀?”   徐幼宁低下头:“太子殿下待手下都是极好的。”   太子没有对她不好,答应徐幼宁的事,他每一桩都办了,吃穿用度更是没短缺过徐幼宁。   但若说待她好,那是万万谈不上的。   太子对她好,只是因为她怀着太子的孩子。况且,太子对她的好,似乎都是基于她目前为止办事还算得力。   虽然贵妃亲口说她是太子的女人,可徐幼宁不敢以他的女人自居。   她为太子生孩子,应当算是他的手下。   庄敬公主听她这样说,眸中的笑意变得意味不明。   “我的公主府离东宫不远,改日你过来坐坐,陪我说说话。”   徐幼宁浅浅笑道:“公主见谅,我如今在养胎,今日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才进宫的。”   庄敬不经意瞥了一眼她的肚子,“也是,如今你金贵着,万一到公主府出来了什么岔子,我担待不起。”   御花园离坤宁宫的确不远,饶是徐幼宁走得慢,片刻便至。   还没进园子,里头便传来了欢声笑语。   庄敬公主轻蔑地哼了一声,朝里头走去。   都走到了这里,徐幼宁只能垂眸,跟在庄敬公主的身后。   “唷,庄敬来了呀。”一个醇厚的声音响起。   “宜妃娘娘。”庄敬公主这声招呼打得漫不经心,显然,如同她在长春宫说的那样,没有把宜妃放在眼里。   “这么这么晚才过来,没有你在,这御花园可热闹不起来。”宜妃的声音倒是和和气气的。   只是宜妃话音刚落,又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庄敬姐姐怎么还带了个大肚子女人过来?莫非是姐姐的驸马才纳那个小妾?我是不是该恭喜姐姐添丁呀?”   驸马?   徐幼宁知道大肚子女人是在说自己,但是驸马……庄敬公主有驸马?驸马还有小妾?   她觉得自己迷糊了。   “哼,”庄敬公主冷笑道,“你只管在这里过嘴瘾,一会儿我母妃割你舌头的时候,可别哭。”   “吓唬谁呢?你驸马纳小妾的事,京城人人皆知,我说一说又怎么了?再说了,一口一个母妃的,不过是慧贵妃捡回来招儿子的罢了。”   “庄和,怎么跟姐姐说话的?”起先那道温和的声音又响起了,“便是驸马添了丁,那也是喜事。”   “都听好了,这位妹妹,”庄敬的语气忽而轻快起来,说着便将徐幼宁推到了前头,非但如此,还用手挑起了她的下巴,还叫别人把她的脸庞看得清楚,“是太子殿下纳的侍妾。”   太子今年纳的侍妾?   此话一出,徐幼宁立即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进御花园之前,她原想着低头跟着庄敬公主身后,不叫别人注意到自己,谁曾想庄敬公主会这样把她推出来。   饶是她不乐意,也看见了眼前两张惊愕的脸。   一张生得温柔娴雅、清秀婉约,一张生得娇媚动人、如花似玉。   那婉约丽人见徐幼宁望过来,顿时收敛了眸中的惊愕,换作了一副和善的面孔。   “庄敬,你是说,这位妹妹是太子殿下的侍妾?”   一开口,徐幼宁便知道她是宜妃了。   庄敬并不回答宜妃的问话,而是看向那位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庄和,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我那是不知者不罪。”那庄和公主梗着脖子分辨道。   宜妃柔声道:“确实是不知者不罪,东宫出了这么大的喜事,慧贵妃姐姐也不知会一声,也不知道万岁爷知不知道这个喜讯。”   “父皇那边,宜妃娘娘就不必担心了,幼宁妹妹一进东宫,父皇便知道了,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父皇的孙子。”   御花园里人多,方才庄敬与庄和拌嘴之时,许多人便围了过来,此时庄敬扫了一眼四周的人,提高了音量道:“之前,伺候太子殿下的两位司寝女官接连出了意外,有那搬弄是非之人在朝中散播谣言,都是些污蔑太子的大逆不道之言。我这幼宁妹妹进了东宫半年,不但顺顺当当的伺候太子殿下,还很快有了身孕,也不知那搬弄是非之人听到这消息作何感想?”   庄敬说到最后一句,目光稳稳落在宜妃身上。   庄和气恼道:“你去找居心叵测散布谣言的人说去,盯着我母妃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们不是心知肚明吗?”   宜妃笑道:“竟有这样的传言么?这事儿我还真是今儿从你这里才知道的。这位妹妹怎么称呼?”   徐幼宁正打算回答,庄敬公主却拉着徐幼宁的手道:“走,咱们去那边转转。”   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拉着徐幼宁便往旁边的鱼池走去了。   四围纷纷给她们俩让出一条路来,并恭敬行礼。   徐幼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 享受这样的待遇,哪怕她是狐假虎威的那一个,心里也着实感慨。   鱼池上有一座浮空的亭子,上头挂着一块牌匾,写着浮碧亭三个字,倒是贴切。   亭中有一方大理石桌子,已经坐了三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里头,望见庄敬公主到来,皆起身朝她盈盈行礼。   “公主殿下。”   庄敬公主没有说话,只是微扬了下巴,算是打过了招呼。   她自己坐了正当中的位置,又扯着徐幼宁坐在她右边。徐幼宁不知道这三位姑娘什么身份。不过想来在这御花园之中,不会有谁比她的身份更低,她总不能见谁拜谁,庄敬要她坐,她便踏踏实实地坐。   待宫人们收拾好石桌,重新给桌上铺了锦缎,方才给庄敬和徐幼宁摆好茶杯、茶点。   宫里的茶点比起东宫的又有些不同,许是为着应今日赏花宴之景,所有的搞点都做成花朵模样,娇艳精致。   徐幼宁头一回看见,顿时觉得新奇。   庄敬抬起眼,朝旁边一个穿蓝色衫裙的姑娘道:“云贞,坐呀,站着说话多累。”   那姑娘的眉眼霎时有了神采,坐到了庄敬的左侧,正好跟徐幼宁相对。庄敬没发话,另外两个姑娘只能站在了旁边。   跟其余那些盯着徐幼宁肚子看的人不一样,这云贞姑娘一双眼睛都瞧着庄敬,连一丝余光都不给徐幼宁。   “庄敬姐姐,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原是不想来的,可想着有你在这边,还是得来一趟。”   那云贞姑娘掩面一笑:“你不来,我无趣死了。”说着,她的眼睛朝亭子外头瞥了一眼,“你知道的,我跟她们没什么话可说。”   “那当然了,你是我们家的人。”   庄敬这话一出,那姑娘的脸颊顿时红了。   “庄敬姐姐说笑了。对了,这位是……”那姑娘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徐幼宁身上。   徐幼宁顿时一凛。   不过,进御花园之前,庄敬就叮嘱过,她不必说话,只需要跟着就好,所以她只是对那蓝衫姑娘浅浅笑了下,没有回话。   “她是太子新纳的侍妾。”   庄敬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那云贞姑娘瞬间变了脸色,瞪大了眼睛望着徐幼宁。   似是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庄敬道:“之前朝中那些风言风语你是知道的,如今东宫的侍妾有了身孕,是喜事。”   “是喜事。”那云贞姑娘倒是反应极快,附和着庄敬公主。   可她那一双眼睛,仍是死死盯着徐幼宁。   徐幼宁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从她身上避开。   对方的敌意她感受得到。   方才从庄敬公主的只言片语中,徐幼宁听出这位云贞姑娘很重要,而这姑娘对自己这么在意,只能说明,她很在意太子。   然而,好巧不巧的,徐幼宁看到了太子。   他站在浮碧亭外,正望着徐幼宁。   徐幼宁忙低下头。   庄敬公主察觉到徐幼宁的异状,头一偏,也看到了太子,顿时笑道:“杵在那边做什么?”   “皇姐。”太子信步走进浮碧亭。   因他进来,那位蓝衫姑娘起身退到一旁,同另外两位姑娘一齐朝他一拜:“太子殿下。”   不过与那两位恭敬垂眸的姑娘不同,蓝衫姑娘的眼睛一直望着太子。   “免礼。”太子语声淡淡,上前走了一步,看向徐幼宁。   徐幼宁站起身,福了一福:“殿下。”   “皇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太子问的是庄敬,眼睛却落在徐幼宁这边。   他是在问庄敬,为什么把徐幼宁带到这里来。   “母妃说别让幼宁一直憋的屋子里,如今御花园的花开得正好,叫我带她过来瞧瞧。”庄敬说完,深深盯了太子一眼,“难得你有时间来御花园,请云贞妹妹带你去瞧瞧花匠们新培育出来的茶花。”   太子的目光从徐幼宁身上挪开,转头望向那蓝衫姑娘:“也好。”   “殿下,请。”那位云贞姑娘自是轻快地应下,随着太子一块儿走出了浮碧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9 20:22:21~2020-06-20 22:0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兮西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thy、霜葬荼蘼 3瓶;小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他们两人一走,徐幼宁松了口气,欢喜地拿起了桌上的茶点。   忙活了一早上,她饿死了,旁边守着的人一走,这才得了空吃东西。   “不高兴了?”庄敬公主问道。   徐幼宁愣了下,旋即意会过来,庄敬是在问她是不是吃太子的醋,赶忙放下茶杯,否认道:“没有。”   “可我从你的脸上,看得出你不高兴。”   徐幼宁的确不高兴。   但她不是吃醋。   太子明明说好,今日进宫只是去给贵妃请安,可一进宫就扔下她走了,这还不算,给贵妃请了安还被带到御花园来叫别人观赏自己的肚子。   刚刚见他出现,徐幼宁以为终于可以回东宫,谁知他是过来陪姑娘赏花的。   徐幼宁当真如坐针毡。   她怀念自己那一间承乾宫的小屋子,坐在冰块旁,吃些点心,跟月芽说说话解闷儿。   “公主殿下,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那就好。”庄敬道,“你不要觉得是我看不起你。相反,我很喜欢你,所以才提醒你一句。太子是储君,他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你,不属于母妃,甚至不属于他自己。他要娶谁,轮不到他自己做主。”   徐幼宁听着庄敬的话,心中并无半分不适。   她从来没有任何的期待,自然不会有任何的落寞。   借着庄敬的话,徐幼宁坦然道:“公主殿下多虑了,我明白的。就好像,太子殿下并不喜欢我,却还得跟我生孩子。”   庄敬“噗嗤”笑出了声:“你果真是个有趣的人。”   徐幼宁低下头,都到了这步田地,可不得自己给自己一个说法么。   “那你知道太子为何非你不可吗?”   “殿下说过,是因为我的生辰八字。”   庄敬颔首:“既然他没有瞒你,我可以给你细细分说。”   对于这件事,徐幼宁的确有些好奇,只是平常不敢问素心、孟夏等人,况且,就算问了,她们也未必会跟自己透露只言片语。   “李深是去年腊月被立为储君的。”庄敬道。   立储乃国之大事,便是后宅里的徐幼宁也知道这事。   “母妃和弟弟为了这一日小心翼翼十几年,原想着立储过后便大功告成,从此安心,谁知道后头接连出了怪事。”   “什么怪事?”   “李深已经十九岁了,父皇想着立春时为他册立太子妃,母妃算着时间,便安排敬事房的宫女去东宫伺候。谁知派去的第一位宫女在接到旨意后吃了一口糯米糕梗住,当场就没了命。指派的第二个宫女还没去东宫便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这时候宫里便起了流言,说是太子命硬,克妻克子。母妃自是震怒,在父皇跟前诉说委屈,直道是有人陷害李深,父皇在母妃的劝说之下,为太子和内阁首辅梁阁老的孙女梁宛卿定了亲,谁知只过了十日梁宛卿竟然感染了风寒。”   “风寒不是什么大病呀。”徐幼宁道。   她每到季节更替之时就时常感染风寒,吃几服药就能好。   “风寒的确不是大病,起初谁都没有在意,可梁宛卿吃了半个月的药,竟然毫无起色,等到宫中御医前去,人已经没救了。”   这内阁首辅的孙女,就这么死了?   克身边的女人么?   徐幼宁不禁为自己的小命担忧起来。   “也不知是谁把太子之前两位司寝女官的事告诉了梁阁老,梁阁老在金銮殿中痛陈委屈,叫父皇在朝堂上下不了台。虽然有人站出来驳斥了梁阁老,说他饱读圣贤之书却偏信怪力乱神,只是闹得这样大,到底传出了闲话。”   “是说太子殿下的闲话吗?”   “不错,都说他命格太硬,命里无妻无子。”   徐幼宁不懂什么朝堂纷争,但她也明白,生儿子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如果太子当真命中无子,皇帝又怎么会传位给他呢?   “所以,就找到了我?”   庄敬笑着颔首:“这可是母妃花了好大的功夫,请了高人指点才找到你的。”   “这位高人靠得住吗?”   上回太子说,找上她是因为青玄子大师,因着这事,徐幼宁从前对青玄子的深信不疑已然动摇了。   “哈哈,”庄敬捂嘴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是有趣。你放心,靠得住,你瞧,如今你不但顺顺当当的侍了寝,还怀了太子的孩子,我领着你在御花园里走一圈,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原来是这样。   徐幼宁就觉得奇怪,平白无故的,贵妃为什么会叫庄敬公主带自己到御花园来。   “那刚才那位姑娘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太子妃吗?”   “她是杜太师唯一的孙女,母妃相中了她,只是因为谣言迟迟没有赐婚,等着你平安生下孩子,母妃去父皇跟前请旨。”   徐幼宁不觉得失落,她来东宫,本就只为着生孩子。   说心里话,她琢磨过太子的提议,生下孩子,等着他给自己一个名分,往后在东宫安然度日。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毕竟自己已经委身于他,还生了孩子。   得了他的名分,至少这辈子衣食不愁了。   可是这位杜云贞姑娘,只是短短打了个照面,徐幼宁能感觉得到对方是个不好相与的骄矜人物。   如今杜云贞还不是太子妃,甚至不是准太子妃,见徐幼宁便如此,徐幼宁若真留在了东宫,她岂能容得下?   不怨徐幼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嫡母陈氏不算恶人,但徐幼宁在她手底下长大已是过得不易,她不希望余生还是这般寄人篱下的日子。   太子看着是个愿意讲理的人,若他愿意放自己离开,应当不会叫自己空手离开的。   “他们回来了。”庄敬淡淡道。   徐幼宁抬起头,便见太子和杜云贞一前一后地向凉亭这边走来。太子在前,杜云贞落后半步,端的是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因着太子目光朝亭中瞥来,徐幼宁迅速低下头。   “皇姐,今日时辰不早了,我先回了。”   庄敬公主颔首:“你一向忙碌,我不耽搁你的时间,改日得了空,我去东宫瞧你。”   “幼宁,走吧。”   幼宁……   徐幼宁抬起头,正好对上太子沉沉的目光。   太子第一次这么唤她的名字,居然是在这样的场合。   徐幼宁站起身,朝庄敬公主福了一福,便走向太子。   杜云贞朝他一拜:“恭送殿下。”   太子无话,自往凉亭外走去。   徐幼宁跟着他,出凉亭的时候忍不住看了杜云贞一眼,发觉对方正紧紧盯着自己的肚子。徐幼宁本能地伸手去护一下肚子。   杜云贞望见她这动作,顿时蹙眉。   “怎么了?”太子见徐幼宁没有跟上来,转过身,正好望见这一幕。   “殿下,我没有做什么。”杜云贞立时红着脸分辩道。   徐幼宁心道不妙,知道自己似乎引起了误会,当下她没有多说话,挺直腰板朝太子走过去,低声道:“许是坐久了,走起来有点慢。”   “出了御花园有步撵。”太子淡淡道,便往前去了。   待太子和徐幼宁出了御花园,杜云贞回过头,眸中含泪的望向庄敬公主:“公主,方才殿下是不是以为我……”   见她哭了,庄敬顿时有些头疼。   刚才那一幕她看得清楚,杜云贞一直盯着徐幼宁的肚子,徐幼宁伸手去捂肚子应当是下意识的动作。   若是她有意在太子跟前给杜云贞上眼药,一则这么做实在太蠢,二则她真是故意,当不会若无其事的朝太子走去。   “可是太子殿下……”杜云贞仍是一脸委屈。   庄敬原不是多有耐心的人,见她这般,顿时冷了面色:“莫非在你心里,李深是个任人玩弄的蠢货不成?”   “庄敬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那姑娘心思不单纯。”   “单纯也罢,不单纯也罢,你应该明白,幼宁对太子来说很重要。”庄敬说着,站起了身,最后提点了一句,“别做蠢事。”   最后这四个字既是庄敬的提点,也是一种警告。   今日,贵妃要她带着徐幼宁来御花园走一遭,虽然能平息太子那些不利的谣言,同时也令徐幼宁成为众矢之的。   那些谣言句句直指太子的根基,庄敬才不相信是什么巧合。   对方既然已经布置了这么大的局,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一定会对徐幼宁下手。   庄敬自然不认为杜云贞是散播谣言之人,但杜云贞方才的眼神已经说明了她对徐幼宁的在意。慧贵妃希望太子能娶杜云贞增加助力,那么杜云贞最好不要趟进这滩浑水里。   杜云贞见自己惹了庄敬不悦,眸光一闪,忽然道:“庄敬姐姐,方才我同太子殿下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遇到了梁王殿下。”   “哦。”庄敬应得很淡。   但杜云贞分明看到庄敬的神情在刹那间有一丝动容。   北梁与南唐在十五年前倾举国之力大战,都想灭了对方一统天下,最终却是两败俱伤。两国缔结了合约,互以中宫嫡子为质,只是南唐的大皇子在到达北梁两年后便感染了风寒早殇,北梁自知理亏,便不再要南唐皇子为质。而这位梁王,正是北梁留在南唐的质子。   “我看见梁王殿下跟庄和殿下有说有笑的。”   庄敬听着杜云贞的话,漫不经心的站起来,径直往凉亭外走去。   然而,就在庄敬转过身之后,整个人宛若冰霜一般,变得泠然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0 22:03:24~2020-06-21 21:2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依、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乘着步撵从御花园回到玄武门,东宫的马车已经候在那里。   徐幼宁上了马车,刚坐下,便见太子挑帘进了马车。   她有心想问他为何不骑马了,可想一想,这本来就是他的马车,自己哪有问的底气。她起身退到一旁,将当中铺满了软垫的位置让给他。   太子瞥了她一眼,坐到了旁边。   “坐。”   他发了话,徐幼宁自是乖乖遵从。   马车缓缓行驶了起来。   “母妃问了你什么?”   “贵妃娘娘请了御医给我诊脉,还说要送补品过到东宫来。”   “母妃让皇姐带你去御花园的?”   “嗯。”   “在御花园见着什么人了?”   “御花园里的人应当都见到我了,不过,只有宜妃娘娘还有庄和殿下过来说了话。”   “同你说的,还是同皇姐说的?”   “问了我话,只是庄敬殿下替我回了话。”   太子所乘的马车是四驾,跑起来十分平稳,他今日说话的声音很轻,一句接一句的,听得徐幼宁昏昏欲睡,她只能拼命眨眼睛以驱赶睡意。   “后来就遇到了杜云贞?”   太子问完,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侧过头,却见徐幼宁双眸紧闭,脖子扭到一边,整个人姿势极其别扭地睡着了。   “呵。”   他不禁眉梢一挑。   活了近二十年,还是头一回有人在回话的时候睡着。   不过,他早从素心那里得知,徐幼宁十分贪睡,白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躺在榻上。   今日他答应徐幼宁只进宫给母妃请安,没想到今日父皇兴致极好,留他在乾清宫说了许久的话,等到他去长春宫,才知徐幼宁被皇姐带到了御花园。   想必她很累了。   虽然他此刻心中不算痛快,念及此,他环顾四周,伸手从旁边拿了一个软垫。   徐幼宁这样睡着,等到下了马车,脖子怕是打不直了。   太子托着徐幼宁的脑袋,想往她侧边添上软垫。   然而徐幼宁顺着他的力道,自然而然地身子一歪,往太子的肩膀上靠去。   太子生得比她高大许多,她的头倚在他的肩膀上,不高不低刚刚好。   这边微微蹙眉,那边徐幼宁紧紧皱着的眉头却舒展开了,躺在宽厚有力的怀抱中,显然比方才那样拧着脖子睡的舒服多了。   她是娇小轻盈的,倚在太子身上,并不令他不适。   于是他丢下了软垫,由着徐幼宁这样倚在他肩上睡着。   皇宫和东宫相隔不远,一炷香的时间,马车便停了下来。   素心挑开车帘,见徐幼宁倚在太子肩上睡着,迅速垂下眼眸,站在外头没有进来。   “步撵到了吗?”太子问。   “已经到了。”素心回道。   太子别过头,见徐幼宁睡得正香,沉吟片刻,吩咐道:“拿些冰块过来。”   从皇宫出来的时候,马车上放了几块冰,这会儿到东宫,已经化了一半。   素心会意,立即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再有人上前,不是素心,却是王吉捧了一个银狮驼鸳鸯宝瓶水火炉上前。只不过,提炉里没有燃着香料,而是装着冰块,正往外幽幽吐着凉气。   王吉将提炉挂在马车壁上,小心地觑了太子一眼,“主子,在车里歇会儿吗?”   太子“嗯”了一声。   王吉道:“奴婢叫人把马车拉进后院。”   通常情况下,主子在正门下了车,车夫才将马车驾回后院的马厩。   既然主子不下车,只能先把马车拉回后院。   太子想了想,道:“把我昨日没看完那册书拿过来。”   王吉低头退下,马车缓缓动了起来,马夫牵着马将马车拉到了东宫后院。   一停稳,王吉立即将太子要的书呈了上来,又侍奉上茶水和果品。   太子啜了口茶,拿起书,泰然看了起来。   正值炎夏,即便马车里放了冰块,仍是觉得暑热。到底是宫人们聪慧,赶在太子来之前便将后院四处泼了凉水,等到马车过来,便取下马,将马车拉到一株古榕树下。   这株古榕约莫一百多年的树龄了,树冠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浓荫将马车罩住,立时凉快了许多。   王吉拉起厚厚的车帘,挂上冰丝纱帐,隔着帐子,看得见外头攒动的树影。   太子看的是《公羊传疏》,昨日刚看到一半。他喜读史书,看原著还不够,前人所著的解诂、义疏都会看看。   看着看着,他想起红袖添香这个典故,看着身边熟睡的徐幼宁,他摇了摇头。他这香,倒是添的别致。   徐幼宁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她梦见自己游走于青山绿水之间,走累了,便在一株大树底下歇息。   这里十分凉快,最神奇的是,树皮一点也不冷硬,虽然坚实,却很有温度,也很温柔。   她美美地睡着,直到——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饿了?”边上有个声音在问。   徐幼宁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然而应过之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身边怎么会有男子声音?素心呢?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深邃不知深浅的凤目,漆黑的墨瞳清晰地映照出徐幼宁困倦惫懒的面庞。   “殿下!”徐幼宁吓了一跳,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清醒过来。   然而她刚刚清醒,忽然觉得整个人失了平衡,身子猛然朝前头倾下去。   身边的太子反应极快,长手一捞便将她搂住。   徐幼宁连着受了两次惊吓,一颗心好似搁浅的鱼儿一般,怦怦乱跳不止。   一时间她不敢动,只能静静窝在太子的臂弯中。   她方才一直倚着太子的肩膀睡,左边的脸颊被他的肩膀咯得通红,另一边脸仍然是白净的,看起来颇为滑稽。   太子见她坐稳了,便松了手。   徐幼宁稍稍平静。   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在马车里。   “殿下,我们还没到东宫?”徐幼宁有些奇怪。   她明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至于还没有走到东宫吧。   “到了。”太子道。   徐幼宁迷迷糊糊地点了头,站起身想要下马车。迈了一步,想起素心教她的礼节。   太子在,应当让太子走在前面。   于是她顿住脚步,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太子下马车。   “怎么不走了?”太子问。   “请殿下先挪步。”徐幼宁答得有板有眼。   太子的下巴扬了一下,起身挑起车帘,却并未走下马车,而是回过头看向徐幼宁。   徐幼宁目光一滞,旋即回过神来。   太子挑起车帘,是在等她下马车吗?   她正犹豫自己是不是该承他的情下马车时,太子已经跳下了马车。   徐幼宁不知自己是否又惹了他不快,稍稍在马车里站了一下,方才挑开车帘。   “姑娘。”素心伸手扶着她下了马车。   站定过后,徐幼宁的目光一飘,望见了太子离开的背影。   “姑娘稍站一会儿,步撵马上就到。”   “殿下不坐步撵吗?”徐幼宁问。   素心回道:“殿下日常在宫里不用步撵的。”   太子人高马大,走起来比步撵快多了,的确用不着。   徐幼宁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响了一声。   “姑娘饿了?”素心问。   在素心面前,徐幼宁没什么可遮掩的,点头承认了。   她一个上午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睡了一觉,只觉得又渴又饿。素心从马车上捧了一碟果子下来,徐幼宁吃了两块,步撵便到了。   一路坐回承乾宫,又是一身的汗。刚走进清凉的大殿,王吉笑着迎了上来:“姑娘回来了?”   徐幼宁顿时心头一紧:“王公公,殿下又有吩咐了吗?”   王吉见她紧张的模样,忙道:“主子给姑娘传了膳。”   “要一起用膳?”徐幼宁更紧张了。   “奴婢等在这里是想问姑娘,想在哪儿用膳?”   原来是要她选,徐幼宁不假思索地回了话:“我就在屋里用。”   “是,姑娘稍等,我叫人把膳食送过去。”   因着不是要见太子,徐幼宁步伐轻快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倒在榻上才觉得整个人舒展开来。   “姑娘回来了?”月芽见她回来,忙给她端了雪梨汤过来,“外头这么热,姑娘润润嗓子。”   徐幼宁累归累,的确很渴了,又挣扎着起来,还是素心手快,给她拿了一个厚厚的枕头垫在腰下。   喝过雪梨汤,总算是舒了口气。   王吉领着宫人们鱼贯而入,呈上膳食。   “王公公,这是什么?”   王吉笑道:“这是陛下赏赐给姑娘的食材,特意命御厨到东宫来为姑娘烹饪,姑娘今儿可大饱口福了。”   陛下赏赐的?   徐幼宁忙从榻上下来:“我是不是要去给殿下谢恩。”   “主子说姑娘今日劳累了,只管用了御膳,早些歇息。”   如此甚好。   徐幼宁欢欢喜喜地坐到食案边。   王吉说这些菜式都是宫中的御厨特意为她做的,徐幼宁不知道皇帝赐了她什么食材,不过瞧着这些菜都十分别致,顿时胃口大好。   等到徐幼宁开始用膳了,王吉默默退了出去,回到了太子的书房。   太子亦在用膳。   王吉侍立在一旁,等着太子放下碗筷,方才道:“主子,徐姑娘那边已经安置妥当了。”   “她喜欢吗?”   “奴婢瞧着幼宁姑娘很高兴。”   太子颔首。   徐幼宁回到承乾宫时跟王吉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原本想着她今日辛苦了,想召她一起用膳,谁知她一点也不想跟自己用膳。   在御花园的时候,他以为她故意在自己跟前给杜云贞上眼药。   只不过她若有心勾引,在马车上便可行勾引之事,无谓睡成这样。   想到这里,太子的手臂突然有些酥。   她那软绵绵的身子,贴在自己身上时,当真令他心乱不已。   她的柔软,他深有体会。   一想到这里,他的手掌心似乎有感受到了那种绵绵实实的触感,手心痒痒的,很想再捏一回。   太子努力想摆脱这种感觉,却始终徒劳。   “主子。”王吉在外头叩了门。   “何事?”   “傅大人到了。”   太子神色一凛,正色道:“叫他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1 21:25:27~2020-06-22 22:0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兮西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欣欣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少倾,王吉领着一个身着三品官服的年轻男子到了太子书房。   “殿下。”   太子抬起头,朝他颔首:“坐。”   大理寺卿傅成奚,南唐最年轻的三品官员,十九岁中进士,自请到大理寺任六品官,仅仅四年时间便破了二十几件陈年悬案。去岁,原大理寺卿告老还乡,皇帝破格擢升傅成奚为大理寺卿。   傅成奚出身侯府,与太子自幼相识,两人关系十分要好。   虽然秉持君臣之礼,私底下相处十分轻松自在。   “徐启平的案子处理好了吗?”   “这案子有什么可处理的,”傅成奚满不在乎道,“徐启平是遭人陷害,送过来当天我就查清楚了。”   “我是说查清之后的事。”   傅成奚有些不解:“人已经放了,早就回国子监做他的司业去了。”   “陷害他的人呢?”   “这就不是我管的事了,你知道的,我一向只管查案。”   太子不语,只沉沉看向傅成奚。   傅成奚被他看得发毛,只觉一阵头疼:“那你还想怎么样?”   太子依旧不语。   傅成奚被逼得无法,只能道:“好,我替你去吏部走一趟。”   太子方才舒心地点了头。   “我会以大理寺卿的名义,写一封公函,把相关人员在这案子中扮演的角色点名,吏部看了公函,应当会有所裁决。”   太子道:“国子监乃我朝培育人才之地,出了这档子栽赃陷害之事,国子监祭酒难辞其咎,一并记一笔。”   “知道了。”傅成奚看着太子,本来无可奈何的神情,突然转了笑脸,“当初贵妃娘娘提出这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种态度。现在对徐家的事这么上心,看样子你对徐家的姑娘很满意了?”   太子冷笑了一声:“她为我办事,我自然不能亏待她,否则,以后我手底下的人还怎么为我拼命?”   说得倒是振振有词。   傅成奚挑了挑眉,想了想,又道:“徐姑娘身子如何?胎相可稳?”   “皇宫和东宫的太医都说一切安好。”太子说完,侧身看向傅成奚,戏谑道,“你还懂妇科?”   “上月碰着一个案子,死者是有孕之人,赶巧看了点妇科典籍。”   傅成奚查案,时常亲自验尸,他不信鬼神,自然说话没有忌讳。   太子当然也不忌讳:“那你帮她瞧瞧?”   傅成奚虽不是太医,但在医理一道甚至比许多太医还要高明。   “好啊,说不定我还能帮你瞧个男女。”   太子轻笑起来。   是男是女,他并不是很在意,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徐幼宁母子平安。只有母子平安,才能彻底平息纷纷的流言。   “王吉。”   “奴婢在。”王吉应声上前。   “瞧瞧姑娘在做什么,若没有睡,请她过来说话。”   “是。”   王吉退下去,片刻后将徐幼宁领了过来。   徐幼宁今日在马车上那一觉睡得很好,吃过饭还想睡,却怎么都睡不着,刚起身叫月芽摆了点心到窗前,就被王吉抓了正着。   “殿下。”徐幼宁走进来,朝着太子福了一福。   她是比较显怀的那种,还不足五个月,肚子就已经显现出来了,腰一弯,整个人便像失去平衡了一般。   太子蹙了一下眉,道:“以后在承乾宫里不必行礼。”   “多谢殿下。”徐幼宁如今每日都要与他相见,回回都行礼,确实是不方便。   太子见徐幼宁笑了,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指着傅成奚道:“这是大理寺的傅大人,你父亲的案子就是他审的。”   徐幼宁之前听家里人说过,父亲的案子是人证物证齐全,证据确凿。傅大人能把这样的案子查清楚,当真是厉害。   这样想着,徐幼宁看向傅成奚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敬佩。   “多谢傅大人救命之恩。”   “徐姑娘不必客气,查清案件本来就是大理寺的职责。”   徐幼宁听着傅成奚谦逊的言语,愈发的敬佩。   太子看在眼里,面色无波道:“要把脉吗?”   “不用,我不会把脉。”傅成奚笑道。   他都是跟尸体打交道,尸体哪有脉相?   太子轻笑了一声:“那你随便看看。”   他们俩的话弄得徐幼宁满头雾水,但她知道这种场合没有她插话的份儿,只能手足无措的站着。   倒是太子拿余光瞥她一眼:“坐。”   徐幼宁依言坐下,看看傅成奚,又看看太子,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低了头。   “徐姑娘不必紧张,不必叫我什么大人,只当做朋友一般。”   徐幼宁只是笑,不说话。   跟大理寺卿当朋友,她高攀不上。   傅成奚自是看出徐幼宁的局促,将眸光从她身上挪开,扭头对太子道:“后日就是殿试了,也不知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弟能不能被圣上点选。”   “有你这哥哥点拨一二,自是不成问题。”   “那可难说,”傅成奚道,“家学渊源,顶多是打一个好的基础,中举人、中进士不在话下。要想殿试中脱颖而出,那就需要一定的天赋和很多的运气。”   “你是在自夸么?”太子冷冷道。   傅成奚只是笑,见徐幼宁似乎不懂,又道:“当年我参加殿试时,有幸被皇上点为了探花。”   探花?   徐幼宁对傅成奚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傅成奚同时收到了徐幼宁的敬佩和太子的冷笑,忙见好就收,又道:“前日我去宫中奏对,正好遇到了礼部尚书,他说陛下有意在今科进士中挑选几人入东宫为幕僚。”   “父皇已经有人选了?”   “皇上没说什么,是礼部尚书看了一些会试的文章,大抵了有了数。”   “哦?他提到了谁?”   “有个叫卫承远的,值得一观。”   卫承远……   这个名字从傅成奚的口中一出,徐幼宁顿时身子一震,又喜又惊。   喜的是,卫承远多年苦读,终于考中了进士。   惊的是,居然在东宫听到了卫承远的名字。   按傅成奚说的意思,是皇上看中了承远哥哥,想让承远哥哥到东宫给太子做幕僚。可是,太子那天曾经主动在徐幼宁跟前提起卫承远和自己的婚约,那他还会要承远哥哥到东宫做事吗?   想到此处,徐幼宁下意识地看向太子。   好巧不巧的,太子正看着她,眼神还带着几分探究。   徐幼宁赶忙收回目光,端起身边的茶杯,埋头喝了起来,再不敢乱动。   如此,太子和傅成奚说起了今年殿试之事,言谈中几次提及卫承远,似乎都对他十分欣赏。   卫承远的才华,徐幼宁是知道的。   他从小念书就过目不忘,书院里的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不但精通经史子集,在术算上也颇有心得。爹爹说过,承远哥哥若然能进入户部,一定能大有作为。   太子的身份自不必说,傅成奚也是朝廷大员,他们都这样夸赞卫承远,徐幼宁着实为卫承远高兴。   当然,他们俩都还不认识卫承远,谈过几句之后,又转到其他的举子身上去了。他们不找徐幼宁说话,徐幼宁乐得清闲,坐在旁边吃起了糕点。   她平日偏爱甜口的糕点,自己屋里多是甜口的,太子却偏爱咸口。   虽说不是她喜欢吃的,偶尔一尝,却倍感新鲜。   徐幼宁吃完了摆在自己跟前的那一盘,还没觉得够,想朝着另一盘下手。可是那一盘摆得离傅成奚太近,实在不好意思伸手去拿。   就在徐幼宁眼巴巴地望着那盘糕点的时候。   有一只手忽然将那碟糕点推到了徐幼宁跟前。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太子没有波澜的目光。   太子一直坐在书案后面跟傅成奚说着话,什么时候察觉自己盯上这盘糕点的?   徐幼宁的脸没来由的烧了起来。   不是害羞,而是害臊。   在太子眼里,自己只怕是个眼皮子浅的,见到盘糕点就眼巴巴的望着。   “多谢殿下。”徐幼宁虽是道谢,语气确实懊恼的。   “若是累了,回屋歇着吧。”   这话一出,徐幼宁又活了过来,起身朝着太子一福,欢欢喜喜地往书房外走去。   太子瞧她的模样,面上没露出什么,只道:“把这盘糕点给她送过去。”   “是。”王吉端着糕点朝徐幼宁追过去。   书房里只剩下太子和傅成奚二人。   太子侧身,坐在徐幼宁方才坐的椅子上,转头望向傅成奚,发现对方正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笑。   “殿下如此,倒是令我放心。”   “我让你操什么心了?”   傅成奚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似乎斟酌了一会儿,方才道:“当初事出突然,你突然要我帮你找人,其实我很怀疑,这么靠青玄子那个神棍测八字找回来的姑娘,你真能愿意碰吗?”   太子没有说话,但傅成奚当初的担忧,确实是他的担忧。   还好,母妃带回来的人是徐幼宁。   简单得像一张白纸的徐幼宁。   “方才瞧出什么了么?”太子撇下傅成奚的问话,问起了徐幼宁的身子。   傅成奚素知他的性情,自然不再追问。   “气色不错,有宫里的太医照料着,应当不会出差错。”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傅成奚的眸光闪了闪。   “说。”太子不耐烦了。   傅成奚道:“想起了上月帮京兆府办的一桩案子。”   “什么案子?”   “刚才我说,因为一桩案子看了不少妇科典籍,就是这桩案子。”   “死者怀有身孕?”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孤打算让卫承远来东宫做事。   幼宁:???这是什么窒息的操作?   感谢在2020-06-22 22:08:08~2020-06-23 21:4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兮西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蝎座龚半仙 3瓶;小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事主是孕妇,真凶也是孕妇。”   太子蹙眉:“自杀?”   “可以这么说,但也没这么简单。”   “说来听听。”   “两个月前,鸿胪寺少卿蒙行康到顺天府报案,自称家中娇妻冯氏被人杀死,顺天府的衙差去查探过后,认为是吞金自杀。那蒙少卿哪里肯依,说自己与冯氏自幼青梅竹马,去年年初完婚,半年后冯氏便有了身孕,家中又无妾室,过得那叫一个郎情妾意和和美美,冯氏绝无自杀的可能。”   “若真如此,这怀疑在理。”   “不仅蒙少卿心中存疑,冯氏的娘家见女儿惨死,亦不认可自杀的结论,认为是蒙行康亏待自己女儿,布局成自杀,两家这么一闹腾,京兆府哪里顶得住,便把这烫手山芋扔到大理寺来了。”   “这种案子,你也肯接?”太子道。   傅成奚摊手:“闲着也是闲着,那冯家与我家有些亲戚关系,求到老爷子这边了,直说女儿死得蹊跷,我只能过去瞧瞧。”   “是自杀吗?”   “当然是自杀。去之前我也没怀疑过这一点。”   “为何?”   “顺天府的衙差和仵作虽然脑子不行,到底办了那么多年的案子,经验丰富,不会连自杀和他杀都分不清楚。且不说没有证据,冯氏吞金而死,她院子里那么多下人,若有人逼她这么大一个人吞金,岂会没有动静?”   “那你还查什么?”   “查了蒙家和冯家两家人的口供,蒙家这边就不用说了,冯家那边虽然怀疑冯氏的死,但也说,冯氏与蒙少卿的确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每回回娘家,从来没说过蒙少卿和婆家半句的不是。”   太子道:“所以他们更肯定冯氏不会自杀。”   “不错,这正是此案蹊跷的地方,既没有他杀的理由,也没有自杀的理由。”   “可仵作已经验过了尸体,确定是自杀,此事在你们看来毫无疑点,你还怎么查?”   傅成奚笑道:“查案的乐趣,除了查明真相,让人信服同样重要。”   说着,他正色道:“我询问了冯氏房中所有的丫鬟,让她们把冯氏死前三日所有的事情大大小小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我。”   “有什么异状?”   “丫鬟都说那两日冯氏不太高兴,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不说,还动不动就责骂丫鬟。”   “这么说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傅成奚摇头:“不,蒙少卿说,冯氏自打了有了身孕,脾气便不大好,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那等于什么都没查出?”   “这就是冯氏自尽的缘由。”   太子始终淡然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抹疑惑:“这是什么缘故?冯氏自有孕以来便脾气不好,总不能说是因为身孕她才自尽的吧?”   “哈哈,”傅成奚拍起手来,“不愧是太子殿下。”   太子蹙眉,“真是因为这个?”   “初时我也十分疑惑,后来我查阅了许多典籍,终于在一本古书上找到了答案。”傅成奚娓娓道,“女子受孕以后,体内阴阳失衡,极易引发絮乱。”   “怎么个絮乱法?”   “这个不好说,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表现出来也不一样。比如脾气暴躁的女子,在孕期会更加易怒,一点就着。有的人性情内向,平素什么事窝在心里也就罢了,过几日也就慢慢纾解了。然而有身孕之时,这股郁结之气会越结越深,性子稍微孱弱些的便会被这股郁结之气打垮。”   太子道:“是否夸大其词了?生儿育女的女子多了,似冯氏这般自尽的极为罕见。”   “冯氏之殇的确是个案。我查问了,这冯氏乃是家中独女,家里有四个哥哥,父母对这唯一的女儿自是娇养。不过这冯氏并非嚣张跋扈的性子,只是家里人这么呵护着,着实有些柔弱,听不得一句重话。”   “蒙少卿对她说重话了?”   “他们俩是青梅竹马,蒙少卿自然知道她的性情,婚后对这位娇妻亦是呵护备至。”   “问题出在哪儿?”   “冯氏房中的下人问不出什么,我便把蒙家所有的下人都问了一遍,终于在蒙少卿的长随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   太子没有追问,只看着傅成奚,等着他说下去。   “上月波斯国有使者来朝,鸿胪寺中仅有蒙少卿会波斯语,因此他十分忙碌,每日陪同使者到深夜才回府。他怕扰了妻子安宁,自搬去书房居住。冯氏虽然脾气不好,对夫君却极是关心,虽然蒙少卿回来的晚,她每晚都会去蒙少卿的书房坐一坐。”   “然后?”   “那天晚上,蒙少卿同样迟迟未归,不过那天因为他的裤子沾了波斯使者打翻的茶水,他素有洁癖,便遣了长随回家取干净的裤子来替换。冯氏正好在书房里,在桌上拿了张纸,写了两句诗要长随带给蒙少卿。”说到这里,傅成奚叹了口气,“谁知那长随粗心,一路跑回去,竟把那写着诗句的纸条弄丢了。因怕主家责怪,没有告诉蒙少卿。当晚蒙少卿深夜回府,自在书房歇息,第二日是大朝会,蒙少卿匆匆进宫,忙碌一日后,他照例去波斯会馆接待使臣用过晚膳,他接到了冯氏的死讯。”   太子沉默片刻,问道:“冯氏写了什么?”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这是温庭筠的诗,后两句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若是没有意外,蒙少卿和冯氏真是一对风雅至极的璧人。   “蒙家与冯家是通家之好,两人打小就会偷偷传诗。冯氏这一个多月见不着蒙少卿,相思之意郁结。那天晚上她让长随给蒙少卿带了诗,自己在屋里不睡觉,等着蒙少卿回来,可惜蒙少卿回府便在书房睡下,没有过去看她,叫她苦等了一夜。丫鬟们只知冯氏有孕在身,夜里睡不安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第二日一早,蒙少卿匆匆前往朝中参加大朝会。冯氏来到书房,又扑了个空。回到院里她就情绪低落,丫鬟这段时间都被责骂得多了,也不敢多嘴,冯氏这一日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等到了傍晚,丫鬟们见她还没起,进去查看,这才发现她没了气息。”   “如此。可惜了。”   傅成奚叹了口气,淡淡道:“冯氏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平素伤春悲秋并不为过,只是因着有孕在身,体内阴阳失衡,一个小小的意外便钻了牛角尖。夫君也好,亲人也罢,但凡有人多问她一句,悲剧或许不会发生。”   太子看着傅成奚,良久,方才一笑:“你倒是用心良苦。行了,你的劝谏我听进去了。”   “是吗?”   “你觉得我对她不好?”太子没好气的问。   今日徐幼宁在他身边睡着,他不忍吵醒,坐在马车里看书。   已是做了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回到书房的时候,太子对此举有些后悔,不知自己为何对徐幼宁忍让至此。但听傅成奚如此说道,顿时坦然了许多。   “好不好,我说不好,可你对人家实在太凶了吧。”   “我哪里凶了?”   “你还不凶?瞧瞧人家幼宁姑娘,刚才在这里坐着,连出气都不敢大声的出,这么胆战心惊的,能养好胎么?”   原来,傅成奚是见到了徐幼宁在太子跟前谨小慎微的样子,从特意把此事提出来说。   太子道:“往后只要她不拆了我的东宫,我都不会怪罪。”   “孺子可教。”傅成奚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正色道,“我可不是危言耸听,为了这件案子,太医院我去了不下二十回,看的妇科典籍也不下白本。这种事虽不常见,却并不罕见。这姑娘是我帮着你从徐家弄进东宫的,人家出身不高,但也规矩人家的姑娘。上回我见着贵妃娘娘,言谈之中把人家当下人一般,人家是你的贵人,不是下人。”   “啰嗦。”太子狠狠瞥了傅成奚一眼。   傅成奚打着哈哈,同太子另说了几桩朝堂之事,闲坐了一个时辰之后,傅成奚起身告辞。   太子独自坐在书房里,看了一卷书,又发了会儿呆。   王吉默默上前替他换茶水。   “什么时辰了?”太子问。   “申时三刻。”   “内阁的人来了吗?”   王吉道:“今日的奏折都拿过来了。”   皇帝醉心修道,内阁首辅虽然每日都会进宫奏对,但奏折却是全送到东宫来的。   虽说是皇帝偷懒,但此事既交给了东宫,太子自然要认真应对,不仅京官和封疆大吏们上奏的军国大事看得仔细,连边陲之地的县令问好请安的奏章都认真批阅。   伏首于文牍卷本之中,不知不觉便过了两个多时辰。   王吉按时捧上食案,太子道:“她吃了吗?”   这个她自然是指的徐幼宁。   王吉道:“姑娘今儿没有午睡,跟月芽在花园里玩了许久,回了承乾宫没多久便睡了。”   太子没有说话,用过膳,重新拿起御笔批朱,这一回便是一直到子时才停下来。   批阅奏折时不觉得累,放下笔的时候才觉得手有些麻。   太子站起身,握拳舒展一下手指。   在书房坐了六七个时辰,早已闷了。   想着出去走走,可鬼使神差的,径直便走到了徐幼宁的门前。   “殿下,姑娘已经歇下了。”素心低声回道。   太子没有说话,素心打开了房门。   因是炎夏,门口的大座屏换成了天蚕冰丝的围屏。隔着丝帐,可以朦胧望见榻上的人影。   绕过围屏,便看到了熟睡的徐幼宁。   徐幼宁平常看着就只有豆蔻年纪,此刻躺在榻上安睡,神情恬静,宛如婴童一般。   这屋里放着冰块,为防太凉,又开了窗户换些热风进来。   她身上没有搭被子,薄薄的寝衣也撩起来了一大截,露出了细腻的雪肤。   因她侧躺着,领口那便敞露着,太子将里头的东西一览无余。   他盯了一下,将目光移向她的脸庞:“枕头怎么垫得那样高?”   “姑娘如今肚子大了,平躺着睡不着,只能把头垫高一点。”   太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径直往后院的花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大人:关爱孕妇身心健康,人人有责。   太子:我觉得这道题可以拿满分。   幼宁:呵呵。   感谢在2020-06-23 21:42:35~2020-06-25 19:5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点点、小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徐幼宁昨晚睡得不太好。   “奴婢帮姑娘冷敷一下吧。”素心见她眼睛下头黑黑的,便拧了湿帕子过来帮她冷敷。   凉凉的帕子捂着眼睛,果然舒服了许多。   “多谢。”   “奴婢是伺候姑娘的人,姑娘不必道谢。”   素心一直伺候得周到妥帖,但徐幼宁从来没把她当下人,她是宫女,太子才是她的主子,徐幼宁不是。   “姑娘昨夜没有睡好,是不是枕头不舒服?”素心问。   “不是,”徐幼宁摇头,“你昨晚有没有听到猫叫?”   素心摇了摇头。   “姑娘听着猫叫了一宿?”   “也不是,”徐幼宁揉了揉疲惫的眼睛,“叫了一会儿,可是那猫儿叫的怪渗人的,我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姑娘别急,孟夏会解梦,奴婢叫她过来。”   “不用了。”徐幼宁脸一红,急忙说,“只记得是噩梦,梦到什么记不清楚了。”   不是徐幼宁记不清楚,实在是那个梦难以启齿。   那猫儿只在外头叫了一阵儿,偏生声音太渗人,即便后来没了声音,仍是在徐幼宁脑子里不停回响。以至于那只猫一直追到了她梦里,她讨厌那只猫,偏生那猫一直缠着她,追着她到房里不说,还到了她的榻上,与她……   光是想想,徐幼宁都觉得羞耻。   在深闺中,她不是没有做过怀春的梦。   可是这一次,居然会梦到一只猫!?   徐幼宁不敢相信,也不敢承认那是自己做的梦。   一定是她记错了!   素心见徐幼宁紧绷着脸,面色通红,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得捧着水退下。   出了屋子,素心遇见王吉。   “姑娘不舒服吗?”王吉问。   “姑娘说昨晚听着猫叫,被惊着了,一夜没睡好。”   王吉的眸光闪了闪,没有接话。   素心顿了下,又道:“不知是不是东宫里来了野猫,王公公,烦请你让人去园子里看看。”   “知道了。”王吉勉强应下,转身离开。   素心取了早膳,回到屋里,同徐幼宁说了撵野猫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果真没再听到猫叫。   没有猫叫,也没有太子,徐幼宁踏实地过了几天日子,直到收到了一封帖子。   “素心,这是什么?”   “这是公主府给姑娘递的帖子。”   公主府?   徐幼宁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庄敬说过要再找她玩的话,问道:“是庄敬殿下的府上吗?”   “是。”   这帖子做得极为雅致,拿烫金压了石榴在上头,又写着两行苏舜钦的诗句。   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   徐幼宁打开帖子,里头只写了一句话,邀请徐幼宁今日去庄敬的府上饮茶。   “太子殿下知道这帖子吗?”徐幼宁问。   “知道的。”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素心道:“殿下说,姑娘想去就去。”   这倒是,太子若是不想自己出去,这帖子定然递不到她手里。   徐幼宁拿着帖子,心下嘀咕开了。庄敬公主给徐幼宁的感觉奇奇怪怪的,她看起来对徐幼宁很亲近,但是客气中带着疏离,似乎她并不多喜欢徐幼宁,但又要刻意跟自己亲近。   她约自己喝茶,绝对不是因为喜欢自己,想找自己聊天。   但如果说那天在御花园是慧贵妃之命,那今日她邀请自己去公主府,又是谁的意思呢?   徐幼宁怎么想都想不透。   她在宫里就认识这么几号人,想来想去,不是落在太子身上,就是落在慧贵妃身上。   素心见她犯难,便道:“姑娘若是不舒服,奴婢去回了就是。如今姑娘是双身子,庄敬殿下不会计较的。”   “公主府在什么地方?”   “公主府离东宫不远,不过如今公主殿下都住在城南的别院。”   城南?   徐幼宁眼睛一亮:“那我去庄敬殿下别院的路上,能回家看一下祖母吗?”   素心想了想,“这个奴婢做不了主,姑娘稍等,奴婢去问问王公公。”   徐幼宁点头。   月芽见素心出去,激动地上前:“姑娘,要是回莲花巷的话,你能不能带我回去呀?”   徐幼宁知道她与白府厨娘的感情极好,像是母女一般,道:“若是殿下允我回家,今日就带你一起回去,可你不能淘气,一切得听我的。”   月芽似鸡啄米地点头:“我一句话都不说。”   在屋子里焦灼地稍等了片刻,素心回来了。   “王公公说,马车可以在莲花巷停一会儿,只是不能久留。”   徐幼宁和月芽俱是大喜,忙起身拾掇起来。   一番梳妆打扮过后,徐幼宁便带着素心和月芽出门了。   徐幼宁其实还在为庄敬公主邀请自己上门而担忧,但一想到可以回家见祖母,心情顿时轻松许多。   她怀着太子的孩子,说句难听的,庄敬公主眼下不敢请她吃鸿门宴。   “呀。”一上马车徐幼宁就惊讶地喊了一声。   素心问:“姑娘可是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徐幼宁道,“今日出来的匆忙,忘记给祖母备点心了。”   “姑娘放心,王公公替姑娘备了礼盒,姑娘回家送给老太太,老太太指定喜欢。”   “多谢。”徐幼宁顿时大喜,安安心心地乘着马车往莲花巷去了。   东宫距离莲花巷有些距离,徐幼宁着急回家,自然觉得这一路走得漫长,等到了莲花巷,迫不及待的就下了马车。   这会儿大白天的,巷子里来来往往都有人。   有人认出了徐幼宁,惊讶道:“这不是徐家二姑娘吗?好一阵子不见,怎么都出嫁了?”   徐幼宁只是浅笑,并不答话。   素心寒着一张脸,领着四个侍卫将徐幼宁护着。那些街坊见到徐幼宁这排场,自然不敢再靠近了。   片刻后陈氏便从宅子里迎了出来。   上回徐幼宁回家的时候是夜里,又没同陈氏说上多少话,陈氏未来得及看清她的身形。   今日青天白日的,徐幼宁站在门口,隆起的小腹自是特别显眼。   陈氏眉头一皱,心中不悦,只是碍于素心等人在旁,只道:“怎么这时辰回来了?”   徐幼宁知道,徐家的人都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大肚子的模样。   可她回来,又不是来看徐家这些人,于是坦然道:“惦记祖母身子,所以回来探望。”   陈氏看着路过打量的街坊,赶紧把徐幼宁拉进了宅子里。   一面走,一面埋怨道:“家里已经对外说你远嫁了,你这么挺着肚子站在这里,叫人看见了,别人会怎么想?”   素心微微蹙眉,只是徐幼宁没有说话,终究没言语。   徐幼宁脸上始终微微笑着,她一心只想着见祖母,压根没听陈氏说什么。   她提着裙摆,脚步轻快朝祖母屋子进去。   今日她回家,东宫并未如上次那般提前派人知会,因此徐幼宁进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午睡。   婆子见是徐幼宁来了,忙说去把老太太叫醒。   “不用惊扰祖母了。”徐幼宁顿时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走到榻边,撩起了帐幔。   上回见到祖母的时候,祖母是躺着的,这回见到祖母,祖母仍然是躺着的。   但是上回见到的祖母奄奄一息毫无生气,这回见到的祖母却是睡得安详恬静。   徐幼宁在心底大大松了口气,又忍不住一阵后怕,还好上回她回来了,若是一直赌气不回来见祖母,怕是永远也见不到了。   “姑娘难得回来,若是不叫醒老太太,等老太太醒了指定怪我。”婆子劝道。   “不怕的,我又不是出不了门,等祖母醒了,告诉她我还好再回家来瞧她的。我今日还有别的事,也不能耽搁太久。”徐幼宁回过头,朝素心点头。   素心会意,上前将备好的礼盒递给婆子。   “这里头除了糕点,还有一支百年老山参,拿来炖鸡最好,老太太身子虚弱,每次掐一段根须放进去就成。”   “诶,知道了。”   徐幼宁伸手握了握祖母的手,这才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了徐幼姝。   “二姐又回来了?”徐幼姝说着话,一双眼睛将徐幼宁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上回在夜里,已经瞧见徐幼宁华服着身、打扮考究,此刻是大白天,更加瞧得分明。   更何况,今日徐幼宁要去公主府做客,素心替她打扮得更加精心,光是头上那一支金累丝八宝花钗就格外引人注目。   东宫里没有女主人,徐幼宁虽然不是主子,到底是太子的女人,库房里的好东西,只要是不逾矩的,素心都给她用上了。   “三妹。”徐幼姝只要不找茬,徐幼宁也可以待她客客气气的。   徐幼姝的目光从金累丝八宝花钗上艰难的挪开:“二姐,你给人做外室的,怎么大白天的还能挺着肚子跑出来?”   “我还有有事,先走了。”徐幼宁径直往前走。   徐幼姝自然对她的态度不满:“我说错了吗?你给人做外室生孩子,若是传出去,将来我都不好议亲了。”   徐幼宁还没有说话,陈氏从旁边屋子走出来:“幼宁,不是不要你回来,下回你回来,能不能跟上次一样,等宵禁了再回。”   徐幼姝因着陈氏在旁,顿时气焰嚣张了起来。   她徐幼宁吃穿用度再好,也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于是徐幼姝笑眯眯地凑近徐幼宁道:“二姐,你别总惦记着回来,祖母身子挺好的,承远哥哥也挺好的。你知道吗?爹爹说,咱们家不去承远哥哥家退亲了。”   徐幼姝这句话成功引起了徐幼宁的注意。   不去卫承远家退亲?   徐幼宁疑惑地望向陈氏:“太太,当初我离家的时候,您不是说这事您会去办么?”   陈氏的眸光有些不自然,轻嗽了一声:“徐家跟卫家是世交,既然定了亲,自然不能轻易退掉,姝儿与你年纪相仿,与承远亦是般配。这事还议着呢,八字都没一撇。”   家里打算让徐幼姝嫁给承远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端午节还在支持本书~   感谢在2020-06-25 19:53:14~2020-06-26 19:5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兮西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点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八字还没一撇的意思是……家里已经定下了,卫家还没答应?   陈氏和徐幼姝这样想,徐幼宁不觉得奇怪。   当初卫承远中了举人之后,陈氏和徐幼姝便对这桩亲事十分眼热了,明里暗里流露过许多次对卫承远的欣赏。有一回徐幼姝跟徐幼宁吵架,还说漏嘴,叫徐幼宁别得意,陈氏已经跟爹爹说让徐幼姝嫁过去了。只是亲事早已定下,徐启平自然不会去更改。   但现在不一样了。   徐幼宁已经不可能再嫁给卫承远,徐家的人自然不想损失这样的亲事。   毕竟,过了卫承远这个村儿,徐家很难再找到这样年轻有为的进士女婿。   若只是徐幼姝说说,徐幼宁觉得这事做不得真,但陈氏言之凿凿,必是已经过了爹爹那一关。   不过,徐幼宁仍是不死心地问道:“爹爹同意了吗?”   徐幼姝看着她的表情,顿时得意起来:“那当然,爹爹最欣赏承远哥哥了,当然要招承远哥哥做女婿了。”   听着徐幼姝一口一个“承远哥哥”,徐幼宁有些不舒服。   卫承远离她如今的生活已经很遥远了,但听到这样的事,她又怎么会不难过。   素心听着陈氏和徐幼姝母女二人的言语,再一看两人脸上得意的神情,心下早已积了不少火气,伸手将徐幼姝推开,冷冷道:“两位请让一让,我们姑娘要去公主府做客,实在没时间因为些搭不着边儿的事耽搁,见谅。”   公主府?   陈氏和徐幼姝顿时一震,惊讶地看向徐幼宁。   徐幼宁到底是给谁做了外室,居然能去公主府做客?   在陈氏母女惊愕的目光中,素心扶着神色黯然的徐幼宁出了徐家宅子。   月芽跟从前的故人们说过话后,早早回到了马车旁,见徐幼宁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忙迎上去:“姑娘,出什么事了?是老太太不好吗?”   “我没事,祖母挺好的。”徐幼宁低着头,飞快地上了马车。   素心示意月芽上马车,自己坐在外头赶车的侍卫旁边。   月芽放下车帘,见徐幼宁低头坐在那里,担忧的问:“姑娘,如今咱们有东宫的太医,便是老太太身子差,也不怕的。”   “我不是在担忧祖母的身子……”徐幼宁欲言又止。   她已经不可能嫁给卫承远了,卫承远是娶其他姑娘,还是娶徐幼姝,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竭力在心里劝慰着自己,可脸上的失落终究掩饰不住。   “姑娘,是不是三姑娘说什么难听的话了?”月芽一直伺候徐幼宁,深知徐幼姝的脾气。   徐幼宁沉默不言,月芽立即明白了。   “二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姑娘那张嘴,咱们以前不都是听过就算了么?如今你都不跟她住一处了,难得回来一次,何苦在意她说什么?”   面对月芽,徐幼宁总算不那么戒备。   她舒了口气,幽幽道:“三妹说,家里不打算去跟卫家退亲。”   “不退亲?可是姑娘你……”月芽初时没明白,愣过之后旋即懂了,“啊,那是要让卫公子娶三姑娘吗?”如今徐家待字闺中的姑娘,只剩下一个徐幼姝。   徐幼宁点了一下头。   月芽怅然起来。   卫承远是个极好的人,聪明不说,生得白净俊俏,更何况,他品性极佳,待徐幼宁亦是一心一意。   两人虽不是什么海誓山盟,但称得上是情投意合。   月芽是徐幼宁的贴身婢女,对两人的感情一清二楚。每回月芽偷偷替徐幼宁送东西,卫承远那欢喜激动的模样,月芽全都看在眼里。   而徐幼宁自己,早就认定自己将来会嫁给卫承远,不敢说视卫承远如夫君,至少是自己认定的那个人了。   “卫公子那样出色,现在又中了进士,老爷和太太肯定不舍得去退婚。”   徐幼宁抿唇。   月芽说得直白,可理就是这么个理。   错过了卫承远,徐家很难再去招一个进士女婿。   从这一点上来说,不止徐幼姝想嫁给卫承远,也不止陈氏想促成这桩婚事,怕是连徐启平和老太太也舍不得放掉卫承远这么个进士女婿。   “我知道的,我跟承远哥哥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见徐幼宁低着头,月芽在心里狠狠叹了几口气,方转回笑脸。   “卫公子固然是好,可是姑娘,你现在有的可是太子殿下,卫公子再好,跟太子殿下一比,完全不值得一提。”   太子……   徐幼宁苦笑:“往后可别再胡说,太子殿下不是我的,我只是为太子殿下生一个孩子罢了。”   “姑娘,你不是太子殿下的妻子,可那毕竟是太子殿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给太子殿下生孩子的。就算不谈你的东宫的名分,往后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不是王爷就是公主,你是王爷的娘亲,那是何等的尊贵!”   “你小声一点。”徐幼宁忙拉住她,“这些话若是叫别人听了去,咱俩都小命儿难保。”   慧贵妃对她的警告历历在目。   眼下太子的确释放了一些良善,也说可以留她在东宫。只是以她的身份,留也不好,不留也好,都是任人摆布罢了,哪里敢去自诩为太子的女人。   “知道了。”月芽低下头,“我都不敢跟素心她们说话的。”   徐幼宁点头:“如今他们待我好,只是因为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将来孩子生下来,我就没用了。”   听徐幼宁说得那样伤感,月芽脱口道:“太子殿下不会那么绝情的。”   徐幼宁忍俊不禁:“你又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怎么那样肯定?”   “就是感觉。”月芽道,“都说相由心生,我看着太子殿下的面相,就知道他是个好人。”   相由心生?   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可细细一想,压根说不通。   凭太子的相貌,他应该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可他是不是好人尚且存疑,哪里谈得上是最好的好人呢?   从莲花巷往庄敬公主的别院去,路途不远,徐幼宁和月芽说着话,没多时马车便停下来了。   这里并非公主府,因此门脸修得不大,门口几株茂盛的大树,将宅门掩映在绿茵中,给整座宅子平添了几分幽静和神秘。   马车停在照壁前面,徐幼宁下了马车,立马就有人打开了门。   “从正门进吗?”徐幼宁出入东宫,都是自侧门进出。   素心道:“东宫的马车当然是停在正门。”   太子是储君,徐幼宁虽然只是侍妾,对别人而言仍然是主子。   徐幼宁不是很明白,但素心说的,定然是不会错的。   进了别院,立马有人抬了步撵上前。   这座别院并不大,胜在清雅幽静,沿途树荫浓密,不时有几声清脆的鸟鸣,行走于院中,感受不到丁点的暑气。   没多时,徐幼宁便到了一座花园门口,有宫女守在园子门口,望见步撵到了,上前福了一福。   “幼宁姑娘。”   “公主殿下呢?”   宫女恭敬道:“殿下在园子里等候多时了,姑娘请随我来。”   徐幼宁跟着那宫女进了园子,身后却传来素心的声音:“什么意思?”   回过头,才发现另有内侍将素心和月芽拦在花园外面。   徐幼宁身边那宫女转过身,对素心笑道:“殿下素来喜欢清静,今日请幼宁姑娘饮茶,旁人不便打扰。”   素心道:“奴婢奉太子殿下之命护卫姑娘安全,姑娘出东宫,奴婢需得寸步不离。”   “公主殿下自然晓得幼宁姑娘身子贵重,不过,千岁爷既然肯叫幼宁姑娘来公主殿下的别院做客,又怎么会担心幼宁姑娘在公主殿下这边会不安全呢?”   这……的确有道理。   素心望向徐幼宁。   徐幼宁朝她点了头。   她对庄敬公主谈不上亲近,但她相信,都到了庄敬公主的府上,若真是鸿门宴,素心在不在身边都没有什么分别。   更何况,庄敬公主搞这么大的阵仗,徐幼宁还真想知道今日她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   宫女见徐幼宁点了头,领着徐幼宁朝花园深处走去。   这座花园十分的别致,风格跟御花园和东宫的花园迥异,院子里的花木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更用将一排茂盛的灌木修剪成了道道矮墙。   这些绿色的灌木矮墙形成了道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又如一座迷宫一般,将花园深处跟院子外头的素心、月芽等人隔开。   徐幼宁跟着那宫女在矮墙中穿梭片刻,方看见园子正中央有一座白色石头筑成的亭子,有一男一女坐在里头。   女的自然是庄敬,男的背对着徐幼宁,看不出是谁。   不过,比起亭子里的人,徐幼宁对这座凉亭的兴趣更浓。   这座白色凉亭是徐幼宁从没见过的样式,门是拱形的,八根柱子支撑起了一个圆形的拱顶,拱顶如一柄巨大的白伞,底下的柱子上头刻着精美的浮雕。亭子四周没有铺石板路,只是养着青青的草。   徐幼宁如今出入皇宫和东宫,自诩见过世面的人,此时见到这座白色凉亭,仍是大开眼界。   双脚踩在草地上,感觉十分奇妙。   庄敬公主听到声音,从凉亭中转过头,看着徐幼宁微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玩啦,所以更新晚了,抱歉。   看到有人说虐,别担心,护宁大队长马上要出场啦。   感谢在2020-06-26 19:55:56~2020-06-27 22:0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vi 28瓶;小依、酷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引着徐幼宁进园子的宫女悄然退下,只留下徐幼宁站在草地上。   徐幼宁目不斜视,走到凉亭前,朝着庄敬公主福了一福:“幼宁给公主殿下请安。”   庄敬公主昂首道:“你在太子殿下跟前都不必行礼,在我面前就更用不着了,进来坐吧。”   徐幼宁正欲走进凉亭,一直背对着徐幼宁的那个男子转过了身。   这一望,她便呆住了。   这人生得太好看了吧!   男子见徐幼宁呆呆望向自己,唇角一弯笑了起来。   他身上穿着一袭佛头青的织锦长袍,上头没有任何花纹,只在袖口和领口处用金线描着边儿。他的五官比起寻常男子要斯文俊秀许多。墨发用一只白玉冠笼在头顶,那玉冠玉质天成,仍是不及他脸庞温润之一二。   因背对着徐幼宁而坐,他转过头,拿一只手撑着下巴,含笑看着徐幼宁。   徐幼宁说不出那些精巧的辞藻,只是觉得这人俊美无俦,宛若下凡的神祗一般。   对上徐幼宁的目光,那人并未躲闪,反是朝她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就是幼宁?”   他的声音很好听,不似太子那般低缓深沉,反而带着一种少年般的凌冽和清脆。   在这样炎热的夏季,听到这样清澈的声音,徐幼宁觉得很舒服。   甚至连对方直接叫自己幼宁,亦不觉有任何的唐突。   自从进入东宫,身边许多人见到徐幼宁都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哪怕只是太子和贵妃身边的侍从,对待徐幼宁的态度都是居高临下的。   但是眼前这个人,看起来身份高贵,却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对待徐幼宁,没有傲慢无礼的语气,也没有高高在上的俯视,他稀松平常地望着徐幼宁笑,稀松平常地与他搭话,仿佛他们就是凑巧遇见的友人一般。   “嗯。”徐幼宁抿着唇,不知对方该如何称呼,只好点了点头。   庄敬公主瞧着他们俩打招呼的模样,笑道:“幼宁,这位是梁王殿下。”   梁王殿下?   徐幼宁吃了一惊。   北梁和南唐互换嫡子为质的事,她自然听说过,当年南唐的皇子到北梁不久后便遇害,北梁送到南唐的质子倒是好好在南唐长大,只等着年满二十岁的时候回到北梁。   真没想到庄敬公主居然让她见北梁的质子殿下?   这一回,她再望向对面那个人,除了敬仰,又多了几分好奇。   “这里是南唐,我并不是什么王,你可以叫我燕渟。”   最初的好感渐渐消退过后,徐幼宁冷静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梁王殿下,他为什么那么亲近地喊她的名字?还让自己直呼他的名字?   今日庄敬公主是特意让自己来见他的吗?   徐幼宁不讨厌这位梁王,只是觉得太奇怪了,为什么庄敬公主会特意叫自己来她的别院,让她见他。   太子知道这事吗?   徐幼宁疑惑地望向庄敬,庄敬却压根没有看她。   “这里太热,我身上衣裳穿多了,着实闷得慌。你们坐这儿喝着茶,我回去换身衣裳。”庄敬说着,朝着燕渟笑了下,也不看徐幼宁一眼,起身往外走去。   庄敬公主要走?徐幼宁顿时慌了。   “公主,我陪你一起去吧。”   徐幼宁想拦住她,又明白自己根本拦不住她。   果然,庄敬只是笑笑:“你身子重,哪有叫你陪着我跑来跑去的道理,安心坐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庄敬很快绕过了迷宫一般的灌木矮墙,消失了身影。   园子里,只剩下徐幼宁和燕渟。   刚开始的寒暄过后,燕渟似乎并不着急言语,悠闲地品着茶,不时朝徐幼宁抛出一个微笑。   徐幼宁心中的不安渐渐滋生,不敢去看对面燕渟的眼光,心中后悔没有把素心带进来。她有一种预感,要是素心跟着过来了,或许燕渟不会露面。燕渟特意在庄敬公主的别院见自己,定然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见了自己。他要防着的人,一定是太子。   那他见自己,是因为太子吗?他会不会要自己做什么事?徐幼宁不禁担惊受怕起来,她不想卷进太复杂的事。她只想安安生生的替太子生一个孩子,然后继续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手足无措中,对方开了口。   “幼宁,喜欢这座园子吗?”   这座园子?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因着他这句问话松了口气。谈园子好,谈着谈着,庄敬公主应该就回来了。   她抬起头,认真地环顾了这座花园。   碧绿的草地,整齐的灌木矮墙,纯白的亭子,这座园子布置得干净利落,跟此刻耀目的阳光相得益彰。   徐幼宁从来没见过这样风格的花园。   不过,漂亮是漂亮,新奇是新奇,徐幼宁总觉得有些单调。   “这座园子很漂亮。”徐幼宁道。   对方轻笑了一下,抬手替徐幼宁倒杯果露。   “没说实话。”   徐幼宁被他这么一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   见她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燕渟道:“幼宁,我只是个质子,在这里,我的身份比你尴尬许多,在我面前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只当寻常聊天就是。”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徐幼宁不自觉地放松了一点,认真地点评起这座园子来:“我觉得只有草的话没什么可逛的,花园么,总得养些花儿不是。”   燕渟点了点头,对徐幼宁的话很是赞同:“这座园子还没有布置完,等着花房把我要的花培育好了,会分散种在这园子里。到那时就不会这么乏味了。”   徐幼宁听他这么说,忍不住问:“这座园子是你建的吗?”   他眉眼一弯,笑道:“算是吧,公主殿下想要一座不一样的花园,我整日无所事事,帮着出了些主意。”   徐幼宁点了头,心下却有些嘀咕。   也不知燕渟跟庄敬公主是什么关系,居然帮她建造花园。   “幼宁,你有几个月身孕了?”燕渟突然问。   “四个月了。”   他点着头:“这个月份,应该不害喜了吧?”   “如今好多了,之前是什么都吃不下,这阵子大部分东西都吃得下了。”   “你有什么忌口吗?”燕渟问。   徐幼宁不知道燕渟问这个做什么,想了想,含糊道:“我闻不到草药味道,所以不吃药膳。”   “药补不如食补,你身子康健,只要合理膳食,便不会有问题,”燕渟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似是思索什么,隔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四个月身孕还属于孕早期,你要多喝牛乳,多吃鸡蛋,蔬菜瓜果自不必说,记得多吃一些动物肝脏。”   徐幼宁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燕渟。   燕渟这谆谆嘱咐,倒像是太医。   太医跟徐幼宁说过要多吃鸡蛋和鸽子蛋,每日蔬菜瓜果的品种齐全,不过倒没说什么动物肝脏。   “多谢梁王殿下关心。我这一向饮食都有医女照料着,倒是不必操心。”徐幼宁说着,好奇地望向燕渟,“平常太医过来的时候,也会帮我瞧瞧膳食,牛乳、鸡蛋太医都说过,倒是肝脏没有提过。”   燕渟道:“那是补铁的。”   “补什么?”徐幼宁听说过补血补气,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补铁。   “这是我们北梁的一个说法,意思就是补血。”燕渟微微笑道,“北梁女子有孕之后,都会多吃这些补身子,若是不喜欢猪肝的味道,尝尝鸡肝、鹅肝。”   “那就好,如今的人都会叫孕妇多静养,你若是胎相稳固,不要一味静养。每日用过膳,多走动走动。”   徐幼宁最是惫懒,太医说过她好几回,她亦没听进去。   此时燕渟这样说,顿时红了脸:“多谢梁王殿下,我记住了。”   燕渟正色道,“我说了,在这里我不是什么殿下。”   徐幼宁见他说得郑重,想是自己的话语刺伤了他,忙噤了声,改口道:“燕公子?”   “我怎么叫你,你就怎么叫我。”   他说话和和气气的,到底还是带着那种毋庸置疑的肯定。   徐幼宁叹了口气,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燕渟?”   燕渟终于满意地笑了:“你方才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我只是好奇,为何你这么关心我?我只是一介寻常的民女。”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只是一介寻常的民女,李深为何会要你给他生孩子?”燕渟反问。   徐幼宁愣了一下,被燕渟的话绕了进去。   对啊,若当真寻常,她此刻应该在莲花巷,而不是在公主的别院做客。那她到底是寻常,还是不寻常呢?徐幼宁也疑惑了。   燕渟见她苦恼的样子,忍俊不禁:“想出什么了吗?”   徐幼宁摇头:“我脑子笨,想不清楚的事太多了。”   燕渟原本一直笑着,听到这话微微蹙眉:“你并不笨,往后不许这么说。”   啊?   徐幼宁有些惊讶。   她固然知道自己不是白痴,但从小到大,旁人都说她有些迟钝。陈氏和徐幼姝时常笑话她不说,爹爹和祖母心里也是觉得自己不机灵的。   她跟徐幼姝一起学唐诗,徐幼姝读三遍就能背了,她要读三天从能背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7 22:09:05~2020-06-28 23:1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梨乃 9瓶;小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见徐幼宁垂眸不语,燕渟奇道:“难不成,你真觉得自己笨?”   徐幼宁不觉得承认自己愚笨是什么问题,坦然点头。   燕渟正色道:“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笨,你这么想,自然是你身边的人不停地说你笨。是这样的吗?”   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爹爹和陈氏自不必说,祖母也是一直说她傻人有傻福的。   “你在想什么?”燕渟见她不说话,坐得离她更近了些。   他的相貌看起来是有些轻佻的,举止也令人意外的亲近,但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认真地看着徐幼宁的眼睛,所以并不令人生厌。   “我想什么都可以说出来吗?”   “当然。”燕渟回答得很肯定。   “今日不是公主殿下想请我,是你想见我吗?”徐幼宁犹豫了一下,终是将心底最深地疑惑说了出来。   “是,”燕渟十分坦然,开诚布公道,“以我的身份直接不好见你,只好请公主殿下帮这个忙,绕个弯子。”事实上,以他的身份,根本无法直接见到幼宁。   “可是你为什么想见我?”徐幼宁追问。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燕渟的脸上忽然显出了几分无奈。   沉默片刻后,他方才道:“幼宁,我对你没有恶意,至于我为何想见你,以后我会把这件事的原委告诉你。”   以后?   徐幼宁的疑惑没有减轻分毫。   “幼宁,其实我现在也可以告诉你,甚至我迫不及待想告诉你。可是你现在跟李深在一起,我若是告诉你了,万一你在李深跟前说漏嘴,会给我和你都惹来麻烦。眼下对你来说,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安全的。”   李深……   听到别人这样称呼太子的名字,徐幼宁感觉还是怪怪的。   不过细论起来,燕渟虽然是质子,与太子的确是平起平坐的,甚至还比太子的身份更加高贵。燕渟乃是北梁皇后嫡出的皇子,叫一声李深并不为过。   见徐幼宁依然皱着眉,燕渟道:“今日我见你的事,也不能对别人透露半分。尤其是李深,知道吗?”   “嗯。”徐幼宁点头应下,心中疑惑仍是不减,除去燕渟之外,庄敬公主又是出于什么缘由呢?如果这件事不能叫太子知道,为什么庄敬还会安排自己跟燕渟见面呢?庄敬不是太子的姐姐吗?应该跟太子更亲近而不是跟燕渟更亲近。   徐幼宁越想越觉得头疼。   “幼宁,你不用担心,与你见面,我会十分小心。”   听他的语气,似乎往后还会跟自己见面。   徐幼宁忍不住问:“你以后还要见我?”   “当然。”燕渟答得十分肯定。   徐幼宁顿时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燕渟见她这般反应,忽然就笑了:“你不想再见我?”   不是不想,当然也不是想。   徐幼宁脑子乱糟糟的,今日发生的事太突然,压根没弄清楚怎么回事,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想法。   燕渟伸手拍了拍徐幼宁的脑袋:“放心,我见你的次数不会太多。”   徐幼宁呆了一下。   小时候,徐家兄弟们功课答得好,徐启平便会拍拍他们的脑袋。有一回徐幼姝一口气背了《长恨歌》,徐启平也拍了拍她的脑袋。   但徐启平从来没有拍过她的脑袋。   “又发呆了?”燕渟笑道。   “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幼宁,我已经说过了,在我跟前,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无需过多解释。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徐幼宁虽然听着怪怪的,可是燕渟这样神仙般的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心里到底是高兴的。这样的话,听着就让人很踏实很安心。   燕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沉沉叹了口气。   “你如今已经有了身孕,虽然是李深的孩子,你还是得好好养好身子。”   “我知道的。”   “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你可以告诉我,告诉公主也成。”燕渟说着,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方才你进花园的时候,你好像不太高兴?”   那会儿徐幼宁一直因为卫承远和徐幼姝的事情烦心,确实心情不大好。   但是,燕渟居然看出来了?他怎么……这样细心?   “谁惹你了?”   “没有谁惹我,只是我如今这样的处境,着实不会太高兴。”   燕渟似沉沉叹了口气:“你不喜欢呆在东宫,对吗?”   徐幼宁摇了摇头。   对于很多问题,她一向是懵懵懂懂的,没弄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   旁人未曾给过她选择的权利,她想得太多,反而平添烦恼。   燕渟笑了一下,徐徐道:“倒不必特意做什么,只要多饮牛乳就是。”   东宫里不曾短缺过牛乳,素心平日给她拿牛乳煨过燕窝,她嫌弃牛乳太腥,吃过两回便不再要了。   “牛乳闻着太腥了,我喝不惯。”   燕渟只是微笑:“这边的牛乳都只是煮一下便喝,荤腥味的确很重。”   “北梁还有别的吃法吗?”   “当然了,牛乳可以做成奶糕、奶豆,还可以做酸奶,只是东宫的厨子不会做。”   “什么酸奶?”牛乳喝起来感觉挺好的,只是那味道有点腥,徐幼宁受不住。   酸奶,听起来好像很好吃。   “东宫的厨房有人会制酸奶,你回去之后,就说在公主这边尝到了,觉得好吃,叫他们给你做。”   如今这个朝代,游牧民族已经会制作酸奶,只是中原地区的人连牛乳都甚少食用,更别说酸奶了。   “好。”平常徐幼宁想吃什么,厨房都会给做的,“今儿我回去就试试。”   “你喜欢吃什么水果?”燕渟冷不丁地又问道。   “我喜欢吃桃,特别是水蜜桃。”   “这时节正是吃桃的时候。”   徐幼宁点头。   她喜欢吃桃,她的屋子里不缺桃。   “叫人把桃子果肉切成丁,跟酸奶拌在一起,爱吃甜就多放些蜂蜜,拌匀了再吃。只是不可贪多,每日午后吃一碗消暑便好。”   这做法听起来就很香甜清爽。   徐幼宁对燕渟越发的好奇:“这是北梁的吃法吗?”   燕渟只是笑,却不言语。   “今晚回去我叫底下人做了试试。”徐幼宁道。   “等你试了,若是觉得好,往后我再写几个方子,叫公主带给你。”   燕渟对徐幼而言,就像是一个大大的谜团,他身上的一切都叫徐幼宁觉得好奇。   她能感受到燕渟对自己的关心。   这种关心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关心,更像是友人,或者说是亲人。   只是她觉得奇怪,为什么她会对一个第一次见到的人产生这种熟悉的信任感和依赖感。   “看起来你们相谈甚欢。”庄敬公主的声音响起。   徐幼宁回过头,见庄敬公主已经换了一身妆花水雾绿草锦裙,外头罩着一件月白色缕金彩晕薄衫,看起来别样温柔。   她没有看向徐幼宁,而是笑意盈盈地望向燕渟。   燕渟朝她瞥了一眼,又迅速转向徐幼宁。   庄敬坐回先前的位置,对徐幼宁道:“素心在催促,要你回东宫了。”   离开东宫的时候,王吉叮嘱过,叫徐幼宁在外头不要呆太久,不能超过两个时辰。   这别院离东宫有些距离,中途还去了莲花巷,如今跟燕渟说了会儿话,算算时辰,是差不多该回了。   “公主殿下,”徐幼宁站起身,想再如先前那般叫燕渟的名字,有庄敬在前,哪里还好意思,只抿着唇朝燕渟点了一下头,“告辞了。”   “路上当心,照顾好自己。”   燕渟的叮咛跟祖母如出一辙。   徐幼宁忍不住朝他笑了,转过身朝花园外走去。   庄敬公主望着燕渟,燕渟目送着徐幼宁,等到徐幼宁离开,仍是不愿意收回目光。   “看样子,她已经信任你了。”庄敬轻声道。   燕渟这才缓缓转过头,漫不经心的端起桌上的果露,饮了一口。   “血浓于水,她是我的妹妹,自然与我亲近。”   “你就那么肯定?”   自然是肯定。   燕渟的眉宇变得沉凝。   知道是知道,可惜,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徐幼宁已经怀上了李深的孩子。   如果……如果他能早查出来几个月,早早地带走幼宁,那么一切就会不一样。   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两个月前,他在网络上看了一部叫《质子天下》的小说。书中主角燕渟是北梁国的皇子,因为是皇后嫡子,所以按照两国缔结的合约送到了南唐为质。   在南唐的十几年时间里,燕渟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几番躲过北梁逆贼的暗杀,最终率领部下逃离了南唐,夺回了他的皇位。   身为北梁皇帝,燕渟励精图治,北梁的国力越来越强大,最终拥有了一统天下的实力。   他与李深鏖战十年,终于占了上风。   然而在一片顺势当中,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当年与燕渟一同来南唐为质的除了他,还有嫡亲妹妹,只是在前往南唐的途中便遭遇了北梁叛贼的追杀,奶娘带着妹妹跌落山崖。众人都以为小公主丧命,谁知小公主意外被徐启平救下,养做了女儿,取名徐幼宁。在幼宁长大之后,阴差阳错的成为南唐太子李深的侍妾,还为李深生下了唯一的儿子。   燕渟兵临南唐城下之时,便是真相揭开之时。   徐幼宁恳求燕渟收兵,燕渟不肯,徐幼宁自城楼跃下,成为燕渟终生抱憾之事。   书里的徐幼宁着墨不多,却是一个十分受读者喜爱的角色。   如今既然他穿进了这本书里,他自然要改变徐幼宁的命运。   天下他要,妹妹他也要。   一穿进燕渟身体里,他立即去莲花巷寻找徐幼宁,谁知他去晚了一步,徐幼宁已经被李深接进了东宫。   东宫守卫森严,即便是他,也不可能随便进去抢人。   跟何况,徐幼宁立即便有了身孕,若然强抢,反而会动胎气伤着她。   万幸的是,按照书里的描写,徐幼宁是在生下孩子之后跟李深慢慢产生感情的。   那么只要他耐心等待,一旦徐幼宁生下孩子,立即出手带她离开,斩断他们萌芽中的情丝。   作者有话要说:  燕渟:我是绝情绝爱的大舅哥,我要狠狠斩断妹妹的情丝。   感谢在2020-06-28 23:18:11~2020-06-29 23:4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梨乃 3瓶;陈欣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幼宁,倒是跟他看书时想象的一样。   天真、纯粹,眼神里没有一点杂质。   他喜欢这样纯纯的姑娘,看书的时候还因为幼宁的悲惨结局给了作者差评,这么好的姑娘,居然落得那样痛心的结局。   如今他有机会重写这个故事定要将这个不完美改写成完美。   “你在想什么?”庄敬见燕渟发着呆,忍不住问道。   燕渟收回思绪,轻声道:“无事。”   说完,他的余光落到庄敬身上:“今日之事,多谢。”   庄敬弯了下唇角,似乎是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终究是幽幽道:“你的事,我自然尽力去办。”   燕渟看着她,伸出修长的食指在庄敬的脸上滑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真的……”庄敬说了三个字,却说得异常艰难。   “你想问庄和的事?”燕渟自是对她的心事了然。   庄敬点了点头。   在别人面前,她从来都是高傲的、骄矜的、飞扬跋扈的。   但是在燕渟面前,她一直都把自己放得很低。   见燕渟没有继续说下去,庄敬的手指握在一起,轻声问:“你真的打算娶她?”   “嗯。”   炎热的夏天,因为燕渟这一个轻轻的鼻音,庄敬瞬间坠入了冰窟。   燕渟吃了一块糕点,擦过手,方才重新望向庄敬。   “宜妃母族掌管的那个铁矿,对我很重要。”   庄敬猛然抬起头,眸光中有几分惊喜。   这似乎是燕渟第一次对她解释。   “其实,你用不着对我解释什么。”庄敬到。   燕渟看着她,淡淡一笑。   “你何须跟庄和比,我最重要的妹妹,也只肯交给你。”   因着燕渟提到了徐幼宁,庄敬方才的紧张稍稍缓和,恢复了平常的自如:“她怀着李深的孩子,如今在母妃和李深眼里,比眼珠子还宝贵,你不必担忧她的安危。”   “李深遭算计,自身难保,何谈保护幼宁?”燕渟目光一沉,“他要用幼宁破别人给他设的局,幼宁就是他立给别人的靶子。”   书中的李深虽然待幼宁和孩子都很好,但燕渟注定是要一统天下的,李深是他一统天下之路上的劲敌。即便是在原来的书里,原主都是跟李深打了十年才分出胜负。   这一次,他不但要赢过李深,还要守住自己的妹妹。   趁着幼宁还没有爱上李深,他要扭转幼宁的想法,好叫她从李深的牢笼里逃开。   当然还有一个捷径,那就是趁着李深羽翼未丰,早点除去他。   庄敬道:“这次有人出其不意的攻击他,亦并未对他造成什么损害。东宫守卫森严,连你都无法闯入,更何况是其他人?”   “只是暂时而已。”燕渟的眸中划过一抹轻蔑,等他做出自己想要的武器,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想杀谁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明日我会离京。”   “你要去哪儿?”庄敬急问。   质子不能离开南唐。   燕渟道:“我约了京城几位王孙公子,一块儿去云州游玩。”   “你去看铁矿?”庄敬问。   燕渟笑笑,却不答话。   当然不只是看看而已,他难得能离开一次京城,必须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   庄敬知道他不会多说,亦不再追问。   “你放心,幼宁那边我会留心。”   燕渟朝她点了头,起身往园子外走去了。   ……   回到承乾宫的时候,太子正好从内阁回来。   徐幼宁退到一旁,让他先进去。   太子没往前走,停下来看着她:“你祖母的身子如何了?”   “今日回去的时候,祖母正在午睡,没有打扰,瞧着气色比上次见面好了许多。”   “皇姐带你玩了什么新鲜的?”   “就坐在花园里说了会儿话,公主殿下请我品尝了酸奶,殿下,我在东宫可以……”   “想吃什么叫厨子们做就是,他们若是不会,自会想办法。”   太子说完,径直进了东宫。   得了太子的准话,回头跟素心那边,就好说多了。   待入了承乾宫,两人各自回屋。   徐幼宁只是乘着马车出了趟门,跟燕渟在亭子里坐着说话,这么一个下午过去,腰竟酸的不得了。   垫着枕头仰在榻上,一动也不想动,满脑子都在想燕渟的事。   燕渟的出现真的太奇怪了。   “姑娘,口渴吗?要不要喝一点玫瑰露?”月芽见她躺在榻上发呆,以为她累坏了,忙上前替她揉脚。   徐幼宁没有说话,月芽按着她的脚,过了一会儿,又问:“方才素心说,今儿厨房里有牛肉,姑娘要不要尝尝?”   徐幼宁还是没有说话。   月芽终于忍不住了:“姑娘,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公主殿下说了什么?”   “不是,”徐幼宁下意识地回道,旋即想起燕渟的叮嘱,好在她在月芽跟前,用不着掩饰太多,于是省去了原委,直言道,“我只是在想这些日子的变化。我本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突然认识这么多大人物,实在是奇怪。”   “姑娘是在想,公主殿下为什么请你去喝茶吗?”   “嗯。”   “姑娘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女人,旁人自然想巴结了。”   徐幼宁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太子殿下唯一的女人……好像说得没错,可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燕渟接近自己,是因为太子吗?   有可能。   虽然徐幼宁直觉燕渟对自己没有恶意,可是这是唯一的解释。   只是她不明白,庄敬公主是太子的姐姐,如果燕渟想算计太子,庄敬公主为什么要帮燕渟呢?   徐幼宁越想越觉得脑袋疼。   大人物们的世界,果然复杂。   为了避免麻烦,以后庄敬公主再宴请她,她不去就是了。   就在东宫里老老实实的养胎,等着孩子平安生下来。   “姑娘,晚膳想用什么?”素心推门进来询问。   “今日胃口还不错,你看着上就成。”徐幼宁道。   素心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徐幼宁的腰歇得差不多了,扶着月芽的手坐起来。   月芽打了水,替她洗脸,又伺候着她换了身衣裳。月芽是个很机灵的丫鬟,来到东宫这几日,一直老老实实看素心做事,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没多时,内侍便抬着食案进来,因她今日说胃口不错,厨房送来的菜肴便十分丰盛,光是冷盘就上了六个。只是因着是徐幼宁自个儿吃,因此份例不多。   平常她胃口不好,太医劝她出门多活动活动,她不肯听,至多在承乾宫外头走一圈。   今儿出东宫走了一圈,胃口果然好了许多。   徐幼宁将呈上来的吃食用了大半,素心命人撤掉杯盘,又捧上了甜汤。   “姑娘,这是厨房今日熬的红豆百合汤,拿茉莉花蜜调的味,您吃着试试。”   徐幼宁看着那盏甜汤,忽然就想起了燕渟说的那个吃酸奶的方子。   “姑娘想吃别的?”素心问。   “你能不能去厨房问问,有没有御厨会做酸奶的?”   “姑娘想吃酸奶?”素心并不惊讶,很显然,酸奶对王公贵族而言,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前儿姑娘说闻不得牛乳的荤腥味儿,底下人未必备着酸奶,姑娘稍等,奴婢遣人去厨房问问。”   “没事,我等得。若是有现成的,我还要水蜜桃和蜂蜜。”   素心恭敬应声退下。   因徐幼宁出了门,孟夏仔细给她替她揉了揉肩脚,以放松筋骨。   待到孟夏退出去,屋子里又只剩下徐幼宁和月芽两个人。   徐幼宁见月芽睁大了眼睛,便问:“看我做什么?”   月芽急忙摇头,只是望着徐幼宁笑。   先前从莲花巷出来的时候,徐幼宁因为卫承远的话那么失落,在庄敬公主的园子里喝过茶,再出来时,徐幼宁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多少失落之情了。   如今这种境况,姑娘能放下卫公子,自然是最好的。   月芽为她高兴,自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在她跟前提卫承远了。   主仆二人说了会儿闲话,素心便捧着徐幼宁要的东西进来。   “可巧今儿备菜用得着酸奶,厨房里有现成的。”   一盏雪白的酸奶,一个削了皮的水蜜桃,一罐蜂蜜。   “给我个碗。”徐幼宁道。   素心很快取了一个景德镇白瓷碗过来。   月芽好奇的问:“姑娘,要做什么好吃的?”   徐幼宁笑道:“你拿把小刀来帮我的忙。”   “好嘞。”徐幼宁开心,月芽就开心。   她很快找了个小小的匕首过来,按照徐幼宁的吩咐,将削了皮的水蜜桃切成小丁。   “姑娘,还要做什么?”月芽好奇地问。   “等着瞧吧。”   徐幼宁依着燕渟的话,正预备着把切好的桃子丁放进去,发觉这碗太小,盛着那么多酸奶,根本放不下一整个桃子果肉切成的肉丁了。   素心机灵,又捧了一只宣窑的青花碗进来。   徐幼宁把桃丁和酸奶分了一半到另一只碗里,这才添上一勺蜂蜜。   拿着勺子舀起来,一半的桃丁,一半的酸奶,再加上甜甜的蜜,送进嘴里,顿时觉得香甜清凉。   徐幼宁端着碗,几下就吃了一碗。   正想着去拿另一碗,素心拦住她:“姑娘不可贪冰。”   徐幼宁叹了口气,眼巴巴地看着另一只碗。   月芽见她那模样,只觉得好笑,然而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   “既然姑娘多做了一碗,不如请素心姐姐端去给太子殿下吧。”   “不用了吧?”徐幼宁没想到月芽会这么说。   月芽道:“可这多做了一碗,放在这里姑娘也不能吃,给太子殿下正合适。”   徐幼宁还想说什么,素心忽然道:“殿下确实挺喜欢吃凉食的。”   素心都这么说了,徐幼宁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反正不是进她的肚子,谁吃了也无所谓。   想了想,终究松了口:“素心,你端去给王公公瞧瞧,若是王公公觉得不妥,便不要送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摆碗):等着吃媳妇做的小甜品啦。   燕渟(冷笑):趁着我还没发力,吃点好的。   感谢在2020-06-29 23:49:00~2020-07-01 00:4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兮西昔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t 10瓶;阑予 5瓶;酷盖 3瓶;小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今日递进内阁的奏折特别多。   东南发了洪水,相邻的两省都遭了灾,州府纷纷向朝廷上书求救。   上书的内容大同小异,太子仍是每一封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并对各州府受灾的差异进行了标注,将受灾严重程度与内阁给出的赈济方案进行比对,将其中几个有差异的州府勾了圈,预备明日拿去内阁商议。   正在拟写救灾安排时,王吉进来端着青瓷碗进来了,默默放在太子手边。   太子正渴着,见那青瓷碗里飘着凉气,他拿着勺子舀了一点,浅尝辄止。   很清甜、很解暑。   “赏。”   王吉道:“爷,这不是厨房呈上来的。”   太子抬眼。   “是幼宁姑娘想出来的法子,做了两碗,她吃了一碗,另一碗叫素心端过来给爷的。”   太子放下碗,没有说话。   王吉道:“爷,还赏吗?”态度一如往昔的恭敬,只是语气里带着一丝儿揶揄。   太子何许人也,自是听出了王吉这一丝儿话外之音。   冷冷抬眼,王吉被这目光看得直打哆嗦,赶忙退出去了。   待书房中只剩下太子一人,他重新端起青瓷碗,他不喜欢白瓷,却喜欢青瓷,碧色的碗盛着雪白的酸奶,霎时解暑喜人。   徐幼宁送这酸奶过来,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他盯了一眼,拿起勺子继续品尝她的小心思。   酸奶、蜜桃,都是他吃过的东西,也都不怎么喜欢,没想到两个普普通通的食材混在一起如此可口。   眼前浮现出徐幼宁的脸庞。   太子忽然觉得心有点乱。   他搁下碗,正想继续批阅奏折,王吉又进来了。   “何事?”   王吉道:“慧贵妃娘娘来了,在兰憩阁。”   “怎么这会儿来?”太子自言自语了一句,命王吉稍稍整饬了容装,便往兰憩阁去了。   兰憩阁在承乾宫的旁边,靠着东宫的凤栖池。   太子走过去时,王福元站在廊下,见太子来了,忙躬身一揖。   他径直走进兰憩阁,便见慧贵妃怀里抱着只三花狸猫,正坐在美人榻上。   “母妃。”太子道。   慧贵妃没有抬头,依旧逗着狸猫,轻笑道:“有句俗语叫娶了媳妇忘了娘,如今承乾宫里住着人,我要见你,倒得在这种地方了。”   “母妃说笑了。”   慧贵妃抬起头,见太子模样:“听说这阵子政事繁忙?”   太子点头。   慧贵妃叹了口气,叮嘱道:“再忙也要注意身子,瞧着你这阵子又瘦了些。”   “儿臣知道了,若是母妃不过来,原是打算这会儿歇下的。”   “你这么说,还是怪我打扰你休息咯?”   “儿臣不敢。”太子说完,直截了当地问,“母妃深夜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慧贵妃一面低头给三花狸猫挠着脖子上的毛,一面轻言细语道:“我听说明日内阁就要拟定东宫幕僚的名单了,你琢磨了这么久,相中了哪些人?”   “傅成奚、梁融、卫承远。”   慧贵妃颔首赞许道:“成奚自然不用说,梁融是梁文清老先生的嫡孙,梁家是士林颇有威望,把梁融留在东宫是为上策,不过,这个卫承远是什么哪一家的子弟?我觉得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又想不起来是谁。”   说着,她疑惑地望向王福元。   王福元本来听到卫承远这个名字之后,神色便有些不自然,再被贵妃一点名,只好硬着头皮出来。   “贵妃娘娘听过卫承远这个名字,是因为幼宁姑娘从前的未婚夫就叫这个名儿,想是有凑巧,正好重名。”   太子淡淡道:“不是重名,就是同一个卫承远。”   慧贵妃柳眉一动:“留他在东宫做什么?不嫌膈应吗?”   太子道:“卫承远是成奚跟我看了许久才挑中的人选。”   “今科那么多举子,这个卫承远莫非有什么惊天之才,要中状元吗?”   “他学问不错,不过,以他的文章是点不中状元的。”   “那你还留他?”慧贵妃将怀里的狸猫往地上一扔,狸猫惊叫了不已,王福元赶忙将狸猫抱起来,站到边上顺毛。   慧贵妃窝着火气道:“今儿个我来,本来想同你说东宫选幕僚一事,看看把你拟定的人选里去掉哪个,如今看来,不用商议了,那个卫承远不能要。”   “母妃要举荐何人?”太子问。   慧贵妃道:“沈云贞有个哥哥,叫沈云成的,也是今次下场科考的举子,才学么听说比较一般,可如今你跟沈云贞不能议亲,他是沈云贞的哥哥,把他留在东宫,也算是咱们向沈阁老表态了。”   太子想了想,“那就去掉梁融,留下沈云成。”   慧贵妃原本还算心平气和,听到太子这话,顿时杏眼圆睁:“你非把那卫承远留下做什么?你抢了他女人,他指不定怎么暗害你呢。”   “母妃,你多虑了。”   慧贵妃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越发来气:“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臭小子,你留下他做什么?梁家是士林可是一呼百应的。”   太子认真道:“梁老先生是清誉满天下的大儒,梁融的文章也写的不错,所以我决定留他。不过,若是要在梁融和卫承远中取舍,我自是取卫承远弃梁融。”   “那卫承远一个穷小子,哪里值得你这么高看?”   “若只论文章,梁融家学渊源自是胜过卫承远一筹,但若论术算,今科举子中无人能胜过卫承远。”   “术算?”慧贵妃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母妃不要小瞧术算。您可知道,父皇二十多年不理政事,朝中局势却始终掌握在父皇的手心里。”   “还不是因为锦衣卫和东厂替他盯得紧。”   太子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说,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你父皇懂术算?”慧贵妃说着,冷笑了一声,“他只知道丹药,哪里懂得什么术算?”   “父皇当然精通术算。”太子道,“父皇一年总共上朝三五次,却对朝中的情况了如指掌,锦衣卫和东厂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还有呢?”   “户部尚书秦时正。”   贵妃眸光一动:“秦时正是老臣了,不过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进不得内阁。”   “这正是父皇的刻意安排。”   “什么意思?”   “户部掌着天下税赋、钱粮,户部尚书就是父皇的账房先生,内阁是父皇的掌柜。若是账房先生进了内阁,就等于把这家店交到了交到了一个人手上,这个人既是掌柜,又是账房,若是他从中做了什么手脚,父皇便无从得知。”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这跟卫承远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想让卫承远做你的账房?”   “如今说不好,只是他有这个潜质,成与不成,还有待时日观察。”   慧贵妃瞧着他泰然自若的模样:“你真不在意他跟那丫头青梅竹马的关系?”   “母妃,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太子的言辞颇为无奈。   慧贵妃盯着太子看了一会儿,忽而释然笑道:“这样也好。你把那丫头养在承乾宫,我还真担心你对她上了心。”   “母妃,我早说过,叫她挪进承乾宫,只是因为她这一胎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为之。”   “你心里有数就成。”   慧贵妃说着,从美人榻上站起来,伸手将太子头上的玉簪拨得正一些。   “幼宁那个孩子,如今看着是老实的。不过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见过许许多多这样老实的孩子,在后宫这个染缸里一点一点被浸染变色。她如今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又要为你生育第一个孩子。生个女儿也就罢了,若是生个儿子,不知道会生出多少心思!别说什么不可能,人都是贪心的,总想要更多。”   太子眸光微微一动,在后宫被一点点浸染变色,母妃是意有所指吗?   沉吟片刻,颔首道:“儿臣明白。”   慧贵妃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儿子,脸庞上极为难得的流露出柔软:“母妃一向是放心你的。”   太子没有说话,慧贵妃点到即止,抱起狸猫便往外走去。   “主子,今日看了那么久的奏折,早些歇着罢。”兰憩阁外,王吉见太子迟迟没有出来,忍不住进门提醒。   太子坐在方才慧贵妃坐过的美人榻上,身板挺得很直,目光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王吉伺候他多年,知道他心烦意乱着,不敢再言,默默退出来,领着外头的侍从自回了承乾宫。   兰憩阁中的太子,听得外头没了动静,站起身往外走去。   夜已经深了。   今夜是满月,无星也无云。橘黄的月光给世间万物都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似乎令一切尖锐的棱角都变得柔和。   太子有点烦。   母妃一向是果断狠绝的。   在母妃心里,只要能留下孩子,徐幼宁便是可有可无的。   在没有见到徐幼宁之前,母妃已经想好将来要去母留子。外界传言说他断子绝孙,只要孩子能平安生下来,母在不在并不重要。   母妃没有明说过,但太子素知她的作风。   若不是这十分的狠辣和果断,母妃坐不稳贵妃的位置,也无法将自己推到东宫。   他从来没想过去改变慧贵妃,但并不意味着他事事都要依从慧贵妃。   自从徐幼宁进东宫,便已决意护住她的小命。   只是徐幼宁该放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他不想把她看得太轻,也不便将她放得太重……已经够麻烦了,如今还来了个卫承远。   天下竟有这般巧合之事。   傅成奚为他精心挑选的术算人才,居然是徐幼宁的未婚夫。   太子自认为此事并不会影响他的判断,毕竟,卫承远根本不知道抢走徐幼宁的人是自己,何来记恨复仇之说?   只是,太子的脑海中总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躲在某处幽幽的回响。   “承远哥哥……”   那一晚,徐幼宁抱着他的脖子展露百般柔情的时候,想的、念的,都是卫承远吗?将来徐幼宁在东宫遇见卫承远,会再用那样的声音叫他承远哥哥吗?   太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这个。   他要徐幼宁,并非出自男女之情,又何须在意徐幼宁心里想着谁。   他漫无目的地在东宫里走着,想在月色中消融心事,可心绪却愈发紊乱。   静静的夜空下,突然响起了一声猫叫。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通知:本书从下一章开始,就要进入vip章节,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v后本书将开启每天六千更新模式,保证大家可以看爽。   喜欢我写作风格的小天使,可以点进我的专栏,预先收藏我的下一本书,也是我的“太子三部曲”的最后一本《我嫁给了被狸猫换掉的太子》,虽然看起来都是太子的故事,但这本书男女主的相处模式会跟我之前几本完全不同。   文案:   宛宁出身公府,名满京华,却遭人算计,在太后的生辰宴失礼人前,被太后一怒之下许给宫女所生的誉王,一个无权无势不受宠的皇子。   出嫁前一晚,她做了个梦,梦见她即将要嫁的誉王在出生时被人调换了身份,实际上他才是是皇后的亲儿子,中宫嫡子。   梦醒过后,看着自家纯良如小白花的誉王,宛宁对他满是同情。   誉王:……为什么王妃看我的眼神总是充满同情。   宛宁:王爷每天被假太子呼来喝去,真是太可怜了。   誉王:莫非她红杏出墙了?!   宛宁:王爷今天进宫又被太后骂了,下厨给他熬碗鸡汤。   誉王:……她一定是红杏出墙了。 第23章   徐幼宁今晚睡得不错。   今儿走动得多, 吃得也多,一躺下就特别困。   她梦见春日里,祖母带着她去玄天观烧香, 她们带了好多糕点,有绵软的芝麻卷, 有甜糯的枣泥糕,有酥脆的冷香酥, 还有清香的芙蓉饼。   徐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姑娘们出门亦是不易, 每回徐老太太带着去玄天观都特别开心。徐幼宁跟徐幼姝都挤在徐老太太身边, 一路说笑拌嘴一路吃着糕点。   到了玄天观,祖母带着她们上香许愿, 徐幼宁替卫承远许愿。   祖母要听清玄子天师布道,徐幼宁和徐幼姝都觉得无趣。徐幼姝身上带着钱,偷偷溜出玄天观去外头逛脂粉铺子, 徐幼宁自个儿在玄天观里游荡。   这边山青云霁, 风光正好。   她站在玄天观那株百年的桃花树下, 正想去拂弄枝头带着露珠的花朵, 冷不丁地传来一声猫叫。   徐幼宁吓了一跳, 抬头便见一只又黑又大的山猫站在树上。   她不记得玄天观有这样的山猫。   那山猫并不近前, 只是站在树上喵喵叫着,声音怪里怪气, 跟寻常的猫儿都不太一样,怪渗人的。   徐幼宁心中害怕,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古朴的道观没有了,繁盛的桃花不见了, 渗人的猫叫却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   她恍然,东宫里那只野猫还没有赶走!   徐幼宁坐了起来。   “月芽。”徐幼宁唤了一声。自打月芽进了承乾宫,大多数时候都是月芽在屋里值夜。   连着唤了两声,无人答应。   徐幼宁坐起身,望见月芽坐在脚踏上睡着了。想是今日出去跑了那么久,着实乏了。   她不忍心把月芽叫醒。   月芽身板跟她差不多,估摸着捉不住野猫,不如出去叫小太监们去赶。   徐幼宁痛恨那扰人清梦的野猫,拿起一件衣裳披在肩膀上,推门出去,却发现外头没有人。   真奇怪,往常素心和孟夏至少有一个人在这边的。   外头的猫儿又叫了一声。   徐幼宁心底的火气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这该死的野猫,已经扰了她两回清梦了,今日必得收拾它,叫它知道疼才行。   徐幼宁独个儿从承乾宫的后门出去,一路既没遇见侍卫也没遇到宫人。   若是往常,自会觉得奇怪,只是今日她一颗心都被那该死的猫儿拱出火来,没有留意旁的事。   走了没多远,便见石板路旁边的树干上搭着一根竹竿,想是宫人用来打蝉的竹竿,她赶忙把竹竿抓在手里。   有这么长的竹竿在手,只要看见那猫儿,徐幼宁可以隔得远远地打它。   她非要把那臭猫打疼才行。   那猫儿并不是一直在叫,隔一会儿才会发出个声音,徐幼宁出了承乾宫后花园,站在小路上,静静等着那猫儿再叫。   可是这一次却等了很久。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比之前都清晰许多的猫叫。   在栖凤池边!   徐幼宁立即来了精神,抬着竹竿蹑手蹑脚地往栖凤池边走去。   没多时,她看见栖凤池边有一个黑漆漆的影子。适时的一声猫叫,确定了那影子就是怪叫的野猫。   这猫这么大吗?   叫声这么奇怪,不会是成精了吧?   不然,还是叫人过来处理得了。   徐幼宁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本能地转身。只是她手里提着长长的竹竿却没那么便利。   人一转身,竹竿轻而易举地就打在旁边的柳树垂下来的丝绦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徐幼宁直觉不妥,好似有什么危险在逼近,手中的竹竿“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周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猫妖冲过来杀她了吗?   该死!不是说她命格奇特,是好命吗?堂堂太子的贵人,怎么遇着妖物了?   徐幼宁硬着头皮转过头,打算跟猫妖拼了,然而一回头,便愣住了。   身后没有什么穷凶极恶的猫妖,站在她眼前的,是太子。   他怎么在这里?   猫妖呢?   饶是徐幼宁迟钝愚笨,亦感受得到太子幽深的眸光中迸发出的森然冷意,仿佛是一只饥肠辘辘的饿狼,下一瞬便能将徐幼宁撕扯得粉碎。   徐幼宁很确信方才猫叫声是方才那影子发出来的,而这影子——   要么是那猫妖幻化成了太子的模样,要么站在那里猫叫的人——   就是太子。   若是按徐幼宁的常理猜想,定然觉得是猫妖变成了太子的模样来迷惑自己,但徐幼宁忽然想起了她上回说起东宫有野猫的时候,素心说王吉会安排人处理。后来她问了王吉野猫的事,王吉目光闪烁含糊其辞。   王吉知道的。   承乾宫里的近侍都知道太子猫叫的事,只是他们不说。   今夜她一路寻来,没有碰到一个人,是因为他们都故意躲起来了。   她撞破了太子不可为人知的秘密,那么……   徐幼宁抬眼望向太子,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她顿时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电光火石之间,徐幼宁把心一横。   “汪汪!汪汪汪!”   周遭的一切仿佛凝固了。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出狗叫。   大约出自一种求生的本能。   对方若是猫妖,那么她狗叫几声,说明自己是犬妖,猫可打不过狗。对方若不是猫妖,而是太子,只能说明他——病得不轻。   然而太子显然不认为自己病得不轻,他寒着一张脸,恶狠狠道:“徐幼宁,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我……”徐幼宁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明明是她半夜被他的猫叫吵醒,他反过来问她发什么疯。   果然,还是狗叫比说话省事。   “我睡不着。”徐幼宁只好道。   这是半句实话,她被他吵得睡不着。   “睡不着就跑到这里来鬼叫?”   她鬼叫?   从前祖母给徐幼宁讲“指鹿为马”,徐幼宁怎么不知道为什么要故意把鹿说成的马,如今算是明白了。   是鹿还是马,原本就是看指的那个人心情的。   就比如现在,徐幼宁只能认下“半夜鬼叫”这个罪名。   但她还是不甘心:“我本来睡着了,听到有野猫在叫,所以出来看看。”   太子的眸光越发冷厉:“你拿着那根竹竿想干嘛?”   “外头漆黑的,拿着……壮胆。”   “准备打野猫?”   太子的语气叫徐幼宁感觉愈发的不妙,一股凉气从她后背蔓延开来,叫她手脚直哆嗦。   “不敢。”   “不敢?”   “我怕猫。”   “你怕猫?”   徐幼宁说一句,他便反问一句,徐幼宁眼看着自己无话可说,罢了,横竖是死,还不如来一个痛快的。   “我拿竹竿是想把猫吓跑。”   太子的眼眸眯了眯:“那你觉得,你把猫吓跑了吗?”   徐幼宁摇了摇头,太子冷笑了一声,徐幼宁赶紧点了点头,太子再冷笑了一声。   徐幼宁只觉得自己头要炸了。   摇头不对,点头还是不对,那他到底想怎么样?   徐幼宁倒真后悔了,刚才他蹲在凤池边上的时候,她就该假装没认出的,拿竹竿子狠狠抽他一下。   “你很讨厌猫吗?”   徐幼宁实在不知道他想听什么回答,只能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太子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原来,是和否他不满意之外,不知道也是他不满意的回答。   徐幼宁彻底没辙了,可为着自家的小命,不得不继续绞尽脑汁的回答。   “我没有养过猫。”   太子似笑非笑:“这么说,你养过狗了?”   “没有。”   “怎么会?孤听着你学得挺好,叫得挺像。”   徐幼宁死死咬着唇,但终究还是泄了气,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有气无力道:“从前我家住在南城的时候,家里地方小,我的屋子紧挨着隔壁的后院,那一家人在后院养了狗,我天天晚上被那狗叫吵得睡不着,就……就学了几声。”   半夜被那狗吵醒,谁也不睡着,索性跟着那狗叫唤几声。   想起这个,徐幼宁还有些自得:“后来我发现,若是我叫得狠一些,那只狗便会被吓着,在那之后我夜里从能睡个安生觉。”   “这么说,你叫唤得比狗还凶?”   是这个意思,可徐幼宁总觉得被他这样说出来怪怪的。   她只能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承乾宫的。   她隐约记得,太子的肩膀轻轻耸动了几下。   是在抑制内心的怒火吗?   一定是的。   自己撞破了他半夜猫叫的丑事,他恨不得把自己就地灭口。只是如今她怀着他的孩子,他才强忍着怒意没有杀她。   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就是她人头落地的时候。   现在他不会杀她,他会不会派人把自己毒哑呢?   徐幼宁以前看过戏文,里头的坏蛋被人撞破阴谋,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割人舌头。   太子若是割了自己的舌头,或是毒哑了自己,自己照样可以替他生孩子。   徐幼宁越想越觉得害怕,饶是回到榻上裹紧了被子,仍是觉得周身发冷。   如此在屋子里心惊胆战地龟缩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太子赐下的汤药。   徐幼宁怔怔望着素心手捧的汤盅,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姑娘,主子听说你这几日身子不大好,特意命厨房熬了这参汤送过来,你用一点补补元气吧。”   参汤她经常都在喝,特意送过来的参汤……该不会是特意加了什么东西吧?   徐幼宁还没有喝下哑药,就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素心知道她这几天都是恹恹的,见她不肯喝汤,想了想,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徐幼宁唇边。   “素心姐姐,我不喝成吗?”徐幼宁哀求道。   素心着实不知道她怎么了。   除了刚进东宫那阵子害喜的时候,徐幼宁一向吃东西很香,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地,什么都不想吃,只有月芽呈过来的东西吃几口,看到自己送膳食过来……那戒备的眼神,就跟自己要谋害她似的。   “不吃就算了。”   素心忙回过头,朝着门口躬身一拜:“主子。”   “把汤放下。”太子语声淡淡。   素心放下汤盅,低头退了出去,月芽见状,跟在素心的身后也飞快地跑了。王吉站在外头,伸手将房门拉上。   太子的脸上看不出神情,他长得高,几步便至徐幼宁的榻前。   徐幼宁双手捏着被角,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你是打算把自己和孩子饿死吗?”太子淡淡道。   “没……没有。”徐幼宁小声道。   她没想自杀,她也没那胆子自杀。   昨儿个月芽偷偷给她的馒头,她在被窝里吃了两个,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把参汤喝了。”   太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   徐幼宁战战兢兢地想去端汤,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见徐幼宁不肯动,太子剑眉一挑,伸手将她身上的被子拉开。   徐幼宁这两日没有出门,身上一直穿着寝衣,在被窝里打了那么久的滚,衣裳早就乱了,领口大敞着,露出一大片白净细腻的肌肤。   她原就生得白嫩,如今在东宫里好生养着,越发的诱人。   徐幼宁没想到太子会伸手掀自己的被子,只觉得胸口一凉,再碰到太子的目光,下意识地便捂住了胸口。   太子迅速别过脸,背对着徐幼宁坐在榻上。   徐幼宁这才稍稍安定些,迅速把寝衣整理好,端起了参汤。   “为什么不敢喝?”太子沉沉道。   徐幼宁心里憋着委屈,她为什么不敢喝,她还不是撞破了他的秘密怕被他毒哑吗?   “说话。”   “殿下,那天晚上……”   “什么那天?”太子冷冰冰地打断她。   徐幼宁有些疑惑,“我是说那天……”   太子揣度着她应当理好容装了,回过头,深深盯着她:“哪天晚上?想好了再说。”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   太子到底什么意思?他让自己想好了再说,说什么?自己刚才不正是要说吗?可自己刚说两个字他就打断,还叫自己想好了再说,意思是不让她说?   不让她说“那天”,想到这里,徐幼宁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殿下,你是说那……”   才刚说了一个“那”字,徐幼宁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使劲朝太子摇头。   她不知道什么“那天”,她什么都不知道。   “想好了?”太子问。   徐幼宁赶忙点头。   “想好了,就说吧。”   “殿下,我没什么要说的。”徐幼宁小声道。   太子满意地扬了扬下巴,余光瞥到那汤盅上:“把汤喝了。”   “是。”徐幼宁端起汤盅,拿着勺子喝起汤来。   冷不丁地,太子又扔出一句话:“你这几日不吃不喝,是担心我在饮食里下毒?”   徐幼宁差点被呛着,她赶紧摇头,辩解说:“不是的,殿下,我没有不吃不喝,是……是我这几日害喜呢,胃口不好,不想吃东西。”   回答过后,徐幼宁忽然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往常,太子在她面前,都是自称“孤”的,怎么今日改口说了“我”。   应当是他没有留神,随口这么一说吧。   “现在不害喜了?”   “不害了。”徐幼宁索性连汤匙都不用了,捧着汤盅一气儿将里头的参汤喝干了。   不是她故意装样子给太子看。   她这几天都是吃月芽偷偷带进来的冷馒头,现在喝着参汤自然觉得鲜美可口。   看她乖乖喝了汤,太子起身走了出去。   太子亲自过来给了台阶之后,徐幼宁的日子终于恢复了从前的舒适宁静。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天晚上的猫叫,当然,还有狗叫。   她素来心宽,没过几日便将这事彻底甩在脑后。   这天她午睡刚起,便见素心捧着一个大托盘进来。   “这是什么东西?”   素心道:“这是公主府送来的东西,说是庄敬殿下给姑娘的心意。”   庄敬公主送的?   徐幼宁眸光一动,想起的人自然不是庄敬,而是燕渟。   没来由地便觉得东西都是燕渟送的。   于是她对素心道:“知道了,把东西搁在这里,你先下去吧。”   素心微微有些诧异,到底没说话,放下托盘,躬身退下。   月芽察觉到徐幼宁神情有些不同,忙将房门带上。   “你倒机灵。”徐幼宁夸她。   月芽吐吐舌头,无奈的说:“姑娘,不是我机灵,是你把什么都写在脸上。”   徐幼宁下意识地后怕,“你都瞧出来了,那素心是不是也?”   “没事的,她再是太子殿下的耳目,也不可能事事都向太子殿下禀告吧。”月芽小声宽慰道。   徐幼宁又愁眉苦脸起来。   太子耳聪目明心细如尘,他用的人自然噎死耳聪目明心细如尘。   只是她想不出什么补救的法子,只好故意忽视这件事,去翻弄公主府送来的东西。   硕大的托盘上,放着一个首饰盒和一身衣裳。   徐幼宁先打开首饰盒,里头有一副红宝石耳环,红宝石的成色极好,没有一丝杂质,更为巧妙的是,外头的金累丝形状巧妙,使这耳坠看起来像一颗红樱桃。   “这耳环真别致,比那些雕花雕草的好看多了。”月芽一望见那耳环,顿时夸赞起来,“姑娘,我帮你戴上吧。”   徐幼宁也很喜欢,忙点了点头。   月芽帮着徐幼宁戴上樱桃耳坠,又捧了妆镜过来。   徐幼宁本来就生的白嫩,水润的脸庞看起来就像一粒馋人的水蜜桃,如今戴上这副樱桃耳坠,当真相得益彰。   她越看越喜欢,连剩下的衣裳也懒得看了。   月芽道:“公主殿下当真是喜欢姑娘,送这么别出心裁的礼物过来,可见不是客套,而是真用心。”   庄敬公主才不会花这样的心思给自己准备礼物呢。   虽然庄敬对她很客气,但徐幼宁感觉得到,在庄敬眼中的自己跟慧贵妃眼中的自己没有什么分别。   燕渟,一定是燕渟送给她的。   徐幼宁不讨厌燕渟,只是因着这副樱桃耳坠,越发对燕渟好奇起来。   想着想着,她动手把耳坠摘了下来。   月芽奇怪道:“姑娘不戴着吗?”   “不戴了,帮我收好。”燕渟说,不能叫太子知道自己跟他有关系,这樱桃耳坠如此特别,若是自己在承乾宫里成天戴着,肯定会惹人注意,还是收起来吧,等什么时候得空能回去看望祖母了,再戴给祖母瞧瞧。   月芽对徐幼宁自是言听计从,她把樱桃耳坠放进锦盒里,又将托盘上的衣裳拿起来给徐幼宁看。   这套衣裙质地轻盈,上头的石榴绣花工艺看起来也十分精美,但徐幼宁觉得,这件衣裳跟燕渟没有什么关系,应当是庄敬公主怕别人太在意那副耳环才送了这衣裳过来。   徐幼宁灵机一动:“月芽,帮我换上这衣裳吧。”   ……   “主子。”素心走进太子的书房,恭敬福了一福。   太子头也没抬的问:“皇姐送过来的东西给她了?”   “呈给姑娘了。”   “她喜欢吗?”   “应当很喜欢,姑娘叫我放下东西,就把门关上了。”   闻言,太子的目光从手中的奏折挪开。   “很喜欢?”   素心被他的目光一照,迅速低下头,“姑娘看起来,很在意公主府送来的东西。”   太子眸光一动,“叫她过来。”   “是。”   素心退下,很快将换上新衣的徐幼宁带过来。   “殿下。”   他说在承乾宫不用跪拜,徐幼宁走进来,只恭敬地向他问安。   太子静静注视着她。   公主府送过来的是一件水蓝色银丝绣石榴的薄烟纱裙,除了裙摆和袖口绣着花样,其余地方轻纱飘动,好似一泓清水。   石榴多子,庄敬公主送石榴纹的裙子,显然是有祝福徐幼宁安产之意。   徐幼宁住进东宫以后,新衣裳的确做了不少,可她进来的时候怀着身孕,是来养胎的,不是来伺候男人的,因此给她的衣裳虽然料子好,样式花纹却十分简洁,力求宽松舒适。   太子还是第一次见她穿这样精致的裙子。   徐幼宁的模样在群芳争艳的皇宫里至多算是中人之姿,但她一双眼睛纯净,自有一股惹人怜爱的娇憨之质,穿上这样的纱裙倒是相称。   太子抿着薄唇,只扫了她一眼,迅速将目光放到手中的奏折上。   徐幼宁走进来等着他示下,却见他专心看着奏折,一副把自己已经忘了模样。   这阵子她学了不少规矩,知道这种时候就得安安静静地候着,一直等到太子说了话叫她退下去为止。   只是她如今时常觉得腰酸腿酸,站了这么片刻就有些不舒服,于是她轻轻提醒了太子:“殿下唤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太子少有被人催促,他不耐地拧了下眉,将手中的奏折扔到桌上。   “这几日饮食如何?”   “一切如常。”   “你那屋子夕晒,热吗?”   徐幼宁摇头。   太子无言。   两人就这么静静望着。   良久,太子道:“今日天上有云,你可出去多走走。”   徐幼宁总觉得他今日怪怪的,可又说不上哪里怪。   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太子跟以前见到的那个太子有些不一样了。   是语气不一样了吗?不,他说话还是淡淡的,低低的。   是表情不一样了吗?不,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就跟冰雕似的。   是眼神不一样了吗?不,也没有……   徐幼宁探究地看向他,他似乎察觉徐幼宁的窥探,板着脸又拿起奏折。   “回去吧。”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   似乎又有一个差别。   从前太子都是说“退下”,今日是说“回去”。   “是。”徐幼宁正欲退下,外头突然传来了两声狗叫。   “汪汪汪!汪汪汪!”   那狗似被人打了一般,叫得颇为惨厉。   太子还未发话,王吉匆匆进来,“主子,厨房那边有人偷偷养了只狗,今日侍卫本来想带走,谁知那狗竟跑到承乾宫来了,惊扰了主子的清净,实在罪该万死。”   “叫了几声而已,没什么可惊扰的。别叫他们打狗,怪可怜的。”   王吉愣了一下,赶紧道:“奴婢这就去传话。”说罢匆匆下去。   徐幼宁脸上有些烧得慌。   什么是狗叫几声而已,没什么可惊扰的。   饶是她心思浅,也觉得太子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殿下,我先退下了。”   徐幼宁心里委屈。   她学狗叫两声怎么了,他还学猫叫呢!她学狗叫还不是因为他,他居然拿这事讽刺自己。   果然,是太子就了不起。   那晚拿狗叫的事羞辱她那么久,今儿还拿这事取笑她。   “出去瞧瞧那只狗。”太子放下奏折,起身说了这一句。   徐幼宁无法,只得跟在他后头出了书房。   那狗早已为侍卫们制住,呜咽着躺在地上,有三四人围着。   王吉见太子站在廊下,忙上了台阶走过去,道:“底下人手头没轻重,奴婢出来的时候,后腿已经被打断了一条。”   徐幼宁闻言,顿时担忧地“呀”了一声。   太子回过头,徐幼宁忙闭了嘴。   “带下去,好生养着,等养好了,牵到承乾宫给幼宁瞧瞧。”   给她瞧瞧?   没叫人把狗打死,自然是好,可他叫人把狗给自己瞧,难不成在他心里,自己已然跟狗是一体的吗?   想归想,她没有跟他斗嘴的胆子,只能闷声不吭。   王吉道:“奴婢记下了。”   说完王吉匆匆下了台阶,指挥着太监们把打瘸的狗抬下去。   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落到太子身上,在他的周遭渡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   徐幼宁站在他身后,只觉得晃眼睛。   “把狗养在承乾宫,如何?”太子依旧背对着徐幼宁,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样。   徐幼宁不明白了。   承乾宫是他的地盘,他要养狗,问自己做什么?   徐幼宁真的很不想从他口中听到“狗”这个字。   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狗。   “殿下,我腰酸了,想回屋躺一躺。”   太子不说话,徐幼宁不想再跟他呆下去,自己便往宫里走去。   “等等。”太子道。   徐幼宁只好回过头:“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太子看着她,喉结微微一动。   “没事,回去歇着罢。”   看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徐幼宁并不好奇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立马就回了屋。   月芽见她进来,忙扶着她到美人榻上坐下,高兴地问:“姑娘今日怎么跟殿下说了这么久的话?”   徐幼宁嘟着嘴。   月芽压低了声音:“殿下训姑娘了吗?”   “也不是训,他就是……”   “就是什么?”月芽好奇地追问着,见徐幼宁不肯说,忽然瞥见房门还开着,赶忙去把门拉上,“姑娘,你说吧,外头的人听不见。”   “他说……”   月芽瞪大了眼睛。   徐幼宁叹了口气,“他没说什么,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姑娘还会想太多吗?”月芽捂嘴笑起来,“我家姑娘就是想得太少,你快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你出出主意。”   见徐幼宁一脸苦恼的模样,月芽又道:“姑娘是害羞吗?是不是殿下跟姑娘说了什么情话?”   徐幼宁啐她一口:“你这小丫头懂什么情话?他……他骂我是狗。”   作者有话要说:  幼宁(呜呜呜):哥哥,太子骂人。   燕渟(紧张):骂你什么?   幼宁:他骂我是狗。   燕渟(冷笑):我们走。   太子(尔康手):媳妇别走。   燕渟: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太子:汪汪汪。   终于入v了,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留评一律有红包,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24章   月芽被徐幼宁震住了。   倒不是惊讶徐幼宁被太子骂作狗, 而是不相信徐幼宁。   太子那样神仙一般的人物会这样粗鄙的骂人么?月芽不信。   “姑娘,你听错了罢?”   “没听错,刚才他当着我的面说, 往后要在承乾宫养狗。”   “就这样?”月芽道,“姑娘, 你也太多心了,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徐幼宁自不能告诉月芽那一晚狗叫之事, 只能叹了口气, 不再提此事。   “罢了, 传膳吧。”   用过晚膳, 徐幼宁本想就此躺下,谁知孟夏进来, 说要出去活动活动,以便消食。   徐幼宁只说没力气,在榻上赖皮了许久, 偏生孟夏不肯松口, 苦劝她现下多活动些, 将来生产时可少吃些苦头。   无奈之下, 徐幼宁只好带着月芽出去走走。   许是孟夏提前知会了外头的人, 承乾宫四周的小路上都挂上了精巧的羊角宫灯, 放眼往凤池望去,便是一片闪耀着星光的林子。   “姑娘, 你瞧,这每盏灯上都画的不一样。”月芽走在前头,惊喜道。   徐幼宁听她这么说,认真端详起宫灯上的图案来。   乍一看去,挂的都是仕女灯, 可仔细瞧着,每盏灯上的仕女都是不一样的。有的回眸顾盼,有的盈盈浅笑,有的含羞带怯,有的愁眉深锁,每一个都是美若天仙,每一个都美得不一样。   “姑娘,你瞧这个提花篮的多好看!”月芽惊喜道,“是画的何仙姑吗?”   徐幼宁循声望去,还没来得及细看这何仙姑,月芽又把她往旁边扯:“姑娘,姑娘,你看这个穿胡服的好特别。”   “别拉了。你还记得今年上元灯节吗?就你东跑西跑的,害我四处找你,都没好好瞧花灯。”   月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又嬉笑道:“灯市那么长,要是走得像姑娘这样慢,肯定逛不完,当然得走快一点。”再说了,要不是她跟姑娘走散了,姑娘也不能跟卫公子一块儿逛那么久的灯市。不过月芽再不敢在徐幼宁跟前提卫公子了。   “就你有理。”   两人一路看着,一路说笑着,倒真像回到了元夕灯会时无忧无虑的时候。   今年元夕灯会,京城空前热闹,灯市摆了两条街。陈氏觉得人太多,不肯让家里姑娘出门,她和徐幼姝在陈氏跟前恳求了许久,陈氏才最终松了口。祖母偷偷给了她一串钱,叫她在灯市买些喜欢的玩意,刚一出门,荷包就被徐幼姝抢走了。灯会上她只能一路干看着,连一盏兔子灯都买不起。   当时因为买不起灯不高兴,现在想想,即使被徐幼姝欺负,也比此刻无忧无虑得多呀。   徐幼宁正望着树上的羊角宫灯发呆,不知不觉顿住了脚步。月芽顾着看灯,自个儿朝凤池那边走着,离了徐幼宁有十几不远。   正在这时候,斜喇里突然窜出来一个黑影,“砰”地一声将徐幼宁撞倒在地。   月芽陡然见徐幼宁的尖叫,回头见她倒地,忙冲过去扶徐幼宁。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撞到徐幼宁的是个小太监,见自己撞倒了徐幼宁,跪在地上砰砰砰磕起头来。   “我没……”徐幼宁正想说没事,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忍不住嘶叫起来。   月芽瞧着她的表情不对劲,立马大声喊起来:“来人,快来人。”   这里离承乾宫不远,很快就有人冲了过来,将徐幼宁抬进了承乾宫。   徐幼宁看着周遭慌乱的人,只觉得肚子越来越绞痛,想说话说不出,甚至是痛呼也呼不出。   她看着月芽、素心、孟夏慌乱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可能不妙,可是她对此无能为力   她只觉得肚子好痛,真的好痛。   她拼着一点力气抬眼,果然看到了太子。   他眸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幼宁在心里微微一叹。   如果这一次孩子没了,太子会断子绝孙的流言是不是就坐实了?自己这一回,非但没有帮他解除困境,反而还把他害得更惨。   太子看着,是因为自己很重要。   一旦孩子没了,自己就是一无是处了。   此刻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太子吗?   孩子没了,太子和慧贵妃恐怕也不会留她的命,恐怕徐家上下也会被迁怒。   想到自己绝望的处境,徐幼宁在神志迷失的最后一刻,留下了一滴眼泪。   ……   “如何?”   太子只说两个字,但任是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肃杀之意。   屋子里的人悉数跪了下来,额头叩地,不敢吱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雷霆之怒。   太医站了出来,硬着头皮道:“臣已经给幼宁姑娘服了保胎药。”   说到这里,却不敢再说下去。   这种时候,太医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喝了保胎药,能不能保住孩子,只能看老天爷能否发善心。   太子走到徐幼宁身边,伸出一根手指将她脸上的泪痕抹去,声音冷得刺骨。   “什么时候会有结果?”   太医悄悄用袖子擦了汗,“明儿一早。”   左右就看今晚的了。   若是保不住,也就是一两个时辰,没成型的孩子便会化成一滩血出来。   太子只是静静站着,并不说话,跪在地上的人却愈发害怕。   “主子,傅大人来了。”王吉在门口小声道。   “孟夏留下,其余人都滚出去。”   “是。”   太医和其他人尽数退去,月芽却依旧伏在地上,没有起来。   “为何不出去?”   “太子殿下,请容许奴婢留下守着姑娘。”月芽说着,砰砰叩头恳求起来。   眼见得地面的金砖上沾了血迹,太子终于道:“照顾好你的姑娘。”   “奴婢遵命。”月芽应着,却是带着哭腔。   都怪她,都怪她贪玩!   若不是她只顾着看灯,离姑娘太远了,那小太监撞过来时,或许她可以挡一挡。又或许,她可以拉姑娘一把。   现在太子殿下居然还叫她照顾姑娘,如果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给姑娘赔命。   太子出了徐幼宁的屋子,见傅成奚站在外头。   “怎么不去书房等我?”   傅成奚没有说话。   太子径直朝前走,进了书房,坐到书案前,不置一词。   傅成奚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默默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太子抬起头:“有事?”   傅成奚不可能是接到消息赶过来的,这么晚前来,肯定是有事发生。   “不是什么大事。”傅成奚道。   他深夜前来,的确不是小事,只是跟眼前的事比,什么都算不得大事。   因此,他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让太子分心。   “说吧。”他揉了揉眉心:“我想听点别的。”   “好。”傅成奚道,“燕渟离京的事,你知道吗?”   太子点头:“知道,说是约了静平侯府的两位公子一块儿去南边游玩。”   说到此处,他话音一顿,眸光在刹那间锐利起来:“他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不,他的确是去游山玩水。盯着他的人,报回来的消息也是这么说的。”   “你发现了什么?”太子问。   傅成奚道:“我今日看了一下他游玩的路线,发现他去的几个城市都离一个地方不远。”   “什么地方?”   “岭山。”   太子神色一凛,手指轻轻敲了敲书案。   “他最近跟庄和走得很近,云州的岭山铁矿是宜妃的弟弟在管,难道他……”想到这里,太子摇了摇头,“即便他娶了庄和,宜妃给他做十来把刀可以,但绝不可能为他大量打造兵器。”   “的确有些奇怪。岭山的铁矿虽然丰富,正因如此,一直是朝廷重点管理的铁矿,他搞些小动作还可,大的动静绝不可能有。”傅成奚说着,语气忽然冷硬了起来,“燕渟为人阴险狡诈,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接近庄和,必是有所图谋。”   太子深深盯了傅成奚一眼,傅成奚微微垂眸,不再言语。   静了片刻,太子方道:“燕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的人可以继续盯着,但你要把握分寸,他绝对不能在南唐出事。”   “我知道。”   “还有,若事涉皇姐,你不要插手,我来处理。”   傅成奚闭了闭眼睛。   “知道了。”   “还有事吗?”   傅成奚无奈道:“的确还有事,但也是跟燕渟有关的事,你要听吗?”   太子见他这般,眸光动了动:“说。”   “我安插到燕渟身边的人最近传回来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当年燕渟来南唐的时候,随行的还有襁褓中的妹妹。”   “我记得这事,当时那位小公主的马车在混乱中掉落悬崖,尸骨无存。”   “燕渟似乎认为,他的妹妹还活在世上。”   “哦?”太子若有所思,沉默片刻,望向傅成奚,“燕渟的事我会派其他人盯着,另外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傅成奚抬头。   “今晚撞倒幼宁的人,是每天晚上都往承乾宫给她送宵夜的内侍。”   “所以,今日之事是巧合?”   太子的眸光变得越发凝重:“你觉得呢?”   傅成奚见状,似是自语道:“我可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巧合。”   “古话说无巧不成书,你为何这么笃定?”   “除了无巧不成书,还有一句古话,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内侍每日晚上都往承乾宫送夜宵,除了值守的宫人,他每天遇到的人都不一样。甚至今日之前,他遇到过了幼宁姑娘很多回,但只有今日,幼宁姑娘身边只有一个瘦弱的丫鬟。”   太子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把他交给你,能有结果吗?”   傅成奚摇了摇头:“我只有三成把握。”   “为何?”   傅成奚苦笑:“能安插到东宫,还潜伏这么久,如此沉得住气的暗桩,大理寺的刑具奈何不了他。”   “所以我才交给你。”   “我姑且试试,先说好,我只有三成把握。”   “那就是能做到。”   话音刚落,外头王吉轻轻叩门。   太子的神色猛然一凛,眸光在瞬间锐利了起来。   “进来。”   王吉一进门就对上了太子的目光,自是知道太子的担忧,躬身道:“主子,庄敬殿下到了。”   太子微微松了一口气。   太医说,徐幼宁只要能熬到明天早上,腹中的孩子就算是保住了,若然王吉此刻进来是禀告徐幼宁的事,那么只会带来坏消息。   “她如何了?”太子问。   王吉自然晓得他不是在问庄敬,而是在问徐幼宁,低声道:“姑娘服过安胎药后睡着了,月芽和孟夏在屋里守着。”其实不是服药,是扒着徐幼宁的嘴巴硬灌进去了一些安胎药。   但王吉不敢把这些细枝末节说给太子听,只捡着要紧说:“没有见红。”   照太医的说法,没有见红就是好消息。   太子的眉宇间的凝重松懈了几分,方才道:“请皇姐进来。”   “是。”   王吉应声退下,傅成奚转向太子:“那我回去了……”   太子颔首。   傅成奚飞快地离开,太子独自坐在书房里,想把手头那一本没有批阅完的奏折看完,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徐幼宁的模样。   徐幼宁无助的、绝望的、痛苦的眼神。他没有见过那样的徐幼宁,但他这辈子也不想再看见那样的徐幼宁。   他不明白,徐幼宁为什么会有那样绝望的眼神。   是因为担忧腹中的孩子吗?   这个孩子是他想要的,不是徐幼宁想要的,所以孩子没了,其实于她而言并没有太多不舍。她感到绝望,是因为自己。   她知道她只是来生孩子的,如果孩子没了……   太子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   从徐幼宁眼角滑落的那滴眼泪,宛若一滴毒药,滴落到他的心上,将他的心一点一点腐蚀得千疮百孔。   他再也坐不住了,猛然站起身,径直往徐幼宁的屋子走去。   月芽和孟夏正在帮徐幼宁更换寝衣,见太子突然进来,两人都有些意外。   “出去。”   不等月芽和孟夏请安,太子便已冷冷出声。   孟夏放下手头的寝衣,朝太子福了一福便躬身退下。   月芽慢一点,伸手将徐幼宁伸手的被子朝上拉了一截,方悄悄退下。   等到房门关上,太子方走到徐幼宁的榻前。   徐幼宁双眸紧闭,圆润的小脸紧紧皱在一起,不知是因为身子的疼痛,亦或是因为诡噩的梦境,又或者两者皆有。   “徐幼宁。”太子喊了一声。   徐幼宁身子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是凑巧动了一下。   方才孟夏和月芽正在伺候她换衣裳,身上的夏衫刚刚褪下,寝衣还没有穿上。月芽随手替她拉了锦被,遮住了大半截身子,只留出了肩膀。   她生得娇小,锁骨并不明显。   这阵儿在东宫汤水儿滋养得好,比初初见到时圆润了许多,身上的肌肤似乎都带着珍珠般的光泽。   只是徐幼宁脸上焦灼的表情,一望便知深陷痛苦之中,令人无法产生情和欲。   他拉起锦被的一角,把手伸进徐幼宁的被窝里,轻轻抚在她的小腹上。   月份尚浅,徐幼宁的肚子只是微微有些隆起。   但太子知道,这里长着他留给她的一颗种子,假以时日,这颗种子会慢慢地在徐幼宁的肚子里生根发芽,然后瓜熟蒂落,便是一个属于他们俩的孩子。   现在,这颗种下不久的种子遭遇意外,在她的肚子里摇摇欲坠。   太医说,会不会落胎,明早可见分晓。   那么此刻,这颗种子定然在她的腹中翻天覆地地折腾着她。   从前习武的时候,太子的手指被刀割伤,疼了好几日。   区区手指尚且如此,徐幼宁的痛楚,他根本无法想象。   “疼吗?”太子问。   徐幼宁当然没法回答。 第一回 见面的时候,太子问过这个问题,徐幼宁吃了贵妃赐的药,神志不清,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一回,她又是这样人事不省地躺在自己身边。   是不是只有她毫无知觉的时候,自己才肯离她近些?   不该是这样的。   徐幼宁,你快点睁开眼睛,再像那夜一般学几声小狗汪汪叫。   “太医怎么说的?”清脆娇俏的声音传来,将太子从混沌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抬起头,见一袭锦裳的庄敬公主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弟弟,我是不是进来得不是时候?”   推开门的一刹那,庄敬便看到太子坐在徐幼宁榻前的模样,那个表情,是他从来没有流露出的。   太子摇了摇头。   “出来吧,我陪你说会儿话。”   庄敬脸上永远挂着那种骄矜而自得的微笑,似乎没有什么事能令她感到烦恼。   此时此刻,见到她的笑,太子并未觉得半分不适,反而因为她的到来心口稍稍一松。   “皇姐。”   庄敬公主没有走进来,只是倚着门框站着,太子替徐幼宁拉好被子,这才走了出来,领着庄敬公主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小姑娘这次吃苦头了罢?”庄敬叹道。   太子没有接话,一言不发地落了座。   庄敬公主自然不以为忤,见太子桌上的两副茶杯,笑道:“我竟不是第一个客人么?”   “成奚刚走,”太子并没有隐瞒,“进来的时候,你没有遇到他吗?”   庄敬摇了一下头,坐到傅成奚刚刚坐的位置。   太子淡淡笑了。   算着时间,傅成奚从承乾宫往外走出去,应当会在前堂遇到庄敬的,没有遇上,自然是刻意避开了。   王吉躬身上前,撤去傅成奚的茶具,重新给庄敬斟茶。   “我不喝茶,有雪梨汤么?”   “有的,公主稍候。”王吉退下,很快呈上了雪梨汤。   太子看着那汤盅,忽然想起,徐幼宁怕热,孟夏一直不让她吃冰食凉,每日徐幼宁只能靠着雪梨汤消暑。   今夜的雪梨汤,只能他代她饮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依旧掉落红包噢~   感谢在2020-07-02 15:54:50~2020-07-03 22:0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兮西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欣欣 2瓶;花儿想花心、小依、林花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庄敬自不知太子心中所想, 捧起汤盅,喝了两口,润过嗓子之后, 方看向太子。   “你还没告诉我,太医怎么说的。”   “等。”   “真是一群废物。”庄敬似乎不意外这个答案, 轻轻叹了口气,“母妃收到急报, 本想亲自过来的, 王福元好说歹说劝住了, 她便递了话叫我过来守着。”   承乾宫里不少人都是慧贵妃安排过来伺候的, 从前服侍徐幼宁的桂心就是其中之一。   东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长春宫立马就能知道。   太子入主东宫未及一年, 除了慧贵妃的人,还有皇帝的人、皇后的人,以及许许多多   慧贵妃虽然没有来, 但此刻在长春宫中, 一定如坐针毡。   姐弟二人默默坐了一会儿, 庄敬道:“若是孩子没了, 你打算如何处置那姑娘?”   处置?   “她为何需要被处置?”太子反问。   庄敬听着他的回答, 对上他深邃的眸光, 欣然道:“我是喜欢幼宁的,听你这么说, 你已经有数了,那我就放心了。”   “我知道母妃是怎么想的,母妃有母妃做事的方法,我有我做事的原则。”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太子问:“皇姐, 燕渟离京的事,你知道吗?”   庄敬望着太子,似乎并不意外太子会这样问,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雪梨汤之后,方盈盈道:“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说。”   太子似乎斟酌了一下:“他最近跟庄和走得很近。”   “所以?”   “皇姐,你应该很清楚,燕渟对我而言,永远是敌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早日回到北梁,登上东宫之位。”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别再见他了。”   “李深,我可以答应你所有的事,只除了这一件。”庄敬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异常坚定。   两人目光相接,庄敬的眼神没有丝毫胆怯和退缩。   “皇姐,你犯不着因为一个燕渟……”   “怎么欲言又止?今日母妃不在,就我们姐弟二人,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大不了明个儿一早,全忘了。”   听着庄敬的话,太子轻笑了一下,拿手指一下一下敲着书案。   “成奚的心思,你应该明白吧?”   庄敬摇头。   “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是不在意,所以没想过。”庄敬答得坦然。   “为何?像成奚这样聪明有能力的人,我以为你很喜欢。”   庄敬望着太子不解的模样,顿时掩面笑了起来。   “皇姐为何发笑?我说的不对吗?这京城里每日去成奚家里的媒婆可不少。”   “既然这么多媒婆登门,他为何至今没有婚配?”庄敬扬起下巴,反问道。   “因为他心里只有皇姐。”   庄敬止住了笑意,正色道:“我也一样。”   “可是,你既然答应了母妃为你安排的婚事,为何不选择成奚?如果你选了成奚,母妃一定会同意?”   “因为我知道,他是你的至交好友,所以我没有选他。”   宫中人尽皆知,庄敬公主成婚两年,从来没有回过公主府,庄敬的驸马在公主府纳了三房小妾,如今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   太子淡笑:“好吧,该说的我都说了。”   庄敬笑起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跟自己的弟弟谈这样的事。”   “我只是不想看着成奚自苦,也不想看着你……”   庄敬轻笑着打断他的话:“我可一点也不苦。”   “当真?”太子自是不信,“燕渟,他能给你什么?他自身难保,什么都给不了你,有朝一日他平安回到北梁,他也绝不可能带你走。”   “他不带我,我可以自己去。”庄敬说完,见太子盯着自己,轻松笑道,“我胡说的。”   太子一时分不清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你得明白,离开了南唐,你就对他一点用处都没有了。他更不可能给你什么。”   “李深,有些事情是可以算计可以谋划的,可有些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比如?”   “我现在跟你说不清楚,等你有一天遇到了一个人,你自然就会明白。现在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会只当我冲昏了头脑。”   “皇姐的意思是,将来我会遇到一个人,令我丧失理智,晕头转向。”   “你能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此刻你还没有遇到。”庄敬说着,叹了口气,“当然,你在这个位置,遇不上这样的人更好。”   庄敬说完,见太子似有所意动,心念一转,问道:“莫非你已经遇上了?”   方才姐姐说话的时候,太子心里的确冒出了徐幼宁的脸。   即便他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清楚,他有点在意徐幼宁。   不仅仅是在意她怀着的孩子。   但要说丧失理智,晕头转向?   绝无可能。   太子笃定地朝庄敬摇了摇头。   “你刚才想的人是幼宁?”庄敬问。   太子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庄敬轻笑起来,不留情面的说道:“你身边就这么一个女人,承不承认有什么分别?”   见太子不自在地别过目光,庄敬忍着笑:“你这人真是霸道,就许你在我这儿问东问西,我说一句你就不高兴了?”   太子依旧板着脸。   庄敬道:“幼宁是个老实孩子,乖巧又善良,自从她进了承乾宫,我发觉你比从前有趣了不少。”   “我以前很无趣么?”   庄敬笑而不语,留一个眼神叫太子自己体会。   片刻,又道:“她身份特殊,母妃未必会容留她。你若对她有想法,该早做打算。”   “皇姐指的是什么打算?”   庄敬收回目光,捧着雪梨汤饮了两口,淡淡道:“幼宁怎么进东宫的,你我都清楚,如今对外说是侍妾,其实她连个侍妾的名分都没有。你既然在意幼宁,就尽快许以位份,表明心迹。不然,将来她一定会离开你。”   离开?   “她既然进了承乾宫,不管有没有生下孩子,位份早晚会有。在太子妃进东宫之前,我不想节外生枝。”   庄敬的薄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话。   罢了,该提点的她都已经提了,怎么做决定是李深的事。   若终有一日燕渟带着幼宁离开南唐,李深不能怨她。   “皇姐今晚打算留到什么时候?”太子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   “赶我走?”庄敬问。   太子轻笑,并不回答。   “母妃心里着急,我走不了,必得在这里等着,等有了结果之后,进宫回禀。”   “只怕要等到明儿一早才会有结果。”   太医说了,平安过了这一夜才算是真的平安。   庄敬长长舒了口气:“长夜漫漫,这可有得等了。”   “别担心,这里给你做的事可不少。”太子说着,从书案的一旁将今日尚未批阅完的几沓奏折尽数推到当中,“皇姐,有劳了。”   “怎么这么多?你每日都要看这么多吗?”庄敬惊讶道。   “这只是一半。”另外一半,他下午已经批阅完了。   “搞砸了你可别怪我。”   “不怪你,再说,你也不可能搞砸。”   他们俩从小一块儿念书,庄敬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太子很清楚。   枯等一夜,只会愈发焦灼,倒不如找些事做。   庄敬笑笑,不再推辞,轻轻将袖子挽起。   “这支笔好用。”太子递过他用惯的毛笔。   那是一支白玉管碧玉斗翠毫提笔。   “这是父皇给你的吧?”   “嗯,我开蒙那一年,父皇送的。”   庄敬接过,拿起最上头的一本奏折,翻看起来,听着太子缓缓道:“今夏洪水肆虐,多地或多或少都遭了灾,各州府各县都上书向朝廷求救,这些奏折里头灾情不等,若是死伤的折子,皇姐递过来给我,其余的加以安抚便可。”   事有轻重缓急,朝廷的资源有限,也只能紧着最严重的州府来。   “明白了。”   庄敬认真翻看起来。   太子并没有着急批阅奏折,起身出了书房,往徐幼宁的屋子走去,站在屏风前望了一眼。   徐幼宁双眸紧闭,脸上的神色依旧焦灼,额头上冒出不少薄汗。   月芽跪在榻前,不停替她擦汗。   孟夏上前,低声道:“殿下宽心,此刻虽不说万分妥当,但姑娘脉相已经比初时平稳了许多。”   太子望着徐幼宁,正在这时候,榻上的徐幼宁忽然挣扎起来,似乎在噩梦中遭遇了什么危险。   “姑娘。”月芽急切的唤道。   太子示意她安静,坐到了徐幼宁的榻边。   一摸她的额头,又是一层薄汗。   他伸出手,月芽愣了一下,旋即会过意,将干爽的锦帕递到他手上。   太子替徐幼宁擦了额头,又擦了脸,这才发觉徐幼宁的脖子亦是黏黏糊糊的。   月芽又去取了许多干燥的帕子过来。   太子就这般替徐幼宁去了寝衣,擦了脖子,又擦身子。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仿佛徐幼宁正熟睡着,一不小心就会将她弄醒。   待全身擦过,太子便觉得手腕发酸。   真是可笑,往常练武拉半日的弓都不会手酸,只是帮她擦了擦身子便这么酸痛。   他本来只是想过来瞧瞧便回书房,如此忙碌了一番居然有困意了。   太子倚着榻边,微微阖目。   眯了片刻,自觉精神许多,睁开眼,正好对上徐幼宁黑漆漆的大眼睛。   他猛然一窒:“你醒了?”   徐幼宁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感觉如何?”   “难受。”   光听着她的嗓音便知道她有多难受。   往常她说话声音是极清极脆的,好似一口咬下一块脆桃一般。   但是此刻,她的嗓子就被卡了什么东西一样,声音既干又涩,说的话也是含糊不清的。   “哪里不舒服?”   徐幼宁的眼睛不停地眨着,一下接一下的,好似马上又要闭上一般。   “肚子,好疼。”   肚子疼吗?   太子眸光一凛,勉强道:“要不你睡一会儿?”   徐幼宁无力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她是不想睡还是睡不着。   见她的额头又冒出细汗,太子直接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擦了擦。   他身上的常服是用最轻柔的蚕丝织成的绸缎,比锦帕要好用得多。   “殿下。”徐幼宁有气无力地发出了声音。   “嗯?”   “我……我有个问题。”   “你说。”   “如果,如果孩子没了,你……你会杀了我吗?”   太子的心里没来由的堵得慌。   她不肯闭着眼睛休息,是因为怕自己杀了她么?   “不会。”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徐幼宁闻言,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容。   “殿下,我一定是在做梦吧。”   一定是梦,所以才能心想事成。   太子见她这般可怜,忍不住凑近了,捧着她的脸蛋:“以前不会动你的小命,以后,不会让别人动你的小命,懂吗?”   徐幼宁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只是又觉得太子话里透着古怪。   以前跟以后有什么分别吗?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了。”   徐幼宁摇了摇头。   “没了?”   有其实还是有,徐幼宁晕晕乎乎的,看着近在咫尺柔情万千的太子,越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既然是在梦里,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殿下。”   “嗯?”   “那天晚上的猫叫,是你发出来的吗?”徐幼宁断断续续地问了出来。   太子的眸光在刹那间变得锐利。   这是他见不得光的秘密,除了王吉以外,其他人若是知道这个秘密,他都会杀人灭口。从前也有人撞破过他学猫叫的时候,那些或怪异、或震惊、或可怖的目光叫他难堪。   偏偏她……   那天晚上,被徐幼宁撞破的一刹那,他的确是起过杀心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徐幼宁居然对着他汪汪大叫。   徐幼宁,徐幼宁,让他意外,让他惊喜。   这是他以为永远不会为人道的秘密,但对徐幼宁,他可以说。   更何况,此刻的徐幼宁,眼睛一开一合的,烧得迷迷糊糊,显然是神志不清的样子。   “我小的时候,养过一只狸猫,有时候我读书累了,听着它的叫声,便会学着它猫叫几声,算是休息。后来那只猫……虽然我没有再养猫,可是我烦心的时候,又或者累的时候,模仿它的声音叫几下,便觉得轻松许多。可惜我是太子,不能叫别人知道我有这癖好,不过,幼宁,你不是别人。”   说到这里,太子低下头,怀里的徐幼宁已经闭上了眼睛。   睡着了么?   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又或者说她醒来之后还记得多少。   太子微微一笑,低头在徐幼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将她轻轻放在枕头上。   出了屋子,月芽和孟夏都守在外头。   “她还在不停出汗,今晚多替她换几次衣裳。”   “奴婢遵命。”   太子信步走回书房,庄敬正在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笑道:“瞧你心情不错,已经无事了吗?”   “还是得等明早从有定论。”   庄敬颔首,继续伏案。   太子亦坐在她旁边,一同批阅。   庄敬头一回批阅奏折,看得格外认真,一面看,一面询问,每一本都会写上许多批注,遇到疑惑不解之事,还会与太子讨论一二。如此一来,便多耗费了时间。   不过今夜,原本就是无眠之夜,这样慢慢批着,等到东方露出启明星时,方才将所有的奏折批阅完成。   庄敬公主伸了个懒腰。   “许久没有这般彻夜不眠了。”   太子合上最后一本奏折,长长舒了口气。   已经天亮了,底下人还没有消息递过来。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庄敬自然明白,“去瞧瞧吧。”   “嗯。”太子站起身,想了想,又唤了一声:“王吉。”   王吉应声进来。   “打水,我和皇姐都洗漱一番。”   “是。”   庄敬却道:“先去传太医过来。”   王吉自是称是,很快叫来了起居宫人,伺候着太子和庄敬洗漱。   两人更衣过后,太医亦过来回话。   “如何?”太子问。   他的面色一如从前一般无风无浪,但庄敬离得近,听出了一点颤音。   到底还是紧张的,只是不知他是为孩子紧张,还是为幼宁紧张,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庄敬直觉,在李深心中,幼宁已经不只是一个生孩子的侍妾那么简单。   她已经答应了燕渟,要帮他寻回妹妹,可身为姐姐的私心,还是希望幼宁能留在李深的身边。   “回禀殿下,幼宁姑娘脉相平稳,母子平安,只需静养数日便可行走无虞。”   饶是心里已经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太子和庄敬俱是大松了一口气。   “过去瞧瞧。”太子道。   “你去吧。”庄敬却道,见太子望过来,笑了笑,“母妃那边还在等消息呢!我得过长春宫去回个话。”   “你告诉母妃,我已经命成奚彻查此事,必定要将东宫的暗桩一个不留的□□。”   庄敬眸光一敛,点了点头,离开了承乾宫。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养肥的同学可以去我的专栏看看我的完结古言,   顺便戳一下收藏作者,以后开文早知道~   红包继续掉落,爱你们。   感谢在2020-07-03 22:03:45~2020-07-04 17:2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点点、小依、观云、隐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徐幼宁做了一个煎熬的梦。   她梦见深陷沼泽之中, 正一点一点的往下坠。   她讨厌这种下坠的感觉,拼命向上挣扎。   眼前都形形色色的人影在穿梭。   她听见月芽、孟夏、素心的声音,还有祖母的声音, 想叫她们拉自己一把,救救自己, 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再后来,她看到了太子。   他深深地注视着自己, 看着自己一点一点陷落下去。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乍看是十分的冷漠, 细看又带着三分的同情。   只是被太子用同情的目光看着, 徐幼宁感觉自己更可悲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她是攀爬于尘埃间的蝼蚁。   他可能会因为挣扎在水坑中的蝼蚁心生感慨,却不会为了一只蝼蚁弯腰。   没有人会来救她。   徐幼宁想活下去, 她只能靠自己,她咬了咬牙,伸出手果断抓住了太子的衣角。   是他把自己扔进泥沼的, 徐幼宁想爬出泥沼, 必须死命地抓着他。   她不停地恳求太子救命, 太子终于动容, 伸手搂住了她, 抱着她一点一点地脱离了泥沼。   梦里什么都有, 真好。   ……   “动了,姑娘的眼睛动了!”耳边是月芽惊喜的声音。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动了, 她想睁开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   “月芽。”她尝试着喊了一声,终于成功发出了声音。   “姑娘,我在呢,我在呢。”月芽的声音带着欣喜,又带着哭腔。   徐幼宁的喉咙似在冒火一般, 呜咽了好几下,才哑着嗓子发出蚊子般的声音:“我想喝水。”   很快便有一只手托起了她的肩膀。   这只手宽厚有力,倚在上头特别安心。   应当不是月芽的手,是哪个太监的帮忙吧。   徐幼宁心安理得地睡在那只手上,片刻后嘴唇就碰到了杯沿。   那杯子倾斜,里头的温水咕噜咕噜地进了徐幼宁的口中。   徐幼宁的确很渴,可这水给得特太急,她根本喝不过来,立马呛了一口。   她被呛得说不出话,喂水的人似乎察觉到了,替了她拍背顺气。   月芽在旁边小声道:“还是我来喂吧。”   那人依旧搂着她,等到徐幼宁平静下来,茶杯又送了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月芽喂的,这回倒是不疾不徐,刚刚好。   徐幼宁连喝了三杯温热的水,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身上渐渐有了力气。   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再使劲儿睁开。   眼前是一张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侧脸,尤其是正对着徐幼宁的那个下巴,冷峭坚毅,干净利落,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起伏。   太子……是太子在抱着她!?   徐幼宁的身子不可抑止地狠狠颤了一下。   “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徐幼宁只觉得身上没什么劲儿,倒没有哪里有特别的不舒服,“殿下,放我躺下吧。”   太子没有将她放下,而是转过头道:“叫太医过来。”   “是。”孟夏应声退下,很快将东宫的太医领了进来。   太子托着徐幼宁的手腕,就这般让太医为徐幼宁把脉。   “恭喜殿下,恭喜小主,小主的脉相已经完全归于平和,母子平安。微臣会给小主开一个方子,按着方子静养几日便无大碍。”   母子平安?   徐幼宁这才想起,自己在承乾宫旁边的小花园里被那个小太监狠狠地撞倒。   她下意识地去碰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越来越在意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   这种在意并不是因为孩子能改变她的命运,而是出于一种本能。   太子自是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   那天在御花园,她跟沈云贞相遇的时候,也做出了这个动作。   当时他曾想过是不是徐幼宁对沈云贞有敌意,故意在自己跟前给沈云贞下眼药。   如今看来,这只是她习惯性的动作而已。   想到这里,太子忽然有些不舒服。   他居然那样想过徐幼宁。   “还想喝水吗?”太子的声音不自觉地更加柔和。   徐幼宁确实还渴着,但她很不习惯以这样的方式躺在太子的怀里。   他的臂膀很坚实、很温暖,他的衣裳都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香气。   清甜、提神,一点也不腻。   闻着这样的清香,徐幼宁原本混沌一片的神智渐渐清明起来。   如此躺在他的怀里,竟然觉得十分舒适,甚至想以这样的姿势永远地躺下去。   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着:清醒!徐幼宁你别做梦了。   太子没得到徐幼宁的回答,见她呆呆愣愣地躺着,伸手碰了一下她的嘴唇,有点发干。   “看看厨房里有没有合适的补汤?”   “有的,厨房特意煨好了安胎养生汤,奴婢这就呈上来。”素心快步退下,很快端来了汤盅。   她捧起托盘,跪在榻前。   太子一手抱着徐幼宁,一手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汤。   汤是外头的宫人一直温着的,不烫也不凉,汤匙也是宫人们专门为徐幼宁备的,一勺汤不多也不少,正好可以让她一口饮下。   因此太子这次喂汤,并不像先前喂水那般难堪,十分顺畅地便喂了徐幼宁一盅汤。   徐幼宁什么话都没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她在心里默默揣测着太子的心意。   是因为自己险些被人撞得落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重要性,所以才在这里守着自己醒过来,又亲自给自己喂水喂汤?   应当是这样。   他是对孩子好,不是对自己好。   甚至他都不是单纯的待孩子好,他只是要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以平息朝中的风言风语。   这样想着,徐幼宁心里的那点子悸动,又一点一点烟消云散了。   太子就这样看着徐幼宁的身子一点一点平复下来,不再颤抖,也看着她泛红的脸颊一点一点变得苍白。   “还想吃点别的吗?”   徐幼宁还没回答,肚子便发出了一声咕噜。   素心上前道:“姑娘刚刚醒过来,还是多食些软烂之物,奴婢这里有温好的山药鸡丝粥,姑娘用一些吧。”   徐幼宁最不喜欢吃粥,可她也明白,眼下这个境况,由不得她挑来捡去。   太子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抬起头道:“光是食粥太过单调,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别的,尝几口也好。”   月芽赶忙道:“姑娘昏睡了一天一夜,定然是饿急了,奴婢还担心姑娘没胃口,既然姑娘想吃,奴婢这就去给姑娘捡些喜欢的送过来。”   说着,月芽便跑了出去。   平时徐幼宁挑嘴的时候,素心和孟夏都不会盲目依从,今日是太子发话,她们自然不敢不从。   不过,嘴上不敢说什么,还是将事前备好的山药鸡丝粥端了过来。   徐幼宁看着那白生生的粥便没有胃口,瞥了一眼便迅速看向别处。   太子见状,便由着那粥摆在一旁。   “躺着歇会,月芽很快就会回来。”太子说着,将徐幼宁安放到枕头上。   离开了那个温暖坚实的臂膀,徐幼宁的心情有些复杂。   明明刚才那么不安,这会儿居然生出一些不舍。   太子拉了锦被,替徐幼宁搭上。   “肚子,还疼吗?”   徐幼宁摇头:“不疼了,就是有点胀。”   今日太子说话的声音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样。   虽然还是平平淡淡的,但徐幼宁总觉得听到他这样的声音,好似两个人亲近了一些。   “既然腹胀,为什么会饿?”太子问。   徐幼宁想了想,“不是同一个位置,胀的地方要下面一点点,饿的地方要上面一点点。”   话音刚落,太子把手伸进了徐幼宁的被子里。   “这里,很胀?”   他摸的是徐幼宁微微隆起的小腹。   “嗯。”   太子整个人都侧卧到了徐幼宁身边,一只手握成拳支着脖子。   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距离比方才更近了。   徐幼宁根本不敢抬眼去看他的眼睛,眸光一动,落到他修长的脖颈。   因着是侧躺,他宽大的常服往下头一坠,露出了半边的锁骨。   徐幼宁更加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太子看着她,唇角带着些许的弧度:“怎么脸红了?”   徐幼宁觉得他问这话怪怪的。   她自是不能回答,是因为他离得太近而脸红。   她悄悄往里头挪动了一点,用蚊子般的声音解释道:“许是因我病了,身上热得很所以看着脸红吧。”   太子依旧用那种眼神看着她,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朝里头挪,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从不安、忐忑渐渐变成自得和窃喜。   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她,等到徐幼宁自以为到了安全的距离停下来,他胳膊一抬将徐幼宁又拉了回来。   徐幼宁刚刚是一寸一寸挪动的,而他是大手一捞,这一下,两人反而比刚才更近。   “殿下。”   “嗯?”   “这样……好像有点热。”徐幼宁是真的热,面红耳赤,脸颊简直就要烫死人了。   太子不疾不徐道:“那我叫他们再取些冰过来。”   不要冰,只要你离我远一点就好。   这话徐幼宁当然不敢说。   她只是不知道太子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对她这么亲近。   徐幼宁倒宁可他像从前那样冷冰冰的,这样她且自在些。   今日躺在自己身边,叫她话不敢说,出气不敢大声出,甚至连翻身都不行。   他要是再这么守在这里,徐幼宁会憋出更多毛病!   就在徐幼宁如卧针毡的时候,有人叩了门。   “殿下,吃食已经备好了。”是月芽的声音。   “进来。”   太子从榻上坐起来,徐幼宁在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月芽推开门,叫伺候膳食的宫人进来。   “都有些什么?”太子问。   月芽朝着太子福了一福:“殿下,奴婢挑的都是姑娘爱吃的,有五香仔鸽,蝴蝶虾卷、茄汁鱼片、芙蓉鸡粒,另外还有几道开胃小菜,都是刚才请陈太医一块儿去厨房看的。”   她是个机灵的,进东宫后虽然没有学过宫廷礼节,平素跟着素心和孟夏耳濡目染的,说话做事渐渐有了宫中女官的腔调。   呈上来的这些菜虽说都是徐幼宁喜欢吃的,但看看便知,厨房特意将菜肴做得清淡,看色泽便与往日做的不同。因着方才徐幼宁说不想喝粥,因此端过来是一碗煮的极软烂的米饭。   太子颔首,扫了一眼,约莫是满意的,但他并没有将榻边的位置让出来。   月芽想起方才太子喂徐幼宁喝水的情景,心真心为徐幼宁感到欢喜,吩咐侍膳的太监把食案举起来送到榻边。   太子转过身,将徐幼宁从被窝里扯出来,又将她如方才一般搂在怀中。   徐幼宁的脸庞越发的烫,哪里还肯如此,推辞道:“殿下,我已经有力气了,能自己坐起来。”   “如此。”太子的眸光似乎暗了一点,终究放开了她。   徐幼宁松了口气,忙叫跪在榻边的小太监把食案放到榻上来。   她还是喜欢自己吃饭,平时里都不要素心帮着自己布菜,更别说现在要太子喂了。   徐幼宁认定太子是处于对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之爱,才对自己这边关爱有加,她只盼着他这劲头能早点过去,以免自己煎熬。   月芽上前,在徐幼宁的榻边铺了一块锦缎,盖住了她的薄被和床单,这才将食案摆上。   刚才月芽报了那么多菜名,听着好似许多,实际上每道菜给了一小碟,譬如蝴蝶虾卷,碟子里头只摆了一只虾。不过比起刚刚素心备的那碗粥,这些菜已经强上许多,徐幼宁很知足。   她昏睡了一天一夜,中途只有素心给她灌了一点水,早已腹中空空,这会儿看着这么多佳肴美食,自是吃得畅快。   太子看着她风卷残云般地将食案上的东西扫荡一空,那碗米饭却没有动。   “不想吃饭?”太子问。   徐幼宁刚才只顾着吃,倒无视了在旁边盯着看的太子。   她喉咙一痒,感觉自己要打嗝了,她拼命抑制住自己这种冲动,硬生生地把那个嗝憋了回去。   然而这个动作,自然使她的表情有些许的扭曲。   “积食了?”太子又问。   徐幼宁生生把那个嗝咽下去,摇头道:“没有,一切如常。”   月芽知道她不爱吃米饭,既然菜吃的差不离了,便上前将食案撤了下来,又捧着新泡的茉莉茶过来给徐幼宁漱口。   徐幼宁在家里的时候就喜欢喝茉莉茶。她在家里喝的茉莉一朵比一朵小,得三五朵才能有手里这茉莉茶的一朵大小,在东宫,这般品相的茉莉茶不是泡来喝的,而是用来漱口的。   她捧着漱口的杯子,余光瞥到身旁静静守候自己的太子身上,只觉得如梦似幻。   等她漱过口,月芽领着宫人们退下。   徐幼宁想出声阻止,可一抬头对上太子的目光,就不敢说话了。   “你怕我?”太子问。   徐幼宁觉得他今日实在太多话了,一点都不像他。   她垂眸,一时不知该怎么言语。   “昨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昨日之事?   他是说自己被人撞倒,险些小产的事吗?   “怪我自己太贪看花灯,怪不上殿下的。”   太子脸上那种淡淡的笑意褪去,沉声道:“你在东宫出了事,自然怪我。”   甚至可以说,从他们把徐幼宁自莲花巷带走的那一刻起,徐幼宁发生一切不好的事,都得怪他。   他既然要了她,就该护着她,护着他们的孩子。   徐幼宁嘴唇动了动,想说点客气的的场面话,可又觉得不太好。   今夜太子对她说的,似乎不是场面话。   面对今夜的他,她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只是一转念,徐幼宁发觉,自己那些掏心窝子的话,太子未必想听,索性还是不说。   “月芽……虽然对你忠心,但她心思不够细,做你的贴身婢女怕是不妥。”   “殿下要罚月芽吗?”徐幼宁惶恐道。   昨夜的事,月芽的确有错。   徐幼宁大着肚子,月芽身为婢女,只顾自己看灯,自是有护主不力之罪。   但是徐幼宁跟月芽的情谊不是寻常主仆之情,两人在徐家的时候就相互扶持,情同姐妹。在这举目陌生的承乾宫里,只有月芽能让她稍稍安心。   “我不会罚的,但她并不适合做你的贴身婢女。”   徐幼宁忧心忡忡,太子的意思,是要把月芽送走吗?送回徐家,陈氏肯定又会把月芽卖出去的。   “殿下要把月芽送去哪儿?”   “还留在东宫,不过……”   “不过什么?”徐幼宁听到太子还是愿意把月芽留在东宫,顿时松了口气,只是太子这意思,似乎要惩罚月芽么?   太子自是看出她的紧张,缓缓道:“我安排司礼嬷嬷好好教她一些宫里的规矩,这样的错误,我能容忍一回,绝不会再容忍下一回。”   有人教月芽,其实算是好事。   想想昨夜的事,徐幼宁是后怕的。   当时如果月芽在自己身边,挡一下也好,拉一下也罢,定然会好得多。   “殿下,月芽学规矩,我还能每日跟她说话吗?”   “当然,她还是你的婢女,只是在学好规矩之前,不再做你的近身侍婢,你是她的主子,想找她说话,随时都成。”   徐幼宁点头。   倘若她腹中的孩子真有什么闪失,自己的安危且不说,月芽定然会丢了性命。   从前在徐家做事毛糙些无妨,既进了东宫,便可不能像从前那边莽撞。   这回她在太子跟前替月芽求了情,下回呢?   又或者,月芽落到慧贵妃手里……   月芽去学规矩,对徐幼宁好,对月芽自己也好。   “你身边只有一个素心,人实在太少。”太子道,“我命王吉重新找了两个婢女,都是会武功,以后你去哪儿都带上她们。”   “已经挑好了?”   太子“嗯”了一声。   刚才一直说着话,两人不知不觉又离得近了些,此时太子看过来,与徐幼宁目光相接,这回徐幼宁竟不似平常那般闪躲,虽然垂着头,眼眸却是直直望着他的。   他弯了弯唇角。   不笑的时候,太子已是天人之姿,此刻笑起来,犹如雨后天霁、云破日出,狠狠地灼伤了徐幼宁。   徐幼宁失神片刻方才回过神。   “怎么了?”太子自是看出了她的失态,却故作不知。   徐幼宁难得地聪明了一回,低声道:“乏得很,想早些睡了。”   “嗯,躺下吧。”太子站起身,走了出去,“婢女的事,明日我们再说。”   徐幼宁如释重负。   但太子最后扔下的那一句话令她感到忐忑。   明日他还要过来?   “怎么了?”太子本已起身,转过来看到徐幼宁难看的脸色,遂沉下脸来。   “没事,就是刚刚突然遇到晕。”徐幼宁可不敢把心里话透出来,好在她现在是伤员,蒙混过关很容易。   太子没有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徐幼宁方才松了口气。   “姑娘。”太子一走,月芽就走了进来,砰地一声跪在了徐幼宁的榻前。   徐幼宁吓了一跳。   “月芽,你这又是唱的哪出?让我歇口气成不成?”   月芽哭得伤心。   “姑娘,都怪我,都怪我贪玩,差点害了你和腹中的孩子。”   徐幼宁心里叹了口气,由着月芽认错流泪,等她抽抽搭搭说得差不多了,方才道:“你的事,方才太子殿下已经有了处置。”   月芽怔了一下,死死咬着唇:“殿下要怎么处置我,我都认。”   “昨儿是意外,倒不会怎么罚你。只是往后再这样做事,迟早会闹出乱子。所以,他说会给我重新安排两个婢女过来。”   月芽没有异议:“素心姐姐孟夏姐姐都是能人,姑娘身子干系重大,的确……的确是需要她们这样的能人伺候姑娘。”   “不过,你还可以留在东宫,殿下说,等你学好了规矩,还能到承乾宫来当差。”   “真的吗?”月芽大喜过望。   她本以为,太子即便不打自己的板子,也会把自己撵出东宫的。没想到还能留下她在东宫学规矩。   “姑娘,是你帮我求了情吗?”   徐幼宁的腮帮子鼓了一下,又泄了气。   她没有求情,太子已然想好了一切。   “姑娘,怎么了?”月芽关切的问,“其实就算把我撵出去,我也没有怨言的,姑娘千万别因为我惹怒殿下。”   “别担心,我没有求情,是太子殿下可怜我罢了。”   月芽眨了眨眼睛,想了想,方才明白过来徐幼宁的话。   自家姑娘没有向太子殿下求情,太子殿下就已经宽宥了自己。   “姑娘,真的吗?”   “你干嘛那副表情?”徐幼宁被月芽笑得渗得慌。   “姑娘,我觉得这次过后,太子殿下好像对姑娘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徐幼宁下意识地反驳,说完便明白自己反驳得十分无力。   月芽笑得更厉害了,一面替徐幼宁掖被角,一面压低了声音揶揄道:“别说我了,连素心姐姐和王公公都瞧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明天会上很重要的千字收益榜,所以今天的两章更新合到一起发。   明天的更新大约晚上九点左右。   最近晋江出了一个抽-奖的功能,所以我想试试,截止明晚12点,全文订阅的小天使中抽三个人,一人一盒o-l-a-y的光感小白瓶面膜(五片),谢谢大家的支持,祝大家好运~   照例再推荐一次新文预收   宛宁出身公府,名满京华,却遭人算计,在太后的生辰宴失礼人前,被太后一怒之下许给宫女所生的誉王,一个无权无势不受宠的皇子。   出嫁前一晚,她做了个梦,梦见她即将要嫁的誉王在出生时被人调换了身份,实际上他才是是皇后的亲儿子,中宫嫡子。   梦醒过后,看着自家纯良如小白花的誉王,宛宁对他满是同情。   誉王:……为什么王妃看我的眼神总是充满同情。   宛宁:王爷每天被假太子呼来喝去,真是太可怜了。   誉王:莫非她红杏出墙了?!   宛宁:王爷今天进宫又被太后骂了,下厨给他熬碗鸡汤。   誉王:……她一定是红杏出墙了。   注:誉王不是真白花。 第27章   “瞧出什么?”徐幼宁一听这话, 顿时紧张兮兮的,连声追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察言观色了?人家想什么, 你怎么猜得到?”   “我不是自己猜的,”月芽说得振振有词, “刚才太子殿下把我们撵出去的时候,我听到王公公和素心姐姐说的悄悄话了。”   “悄悄话还能叫你听着?”   月芽被徐幼宁训得噤了声, 嘟囔道:“姑娘”徐幼宁见她不往下说了, 只好问:“到底听到什么了?”   “我听到素心问‘殿下这是’?”。   月芽模仿着素心的语气, 说得极低极慢, 听得徐幼宁按捺不住地追问:“这是什么?”   “她就说这四个字。”   徐幼宁无奈了:“这能说明什么?”   “是王公公接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   王吉?   王吉说了什么?徐幼宁眼睛都不敢眨。   “王公公说‘正经主子,该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月芽模仿完王吉的语气, 兴奋地抓着徐幼宁的手,“王公公是殿下的心腹,他这么说, 一定是殿下的意思, 要不然他怎么敢说你是正经主子?”   徐幼宁本能地想辩驳, 却不知从何辩驳。   其实不用月芽说, 徐幼宁也门儿清, 太子今日待她的态度, 的确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他对自己不差,向来客客气气的, 也很讲道理,但绝不会在礼数之外多靠近自己一点。   但是现在,他居然把自己抱在怀里喂水?   徐幼宁想想,都怀疑刚才是不是做梦。   不,刚才的李深, 比自己梦里的李深还要好。   “姑娘,真好,往后等你的孩子生下来,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月芽这话出自真心。   “你现在别急着高兴,等到将来办完了差事,咱们俩能顺顺当当地走出东宫,那才是咱们该高兴的时候。”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好,还是不高兴好。   李深待她好,当然比待她不好要好。   但李深待她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徐幼宁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慧贵妃那张美艳绝伦的脸。   慧贵妃如果知道太子给自己喂水的事,一定会凤颜大怒吧!   徐幼宁只希望太子能够看她可怜,保她一条小命,可不敢奢求别的。   或许,太子根本不是待她好,只是因为她腹中孩子差点没了,念起这个孩子的珍贵来。   他来喂水,喂的是他的孩子,与徐幼宁无关。   这个念头一起,徐幼宁深以为然,释然了许多。   太子在意的,只是孩子罢了。   徐幼宁淡淡叹了口气,裹上被子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出奇的安宁,没有任何怪梦,只是静静睡着,等到徐幼宁睡够了,睁开眼睛,看见了素心守在自己榻前。   她忽然想起昨日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太子,那种感觉,真是有点奇妙。   徐幼宁放空片刻,由着素心把自己扶起来。   “刚刚姑娘睡着的时候,殿下进来瞧过。”素心一面拿帕子替徐幼宁擦脸,一面恭敬说道。   徐幼宁“噢”了一声。   她想起昨晚月芽跟自己说的话,王吉叮嘱素心,要素心以后拿自己当正经主子看。   素心特意跟她说太子来过的事,也是因为这个吗?   “醒了?”   太子的声音毫无防备地响起。   徐幼宁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太子蹙眉,径直走了过来,素心乖觉端着水退了出去,将房门带上。   “你很怕我?”太子问。   明知故问。   徐幼宁的小命,不,徐幼宁全家的小命都捏在他手里,能不怕他么?   太子没听到她的回答,却得到了无比清晰的答案。   她连回话都不敢回,当然怕得要命。   他是太子,有很多人恨他,有更多的人怕他。   他忽然觉得,他并不喜欢被徐幼宁害怕。   看着徐幼宁坐在榻上,小脸紧绷地防备着他,他莫名有些烦躁。   徐幼宁心里更烦躁。   她美美地睡了一夜,大清早醒来,就跟太子在这里面面相觑,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肚子还疼吗?”还是太子先打破了僵局。   徐幼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不疼了,就是有点胀。”   “那我传太医。”   “殿下,不用了。”徐幼宁阻止他。   太子有些诧异,“为何?”   徐幼宁颇为无奈地浅浅一笑:“有身孕之后,肚子就一直是那样呀。”   “哪样?”太子追问。   “有身孕之后,肚子就一直是那样有点胀,还有点热乎乎的。”   徐幼宁的表述很简单,但太子能够明白。   有时候他吃东西积食,肚子便会很胀,那种滋味令他一整日都不太好过。   女子有身孕之后,竟然一直肚子会胀吗?   “你觉得难受吗?”   徐幼宁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有点胀而已,不难受啊。刚有身孕那会儿才难受呢,什么东西都不想吃,每天早上起来肚子里就泛酸水。”   说着说着,徐幼宁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说太多了,在太子跟前说什么泛酸水,简直是出言不逊。她赶紧捂着嘴,小心翼翼地看向太子。   太子眸光深沉。   徐幼宁说的这些,王吉跟他回禀过,说徐幼宁害喜,吃不下东西。太子知道,女子有身孕都会害喜,当时听到,并没有特别注意,只是吩咐他王吉叫手下人仔细些。   现在听到徐幼宁这样轻描淡写的说,胸口突然堵得慌。   因为腹中那个孩子,她每一天都吃不下东西,每天早上睁开眼睛都想呕吐。   有一次太子夜里喝了冰牛乳,肚子翻天覆地了好一阵,虽说不至呕吐,着实折腾了他一番。   这样对他来说记忆犹新的经历,对徐幼宁来说习以为常。   徐幼宁……她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坚韧得多。   “现在还害喜吗?”   徐幼宁摇头,不好意思道:“现在我吃好多。”   轻轻浅浅的笑意,简简单单的话语,却压得李深喘不过气。   怀着他的孩子,每一天她竟然都是这样过的。   “幼宁。”他认认真真喊了她的名字。   “啊?”徐幼宁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她刚刚才从被窝里起来,连着两日没有沐浴,头发乱糟糟的,一扬脸,便有头发挡住了她半边脸。   太子忽然伸手,将徐幼宁侧脸边的乱发捋到她的耳后。   徐幼宁愣住了。   饶是她迟钝,脸自然而然地迅速红到耳根。   她肤若凝脂,太子自然轻易看到了她的羞涩。她害羞了,而他,同样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举动。   她的头发乱了,为何他要伸手去捋呢?   “你还想嫁给卫承远吗?”他突然问。   卫承远?   这个名字对徐幼宁来说,其实有一点遥远。   她望向太子,对方深深盯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徐幼宁道:“殿下,这问题原就不是我想不想的事。”   “你只需要回答你的想法,想,还是不想?”从前他的想法很简单,徐幼宁帮了他的大忙,如果她还想嫁给卫承远,他可以尽全力帮她完成心愿。现在……他并不怎么想帮徐幼宁完成这个心愿,但他的确很想知道徐幼宁的答案。   卫承远,她到底想不想嫁!   徐幼宁轻轻晃了晃下巴。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还怎么去想嫁给卫承远这件事。   她已经退亲了,等到卫承远中了进士,会娶一个样样都好的姑娘。   徐幼宁心里装着事,压根没注意到身边太子的表情有了一点变化。   “殿下怎么突然想起说承……说卫承远的事?”徐幼宁问。   他违心道:“我有意收他入东宫为僚,若是你还想嫁他,我可以帮你。”   “不要。”徐幼宁答得果断,见太子探究地看过来,心虚地补道,“殿下若是觉得他办事忠心牢靠,便为他说一门好亲事吧。卫家在京城没有结识什么亲朋故友,若有殿下帮忙,一定妥当。”   “嗯,往后看看吧。只要他用心当差,良田美宅也好,如花佳人也罢,都会有的。”   也不知道承远哥哥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姑娘,不过,徐幼宁相信,嫁给承远哥哥的姑娘一定过得很幸福。   太子看着徐幼宁出神的样子,眉心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爷,宫里来人了。”王吉在外头叩门。   “谁?”太子问。   “是福元公公。”   “叫他进来。”太子说罢,王吉推开了门,将笑呵呵的王福元让了进来。   一进门,王福元的眼神便是一顿。   他没想到太子居然坐在徐幼宁的榻边,徐幼宁发丝紊乱,身上的寝衣也不齐整,显然是刚刚才起的样子。   慧贵妃一直密切留意着东宫这边的动静,回话的人都说太子与徐幼宁虽然同住承乾宫,但两人素日都不会碰面。   王福元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从短短的一瞬间就察觉出坐在榻上的两个人情绪有些复杂。   尤其是太子。   王福元从小看着太子长大,很轻易地就看出太子眉眼间的柔软。   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太子,但已经是很久远的回忆了。   “殿下,”王福元收起思绪,恭敬笑道,“娘娘记挂着幼宁姑娘的身子,特意叫奴婢问安,送些补品过来。”   “幼宁这边已经妥当了,你回去告诉母妃,叫她不必忧心。”   “殿下放心,奴婢定会转告娘娘。”   王福元说着,叫身后的内侍将慧贵妃赏赐的东西一一捧上来,都是人参灵芝一类的补品,品相极好,一看就得极为难得的珍品。   “多谢贵妃娘娘。”徐幼宁不便起身行礼,只恭敬回道。   太子倒是轻描淡写:“这些东西我这边不缺,公公回去告诉母妃,想传话就直接传话,犯不着折腾这些。”   王福元听着这话,反是笑意更深:“娘娘记挂着幼宁姑娘,只是不能过来探望,送些东西,聊表心意。”   “只是送东西?”太子揶揄道。   王福元道:“娘娘确有旨意。”   太子轻笑了一声,回过头叮嘱徐幼宁歇着,起身领着王福元出去了。   ……   “徐幼宁的身子如何了?”   长春宫中,慧贵妃拿起银签子,挑起一块冰镇过的蜜瓜,皱了皱眉。   蜜瓜的果肉金黄,正是刚熟的时候。   可慧贵妃不喜欢吃成熟的蜜瓜,她喜欢吃带一点生的青瓜,涩涩的,脆脆的,大热天吃着正好解暑。   底下这帮子如今愈发惫懒了,好在她有容人之量,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大发雷霆。   王福元道:“已经无碍了,只是这阵子都得静养着。”   “惹事的人处置了吗?”害她担惊受怕一夜,该把那惹祸精千刀万剐。   “殿下叫傅大人彻查此事。”   “查什么?不是意外?”   “太子殿下和傅大人有所怀疑。”   “本宫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偌大的东宫不知道埋了多少皇后的暗桩,可恨皇上现在还信任那贱人,咱们也不好有什么大动作。”   太子住进东宫不足一年,东宫各处人手大部分都是皇后安排的。   慧贵妃说得直叹气,手中的蜜瓜更觉食之无味,抬手就把一叠切好的蜜瓜挥到地上。   外殿值守的宫人听到声音,悄声进来将一地狼藉拾掇干净,又悄声退出去。   “成奚是个好孩子,又聪明又能干,家世也好,?轻?吻?最?萌? 羽?恋?整?理?可惜了,庄敬这个没眼力见的。”每回想起庄敬的婚事,慧贵妃就生气。   庄敬虽然不是她生的,可跟她在一块儿的时间比跟李深在一起还多。   她自问拿庄敬当亲女儿看待,可巧把庄敬给宠坏了,在婚事上犯起驴劲儿,错过了傅成奚这么好的姻缘。   王福元知道慧贵妃为庄敬公主的事上火,不敢搭话,陪着笑站在旁边,一下一下地打着扇。   “这丫头还跟燕渟搅和着么?”   王福元道:“梁王最近不在京城。”   慧贵妃冷笑了一声,凤眼一挑,瞥见王福元神色,“还有什么事瞒着本宫?”   “奴婢也不知当讲不……”   “废话。”慧贵妃不耐烦地打断,“到底出了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没有出什么事,奴婢只是觉得……”   “王福元,你是嫌本宫对你太好了么?”   “奴婢谢娘娘体恤,唉,”王福元说着,叹了口气,“奴婢是怕看走眼,所以不敢瞎说。”   慧贵妃横了他一眼。   王福元继续道:“奴婢觉着,殿下待幼宁姑娘挺上心的。”   “如何个上心法?”慧贵妃不以为然道,“这回她险些落胎,眼看着我们差点功亏一篑,他能不上心么?李深这个人,做什么事都上心,要不然,也不会那丫头一进东宫,就给挪到承乾宫去。”   顿了顿,慧贵妃又道:“当初,本宫也觉得他多此一举,这回出了这档子事,本宫真是觉得已经老了,比不过这个儿子。他入主东宫不过一年时间,这东宫的犄角旮旯里藏着多少腌臜玩意儿,也只有承乾宫是彻底干净的。”   “娘娘所言甚是。”王福元顺从道。   慧贵妃眯起凤眸,“你想说的不是这个?”   王福元摇了摇头。   “狗奴婢,倒是说清楚啊。”   “奴婢进去的时候,殿下正坐在幼宁姑娘的榻前跟她说话。”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   王福元摇了摇头:“奴婢就是觉得殿下在幼宁姑娘跟前……”   他停下来,斟酌了一下用词:“很随意。”   慧贵妃没有说话,似是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慧贵妃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小丫头片子,还挺有手段。”   王福元知道,慧贵妃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再多言。   慧贵妃眸光晦暗不明,脸上挂着冷笑。   随意。   轻轻巧巧的两个字,落在慧贵妃耳中却是重如千钧,   李深是一个人人夸赞的好太子,侍皇帝至孝,对百官礼贤,即便待内侍宫婢,也是温和良善,前朝后宫,无不交口称赞,争相传颂。   立他为储君之时,万国来朝,百官齐贺。   这样一个挑不出错的完美太子,是慧贵妃的儿子。   慧贵妃养育他长大,自然晓得他最初的脾气是什么样的。   随意这个词跟李深已经许久扯不上关系了,即便是在慧贵妃的跟前,他也绝无随意的时候。   至多是在傅成奚跟前,他会放下三五分的掩饰。   那也是因为傅成奚跟他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交情,以及十几年的相互扶持。   但是王福元说,太子在徐幼宁跟前十分随意。   他认识徐幼宁才多久,这便随意上了?   儿子长大了,自然是跟媳妇最亲,这是好事,也是常事,偏偏徐幼宁不是他的媳妇。   慧贵妃一阵头疼。   好歹一国太子,怎么就喜欢这些个毛茸茸娇滴滴的玩意儿?   “王福元。”   “奴婢在。”王福元走上前,往慧贵妃的果盘里加了些冰碴子。   慧贵妃道:“小丫头片子不老实,改明儿,本宫得把她喊过来,亲自训话。”   “但幼宁姑娘现在身子不好,才差点落胎,恐怕受不得……”   王福元本想说受不得惊吓,还好话没出口便收住了。   “受不得什么?”   “奴婢是说她受不得累,”王福元娓娓劝道,“一则娘娘不便出宫,再说,要训话,在承乾宫怕是不妥,最好还是在宫里。奴婢也可能是眼拙看岔,且先使人瞧瞧,若真真的了,隔个十天半月的再把幼宁姑娘传进来说话。”   慧贵妃是个急脾气,自是等不得。   但王福元说的句句在理,再大的事,也大不过徐幼宁的肚子。   “罢了,”慧贵妃一挑眉,“等她养个十天半月的,总差不离了吧。”   “娘娘明鉴。”   “本宫努力了这么久,才把沈家拉拢过来,可不能因为这么个小丫头片子给破坏了。”   王福元听着这话,又觉得贵妃把自个儿的话想得太重,补了一句:“幼宁姑娘天真烂漫,未必是有什么机心。”   “万岁爷还夸宜妃那小贱人秉性纯良呢,她纯吗?她良么?装装样子罢了。”慧贵妃冷哼一声,说着说着就来了火气,“李深这小子还是随爹,就吃这一套。”   “那,娘娘要不要提点殿下几句?”   “儿大不由娘,本宫要是去说他,指定听不进去。”寥寥数语间,贵妃已然有了决断,“本宫得好生敲打敲打那小丫头。”   ……   徐幼宁在承乾宫乖乖躺了半个月,太医终于发话,允许她下地行走。   这半个月,太子每日都要过来看她,只是没有再像之前那般拥她在怀、喂她饮水。徐幼宁更加确定,那日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担忧腹中的孩子罢了。   只是徐幼宁没想到,自己刚下地,宫里就来了旨意,说慧贵妃今日新得了一对孔雀,喜欢得不得了,叫徐幼宁过去凑个热闹。   徐幼宁不想去宫里凑热闹。   御花园漂亮是漂亮,她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在东宫闲逛。   她推说自己身子还有点虚,宫里没多时就派了御医过来,也不知那御医是不是得了慧贵妃的授意,说她孕足四月,脉相沉稳有力,一味静养不利于生产。   太子原本想依着徐幼宁的意思办,但王福元一直在旁帮腔,言说慧贵妃一直记挂幼宁,非要她进宫不可,最终太子松了口,让徐幼宁进宫去热闹热闹。   徐幼宁能依仗的就是太子的同情心,太子一发话,顿时便无法推脱了。   她畏惧慧贵妃,也不想进宫再遇到沈云贞。   沈云贞不讨厌,是徐幼宁自己心虚,她在嫡母手下讨了那么久的生活,深知正房对妾室的忌讳。   她以后不会是太子的妾,可沈云贞不知道。   这么挺着肚子在宫里招摇过市的,徐幼宁都觉得自己有些讨厌。   可她心里明白,慧贵妃就是要她挺着肚子在宫里招摇过市,以便平息对太子不利的纷纷流言。   一大早,素心叫醒徐幼宁,仔细梳妆打扮着。   如今她的肚子又隆起来了一些,之前做的衣裳腰身显得有些紧了。   “姑娘今日先将就些,明日就叫他们送新衣裳过来。”   徐幼宁觉得肚子那里有一点紧了,只是今日要进宫,到底不能如平常那般随意,只能将就些。   因着衣服紧,早膳没吃多少。   待出了屋子,便见太子坐在正殿中。   “殿下。”徐幼宁上前问安。   太子的眸光落在她的腰身上,顿时看出异样:“衣服不合身?”   徐幼宁怕太子怪罪素心,便道:“最近太过贪吃,新衣服送过来还没穿几日就不合身了。”   她的确比之前圆润了不少。   太子轻轻弯了唇角,“走吧。”   “殿下也要去御花园看孔雀么?”徐幼宁下意识地问。   太子看她一眼。   徐幼宁被他看得心惊肉跳的,这才意识到自己问这话僭越了。   太子去不去御花园,轮得到她过问吗?   看着徐幼宁垂眸不自在的模样,太子的心情好了不少。   “我要去给父皇请安,再去母妃那边。”   徐幼宁的眸光动了动,却不敢再说话了。   她可不喜欢被太子那样瞪着,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太子走出去,可太子却迟迟没有动。   于是忍不住仰起脸去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她慌忙收回目光,却是太子问:“怎么不走?”   “我……我在等殿下。”   “你走前头。”   啊?   徐幼宁有些奇怪,但太子发了话,她只能照做。   走路原本是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此刻徐幼宁却觉得怎么走都不对劲,好不容易走了几步,徐幼宁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殿下是殿下,理当走在前头的。”   太子的剑眉微微一挑,几步越过了徐幼宁,走在前头。   徐幼宁这才松了口气。   身后一直被他盯着,当真是如坐针毡。   现在他走在前头,自己在后头,倒是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太子生得很高,八尺足而有余。   徐幼宁身形娇小,站在他的身旁只越过他的肩膀。   他走得不疾不徐,每一个步子似乎都迈得一样。   这人,只是走路的姿态竟然都这么优雅好看。   徐幼宁盯了一下,迅速收回目光低下头。   因太子走在前头,阳光照过来,正好把他的影子投射到徐幼宁的脚下。   徐幼宁每走一步,就好似在踩在他的头上一般。   她忽然玩心大起,每走一步,便狠狠往下跺脚。   如此走着,她觉得异常解气。   都怪他,要不是他,她还在莲花巷里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那会像现在这般谨小慎微,每天为保住小命提心吊胆。   她正踩得起劲,脚下的影子忽然不动了。   徐幼宁吃了一惊,一抬头,果然见太子停下来转了身。   “你一个人在笑什么?”太子问。   “没有……没有笑什么,今儿天气好,想着要去御花园看孔雀了,心里高兴。”徐幼宁红着脸扯谎。   故意踩太子的影子,这罪名要是落下来,该是死罪了吧?   太子没再说话,素心上前,扶着徐幼宁上了马车。   “方才她在做什么?”太子问王吉。   王吉忍着笑,低头道:“姑娘追着主子的影子走路,追着追着把自个儿追高兴了。”   追着他的影子?   回过头的时候,正看得她狠狠在跺脚。   她不是在追他的影子,而是在踩他的影子,不,应当是借着踩影子,心里在踩他。   太子理当震怒,可奇了怪了,他的心情突然变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设置的抽奖条件是截止今天晚上12点,所以订阅率100%是包括这一章的(我好像在说废话,看到这句话的肯定是订了的,不管了!)   喜欢养肥的小伙伴,重点推荐一下我的完结高分文《重生后太子扒了我的小马甲》   文案:【新欢是我,白月光也是我】   世人都说当今皇后是个好皇后,美若天仙不说,更难得是品德高尚。   就连皇上登基前生下的庶长子,皇后也对他视如己出,关怀备至,还一手扶持这庶长子压过自己的嫡子登上储君之位,真个雍肃持身、允协母仪于天下。   每每听到这些赞誉,薛溶溶总觉得怪不好意思,毕竟,这庶长子也是她生的。 第28章   御花园里欢声笑语不断。   两只孔雀拖着长长的尾羽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步。   一只头顶羽冠碧蓝莹亮, 尾巴上的翎毛也是鲜艳美丽的,另一只就稀奇了,通身雪白, 羽冠和尾羽上一点杂色都没有,纯白如雪。   看到这只白孔雀, 徐幼宁立时明白为什么慧贵妃要为两只孔雀办宴会了。   孔雀虽然稀罕,京城里不少达官贵眷的府中亦有饲养, 眼前这只白孔雀, 想必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了。   饶是徐幼宁起先对这赏雀宴的兴致乏善可陈, 望见这白孔雀, 顿时来了兴致。   白孔雀拖着长而雪白的尾羽,像个白衣仙女似的, 在园子里闲庭踱步,所到之处人人给它让行。   徐幼宁正看得起劲,身边忽然有人用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回过头, 竟然发现是燕渟。   燕渟今日穿着一袭玄色锦衣, 更显他肤白胜雪。   “梁王殿下。”徐幼宁朝他行礼。   燕渟含着笑, 低声道:“傻瓜, 你怎么知道我是梁王?”   他这么一提醒, 徐幼宁方才意识到自己露了陷, 下意识地捂住嘴巴,所幸身边没有人。连素心都离她有五六步远, 周遭的人应当只看得见她行礼,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可是,你也应当不认识我呀。”徐幼宁小声反驳道。   燕渟轻笑:“京中皆知我的风流,看到有不认识的美人上前套近乎,早就习以为常, 不觉得奇怪了。”   被燕渟夸作美人,徐幼宁顿时不好意思了。   “幼宁,我听说你前阵子差点出事?”燕渟问。   徐幼宁点了点头:“我不小心被人撞倒了,差点落胎。”   她说得轻描淡写的,听得燕渟直皱眉。   “现在好些了吗?”   “我早就没事了,在东宫里躺了好多天了。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让我出来的。”徐幼宁说完,小声道,“你在御花园还是不要跟我说话的好。”   “为何?”   “上次出事过后,太子殿下叫了好多人跟着我,也在御花园呢,你要是跟我说太久话,他肯定会知道。”   燕渟的目光在徐幼宁身上扫了一下,见她身上的衣裳很巧妙地把她隆起的腰身凸显了出来,立时便知道慧贵妃传她进宫的用意。   慧贵妃只差在徐幼宁身上挂一块匾,上头写着她怀了李深的孩子。   燕渟冷笑道:“只会做这些没用的功夫,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差点保不住。”   徐幼宁听着燕渟这样说太子,不知如何接话。   只听燕渟又道:“幼宁,别担心,伤害你的,我一个一个都不会放过。”   啊?   燕渟不想放过谁?   太子吗?   徐幼宁的心突突突地跳起来,恨不得自己没听过燕渟这句话。   燕渟看着徐幼宁紧张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把她吓住了,吸了口气,和缓情绪。   眸光落到徐幼宁腰腹紧绷的裙子上,皱眉问道:“东宫已经穷成这样,连身衣裳都做不出来?”   徐幼宁见燕渟因为自己不合身的衣裳生气,心里虽然觉得莫名,但这样被人关心着,总是欢喜,忙又解释道:“平常做的衣裳都宽松着,只是不好传进宫来。”   “你在东宫里,很随意?”   徐幼宁点了点头。   只要不跟太子见面,她平时的确很随意,想吃什么玩什么,素心和孟夏都依着她,心里烦了还有月芽陪着她说话。   燕渟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晴不定。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说对。   “他们现在用得着你,自然是待你好的。”   徐幼宁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梁王殿下。”正在尴尬的时候,旁边有人过来了,是徐幼宁上次在御花园见过的,庄和公主。   “公主。”燕渟转过身,朝庄和公主笑了笑。   庄和公主初是望着燕渟一笑,继而看到了燕渟身边的徐幼宁,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遍:“你就是太子哥哥新纳的侍妾?”   徐幼宁朝她福了一福,没回答她的话。   “罢了,你金贵着呢,我可受不起你的礼,回头叫慧母妃瞧见了,指不定把我骂成什么样呢?”   “你做了什么,我母妃要骂你?”   一听这冷冰冰的声音,徐幼宁顿时觉得热闹了。   上次她只在御花园里呆了片刻,便感受到了庄敬跟庄和的不对劲,今儿燕渟也在,当真是热闹。   徐幼宁不敢看庄敬,也不敢看庄和,眼睛望向燕渟。   燕渟倒是一派风轻云淡,见徐幼宁望过来,朝着徐幼宁飞快地眨了下眼睛。   他人生得好看,即便是做这样轻佻的举动,也不会令人觉得难受,反而——非常受用。   徐幼宁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这里的三个人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她埋下头,打算悄咪咪地避开。   庄敬却一把拉住了她,指着庄和道:“幼宁,这人不安好心的,往后可得离她远一点。”   往常别人说什么,徐幼宁只要乖乖称是就好了,   现在徐幼宁可不敢“喔”,要是喔了,就是得罪庄和,要是不喔,就是得罪庄敬,这样一比,似乎她还是应该喔一下。   她正小心翼翼的打小算盘的时候,燕渟对庄和道:“不好玩,这孔雀看久了也没什么意思,我还是喜欢喂鱼。”   庄和扬起下巴,朝庄敬露出一个得逞似的笑容,转过身便走了。   燕渟倒是冲着徐幼宁和庄敬点了下头,方才跟着庄和离开。   徐幼宁望向庄敬,见庄敬脸色不虞,不知道该说什么。   庄敬和燕渟之间有纠葛,上回在庄敬的别院,她就察觉了。但是今日,很显然,燕渟和庄和之间……   而且似乎燕渟的态度更偏向庄和一些。   这可就复杂了。   “贵妃娘娘驾到。”   太监的高声传唱一下将御花园里的喧嚣平息了下来。   庄敬吸了两口气,脸上复显惯常的骄矜模样,伸手挽着徐幼宁迎上前去。   慧贵妃今日盛装打扮,明艳瑰丽,一入御花园便叫众人失神了片刻。   墨缎般的乌发高高的挽起,双凤衔珠金翅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动。她的脸庞本就无可挑剔,经过恰到好处的脂粉修饰,将她的妩媚尽数化作了大气。   身上的衣裳倒不算隆重,只是寻常的宫妃夏衣,但慧贵妃手上拿的是一柄翠羽扇,这就不寻常了。   “贵妃娘娘吉祥。”因是宴会,众人虽然恭敬,问安到底随意些。   慧贵妃满面春色,显然今日的心情不错,抬手轻摇着翠羽扇,眼梢一抬便是无边风光。   “免礼,今儿是观雀,不必拘礼。”   她这么说,众人自是称“好”,可谁也不敢随意,依旧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慧贵妃自然满意周遭人的态度,轻迈莲步朝着御花园正当中的凉亭走去。   这凉亭是新近刚搭起来的,因着夏日炎炎,特意用翠竹搭建,一则彰显后宫不事奢华的决心,二则是为了当今圣上修身求道的雅兴。   皇帝新近在乾清宫外头布置了一块菜地,每日都要亲去菜地里浇水,后宫娘娘们哪里肯去种菜,只在御花园搭了这竹亭,聊作共襄盛举。   慧贵妃进了凉亭,园子里的人刚松了一口气,只听得守园子的太监高声唱到:“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   徐幼宁心神一凛。   她如今跟太子同处在一个屋檐下,也算见过世面,可那毕竟是皇后娘娘啊!   她随着周遭的人一同跪下,待一声温和的“免礼”过后,迅速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方向伸长了脖子。   好巧不巧地,皇后也在看她。   “这丫头是谁?怎么面生得很”皇后的声音十分温和,跟慧贵妃完全不一样。   徐幼宁突然被皇后点名,顿时慌张起来,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庄敬就在她的身边,适时道:“母后,这是太子弟弟身边的侍妾,今日跟着进宫凑个热闹。”   皇后一面听一面微笑着看向徐幼宁:“看这肚子,东宫怕是不久后就有喜讯了。你要好身将息,皇上和本宫都等着抱孙子呢!”   她的五官自然无法同慧贵妃相提并论,但她的相貌大气温婉,头先徐幼宁还觉得慧贵妃有气度,现下见了皇后娘娘,方觉得皇后才是真正的母仪天下之相。   徐幼宁正在斟酌着该如何得体的回应,凉亭中的慧贵妃翩然而至,挡在了徐幼宁和皇后之间。   “皇后娘娘可真是姗姗来迟。”   皇后见慧贵妃这阵仗,面上的神色分毫未变,“本宫瞧着慧妹妹也是刚到,怎么反倒说起本宫来了。”   “姐姐这阵子一直身子不适,妹妹不也是怕姐姐今儿又出不了门,姐姐不来,没人陪着妹妹说话也算无趣啊”   皇后笑意浅浅:“之前本宫身子抱恙,全赖着妹妹打理六宫事务,如今本宫总算是大好了,往后妹妹也能抽身多办些热热闹闹的宴会。”   慧贵妃闻言,轻轻摇着手中的翠羽扇,脸上的笑意显然没有起初那般明艳了。   徐幼宁听着她们说的都是稀松平常的寒暄,始终觉得这些寒暄不似听着那般简单。   “皇后娘娘,原来你在这里。”   徐幼宁呼了口气,这皇后跟慧贵妃还在打机锋呢,宜妃又来了,这水真是越来越深了。   正胡思乱想着,身旁的庄敬扯了扯她的袖子,转身离开人群。   徐幼宁见状,低下头跟着庄敬离开。   走了几步,庄敬顿住脚步,对紧随其后的素心道:“别跟着。”   素心垂眸:“太子殿下有令,奴婢必须在幼宁姑娘身边寸步不离。”   “你再说一遍。”庄敬寒着脸,“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侍卫把你扔出去。”   虽然她是对着素心说的,可徐幼宁都觉得那语气着实叫人害怕。   这里毕竟是皇宫,素心看向徐幼宁。   徐幼宁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把目光移向别处。   庄敬拉着徐幼宁的手朝前走,一面问道:“你有力气上假山么?”   御花园里的堆秀山不高,只是修得路有些狭窄。   徐幼宁思索了片刻便肯定道:“可以上去。”   皇后跟慧贵妃那边正热闹着,她宁可累些,也不想在园子里凑热闹。   庄敬伸手,徐幼宁会意,任由庄敬牵着自己,一步一步上了堆秀山。   堆秀山上有一座凉亭,里头有两个小宫女侍立着,庄敬领着徐幼宁坐下,叫小宫女上了茶,便将她们撵下山去。   徐幼宁平常动得不多,无非是围着承乾宫走一圈,   这一上山,顿时累得气喘吁吁。   “你还好吧?”庄敬问。   徐幼宁勉强点头,在亭子里坐了好一会儿,方才顺过气来,正想着俯瞰一下御花园的风光,便瞅着了远处倚着栏杆喂鱼的燕渟和庄和。   这下她知道庄敬为什么要坐到这里来了。   徐幼宁想走。   可上山容易下山难,堆秀山虽然是一座假山,却如真山一般将上山的小路修得弯弯绕绕的。   上来的时候徐幼宁或许可以独自上来,要是下去,非得要人搭一把手不可。   若是她从这堆秀山上滚下去,即便没有摔死,慧贵妃也会把她打死。   徐幼宁小心地瞥向庄敬,果然,庄敬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喂鱼的两个人。   燕渟手上端着鱼食,不知道在说什么,庄和站在旁边,从燕渟手上拿鱼食往池子里扔,一面笑得花枝乱颤。   徐幼宁总觉得在这里偷窥别人不大好,小声道:“公主,我有点累,要不然叫我宫女过来扶我下去吧?”   庄敬缓缓收回目光,看着徐幼宁笑了一下:“在这里坐会儿,不打紧的。”   徐幼宁无言以对,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着。   好在凉亭里摆着不少小食,她一面剥松子,一面打发时间。   躲在这里有躲在这里的好处,至少不用跟那些个娘娘攀扯在一起。   “你这一向身子可好?”庄敬问。   徐幼宁点头:“多谢公主关心,我能吃能睡,过得挺好的。”   除了被撞的那一晚过得有些凶险,其他时候其实都没什么的。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   徐幼宁摇头。   “前阵子他离京了,这才刚回来,很惦记你,想找你说说话,这御花园人多眼杂的,也就这里清静些。”   庄敬公主口中的他,自然不会是太子。   徐幼宁倒好奇起庄敬公主和燕渟的关系来。   庄敬公主对燕渟如此痴情,为什么还要招驸马呢?   燕渟到底使了什么法子,让庄敬公主如此尽心尽力地帮他的忙。   也不知慧贵妃和太子知不知道庄敬公主对燕渟的痴情。   徐幼宁闷头吃着松子,庄敬公主盯了一会儿远处的人,终究觉得无趣,转过头望向徐幼宁:“你就没什么好奇的事?”   徐幼宁摇头。   “你这丫头,”庄敬轻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行为不端?明明已经有了驸马,还同其他人牵扯?”   徐幼宁心头一凛,更加不敢说话了。   然而庄敬一直盯着她,并不继续往下说,显然是在等着她说话。   徐幼宁不敢去置喙庄敬的事,想了想,道:“我在别人眼里也是个不端的,哪里能去说其他人呢。”   在东宫呆的日子久了,她渐渐明白了许多宫里的事。   比如在东宫,即便是侍妾,也是需要过明路登记入册。   每回进宫,慧贵妃都说她是太子的侍妾,可她根本不是正经八百的侍妾,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罢了。   宫里其他人想是碍于慧贵妃的威严,不敢细问。   今日皇后问了,徐幼宁当时窘迫得想钻到地底下去。   庄敬瞧着她的模样,微微一叹:“我的驸马不是我自己挑的,所以我不喜欢。”   徐幼宁没想到庄敬如此直接地说出来,顿时一愣。   “幼宁,你呢?”   “我?”徐幼宁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庄敬道:“我听说,你在宫外是定过亲的。”   徐幼宁点了点头,补道:“已经退了。”   “家里头给你定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我家的世交。”   “那你跟他算是青梅竹马咯?”   徐幼宁点头。   庄敬看着她,又是一叹:“那你恨李深吗?”   徐幼宁听到这里,茫然道:“慧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对我家有恩,我怎么会恩将仇报去恨他们呢?”   庄敬淡淡笑了下。   徐启平是遭人诬陷入狱的,本来案子都要结了,慧贵妃故意指使傅成奚把人从京兆府提走,还以此威逼徐幼宁,叫她感恩戴德。   有朝一日徐幼宁知道这些事,不知对李深会作何感想。   “在聊什么?”   徐幼宁抬眼,果然见到燕渟笑意盈盈地走上了堆秀山。   燕渟几步进了凉亭,在徐幼宁的身边坐下,也不同庄敬说话,径直关切道:“爬到这山顶来是不是很累?”   “上来还好,不过,就是不知道一会儿怎么下去了。”   “在底下不好说话,只有这儿方能清净片刻。”   燕渟一面说着,目光朝庄敬一瞥。   庄敬似有不甘,终究是站了起来,不置一词地走出了凉亭。   徐幼宁目睹着一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才在说什么?”燕渟问。   “公主在问我从前家里的一些事。”   “你不想聊这个?”   徐幼宁点头。   她是个不喜欢往后看的人,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已经远离了莲花巷,远离了卫承远,她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须朝前看。   燕渟见她手边放了一些松子壳,便将桌上的一碟松子拿到自己跟前,抓了一把剥起来。   漫不经心道:“你不想聊的事情,不聊就是。”   他倒说得轻巧。   徐幼宁抿了下唇,依旧没有说话。   “这松子壳还挺硬的。”燕渟蹙眉。   徐幼宁见他笨拙的样子,料想他平时没有剥过,便拿起一颗给他示意:“剥松子是有诀窍的,你瞧这里,这个棱角的地方,用力一捏,就能捏开了。”   燕渟常年习武,手劲儿大,经徐幼宁一点拨便掌握到了剥松子的诀窍,立时上手了。   不过,他并不着急吃,把剥好的松子仁一颗一颗放到跟前的小碟子里。   徐幼宁也拿起一颗剥起来:“宫里的松子都是顶好的,我从前在家里吃的松子比这小一半,那个才难剥呢!”   燕渟道:“你在家里怎么也是做姑娘的,怎么还要自己剥松子?”   徐幼宁无奈道:“我爹俸禄不多,家里统共十来个佣人,我身边只得月芽一人,要事事都等着月芽做,可不把她累死了。”她做姑娘的,虽不用洗衣煮饭,但自己的屋子多是自己收拾,肚兜、袜子这些小件也是自己缝的。   燕渟的眸光在徐幼宁身上定住,收回目光后,将手边剥好的一碟松子仁推到徐幼宁跟前。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看看松子仁,又看看燕渟:“你不吃吗?”   “本来就是给你剥的。”   “给我剥的?”徐幼宁吓了一跳。   燕渟看着徐幼宁受宠若惊的模样,笃定地点了点头。   徐幼宁确实受宠若惊,她拈起几颗松子仁,“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剥松子仁。”   “这也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剥松子仁。”燕渟很认真地回道。   一听这话,徐幼宁原本往唇边凑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不吃?”   “我……我当不起。”   “哈哈,”燕渟大笑起来,起身靠近了徐幼宁一点,就着她的手将松子仁送进她的口中。   “幼宁,除了你,没人当得起,除了你,我也不会给别人剥松子仁。”   “为什么?”徐幼宁脱口问道。   燕渟很认真地看着她:“幼宁,我对你没有恶意。”   “可是你我素不相识,你待我这么好,总是有目的的吧?”徐幼宁小声道。   燕渟看着她紧紧皱起的眉头,心中愈发觉得她可爱,   “目的,当然是有的,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徐幼宁的脸色怪怪的。   燕渟望着她的怪相,好奇问:“你想到了什么?”   徐幼宁不吱声。   燕渟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接近你,是为了你让害李深?”   徐幼宁想了想,摇了摇头。   庄敬公主再怎么样都是太子的亲姐姐,如果燕渟要害李深,庄敬公主即便阻止不了,也不可能当帮手。   “那你想到了什么?”燕渟追问道。   他平素是一个不太喜欢问问题的人,但是面对徐幼宁,他有无穷尽的兴致,驱使着他追问下去。   徐幼宁低着头,不肯说话。   燕渟道:“说吧,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居心不良,垂涎于你?”   徐幼宁飞快地摇头。   燕渟流连于庄敬和庄和两位公主之间,徐幼宁再怎么敢想,也不会觉得燕渟是对自己有倾慕之情。   更何况,燕渟第一次找上自己的时候,压根没见过自己。   徐幼宁记得,他们头一回是庄敬的别院里见面时,燕渟盯着她端详了许久。   那样的神态,并不是男女之情。   “所以,你觉得是什么?”燕渟问。   在徐幼宁看来,燕渟从来都不是一个讨厌的人。   他的长相毋庸置疑是讨人喜欢的,清隽儒雅,偶尔的挑眉带着几缕风流,叫人心惊肉跳。   更何况,徐幼宁很喜欢他跟自己说话的方式。   很温柔,很亲切,甚至觉得很可靠。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面对燕渟,她的确是一丝敌意都起不来。   只不过,在徐幼宁心里,说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   现在燕渟自己都承认了是有目的的接近自己,叫徐幼宁如何能够安心?   “幼宁。”燕渟再一次催促道。   徐幼宁看着他诚挚的眼神,突然决定豁出去了。   “你,你是不是……”   她说得支支吾吾的,越发叫燕渟心痒难耐,只是不好催促,怕她又不肯说了。   徐幼宁咬着唇,脸庞愈发地红。   “你是不是也想……”   就在燕渟觉得自己快要被徐幼宁逼疯的时候,终于听到她说完了后半句。   “你是不是也想让我给你生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抽奖结果已经出了,恭喜三位获奖的幸运小天使,其他没获奖的也不用气馁,在本章留言可以收获我的爱心红包一个=3=   另外催促一下中奖后还没有填写收货地址的两位小天使:阔落最好喝和23440589,看看抽奖中心的通知喔(其实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填地址,没有中过奖)   感谢在2020-07-06 21:56:42~2020-07-07 22:1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牧歌 4瓶;侍小宝、小依、阿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燕渟的目光凝滞了。   徐幼宁看着他的反应, 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燕渟是这样想的。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庶女,相貌不出众, 才情不出众,出身不出众。   燕渟是质子, 亦是北梁的中宫嫡子,将来平安回到北梁, 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抛开身份不言, 燕渟的相貌、气度与李深不相上下, 各有千秋。   更何况, 有庄敬庄和两位公主的垂青,他干嘛对平平无奇的自己另眼相看?   徐幼宁身上唯一有些特别的就是生辰八字。   李深找上门来, 是因为她的生辰八字,燕渟找上门来,唯一的解释也是这个。   “梁王殿下, 民女告辞。”   徐幼宁正欲起身, 却被燕渟一把拉住。   “梁王殿下——”   这里可是御花园, 徐幼宁相信, 只要自己拼尽全力喊出声, 堆秀山下面的人一定能听到。   “幼宁, 我真是……”燕渟说着,情不自禁地哈哈笑起来, 笑得格外爽朗。   他惯常是风流儒雅的姿态,此刻这样笑出声,着实叫徐幼宁有些不安。   她瞪着他,飞快地把手从他手掌里收回来。   燕渟没有再拉她,歪着头, 看着徐幼宁,又是笑,又是无奈:“真没想到你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吗?”徐幼宁有些泄气,她着实想不到,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到燕渟。   燕渟放下手中的松子,望着徐幼宁。   徐幼宁不是什么大美人。   但她生得讨人喜欢。粉面桃腮,鲜活灵动,尤其一双眼睛里时时刻刻都盛着笑意,被她看上一眼,便如沐浴在暖融融的春日朝阳之中。   铁石心肠的燕渟对上这样的眼睛,亦是不自觉地动容。   “幼宁,你现在还在李深的身边,所以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我绝对不会害你,就可以了。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也尽可以来找我。”   麻烦,她遇到的麻烦可多了。   人家说不定只是客气客气,徐幼宁当然不会真把自己的麻烦说出来,她只是笑了笑,对着燕渟点了头:“好。”   燕渟看着她的神色,哪里会猜不出她的心思。   “幼宁,我知道,我来得太晚了,我应该早点出现,在李深把你带走之前就保护好你,可如今你进了东宫,木已成舟,所以我们只能静待时机。”   徐幼宁初时以为燕渟是在逗她玩,此刻燕渟说出这一番话,她这才认真地看向燕渟。   燕渟的眼神很复杂,但徐幼宁看得出,他此刻说的话都是真心。   这倒叫徐幼宁有些不知所措。   她跟燕渟,难道真有什么干系不成?   “万一太子知道我跟你见面怎么办?”徐幼宁问。   “他跟你说过什么?”   徐幼宁道:“他叮嘱素心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刚刚公主把素心撵了,素心肯定会把这事告诉他,他这个人很细心的,我实在不敢在他跟前说谎。”   “不要在他面前说谎。”燕渟道。   “啊?”徐幼宁听糊涂了。   “在李深这样的人面前,你是绝对不能说谎的。”   “那我就实话实话。”   燕渟点头:“实话实说,但是不是全说。”   “不全说?”   “没错,在聪明人面前,最好的说谎办法就是不要说谎,但十句真话只能告诉他九句。”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告诉他,你见了我,但是不让他知道你跟我说了什么。”   “不对,你可以告诉他,我们说了什么,但你不能让他知道,你是愿意跟我见面的。”   愿意?   谁说愿意了?   徐幼宁下意识地想反驳,燕渟下巴一扬,朝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她顿时泄气了。   的确,她很愿意跟燕渟见面。   虽然她对燕渟知之甚少,但她喜欢燕渟跟自己说话的感觉,很轻松,很自在,也很安全。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心,总觉得燕渟不会害她。   “如果他回去问你……”   燕渟正欲说下去,余光突然瞥到了假山小径上的来人。   “怎么了?”燕渟挺直身板,朝那人看去。   庄敬从外头走进凉亭,拉起徐幼宁的手:“太子到御花园了。”   太子过来,必然会寻找徐幼宁。   燕渟点了点头,看向徐幼宁:“记住我刚才的话。”说罢,起身从另一边的小径下了假山。   “走吧。”庄敬道。   “稍等。”徐幼宁捧起面前的碟子,将里头堆成小山一样的松子仁一气儿吃了。   燕渟为她剥了那么久的松子,若是不吃,有点糟蹋他的心意。   更何况,一次吃这么多剥好的松子仁,实在是太满足了。   庄敬看着徐幼宁心满意足的吃了一小碟松子仁,问:“他给你剥的?”   因知道庄敬对燕渟的心意,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不知道梁王殿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徐幼宁望着庄敬,希望她能顺着自己的话多说一些跟燕渟有关的事。   但庄敬似乎并不在意燕渟为自己剥松子仁的事。   庄敬公主真的那么爱燕渟吗?连燕渟对别的女人好都不在乎?   “他待你好,自是有缘由,反正他也不图你什么。今儿的事可别告诉李深。”   庄敬话音一落,李深的声音便淡淡响起。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庄敬没想到太子竟然走到堆秀山上来,忍不住回头看了徐幼宁一眼。   徐幼宁低着头,看上去有些慌乱。   于是,庄敬道:“我跟幼宁说些闺房话罢了,哪能什么都告诉你。你也真是的。叫人过来传话便得了,怎么自个儿上来了。”   太子信步走进凉亭里,目光瞥到桌上的两副茶具上,漫不经心地望向徐幼宁:“皇姐都打算把我的人撵出御花园了,我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不自个儿上来怎么行呢?”   阴阳怪气的,庄敬冷笑了一下。   “这小丫头还挺会告状的。”   太子道:“皇姐还没说,为何把幼宁带到这里来?她如今不适宜爬山。”   庄敬一派泰然自若,示意徐幼宁跟着坐下来。   “底下人太多,我怕别人冲撞了幼宁。御医不是说,要幼宁多活动活动么?这堆秀山算什么山,她自己就走上来了。”   太子神色不明:“怕人冲撞,所以不叫人跟着?”   庄敬听出他是过来兴师问罪了。   “我一向独来独往,不喜欢被人跟着,所以只带了幼宁上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居然来问我,成了,以后你的事我不沾手了。”   庄敬说着说着,脸上便有了愠色,也不等太子发话,起身便离开了凉亭。   徐幼宁有心想喊她留下,嗓子里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堆秀山上,只剩下太子和徐幼宁二人。   “皇姐今儿吃了这么多松子?”   徐幼宁早知他心细如发,此时见他留意到了燕渟留在石桌上的一堆松子壳儿,一颗心顿时突突突地跳起来。   “方才公主一边说话一边剥着,我都没注意到她剥了这么多。”   太子望着那堆松子壳,眸光一动,望向徐幼宁:“你怎么没吃。”   “我,我不喜欢吃松子。”   “方才自己走上来的?”太子终于放弃对松子壳儿的关注,问起了别的事。   徐幼宁在心底长长松了口气。   “是自己走上来的,就有两处石梯有些陡,公主殿下给我搭了把手。”   “那你自己能走下去么?”太子问。   徐幼宁面露难色。   上山容易下山难,方才走上来已是不易,下去只会更难。   好在徐幼宁的身子并不算重,远没到走不了路的份上,至多走得慢些,太子既然逼问她,因此,她很肯定地说:“能。”   太子不置可否,只是眉梢轻轻上挑了些,什么话都没说,起身走在前头。   徐幼宁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扶着假山的石壁慢慢往下走。   堆秀山虽是假山,却是以真正的太湖石筑成,因此岩壁跟真正的山一样陡峭。   徐幼宁的手摸着山岩,只觉得硌得慌。   小心翼翼地走了三步,前头的太子转过身,看她一眼,“要我扶你吗?”   有人扶自然是最好的。   上山的时候随时有庄敬搭把手。   现在……   徐幼宁想了想,依旧摇了头。   太子没再说话,没有转身继续往下走,而是站在那里看着徐幼宁。   “殿下。”   “继续走。”太子淡淡道。   徐幼宁无奈,只好扶着岩壁继续往下走。   本来她已经走得小心翼翼,此刻在太子的注视下,几乎是走得步步惊心,比刚才走得更慢了。   “徐幼宁。”   徐幼宁正在往下迈步,太子冷不丁地喊一声,她下意识地抬眼去看他,没留意自己迈出去的脚,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朝前扑过去。   万幸太子离她只三步远,他反应极快,往前跨了一步便将徐幼宁稳稳接住。   只是……接的位置有些奇怪。   徐幼宁的胸口正好撞到了太子的脸,严丝合缝的,没有留出一丝罅隙。   他呼出的热气喷涌到她的胸口,一种奇异的触感从热气中散开,迅速传遍了她的周身。   徐幼宁有些发懵,下意识地喊了声:“殿下。”   胸前的那张脸总算是动了动。   徐幼宁正觉得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身体一轻,两只脚便离了地。   太子居然就着这姿态将她往边上一揽,抱起来朝山下走去。   徐幼宁又懵了。   她想过请太子搭把手把她扶下去,但她没想过让太子把自己抱下去,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姿势。   眼下的情形比刚才还有难熬许多。   方才两人是严丝合缝的碰上的,而现在,他这样抱着徐幼宁往下走,没走一步,徐幼宁的胸口便会朝他的侧脸挤一下……徐幼宁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她偏偏不敢动。   不但不敢动,还伸手紧紧抱着他的肩膀。   堆秀山的小径狭窄,万一自己乱叫乱动的,磕着碰着还是自己吃亏。   那一次被人撞到,小腹绞痛的滋味令她生不如死,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更何况,徐幼宁连他的孩子都怀上了,叫他抱一抱还闹腾一番,少不得要叫他给自己定一个大惊小怪之罪。   好在堆秀山只是一座假山,对太子而言下山只是几十步台阶而已。   很快就下去了。   徐幼宁咬着唇,一步一步地数着,越数却越觉得慢。   记忆里太子走路很快的,怎么今日下个山走了这么久。   胸口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不止胸口,好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舌尖些许发麻,身上微微发热。   是天太热了吧。   徐幼宁这样想到。   眼看着快要走下堆秀山,太子忽然顿住脚步。   徐幼宁以为他要放自己下来,扭了扭,依旧被他箍得纹丝不动。   还没喊出殿下,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说哪儿都没见着你,原来跑到这儿来了。”   慧贵妃!   徐幼宁下意识转过头,竟然看见慧贵妃站在假山下头,身旁除了王吉,还跟着沈云贞。   刹那间,徐幼宁便感受到几道炽热的目光聚集到了自己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两更分开发,第二更一个小时候后放出。   感谢在2020-07-07 22:10:18~2020-07-08 22:3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兮西昔、夏婉清风、雪荀、超爱桥桥的小格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 2瓶;小依、长嬴始然、雾三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徐幼宁飞快地把脖子缩回来, 把脸埋在太子的发髻上,小声道:“殿下,快放我下来。”   太子没有说话, 抱着徐幼宁继续往下走,直到下完所有的台阶, 方把她放下。   徐幼宁双脚落地,悬着的心稍稍踏实了点。   正预备硬着头皮上前给慧贵妃问安时, 太子伸手, 在她的胸襟上拉了一把。   徐幼宁本能地捂了下胸口, 下一瞬方才意识到, 刚刚下山的时候在他的侧脸上磨来蹭去的,领口那里早就蹭开了。   如今是盛夏, 饶是今日进宫穿得隆重,到底也是夏衣,只得一层而已, 这一磨蹭, 自是风光万里。   徐幼宁的脸瞬间红透, 手忙脚乱地将领口理好。   太子这才朝前走去。   “母妃。”   慧贵妃似笑非笑地看了太子一眼, 又看向缩在太子身后的徐幼宁。   沈云贞眸光晦暗不明, 死死地落在徐幼宁身上。   只听得慧贵妃道:“方才皇上来了一趟, 喝完茶也没见着你的人影,你倒是躲得远。”   太子颔首:“儿臣来御花园之前已经给父皇请过安了。”   慧贵妃自是察觉了身边沈云贞的低落, 再一想方才太子和徐幼宁下山的情形,顿时上了火气:“你呀,就知道自己疯玩,进宫一趟,也不陪着本宫说会儿话, 还是云贞可心,知道陪陪我这里老太婆。”   “母妃说的老太婆在何处?”太子笑问,“我怎么没看见。”   慧贵妃听他这么说,心里的火便散了不少,这个儿子倒是没白养,知道嘴甜。   “方才皇后提到你呢,不管怎么着,她也是你的母后,过去给她请个安吧。”慧贵妃笑吟吟道。   太子颔首:“父皇那边已经知道幼宁的事了,我带幼宁一块儿过去。”   “你没来的时候,幼宁已经同皇后打过照面了,不必多此一举。”慧贵妃道,余光不经意地朝徐幼宁扫了一眼,“叫幼宁陪我在园子里逛一会儿。”   徐幼宁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她宁愿去给皇后请安,也不想在这里跟慧贵妃和沈云贞呆在一起。   可在慧贵妃跟前,她哪有说话的余地。   徐幼宁心一横,飞快地用手指捅了太子一下。   心里怦怦狂跳,根本不知道太子能不能会过意。   又或者说,太子会过意了,会不会把她领走。   “等会我过去,母后必然问起幼宁,倒不如一块儿带过去,将来幼宁还会在宫里行走,这样也省事。”   慧贵妃似笑非笑,终是点了点头。   太子转身朝御花园正当中走去。   徐幼宁低着头,也不敢去看慧贵妃的脸色,只看着地面,朝慧贵妃福了一福,便追着太子的背影离开了。   眼前根本顾不上有没有得罪慧贵妃了。   更何况,刚才太子抱着她从堆秀山上下来,已经是把慧贵妃和沈云贞得罪得死死的了。   一个觉得她勾引自家的儿子,一个觉得她勾引自家的汉子,总之,徐幼宁在人家眼里就是个狐媚子。   留在这里,难得等着被她们俩扒皮么?   刚绕过假山,太子便顿住脚步。   徐幼宁还在慧贵妃的余威之中,满脑子胡思乱想,便被太子提着肩膀抓进了堆秀山底下的小道。   她这才发现,原来堆秀山的底下还有一条像山洞一样的小径。   太子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殿下不是要带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吗?”徐幼宁怯生生道。   太子没有言语,只深深盯着她,吓得徐幼宁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啊——”徐幼宁的脑袋不小心磕到了顶上突出的一块岩壁上。   “疼吗?”太子的剑眉一拧,眉宇间浮起一抹担忧。   徐幼宁捂着脑袋,咬着嘴唇不吭声,眼泪花儿都包起来了。   都撞到岩壁上了,能不疼吗?   太子见她那模样,拿她无可奈何,伸手替她揉了揉磕碰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手掌宽大还是他的力度恰当,他的手掌揉过两下之后,磕过的地方果然没那么疼了。   徐幼宁见他还肯给自己揉脑袋,于是底气足了些,斗胆问道:“殿下,我们不是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吗?为什么到这里来?”   “不急。”   不着急?   徐幼宁想了想,又道:“这里黑漆漆的,我们出去吧。”   看着她就要往外溜,太子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拽了回来。   因怕她又磕着石头,便伸手撑住了岩壁。   这样一来,徐幼宁整个人便被他困住了。   背后是冰冷坚硬的岩壁,两边是他修长有力的手臂,抬眼便是他清隽无匹的脸庞,徐幼宁的心没来由地突了一下,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了:“殿,殿下……”   “嗯?”   “我、我们在这里做、做什么呀?”   “我有话问你。”   徐幼宁低下头,不知道他要问什么。   他不会又问松子的事吧?   徐幼宁一直知道他敏锐得要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堆秀山顶上发现了燕渟的痕迹。   “刚才……”   太子缓缓开了口。   他平常说话虽然不快,但一向是言简意赅、干脆利落的,此刻他说得如此缓慢,叫徐幼宁心中越发不安。   “你戳我的腰做什么?”   原来是问这个。   徐幼宁大松了口气。   要是问松子,徐幼宁少不得要编一段谎话遮掩,这事嘛,徐幼宁自是实打实地说:“我担心殿下把我留在那里。”   太子似笑非笑,语气有些戏谑,又刻意板着脸问:“你是不想跟母妃待在一起,还是不想跟云贞呆在一起。”   都不想。   徐幼宁在心底回答。   “我是怕慧贵妃娘娘会问话。”   慧贵妃再三警告她要安分守己,她被太子一路从堆秀山上抱下来,衣衫还不完整,光天化日的,别说慧贵妃了,连徐幼宁自己都觉得难堪。   她是自个儿就没脸见慧贵妃和沈云贞。   “你很怕母妃?”   徐幼宁点头,她最怕的人就是慧贵妃了。   “那你……怕我吗?”太子又问。   徐幼宁不知道怎么回答。   太子对她,倒不像慧贵妃那样纯粹的压制和威胁。   大部分时候,太子待她挺不错的。   但她在太子跟前绝对不敢放肆。   她跟太子之间的关系,是紧张还是温和,从来都是取决于太子,而不是取决于她。   徐幼宁想了想,终是点了头。   “既然怕我,为什么还要戳我?难道你觉得,我会帮你?”   徐幼宁泄了气:“我只是试试罢了,殿下若要把我扔在那里,我也只能呆在那里。”   这便是她如今的处境。   太子看着徐幼宁缩在那里垂头丧气的可怜模样,眉梢狠狠一挑,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徐幼宁毫无防备地便被他堵住了嘴。   在太子跟前,想要挣扎反抗,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吻得十分霸道,几乎是要把徐幼宁吞下去一般,徐幼宁几乎要窒息了,他却觉得还不够,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松开之后,反而捧住了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将徐幼宁整个人托了起来。   身后是冰冷的岩壁,徐幼宁根本无从退却,只能任由着他一点一点霸占自己。   “咦,这边有人。”   就在徐幼宁一点一点沉沦下去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一道声音。   太子终于松开了徐幼宁的唇。   徐幼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袋一歪,趴在太子的肩膀望过去,说话的人是庄和,在庄和之后还有一个燕渟。   燕渟的脸色阴沉,目光似乎要杀人。   好在他的目光所在并不是徐幼宁。   他看的是太子!   怎么办?太羞人了。   徐幼宁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前的情形,悄悄把脑袋埋进太子的怀里。   太子拥着徐幼宁转过身,见是庄和和燕渟,眸光亦是一沉。   “太子哥哥。”庄和因着撞见了太子和徐幼宁在此处亲热,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太子的目光和燕渟对接的刹那,燕渟便恢复如常了。   燕渟轻挑地笑道:“太子殿下当真会找地方,这里乌漆墨黑的,的确很适合办些私事。”   太子不动声色,反将了燕渟一军:“孤的侍妾身子不适,带她过来查看罢了。倒是梁王殿下,带着庄和在这乌漆墨黑的地方做什么?”   这么一说,徐幼宁倒是激灵了一下,对啊,燕渟把庄和带到这里来,莫非想跟太子和自己一样……   这样想着,徐幼宁忍不住去看了燕渟一眼。   燕渟接收到徐幼宁的目光,顿时觉得无奈。   这个傻妹妹,还真是人家说什么她就听什么,难怪在原书的故事里被李深这只狐狸迷得团团转,最后还为了李深跳城墙。   燕渟心中不知不觉升起了一种责任感。   这一世,他绝对不能让徐幼宁走上老路。   可他如今跟徐幼宁见面的机会太少,李深却是跟她朝夕相对,局面对他来说太不利了。   “太子哥哥,你别胡说,我跟梁王殿下刚才一路赏花走到堆秀山后头去了,想从这里抄近路回到前院去罢了。”庄和听到太子这样说,顿时着急了,羞恼地辩解道。   太子见把话茬带过了,自然不会揪着此事一直说,“出去吧,我正好过去凉亭那边给母后请安。”   “是。”   太子发了话,庄和自然乖乖遵从,从燕渟身边走了过来。   徐幼宁正不知所措,太子将她放了下来。   “脑袋还疼吗?”太子问。   徐幼宁摇头。   经历了刚刚的一切,徐幼宁的脑袋一点也不疼了,只是对于发生的一切有些晕乎。   “走吧。”   庄和怏怏地走在前头,太子在其后,伸手牵着徐幼宁。   徐幼宁被他拉着,却没忘记背后还有一个燕渟。   她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燕渟一眼,燕渟原本阴沉的脸色,因着她回头看过来,转成了一个笑脸。   燕渟不高兴了,她知道。   而且她也知道燕渟是因为看到太子亲自己才不高兴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徐幼宁忽然觉得心里怪难受的。   小时候做了错事,被祖母发现,就是这种感觉。   为什么在燕渟跟前,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燕渟说,以后会保护好自己,徐幼宁当着他的面没有说话,但她心里清楚,燕渟的话,她听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奖的另外两位同学还没有填写地址,囧,快点看看站短通知啦。 第31章   四人沉默着出了堆秀山的山洞, 一齐朝御花园正当中的凉亭走去。   快进凉亭时,太子松开了牵着徐幼宁的手,走到了庄和前头, 朝着端坐在凉亭中的皇后恭敬行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   凉亭中,除了正当中的皇后之外, 还有宜妃和几位徐幼宁没有见过的夫人在侧。   皇后见太子前来,顿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看着太子微微颔首, 温和道:“免礼, 今日是来凑慧贵妃妹妹的热闹, 且都自在些,不必多礼, 梁王也坐吧。”   庄和坐到宜妃身边,太子和梁王依次落了座,徐幼宁垂手站到太子的身后。   太子见她没有位置, 正想发话, 皇后先开了口:“瞧瞧你们的眼力见儿, 还不再拿把椅子过来, 这丫头怀着皇上的第一个孙子, 金贵着呢!”   皇后一发话, 边上的内侍赶忙搬了一个红漆彩绘梅花形坐墩进来,铺了冰丝织成的软垫, 既柔软又清凉。   “才从乾清宫过来呢?”   “是,今年殿试父皇让儿臣主持,如今殿试已了,尚有许多事请父皇定夺。”   皇后道:“你啊,就是太过谨慎。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你父皇已经登基了,还不是什么都自己做主。你既为储君,你父皇自然信任你,许多事情尽可自行决断。前日他还同本宫说起,如今他一心悟道,早想把朝政全部交托给你。”   “些许小事,儿臣自是愿为父皇分忧,但选拔人才事关重大,儿臣不敢擅专。”   皇后闻言,笑了笑:“谨慎是好的,可若是过于谨慎,便是畏首畏尾。”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太子道。   皇后看着太子听进去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宜妃在一旁笑道:“太子殿下事圣上仁孝,所以做事才会谨慎些。”   “那是当然,若不是因为太子如此出众,又怎会被父皇和本宫看重呢。本宫不过是在鸡蛋里挑骨头罢了。”   听着皇后这样说,太子道:“母后一心为儿臣着想,儿臣明白母后的苦心。”   徐幼宁在一旁听得咋舌。   慧贵妃跟皇后说话的模样,那可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怎么到了太子这边,居然一派母慈子孝、亲切祥和。   正好奇着,皇后突然转向了徐幼宁。   “过来,让本宫瞧瞧。”她温和地朝着徐幼宁招了招手。   徐幼宁迟疑地看向太子。   慧贵妃和庄敬可是压根不让自己跟皇后她们说话的。   更何况,徐幼宁自己也不想同她们说话。都是大人物,要是说错话闯了祸怎么办?   太子见徐幼宁看过来,朝她微微颔首。   这是要她自己回话?   徐幼宁忐忑的走上前,朝着皇后行礼。   还没弯腰,便有人将她扶住。   徐幼宁一看,是皇后身边的嬷嬷,正不知该说什么,另有人将徐幼宁的椅子搬到了前头。   皇后笑道:“在御花园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如今是双身子,不要随意弯腰,别说是见着本宫,便是见着皇上了,也要稳住。”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徐幼宁小声道。   “叫什么名字呀?”皇后问。   “幼宁。”这次倒是太子替她作答。   徐幼宁想,是怕她说了姓氏,叫人听去了,知道自己的来历么?   “听着就是个乖巧可人的好名儿,”皇后和颜悦色地继续问,“几岁了?是哪里人?”   这一回,徐幼宁见太子没有分毫动容,自个儿实打实地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妾身自幼在京城长大,今年十八。”   看样子,太子的确是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的全名。   至于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话,她怎么回都无所谓。   “听你的口音的确是老京师了。”皇后说着点了点头,转向太子道,“眼瞅着也是要做爹的人了。看着你们这一个个新鲜朝气的模样,本宫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   “皇后娘娘容姿不改,青春依旧。”宜妃道,“倒是臣妾,近来越来越不喜欢照镜子,每一回都能找出一处新的细纹,真真是气人。”   庄和闻言,娇声道:“母后和母妃正值盛年,跟我站一块儿,就跟姐妹一样,不该有此感慨。”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宜妃虽是责怪,脸上的笑意却浓了。   皇后亦是笑,只是没去接话,而是将目光转到燕渟身上:“眨眼,梁王来此也快二十年了,明年这个时候,你便能回到故国。”   燕渟一直漫不经心地坐在旁边饮茶,似乎并不关心凉亭中众人的对话,一副游离于外的样子,此时因皇后问起,轻飘飘道:“我虽生于北梁,却是长于南唐,南唐于我,比北梁更似故土。”   徐幼宁侧头看着燕渟。   跟别人说话的燕渟,和跟徐幼宁说话的燕渟,判若两人。   他语声淡淡,神色亦是淡淡,似乎藐视着周遭的一切。   皇后始终温和地笑着,同燕渟寒暄起来,太子、宜妃和庄和不时插上几句,一时之间,凉亭里倒是言笑晏晏的。   看起来,皇后跟宜妃相处挺融洽的,慧贵妃却跟她们俩都剑拔弩张的,那应当还是慧贵妃自己有问题……   想到这里,徐幼宁赶紧把心里的小九九收起来。   慧贵妃的闲话,她不敢说,连想都不敢想。   听着他们的谈话,徐幼宁对燕渟的事又知道了许多。   原来,燕渟一直住在宫里,难怪跟庄敬庄和两位公主都那样熟悉。   原来,太子小时候不是养在长春宫的,而是一直养在皇后身边,直到十岁。难怪他说话做事的方式跟慧贵妃一点都不一样。   这样挺好。   一个慧贵妃已经足够让徐幼宁心惊胆战,要是太子也是个小慧贵妃,徐幼宁觉得那她在东宫日子就难过了。   她正津津有味地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捕捉消息,冷不丁地,太子转了过来。   “出来这么久,是不是觉得累了?”   累?   徐幼宁一点都不累,不用回别人的话,只是坐在这里听他们说话可太有意思了。   “我不……”徐幼宁刚一开口,太子的目光就沉了下来。   她顿时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累,”可惜她已经收不住了,瞬间将最后一个字说出口。   话一说完,明显感觉到太子的眸光更锐利了,一个眼刀子便吓得徐幼宁脚打颤。   燕渟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温和道:“今日的天儿不错,不闷。本王听御医说,有身孕的人不要成日闷在屋里头,在外头多走动,多看看,反倒更有益处。”   皇后赞许道:“这倒说到点子上了,宜妃,你还记得许昭仪吗?”   “记得,当年,许昭仪是跟我一年进宫的。那会儿,最得宠的就是她了。”   “是啊,你们那一年选秀,宫里留了三个人,虽说是当着你的面,可本宫不得不说,那个时候她的人才是最出众的。”   宜妃的脸上并无丝毫愠色,笑道:“可不是么,皇上翻许昭仪的牌子最多,进宫半年她便有了身孕,真真风头一时无两。”   庄和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么个人?”   “你当然不知了,这许昭仪怀孕之后,整日躺在屋里不动,胃口又好,等到生的时候把孩子养得太大,根本生不下来,母子一块儿走了。”宜妃说着叹了口气,“许昭仪若是能平安生产下来,到如今至少也是妃位了。”   燕渟笑着望向徐幼宁:“两位娘娘的过来人之谈,听到了吗?”   “听到了。”   皇后瞧着他们俩一问一答,笑言:“你跟幼宁,看着倒是投缘。”   燕渟点了点头,“确实啊,方才我听到幼宁说自己年方十八,想起了一些往事。”   “什么往事?”庄和好奇地追问。   宜妃看了她一眼,庄和撇了撇嘴,装作没看见,眼睛只望着燕渟。   徐幼宁也很好奇,燕渟要说的是什么往事。   “皇后娘娘应当还记得吧?十七年前的事。”   皇后的脸上显出哀伤,“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都已经过去十七年了么?”   “当年本王来南唐的时候,一并将本王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带来了南唐。”   庄和忍不住道:“既然还在襁褓中,为何还要带来南唐呢?”   那么小的孩子,怎么经得住路途颠簸。   燕渟道:“本王的母后是南唐人士,身子一向不太好,生完妹妹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舅舅护送我来南唐,不忍将妹妹独自留在北梁,想着南唐气候温暖,或许更不易生病,便将妹妹带上了。”   “谁知,半路上梁王一行遇到劫杀,小公主的马车不幸坠落山崖,尸骨无存。”皇后脸上的神情益发哀伤。   “若是妹妹没有出事,长到如今当与幼宁差不多大了。”燕渟说着,将目光落到徐幼宁身上,无限柔软。   徐幼宁被燕渟这样看着,心里莫名感动。   是因为这个,燕渟才跟自己亲近的吗?   不对,天底下十八岁的姑娘何其多,没道理他对所有十八岁的姑娘都这样好。   “本宫的李济也是与你同年的。”   这话一出,凉亭中所有人俱是微微变色,只有徐幼宁还疑惑着。   “皇后娘娘,”正在安静的时候,慧贵妃轻摇着雀翎扇走进凉亭,脸上笑意甚浓,“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何苦还拿出来说?人死不能复生,总要朝前看的。”   说来也奇怪。   慧贵妃没来之时,亭子里的人不说有几分真心,至少大家都是和和气气。   她一进来,亭子里的气氛立马就冷了下来。   徐幼宁不禁想,这到底是慧贵妃难以相处,还是其他人真的忌恨慧贵妃呢?   她忍不住在心里盘算着慧贵妃的小九九,却压根不敢抬头,生怕慧贵妃看过来。   宜妃见状,拿帕子捂着嘴轻嗽了两声,温柔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别说宫里这么多位皇子,就是天下的人都是皇后娘娘的子民。”   徐幼宁想,宜妃娘娘可真会说话。   果然,宜妃的话音一落,亭子里所有人的表情都松快了一点。当然,慧贵妃除外。   慧贵妃薄唇一抿,朝宜妃狠狠甩了一个眼刀子。   宜妃低头捧着茶水,只作不见。   慧贵妃正欲继续发难,燕渟忽然道:“幼宁,既然你我有缘,不如你给我当妹妹吧。”   这话一出,不啻于天上打了个响雷。   连皇后都微微蹙眉。   徐幼宁只是一个东宫侍妾,燕渟乃是北梁嫡皇子,回国后便会立为储君。   燕渟在南唐,虽然是质子,明面上的礼遇不曾短过。   若他认徐幼宁做了妹妹,难不成以后要以公主之礼对待徐幼宁?   “不行。”慧贵妃脱口道。   太子朝慧贵妃投去一个眼神,慧贵妃这才勉强将要说的话忍了回去。   只听得太子不疾不徐道:“梁王殿下的美意,幼宁恐怕高攀不上。”   “既然是高攀本王的美意,攀不攀得上,自然由本王说了算。”燕渟的语气无比肯定。   徐幼宁诧异极了,燕渟要认她做妹妹?   他这个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   太子道:“这的确是梁王和幼宁说了算的事,幼宁,你乐意吗?”   幼宁尚在震惊中,听到太子的问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更何况,她自己也想拒绝。   “梁王殿下,恕幼宁不敢高攀。”   燕渟看看幼宁,又望向李深,隔了一会儿,哈哈笑了起来:“看你们一个个吓得,本王又不是要把幼宁纳入我们燕家家谱,只是本王思妹心切,又在这里举目无亲,想在口头上讨一点便宜罢了,这样也不行吗?”   皇后笑道:“你也是个可怜孩子,孤身到南唐这么多年,不容易呀,既然跟幼宁投缘,私底下叫声妹妹也无妨。”   因见皇后这么说,宜妃亦是附和道:“姐姐所言甚是。”   徐幼宁原本安安静静地坐在太子身后,经这一事,顿时成为了凉亭里的焦点。   皇后和宜妃不时朝她投来眼光,慧贵妃毫不遮掩的眸光不善,庄和更是好奇地打量着她。   至于身边的太子,倒是没有多看她一眼。   可这叫徐幼宁更加害怕。   她实在不知道燕渟为什么要整这一出。   只是现下皇后和宜妃帮着打了哈哈过去,她只能继续装聋作哑不吭声。   宜妃主动拉起话茬又说了一阵话,太子起身道:“母后,下午儿臣还要去内阁议事,先行告退。”   皇后自是没有不允的道理:“朝政要紧,你的身子也要紧,赶紧回去歇口气。”   “多谢母后。”   太子起了身,朝徐幼宁瞥了一眼,徐幼宁会意,赶紧起身,朝众人福了一福,两人一起离开了凉亭。   出了御花园,照例是有步撵候着。   一路无言地出了玄武门,徐幼宁上了马车,刚坐稳,便听见外头太子道:“天太热,不骑马。”   徐幼宁不禁心头一紧,下一刻便见太子掀开车帘跳上马车。   太子一进来,就看着徐幼宁梗着脖子惊恐地望着自己。   他心里没来由的烦躁、窝火。   刚才燕渟要认她做妹妹的时候,没见她脸上有什么表情,还一直睁大了眼睛看着燕渟,不时给他一个笑容,这会儿他上个马车,她倒害怕成这样?   “坐着别动。”太子道。   徐幼宁只能乖乖坐着别动。   来者不善,她尽量做个木头人。   太子坐到她的身边:“你跟燕渟说过话?”   徐幼宁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太子便道:“说实话。”   在他心里,自己是个不说实话的人吗?   徐幼宁觉得自己脖子凉悠悠的,只好道:“先前我跟公主殿下在堆秀山喝茶的时候,梁王殿下来过。”   万幸,在堆秀山上的时候,燕渟教了她如何对付太子,那会儿她心里就预想过如果太子问起,该如何回答。   “跟你说什么了?”太子问。   徐幼宁开好了头,往下说着就顺了,“梁王殿下一直在跟公主说话,后来公主离开了,才又跟我说了话。就问我年纪,又问我害喜重不重,平时爱吃什么?”   “你都回答了?”   “也没细说,只同梁王殿下说了些大概的,就说了我爱吃桃儿、杏儿。”说完,徐幼宁小心翼翼道,“殿下,可有什么不妥吗?”   太子皱眉:“以后离他远一些。”   “知道了。”徐幼宁想了想,觑着太子的神色道,“殿下,要不往后我不进宫了,省得惹祸。”   这话是出自真心。   虽然她不讨厌燕渟,也不讨厌燕渟要她做妹妹,可她直觉燕渟是一个危险人物。   徐幼宁跟他们这些王爷、公主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安安稳稳地把孩子生下来,保住自己的小命。   太子见她如此,自然不疑有它。   反是轻笑了一声,“用不着怕他。”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   这算是蒙混过关了?   太子的目光不知道看向何处,过了一会儿,方转回徐幼宁这边:“今儿在母后那边回话,可吓着了?”   徐幼宁摇头。   “你不害怕母后?”太子问。   徐幼宁仍然摇头。   虽然皇后娘娘很有威仪气度,但她说话的时候不会给人压迫感,也不会一直追问什么事,所以徐幼宁在皇后跟前还算轻松。   太子道:“见过母后的人都赞她平易近人。”   那见过慧贵妃的人呢?   徐幼宁下意识的想,想归想,这种话她可不敢问出口。   太子见她闪烁的眼神,顿时她在打小九九。   “想什么呢?”   徐幼宁牢记燕渟“九分真,一分隐”的教诲,便道:“上回我跟着庄敬殿下到御花园玩,她都不肯跟宜妃娘娘说话,今日在凉亭里,我瞧着殿下,倒是跟宜妃娘娘和睦得很。”   太子轻轻一笑:“你是不是还想说,母妃跟她们都不对付,但我跟她们瞧着都不错。”   燕渟说得对,他是最聪明的人,在他面前绝对不能说假话。   “是觉得有些奇怪。”   “我跟母后亲近,是因为我小时候,是养在坤宁宫的。”   “啊?”这下徐幼宁当真吃惊了。   慧贵妃生得那样天姿国色,定然是一进宫就备受宠爱,为什么她会把那么宝贝的儿子送去乾清宫养呢?   太子看着她疑惑的模样,继续道:“母后本来是有一个儿子的,是父皇的嫡长子,也是我的大哥李济。那个时候依照南唐和北梁的约定,要互换嫡子为质,双方自然都舍不得自己的嫡子,可正是因为嫡子宝贵,才能互相平息疑心和猜忌。燕渟和我的大哥同时从两国都城出发,两人在路上各自遭遇了截杀,燕渟活了下来,我的大哥死在了北梁。”   这段旧事徐幼宁在城中茶馆的说书先生那里听过。   说书先生还说,因着南唐质子丧生在北梁,北梁将一座边境重镇赔给了南唐,同时,北梁的嫡皇子仍然依照原来的约定留在南唐。   从前徐幼宁听这段故事时,跟说书先生讲的其他故事没什么分别。   故事里的那些人、那些事都离她太遥远了。   可是现在,她居然身在这段故事之中。   燕渟和太子都是故事中的主角,而她,似乎也跟那位坠崖的小公主攀扯上了关系。   徐幼宁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太子自是没有错过。   徐幼宁心道,还好燕渟事先指点了自己,要不然,自己这条小命儿只怕是交代在了这里。   “我就是觉得这些事,太复杂了,想得有点头晕。”   太子见她这般模样,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徐幼宁有些懵,对上他眼神的那一刹那,瞬间感觉自己不是在马车上,而是回到了堆秀山下头的山洞里。   来不及细想,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温热的气息便普遍而来。   难受……倒是不难受。   此时的他,比在御花园里温柔许多。   他慢慢的靠近,轻柔的动作,因此此刻的他,没有攻击性和侵略性,反而……十分温柔。   徐幼宁像是落入了温泉之中,一点一点沉溺。   太子见她此时如此乖巧,想着先前她在御花园里的抵触,并非是不喜欢,只是在那样的地方亲近害羞罢了。   他的手顺势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徐幼宁穿的都是最轻最薄的夏衫。即便这样,他仍是觉得有些碍手,扯着袖子便往下拉。   外头的罩衫顿时掉落。   徐幼宁肩膀一凉,顿时不自在起来。   吻就吻了,拉她的衣裳做什么?   他该不会想在马车里……   徐幼宁直觉他不会这样做,但一想想,最近太子的诸多行为都非常反常。   给她喂汤喂水不说,还在御花园的大庭广众之下把她从堆秀山上抱下来。   他的举动,不是徐幼宁可以推测的,更不是徐幼宁可以反抗的。   她只能沉浸在他的气息中,由着自己的衣裳落下。   好在,他并非全无理智,到底给她留了一件在身上。   “殿下。”徐幼宁怯怯地喊他,想恳求他不要在马车上做什么。   他的确顿了一下,将徐幼宁的脸庞松开。   徐幼宁得到片刻喘息,正欲再说点什么,一抬眼便愣住了。   太子的眼睛跟平常有些不同。   他的眼神本来是很明澈的,此刻,像是有一层薄纱笼住了他的眼睛,令他的眼神变得迷蒙。   徐幼宁被这样的眼睛盯着,身上忍不住一颤。   不是害怕,而是一直很奇异的紧张。   她感觉到他会做点什么,那件事……   徐幼宁颤得更厉害了。   “殿下。”   “嗯?”   他的手指在徐幼宁的肩膀上划过,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低沉极了。   “我、我、”   “别怕。”他又凑得更近了,手也挪到了其他地方。   徐幼宁没有经过这样的事。   至少没有在神志清醒的时候经过这样的事。   她怕得很,也慌得很。   “殿下,我……我有孕在身。”她鼓足勇气提醒他。她大着肚子,怎么伺候他?   他的手顿了一下,目光似是不满,轻微地皱了下眉。   应该能劝住他。   然而下一刻,便听到他说:“无妨,我不会碰到肚子下头。”   说罢,他便低下头,捧起了他在走下堆秀山时想了很久的一对珍宝。   徐幼宁微微颤抖着,死死攥着他的头发。   她不忍看到眼前的场景,只能无力地闭上眼睛。   马车平稳地朝前走着,马蹄和车辙经过地面,发出有规律的声响,极好的掩盖住了马车里头的动静。   夏日炎炎,世间万物都被烈阳折磨得焦灼,连尚乘局里最彪悍的西域马都跑不起来。   从皇宫到东宫,原本只需一炷香的时间,今日这马车却走了足足两炷香的时间。   待马车停稳,素心忙上前候着,预备将徐幼宁扶下来。   车帘一挑,去见太子从里头出来,看神情似乎心情很好。   只是奇怪得很,太子殿下不知为何没有穿外裳。   是马车里太热了吗?   素心不禁在想是不是出发的时候马车里的冰块没有放够。   待太子步入东宫,她飞快地上了马车,一看里头的情景,顿时愣住了。   徐幼宁坐在马车里头,身上裹着太子的衣袍,眸光迷离地坐在里面。   再一看,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衣裳,都是徐幼宁的。   素心即刻便知马车上发生了什么。   今年原定的太子要大婚,她们这些个在承乾宫的宫人也跟着学习如何在夜里伺候,此时见这阵仗,倒也不慌,进了马车,将一地的衣裳捡起来,整理好。   衣衫多是完整的,只有肚兜的系带掉了半根,应当是硬扯掉的。   “姑娘稍等,奴婢叫人取一身干净的过来。”   徐幼宁本来快难为情死了。   此时见素心神色如常,心里也稍稍平静。   太子的衣裳上绣着龙,她不可能裹着他的衣裳在东宫里招摇过市。   素心点头,正欲退下,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   “姑娘,王公公说你衣裳沾了茶水,叫奴婢给你送身衣裳过来。”   是太子吩咐的吗?   徐幼宁咬着唇,还算他有良心。   只一想到他,刚才在马车里的场景又浮现在她脑中。   光一想想,便觉得脑门发热。   在今日之前,她对太子,一直是有些畏惧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距离她十万八千里的人。   可就是那样一个人,今天在马车里对她做出那样不忍直视的事情,怎么办,往后在承乾宫里他还会那样吗?   素心出了马车,将衣裳拿了进来,服侍着徐幼宁穿上。   太子的衣裳一去,这才看见徐幼宁赛雪的肌肤上多了不少红印子。   徐幼宁把头埋得很低,根本不敢看素心。   “姑娘这趟出门流了不少汗,等回了屋子,奴婢打水帮姑娘擦一擦。”   素心的语气平和,令徐幼宁的羞耻心,渐渐褪去,待换好衣裳,重新走出马车,脸上神情终于恢复如初。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更新晚了一点。   感谢在2020-07-09 00:26:06~2020-07-09 23:0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七吖? 9个;星改改呀、??lishiyi?~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七吖? 19瓶;Jill 10瓶;我是咸鱼 2瓶;静待更新、小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今儿在御花园, 怎么突然就沉不住气了?”   别院中,庄敬公主看着心不在焉的燕渟,忍不住催问道。   一听说燕渟在皇后跟前要认徐幼宁当妹妹的事, 庄敬就急匆匆地把燕渟喊过来了。   她满脸焦急,偏生燕渟一脸云淡风轻的无谓样子, 更是令她上火。   “没什么,就是闲聊罢了。”   “闲聊?你当着李深的面, 要认他的侍妾做妹妹, 你说这是闲聊?”庄敬气恼道, “你知不知道, 你这样做,他第一个要怀疑的人就是我。”   燕渟见庄敬急火攻心的模样, 拿起旁边的仕女宫扇替她打扇,“我的公主殿下,稍安勿躁, 我这么做, 就是想要一劳永逸, 不再给你惹麻烦。”   丝丝凉风送来, 庄敬的情绪果然平静了不少, 只是尚有些疑惑:“你到底什么意思?”   燕渟不疾不徐的说:“今儿既当着大家的面说了这事, 往后我要见幼宁,便师出有名, 不需要你再从旁协助,李深也不会怪罪你。”   的确,经过在凉亭里那一出戏,李深不会再怀疑她偷偷干什么事,而是将矛头直接指向燕渟。   “只是这样?”   当然并不只是这样。   他从前看过书, 知道徐幼宁是李深的女人,也知道徐幼宁为李深生了儿子。   可是看书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   亲眼目睹幼宁被李深按在黝黑的岩壁上亲又是一回事。   在堆秀山撞见他们的时候,燕渟恨不得上前将李深打一顿,然后带着幼宁马上离开。   “可是这样,你不会很被动吗?”庄敬问。   被动,当然被动。   这样一来,李深会直接将他和徐幼宁联系起来,并且会去查其中的关系。   好在燕渟有把握,让他查不到任何东西。   他冷笑:“我一个质子,难道什么时候占过上风?”   庄敬公主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方才道:“明年你就能回北梁,回去了就好。”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和庄敬各倒了一杯酒,“来,陪我喝一杯,预祝我有命回去。”   说是这么说,燕渟的脸上对此毫无担忧。   从他穿越到《质子天下》书中以来,一切都按照书里的情节在推进,书中倾心于男主的女人们也都倾心于他。   当然,目前这个阶段,对他来说最有用的还是庄敬跟庄和两位公主。   听到燕渟说回北梁,庄敬的眸光顿时黯然了些。   举起酒盅跟燕渟手中的酒盅碰了碰。   见状,燕渟伸手轻轻捏了捏庄敬的脸庞:“怎么,你不想去了?”   “我当然想去,我只是担心,你改了主意。”   燕渟笑容极轻:“我没有改主意,反倒是你,下决心了吗?”   “这地方,我没什么可留恋的。”庄敬说得颇为决绝。   ……   砰——   长春宫里,慧贵妃正准备喝杏花露,忽然一股无名火袭来,抬手就将手中的夜光杯砸在地上。   “娘娘息怒。”王福元赶忙劝道。   砸了名贵的东西,慧贵妃的气稍微顺了点,脸色也缓和了些。   “徐幼宁这小丫头真是不简单,居然敢当着本宫和云贞的面跟本宫使眼色,真当本宫是瞎子呢!”   慧贵妃虽然没有看到徐幼宁戳太子的动作,她只看到徐幼宁在太子身后动了一下之后,太子立即就说要带她一块儿过去给皇后请安。   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慧贵妃要是这点动静都察觉不到,那真是白混了。   “王福元,这一回,你可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王福元陪着笑:“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当初你口口声声说这徐幼宁是个老实孩子,结果呢?这心机手段,若是本宫跟她一般年纪候,恐怕都斗不过她。”   “奴婢觉得,娘娘多虑了。”   “哼,今儿在堆秀山那里,你难道没瞧见,云贞都被她气哭了,她还可怜巴巴地跟着李深呢!指不定回去就跟李深说,本宫从前如何吓唬她。”   王福元确实觉得徐幼宁是个老实孩子,直到此刻都这么认为。   只是慧贵妃这样说,他哪里能反驳。   “奴婢这看人的目光,哪里能跟娘娘比?”   慧贵妃继续道:“这小丫头跟泥鳅似的,滑不留手的,好不容易把她弄进宫来,居然没找到说话的空档,就叫她给溜了。真真是气人!”   “娘娘若要训话,改日等太子殿下朝会的时候传她进来就是了。”   “也只能这般,如今她已然讨得了李深的欢心,若李深在,必要护着她。”说到这里,慧贵妃又想砸东西了。   正琢磨着把旁边那个青花瓷瓶砸了,外头有人道:“娘娘,东宫递消息过来了。”   慧贵妃凤眸一挑,王福元道:“快说。”   外殿的人隔着珠帘回道:“今儿殿下回来的时候是跟徐幼宁同乘,到东宫门口的时候殿下的袍子留在了马车上,后来有人给徐幼宁送了身新衣裳,在马车里更了衣她才下马车。”   王福元觑着慧贵妃的神色,赶紧道:“知道了。”   说罢,他小心地看向慧贵妃,等着她的雷霆之怒。   谁知慧贵妃的神色并无大变,叫王福元心里不禁敲起了鼓。   “方才说你看走眼了,你还不信,这回,心服口服了吧?”   “是,奴婢该打。”王福元道,“那娘娘要不今日就去东宫。”   “不去了。”慧贵妃漫不经心的拿起了桌上的蜜瓜。   今日送来的这蜜瓜倒是带了一点青,吃在嘴里涩涩的。   “那娘娘,先由着她?”   “由着呀,从前本宫还不知道生了孩子该如何安置她,如今她敢动歪心思,本宫也没什么好犹豫的,等她生完孩子再行处置吧。”   王福元想起徐幼宁那张单纯的脸,心中微微不忍,又道:“其实奴婢觉着,未必真有什么勾引之举,只是……”   “难道你想说,是李深非要胡闹?”慧贵妃一脸冷笑,“李深什么人,徐幼宁什么人,李深瞧她得上?”   “太子殿下自是天人之姿,只是娘娘不妨想想,殿下快二十岁的人了,至今只碰过幼宁一个人,这样的年纪身边又只得幼宁一个,怕是很难忍住。”   慧贵妃原本已经有了怒气,听着王福元这话,又是无奈。   “这真真最是气人的地方。”眼下徐幼宁肚子里的孩子才四个多月,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流言会再起,   慧贵妃动不得她。   如今流言未破,贸然安排人到太子身边伺候,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流言仍然会再起。   在宫里浮沉了大半辈子,如今竟是被个小丫头片子将了一军。   “娘娘,且宽心些,太子殿下如今宠她只是人之常情,青神仙不是说了么,只要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便万事大吉。”   “什么青神仙,一个神棍罢了。”   王福元道:“娘娘,这些事咱们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玄天观在京城这么多信徒,必然还是有他的独到之处。”   “独到之处,就是把皇上忽悠得团团转呗。”慧贵妃说着,又有了别的主意,“你立刻去一趟东宫。”   “给幼宁姑娘递话?”   “这丫头心思大,敲打了那么多回也听不进去,今儿你过去找李深。”   “娘娘要奴婢去传什么话?”   “还能传什么?本宫在东宫有眼线的事,不怕他知道。就告诉他,徐幼宁现在大着肚子,别动手动脚的,一旦落了胎,他跟本宫都会落入万丈深渊,那么大个人了,不会连这点轻重都分不清吧。”无论徐幼宁如何不懂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保住她和她的孩子。   王福元见慧贵妃有了明断,连连称是,躬身退了出去。   ……   徐幼宁自是不知长春宫里这些官司。   她忐忑地回了承乾宫,生怕太子就等在她的屋里。   还好,太子回去就进了书房,徐幼宁松了口气,由着素心伺候自己擦洗,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午觉。   醒来便是天黑,徐幼宁想着要入夜了,又怕太子晚上会过来。   如此忐忑地到了子时,终于挨不过睡意,沉沉睡去。   徐幼宁小心翼翼地在屋子里等了几日,都没有等来太子,她忽然意识到,太子应该不会来了。   虽然她不明白太子为什么突然变了,心里到底泛着酸。   那天在马车里,他大概只是一时冲动吧。   他贵为太子,即便不至于佳丽三千,左拥右抱是不成问题的,只是因为那该死的流言,害得他只能跟自己生孩子。   想到这里,徐幼宁毫不犹豫地就把心底的那点小火苗掐灭了。   既然他不会再做什么,往后她仍可以继续过从前的日子。   素心劝道:“姑娘,在屋里闷了好几日了,今儿早上刚下过去,外头清爽得很,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   徐幼宁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不管太子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的。   她有吃有喝有人伺候,要多自在有多自在,何必为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伤心呢?   她从榻上坐起身,坐到妆镜前,叫素心仔细帮她梳一个头。   素心给她梳了一个精致的单螺髻,插了一支和田玉的玉兰花簪,更衬托着徐幼宁的清丽气质。   “素心,今儿能把月芽叫过来陪我说会儿话么?”   “姑娘先用早膳,奴婢马上去把月芽叫过来。”   马车上的事,素心一清二楚,王福元到东宫的事,素心也从王吉那里知道了一二。   身为下人,她不能将这些事告诉徐幼宁,只能尽力让她吃的、住的舒心一些。   今日的早膳,素心准备得全是徐幼宁爱吃的肉馅早点,母子鲜虾饺、百花酿鱼肚、鸡肉拉皮卷、鸭肉海棠果、芙蓉鸡粒酥、酥炸鲈鱼条,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一顿饭用过,徐幼宁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用过膳,月芽上前替徐幼宁擦嘴,跟着宫里的嬷嬷们学了十几日的规矩,如今她做起事有板有眼的。   主仆二人许久未见,挽着手出了屋子,刚走到承乾宫的廊下,便听到身后的宫人齐声道:“殿下。”   太子在?   若是上朝,应该早就出门了才是。   徐幼宁转过身,望见一席红色圆领常服的太子正从书房里走出来。   “殿下。”徐幼宁领着月芽退到旁边,朝太子行礼。   太子“嗯”了一声,脸上半分表情也无。   王吉在旁边看得直叹气。   那天王福元过来传的话,他一字不漏都听见了。太子这几日一直寒着脸,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   刚才在书房听到幼宁姑娘的声音,立马就出来了。   可是出来是出来了,却还是不能跟幼宁姑娘多说一句话。   徐幼宁不明白太子是什么意思。   他连话都不肯说,眼睛却一直看着她。   她本来想等太子走出去了,自己再走,可太子杵在这里不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转过身继续走自己的路了。   “汪汪,汪汪汪。”   正在这时候,几声狗叫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的通知,因为这个周末事情很多,所以更新会稍稍薄一点,今天暂时奉上一更,大家早点休息吧。   感谢在2020-07-09 23:00:18~2020-07-10 22:2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蘑菇、王俊凯的小娇妻 5瓶;小圆哥哥 4瓶;美人鱼的小尾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徐幼宁回过头, 见台阶下有小太监牵着一条黄狗站在承乾宫下头。   那狗狗毛色水润,看起来精神抖擞的,正昂首朝着徐幼宁摇着尾巴。   看着那一身黄毛, 徐幼宁一下想起来了,是那只被侍卫们打断腿的黄狗。   只听得阶下的小太监道;“奴婢奉旨给黄狗养伤, 如今黄狗的腿伤已好,特牵过来给主子瞧瞧。”   “养得不错。跑两步。”太子颔首道。   徐幼宁本来想早些离开, 可看着那黄狗机灵, 忍不住站在那里看几眼。   “去, 给殿下作个揖。”   小太监一声令下, 那黄狗便一溜儿小跑地上了台阶,待跑到太子跟前, 蹲坐在地上用两只前脚朝太子作揖。   徐幼宁正好奇地看着,那黄狗扭了扭,转过来朝徐幼宁也作了一个揖。徐幼宁忍不住被逗笑了。   “的确挺机灵, 赏。”太子道。   徐幼宁没见过这么聪明的狗, 若不是太子在这里, 她真想蹲下来好好逗一逗这狗, 看看它还能不能听懂别的话。   王吉见状, 上前凑趣道:“姑娘, 要不你给这只狗取个名吧?”   取名?   徐幼宁瞥了一眼太子,迅速收回目光, “不是我的狗,我怎么取名。”   王吉眸光一转便有了主意,朝着阶下的小太监道:“还不请姑娘给你这狗赐个名字?”   “请姑娘为狗赐名。”那小太监会意,急忙跪下请徐幼宁给狗赐名。   王吉这样说,太子也不发话, 狗主人都这样说了,徐幼宁当然不好推辞了。   刚刚觉得取名不是一件难事,这会儿真要取了,又不好说出口了。   她腹中空空,没有多少墨水,取不出什么文雅的好名儿。   憋了一会儿,徐幼宁蹦出两个字。   “大黄?”   因旁边无人回答,月芽极其捧场的说:“好,大黄好。”   王吉看了看太子的脸色,想了想,“是个贴切的好名儿,不过稍稍直白了些,殿下,不如顺着这个意思,叫赤金如何?”   “就叫大黄。”太子淡淡道。   那大黄狗倒真像通灵性一般,太子话音一落,便又蹲坐下来朝太子拱手作揖。   王吉笑问:“主子,要把大黄养在承乾宫吗?”   太子不说话,于是王吉望向徐幼宁:“姑娘要把大黄留下养吗?”   “这恐怕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徐幼宁说完,朝太子福了一福,便往台阶下去了。   方才这么几个来回,徐幼宁就觉得古怪。   王吉平时都以太子马首是瞻,今日怎么什么事都来问她。   她感觉有点奇怪,哪怕心里喜欢大黄,也不想站在这里了。   太子皱眉,看着徐幼宁走下台阶,头也不回地朝凤池那边走去。   他忽然蹲下身,拍了拍大黄的脑袋,在大黄的耳边小声道:“大黄,你要是想留在承乾宫,就过去替孤拦住她。”   话音一落,大黄一溜儿小跑朝徐幼宁追过去,蹦跶着拦着徐幼宁的路,跳起来拱她的膝盖,把她往回撵。   徐幼宁和月芽都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大喊来人,却没有任何人上前帮忙。   好在这大黄并不咬人,只是呜呜叫着,一下一下地拱着徐幼宁。   徐幼宁回过头朝承乾宫的廊下看去,太子面无表情,王吉却是一脸憋笑的模样,她顿时明白,是太子搞了鬼。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居然叫大黄拦住自己的去路。   徐幼宁懒得跟他计较,牵着月芽的手想从旁边绕过去,谁知那大黄机灵得很,反应也极快,根本不给徐幼宁绕开的机会。   “殿下?”徐幼宁气急了,回过头狠狠喊了他一声。   她真不明白这人什么毛病,那天在马车上对她毛手毛脚肆意妄为,之后却一连几天不肯见她。   今日她好不容易想出来走走,他居然放狗捉弄他?   他到底存的什么心?   难道这样戏弄自己,他便能得趣?   在他眼里,自己跟大黄怕是没什么分别。   看着徐幼宁红了眼睛,太子意识到玩笑过了。“大黄,回来。”   大黄在徐幼宁跟前蹦跶了两下,又一溜溜地跑回太子身边了。   徐幼宁觉得自己眼睛有点润,因不想在这里丢人,拉着月芽的手赶紧往凤池便走去。   她走得急,背影落在太子眼中,便如落荒而逃一般。   王吉眼瞅着主子眉宇拧在一起,心里直叹气。   明明是特意把狗牵过来想逗幼宁姑娘开心,这下倒好,适得其反,把幼宁姑娘都气跑了。   徐幼宁倒不是真的要逃走,只是她的眼泪花已经包起来了,不走快一点便会被人瞧见。   她牵着月芽的手往凤池走去,一路碰见了不少在园子里打扫的宫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徐幼宁总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挺复杂的,有一些似乎是艳羡,有一些却好像是鄙夷。从前她在东宫里散步的时候,可没有遇到过这种目光。   徐幼宁拉着月芽,越走越快,走到了凤池边的木栈道上。   到了这四下无人的地方,徐幼宁的眼泪终于顺顺当当地落了出来。   月芽吓了一跳,拿出帕子帮徐幼宁擦眼泪。   她是知道徐幼宁脾气的。   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在陈氏那边受了委屈,她自己哭一会儿便过去了。   因此,月芽只是默默地陪着她,替她擦眼泪,并不着急劝解,待徐幼宁眼泪流得差不多了,方才柔声道:“姑娘今儿是怎么了?是因为大黄刚才拦路所以不高兴了?”   “不是大黄。”   月芽当然明白,大黄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拦徐幼宁的路。   大黄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狗,连作揖都会,肯定是有人教它过来拦路才会过来的。   那这个人,是太子殿下吗?   于是,月芽道:“姑娘,你跟太子殿下到底怎么了?怎么那天都那样好,今天就怪怪的了。”   “那天?”徐幼宁诧异道,月芽这阵子都在学规矩,没怎么来承乾宫,“哪一天?你听说什么了?”   月芽对徐幼宁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实话实说道:“奴婢听人说,前几日姑娘跟殿下回东宫的时候,下马车前特意命人送干净衣裳过去,在马车里换了衣裳才下来。”   徐幼宁脸一红:“真的?东宫里的人都知道了?”   “应当是都知道了吧。”月芽见徐幼宁紧张起来,知是她害羞,忙安慰道,“姑娘是伺候太子殿下的人,名正言顺的,那些人说这样的闲话都是嫉妒罢了。”   难怪,难怪一路遇见的人看她的目光都奇奇怪怪的。   在东宫上上下下的人眼里,自己一定是个大着肚子还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连月芽都听说了这闲话,长春宫里的慧贵妃料想也知道了。   这可真是被他害死了。   月芽瞧她这反应,好奇地问:“姑娘,难道刚才你哭,是因为别的事吗?”   徐幼宁怏怏地点头。   “奴婢瞧你方才都不跟太子殿下说话,是出什么事了吗?”   徐幼宁咬唇,莫名委屈:“不是我不跟他说话,是他……”   月芽瞪大了眼睛,等着徐幼宁继续说。   “……是他不搭理我。”   “怎么会呢?”   “真的,就那天……”徐幼宁心一横,把心底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就那天之后,他压根不理我,他突然在马车里那样,我以为我们的关系跟之前不一样了,但他连着几天不搭理我。”   “姑娘说的那天,是从宫里回来那天之后吗?”   “是啊。”那天的情景,叫徐幼宁此刻也不忍心回想。但接下来几日的失落,更加叫她不知所措。   月芽比徐幼宁还小几岁,自是无法为徐幼宁开解,哪里能想出太子这样反复的原因,只能陪着徐幼宁倚在栈道上唉声叹气。   不过,想了一会儿,月芽道:“之前的事情奴婢不知道,但奴婢觉得,太子殿下是在意姑娘的。”   “胡说,你别瞎安慰我。”   “不是胡说,是奴婢的直觉,”月芽承认自己的话毫无根据,依旧说得理直气壮,“就是刚刚,我感觉出来的,太子殿下就是很在意姑娘,他好像不喜欢大黄这个名字,可姑娘选了大黄,殿下便说就叫大黄。”   徐幼宁撅起嘴:“大黄不好吗?”   “好啊,”月芽是诚心觉得大黄这个名儿取得好,狗么,不就是这些名字吗?图吉利就是旺财、来福,图好记就是大黄、小黑。   至于王吉说的赤金,好听是好听,就是听着不像狗名儿,倒像人名。   “王公公是殿下的心腹,王公公说叫赤金好,应当是殿下喜欢赤金这个名字吧。”   这么一说,徐幼宁点了头。   赤金是黄的别称,他应当是想选赤金的。   这样想着,徐幼宁突然想通了。   自己跟月芽是一样的想法,而自己跟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   若今日是沈云贞沈姑娘在,她应当是喜欢赤金这个名字的。   如此,甚好。   ……   “白天把狗留在承乾宫廊下,夜里牵走,省得吠起来又让她失眠。”   这个女人耳力极好,自己在湖边遥遥学了两声猫叫,她都听得到,若真把狗留在承乾宫过夜,怕是又睡不安稳了。   “听到了么,小路子。”王吉道,“往后你不必做别的事,替殿下和姑娘养好大黄。”   那小路子原是在厨房帮厨的,因着生性爱玩偷偷养了这条黄狗,上回黄狗在东宫里乱闯惊扰了太子,原以为大祸临头,谁曾想居然因祸得福,殿下居然相中了这条狗。   小路子也是个机灵的,这阵子给大黄养腿伤,一面抓紧训狗,今儿来承乾宫,果真讨得了殿下和幼宁姑娘的欢心,不仅给狗取了名,要把他的狗养在承乾宫,还叫他专心养狗。   他跪在地上,连连谢恩。   有内侍上前道:“主子,傅大人到了。”   太子蹲下身,拍了拍大黄的脑袋,“真是只聪明的好狗,回去吧,晚些时候再来哄哄幼宁,要把她哄开心,知道吗?”   傅成奚走到承乾宫,正好看到大黄从承乾宫的台阶上撒着欢跑到小路子身边,跟着小路子离开了。   “这狗哪儿来的?”   “我养的。”太子道。   “你什么时候养了这么条狗?”傅成奚诧异道。   “今日。”   傅成奚更加诧异,“这狗看着很普通啊,寻常农家才会养的,你想养,至少养一条细犬吧。”   细犬是最聪明的狗,能打猎,嗅觉又灵敏,大理寺里都养了一条帮助破案。   “细犬有什么稀奇的,你要再这么说大黄。我可是会生气的。”   傅成奚无语了。   一条普普通通的黄狗,居然还叫大黄,李深这是吃错了药了?   不过傅成奚想归想,说是不会说出口的。   “莫非这狗跟幼宁姑娘有什么关系?”   太子的眸光悠悠落在傅成奚身上,“你倒是挺机灵,跟大黄不相上下。”   “滚,撞人的事,自己查去!”   “有眉目了?”太子一听傅成奚是来谈上次徐幼宁被撞倒的事,顿时神色一凛。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今天的一更,明天(周天)恢复双更噢 第34章   东宫里各方耳目都有, 自是不能站在这里说话。   傅成奚随太子进了书房,落座之后,方才道:“上回撞倒幼宁姑娘的人在大理寺牢里自杀了。”   太子眸光一沉, 不太相信傅成奚的话。   “在你手上,怎么会让他自杀?”   “审不出来, 软硬兼施都试过了,一个字都不肯说。我也没辙了, 只好让他死。”   “这么说, 你是故意漏个空子给他死的咯?”   傅成奚笑了起来:“不错, 我叫审问的人故意给了他漏了个空子, 然后,他就咬舌自尽了。”   “所以, 你瞧出什么了?”   “他咬舌自尽的动作,跟锦衣卫训练死士的自杀方法一模一样。”   “他是锦衣卫?”太子有些难以置信。   锦衣卫的人混进了东宫?   傅成奚摇头:“他不会功夫,体格也跟锦衣卫选人的标准大相庭径。唯一能确定的是, 他是锦衣卫的人训练出来的死士。”   太子沉默了。   锦衣卫是父皇麾下的卫队。   但当今锦衣卫指挥使是皇后的亲侄子。   “你觉得是父皇还是母后?”太子问。   傅成奚想了想, 摇了摇头:“这个不好说, 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仅凭这一点什么都证明不了。”   太子沉默了。   皇后跟慧贵妃有夙仇, 彼此恨之入骨, 皇后的确有害幼宁的动机,但是父皇……幼宁怀的是他的第一个孙子, 照常理来说,父皇不可能这样做。   但是当今圣上并不是一个可以照常理推论的人。   他如今笃信命数,只要与他推演出的命理不符合的人,不管是他的爱妾还是他的子女,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抹除。   傅成奚知道太子在琢磨, 便说了自己的想法:“也许是他们其中之一,也许另有他人。”   “他人是谁?你查到了什么,还是你想到了什么?”   “皇后娘娘嫌疑最大,却有可能是别人刻意设计嫁祸给她。更何况,你也觉得不会是皇后娘娘做的,对吗?”   太子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这不像是母后会用的手段,如果是她来做,她不会用这种碰运气的做法。”   “如果排除皇后娘娘,第二个有嫌疑的就是皇上,但幼宁姑娘怀着的是皇上的孙子,皇上没有立场这样做。更何况,锦衣卫虽然是陛下的直属卫队,但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未必是铁桶一块。”   “你觉得不是他们,你到底想说是谁?”   傅成奚道:“你不觉得燕渟最近的举止很奇怪吗?”   “确实。御花园的事你听说了?”   “听说了,他当着你的面说那样的话,难道你就不起疑吗?”   太子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皱眉道:“之前他通过皇姐搞小动作的时候,我的确是起疑的,但是他当着母后跟我的面说要认幼宁做妹妹,我倒有些不确定了。”   傅成奚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太子见他如此惊讶,反是笑着淡淡道:“人总是会有真情流露的时候。对你我而言,燕渟固然可恶可恨,但在他的亲人跟前自然是另一番情景,上回你不是告诉我,燕渟在追查他妹妹坠崖的事,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你是说幼宁姑娘可能是他的妹妹?”傅成奚想了想,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我一直盯着他的动静,在幼宁姑娘进东宫之前,他的人绝对没有接触过徐家的人,也没有接触过幼宁姑娘,他如今攀扯上幼宁姑娘,只是因为幼宁姑娘怀着你的孩子。”   傅成奚言之有理。   太子颔首,眉宇间却丝毫没有松懈,“幼宁见他,最多两回,但我瞧着幼宁对他很是维护,言辞之中极力替他遮掩。”   “他这个人,惯会在女人跟前花言巧语。”傅成奚说着愤然起来,然则余光一瞥想起徐幼宁是太子的女人,只得生生将恶言吞下,继而说道,“东宫里各方眼线众多,既然没了线索,无法追查,往后殿下只能在幼宁姑娘身边加派人手,以防闪失。”   太子自然没有异议。   傅成奚见此事说的差不多了,又道:“殿下,今日我得空跟卫承远聊了几句,他很愿意为殿下效力,改日我带他来东宫拜见,如何?”   “带他来东宫做什么?”太子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傅成奚有些莫名,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卫承远不是早就定下来了人选么?   “殿下想换人?”   “不是要换人,只是不必将卫承远带到东宫来,有什么话带他到内阁来说就成。如今尚不知他为人如何,贸然出入东宫不太妥当,还是公事公办的好。”   傅成奚听着他一通凌然之辞,颇为无奈:“要是从前,你从早到晚都在内阁呆着,我自然把卫承远带去内阁,可你如今,有美在怀,每天一下朝就回东宫,我不把人往东宫带,还能往哪儿带。”   也不知道是从哪天起,从前早出晚归的太子,每日一下朝就回东宫。   若不是傅成奚提起,太子自己还有些意识不到。   “一直觉得你过得跟个和尚似的,没想到居然栽到徐幼宁这小姑娘手里,真是人不可貌相。”   因着傅成奚语带揶揄,他顿时恼怒道:“滚。”   这几句话说到太子的痛处,杵在这里可讨不着什么好,傅成奚不等太子再发火,一溜儿烟地跑出了承乾宫。   刚跑下台阶,正好撞见徐幼宁挽着月芽的手回来。   “傅大人。”   徐家的冤屈是傅成奚查清楚的,徐幼宁对傅成奚佩服得很。   “幼宁姑娘。”傅成奚收敛了笑意,朝着徐幼宁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如今这位徐姑娘在李深心中举足轻重,旁人或许看不明白,但傅成奚明白,他早晚得尊徐幼宁为主子。   “姑娘这一向身子可好?”傅成奚问道。   “多谢傅大人关心,早已无碍了。”   “微臣瞧着姑娘气色不错,如今天儿虽热,姑娘也得多出门走走才好。”傅成奚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七日后是我祖母七十大寿,侯府请了江南四大戏班斗戏,想是很精彩,姑娘想不想过去凑个热闹?”   “七十大寿,当真是可喜可贺。”   想啊,徐幼宁当然想去。   倒不是为了去凑热闹,只要出了东宫,便能顺便回一下莲花巷看看祖母。   傅成奚看着徐幼宁神情,会意地笑道:“那我给姑娘留一个好位置。”   “别,”徐幼宁想归想,这样的事她说了不算,“回头我看看能不能向殿下请旨。”   “请什么旨意啊,你想去,他还敢拦你不成。”傅成奚戏谑地说着,转身便离开了。   徐幼宁一头雾水。   感觉傅成奚误会什么了。   太子于她,一向是为所欲为,想热火就热火,想晾着就晾着。   她前两回回家,都是小心翼翼地去求来的。   要是没有发生马车上的事,徐幼宁还可以厚着脸皮去他跟前请旨,现在……还是算了吧。   徐幼宁怏怏走上台阶,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躺着去了。   ……   “主子,该用午膳了。”王吉上前道。   太子合上手中的书,似是随口问道:“先前成奚在外头跟她说了什么。”   王吉顿时疑惑,主子一直在书房里,怎么会知道傅大人跟幼宁姑娘说了话。   除非……主子一直站在窗前。   王吉止住遐思,迅速回道:“傅大人说七日后是侯府老太君七十大寿,侯府请了江南四大戏班斗戏,问姑娘有没有兴致去凑热闹。”   “她怎么说?”   “姑娘说这事她做不了主,得向殿下请旨。”   太子的手指不自觉地在书案上敲了起来。   如果她想去,她为什么不过来请旨呢?难道她觉得自己不会答应吗?   王吉看着主子陷入沉思,候了一会儿,小心问道:“主子,要传膳吗?”   太子抬起头,眼神捉摸不定:“她传膳了吗?”   “姑娘一向比主子这边传膳早,这会儿想必在吃着呢!”   太子站起身,径直朝徐幼宁的屋子走去,王吉不知他要做什么,赶忙跟了过去。   徐幼宁此刻正在用膳。   她的食单都是太医写给厨房的,每日呈上来的不一样,却大多口味清淡,素心为了让她开心,除了太医给的食单之外,每餐会请她点一道她喜欢的主菜。   今天中午徐幼宁加的是东坡肘子。   拿手撕了一大块肘子,刚吃了两口,太子进来了。   徐幼宁满手满脸都是油,觉得自己的模样蠢坏了。   太子径直坐到了她的身边。   素心机敏,飞快地给太子添了一副碗筷。   太子扫了一眼徐幼宁桌上的菜品,清汤寡水的,看着就没什么胃口,难怪她要啃肘子这种油腻之物。   “传膳吧。”太子道。   王吉领了旨,很快叫人把太子午膳呈了上来。   因着奉行剪裁,太子的午膳并不多,甚至菜品的数量不如徐幼宁的多,只有四冷四热,但每一道都是御厨烹制的精品。   今天中午呈上来的便有八宝鸭子、龙舟鳜鱼、珍珠鱼丸、彩玉排骨,徐幼宁一看,便两眼放光。   她拿着筷子,跃跃欲试。   太子察觉到她的模样,轻声道:“吃吧。”   佳肴当前,徐幼宁才不会客气推辞,更不想去细究太子怎么突然又跑过来了。   有菜不吃,只会饿着自己。   她先给自己舀了一粒珍珠鱼丸。   一入口,顿时觉得嘴巴都活了。   她就知道,厨房给她做菜是偷工减料的。不是说给她备的食材不好,而且给她做的菜都只放一点调料,吃着就没劲。   如此吃了两粒鱼丸,徐幼宁又把筷子伸向其他盘子。   太子看她吃得这样香,不禁觉得眼前的菜看着更好吃了。   等到吃过饭,王吉和素心发现,两人都比往常用得要多,待收拾完食案,便将屋里伺候的人都带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太子和徐幼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会比较晚,大家明天早上再看吧~ 第35章   吃饭的时候, 徐幼宁只在意菜合不合口,眼下坐在这里跟太子大眼对小眼,压根说不出什么。   倒是太子的喉结几番动了动, 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瞥见徐幼宁的脸颊上挂了一粒饭,抬手想去替她抹掉那粒饭。   徐幼宁别过脸, 避过他的手,自己拿帕子擦了嘴。   男人的脸色显而易见地难看了。   平生第一次想为一个女子擦脸, 却被她避开了。   徐幼宁看见他沉了脸, 却当做没有看见。   “殿下, 我吃过饭就容易犯困。”   这已经算是徐幼宁下得最厉害的逐客令了, 谁知太子装傻,恍若听不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顺着她的话道:“如今这时节的确容易犯困。”   徐幼宁无法了。   这里是承乾宫,她总不能直接对他说“出去”。   徐幼宁先开口打破僵局,于是乎他觉得自己再说别的便是顺理成章。   想了一会儿, 终于想出一个自觉可以说下去的话茬。   “上回你送到我书房那个桃子冰是怎么做的?”   因他装傻, 徐幼宁也装傻, “上回是月芽在庄敬殿下府上学的, 殿下若想知道, 我传月芽过来回话。”   “不用了, ”太子狠狠盯了徐幼宁一眼。   要是往常,徐幼宁怎么着都会碍于他的太子威仪委屈自己去迎合他, 今日也不知她哪里来的气势,有胆子跟他作对。   徐幼宁想,其实不算作对啊,她只是愚笨,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罢了。   他不是也听不懂吗?   礼尚往来罢了。   徐幼宁就这么僵硬地坐着, 不说话,也不看他。   “今日成奚过来,说七日后是侯府老太君的七十大寿,他托我问你要不要过去凑热闹。”太子道。   徐幼宁有些诧异,自己也不算什么人物,怎么傅大人跟太子说过之后,还要亲自跟自己说一遍。   难怪,傅大人说太子不会不同意,原来他们早就说过了。   太子这样说,徐幼宁反倒没那么想去了。   “以我的身份到侯府做客,恐怕不妥。”   太子冷笑:“谁敢瞧不起你还是怎么地?皇宫你都去了,皇后你也拜见过了,还有什么不妥?”   徐幼宁不说话了。   太子见她这模样,心里越发窝火,可念着她有孕在身,只得将火气忍耐下来,“你只是过去看戏,若是不想跟其他人说话,成奚会安排妥当的。”   徐幼宁还是不吭声。   侯府老太君大寿,既请了太子,宫里指不定也要去了,就算宫里没人过去,那京城的高门大户必然要上门,那就意味着她可能会遇到沈云贞。   徐幼宁跟她没仇,但两人尴尬的身份,越少碰见越好。   虽说去侯府做客,来回的路上可以抽空回莲花巷,但如今太子看她不顺眼,未必会同意她回家。   不过,只要她出了门,便有机会回家,为了见祖母,总要试试才好。   太子看着徐幼宁一直低着头不看他,正待发火,徐幼宁忽然抬头,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多谢殿下和傅大人美意,那我就去侯府给老太君贺寿吧。。”   不知怎么地,看到她笑了,太子的心口窝的那些火突然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刚才故意装傻不让她午睡,心里也内疚起来。   “既然困了,早些歇着。”说着他便起身离开了站起身。   “殿下,”徐幼宁突然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声。   太子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殿下会去侯府吗?”徐幼宁问。如果太子不去,那她当天叫素心带自己回家,素心应当会答应的。   “最近政务繁忙,未必得空。”太子说完便离开了。   徐幼宁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颇不是滋味。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也。   今儿太子进门起,脸色阴沉了好几回,想到这里,徐幼宁忽然发觉自己以前都想错了。   以前总觉得自己只要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心意做事,便可求得平安。如今她发觉,太子是心思真是她揣摩不出来的,怎么小心都没用,索性往后按自己的心意做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顿饭太子吃得憋闷,接下来的几日,太子都没有出现。   大黄果真养在了承乾宫的廊下,徐幼宁每回出门,都会给大黄喂些东西,有时候还牵着大黄到凤池边走一圈。   徐幼宁悠闲自在地过了七日,便到了傅老太君七十大寿的日子。   一大早,徐幼宁就起来梳妆打扮,精心打扮当然不是因为要去宴会上出风头,而是因为要回家见祖母。   她打扮得精神、漂亮,祖母见到才会安心。   素心见她兴致这样高,特意去传了几个专司妆扮的宫女过来,一个专门涂面,一个专门梳头,一个专门更衣。这三个宫女都是尚仪局为太子大婚精心挑选出来伺候太子妃的好手,只是因着太子婚事拖延,一直没能发挥专长。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徐幼宁虽然没有什么位份,但她如今独得太子殿下的恩宠,在承乾宫与太子同住,肚子里还怀着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哪里敢轻慢,自是十分尽心,恨不得将尚仪局所学全部施展出来。   待妆成,徐幼宁差点都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了。   从前的她至多担得上一个小家碧玉,此刻的她赞一句仙姿玉色也不为过。   明明看起来还是自己,偏偏跟平常的她完全不同。   徐幼宁往左动了动,又往右动了动,既欢喜又疑惑。   刚才那个涂面的宫人在她脸上折腾许久,她还担心那个宫人描妆太浓。   可现在的她,好像压根没有涂过脂抹过粉一般。   镜子里的她,简直是冰肌玉骨,丽质天成。   “这真的是我吗?”   宫人笑道:“姑娘天生丽质,奴婢们只不过略施小计而已。”   另一人道:“这描妆法是慧贵妃娘娘想出来的,但求自然,不落痕迹。”   徐幼宁眼珠一转。   慧贵妃吗?   她可真厉害,居然还能想出这么厉害的描妆之法,难怪她能一直这么美。   心里虽说高兴,徐幼宁想想今天是要去侯府赴宴,不禁有些担心:“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素心道:“一点也不过,姑娘平时就是太随意了些,可恨我手笨,还天天给姑娘梳妆打扮的,往后我再不敢伺候姑娘梳妆了。”   徐幼宁觉得素心的手够巧了,但今日这么一比较,确实不算好的。   收拾停当,外头宫人来说马车已经备好了。   今日徐幼宁特意要了月芽同行。月芽一个人学了那么多天的规矩,嘴上没说委屈,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正好带她回莲花巷跟从前的姐妹们叙叙旧。   走到承乾宫门口,便见王吉站在那里。   “王公公,今日殿下也要去傅大人家里贺寿吗?”徐幼宁顿时紧张起来。   王吉恭敬道:“殿下要先去内阁议事,不定去不去侯府。”   “那你觉得,他去的希望大不大?”   王吉对上徐幼宁满怀希望的眼神,只好道:“这个奴婢说不好,不过殿下跟傅大人情同手足,老太君对殿下来说也是值得尊敬的长辈,殿下但凡能去,一定会过去的。”   徐幼宁顿时泄了气。   这么说,他还是会去。罢了,罢了,只要不是跟他同坐一辆马车过去,已经算是不错了。   上一回坐马车的经历,她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王吉这会儿站在门口,莫不是太子也要出门了?   得了王吉的回话,徐幼宁生怕太子这会儿走出来,在廊下拍了拍大黄的脑袋,赶紧带着月芽和素心离开了。   王吉看着徐幼宁的背影,心里微微一叹,刚转过身,便看见太子面色不善地从书房出来。   “主子。”   “刚才她问你什么?”   “幼宁姑娘在问,主子今日会不会去侯府贺寿。”   “你怎么回的?”   “奴婢照实回的,主子要先去内阁,不一定能赶去侯府贺寿。”   “那她说什么了?”   王吉想了想,“幼宁姑娘没说什么,问过之后拍了拍大黄的脑袋就离开了。不过,幼宁姑娘听说主子不会去,看起来很是失落的样子。”   “失落?”太子不觉得徐幼宁会失落,听到这话顿时皱眉。   但王吉没有骗他的胆子。   于是他问:“如何失落法?”   “就垂下头,不说话了。”王吉仔细回想,“今儿一早,素心就传了尚仪局的宫人给姑娘打扮,奴婢瞧着可是真用心了。主子不去傅家,姑娘这一身的打扮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   照王吉所想,徐幼宁为了太子精心打扮了一早上,结果太子不去,自然失落。   “主子,您看……”   太子料王吉也没有欺瞒他的胆子。   “走吧,早些进宫,或许还赶得上傅家的戏开锣。”   ……   侯府离东宫不远。   徐幼宁乘着马车,没多一会儿便到了侯府。   傅家老夫人德高望重,又值七十大寿,侯府自然是大力操持。   还没到侯府,便听到外头鼓乐声喧天,徐幼宁挑起车帘,看到侯府沿街搭了棚子,发放寿果和福饼,百姓们自是喜笑颜开,争相贺寿。   没多时马车停下,素心先下了马车,不知在外头对着傅家的门房说了什么,徐幼宁等了片刻,素心方过来挑开车帘。   下了马车,徐幼宁首先看到是就是傅成奚。   再一看,周围的侯府下人都跪了一地。   “傅大人,这……”徐幼宁颇为不安。   傅成奚道:“东宫来的贵客,自然是要跪迎的,走,我带你进去。”   也是,别人跪的是东宫的马车,不是跪徐幼宁,离了这马车,凭徐幼宁这三个字,怕是连侯府的大门都进不了。   徐幼宁随着傅成奚进了侯府的大门,里头便有步撵候着了。   那天傅成奚说他会安排妥当,今日一瞧,徐幼宁更加觉得傅成奚可靠。   “傅大人,我现在就去拜见老太君吗?”徐幼宁问道。   傅成奚笑了笑:“你想去吗?这会儿那边人多着呢!”   说实话,徐幼宁不想去,但到了人家府上,哪有不去拜寿的道理。   “等会儿,我先带你去歇脚,等会儿祖母那边没人了,我再带你过去打个招呼。”   这样是最好的。   徐幼宁朝傅成奚投去感激的目光,又不安道:“傅大人,今日你家里来了这么多客,我是不是耽搁你的时间招呼其他的客人了。”   “你就是最要紧的客人,要是没把你招呼好,李深还不得杀了我啊。”   除了慧贵妃和燕渟,徐幼宁还是第一次听别人直呼太子的名字。   太子跟傅成奚,是真的好吧。   “傅大人……”徐幼宁觉得傅成奚对她有些误会。   她在太子心里不算什么,听傅成奚说的好像太子多在意她似地。   不过,话一开口,徐幼宁又不想说了。   傅大人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她何必去纠正。   步撵行到了一处水榭,这里算是侯府最清幽的地方,几乎闻不到鼓乐声。   傅成奚将她安顿好之后便自去前院忙碌了。   徐幼宁坐在水榭中,有锦衣婢女上了茶点,枯坐一会儿也是无聊,婢女又给她呈了鱼食过来。   她倚在栏杆上,一下一下的喂着鱼。   鱼儿摆着尾巴,从池子的四面八方划水而来,聚集到徐幼宁跟前。   喂鱼谈不上多么有趣,多少能打发下时间。   砰——   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一块小石子,正打在徐幼宁前方的池子里,溅起不小的水花,也吓得鱼群四散奔逃。   徐幼宁抬头,便见燕渟一袭紫衣站在池子的对岸,正望着她笑。   燕渟笑,她也想笑。   徐幼宁站起身,想朝燕渟那边走去,倒是燕渟走得飞快,几下就从木栈道走到水榭这边来了。   素心蹙眉,低声对徐幼宁道:“姑娘,梁王殿下毕竟是外男……”   谁知燕渟耳力极强,听到了素心的话,冷冷说道:“什么外男?本王可是当着皇后娘娘和你家主子的面说了要认幼宁当妹妹,若是不服,自去找你的主子去。”   “素心,这是真的,那天不止皇后娘娘和殿下在,慧贵妃娘娘和宜妃娘娘都在的,我只跟梁王殿下说会儿话,不打紧的。”   徐幼宁说完,伸手从旁边给燕渟拉了一把椅子。   燕渟毫不推辞地坐下,替徐幼宁端起了鱼食。   “知道那是什么鱼吗?”   “锦鲤?样子跟东宫里养的差不多,不过东宫里养的是金色的,这是红色的。”   “嗯,是锦鲤,”燕渟点头,“东宫里的是金锦鲤,要稀罕一点。不过,我那里还有更稀罕的,你要是喜欢喂鱼,改日我给你送一对去。”   “不用那么麻烦,我平时就是随便喂喂,也不懂鱼的品种,给我好的,那便是糟蹋了。”   “给你用,怎么能叫糟蹋?”   徐幼宁被燕渟的话弄得不好意思了,但不管怎么说,被燕渟这样哄着,的确很开心。   “你跟傅大人也很熟悉吗?”徐幼宁问。   燕渟意味深长地笑道:“不熟,我就喜欢凑热闹,哪里热闹就去哪儿,你呢?”   徐幼宁不觉得燕渟是喜欢凑热闹的,见燕渟眸光含笑地望着自己,她忽然明白,是因为自己过来了,所以燕渟才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我欠债了,会尽快还清债务,嘤嘤嘤~   感谢在2020-07-12 22:59:39~2020-07-13 18:4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孙家淼 10瓶;阔落最好喝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你今天打扮得很用心。”燕渟道。   他扬起下巴, 自上而下将徐幼宁打量了一遍。   若是旁人用这样的眼神审视徐幼宁,徐幼宁必然觉得不舒服,但是燕渟这样看她, 她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一脸自得地望着燕渟:“好看吗?”   “好看, ”燕渟认真地点头,“今日要出门, 所以特意打扮了?”   徐幼宁歪着脑袋笑了笑,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我是因为今天出门从特意打扮, 不过不是为了到侯府出风头, 只是想着回去的路上到家里看看,所以叫人帮我打扮了一下, 不过我也没想到她们能把我拾掇得这么好,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你认识的,原本就不是真正的自己。燕渟在心底默默念叨着, 眸光一动, 又问:“徐家人待你还不错?”   他对徐家的人没什么好印象。   虽然太子用了下三滥的计策, 但徐家的人这么痛快就把幼宁交出去, 能是什么好人?   “总是家人嘛, ”徐幼宁道, “我回去是去看祖母的。上回见她身子很差,想看看她如今养好了没。”   徐幼宁淡淡几句话, 燕渟倒是听出了些名堂。   徐家上下,只有祖母是真心待她的。   “幼宁,跟我说说你家里的事吧。”   “啊?”   徐幼宁正想问燕渟为何想问这个,旁边突然传来傅成奚的声音。   “燕渟,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徐幼宁印象中, 傅成奚一向是知书达理、温润如玉的,没想到面对燕渟,他变得如此杀气腾腾。   也不等徐幼宁说什么,他径直走过来,挡在了徐幼宁的前面。   “傅大人真是大惊小怪,本王在这里陪自己的妹子说几句家常罢了。”相较于傅成奚的激动,燕渟一派风轻云淡。   傅成奚冷笑:“什么妹子,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你配吗?是男人就走堂堂正正的路,别一天到晚在女人身上动歪脑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看不起女人么?傅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每一个看不起女人的人,下场都很惨淡。”   傅成奚不愿意听燕渟说话,转过身对徐幼宁道:“幼宁姑娘,我们走。”   徐幼宁不知道傅成奚为何如此生气,只是今日是来给侯府老太君拜寿,不好闹出什么动静。   她朝燕渟点了一下头,跟着傅成奚离开了水榭。   走了一阵,待看不到水榭了,傅成奚才顿住脚步:“幼宁姑娘,燕渟此人阴险狡诈,最善花言巧语,他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信。”   这么严重吗?   徐幼宁心下觉得傅成奚是个好人,但他这样说燕渟,徐幼宁觉得有失偏颇。   只是她与傅成奚不太熟悉,不好与他分辩。   “他没跟我说什么,只是唠了几句家常。”   “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在不知不觉中让你对他放松警惕,觉得他是个好人。”傅成奚振振有词,“我在大理寺呆了这么久,像他这样的伪君子,骗得了你们,骗不了我。”   你们?   除了自己,还有人被骗吗?   傅成奚越说越气愤,徐幼宁知道自己说不过他,闭口不谈燕渟的事。   “傅大人,我们现在去给老太君请安吗?”   傅成奚舒了口气,脸色缓和了一些,“祖母这会儿回屋歇息去了,我带你过去吧。”   “好。”   这正合徐幼宁的心意。   老太太的院子离水榭不远,沿着石径走了一会儿便到。   守在门口的婆子见是傅成奚,也不进去通传,径直将他们让了进去。   这院子十分幽静清雅,院墙是一圈竹篱笆,篱笆上挂着一排鸟笼,廊下还有一只八哥,一望见他们走进来,便大叫着“成奚小子来了,成奚小子来了”。   徐幼宁忍不住笑:“这只小鸟真聪明。”   “比起你们的大黄还差一点。”   大黄?   那确实是大黄更聪明。   不过,什么是“我们”的大黄,大黄是太子的狗,跟她没什么关系。   正想解释,正屋里走出来一个老太太,朝傅成奚福了一福,“老太君正喝茶呢,小主和公子里头请吧。”   徐幼宁心下坦然。   傅成奚当真安排得很妥当,老太君这边都已经知道徐幼宁要过来请安了。   进了屋子,便有一股檀香扑鼻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祖母,幼宁姑娘到了。”   老太君身穿诰命夫人的吉服,看着既庄重又沉重,她老人家保养得宜,说是七十大寿了,说是六十也不为过。   “幼宁恭贺老太君七十高寿,愿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小主不必多礼,太子殿下跟成奚自幼一块儿长大,你到了侯府也如在自家一般,随意些就好。”傅老太君的声音沉稳慈祥,跟徐老太太的声音有些相似。   徐幼宁听着,不禁觉得亲近了几分。   “多谢老太君。”   徐幼宁落座之后,素心奉上了东宫事先备好的礼物。   “殿下今日要在宫中处理政务,不知几时能够出宫,殿下说,若是今日没来,改日来侯府给太君亲自贺寿。”   傅老太君笑道:“都是自家人,常来常往的,今日不来也没有什么。”   一时间,傅老太君又问了些幼宁日常起居的事,叮嘱她在孕期应当如何饮食如何降息。   坐着说了会儿话,外头便有人进来了,提醒老太君去前堂接受众人的恭贺,准备开席。   依着傅成奚原来的设想,是让徐幼宁再回水榭用膳,等到戏台开锣再过去听戏。   但燕渟今日不请自来,若把徐幼宁留在水榭,他肯定还会缠着徐幼宁。   “幼宁姑娘,今日既然来了,就去前头凑个热闹吃个宴席吧。”   “傅大人不必客气,叫我幼宁就是。”   “也好,我们往前头去吧。”   客随主便,傅成奚这样安排,徐幼宁没有异议,跟着傅成奚到了前院的宴席之处。   男宾和女宾都是分开的,傅成奚领着大肚子的徐幼宁过去,自然立刻便引起了在场众人的注意,而徐幼宁也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沈云贞看到徐幼宁,眸光明显地沉了下来。   徐幼宁跟着傅成奚身后,由着傅成奚给她安排位置。   侯府老太君过寿,沈云贞上门做客理所应当,倒是她……像个不速之客。   傅成奚把徐幼宁安置在了角落的一桌,同坐的都是傅家的姑娘们,对傅成奚这位兄长拜服得很,傅成奚简单介绍了徐幼宁的身份,个个都跟徐幼宁亲近起来。   略坐了一会儿,宴席便开始了。   徐幼宁在东宫虽是锦衣玉食,但平素膳食偏清淡,这会儿在外头吃宴席,重口重味的自是觉得好吃,当下大快朵颐起来。   待宴席散过,侯府下人便指引着宾客们往戏台那边去。   徐幼宁身子不便,刻意等大部分人都过去了,方才慢悠悠地起身,刚走了两步,便有人站在了自己跟前。   “承远哥哥?”徐幼宁初时吓了一跳,旋即回过神来。   如今卫承远高中进士,又被太子选为幕僚,自然跟傅成奚熟悉,登门为老太君贺寿。   “你……你也到侯府做客吗?”卫承远诧异地问。   “是啊。”徐幼宁只能含糊地应道。   “幼宁,怎么了?”傅成奚因不放心,正巧走过来,看到徐幼宁跟卫承远站在一起,便问,“你们认识?”   徐幼宁点头,朝傅成奚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傅成奚会意,便道:“卫兄,幼宁身子不便,我先送她去戏台那边,过会儿再来招呼你。”   “好,好,”卫承远结结巴巴地应着,一双眼睛全落在徐幼宁身上。   徐幼宁不敢看他,跟着傅成奚飞快地往戏台那边走去。   待走出了一段,傅成奚问道;“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徐家跟卫家是世交,我……我跟承远……我跟卫公子是定过亲的。”   傅成奚猛然一怔。   徐幼宁进东宫的事,傅成奚是插过一脚的,不过他仅仅参与了徐启平的案子,其他并未过问。   “那你跟他退亲了吗?”   徐幼宁点头,“我进东宫之后,就退亲了。”   傅成奚挑了挑眉,觉得这事变得复杂了。   可惜便是他有心帮忙,也理不清这千丝万缕的关系。   刚才卫承远怔怔盯着徐幼宁的眼神,分明对徐幼宁还有情意。   也不知道李深知不知道卫承远的事。   应当是知道的,要不然自己几回跟李深提起要带卫承远去东宫议事,李深都一口回绝。   李深既然介意卫承远的存在,为什么又要答应让卫承远做幕僚呢?   傅成奚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果然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徐幼宁和傅成奚自此无言,好在戏台不远,没多时便走到了。   侯府原是没有戏台的,因着侯府宽敞,赶着老太君大寿便新搭了一座台子。   傅成奚给徐幼宁预留的是老太君旁边的一张桌子,位置极好。   徐幼宁久闻江南四大戏班的盛名,眼看着戏将开场,暂时把方才的烦恼丢到了一边,专心致志地等着开戏。   傅成奚安顿好徐幼宁,折身往刚才遇到卫承远的地方走去。   远远地,便见卫承远站在原地,目光有些飘忽。   “卫兄,戏班马上要开唱了,你怎么还不过去?”   卫承远见是他,强打着精神苦笑道:“傅兄,我家里还有些事,这就要告辞了。”   “幼宁刚才都告诉我了。”   “她……她告诉你什么了?”   “她告诉我,你们定过亲,当然,也退了亲。”   卫承远的拳头渐渐捏紧,片刻后,突然没了力气。   “我一直在想幼宁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她每天要面对什么样的人,今日……今日见到傅兄,我安心了,也死心了。”   原来,带走幼宁的人是傅成奚。   难怪可以轻而易举地为徐伯父平反。   大理寺卿傅成奚的本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他护着幼宁,幼宁会过得很好。   刚才见幼宁跟傅成奚站在一起,当真是男才女貌,一对璧人。   “傅兄,幼宁是一个单纯的姑娘,我知道她只是你的一个妾,可你既然要了她,请一定照顾好她。”   傅成奚正欲说话,余光瞥见卫承远身后的来人。   “殿下。”   卫承远回过头,果然见一袭朝服的太子站在他的身后。   太子的目光在卫承远和傅成奚的身上走了个来回,不咸不淡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卫承远低着头:“微臣家中有事,正在向傅大人告辞。”   “既然有事,赶紧回吧。”   “谢殿下。”卫承远说完便匆匆离开。   太子冷冷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有点误会,卫承远以为幼宁是我的妾室。”   “所以呢?他哭成这样,是心甘情愿输给你?”   傅成奚总觉得太子这句话意味深长,似乎另有含义。   他只得道:“我还来不及解释,你就过来了。不过,你若想用他,任由他误会下去,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上次抽奖填写了地址的两位幸运读者注意,奖品已经寄出了哦。   还有一人没有写地址,抓紧啊~!   感谢在2020-07-13 18:42:12~2020-07-14 01:0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婉清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孙家淼、 5瓶;夏婉清风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不必, 我要娶谁,用不着遮遮掩掩。下回见到卫承远,你尽可告诉他, 徐幼宁是我的女人。”   太子说完,也不搭理傅成奚, 自己往戏台那边走去。   傅成奚无端受一顿吼,见王吉落后几步, 悄悄把他拉到一旁:“这是怎么了?”   王吉低声道:“跟幼宁姑娘闹了几天别扭, 在气头上呢!早上出门刚好一点, 这又遇到卫承远, 真是……”他不敢久留,丢下这句话便匆匆追上去了。   李深在吃醋?   傅成奚哈哈笑了起来, 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忽然想起沈云贞也在侯府,今儿这戏台看来是真的会热闹。   不过, 这里毕竟是傅家的地界, 可不能叫他们闹起来了, 傅成奚想到这里, 赶忙朝戏台赶去。   这会儿已经开过锣了, 凤仙班唱得第一场, 演的是《蟠桃宴》。   戏台上,众仙齐向王母道贺, 戏台上,太子正在向傅老太君贺寿。   太子一到,傅老太君自是邀请他同坐主桌看戏。   傅成奚正好过去,揶揄道:“要不去旁边,我看幼宁那一桌位置还多。”   太子正要应允, 一旁的侯夫人道:“成奚,你胡说什么。殿下来,自然要坐主桌,前院还有些事务要我去打理,方才云贞同我说她那个位置看不得戏台全貌,我去把她叫过来。”   傅成奚跟太子要好,侯夫人自然跟慧贵妃走得近,知道沈云贞是慧贵妃相中的儿媳妇。今日难得太子和沈云贞都在,自然竭力撮合,好叫两个年轻人亲近亲近。   这个安排自是无可挑剔,傅成奚点头:“也好,把沈姑娘请过来一块儿跟祖母说说话吧。”   徐幼宁独自坐旁边的桌子,因太子到来,忍不住朝旁边瞥了一眼,正好看到沈云贞走过去,与太子同坐。   沈云贞今日的妆容娇艳婉丽,一身缕金百蝶穿花锦衣尽显明艳之姿,落落大方,端庄秀丽,将戏台下一众娇怯稚气的少女比了下去。   她似感受到徐幼宁的打量,柳叶眉轻轻一挑,朝徐幼宁投过来一抹不善的目光。   徐幼宁赶紧转过头,继续专注跟前的蜜饯。   侯府厨子的手艺当然比不过东宫御厨,但同一道菜,不同的人做便是不同的味道。   侯府的点心,徐幼宁吃着新鲜。   她这边吃着,旁边的主桌亦热热闹闹的,坐得满满当当,正当中是傅老太君和太子,两侧有傅成奚和有沈云贞。   因着戏台上吵闹,徐幼宁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那一桌人脸上都挂着笑,一直在说话。   到底在说什么,怎么一直笑一直笑的。   平常在东宫,太子可都是板着脸。   徐幼宁老是提醒自己别去看他们,可就是忍不住。   吃完一碟子蜜饯,又想偷偷瞥一眼,这一回没看到那一桌人,只瞥到了艳艳紫衣的一角。   仰起头,便见燕渟笑嘻嘻地看着她。   “别老是盯着别人看,要不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徐幼宁被抓了现行,顿时低下头。   燕渟顺势坐了下来,挡住了徐幼宁的目光,正好把太子挡住了。   “你怎么来了?”徐幼宁埋下头,飞快地抓了一把糖蜜糕在手里,假装自己在吃东西。   “傻子,在我跟前,你不用装。”   徐幼宁撅了撅嘴,心里却很享受燕渟的亲昵。   不管怎么样,被燕渟抓包的确好过被其他人抓包。   也不知道有没有别人看到自己去盯主桌了,要是叫太子知道,当真是丢死人。   “你怎么过来了?等下傅大人又会过来跟你吵。”徐幼宁小声道。   “本王在这里听戏,碰巧这里有座,坐下怎么了?”燕渟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再说了,先前在水榭,我是让着他,不是怕他,对我而言,他只是一个手下败将罢了。我要是跟他吵架,保管他今天就想自杀。”   徐幼宁一下就被逗笑了:“手下败将?难道你破案比傅大人还厉害吗?”   “破案,我不懂,我说的是情场。”   “情场?”   燕渟游走于庄敬庄和两位公主之中,看起来的确是位情场老手。   他说傅大人在情场是他的手下败将吗?   那到底是哪位公主呢?   徐幼宁的好奇心一下就叫他给勾起来了:“燕渟,傅大人喜欢的人是谁啊?”   燕渟拿了一块莲蓉糕,塞进徐幼宁的嘴里:“小姑娘家的,不可以太八卦。”   八卦?   这又是什么北梁的方言吗?   徐幼宁不高兴了,明明是他先挑起的:“是你说话只说一半,还怪我。”   燕渟道:“好,怪我。”   虽然服了软,到底没有告诉徐幼宁傅成奚的意中人是谁。   “幼宁,刚才你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睛已经往李深那边瞟了三次了。”   “你胡说,我是看你。”   燕渟托着下巴,看向徐幼宁,“那我现在给你个机会,好好看看我。”   徐幼宁不全是嘴硬。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往李深那边看了三次。   燕渟这么一说,她又想起来,似乎是朝那边看了几眼,但她并不是刻意想看,只是因为燕渟坐在那一方,望向燕渟的时候顺便看上一眼。   她正琢磨该如何狡辩时,又听着燕渟轻言细语地叹道:“没想到你已经如此在意他了。”   “我没有。”徐幼宁斩钉截铁道。   “是吗?”燕渟的眸光看起来有些悲伤。   徐幼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她能感觉到,燕渟并不是在拈酸吃醋,而是真的很悲伤,为她悲伤。   徐幼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燕渟自己闷了一会儿,似自言自语:“其实我早应该料到的。”   “料到什么?”徐幼宁忍不住追问。   燕渟抬起头,笑容颇有些无奈:“幼宁,我只是在想,你的生活太简单了,除了李深就是李深,根本没得选,如果有一天你能走出东宫,见识了外面的天地,到那个时候你才能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不一样的选择?   徐幼宁不太明白燕渟最后一句话,但前面的她听懂了。   燕渟的意思,是因为她天天对着太子,没什么见识,才会对太子那么在意吗?   “爹爹跟我说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惜,我脑子笨,只看过一点点的书。”   “你不笨,只是没有人好好教你。你看庄敬公主,是不是觉得她很聪明?”   “当然啊。”   庄敬公主又美又飒,还能帮助太子批阅奏折,当真是女中豪杰。   燕渟道:“那是因为她生来是公主,自幼有专人教导六艺,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如果你生来也是如此,绝不会比她差。”   “怎么会呢?我家里人也教过我读书的,是我真的笨。”   “学得慢未必就是你笨,也有可能是教的人不会教。”   徐幼宁忍不住笑了:“燕渟,你可真会安慰人。”   “我不是安慰,我是实话实话。”燕渟望着徐幼宁,正色道,“幼宁,你有没有想过去外面看看。”   “外面是哪里?”   “东宫之外,京城之外,南唐之外。”   徐幼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离开东宫,她确实想过。等到她生完孩子,对慧贵妃和太子没用了,她从东宫全身而退,守着祖母过后半辈子的日子。   离开京城,她去过京城郊外的祖宅,那边景色秀丽,人烟稀少,跟繁华的京城很不一样。   离开南唐……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南唐。南唐之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听说北梁有一片广褒的草原,听说波斯国的女人在大街上都会露出肚子,也听说过南洋有许许多多的奇珍异宝。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去那些地方。   “幼宁,你想去瞧瞧吗?”   “怎么去啊?”徐幼宁不解地问。   燕渟道:“现在我们不是在谈怎么去的问题,而是在谈你想不想去的问题。”   顿了顿,燕渟又道:“我换个方法问你,如果老天爷让你选择,你是愿意留在东宫给李深做妾,一辈子在他的后院里生儿育女,还是愿意走出去,去见识天底下那些不一样的人,见识那些不一样的风景?”   徐幼宁愣住了。   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   对她现在的处境而言,如果太子喜欢她,愿意对她好,那她自然是乐意留在东宫的。   要不然,她一个破了身的姑娘,将来出去,还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但是燕渟说,要她不要考虑能不能的问题,只考虑愿不愿意的问题。   “我不知道,”徐幼宁叹了口气,“如果离开京城,我该怎么过活呢?我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积蓄,只怕没走多远,就饿死在路上了。”   燕渟略微颔首,没有再逼问她。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今日幼宁愿意顺着他的话去想,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假以时日,他慢慢地将一些现代女性的想法灌输给幼宁,相信她的想法也会一点一点的改变。   毕竟,谁能拒绝对自由的向往呢?   “幼宁,我叫人给你换一些点心。”傅成奚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过来,径直站到了徐幼宁和燕渟的中间。   不过正如燕渟所言,这里大庭广众的,傅成奚不能把他怎么样。   “傅大人,不必麻烦了,我已经吃饱了,正想回东宫!”今天的事乱七八糟的,徐幼宁早就没有看戏的心情了。   “要回去了吗?”傅成奚道,“那我去回禀殿下。”   “不用,”徐幼宁急忙出言阻止。太子跟沈云贞正相谈甚欢,去告诉他自己要回东宫算怎么回事,人家沈云贞指不定还觉得自己在拿乔,“傅大人,我跟殿下本来就不是一路来的,你去忙吧,不用我招呼我。”   傅成奚听她这样说,不好再劝,狠狠瞪了燕渟一眼,便回主桌去了。   “要回去了?”燕渟问。   “不,我要去一趟净房。”徐幼宁压低了声音。   徐幼宁坐在这里,一直跟燕渟说着话,戏没看到多少,茶水喝了不少,这会儿想去净房。   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当着燕渟的脸,能这样没脸没皮的,什么话都敢说。   燕渟闻言,只是笑道:“快去吧,别憋着。”   徐幼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果然,燕渟是与众不同的。   她跟他说这样没羞的话,燕渟还能回一句更没羞的话。   她站起身,正想起净房,鬼使神差的又朝着太子那边望了一眼。   太子正同沈云贞说着什么,沈云贞认真听着,垂眸浅笑。   真是郎才女貌。徐幼宁有些怅然,然而太子忽然扭了头,正好对上了徐幼宁的眸光。   徐幼宁赶紧收回目光,跟做贼似的,拉着月芽的手飞也似地逃离了戏台。   跑远了,稍稍松了口气,便询问了路边的婢女,往净房去了。   然而出了净房,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4 01:03:49~2020-07-15 00:4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后苒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承远哥哥, 好巧。”徐幼宁结结巴巴道。   话虽这样说,但徐幼宁知道绝对不是凑巧。   方才询问的时候,侯府下人说得清楚, 这边的净房是女宾用的。卫承远走到这边来,一定不是凑巧。   卫承远怔怔看着徐幼宁。   徐幼宁比从前做姑娘的时候圆润了许多, 但也好看了许多。   尤其今日,也不知道是她的衣裳选得好, 还是她的发髻梳得好, 虽然小腹隆起, 脸庞却比从前鲜活灵动许多, 宛如一个小仙女。   “幼宁,你别怕, 我看着你只带了月芽过来,才跟着你过来的。”   徐幼宁吃了一惊,卫承远居然一直在等自己吗?   可是, 面对卫承远, 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能说什么。   月芽见卫承远这样拦着徐幼宁的路, 只好低声道:“姑娘, 我在前头等你。”   不是真的等, 只是去前头看看,万一有人过来了, 好把徐幼宁拉走。   还是卫承远先开口:“傅大人,他待你很好吧?”   虽然卫承远与傅成奚结识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傅成奚是一位真君子,也是一位真能人。   徐幼宁不忍心去看卫承远的眼睛。   “嗯,傅大人是个好人。”徐幼宁顺着他的话应道。   她不应该骗卫承远, 但是卫承远已经被太子选为了东宫幕僚,如果他知道自己怀的是太子的孩子,肯定无法静心做事,大好的前程也会葬送。   “可是,你终究只是他的妾室,他如今疼你,将来有了妻子,你又该如何?”   徐幼宁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这样的出身和门楣,能给他做妾已经是高攀了。”   “不,”卫承远痛苦道,“幼宁,你不要这样看轻自己。”   “卫公子,我很感激你的关心,”徐幼宁刻意不再如从前一般唤他,以保持距离,“我还得去前头看戏呐,要是一直不回去,会惹老太君不高兴。”   徐幼宁想快步绕过他走出这座小园子,却被卫承远一把拉住。   “幼宁。”卫承远的眼睛里全是落寞,看得令人心疼。   他们俩十年的情意,对徐幼宁来说何尝是能轻易割舍的?   只是如今两人走到这步境地,是否心疼已经不重要了。   “你真的甘心给人做妾吗?”   “承远哥哥,我家里的事,你都知道的,木已成舟,我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重要。”卫承远将徐幼宁的手握得更紧,“幼宁,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娶你。”   “你胡说什么?”徐幼宁大吃一惊,没想到卫承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苦读这么多年,如今中了进士,应当琢磨琢磨如何上进。我跟你已经退婚了,往后你别在我身上花心思,正经娶个好姑娘,去过你的日子。”   “幼宁,除了你,我谁都不娶。”   “可是,”徐幼宁的心被拧得很紧,但她必须硬下心肠,“可是,我不是非你不可。”   卫承远的眸光突然就有些散了。   “你……你是说……”   徐幼宁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甚至挤出了一抹笑,“我是说,我很喜欢现在的日子。从前我在家里过得什么日子,你应该很清楚,你看看我现在,锦衣玉食住在朱门绣户里不说,老太君也疼我,今儿她寿宴,还叫我坐她旁边看戏。过去的事,我已经不想了,承远哥哥,往后你也别想了。”   因为徐幼宁的这番话,卫承远如同遭受的当头棒喝一般,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趁着这空档,徐幼宁飞快地往前走去,可是还没出小院子,便有一个人挡在了门口。   太子脸色阴沉,一双眼神似利剑一般落在徐幼宁身上,仿佛这一眼看过来便能将她刺穿。   徐幼宁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个个的,全都挤到这净房前头来了。   怎么办?还怎么办?   “卫兄,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迷路了?”还好,傅成奚的声音适时响起,徐幼宁朝傅成奚投去感激的一眼。   傅成奚快步走进小院,什么话也不多说,扯着卫承远的肩膀便将他迅速带离了。   小院子里只剩下太子和徐幼宁。   他不说话,徐幼宁心里盼着他能说些什么。   他就站在徐幼宁的跟前,似一堵墙一般挡住她的去路。   “殿下,我、我想回东宫了。”   太子的眸光越发沉重,“为什么不告诉他?”   徐幼宁有些不明白他的话。   “殿下说的是卫公子吗?”   太子冷笑,“不然呢?除了他,你还私会过别的男子?”   这话说得极为难听,徐幼宁知道他已经动怒,只是她自认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的他的事,因此并不觉得气短。   “我没有私会任何人。”   “呵,这么说,你是偶然碰到他了?”   “是。”   “在女宾客的净房前头都能遇到他,当真是缘分不浅。”   徐幼宁从来不知道,太子说话会这样刻薄。   卫承远是特意到这里来堵她的,偏生她不能这么说,若是说了,太子必然会将这笔账记在卫承远的身上。   “我也不知道,怎么在这里遇到了。”   太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事且放着,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我的女人。”   徐幼宁原以为他会揪着自己私会男子的事变着法羞辱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她下意识道:“是他误会了,以为我是傅大人的妾室。”   “我问的便是,你为何不解释?”太子的语气越发的狠厉。   “因为我不想跟他说话,所以懒得解释。”   “呵,你觉得我会相信?”   徐幼宁被他逼问得快哭了。   还没等她回应,太子继续道:“对你而言,做我的女人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   徐幼宁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许许多多的委屈在刹那间涌了上来。   “对你来说,我是你的女人,不就是难以启齿的事吗?”   她怀着他的孩子,可她不是他的什么人。   太子看着徐幼宁,眸子里像是燃着一团火。最初是一点星星之火,渐渐的,火势愈演愈烈,几乎要将徐幼宁烧成一团灰。。   他忽然捏住了徐幼宁的手腕,攥着她往外走。   他身量高出徐幼宁很多,步子自是比徐幼宁大上许多。徐幼宁被他攥着走,压根跟不上他的脚步。   “你要做什么?”徐幼宁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你不是嫌自己见不得光吗?今日侯府人多,如你所愿,带你过去见一见光。”   见光?   徐幼宁被太子提拽着朝戏台那边走去,心里越发慌乱。   她不知道太子要做什么,可是戏台那边有傅老太君,有沈云贞,有京城里最神气的皇亲国戚,不管太子要带她过去怎么见光,在今天这种场合都是不合适的。   “你放开我,我不去!”徐幼宁大声喊道。   太子对她的呼喊置若罔闻,反而加快了步伐。   徐幼宁的手腕被他攥疼了,逼急了,只能去捶他的手臂,可她的力气对他而言,只是挠痒痒罢了,根本无法令他停下来。   “李深,你快放开我!”徐幼宁大喊着他的名字。   他稍稍垂眸,朝徐幼宁投去一个眼神。   徐幼宁不知他什么意思,就在她绞尽脑汁想要如何阻止他的时候,脚尖不小心踢到了石板边上,撞得她生疼。   这一撞,便没法子跟上太子的脚步,整个人朝前扑去。   因她的手腕被太子攥着,上身已经被他拉扯着,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太子见她摔了,顿时怒道:“徐幼宁,你怎么这么蠢,连路都不会走。”   徐幼宁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她跟不上他的脚步,她也回答不了他的盘问。   太子扶她站了起来,见她的腿打颤,便撩了她的裙摆,这才见她两边膝盖都被石板路磕破了皮。   正欲询问,旁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幼宁怎么了?”   太子抬起头,见燕渟站在那边,脸色愈发阴沉。   “与你无关。”   丢下这句话,他便将徐幼宁抱了起来。   侯夫人正好从旁边经过,见状赶忙询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她摔倒了,备间屋子,叫府医过来。”   “殿下请随我过来。”侯夫人自然晓得徐幼宁的肚子干系重大,如今她摔在了侯府,万一有什么差池侯府无法交代,立马指挥下人腾出一间最好的屋子来。   太子抱着徐幼宁进了屋,将她安置在榻上。   夏衫太薄了,虽然是隔着裙子磕在石板上,仍是把她两边膝盖都磕破了。   看着她红红的膝盖,太子心中五味杂陈。   “除了膝盖,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徐幼宁摇头。   除了膝盖火辣辣地疼痛着,别的地方都没有什么感觉。   太子拿出帕子,想替她擦去渐渐渗出的血珠,又怕自己动作太大,反而弄疼她,想了想,还是不敢擅动,反手去替她擦眼泪。   “徐幼宁,你怎么这么蠢?”   “摔一跤不是很好吗?”徐幼宁吸了吸鼻子。   如果她没有摔倒,他必然还在发火,此刻恐怕她已经被她拖到了戏台,不知道闹出什么样的乱子出来。   “闭嘴。”   徐幼宁乖乖闭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第39章   “徐幼宁, 你到底……”   徐幼宁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今日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再多说几句也没什么。   对上徐幼宁的目光, 太子原本想说的话如鲠在喉。   沉默了一下,他转过身, 想给徐幼宁倒了一杯茶。   王吉站在外头,见他提起茶壶, 忙进来道:“殿下, 交给奴婢来吧。”   太子没有将茶壶交给王吉, 径自倒了半杯茶, 端到徐幼宁跟前。   徐幼宁有些惊讶。   他这个人,平常自己喝水都是王吉倒的, 这会儿王吉要倒茶,他反倒不让。   “不想喝?”见徐幼宁不接茶杯,太子皱起眉头。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冷硬, 徐幼宁心里委屈死了。   她在他跟前, 如尘埃, 如蝼蚁, 只能等着他偶尔施舍出一些好来。   也不知道是哪里突然涌起来一些勇气。   她抱着膝盖, 将眼睛看向别处:“殿下的美意, 我心领了。”   太子碰了软钉子,当然是不爽, 但徐幼宁已经受了伤,他只能耐着性子端着茶杯坐到徐幼宁身边:“是不渴,还是不想喝?”   “都不想。”   徐幼宁把话说到这份上,太子只能将茶杯放下。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太子忽然伸手,将徐幼宁往身边的拉扯了些。   徐幼宁被迫面向着他。   他的脸是很好看的,玉质的肤色,高挺的鼻梁,目若朗星,宇颜英振。尤其是他的下巴生得好,下颌线挑不出一点毛病,即使从徐幼宁的角度仰望上去,亦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生气了?”太子问。   生气?   徐幼宁没有生气,但她确实很委屈。   “不敢。”面对他,到底还是胆怯的。   “那就是生气了。”太子道,“刚才的事是我太粗鲁了,我承认。”   这算什么,算是在跟她道歉吗?   对普通人而言,这样的话根本不算道歉,甚至像是开脱,可对太子而言,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徐幼宁依旧不吭声。   太子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憋得又窝起了了火,可又不敢再拿狠话说她,索性捏起她的下巴,衔住了她的薄唇。   这一吻是带着他的火气的,自然来势汹汹,徐幼宁推不动他,只得狠狠在他的胳膊上攥了一把。   他被掐得吃痛,闷闷哼了一声,却将她搂得更紧。   “主子,侯府的府医到了。”王吉在外头低声道。   太子这才松开了徐幼宁,头也不回道:“进来。”   然而进来的不止是府医,还有侯夫人和傅成奚。   傅成奚面带揶揄,侯夫人偷偷审视,徐幼宁对上侯夫人的目光,便知刚才的一幕定然被侯夫人和傅成奚看见了。   “殿下,你坐在那里,府医可没法给幼宁诊脉。”傅成奚的眼神意味深长。   太子狠狠瞪他一眼,站了起来,将位置让给府医。   “殿下,这屋子里人太多也不好,有我照料着,你和成奚到外头去。”   傅成奚知道太子不会答应,便道:“等着府医诊过脉再说吧。”   事出紧急,府医没这么多讲究,等到王吉搬了凳子,便直接为徐幼宁诊脉。   “殿下,小主脉象沉稳,并无大碍。”   这话一出,屋子里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太子道:“她的膝盖磕碰了,仔细瞧瞧。”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望着徐幼宁,可惜徐幼宁低着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他。   傅成奚瞧出一点端倪,扯着太子的袖子便往外走。   “既然没有大碍,咱们就去外头等着吧。”   月芽拉起徐幼宁的裙摆,露出红肿的膝盖。   府医道:“是皮外伤,虽然疼一些,却不打紧的,涂一些外伤药膏,过几日便能结痂了。”   “多谢。”   府医将外伤药膏拿出来,月芽正欲接着,侯夫人却拿了过去,柔声道:“我来吧。你去瞧瞧厨房把汤水送过来没有。”   月芽看了看徐幼宁,见她点头,这才躬身退下。   侯夫人放下药膏,先拿了干净的帕子,将徐幼宁膝盖上渗出的血珠一点一点擦掉,待将伤口擦干净了,方才为她涂上药膏。   药膏十分清凉,除了刚碰到的那一下有点疼,涂上之后就舒服多了。   “侯夫人,这些事叫婢女做便是,实在不该劳动您的。”   侯夫人笑道:“我们侯爷是武将,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都是我帮他上的药,婢女若是没做过这等事,不知道轻重的。”   徐幼宁想,侯夫人真好,难怪傅大人的性情也那么好。   这样一想,徐幼宁的心思突然又飘到了太子身上。   从前觉得他不像是是慧贵妃的孩子,如今看来,虽然在皇后那边学了些表面功夫,骨子里到底还是慧贵妃亲生的。   ……   “你今儿是怎么了?”傅成奚把太子拉扯到了院子里,两人在竹椅上坐下。   太子不答傅成奚的话,反问道:“你是怎么打发卫承远的?”   “按殿下的旨意,对卫大人实话实说了。”   “哦?他知道幼宁是我的女人了?”   傅成奚点头,“我跟他说的很清楚。”   太子长长吸了口气,“如此。你去吏部打声招呼,收回派卫承远去户部的调令,让他跟其他进士一般,进翰林院吧。”   “卫承远是个难得的人才,若不去户部,在别的地方怕是很难出头。”   “再有才华,若不能为我所用,便一无是处。”   “倒也未必。”   太子看着傅成奚自得的神情,眯了眯眼眸:“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说了,实话实说。当然我除了告诉他幼宁的事之外,还提点了他一句。”   太子扬起下巴。   傅成奚知道不能再卖关子了,于是道:“我就告诉她,去户部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错失了这个机会,往后他还会再失去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太子轻笑了一下:“且看看他在户部能不能发挥点用处。”   “的确,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主子,幼宁姑娘已经包扎好了。”王吉上前小声道。   太子顺势回头,站在院子里朝屋里看去。   因着侯夫人坐在榻前,似乎正在给徐幼宁喂汤水,因此看不到徐幼宁的脸。   傅成奚见状,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胳膊。   “要是喜欢人家,就别摆太子的架子。”   太子扭头看他一眼。   傅成奚叹道:“唉,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有你的立场,你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这可不像你说话的风格。”   宫中上下人尽皆知,大理寺卿傅成奚对庄敬公主用情至深,因公主拒绝侯府求亲,傅成奚至今不肯娶妻。   “我的确不是这么想的,可是刚才过来的路上娘亲跟我说了几句话,我觉得也有道理。”   “侯夫人说了什么?”   傅成奚道:“我娘说,若想后宅安宁,妻也好,妾也好,都应该摆在合适的位置。但幼宁……妻不是妻,妾不像妾,往后只怕东宫有的闹腾。”   太子眸光一下沉了下来。   “你不会生我娘的气吧?”   “你说呢?”   侯府老太君和侯夫人都是太子敬重的长辈,这些话若是旁人说,他定然要治个僭越之罪,但她们若是说,只是出于对太子的关心和爱护罢了。   傅成奚自然也是知道,才会将侯夫人的原话对太子说。   太子的目光落在屋里。   “只是暂时罢了,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徐幼宁自然能站到她该去的位置。”   “反正这是你该操心的事,我就不管了。你这会儿要回去吗?”   “我问问她。”太子说完,信步朝屋里走去。   侯夫人正在跟徐幼宁说着孕期保养之事,见太子进来了,起身朝太子福了一福:“刚才府医说都是皮外伤,只要养个三四日便结痂,殿下无需忧心。”   太子颔首:“有劳夫人了。”   侯夫人笑了笑,看看徐幼宁,又对太子道:“殿下,这会儿是暑气最盛的时候,我看殿下和姑娘不必着急回东宫,在此歇息一会儿,待日头落下去一些再回去。”   刚才跟徐幼宁聊了一会儿,侯夫人看得出,徐幼宁今日已经很疲倦了,匆匆回去,不如留在这边好好休息一会儿。   “也好。”   “殿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先下去吧。”   侯夫人说着,朝太子行了一礼,又对着徐幼宁一笑,方才退下。   少倾,侯府下人往屋里添了冰,将门窗都打开,落下纱帘,方才退下。   侯府是兴盛了百年的大家族,院子里浓荫参天,因此开着窗户十分凉爽。   太子坐在榻前,背对着徐幼宁。   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要喝水吗?”   背后没有动静。   这女人,从前对他毕恭毕敬的,如今越发大胆,顶撞他不说,连他问话也敢装作不知了。   他回过头想损她几句,这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原来徐幼宁躺了一会儿,见他不动也不说话,眼皮子渐渐打架,困意袭来,熬不住便睡着了。   她的相貌原就是恬静秀气的。   这会儿睡着了,看着更加温顺可人。   太子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鼻尖和薄唇,发现她鼻梁上隐隐渗出了汗。   这么热吗?   他将徐幼宁的外裳褪去,只在肚子上替她搭了一截。   他已经是顶顶怕热的人了,呆在这屋子里都不觉得热。   看着徐幼宁隆起的小腹,想她当真是随时揣了个火炉在身上。   刚才因为争执生起的那些无名火,在这一瞬间尽数化作了愧疚。   他伸出食指在她的小腹上轻轻点了几下。   “娘亲为了你吃了不少苦头,将来出来,可不要做个皮猴子惹她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6 00:37:56~2020-07-17 11:2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河马win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说完这话, 太子觉得自己颇有些蠢。   孩子在徐幼宁的肚子里,不知道还是个什么样的小不点,哪里听得到他在说话。   他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   今日在侯府里扯着徐幼宁, 根本不似他会做的事,也不该是他做的事。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就那样做了。   他有些头疼,心烦意乱间, 再一次瞥向熟睡的徐幼宁。   或许是因为睡熟了, 徐幼宁朝着他这般滚了滚, 脸颊蹭到他身上, 像一只依恋着人的小猫咪。   真乖。   太子看着这样的她,忽然想起她被自己抓住的时候, 那张牙舞爪的模样。   再是小猫,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瞧她睡得那样香,太子的困意亦渐渐袭来。   他索性解了外衣, 顺势躺在了她的身边, 捧起了她的脸庞。   小院清幽, 凉风阵阵, 正是好眠。   徐幼宁这一觉睡得很香。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左边很清凉, 右边很热。   她想往左边动一动凉快凉快,根本挪不过去。   想动一动, 又仿佛被什么棍子抵住,动都动不了。   仿佛有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回,叫她别再蹭了。   她不明白自己蹭了什么。   好几回她想睁开眼睛看个究竟,偏生困意太重,眼睛抬不动, 只能将就着睡着。   等到她睡舒坦了,再睁开眼睛。   榻上只有她一个人。   是她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吗?   不对,右边明显有一个被人睡过的痕迹。   徐幼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裳,都还在。   月芽是不会爬到榻上跟她同眠的,更不会对她说那种话。她心里有一个答案,却不想承认。   能在这里睡的,只有太子。   他去哪儿了?   徐幼宁朝四周望去,屋子里和院子里都没有他的身影。   走了吗?   既然要走,还在这里躺什么?徐幼宁不高兴了。   “姑娘,你在找谁?”月芽听到屋里的动静,捧着水杯走了进来。   “我在找你呢?”   “润下嗓子吧。”月芽自然知道徐幼宁不是在找自己,见徐幼宁嘴硬,贴心的说,“头先宫里来了人,把太子殿下请走了。殿下走的时候,还嘱咐不要吵醒你,等你睡够了再回东宫。”   “噢。”原来是有公务。   徐幼宁捧着杯子闷头喝水,含混应了一声。   “殿下还说,这几日他可能不回东宫。”   徐幼宁本来对他的公务丝毫不关心,听到月芽的话,顿时好奇:“是出什么事了吗?”   月芽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殿下走的时候,看着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办,特别匆忙。”   有大事?   自从徐幼宁住进承乾宫,太子似乎没有在不回来的时候。   “姑娘,咱们现在回东宫吗?”月芽问。   “我去向老太君和侯夫人告辞。”今日得了老太君和侯夫人不少照顾,不告而别不合适。   素心正好端着冰糖燕窝从外头进来,听到徐幼宁说要去辞行,便道:“方才侯夫人来看过姑娘,说姑娘今儿受了伤,不便挪动,醒了若是想回直接回就是,等伤养好了再来侯府玩。”   侯夫人可真是和蔼可亲。   月芽扶着徐幼宁坐起来,喂她吃了半碗冰糖燕窝,这才扶着她出了屋子。   徐幼宁只是蹭破了皮,走路不成问题。动起来稍稍有点刺痛,并非不能忍受。   徐幼宁稳稳坐在步撵上,心里微微失落。   今日受了这皮外伤,怕是素心不会答应要她回莲花巷了。   她心念一转,想起上回月芽说,王吉和素心私底下说要把她当主子。今日东宫的正经主子不在,那她这个冒牌主子是不是可以狐假虎威一回呢?   得试试。   这一回去,不知道哪天才能再出门。   徐幼宁把心一横,故作泰然道:“不回东宫,我要回一趟莲花巷。”   素心果然不答应:“姑娘今日受了伤,不宜挪动,等养好了伤再回莲花巷吧。”   “不行,殿下今日下午答应我了。”徐幼宁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淡然。   那会儿只有太子跟自己在屋子里,太子答应了她什么,谁都不知道,只要她自己咬死了便成。   她想得圆满,今日太子有急事要办,素心不能去请旨求证。   素心为难了片刻,劝道:“姑娘如今有孕在身,务必以身子为重。”   “殿下都答应了,你还多说什么。你若是不想去,我跟侯夫人说去。”徐幼宁说着,便拍了拍步撵,“停下,我要去见侯夫人。”   她这一闹,素心果真服了软,“姑娘别急,奴婢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府医都说了,只是皮肉伤,我现在已经不疼了。”   素心无奈,只得答应了。   徐幼宁顿时高兴起来,盘算着见到祖母要跟她说些什么。   快要出侯府的时候,看见燕渟站在门口。   “幼宁,真巧。”   徐幼宁知道一定不是巧合。   “梁王殿下不在侯府用晚膳吗?”   燕渟摇头,关切地望着他:“听说你不太舒服,如何了?”   先前徐幼宁摔倒的时候,记得看到了燕渟。   他这个下午应当都很担心自己吧。   徐幼宁感激地朝他一笑:“我没有大碍,只是皮外伤而已。”   燕渟的心情似乎不大好,略微颔首:“这就回东宫了?”   “我先回一趟家,看看祖母。”   “去莲花巷?”   徐幼宁不记得自己跟燕渟说过家住莲花巷,不过想想,燕渟是特意来接近自己的,定然跟当初太子一眼,把自家的一切都了解清楚了。   “嗯。”   “我正好跟你顺路,搭个车,成吗?妹妹?”燕渟刻意咬重了妹妹两个字。   徐幼宁瞧见素心在皱眉,可今日不知道怎么地,她好像比往常添了几分勇气,有胆子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   于是她笑道:“好啊。”   东宫的马车就停在侯府的正门前,徐幼宁带着月芽上了马车,她坐正当中,燕渟坐在侧面。   “伤着哪儿了?”燕渟问。   他的声音很低,徐幼宁听得出,他很难过,是因为自己受伤而难过。   “我只是膝盖破了点皮,上过药之后已经没事了,要不然我怎么还能回莲花巷呢?”   徐幼宁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燕渟看着她,似是蹙眉沉思,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道:“你不生气吗?”   这个问题,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徐幼宁应当是深爱李深的,就算现在还不至于深爱,那也是有好感。   李深这样野蛮的对待她,她会乐在其中,认为他是爱她才会这样霸道吗?   燕渟不确定。   不过,他在心里将这个问题想做一个测试。   如果徐幼宁真的认为这种霸占是爱,那么对于这个妹妹他必须要重新思考一下了。   一个无可救药的人,值得他花费这么多力气吗?   “生什么气?”徐幼宁不解地问。   燕渟的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徐幼宁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但话已出口,这个答案还是等徐幼宁亲口说出比较好。   “我是说,他这样对你,你会生气吗?”   原来他说的太子。   徐幼宁想了想,摇了摇头:“生气有什么用,又不能把他怎么样,一直气,还不是气着自己。所以,我还是不气了,他怎么样我管不着,我得把自己照顾好。”   燕渟原以为,徐幼宁会说,不生气,或者说没有那么严重,没想到徐幼宁说的是生气会气到自己,所以才不生气。   好妹妹,很好,你还有救。   看着燕渟的脸色轻松了许多,徐幼宁跟着笑了:“我就说没事呀。”   燕渟着力点了点头。   马车行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   徐幼宁正在诧异,听到外头素心叱骂道:“好大的胆子,东宫的马车你们也敢拦?”   也不知道是谁在回话,只听得声音粗粝凶狠。   “我等正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盘查这条路上所有的人,殿下说了,便是宫里的人也要盘查。”   素心有些急道:“你知道这里头坐的是什么人吗?”   “正是不知,所以要查。”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就有些吓人。   徐幼宁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燕渟挑起车帘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   外头的人不识得燕渟,但见燕渟的气度便不敢怠慢,语气稍稍和缓:“今日城中出现逆贼,锦衣卫、大理寺和京兆府正在奉旨捉拿。”   “那你是哪个衙门的?”   “锦衣卫千户,孙涛。”   素心听着,发火怒骂道:“你们锦衣卫就是这样不把东宫放在眼里吗?”   “不敢,我已经说了,查车查人是太子殿下的意思。”那人的语气并没有丝毫的退让,“我并不是怀疑你们,不过,逆贼有没有隐匿在马车里,这可不好说。”   徐幼宁在马车里已经将来龙去脉听得滢七七八八了,虽然不知道锦衣卫到底要捉拿什么人,不过那人既然那么坚持,若是不让他搜,肯定也不会让他们经过,徐幼宁还想早些赶去莲花巷探望祖母呢!   出了马车,这才看见这孙涛满脸络腮胡子,模样甚是吓人。   想来素心真是大胆,居然敢跟这么吓人的锦衣卫对峙。   “你查吧。”徐幼宁道。   那锦衣卫见徐幼宁大着肚子,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   “当心。”燕渟伸手,扶着她下了马车。   素心狠狠瞪了那孙涛一眼:“还不快查!”   那孙涛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带着另一个人就进了马车。   他们当真搜得彻底,搜完了车里,又把车底搜了一遍。   素心怒道:“可搜出什么来了?”   那孙涛也不搭理她,径直朝徐幼宁拱手:“车里并无可疑物件,小主可放心乘车。”   徐幼宁点了点头,正欲上车,只听那孙涛又道:“这边可不是去东宫的路啊,怎么马车还往这边行呢?”   “小主要去哪里,轮得到你来过问吗?”素心今日已经彻底被这锦衣卫惹毛了。   孙涛笑嘻嘻道:“今日出了逆贼,城中四处都在盘查,小主再往这边走,还会遇到几道关卡,我只是好心提醒罢了。”   这倒是一个问题。   燕渟道:“幼宁,我瞧着今日他们这阵仗摆得极大,不如你还是回东宫吧。”   不必燕渟说,徐幼宁也明白这个道理。   更何况,这锦衣卫真的十分了得,一下就想到往前不是去东宫的路。   若她硬要向前,再被盘查几回,此事定然会传到太子的耳朵里。   到那时,自己假传旨意的事便瞒不住了。   徐幼宁叹了口气,吩咐素心掉头,返回东宫。   这回,燕渟没有跟着上马车,而是站在马车底下同徐幼宁告了别。   他站在路口,目送着徐幼宁的马车离开,待马车消失在转角,方才转过身。   今日京城里的骚乱,他自然是知道的。   趁着有人在给李深添堵,他正好可以借着这烟幕弹搞点事。   搞点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比较少,因为我在学习游泳,每天都筋疲力尽的,抱歉。   游泳明天结束,之后我会尽快调整状态,多多更新=3=   感谢在2020-07-17 11:20:51~2020-07-18 00:0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这位妹妹天下第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thenala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那锦衣卫的确没有骗徐幼宁。   回东宫的路上, 马车又遭遇了两次盘查,跟先前一样,外头的官差坚持要徐幼宁下车。   这次的事态看起来真是严重。   不止徐幼宁, 连素心亦意识到了,如此折腾一路, 回到东宫,早已筋疲力竭。   简单用了些晚膳, 早早地便躺下了。   说来奇怪, 徐幼宁明明累得很, 躺在榻上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是因为大街上那一队队神色紧张的官差,还是……因为分别时燕渟脸上那个奇怪的笑。   徐幼宁翻了个身, 觉得自己越发清醒了。   “姑娘,喝点安神汤吧。”素心见她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也没有睡着,捧了安神汤上前问道。   徐幼宁摇头。   “要不, 奴婢叫月芽过来陪姑娘说会儿话?”   徐幼宁还是摇头。   素心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 一脸担忧:“姑娘, 奴婢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吧, 今儿在侯府, 许是伤着哪里了。”   “没事, 只是皮肉伤,我只是有点心神不宁。”徐幼宁见她担心, 忙安慰起她来。   “虽说只是心神不宁,太医瞧瞧也是好的。”素心不由分说地放下了安神汤,自去外头叫孟夏了。   没多一会儿御医便至,把了脉,的确没把出什么不妥, 只叮嘱说多休息。   这些话,平日里每个给她把脉的大夫来都会说一遍,徐幼宁自己都记熟了。   徐幼宁见素心和孟夏都如此着急,不好再拖着不睡,命她们灭灯。   然而,刚躺下没多久,外头便有了动静。   徐幼宁听着像是有人低声对素心说着什么,素心回了句姑娘已经睡下了。   会这么晚到承乾宫的人,只能是太子。   可太子要进来,素心哪里能拦,哪里敢拦。   外头依旧低声私语着,徐幼宁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坐起身,大喊了一声“素心”。   素心推开门,没有进来。   徐幼宁打眼一望,居然是王吉站在外头。   “姑娘。”王吉进来,将房门拉拢。   这是什么意思?   徐幼宁不解地看向王吉:“王公公,殿下有什么旨意吗?”   “主子出事了。”王吉的话说得简短,却重如千钧。   出事?   徐幼宁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殿下下午不是还在京城里带着锦衣卫捉拿逆贼么?怎么出事了?”   王吉垂眸,一脸的焦灼:“主子今日坐镇五城兵马司,在全京城搜寻逆贼,半个时辰前,主子骑马从兵马司赶往宫中,在大街上突然遇到了刺客。”   “那他……”徐幼宁看着王吉,想着若是他死了,王吉必然不会站在这里,心里稍稍安定,问道,“他伤得重吗?”   “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只是……”   没有性命之忧,万幸。   徐幼宁稍稍安定,又问:“殿下如今在何处?”   “主子已经回了东宫,奴婢过来,正是有事请姑娘帮忙。”   “帮什么忙?”   王吉垂眸:“主子身份贵重,不容有失,若是叫外头的人知道殿下被逆贼重伤,必会谣言四起。”   “所以……”徐幼宁不解。   “傅大人已经往外发了消息,说是主子的爱妾在返回东宫的路上遇到了逆贼,被逆贼重伤。”   徐幼宁有一点懵。   不是没听懂王吉的话,而是不明白王吉要她做什么。   若是要往外放消息说是徐幼宁受了伤,傅大人既然已经放了消息,那还有什么需要她做的事吗?   “王公公,你和傅大人到底要我做什么?要我装病吗?”   王吉点头。   徐幼宁明白了,旋即道:“那我这几日都不出门了,就在这屋里呆着。”   “是需要姑娘这样做,此外,奴婢们一会儿会把主子抬到到姑娘这屋来。”   “抬到这里?”这下徐幼宁诧异了。   王吉叹道:“姑娘有所不知,主子去年才立为储君,当时东宫里里外外是皇后娘娘打点的,虽然慧贵妃娘娘跟主子都想办法在各处安□□们自己的人,毕竟没法在皇后娘娘那边占上头。这东宫各处,不知道埋着多少眼线暗桩,上次撞到姑娘的人,便是其中之一。傅大人虽然已经放了消息出去,但若是不在东宫里做足全套,还是白费功夫。”   顿了顿,王吉忧心忡忡道:“对方若知道殿下重伤,或许会铤而走险继续下杀手。”   徐幼宁不是完全能厘清其中的利害。   但太子是聪明人,傅成奚是聪明人,王吉也是聪明人,他们三个聪明人都已经想好了,那么她这个笨人只消照做便是。   “既然傅大人和王公公商议妥当了,我没有意见。不过我这屋子就这么大点,怕是殿下住不惯的。”   “主子现在……也没心思挑剔这些……”王吉垂首道。   “王公公,王公公,傅大人到了。”   王吉神色一凛,急忙走了出去。   徐幼宁不知道外头是什么阵仗,飞快地坐起身,披着衣裳站到一旁。   房门很快就推开了,先是王吉进来,再是一个黑衣侍卫背着一个人进来,最后傅成奚和东宫太医。   一行人进门之后,王吉“砰”地一声将门带上。   徐幼宁还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之味。   头先王吉说太子受了伤,她心里模模糊糊地着急担忧,却不知道所谓的受伤到底是什么情况。   如今闻着这血腥味,她对他所遭遇的危险,突然有了切实的体会,心随之狠狠揪了起来。   她紧张地朝榻上望去,因为傅成奚和太医挡着,她看不清楚太子的脸。   她只看到榻边垂着一只手,殷红的血,正顺着袖子往地上滴。   太医和傅成奚小心翼翼地想将他的外裳退下来,只是他的手臂伤得很重,根本无法脱下,傅成奚在屋里找了剪子,小心翼翼地去剪他的衣袖。   “怎么会这样?”徐幼宁喃喃道,“他的武功不是很高吗?再说了,东宫的侍卫不是都很厉害吗?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王吉退到一旁,小声道:“今日的事太过古怪。一开始出来了十几个刺客,主子一人便生擒了两个。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里居然还埋伏着一个人。”   一个人?   也不知道为何,徐幼宁下意识地想到了燕渟,脱口问道:“是谁?”   王吉摇头,愤愤道:“那人十分阴险狡诈,躲在暗处偷偷放暗器,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暗器,主子分明已经察觉到了,拿剑挡住了,没成想那暗器竟然连主子的剑都打断了。”   傅成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还好他用剑挡了一下,如若不然,那玩意直接便能要了他的命。”   徐幼宁望向榻边,终于看到的太子的脸。   他双眸紧闭,往常美玉般的脸庞青筋暴起,整张脸微微颤抖着,显然在极力抑制着痛苦。   他的衣袖已经被太医用剪子剪掉了,手臂一片血肉模糊,徐幼宁匆匆看上一眼,便已经瞧见了翻出来的肉和骨。   “姑娘,别看。”王吉怕吓着她,赶忙将她拉到一旁。   或许是托了自己的迟钝之福,徐幼宁并没有觉得多害怕,只是奇怪道:“他的手怎么还有一个黑洞洞的地方。”   受伤了,那应该是流血,怎么会黑乎乎的呢……看着就像被火烧过一般。   “这正是那暗器的诡异厉害之处。”傅成奚的神色格外凝重。   他素来沉稳和气,现下都露出这样的神情,徐幼宁的心情亦随之一沉。   太医走上前道:“傅大人,那暗器深深打进了殿下的手臂里,必须马上取出来才行。”   “嗯,有什么问题吗?”   “微臣是想为殿下先用麻沸散,只是调制麻沸散需要时间,眼下殿下的手伤太重,怕是等不得。”   “既然如此,就别用麻沸散了,现在就取出来。”坐在榻上的太子终于睁开了眼睛,忍着疼痛咬牙说道。   太医征询地望向傅成奚,傅成奚朝他点了下头,一旁的王吉亦不禁捏了拳头。   徐幼宁尝试着想了一下太子的处境。   有一个可怕的暗器打进了他的手臂里,在他的手臂上弄出了一个像烧过一样的洞,现在太医要把那暗器从他手里取出来……从前,祖母给徐幼宁讲过关公刮骨疗伤的典故,眼下太子要面对的,似乎比关公面临的还要凶险万分。   王吉悄悄拿袖子擦了眼泪,飞快地出去提了炉子和滚水进来。   太医拿烧滚的水擦过匕首,用将匕首在炉火上烧过,将刀锋对准了太子的伤口。   徐幼宁不敢去看,又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她想了想,取出自己的锦帕,捧到太子跟前,“殿下,你咬着这帕子吧。”   徐幼姝以前从石头上摔下来过,陈氏给她上药的时候,会叫徐幼姝咬块帕子,省得疼极了咬到自己的舌头。   太子深深盯了徐幼宁一眼,哑着嗓子道:“过来。”   徐幼宁脱掉鞋子,爬到榻上,屈膝坐到他的另一侧。   “殿下。”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安慰他。   只是她嘴笨,想不到什么安慰之词。   “离我近些。”太子又道。   徐幼宁已经是贴着他左边的胳膊坐着,着实不知该如何再近。   想了想,她伸手抱着他的胳膊,那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涔涔冷汗。   他素日最爱洁净,现在汗流浃背、血肉模糊,一定难受死了。   太子似乎满意了,露出一分无力的笑,对太医道:“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8 00:09:03~2020-07-19 01:1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夏婉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婉清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erina 2瓶;花点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屋子里静谧连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   没有人敢说话, 甚至没有人敢大声的出气,生怕因为自己的鲁莽分了太医的心神。   徐幼宁倚着太子的肩膀,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她伸手抚在自己的胸口。   好像, 太子的心跳比自己的要快,而且似乎越来越快。   他……是在害怕吗?   他也是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屋子里有太医, 有王吉,有傅成奚, 还有自己。这些都是他的臣子、他的奴婢, 所以他不能在他们跟前露怯吗?   不止如此, 他受伤的消息, 连他的父皇、母妃都不能告诉。   告诉慧贵妃,只会令她担心, 告诉皇帝,那牵扯到更多的事情,绝不能透露一丝一毫的风声。   他只能躲在这间屋子里, 咬紧牙关让御医为他取出暗器, 再疼也绝不能哼一声。   徐幼宁的心忽然有一点疼。   她低下头, 努力把手塞进他紧握的拳头里。   太子察觉到徐幼宁的动作, 稍稍将拳头松开了些。   他不能喊疼, 也不能露怯。   所以, 徐幼宁绝不能开口安慰他。   若是安慰了,他这些隐忍全都白费了。   她把他的手掌掰开, 用手指在他掌心里写了两个字:别怕。   “徐……”幼宁两个字还没出口,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太医动手了。   这一下来得太猛烈,太子一时猝不及防,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不过, 在他痛呼出来之事,徐幼宁适时地尖叫了起来,那声音又尖又利,一下就将太子的声音压了过去。   她这尖叫事出突然,连傅成奚和王吉都吓了一跳。   “找到了。”太医手中的匕首一拨,话音一落,众人便听到清脆的金属落地之声。   暗器弄出来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快,帮忙止血。”太医急道。   太子的手臂血流如注,王吉赶紧拿了事先备好的干燥帕子过去,一半递给太医,另一半他跪在地上把周遭的血污擦干。   太医迅速替太子包扎好,又看着绷带迅速被鲜血染红。   如此更换了好几次,这才包扎好。   王吉和太医照顾太子的时候,傅成奚弯下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那枚暗器,盯了片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失了那么多血,太子的面色已经苍白不堪,连薄唇都看不出分毫血色。   好在太医早有准备,叫底下人做好了补血汤水。   眼见得太子要昏迷过去,王吉和太医扒着他的嘴巴给他灌了一碗浓浓的山枣花生红糖水进去。   待将太子安置好,他们俩已是满头大汗。   “姑娘,刚才你那一声真是把奴婢吓坏了。”王吉拍着心口道。   徐幼宁舒了口气:“我也是害怕嘛。”   她说的轻巧,王吉心里却明白,她并不是因为害怕才尖叫。   那会儿若不是徐幼宁适时尖叫,恐怕承乾宫外的人都能听到太子的痛呼声。   若真如此,所有的安排便全白费了。   王吉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傅成奚,便道:“奴婢去瞧瞧厨房的汤药熬好没有。”   “你去吧,殿下这边我看着。”   王吉颔首:“素心在外头,姑娘有事就喊她,不必瞒她。”   “知道了,你有事尽管去忙,我在这边看着殿下。”   王吉退了出去,太医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太子和徐幼宁。   徐幼宁看着面无血色的太子,心情颇为复杂。   下午在侯府,他还凶巴巴地骂她拽她,不过过了几个时辰,他就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不能说话,不能动,连眼睛都睁得极为艰难。   流了那么多血,也不知得养多久才能养好。   认识他几个月了,徐幼宁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苍白如此孱弱的太子。   方才她答应王吉要照顾他,眼下却不知道该从何着手。   太子身上的衣裳被太医和王吉剪去半截袖子,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想着给他换身衣裳,又想起太医说他的手伤得很重,千万不要挪动。   可这样满是血污的衣裳穿着不成样子,徐幼宁起身拿了剪子,想将他身上的衣裳一截一截剪下来,偏生他长得高大,徐幼宁剪起来十分费劲,无奈之下,只好唤了素心进来帮忙。   先替他脱掉了衣裳,再打了温水替他将身上没受伤的地方尽数擦洗了一遍。   大部分活儿都是素心做的,但徐幼宁仍是忙出了一身薄汗。今日出了这么多事,她哪里还有心情讲究这些。   素心正准备退下,外头有内侍敲门,说给徐幼宁熬的药好了。   徐幼宁躺下将被子蒙上,待素心接了汤药关上门,才起身给太子灌药。   这会儿太子已经昏睡过去了,因此牙关紧闭,无法喂药。好在这时候王吉回来了,三个人合力撬开了太子的嘴,才将药灌进去。   “王公公,方才你去哪里了?”徐幼宁问。   王吉垂首道:“殿下出事,抓捕逆贼的事需要继续做,今晚只能暂且交托给傅大人,奴婢方才出去安排了一番,是以耽搁了,请姑娘恕罪。”   的确,太子这个模样,便是醒过来,不可能继续抓捕逆贼。   “太医有没有说,他的伤得养多久?”徐幼宁问。   “伤筋动骨一百天,说不好什么时候,”更何况,太子这还不是普通的伤筋动骨,打伤他的那玩意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唯一庆幸的是,暗器上没有毒。   不过,这些话王吉并没有对徐幼宁说。   “姑娘别担心,太医说,就是这前几日难熬些,但等养足了血气,殿下便能醒过来,这手伤慢慢养就是了,不打紧。”   “那就好”,徐幼宁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太子总算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王吉和素心都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点了一支烛。   太子身上一点衣裳都不剩,搭了一床薄薄的缎子在腰间。   往常他是极怕热的,这样睡着不成问题,但是此刻徐幼宁摸着他的肩膀冰冷的,屋子里还有冰块,这样搭着可不成。   有心叫下人进来帮忙,念及素心和王吉今夜已经很累了,该让他们歇口气。   若是自己去拿呢,徐幼宁自己的腰也快直不起来了,压根不想起身去柜子那边。   徐幼宁犹豫片刻,将自己平日盖的被子搭在太子和自己身上。   他已经不省人事了,同被而眠也没什么打紧的。   徐幼宁躺下之后,没多一会儿,便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轻飘飘的,飘出了承乾宫,飘到了大街上。   她看到太子策马离开了五城兵马司,也看到一队黑衣刺客偷袭了他。好在他武功高强,侍卫亦是训练有素,这些刺客根本不足为虑。他带领着侍卫在大街上与刺客厮杀,刺客一个一个倒在他的剑下,然而,巷子里还躲着一个黑影,一个没有任何人留意到的黑影。   那黑影趁着太子不备,朝他打出了一个诡异的暗器。太子的手臂被暗器打中,摔下马来。   徐幼宁见那黑影逃走,赶忙朝那黑影飘去。   眼看就要追到的时候,那黑影回过头,朝她露出一个奇怪的笑。   是燕渟!   徐幼宁陡然吓了一跳。   怎么是他?   真的是他要杀太子吗?   “做噩梦了?”耳边传来一个喑哑的声音。   徐幼宁睁开眼睛,转过头,对上了太子苍白虚弱的脸。   “殿下,你醒了?”徐幼宁联想起刚才的梦,有些不敢相信太子醒得这样快,“我还在梦里吗?”   “到底做了什么噩梦,把你吓成这样?”   “没,没什么。”徐幼宁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梦见刺杀他的人是燕渟,“殿下,既然你醒了,我去宣太医过来。”   “不用,我没什么事,就这样躺着就会。”太子仰头,看着帐子顶上绣得金凤朝阳,蹙眉道,“这凤凰,绣得真俗气。”   凤凰?   徐幼宁翻过身,仰卧在榻上,朝他说的地方看过去,帐子顶上那只凤凰绣得活灵活现的,绣工明明很精湛,不知道他为何要说不好。   想到太子还要在这屋子住下去,徐幼宁耐着性子道:“殿下喜欢看什么?明日我叫他们换一副帐子。”   “你喜欢看什么?”太子反问。   徐幼宁用过许多花样的帐子,不是花儿、草儿,就是鸟儿、蝶儿,虽说绣工有高下,总是绣出来的花样大同小异,她并没有特别留意过。   这个问题,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帐子顶不是都差不多么。我倒觉得,要是没有这帐子顶,其实也挺好的,不,不仅帐子顶,还有屋顶。”   “屋顶也不要?”   “对啊,要是没有这帐子顶,没有这屋顶,现在,咱们俩应该能看见外头天上的星星。”   太子眸光一眯,眸光越发幽深,语气却轻松起来:“看外头的星星,是个不错的主意。”   徐幼宁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哪能真的不要屋顶了,幕天席地的,肯定不舒服。”   正说着话,徐幼宁忽然觉得被窝里有什么东西在动,还没来得及查看,右手便被太子握住了。   “殿下,”徐幼宁顿时不自在起来,“太医说,你不能乱动,你得静养,否则,会拉扯到你的伤口。”   太子没有回答,松开了她的小手,却用手指在她的掌心里划了一个字。   徐幼宁反应慢,在脑子里顺着他的动作想了想,方才察觉他写的是个“谢”。   “殿下,其实今晚都是太医和王吉在照顾你,我只是顺手帮了些小忙而已。”   “我谢的,是你写给我的那两个字。”太子轻声道。   是那两个“别怕”?   徐幼宁忽然心中一动,她转头望向太子。   太子的目光依旧深深盯着帐子顶,徐幼宁只看得见他的侧脸。   他的额头饱满,鼻梁很高,从他的额间往下巴走去,正好可以勾勒出一座峻峭的山脉来。   “幼宁,你是怎么知道我害怕的?”   作者有话要说:  燕渟:我想杀了妹妹身边狗男人,万万没想到,当晚妹妹就跟他睡了一个被窝。   摔! 第43章   他的声音很沉、很低, 也哑着,叫徐幼宁听了心里凉幽幽的。   “那个时候我听见你的心,跳得很快。”   太子侧头, 望向她:“那现在呢?”   徐幼宁朝他爬过去一点,用脸贴着他的胳膊。   “这样能听到?近一点, 再试试。”太子像是笑了,抬手似乎像把徐幼宁往前推。   “你别动。”徐幼宁往太子的胳膊按回原处。   他真的太虚弱了, 徐幼宁没怎么费劲, 便将他的手摁了回去。   徐幼宁绷着脸道:“太医说了, 你不能乱动。”   “知道了。”   头一回见太子在她跟前这样老实, 徐幼宁忍不住笑了。他这么听话,还是得奖励一下。   徐幼宁依言朝前爬了一点, 把脑袋贴着他的胸口趴在他身上。   他的心跳,明显比先前要缓了许多。   “我受了伤,你就这么开心吗?”太子问道。   徐幼宁这才意识到, 自己居然笑了, 赶紧收敛了笑意。   “想笑就笑。”太子冷哼一声, 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   徐幼宁看他这模样, 又忍不住抿唇窃笑。   平心而论, 身受重伤的他的确比平时的他要招人喜欢得多。   不会撂狠话吓她, 也不会动了动就拉扯她,被她笑话也只能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的, 任她摆布,比大黄还乖。   “就那么高兴?”   太子睁开眼睛,正巧对上徐幼宁的笑靥。   徐幼宁被抓个正着,赶紧转开话题:“你流了太多血,太医让人备了补血汤水, 既然醒了,你再喝一碗吧。”   “别动。”太子道。   “干嘛?”徐幼宁奇怪道,“我看你也应该很渴吧,嘴唇有点干。”   “你过来一点。”   太子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徐幼宁的确听得不太清楚。   她攥着他的肩膀往上爬了一点,下巴几乎要抵着他的下巴了。   徐幼宁不自在地别过头:“你要吃点什么……”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太子抬起左手,将徐幼宁的脑袋往下摁。   徐幼宁毫无防备地,便吻上了他。   他是真的渴了,薄唇有点干,并不像前两回那么润,但吻着吻着,便也渐入佳境,连房间外头有了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李深!”房门被突然推开,慧贵妃的焦急的声音从天而降,正好撞见榻上两个人的情景。   徐幼宁最怕的就是慧贵妃,一瞥见是她,赶忙推开太子的手爬了起来。   太子对慧贵妃的到来亦有些意外,躺在榻上扭头看向慧贵妃:“母妃,你怎么来了?”   慧贵妃的脸色极为难看,意有所指道:“我不来行吗?我若是不来,今晚你就叫人在这里给榨干了!”   太子听着这话便一阵头疼,“幼宁,我想喝补血汤水。”   “哦,我去给你端一碗。”徐幼宁赶忙下了塌,匆匆出了门。   她不太明白慧贵妃说的话。   榨干?   谁那么残忍,要把太子榨干呀?   可是慧贵妃分明在瞪着她,那么是说她要把太子榨干?   她没有想谋害他啊。   徐幼宁一脸茫然,好在她走出来,房门便关上了,屋里的人和事跟她也没关系了。   “母妃,你刚才在说什么?”太子有些不悦。   当着自己和幼宁的面,居然说那般粗鄙的话。   徐幼宁脸皮薄,被这样说还不知道多难受。   “我在说什么,你心知肚明。”慧贵妃本来已经很生气了,听到太子这责问的语气,顿时爆发了,连珠炮似的训斥道,“你以为你是太子了不起吗?你是太子也只有这一条命,都什么时候了,还抱着女人胡闹!”   慧贵妃一面训斥着,一面看着苍白虚弱的儿子流起泪了。   太子见素日强势的娘亲哭得如此伤心,一时倒无法继续责问方才的事,只能安慰道:“母妃,暗器没有毒,也取出来了,我只有静养就会没事。母妃,你怎么知道我受了伤?”   他明明命人放出消息,说是徐幼宁受伤。   “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别担心,这事别人不会知道的。”   慧贵妃拉开些被子,瞧着他别处的确没有伤口,稍稍放心。   未伤及五脏六腑,还算侥幸。   虽说右手伤得重,往后影响用剑,但太子不是武将,只要心智不受影响便无大碍。   “嗯,只伤了手,只是因为取暗器流了不少血,看着脸色差。”   “你何止是脸色差?”慧贵妃泪意稍止,又恼起来,“平日我就让你出门多带侍卫,不要以身犯险,你若多听我一句,何至于此!”   “记下了,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我尽量不出手。”   今日他的确有些疏忽,没料到会有两拨人同时刺杀,才会遭了别人的道。   “追查的事,你就别想了,交给成奚去做,只管好好养伤,知道吗?”慧贵妃叮嘱道。   慧贵妃只是揭开了上半截的被子,便见太子未着衣衫,顿时又想起方才的情景。   若是她没有来,就他这副样子跟徐幼宁缠在一块儿,今晚怕是还要闹腾。   想到这里,慧贵妃愤愤盖上被子。   “上回我让王福元提醒你,她怀着身孕,你不要去碰她。你倒好,自己都瘫倒在这里了,还由着她爬上来。”   “母妃,我只是跟她说会儿话。”   慧贵妃冷笑:“得了吧,我十六岁就进宫了,这些事我比你们清楚。上回在马车里,别告诉我你也是在说话。”   太子不吭声了。   上回在马车的事,他心里其实也后怕过。   虽然他没有做那种事,但是他心里不是没起这个念头。   所以在听了王福元的传话之后,他连着几日没有见徐幼宁。   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心中欲念,伤了她,伤了孩子。   “你都这么大了,屋里的事,我是不想说这么多的,可是你现在受伤了,懂吗?你要养起来,别再胡闹了。”   慧贵妃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渴吗?”   托徐幼宁的福,这会儿倒是不渴。   太子浮出一抹笑意。   慧贵妃见他一脸轻松的样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朝着外头喊道:“王吉。”   “奴婢在。”   “熬的汤水呢,端过来。”   门开了,补血汤水是徐幼宁端进来的,慧贵妃接了汤盅,没好气地说:“下去。”   说完,她看也不看徐幼宁一眼,便转过身。   徐幼宁讪讪出了屋子。   慧贵妃端着汤盅,亲自给太子喂汤水。   “仔细想想,上一次喂你喝汤,还是你八岁的时候。”慧贵妃絮叨道,“我记得,那次,也是你不听话,非要去围场打猎,结果从马上摔下来,还好没摔断脖子。”   太子没有言语,默默地饮汤。   等到一碗汤饮完,慧贵妃也说得差不多的时候,太子方才道:“母妃今日说的,我都记下了,不过我也有一件事想请母妃应允。”   “说吧,只要我能为你做的,哪件事没应你?”   “母妃,往后你不要对幼宁那么凶,她又不是下人。”   他不是询问的语气。   慧贵妃一听,勃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下人,难不成还是我的上人?”   “我的意思是,幼宁是母妃的晚辈。”   “晚辈?”慧贵妃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她如何是我的晚辈了?”   太子不疾不徐道:“如何不是?”   “李深,我是听说你今日受了这么重的伤,从连夜过来看你。你既然还有力气跟我斗嘴,看来你是真的没有大碍。”   慧贵妃的脸色一下就拉了下来,手边的汤盅也顺势砸到了地上。   “母妃,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容不下她?”   “我容不下她?她是我给你找回来的,我要是容不下她,她能有今天的造化吗?”   “我很感激母妃把她带过来。”太子道。   “我防备着她,还不是为了你,你看看她做的都是什么事?你伤成这样,她还想着来勾引你。”   慧贵妃一股邪火冒了起来,然而看着太子的苍白的脸色,又生生忍了下去。   “你先养病,等你病好了,我跟你好好掰扯她的事。”   说罢,慧贵妃骤然起身,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砰地一声,把门推开,把坐在外头喝安神汤的徐幼宁吓一跳。   慧贵妃一出来,便恶狠狠地盯着徐幼宁。   徐幼宁一哆嗦,正在想是不是该行礼,里头传来太子的声音:“幼宁,过来。”   她小心地觑了慧贵妃一眼,放下茶杯,飞快地回了屋。   外头的王福元小心地觑着慧贵妃的颜色,低声道:“娘娘,咱们回宫吧。”   徐幼宁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离去,这才重新上了榻。   因着刚才的事,这回徐幼宁没有躺的离太子太近。   真是个惹祸精,害她又被慧贵妃瞪了,离他远远的才好。   “徐幼宁。”   “我睡着了。”徐幼宁赌气回道。   太子被她的回答惹笑了:“过来点。”   “我怀有身孕,不方便动,你要什么东西叫王吉吧,他就在外头。”   太子的声音依旧很低很轻,语气却颇为无奈:“被母妃吓到了?快过来。”   他如今动弹不得,只能身出一只手去拉徐幼宁。   徐幼宁索性翻个身,背对着他,叫他扑了个空。   “徐幼宁,你现在得罪了母妃,若是再得罪我,往后你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吗?”太子冷冷道。   徐幼宁听着他这句恐吓就有些恼。   这人看来是伤得还不够重,睡了一觉便又恢复了往常的狠戾。   可徐幼宁不得不承认,他这句话把她说服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徐幼宁翻回过来,对着他也没什么好声气。   见徐幼宁转过身来,太子脸上笑容复现,口中重复着两个字;“过来。”   徐幼宁恨不得骂他了,过去过去过去,过去了又能怎么样?   可想归想,看着他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终究还是心软了。   “那你还不把手拿开。”徐幼宁蹙眉。   太子满不在乎道:“就这样。”   徐幼宁想说他才受了伤,就不应该折腾,可想着自己刚才因为他被慧贵妃瞪,想着自己还被他放狠话威胁,顿时坦然了。   爬到他身边径直枕在他的胳膊上。   如此一来,两个人便离得格外近。   太子费力地扭过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徐幼宁见他还不想睡,终究是忍不住劝道:“今日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失了那么多血,早点歇着。”   说完之后,他没了动静。   徐幼宁以为他当真睡着了,仰头去看,发现他正睁着眼睛望着帐子顶。   “你在想刺客的事吗?”徐幼宁小心翼翼地问。   一天之内遭遇了两拨刺客,还被人重伤,肯定睡不着觉。   他先前承认自己害怕,徐幼宁还是很理解的。   就好比她吧,虽然慧贵妃从来没有说过要杀她,她都害怕得不得了。   “你别担心,傅大人查案那么厉害,肯定能查出刺客的真面目。”   太子唇角弯了一下,轻轻地说:“我在想你。”   徐幼宁闻言一怔,旋即有一种甜蜜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这个人真是……   “你别作弄我了。”徐幼宁恼道。   即便知道他可能是在作弄自己,徐幼宁还是情不自禁地觉得愉悦。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甚至比他们俩那次在马车上的肌肤之亲还要奇妙。   那一次,徐幼宁心里多的是忐忑和紧张,可是他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徐幼宁毫无负担的开心了。   “幼宁,你知道我看到那暗器飞向我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彻底迷惑了。   先前王吉说,那偷袭之人出手非常之快,暗器更是快得吓人,几乎是眨眼之间太子就从马上栽下来了。   怎么暗器飞向他的时候,他还能想事情?   “我活了快二十年,自认经历过许多险象生还的时候,但是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的感觉。”   暗器飞向他的那一刻,他生平第一回 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他很清楚,那个东西是能要他命的东西。   “当时我觉得我死定了。”   徐幼宁不禁揪起心来。   “也是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你,想起了我们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家里人周末出去玩的时候被毒虫叮咬,一开始没引起注意,后来越来越严重,这两天都在跑医院,好在现在毒素渐渐清除了,之后正常更新。 第44章   我们的孩子?   徐幼宁有点诧异。   以前他每次说起孩子, 都是说“我的孩子”。   其实不怪他。   徐幼宁自己也觉得,这是他的孩子,跟她……似乎没有多大关联。   今晚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徐幼宁忍不住朝他望去。   但他的一双眼睛直盯着帐子顶出神。   徐幼宁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能感觉到, 孩子在她肚子里一天一天的长大,但是对这个孩子, 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从一开始, 这个孩子就是应慧贵妃的要求生的, 也是为了救自己的家人而生的。   她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 想着是为他而生,将来孩子生下来了, 或许她都看不到这个孩子一眼就让人给抱走了。   现在他说“我们的孩子”,这个孩子,徐幼宁可以有份吗?   因她一直不吭声, 太子转过头, 用仅剩的一只胳膊抱着她, “母妃到底跟你说过什么?你把原话告诉我。”   徐幼宁枕在他的胳膊上, 他一扭头说话, 唇边的气息便飘到徐幼宁的额头上, 暖暖的,痒痒的。   她以前是很怕他靠近的。   但是现在, 离他这么近,她感觉很舒适,也很幸福。   “贵妃娘娘每回说的都差不多,只是叮嘱我要本分些,不要痴心妄想。”   “本分?我倒觉得你压根没尽自己的本分。”   徐幼宁瞪向他, 她都这么谨小慎微了,还不本分?   想起上回在马车里的事,徐幼宁涨红了脸:“我哪里不本分了,每回……每回都是你非要……”   “非要什么?”太子眸光灼灼地盯着她。   “非要……”徐幼宁的气势弱了很多,“非要那样。”   “你是说,马车上那样?”太子的声音又低了许多,却莫名带着一种吸引力,搅得徐幼宁心惶惶。   “你知道就行。”   “那你喜欢吗?”   徐幼宁觉得脸越来越烫。   她觉得她不能再回答这个问题,要说喜欢他指定得闹,要说不喜欢,他定然也不会善罢甘休。   她只能沉默,不让他继续这个话题。   太子看徐幼宁扭过头不看她,轻轻哼了一声,当真放过了她,重新说起先前的事:“说说看,你的本分是什么?”   徐幼宁想起当初见到慧贵妃的情景,老实回道:“我的本分,就是办好贵妃娘娘和殿下交办的差事。”   “什么差事?”   “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对,也不全对。”   徐幼宁恨恨看向他,他却笑了,拿鼻尖在徐幼宁的额头上轻轻点了几下,用近乎无声的声音说:“做的我女人,伺候我才是本分。”   伺候他?   徐幼宁的脸愈发地烫,她艰难地别过头,努力不让自己看他。   太子自然将她的反应收在眼里。   这个女人,明明都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在他跟前还像个未经事的小姑娘一般别扭,却更勾得他心痒。   “幼宁,母妃的事,我会处理,嗯?”太子用仅存的一只手将她搂紧了些,“她能威胁你的,无非就是你的性命,你的家人,我心里都有数。”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   他还真的都知道呀。   “我是当朝太子,不管是在东宫还是在朝堂,母妃都不可能越过我做什么事,”太子见她听进去了,继续道;“所以,你没什么好担心的,知道吗?”   他以为自己担心的,只是慧贵妃吗?   徐幼宁又低下头。   “在想什么?”太子问。   “殿下。”   “嗯?”   “将来不管你有多少孩子,你都会对他好,对吗?”她的声音近乎恳求。   太子愣了愣,她说的“他”,是他们的孩子。   徐幼宁已经知道他会娶沈云贞做太子妃,将来他登基为帝,还会有许多的贵妃、昭仪、美人,她们都会给他生育子女,到那时候,他会跟当今圣上一样儿女成群。   如今他如此珍视孩子,珍视怀着孩子的自己,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孩子。   等到将来,有了别的孩子,这个庶出的孩子在他眼里就不算什么了。   太子终于又侧过头,看着徐幼宁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蹙眉道:“你胡说什么?”   “殿下,你能答应我吗?”   徐幼宁不能为孩子做什么,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在他跟前恳求一次。   “我当然会对他好,不管我有多少孩子,都会对他好。”   徐幼宁终于放了心。   在她心里,太子是有信誉的,答应过她的事,他的确都办到了,没有骗她。   “徐幼宁。”太子又喊了一声。   “嗯?”   “不管是你,还是孩子,我都会待你们好,知道吗?”从前,他的身边都是聪明人,很多话他不需要讲得太明白,只是稍稍点一下,旁边的人就会懂。   但他现在知道了,徐幼宁不是这样的。   他得把话说明、说透,她才会相信。   “等过几日,我会进宫跟母后好好说明此事,往后王福元不会再来给你训话。”   徐幼宁心里高兴。   虽然王福元对着她总是和和气气的,可徐幼宁可怕见到他了。   他一来,传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过几日你就要进宫吗?”徐幼宁忽然听出有些不对劲,“你这伤势,怎么进宫了,太医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   “当然要进宫。朝野上下只知道你受伤,不知道我受伤。”   “那……”   徐幼宁沉默了。   原来一开始说要徐幼宁装病的同时,他还得装没有病。   毕竟,她只是她的侍妾,再受了伤,他在东宫守她几日已经是极限,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侍妾受伤就不去上朝。   好在他伤的是手,若是好好养几天,应当下地走路无虞。   可是,他的手伤得那样重,万一别人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   太子看着徐幼宁皱起的小脸,心里没来由的舒坦。   “幼宁,以后我一直住这个屋好吗?”   “不好。”   “也罢,这间屋子太小了。”太子似蹙眉沉思了一会儿,“还是你搬去我那边。”   “不好。”徐幼宁低声回道,语气却很坚决。   太子听出了她的坚持,询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这个回答当然是口是心非。   太子的寝宫,是那么好搬的吗?   如今搬进去,将来还不是要搬出来。   别说他的寝殿了,便是如今这间屋子,等她生完孩子,也是住不得的。   最好的结局,莫过于她给他生下一个女儿,她得了一个正经的侍妾的名分,守着女儿住在东宫某一处偏僻的小院里度日。   也不知怎么地,徐幼宁忽然想起了那天燕渟说的话。   他问她,想不想过不一样的生活,想不想看不一样的风景,想不想认识不一样的人。   徐幼宁忽然有些落寞。   这样一想,东宫的一方小院着实有些惨淡。   可惜燕渟只是随口同她说说,那样的生活离她实在太远了。   淡淡的惆怅从心底浮起,徐幼宁仰起头,发现太子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的确是太虚弱了。   不管怎么样,今晚对徐幼宁来说,还是快乐的一个晚上,即便短暂。   接下来的几日,太子都躺在这屋养伤,徐幼宁要装病,饭后遛弯也去不成了。傅成奚每日从内阁带些重要的奏折过来,徐幼宁就帮着他读奏折。如此也没有别的可做,王吉怕两个人无聊,每天都把大黄牵到屋里陪两人玩一会儿。   大黄是一条聪明的狗,如今在东宫吃得好睡得好,一身金毛越发透着贵气。   如此过了五日,傅成奚匆匆赶来,才打断了两个人悠闲的日子。   太子养了几日,身上力气恢复了些,如今可以倚着榻边坐起来。   “这么匆忙,出什么事了?”   傅成奚道:“不知道是谁放了消息出来,说殿下身受重伤,生命垂危。”   太子冷笑:“还能是谁,除了刺客,谁能那么肯定受伤的人一定是我呢?”   “殿下,那我们该怎么做?”   “明日是母后的生辰,她一向节俭,不会大事操办,我进宫去给她请个安。”太子说着,眸光便得锐利,“放出流言,未尝不是给了我们一个追查的方向。”   傅成奚颔首:“我正有此意。”   说着,他打量了一向太子的手:“殿下,你的手当真无碍么?”   “如今还动不得。”   傅成奚不由得担心:“如此,殿下还是不要冒险为上。”   “无妨,棋已经行到这一步,不往前便会前功尽弃,我会见机行事,在宫里露个脸就回来。”太子说着,朝旁边的徐幼宁看了一眼。   徐幼宁正担忧地望着他。   傅成奚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   “你才养了五天,就要出去?”徐幼宁自然为他担心。   太子当然知道自己的情况,只是他接连五日没有进宫,没有上朝,就算别人不知道他受了伤,为了一个侍妾几日不理政,已经足够引起旁人非议了。   “嗯。”太子伸手摸了摸徐幼宁的脑袋,“无妨,我只是进宫到父皇母后身边请个安。”   “可你这模样,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旁人一看就知道你受了伤,你去反倒漏了痕迹。”   太子没想到徐幼宁会想到这一点,伸手刮了刮她的脸颊:“你不是有胭脂么?到时候你为我涂一些。”   他都这么说了,徐幼宁知道劝是劝不住的,只好不再说话。   太子看着她,忽然想起了点什么。   “那天从侯府回来,你想去哪儿?”   那天?   徐幼宁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是素心告诉他了吗?   不过,反正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天我想回家看看祖母。”徐幼宁道,“我怕素心不答应,便说是你准了的。”   太子勾唇,“准了。” 第45章   徐幼宁疑惑地看向他:“准了, 是什么意思?”   “准了,就是准你回家,想什么时候回, 就什么时候回。”   太子说罢,徐幼宁猛然抬起头:“你是说……”   “等你这次伤好了, 想回去就回去吧。”   徐幼宁如今还在承乾宫“养伤”,当然不能出去招摇过市。   “那, 我这伤得养多久啊?”   太子看着她欣喜的模样, 颇为自得, “外头只知道你受了伤, 却不知你受的轻伤还是重伤,你有孕在身, 便是受了轻伤,也得养上一个月再出门。”   “一个月啊。”   徐幼宁觉得一个月的时间有点长了,不过太子能松口, 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嫌长?”太子问。   徐幼宁不说话, 只是笑。   太子伸手, 将徐幼宁拢到怀里:“我说的不是准你一个月后回家一次, 我是说, 一个月之后, 你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想回几次都可以。”   “殿下当真?”   这一次, 徐幼宁可不仅仅是惊喜了,简直是大喜过望。   “当真,不过,你出门必得带上云心和锦心。”   云心和锦心是上回徐幼宁出事之后太子安排过来到她身边的伺候的,听素心说, 云心和锦心都是武婢,功夫不比承乾宫外头的侍卫差。   想着这回太子遇刺,徐幼宁自然不敢大意,一口应下。反正她回家见祖母,没什么可隐瞒遮掩的。   “多谢殿下。”   这回的感谢可是发自真心的。   “光用嘴巴说说,可不算谢。”   “那……”徐幼宁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道谢的东西啊,她的东西,他哪里看得上。   徐幼宁正在思索间,便感觉有温热的气息凑近。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太子用仅剩的一只手搂着她,缠着她。   耳鬓厮磨片刻,他终究放开了她。   他有伤,她有孕,怎么都不能逞心如意,靠得越近,便越难受。   徐幼宁在他怀里睡了一晚,自然晓得他早上起来是什么状况。   “殿下,今晚,我们还是各盖各的被子吧。”徐幼宁小声道。   太子不想答应,可又不得不答应。   搂着她,全身跟火烧一样,偏偏自己的手不能动,偏偏她怀着身孕不能碰。对他而言,简直是世上最严酷的刑罚。   等,他只能等。   等着自己的伤养好,等着徐幼宁生下孩子。   ……   太子进宫的那一天,徐幼宁在东宫提心吊胆的,好在他两个时辰后他就回来了。   回是回了,一张脸却苍白得吓人,比那日取暗器的时候还要怕人。   好在他在宫里晃悠了一圈,那么多人就看到他安然无虞,总算是平息了谣言。   之后的日子倒是风平浪静。   皇帝醉心修道,极少开朝会,太子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东宫,内阁把奏折送过来批阅,隔上几日太子会亲自去一趟内阁,跟阁老们碰面。   如此过了一个月,徐幼宁终于可以“养好了伤”,得以出门。   对徐幼宁而言,最重要的事当然还是回家去探望祖母。   相较于前两次回莲花巷,徐幼宁这一次摆得阵仗极大。   除了她乘坐的马车,外头还有三十名骑马的侍从护卫。   毕竟,太子才被行刺,对方很有可能对徐幼宁下手。   徐幼宁自宵禁后出发,到莲花巷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   徐启平和陈氏出门迎接,一见到这阵仗,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宵禁后还能这么浩浩荡荡的出门,对方的权势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大。   徐幼宁自然不会同他们说太子的身份,同徐启平夫妇简单的寒暄过后,便直奔祖母的屋子。   老人家都是睡得早,知她要来,徐老太太便先睡了一觉,这会儿徐幼宁过来,便是精神奕奕的。   桌子上摆了点心水果,也有徐幼宁喜欢喝的酸梅汤。   “祖母。”一见到祖母慈祥的面庞,徐幼宁的鼻子顿时酸了起来,顾不得说别的话,扑倒祖母怀里哭了一场。   徐老太太抱着孙女,亦是忍不住垂泪。   “阿宁,难得回家一趟,就别哭,啊?”   徐幼宁擦了眼泪,坐直了身子。   徐老太太看着她的肚子,伸手摸了摸,“瞧你的怀相,像是个小子。”   “我倒盼着是个闺女。”徐幼宁撅了嘴。   在东宫呆了这么些日子,徐幼宁懂了不少人情世故。   她不是太子的正妻,若是在太子妃之前生下儿子,必然会为太子妃忌惮,生个女儿,便威胁不了太子妃的地位,方能保得平安。   就好比庄敬公主,她虽不是慧贵妃亲生,但她身为公主,不能跟太子争夺皇位,因此慧贵妃也能容得下她。   徐老太太不知道徐幼宁为什么这么说,拍着她的手道:“儿子也好,闺女也罢,只要母子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嗯,”徐幼宁点头,“祖母放心,我知道的,我瞧我气色多好。”   “是比从前养得水润了。”徐老太太斟酌了一下,方才小心问,“将来如何,那家人跟你说过吗?”   当初徐幼宁被带走的时候,对方说得明白,不会给名分。   虽然老太太也舍不得让徐幼宁给人做妾,但事已至此,徐幼宁都要给人生儿育女了,做个过明路的妾总好过做外室。   徐幼宁想了想,脸庞微微变红。   “算是吧。”   徐老太太大喜过望,“他们应诺了?”   徐幼宁点头。   “太好了,幼宁,你总算是熬出头了。”   太子在承乾宫养伤的这一个月,徐幼宁的确都过得很踏实。   不知不觉之间,徐幼宁似乎已经习惯了他在自己身边,也习惯了枕着他的胳膊。   只不过,他将来是要娶太子妃的,她搬出承乾宫是早晚的事。   等到搬出承乾宫的那一天,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心境。   这个念头只是在她的脑中一晃而过。   她向来不是深谋远虑的人,更何况,她没有在东宫深谋远虑的能力。   “祖母,这酸梅汤是你亲自熬的吧?”   徐老太太笑眯了眼;“就你的嘴巴会吃。”   “那当然,祖母熬酸梅汤哪里是别人熬得出来的味道。”   徐老太太又问起徐幼宁的身子,徐幼宁有素心和孟夏的精心照料,自然没有什么不妥。   等到这些说的差不多了,徐老太太方肃了神情,“正好今日你回来了,你爹爹有点事想同你商量。”   有事商量?   徐幼宁有些诧异:“什么事?”   “你且听听,不想答应便不答应。”   徐老太太说完,朝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退出去,很快便带了徐启平、陈氏和徐幼姝进来。   见到他们三个,徐幼宁立马涌起了不好的语感。   只是今日是祖母开了口,她只得暂且忍耐。   “阿宁,你在那边还好吗?”徐启平问道。   “他们待我挺好的,劳爹爹费心了。”徐幼宁语声淡淡。   陈氏着急地问:“要你的人到底什么什么?怎么……怎么外头来了那么多人?”   三十几个侍卫,便是国子监的祭酒大人出行也带不了这么多人,何况,徐幼宁连妾都不是。   “不是我有意瞒着,只是我不能说,说出来,反而会给家里惹麻烦。”徐幼宁不想跟陈氏多说,望向徐老太太道,“祖母,到底是什么事?”   自打徐启平三人进来,徐老太太的脸色明显差了些。   “启平,既然是你们的主意,你们就自己跟幼宁说。”   徐幼宁望向徐启平,徐启平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陈氏一脸着急,伸手拉了一下徐启平的袖子,可徐启平就是不出声。   憋了一会儿,徐启平道:“幼宁,其实也没什么事,本来说同你商议,想想还是作罢,你早些回去吧。”   “什么作罢,这事不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吗?”无奈之下,陈氏只好自己开口道,“幼宁,你是知道的,卫家跟咱们徐家是通家之好,两家人从你爷爷那一辈起就熟识了,虽然你跟承远这孩子没有缘分,但两家的情谊还在。”   徐幼宁明白陈氏要说什么,只是听着她这些托辞,心里不禁难受起来。   “太太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你跟姝儿年纪差不多,如今你有了人家,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我跟你爹爹就想着,是不是让姝儿嫁到卫家。承远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的,姝儿嫁过去,我们也放心。”   徐幼宁在心里为卫承远鸣不平。   当初老太太要给徐幼宁定亲事的时候,陈氏是立马就赞同,觉得徐幼宁嫁去卫家那样的没落家族十分合适。   如今卫承远中了进士,又说知根知底的放心。   “既然是幼姝的婚事,爹爹和太太做主便成,哪有我说话的份。”   这话一出,陈氏的脸面再也挂不住了,没法再说下去。   “够了,幼宁如今是双身子,别再跟她说这些事。”徐启平拿定了主意,对徐幼宁道,“走吧,爹送你出门。”   一旁的徐幼姝见状,上前拦住徐幼宁的路:“等等。”   “姝儿。”徐启平出言训斥道。   徐幼姝不肯让步,气呼呼道:“你先别走,爹娘的话还没说完呢。”   说罢,她望向陈氏:“娘,你这回不说,下回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您快说呀。”   徐幼宁望向陈氏。   “幼宁,”陈氏终于开了口,“姝儿和承远的婚事,咱们家跟卫家长辈都已经说定了。不过承远这孩子是个重诺的人,他说如果要退婚,得等你当面跟他说。幼宁,今儿你既然回来了,我让人把承远叫过来,你把退婚的事跟他说一声。”   徐幼宁惊愕地看向陈氏,又看向徐启平。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承远哥哥不肯娶徐幼姝吧?”   卫承远的心意,那日在侯府便说得很明白了。他心志坚定,有的时候的确很固执。   徐幼姝听到这话,顿时急了,“不是不肯娶,承远哥哥只是想当面跟你说一声,好叫你死心。”   徐幼宁的目光从徐幼姝和陈氏的脸上扫过,内心亦是无比的坚定。   “爹,此事女儿恕难从命。” 第46章   徐启平为难道:“幼宁, 爹只是问问你的意思,你不愿意,此事作罢就是。”   “不成!”徐幼姝一听到这话, 顿时急了,怒目看向徐幼宁, “徐幼宁,你为人子女, 居然不尊父母之命, 我知道, 你如今有了靠山, 吃香喝辣的,所以你就以为你可以不把自己的爹娘放在眼里了吗?在你眼里, 还有孝道二字吗?”   “荒唐,要讲孝道,要幼宁听你们的话, 那这个家里有谁跟我讲过孝道, 有谁听过我这个老太婆的话!”祖母在这个时候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徐幼姝没提防着老太太这一声怒斥, 吓了一跳, 满脸涨红不敢说话。   这话算是诛心了, 徐启平当即低了头:“母亲教训得是。”他回过头, 用不容置喙地语气对陈氏道:“把姝儿带下去,居然在祖母和爹娘跟前大吵大闹, 像什么话!叫她好好回去反省反省。”   陈氏亦没料到徐老太太会勃然大怒,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只是事已至此,只得拉着徐幼姝离开。   “祖母,您的身子才刚刚养好, 可不要动怒。”徐幼宁劝道。   徐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他们天天来逼我,我这个老太婆不中用,到最后还是叫他们来逼你。阿宁,最苦的还是你!”   徐幼宁心里倒是明白的。   老太太虽是长辈,但这个家的当家人是徐启平,管家的是陈氏,这阵子老太太身子不好,哪里熬得过陈氏和徐幼姝的软磨硬泡。   至于徐启平,徐幼宁心里明白,爹爹跟陈氏不一样,他不是在卫承远中了状元之后才另眼相看,他一直很欣赏卫承远,从心底里想将卫承远招为女婿。   当初老太太说要把徐幼宁许配给卫承远,徐启平是一口应下、极力促成的。   想到这里,徐幼宁对徐启平道:“爹,我跟承远哥哥已经退亲了,我并不在意承远哥哥娶谁,他娶徐幼姝也好,娶别家女也罢,都与我无关。但是若要我去劝说承远哥哥娶徐幼姝,别说我不会答应,便是我去了承远哥哥也不会答应的。恕女儿直言,若然爹爹逼迫太过,承远哥哥还会对徐家产生芥蒂之心。”   这番话是徐幼宁的肺腑之言。   卫承远看着是个文弱书生,实际上是一个性格坚毅的人。   只要是他认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更改。   如若徐启平逼迫太过,卫承远非但不会答应,反倒会疏远徐家。   “我明白了。幼宁,你无需再担忧此事。”徐启平叹道。   徐幼宁不知道爹爹听进去了多少,她只能言尽于此,她转过身,朝徐老太太一拜:“祖母,夜深了,您早些歇息吧。”   “好,好,你路上小心。”看着徐幼宁要走,徐老太太又有了眼泪。   徐幼宁拉着老太太的手安慰道:“祖母,别担心,往后我每月都回来看您一回。”   “当真?”   “当然是真的。”   看着祖母气色恢复如初,徐幼宁这回是真放了心,上了马车,她挑起车帘,朝莲花巷看了一眼。   不知道为何,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她天天盼着能回莲花巷。   此时看着莲花巷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竟然毫无触动,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   虽然太子应允她随时想回就回,可徐幼宁觉得,往后她不会回来得多勤快。   回到东宫的时候,太子正在批阅奏折。   他右手尚未恢复力气,书写起来并不顺畅,因怕朝臣从字迹中看出端倪,这阵子所有奏折都是有王吉代笔书写。   见徐幼宁回来,他放下手中的奏折。   “殿下。”徐幼宁上前道。   太子看着她神情落寞的模样,微微蹙眉:“怎么回家了还是不高兴?”   徐幼宁摇头,“没有不高兴。”顿了顿,又道,“殿下,我有些累了,先回屋去了。”   不等太子发话,她自己便去屏风后天换衣裳了。   太子一言不发,看着屏风后头更衣的身影晃动,忽然站起身,往屏风那边走去。   素心一看到他过来,忙低下头将徐幼宁褪下的衣裳抱在怀里走了出去。   徐幼宁原本伸手由着素心伺候,没提防素心抱着她的衣裳便跑了。   她顿时猜到了什么,一回头便见到了太子。   “殿下,你……”徐幼宁羞恼死了。   素心刚她的衫子去了,身上就挂了一件水绿色的肚兜。   太子也不多说话,上前便将她抱在怀里。   不过,他到底伤了一只右手,左手虽然虽然可以困住徐幼宁不让她跑,右手却不能去他想去的地儿。   饶是如此,徐幼宁仍是觉得窘迫。   他长得高,即便身上挂个肚兜,落在他眼里跟没挂差不多。   “在家里受了气?”   徐幼宁“嗯”了一声。   太子冷笑,在她身后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你在家受气,回来就把气撒我身上?”   “我哪有撒气。”说是这么说,徐幼宁心中却想笑。   好像,似乎,回来的时候是没给他好脸色瞧。   她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又想什么了?”   “你觉得我太放肆了?”徐幼宁小心翼翼地问。   太子道:“倒也无妨。”   徐幼宁低下头,额头抵在他的肩膀。   “说吧,谁给你气受了?”   徐幼宁心里本来就是委屈的,不光是是徐幼姝和陈氏的贪得无厌,还有爹爹的纵容和祖母的妥协。   太子一问,她便忍不住道:“就是我那个嫡母和妹妹,她们……”   刚起了个头,徐幼宁便意识到这份委屈不能向太子抱怨,立马噤了声。   太子眯着眼睛,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其实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徐幼宁小声解释道。   “我记得,你那个妹妹脾气很不好。”   徐幼宁点头:“她是嫡女,又是幼妹,从小娇生惯养的,脾气大些我也习惯了。”   太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徐幼宁。   “我听说,你们家想把她许配给卫承远?”   徐幼宁吃了一惊。   她可没跟他说过这种事。   很显然,这是素心禀告给他的。   徐幼宁知道否认也没有用,只能低下头不吭气。   “怎么着,婚事定了?”太子似笑非笑,“可喜可贺。”   徐幼宁摇头。   “那是婚事取消了?”太子的眼眸越发捉摸不透,“也不对,若是婚事取消,你应当高兴才是。”   “我为何高兴?她的婚事如何与我无关。”太子的语气怪怪的,徐幼宁听着不对劲,忙分辩道。   说是这么说,她觉得自己底气不足。   她真的一点都不关心这件事吗?未必。   卫承远离她如今的生活很远了,可他毕竟是曾经存在在她心里的一个人。哪怕眼下变成了一根刺,也不是轻易就能拔掉的。   徐幼宁眼神中的落寞当然瞒不过太子,他冷冷道:“是吗?那我明日便下一道旨意,给卫承远和你的妹妹赐婚,成全他们的美事。”   “不要。”徐幼宁下意识地喊道,旋即看到太子的脸色越发阴沉。   “徐幼宁,你不是说与你无关么?”   “是与我无关,”徐幼宁低下头,压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小声道:“可是,也与殿下无关。”   “徐幼宁。”太子骤然换了语气。   这个女人,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公然顶撞他,真是纵容不得。   徐幼宁觉得这事没法说清楚了,眼见他动了怒,便咬着唇,悄悄看他一眼,娇娇柔柔的说:“殿下,我累了,站着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果真,一句软语说出,他也没了气势。   他伸手,在她额发上轻轻撩过。   “出汗了?”   酷暑难耐,便是夜里出门也少不得冒些薄汗。   太子压低了声音,凑到徐幼宁的耳边:“我出了身汗,若你帮我冲个凉,今儿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什么?   帮他冲凉。   徐幼宁只觉得一股子热劲儿冲上头顶,烧得她耳根子疼。   “我有孕在身,怕是伺候不好。”   “怕什么,你如今放肆惯了,伺候得不好,我也不会罚你。”   “不要。”徐幼宁瞅准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   太子不妨,整个人往屏风旁边倒去。   好在这座屏风底座是紫檀木的,才不至于将屏风压倒。   饶是太子没有摔倒,撞在紫檀木的架子上吃痛不已。   “跑什么,当心摔倒。”   徐幼宁急匆匆跑到衣柜前,自己抓了一件寝衣穿上,方才看向太子那边。   见他没有摔倒,心下松了口气。   “殿下若要冲凉,喊王吉进来便是。我今日困极了,这会儿就睡。”说着,徐幼宁自个儿上了榻,把被子裹紧。   太子从屏风后头出来,肩膀撞得生疼,见她裹得如蚕蛹一般,倒是觉得好笑。   “徐幼宁,出来。”   徐幼宁背对着他,更加裹紧了被子。   太子坐到榻上,伸手扯了扯她的被子,果真纹丝不动。   “你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吗?”太子故意沉着声音。   徐幼宁压根不敢开腔,两人同塌而眠一个月了,她大底知道了他的脾气。   一则他有伤,二则她有孕,大多数时候他并不会做什么。两人睡在一张榻上,各睡各的被窝井水不犯河水。   偶尔他意动,只要徐幼宁装死不搭理他,也就过了,若是理了,便是拒绝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但今日,装死这一招似乎行不通。   太子伸手将徐幼宁翻转过来,掰着她的脸看着自己。   “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徐幼宁无奈了,“殿下有什么话,我洗耳恭听。”   “刚才你说,卫承远婚丧嫁娶一概与你无关,这是实话还是虚话?”   “自然是实话。”   “好,既然你说是实话,此事我便放过。不过,如果以后叫我知道你所言不实,”太子用手指挑起徐幼宁的下巴,恶狠狠道,“那我可以保证,卫承远会死得很惨。”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昨天有读者说没有作话很不习惯,那今天就啰嗦几句。   前两天突然冒出一个修真文的梗,写了预收放在专栏,没想到有一个人收藏了,还是很开心,等我把梗想实了就通知大家。   周末愉快~ 第47章   “姑娘, 姑娘。”   这日,徐幼宁正在午睡,忽然有人剧烈地摇她的胳膊。   睁开朦胧的睡眼, 她看到摇醒自己的人居然是素心。   平常午睡,素心绝不会打扰, 今日突然把她摇醒,徐幼宁心头一凛, 立马紧张起来:“素心, 出什么事了吗?”   “姑娘, 殿下传旨过来, 要姑娘立即动身去御香山。”素心神色凝重,匆匆说罢, 又补了一句,“现在就走。”   御香山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座行宫,距离京城约莫两日的路程, 是南唐的皇家避暑行宫。   不过因着这几年皇帝醉心修道, 圣驾连着几年都没去御香山。   前几天徐幼宁觉得热的时候, 太子还说, 若这八月再热下去便带徐幼宁去御香山住一个月。   当时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 没想到真要去。   不过想想不对劲, 再是要去,怎么不稍稍提前说一声, 连午睡都不让她睡要她立即走?   “现在就走?”徐幼宁瞧着素心满脸焦急,不像她平时进退有度的模样,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   素心没有否认,只扶着徐幼宁坐起来:“事态紧急, 姑娘先上马车,在马车上奴婢跟姑娘细说。”   说得这样紧急,徐幼宁仅存的睡意也没了。   简单的理过容装之后,徐幼宁往承乾宫外走去。走到殿前,才看见云心和锦心为她收拾了些衣裳物品,装了三四个箱笼。   “素心,我们要去御香山待多久?”   “奴婢也不知,往常宫里贵人过去,怎么着都会住一两月。”   “那我想带上月芽,可以吗?”   素心点头:“姑娘先往马车去,奴婢立即派人去寻月芽。”   徐幼宁乘着步撵到了东宫正门,只见大门前停着四辆明黄色的马车,王吉正指挥着内侍们往后头三辆马车上搬东西。这阵仗,当真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王吉。”徐幼宁出声喊道。   王吉循声快步走过来,恭敬朝徐幼宁行礼:“姑娘,快请上马车。”   “殿下呢?”徐幼宁问。   “姑娘先行,殿下有要紧的事要办。”   王吉居然没跟着太子。   徐幼宁觉得今日的事情越来越奇怪了,“那这回殿下不去御香山吗?”   “姑娘放心,殿下要去的,只是比姑娘晚过去。”   正说着话,月芽匆匆从东宫里赶了出来。   徐幼宁虽然满脑子疑惑,可看着周遭的人各个神情凝重,不好再多问,不安地挽着月芽的手上了马车。   她登上的是第一辆马车,平常都是太子乘坐的。一进去,便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道扑面而来。   月芽尚不知出了什么事,扶着她走进去,惊喜道:“姑娘,这马车的坐塌很宽,摸着也很软,你过来躺着吧。”   徐幼宁一点困意也没有了,勉强摇了摇头,便坐了下去。   刚坐下,素心便上了马车,在马车里摆上点心瓜果。   “姑娘瞧瞧,还想吃什么?”   徐幼宁哪有吃糕点的心情:“今日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们这么急匆匆地去御香山?”   素心道:“殿下传了旨意,只说要姑娘立即动身,方才奴婢向王公公打听了一下,听闻是京城里有百姓染了疫症,圣驾今日已经离京前往御香山。”   京城里有百姓染了疫症?   徐幼宁吓了一跳。   “什么疫症?染了多少人?”   “这个奴婢就不太清楚了,殿下此刻还在宫中坐镇指挥,定然能控制住的。”   徐幼宁不知道这个疫症有多厉害,只是前几日帮太子读奏折的时候,有几个遭了水灾的州府上书说洪水过后又来了疫症,死了好多百姓。   太子说,疫症来势汹汹,几天时间,一座城的人就没了。   京城……京城里怎么会有疫症?   那京城全城百姓会遭殃吗?   徐幼宁心下告诉自己不会的,可她明白,若不是全城都有得疫症的风险,圣驾不会这么匆忙前往御香山。   她忽然想起了在莲花巷的家人:“素心,你能不能派人往我家递个消息,就说出了疫症,让他们马上收拾东西去郊外的祖宅。”   祖母的安危自不必说,便是陈氏和徐幼姝,她也不忍心看着他们去死。   素心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不过徐幼宁心中焦急,一时没有留意素心的神色。   “姑娘先躺下吧,奴婢……这就出去安排。”   素心出了马车,再没有进来,没多时外头一声令起,马车便前行了。   这马车套了四匹马,跑起来平稳得很,可徐幼宁的心境却格外忐忑。   就这么一路出了京城。刚出城门不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没多时,有人挑帘而入,却是太子。   他一袭戎装,英气逼人。   “殿下。”一看到他,徐幼宁便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瞬间安定下来。   太子见她扑过来,将她护在怀里。   “平常吃饭都恨不得躺着吃,今儿怎么了?”   听他调侃自己,徐幼宁非但不恼,反倒是觉得很安心。   “殿下,京城里真的出现疫症了吗?”   太子的脸色顿时凝重下来,口中轻声道:“嗯。此事有我,你无需挂心。”   “殿下,我知道你现在要顾着全城的百姓,不过。”徐幼宁说着,心里越发担心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殿下,能不能让我的家人也离开京城?”   “你上次回去,他们要你去劝说卫承远娶你的妹妹,你还担忧他们?”   徐幼宁急忙道:“他们都是我家人,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就不顾他们的生死。”   太子眸光闪了一下。   原来卫承远在她的心里只是“这点事”,倒是令他满意。   不过徐家的人……疫症出现的地方,正是莲花巷。   全京城的人都能离开,莲花巷的人都不能走。   两个时辰前,皇帝对他下了命令,要他在圣驾离开京城后,即刻放火烧了莲花巷。   “幼宁,我现在没办法带他们离开京城,不过,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看顾好他们。”   莲花巷不能一烧了之。   即便不为了徐幼宁的家人,也为了莲花巷和京城的百姓。   不过,徐幼宁有孕在身,此事还不能告诉她。   听着他的保证,徐幼宁心头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   他是太子,他答应的事,一定能办到。   徐幼宁低下头,悄悄揉了揉眼睛,将眼角的泪擦去,重新抬头道:“殿下,你不去御香山吗?”   “要去,等处理完京城的事,我就过去。”   他要留下来?   徐幼宁不禁为他担心。   皇帝都走了,他留下来不是只身犯险吗?   “殿下,不能叫朝臣们留……”   “不能,”太子打断她的话,因知她是为自己担心,心中十分受用。   他在她的脸颊上啄了一口,终究不得味,还是堵上了她的唇。   “唔”,徐幼宁被他揽在怀中,不得动弹,可她心甘情愿沉溺在他的怀里。   “等到了御香山,你跟母妃住在一块儿。”   “啊?”徐幼宁吓了一跳。   “幼宁,母妃不会伤害你的,等我过去了,我再把你接到我的行宫。”太子叮嘱道。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过来?”一想到要跟慧贵妃独处,徐幼宁的心尖就直打颤。   太子明知她是因为害怕慧贵妃才这样,可看着她对自己恋恋不舍的模样,当真是喜欢得不得了。   捧着她的脸,又忍不住左边亲亲,右边亲亲。   “我尽量在三五日后赶过来。”   “那到底是三日还是五日?”徐幼宁追问。   差着两天呢!   太子苦笑了一下。   说个三五日,其实都是为了安慰她。   京城乃是南唐的国都,京城里除了百姓,还有众多的文臣武将,如今城中爆发疫症,哪是三五日能处置得了的?   “你要是真不想跟母妃住一块儿,白天你可以去皇姐那边玩。”   庄敬公主,的确慧贵妃要好相处得多。   徐幼宁点头:“我知道了。”   太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算是同肚子里的孩子道了别,起身下了马车。   徐幼宁没有追出去,便听得外头起身恭送殿下。   刚才太子在马车里的时候,徐幼宁觉得自己踏踏实实的没有哪儿不对劲,这会儿他一走,顿时哪儿哪儿都不踏实了。   马车重新上了路。   傅成奚站在城楼上,看着渐渐行远的马车,“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你不应该让幼宁离开。”   “不当讲的话,你还是讲了。”太子的目光直直望着马车那边,冷冷道,“太医给徐家的人看过了吗?”   “到目前为止,除了徐家老太太,其他的人身上都没有感染疫症的样子。”   徐幼宁最爱的就是祖母,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祖母感染了疫症,不知道会怎么伤心难过。   “殿下。”傅成奚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喊了一声。   “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疫症为什么会出现在莲花巷?”   莲花巷里住的大多是京城各部堂的小官,这些平素接触的就是各衙门的上官,并不会接触什么三教九流。   更何况,莲花巷位于京城当道的地方,即便有疫症,也不会平白无故地从中心地段爆发。   “徐家老太太自从幼宁进东宫就一直卧病在床,怎么徐家其他人都没事,只有徐老太太一个人感染了疫症?”   傅成奚的话句句在理。   太子的眸光越发深邃:“你是说,这疫症是冲幼宁来的。”   “我说的不仅仅的冲幼宁而去,”傅成奚的声音越发沉重,“方才我已经与太医攀谈过了,这次疫症的病症跟上月在抚州城出现的症状一模一样,很可能是同一种病。抚州于京城相隔数百里,当中的城池未曾有疫症出现,却出现在京城,显然是有人故意把疫症带到京城。而且莲花巷,做这件事的人一定知道幼宁会回家探望祖母,也知道幼宁如今跟殿下同塌而眠。”   顿了顿,傅成奚正色道:“殿下,这疫症是冲你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复更了复更了,缺的全部都会补上! 第48章   因徐幼宁有孕在身, 马车比预计中的情况走得慢,足足行了两日半才到御香山。   车驾刚到了行宫侧门前,外头忽然传来一声爆喝:“一个个都老实点, 不许动。”   “姓孙的,你一再拦东宫的马车究竟是何用意?”素心的怒斥, 叫徐幼宁想起了一点旧事,上回在京城的大街上, 就是一个姓孙的锦衣卫拦住了东宫的马车。   现在又被拦下, 难道御香山行宫出了什么事吗?   徐幼宁再也坐不住了, 扶着月芽地手走出去。   一挑开车帘, 顿时吓了一跳。   马车外头围着十几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各个持刀拿剑的, 更诡异的是,所有人脸上都用白布蒙面。   为首的那一个,果真是当初在大街上拦住徐幼宁马车的孙涛。   “姑娘, ”素心见她出来, 急忙扶住了她。   “出什么事了吗?”徐幼宁朝孙涛询问道。   孙涛见状, 脸上的狠戾稍稍收敛, 朝徐幼宁拱了拱手。   “锦衣卫千户孙涛, 奉皇上之命, 带幼宁小主去一个文山别院居住。”   徐幼宁听得更茫然了。   是皇上不希望她跟慧贵妃一起住,所以指了这个文山别院给她住吗?   可是, 为什么要叫锦衣卫的人带她走呢?   “文山别院在哪里?”徐幼宁下意识的问。   那孙涛皮笑肉不笑道:“文山别院距离此处有半天的脚程,小主若是配合,咱们即刻出发,天黑前就能到。”   徐幼宁茫然点头:“既然是皇上的旨意,自然要遵从的。”   “这就对了嘛!”孙涛得意洋洋地朝素心瞪了一眼, “还是幼宁小主明事理、识大体,这里是御香山,圣驾就在行宫,若非皇上有旨,给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拦东宫的马车。”   徐幼宁顺着孙涛的目光朝旁边望去,只见侧门旁边已经停了一辆青色马车。   她忽然意识到,孙涛他们是一早备了马车就等在了这里的。   可是为什么?   “你们干什么拦住我?”素心怒道。   徐幼宁回过头,见素心、云心等人都被锦衣卫拦住。   “孙千户,这是为何?”   孙涛朝徐幼宁拱了拱手,“小主见谅,皇上的旨意是让小主一个人前往文山别院,其他人另有处置。”   “处置?”徐幼宁更不懂了,他们都是伺候徐幼宁的人,如今听到孙涛这样说,她不得不站出来,“他们犯了什么错要被处置?”   孙涛笑道:“姑娘这是还不知道呢?”   “知道什么?”   孙涛横了素心等人一眼,“原本是没错的,如今看来倒是有欺瞒主子这一罪状。”   “他们欺瞒我什么了?”   孙涛高声道:“五日前,京城出现了疫症。”   “我知道这事,可是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京城里最早出现疫症的地方就是莲花巷,这个地方,小主应当很熟悉吧?”   莲花巷?京城里最早出现疫症的地方是莲花巷?   “而且,小主的祖母徐王氏正是感染疫症的人之一。锦衣卫得知小主与祖母感情很好,时常回莲花巷探望祖母,九日前也曾回过莲花巷。”   徐幼宁没有听清楚孙涛后面说了什么,她满脑子都只有一句话:祖母感染了疫症!   祖母一直卧床在家,怎么会感染疫症?   太子为什么不告诉她?   是怕自己担心吗?   “小主应当明白了吧,据太医分析,小主很可能也染上了疫症,只是还没有发病,而这些伺候小主的奴婢们也很可能感染了疫症。为了圣驾安危,锦衣卫不得不有所安排。”   她极有可能带着疫症,所以锦衣卫绝不会让她踏入行宫半步。   不过,徐幼宁忽然想到,如果她可能感染了疫症,那太子呢?太子会不会因为她染上疫症?   云心道:“既然我们都有可能感染疫症,为何不让我们随小主前往文山别院,正好我们可以伺候小主。”   “你什么玩意,能跟小主相比吗?文山别院有的是人伺候小主,老实点,自有你们的去处”孙涛恶狠狠道,“带下去!”   云心和锦心站着没动。   孙涛眯起眼睛,眸光中满是狠戾,他抬起手,正要发话,侧门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孙千户,你在这里呢!”   是王福元!   徐幼宁求助似的看向王福元,王福元却压根不看她,只笑呵呵地走到孙千户,“孙千户,贵妃娘娘说诸位兄弟们当差辛苦了,特意赏了绿豆汤给各位兄弟们消暑。”   “属下替兄弟们多谢贵妃娘娘。”   “千户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说话。”王福元客气道。   孙涛却不领情,“王公公,我等还有皇命在身,等办完差事,一定去找王公公喝酒。弟兄们,走咯!”   因着王福元到来,云心和锦心等人没有再反抗,由着锦衣卫将他们带走。   毕竟,王福元到来,证明慧贵妃已经知晓此事,并在设法转圜。   即便云心和锦心武功高强,跟锦衣卫硬拼也是以卵击石。如果真是皇命在,只能寄希望于太子和慧贵妃。   徐幼宁默默上了孙涛准备的那辆马车。   跟东宫的马车比起来,这辆马车实在是太简陋了,座椅上连一个软垫都没有。   徐幼宁扶着窗户坐下,只觉得咯得疼。   然而这才是一个开始,外头的锦衣卫一甩马鞭,马车便飞快地行驶起来。   这种速度行驶,里头的人根本无法落座。   徐幼宁被颠了两下,立马扶着窗户站了起来,若是这样坐一路,只怕还没下马车,她和孩子都没了。   一直以来,因着她怀着这个孩子,所有人都对她青眼有加,走到哪里都是一路的优待。   但是现在……这个孩子似乎保不了她了。   徐幼宁忽然意识到,现在该轮到她来保护这个孩子了。   ……   “让开。”重华宫前,慧贵妃看着拦路的宜妃,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宜妃依旧是一脸温和的模样,丝毫不为慧贵妃的暴怒而动容。   “慧姐姐,陛下正在静修,不见任何人,姐姐还是请回吧。”   重华宫是御香山行宫的正殿,也是皇帝在行宫中的居所。   慧贵妃闻言,冷笑一声:“既然陛下要静修,怎么还留你这看门狗在这里乱吠?”   “慧姐姐莫要生气,您是个聪明人,若不是陛下有旨,妹妹怎么敢拦姐姐的路呢?”宜妃看着盛怒的慧贵妃,目光中亦有许多无奈,“若是妹妹有的选,也不想站在这里拦姐姐的路。”   慧贵妃的眸光变得锐利起来,狠狠盯了宜妃一眼过后,冷哼一声:“贱人,今儿这一出不是你搞的鬼?”   “慧姐姐,妹妹身居宫中,家人都不是京官,京城里的事,妹妹怎么会知道呢?”   “算你识相。”慧贵妃望了一眼重华宫紧闭的宫门,低声问,“皇后是不是在里头?”   宜妃面不改色,亦是将声音放到最低:“皇后娘娘一刻钟前已经离开了。”   慧贵妃的手不禁捏成拳头,看向宜妃的眸光渐渐变了。   “好,今日你的人情本宫记住了。”慧贵妃说着,眸光忽然一动,脸上显出一抹冷笑,继续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他们既然把宜妃妹妹推出来挡路,本宫若是什么都不做,反倒对宜妃妹妹不利。”   “慧……”   宜妃话还没说完,忽然见慧贵妃抬手,狠狠地便甩了一个巴掌过来,口中叱骂道;“好你个贱人,居然敢拿着鸡毛当令箭,阻拦本宫的路!”   这一巴掌来势汹汹,宜妃毫无防备地被她掌掴,只觉得半张脸都快被打得失去知觉了。   “母妃!”庄和公主正好在不远处,见到这一幕,急忙跑上前来将宜妃护住,见到宜妃的惨状顿时哭了起来,“贵妃娘娘为何打我母妃?”   “阻拦本宫的路,该打!”慧贵妃气势汹汹,好似随时还能冲过来给宜妃补一巴掌似的。   “父皇,父皇。”庄和公主朝着重华宫大喊起来,“慧贵妃要打死我母妃了,父皇,救命啊。”   饶是庄和这般大喊大叫,重华宫的宫门依旧紧紧关闭着。   慧贵妃知道今日皇帝是不会开门的,只得强行咽下心口的恶气,恶狠狠地对宜妃道:“若不是因着陛下静修,本宫定然要把你这贱人拖到陛下跟前,叫陛下治你的不敬之罪不可!哼!”   说罢,慧贵妃这才转身离开。   庄和恨恨看着慧贵妃离开的背影,却听得宜妃有气无力道:“你在父皇前大声喧哗做什么?”   “母妃,你是不是很疼?”   宜妃听着女儿的关心,脸上浮出一抹惨淡的笑意。   她膝下只得庄和一个闺女,待皇帝百年之后,必然会有人继承大统。   如今皇后虽然大权在握,可皇后毕竟跟自己一样没有儿子。   她总得为自己、为庄和留一条后路。   吱嘎——   重华宫的宫门终于打开了。   庄和回过头,见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福顺走了出来。   那福顺手里头拿着一个白瓷瓶,走到宜妃身边,恭敬道:“宜妃娘娘,陛下知道您受了委屈,特叫奴婢给娘娘拿了药膏。”   “臣妾谢陛下隆恩。”   “陛下说了,天儿太热,娘娘快些回宫凉快凉快,可别中暑了。”   福顺说罢,径自回了重华宫,重华宫的宫门再次关上。   宜妃拿着药膏,苦笑了一下:“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不能去招惹慧贵妃的原因。”   庄和咬唇,不再说话。   宜妃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妨,今日这一巴掌,说明她接纳我的提议,往后无论如何,我们母女都会有立足之地。”   “母妃,你是说,你是故意受慧贵妃一巴掌的?”   正值午后,四下没有人影。   宜妃低声道:“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向她低头,只是一直不得时机,今日她遇到急事,正好顺势而为。”   “可是母妃,现在的情形完全在皇后娘娘的掌控之下,我刚才派人去侧门打探了,锦衣卫已经直接把太子哥哥的侍妾带走了,连一个宫女都没带走。她一个孕妇,落在锦衣卫那些粗鄙之人的手里,怕是凶多吉少了。”   宜妃蹙眉:“若真如你所说,陛下看来是不想留活口了。”   “母妃,你说,万一太子哥哥被她染上了疫症……”   “嘘——”宜妃叹了口气,“如今这情势,我也看不清了。不过,不管他们谁赢,咱们都有退路。”   “只是苦了母妃了。”庄和看着宜妃被掌掴后的脸,心里难受极了。   宜妃反而笑了,“对了,你怎么突然跑去侧门打探了,我还以为你跟燕渟出去玩了呢!”   “别提了,到了御香山我就没见到他,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更稍稍晚了一点,请查收 第49章   约莫两个时辰后, 马车终于停下了。   “幼宁小主,文山别院到了。”外头的锦衣卫粗声粗气道。   徐幼宁跟着马车站了一路,早已腰酸腿麻, 想走出去,却压根没力气。   赶车的锦衣卫迟迟不见她下马车, 挑起车帘查看,见徐幼宁满头大汗地站在车厢里, 跟外头刚下马的孙涛交换了下眼色。   孙涛上前, 将身上的水壶解下来放在马车门口。   “小主一路辛劳, 喝口水, 歇歇气,属下等得。”   徐幼宁这一路颠簸得头晕眼花, 在马车里站定了片刻,感觉气力恢复了些,方慢慢走过去, 捡起孙涛扔下的水壶。   这水壶看着脏兮兮的, 应当是孙涛平常在用的。   眼下这种情形, 哪里还能讲究太多。   她打开水壶, 将水倒在自己的掌心, 一点一点的鞠水喝。   喝了好几口, 她将水壶放下,道了声“多谢”。   “小主, 这边请。”   徐幼宁自己下了马车,站在地上,觉得两腿更酸了。   文山别院的门脸修得很气派,只是看上去有些老旧,像是许久没人住过。放眼望去黑黝黝的, 说不出的渗人。   锦衣卫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呢?   够偏僻,方便毁尸灭迹吗?   “小主?”孙涛见徐幼宁站着不动,上前招呼了一声。   徐幼宁回过神,朝孙涛点了点头:“千户大人,请带路吧。”   孙涛很满意徐幼宁的顺从,眉宇间愈发显得得意,大步一迈,领着徐幼宁往别院里头走去。   这别院果真是疏于打理的,虽然地面都有打扫,但两旁花木都是野生野长的,全无章法。   就在徐幼宁走得一丝力气都没有的时候,孙涛终于停下脚步。   “小主,往后就在这座小院里歇着。”   “孙千户,那我什么时候能离开呢?”尽管知道离开的希望渺茫,徐幼宁还是开口询问。   孙涛闻言,笑言道:“小主不必担心,请小主在此居住,只是因为小主可能会感染疫症,只要一个月后小主没有病发,属下自会护送小主前往行宫。”   一个月后?   孙涛把话说完,指着旁边一个老嬷嬷道:“在别院有韩嬷嬷照顾小主的饮食起居,定然安稳无虞。”   说罢,孙涛立在一旁,似乎在等着徐幼宁乖乖走进去。   徐幼宁朝那韩嬷嬷看了一眼,那韩嬷嬷脸上亦是蒙着一块白布,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死气沉沉。   她在心底默默的宽慰自己。   有正经的院子住,还有人管吃管喝,她没到绝境。   心里想得好,一进院子,她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院子大是大,可里头的破败完全超出徐幼宁的想象。   这座院子起码有好几年没有人打扫过了,院子里除了积年的落叶,甚至还看得到不少死掉的蛾子。   别说是跟东宫相比,就算是从前的庶女徐幼宁也没住过这么脏的地方。   “小主别看那边,给小主预备的屋子是打扫过的。”韩嬷嬷指着西厢最边上的一间屋子对徐幼宁道。   徐幼宁将院子里的房间扫了一眼,的确只有那一间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她往屋子走去。   屋子里有一方榻,有一张桌,连个柜子都没有。   “韩嬷嬷,我这回过来没带什么衣物,您这边有衣服吗?”   这一下午,徐幼宁不知道出了多少身汗,闻着自己都臭了。   那韩嬷嬷看了徐幼宁一眼,“小主身上这样的衣裳,别院这里没有,小主若是不嫌弃,奴婢自己的衣裳可以给小主找一身。”   “多谢嬷嬷。”   徐幼宁坐到榻上,静静倚着榻边呆了一会儿。   韩嬷嬷回来的很快,不仅给徐幼宁带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还给她带了晚膳。   一碗粥,一碟咸菜。   徐幼宁接过衣裳,再次向韩嬷嬷道谢。   “小主用过晚膳,把碗放在院子门口就是,奴婢会来收的。正屋后头有一口井,小主若是要用水,只管去打。”   “嬷嬷不住这院子吗?”   韩嬷嬷道:“这院子是给小主居住的,奴婢自然不在这里。”   她一个人住在这院子里?   韩嬷嬷似看穿了徐幼宁的心思,冷漠的眼睛里居然浮出了一丝笑意:“小主用不着害怕,别院各处都有锦衣卫把守着,别说是坏人,就算是恶鬼都进不来。”   那韩嬷嬷说完,不再停留,径直就离开了小院。   砰地一声过后,院子里当真只剩下了徐幼宁一个人。   她望着紧闭的院门发了会儿呆,转过身,看着自己桌上摆着的粥和咸菜。   她忽然就苦笑起来。   上午的时候,她还撑着东宫的马车,马车里彩绣辉煌,环佩叮当,光是糕点就摆了七八种。   而现在,只不过过了几个时辰,她的面前就只剩下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   人生的境遇变化还真是快。   好在,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巨变。   没事的,徐幼宁,你可以活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端起了粥碗。   “傻子,你还真打算吃那两碟子玩意儿啊?”戏谑而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徐幼宁猛然回过头,门框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倚着个人。   那人一袭青色衣裳,秀美比竹,语声清朗,唇边眉间全是笑意。   一看见他,徐幼宁忽然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燕渟,你……你怎么来了?”   燕渟原本笑着,见她哭了,忙上前从她手里把粥碗接过来放下,将她一把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哭,有我在,别人欺负不了你。”   徐幼宁吸了吸鼻子,望向燕渟,诧异地问道:“这里都是锦衣卫,你进来,会不会有危险。”   “我既然能站在这里,自然也能走出去。放心,我不会傻到来送死的。”燕渟看看她满脸的泪痕,拿出帕子替她擦眼泪,“是不是饿了?”   “有点。”   她已经一下午都没吃过东西的,唯一入口的还是在文山别院门口孙涛给的那点水,早已饥肠辘辘。   徐幼宁看燕渟模样,好奇道:“难不成你还给我带了吃的东西?”   燕渟含笑看着徐幼宁,蓦地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塞到她的手里。   这油纸包装得十分细致,许是怕热气透出来,在外头细了彩绳打了花结。   徐幼宁拉开彩绳,还没看到里头装的是什么,便有一股肉香味扑鼻而来。   她赶紧扒拉开油纸包,这才见到里头装着葱油饼和烧鸡。   “出来的匆忙,只叫厨子备了这两样,都是现做的,快吃。”   葱油饼又酥又脆,烧鸡外焦里嫩。   徐幼宁吃得狼吞虎咽的,几下就将一个油纸包里的东西全吃光了。   “好吃吗?”燕渟看着徐幼宁吃花了脸,一面笑一面伸手帮她擦脸。   徐幼宁点头:“好吃。”   “看来你真是饿坏了。”   “不是的,我平常在东宫,他们都不给我吃葱油饼和烧鸡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早就想吃了。”她在东宫不能说吃得不好,可每天吃的都是清淡的东西,油腻之物虽然能吃到,每次都只能吃一点点。   今日这葱油饼和烧鸡,她是真喜欢,不全是因为饿。   吃饱了,徐幼宁的脑子又开始动起来了。   “燕渟,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里的?”   “你出事,我当然知道。”燕渟说着,眸光沉了下来,看着徐幼宁一脸的愧疚,“不过,幼宁,我现在不能带你走。”   这次的事有点突然,叫他措手不及,还来不及准备。   “噢,我也……我也没那么想过。”   燕渟开始出现的时候,徐幼宁确实抱着幻想,指望着燕渟能救她离开。   不过想想,这实在是为难人。   燕渟只是一个质子,而她是被锦衣卫关押在这里的人,燕渟救他,必然会引起锦衣卫的注意,甚至会得罪皇帝。   连慧贵妃都救不了她,何况是燕渟呢?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太子知不知道自己和孩子的情况。   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吧。   毕竟,他那么重视这个孩子。   “你再坚持几日,这几日他们姑且不会害你的性命。”燕渟将油纸包卷在一起,重新收好,“吃的东西我会另外给你送来,别担心。”   “你是说,他们真是打算杀我吗?”   听到徐幼宁这样问,燕渟斟酌了一下,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想听实话,还是要几句安慰?”   “当然是实话。”徐幼宁毫不犹豫。   她都死到临头了,做个明白鬼总比糊涂鬼要强。   糊涂了一辈子,希望下辈子能聪明点。   “他们不会杀你,但他们会想办法让你自己死。”   “让我自己死?”徐幼宁有些不明白,“我都已经被带到这里了,他们直接动手不是更简单吗?”   燕渟的眸光闪了闪,笑容有些值得玩味。   “皇帝毕竟要顾虑李深。皇帝不在乎多一个孙子少一个孙子,但是李深在乎。若你被人杀死,李深必然会为自己的孩子报仇,若你因疫症而死,李深也怨不得别人。”关于李深的好话他一句都不想说,但幼宁想听实话,他就得讲实话。   “可我未必会得疫症,难道他们一直等下去吗?”   “傻子,”燕渟伸手揉了揉徐幼宁的脑袋,“徐老太太足不出户,都染上了疫症,何况,你如今落到他们手里,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染病。”   “你是说,我祖母是……我祖母是……”徐幼宁突然结巴起来。   燕渟没有说话,徐老太太的生死,原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幼宁,你现在只能管好你自己。”   “可我……我怎么管好……”   燕渟道:“你听我的话就成。”   徐幼宁茫然地点了点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燕渟,忽然伸手把他推开。   “幼宁,你这是做什么?”   “我才问你,你在做什么?他们处心积虑让祖母和莲花巷的人染上疫症,我定然也染上了,你离我远些,别靠近我。”徐幼宁尖声道。   原本,她还期望着太子能来救自己,可她若是真的染病了,她宁可太子不要来。   燕渟想把徐幼宁拉回身边,手伸到一半,还是缩了回来。   “别怕,你现在毫无症状,应该没有染上,更何况,就算是你染上了,我也会设法救你。”   徐幼宁摇了摇头。   太子跟她说过,瘟疫无药可救,一旦染上,只能等死。   祖母还活着吗?   此刻想到祖母的安危,徐幼宁并不悲伤。   反正,就算祖母已经走了,她也很快就要去找她了。   燕渟知她正在伤心,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幼宁,我瞧你房里什么都没有,我去给你拿些用品过来。”   “你要走?”   燕渟是如今徐幼宁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刚才她虽然叫燕渟离自己远些,真听到他要走,心里还是难受。   “我快去快回,你先躺下歇会儿。”   燕渟走到榻边,将榻上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被褥枕头尽数扔到地上,解了自己的玄色大衣铺在床单上。   “乖,过来躺着,养足了精神我才能带你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8 02:06:30~2020-07-29 02:0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爱玛丽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徐幼宁睁开眼睛的时候, 眼前坐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你回来了?”   燕渟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徐幼宁觉得自己只是浅浅的眯了一会儿呢。   她想坐起来跟燕渟说话,可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头疼欲裂,身上的骨头也像碎成一块一块似的。今天下午这马车, 当真是把她三魂七魄都颠簸散了。   她使劲儿拍了拍脑袋,才稍稍觉得清醒一点。   “燕渟, 我渴了。”她有气无力道。   她的声音本来是很娇很柔的, 此刻软软说出来, 更添了一种说不出的媚劲儿。   那背影闻言, 顿时震了一下。   “你都是用这种调调跟燕渟说话的?”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 徐幼宁突然就精神了,抬眼一看,这才看清坐在榻边的人不是燕渟, 而是太子!   是在做梦吗?   太子应该在京城才对,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做梦, 一定是做梦。   徐幼宁愣愣看着他, 伸手去捏他的下巴。   他的下巴上挂着一点胡茬, 刺得她掌心痒痒的。   离开京城的那天早上,她的胸口还被这胡茬扎疼了呢。   “徐幼宁。”太子蹙眉。   徐幼宁手上是使了点劲, 掐得他脸有些疼。   “李深,真的是你?”徐幼宁听着他的低吼,却“哇”地一声哭起来,扑倒他的怀里。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虽然比她想的要晚一些,可他还是赶在她死之前来了。   太子本来满心责问, 见她如此依恋姿态,怒火立马烟消云散了。   抱着她,温柔道:“嗯,我来了。”   徐幼宁扒着他的肩膀,正想仰起头去蹭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伸手去推他。   可她身上半点力气也无,哪里推得动她。   “怎么了?”   徐幼宁捂着口鼻道:“燕渟说,我祖母是被人故意染上疫症的,我回家去看过她,我很可能也已经染上疫症了,你快走,离我远一点。”   太子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   “你从莲花巷回来那么久,每日跟我同榻而眠。若要染上,我早就染上了,不差这一会儿。”   “不,不是的,燕渟是说,就算我没有染病,我在这里住着,他们也会想办法让我染上疫症的。”徐幼宁急了,他怎么一点都不害怕染上疫症呢?   “我来了,你自然就不会染上。”   太子的话语很简单,徐幼宁却莫名觉得安心。   也不知道为何,先前燕渟来的时候,徐幼宁固然觉得开心,但此刻呆在太子的身边,她才真正觉得踏实。   “你渴了?”太子问。   徐幼宁“嗯”了一声。   太子身上带着水壶,是他用惯了的那一只。   徐幼宁抱着水壶,想都不想,就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太子见她这样贪婪,轻轻替她拍背顺气,生怕她一不留神就呛到了。   等到徐幼宁喝够了,太子方才问:“燕渟来过?”   “嗯”,徐幼宁点头。   太子看着垫在榻上的男子衣裳,又想起徐幼宁刚起时软绵绵娇滴滴的声音,心头的不悦全都写在了脸上。   “你跟他,什么时候这么亲近的?”   徐幼宁看他直视着榻上铺的玄色衣裳,忙捧着他的脸对着自己,不叫他再盯着那衣裳。   “榻上太脏了,我又累得很,所以借了他的衣裳,要不然,我不敢睡在这里。”   “你还没回答我,你们是什么这么亲近的?”太子的声音依旧带着愠怒。   “我也不想用他的衣裳,可是你又不来。”   徐幼宁撅着嘴,语气里尽是委屈。   她想依赖他,偏偏最先出现的人,不是他。   她这样说,太子的确没有了责问的理由,反倒是歉疚更多,不忍心再发火了。   想了想刚才徐幼宁的话,太子问:“燕渟还要回来?”   “嗯,他说这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法住,就出去了。”   太子冷笑:“他倒是热心。”   徐幼宁知道太子和燕渟互相厌恶,索性也不给燕渟说好话,省得激怒太子。   “殿下,你是偷偷溜进来的吗?”   “我是堂堂太子,为何要偷偷溜进来?”   “那他们放你进来的?”徐幼宁搞不明白了。   锦衣卫把她关在这里,不是想看着她一个人染上疫症死在这里吗?   “我要进来,谁敢拦我?”   “那你可以带我走吗?”徐幼宁问。   “想走?”   那还用问,谁想呆在这种阴森森的鬼地方。   徐幼宁毫不犹豫地点头。   “暂时走不了。”   太子的回答居然跟燕渟一模一样。   徐幼宁的心一下就被他提到了嗓子眼,百般无奈之下,只好使出杀手锏:“难道……你要把我和孩子留在这里?我是吃得了这苦,可是孩子……怎么办?”   她特意强调了“孩子”。   她是无足轻重的,可孩子要紧啊,要是孩子保不住了,太子是天煞孤星的流言不就坐实了吗?   看着她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太子的神情崩不住了,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我也留下。”   一口亲香下去,忍不住又是一口,一口。   “什么?你要留下?”徐幼宁目瞪口呆。   她只觉得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自己脸颊上,搞得她半边脸上全是黏糊的。   太子正色道:“你和孩子都在,我当然要留下。”   “可是……”徐幼宁想起,三日前离开京城的时候,太子还口口声声说不能陪她离开,要镇守京城。   怎么她刚被送进文山别院,他就来了。   “可是什么?”太子问。   “京城的事,怎么办?”   “临走前我也有所布置,京城各部各司其职,不妨事的。”   “那皇上知道你在这里吗?”   太子点了一下头。   “那你别留在这里,快走吧。”徐幼宁又操心了,“我是被皇上派锦衣卫关在这里的,你留在这里,皇上肯定会生气的。”   “无妨,”太子替徐幼宁捋了捋头发,淡然道,“他已经发过火了。”   那天在城墙上,傅成奚说出担忧之后,太子就想到了徐幼宁可能进不了行宫。   当时京城人心惶惶,他不能马上离开,便先派人往行宫给慧贵妃递消息,希望慧贵妃能提前安排。谁知皇后还是更快一步在皇帝那边进言,等他在京城布置安排妥当再赶往行宫的时候,徐幼宁已经被锦衣卫带走了。   一个半时辰前,太子在重华宫门外顶撞皇帝,惹得龙颜大怒,同样被锦衣卫带到了文山别院。   当然,太子不会把这一茬说给徐幼宁听。   “哟,这么快就被关进来了?”燕渟的声音出其不意的响起。   太子脸色一沉,冷冷扫向门口。   徐幼宁倒是不惊讶燕渟的出现,只是被燕渟的话震住了。   关起来?   太子是被关起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殿下,你怎么会被关起来了?”徐幼宁着急扯着他的袖子。   燕渟旁若无人的走进屋子,在榻边坐下,笑眯眯地对徐幼宁道:“幼宁,他跟你一样是被关进来的,救不了你。”   “你怎么进来的?”太子冷冷道。   燕渟倒是满面春风:“走进来的,不然呢?”他的目光落在徐幼宁身上,看到她半边脸都花了,显然是被人亲花的,眉宇中划过一抹不快,只是很快消失了。   “燕渟,你闯到这里来,你就不怕我叫锦衣卫的人抓你?”   “我奉劝你不要这么做,李深,今儿我是为幼宁而来的。”燕渟眯了眯眼睛,“幼宁的处境,你应该很明白,锦衣卫的人不敢动你,对幼宁,他们可没什么顾忌。”   一阵沉默。   正是因为幼宁有危险,他才不顾一切来文山书院,有他在,锦衣卫会忌惮。   “你这么好心?”太子冷冷道。   “他是好人,”徐幼宁刚说完,忽然想起上回在街头对太子放暗器的人,极有可能是燕渟,又改口道,“他不会害我的。”   太子听着徐幼宁的辩解,又想起先前那一声娇滴滴的“燕渟”,目光一斜,“谁让你坐在这里的?”   “哼,”燕渟伸手,敲了敲铺在榻上的衣裳,漫不经心的说,“我的衣裳放在这里,我自然能坐这里。倒是你,坐在我的衣裳上头,真是不见外。”   燕渟这嘴巴果然狠毒,简简单单两三句,便把太子说得黑了脸。   徐幼宁见他们俩一见面就吵,再说下去怕是两人要打起来,她心中焦急,赶忙抱着太子的胳膊,挡在他跟燕渟的视线之间:“殿下,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关进来,是皇上的旨意吗?”   太子没有回答徐幼宁的话,站起身单手将徐幼宁抱了起来,将燕渟铺在榻上的衣裳往地上一甩。   “李深!”徐幼宁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太子脸色阴沉,徐幼宁却也恼他不搭理自己的话,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坐这儿。”   太子解了自己的赤色袍子,铺在榻上。   “我不坐,你先回答我的话。”   太子依旧不言语。   回答什么,当着燕渟的面,他什么话都不想说。   徐幼宁彻底无言了。   “幼宁,我又给你带了些吃的。”燕渟伺机站起来,拉着徐幼宁到桌子边坐下。   许是刚才见了徐幼宁狼吞虎咽吃烧鸡的样子,这回燕渟摸出来三个油纸包,一包是金丝烧麦,一包是水晶包子,一包是龙眼花盏,另外还有一个干干净净的水壶。   “真香。”徐幼宁正气恼着,看着好吃的东西赶紧接过来。   燕渟道:“看来我没猜错,你刚才真是没吃饱。”   徐幼宁吃掉了一个水晶包子,肚子饱一些,心里的郁闷顿时散了一些,一回头,就看着太子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吃食上。   他饿了?   徐幼宁心下有了猜测,可他刚刚惹了自己,才不要拿东西去讨好他。   燕渟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了,只一劲儿地催着徐幼宁快吃。   正在这时候,太子起身走过来,将徐幼宁手里的油纸包夺了过去,冷冷道:“御医说了,她不能吃太多,孩子养太大,将来不易生产。”   燕渟颇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朝太子伸手:“有道理,幼宁的确不适宜吃得太多,劳烦把东西还给我,好扔出去喂狗。”   这……   徐幼宁一见这情景就觉得头疼。   太子面无表情,将油纸包狠狠扔回燕渟手里。   不等燕渟做什么,徐幼宁忙道:“别喂狗,我在这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留在这里,我明儿早上再吃。”   燕渟没好气道:“谁能让你明儿早上吃这个,放心吧,有我在,饿不着你。”   “你以为你是他什么人?燕渟,徐幼宁是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说这话之前,先看看你的女人如今落到了什么田地。”燕渟的目光毫不躲闪地看着太子,淡淡笑道,“你用不着在这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上回在御花园,我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视幼宁为亲妹,我问心无愧。”   作者有话要说:  呀呀呀,三人要一起闯关啦 第51章   徐幼宁见他们两人说不上两句就斗嘴, 忙拉着太子的手,将他领到一旁。   “殿下,你真是被关进来的?”   “嗯。”   “为什么呀?”徐幼宁更不解了。   太子正在斟酌该如何跟徐幼宁说此事, 燕渟适时的煽风点火:“他救不了你,只能过来自己盯着, 怕别人对你下手。当然了,他这么做不是什么好心, 毕竟, 别人之所以对你下手, 还不是因为他。”   “莫非你到这里安的是好心?”   “我是不是安的好心与你无关, 我来这里,是为了护住幼宁的命。”   太子眸光定定落在燕渟身上:“你到底知道什么?”   “知道的不多, 不过比你知道的,稍稍多一点点。”燕渟道,“咱俩至少在今晚不是敌人。”   “你……”   太子正欲说话, 燕渟又打断了他道:“天快黑了, 若是不早些布置, 一会儿人家又杀你一个措手不及。上回你带着那么多侍卫, 这回人家可是关门打狗。”   徐幼宁听着他们俩的对话, 只觉得像在听谜语一般。   她想问太子, 可知道太子是不爱跟她说这些的,只好看向燕渟:“燕渟, 真的会有刺客来吗?”   燕渟伸手把她拉过来,还没说话,太子便把徐幼宁又扯了回来。   徐幼宁被他们俩拉扯得左右晃了一下,立马觉得有些晕乎。   “你们俩都松手,别碰我!”   燕渟先松了手, “幼宁,是我不好。”   徐幼宁在心底叹口气,找事的人分明不是燕渟,居然还是燕渟先来赔礼。   她是真的恼了,自己扶着桌子边站了下,方才觉得舒适。   “没事,只是今天过来的时候,马车有些颠,下来就一直晕晕乎乎的。”   太子本想关心一句,看她跟燕渟一问一答的,心里又窝起火来,愤愤坐回榻边。   “你坐下歇着,别站起来。”燕渟懒得再理会太子的心情,径直扶着徐幼宁坐下。   徐幼宁确实感觉不太舒服,顺从地坐下,再问:“真的会有刺客来吗?”   燕渟瞥了太子一眼,又望向徐幼宁。   “嗯,别怕,有李深在,刺客的目标就不是你。”刺客要杀徐幼宁,无非是杀了她坐实太子天煞孤星的命格,好把他拖下储君之位。   但现在太子独自来到文山别院,直接杀了太子万无一失。   徐幼宁心想说不可能,可一转念,上回他在京城大街上都被两拨人刺杀,想杀的人,可不是一般少。想到上回的事,徐幼宁偷偷朝燕渟看过去。   燕渟不会要在这里杀太子吧?   “走吧。”燕渟昂首朝着她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坐在榻边的太子突然出了声:“徐幼宁只能呆在我身边,哪儿都不去。我既然来了,她自然不会有事。”   徐幼宁见他话中带着火气,燕渟若是顶回去,两人又要拌嘴,忙补了一句:“燕渟,我知道你进出这里很顺利,可我大着肚子,哪里能躲得过锦衣卫的监视?你先前不也说我得在这里呆几天吗?”   “安心,我不是要带你去别的地方,只是要你换一间屋子,省得在这里帮李深当活靶子。”燕渟说着,朝李深抛去一个眼神,“你要是真的心疼孩子心疼幼宁,就不该拿她冒险。”   太子沉思了片刻,看向徐幼宁。   “也好,今晚,你去旁边的屋子住。”   他们两个人都商议定了,徐幼宁自然没有意见。   三个人当下就往旁边的屋子去。   旁边这一间是西厢的正房,最宽敞。推开门,发现这间屋子居然比旁边那一间打扫得更干净。   “幼宁,桌上包袱里有换的衣裳,也有些洗漱的东西,你瞧瞧吧。”   看来,他早就想好要让徐幼宁住在这间屋子。   徐幼宁惊奇地看着燕渟。   他真是无所不能啊。   还好,他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太子进了屋子,将四处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了,方才对徐幼宁道:“还算干净,换身衣裳睡下吧。”   说着,他拆了桌上的包袱,从里头捡出一套胭脂色的衫裙拿到徐幼宁跟前:“这套?”   徐幼宁自然点头。   到了这步田地,能换身干净衣裳睡觉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挑剔?   更何况,这衫子和裙子虽然不甚精美,料子确是极好的。   太子斜睨了燕渟一眼:“出去。”   徐幼宁听着他这口吻就不高兴了。人家燕渟帮了这么多忙,他这语气算什么?有本事他给徐幼宁弄一身衣裳过来啊。   “燕渟,谢谢你。”徐幼宁转过头道。   燕渟的目光与太子对视片刻,自是针锋相对,毫无退让,只在看向徐幼宁的时候,变得柔软和缓。   “累了就先躺会儿,待会儿我再跟你说别的事。”   徐幼宁点头应下。   待燕渟关上门,徐幼宁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太子捏住了下巴。   “你做什么?”徐幼宁蹙眉,不满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我怎么觉得你言语之间都在向着他呀。”   “人家帮了那么多忙,你不感激就算了,干嘛用那种语气说话,殿下,我知道你一向高高在上,可燕渟不是你的属下,更不是你的下人。”   太子冷笑:“你心里清楚就好。徐幼宁,他既不是我的属下,也不是我的下人,有人要杀我,他这么好心过来帮忙?”   “他……他是为了帮我。”徐幼宁小声道。   人家燕渟也没说是来保护他的呀,真是自作多情。   太子恨恨道:“那他是你什么人,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这边帮你?连命都不要?”   这个问题徐幼宁也很好奇。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你觉得我笨也好,傻也罢,但我就是觉得燕渟不会害我。”   比起这个,她还是更关心刺客的事:“今晚,是不是真的有人要来刺杀你?你的手伤还没痊愈,能打得过吗?”   太子的面色稍稍和缓。   “应当会来吧。我身在文山别院,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没事,我不会坐以待毙。”   徐幼宁怎么可能安心。   平常他的身边跟着侍卫、暗卫,各个武功高强,如今在文山别院,虽然有锦衣卫把守,可锦衣卫的人并不是太子的人,他们只听命于皇帝。   也是在今日,徐幼宁方才明白,皇帝和太子的立场是不一样的。   对太子而言,自己怀着的这个孩子是至关重要的。   但是对皇帝而言,一个威胁到他龙体安康的孙子是可以除去的,甚至于太子,都不是不可或缺的。   皇帝有很多的儿子,将来也会有很多的孙子。   多一个,少一个,并不打紧。   天家的亲情的确不是普通人家能想象的。   太子捧着她的脸,浅浅啄了几口,顺手把她的腰带扯了下来。   “你做什么?”徐幼宁惊呼道。   “伺候幼宁小主更衣。”   徐幼宁脸一红,嘟囔道:“我自己来。”   太子哪里会给她自己来的机会,三下两下便将她身上的衣服扒拉下来。   “我看,要么你就这样,别穿衣裳了。”   说这话倒不全是为了占徐幼宁便宜。   他们俩平时住在承乾宫,里里外外都放着冰块,如今到了这鬼地方,汗都浸湿了几身。   只是因着一直在思索性命攸关的大事,来不及考虑热不热。   刚刚徐幼宁换下来的那身脏衣裳,里头摸着都是润的。   “我才不要。”徐幼宁哪里肯理他。   燕渟还在这小院里不说,晚上不是说还要来刺客吗?   若是徐幼宁真被刺客杀了,那她还是想穿着衣裳死,可不要这般光溜溜的死去。   她话还没说完,太子便啃了上去。   两日没见她,看着似乎更诱人了。   徐幼宁咬唇,努力不叫自己发出羞人的声音。燕渟还在外头,要是叫他听见,徐幼宁真是不想活了。   她使劲打着太子的背,压着嗓子道:“你刚还说我身上脏呢,这会儿你倒不嫌弃了!”   太子的嘴不得闲,只能由着徐幼宁骂,等到他吃够了,方才松开她。   “脏就脏了,将就些也就罢了。”   这人,做这么无耻的事,还不忘嫌弃她脏。   徐幼宁知道,想让他帮自己穿衣裳是不能够了,趁他不备,赶紧将凉衫抢到手里。   太子道:“叫你别穿了,穿上之后一会儿还要脱下来,多麻烦。”   “你别闹了,今天不是还得防着刺客,你别大意。”   看着徐幼宁羞红了脸的样子,太子忍不住在她身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说,你是不是想要了。”   “你胡说什么,我是说刺客的事你到底想到对策了没有,要不要把锦衣卫的人喊过来?”   太子答非所问:“你每回都叫我走开,手却死死抓着我不放。”   “当我对牛弹琴了,别说了,成吗?”徐幼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换了衣裳,要是有人到院子里来怎么办?”   太子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就乖乖躺在这屋里,有什么事我来办就成。”   话音刚落,院子里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何人?”太子沉了声音,高声问道。   “奴婢韩娟,给殿下送了些衣裳物品过来。”   听着声音,像是那个韩嬷嬷。   “老实呆着。”太子低声对徐幼宁说完,便开门走了出去。   燕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已经不见踪迹,太子站在起初徐幼宁呆的那间屋子的门前,不疾不徐道:“进来。”   韩嬷嬷自己推开门,捧着一个托盘而入,那托盘上显然摆的都是床单被褥一类的东西。   “殿下,文山别院往日没有贵人涉足,因为只备了干净常服供殿下和小主更换。”   太子冷冷道:“刚才为何不送过来?”   那韩嬷嬷被太子质问,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奴婢只是按锦衣卫大人的吩咐做事。”   “锦衣卫何人的吩咐?”   “孙涛孙千户。”   太子的眸光在韩嬷嬷身上扫了一遍,倨傲道:“放下吧,手脚轻些,别扰了幼宁的清梦。”   作者有话要说:  燕渟搬着小板凳坐在走廊上,屋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emmm,他们在干什么? 第52章   韩嬷嬷见太子不愿让她进屋, 将托盘放到廊下,又道:“厨房那边备了膳食,不知殿下是否现在传膳。”   “传。”说完, 太子道,“在院子里摆饭, 那么小的屋子,如何用膳?”   “是。”韩嬷嬷恭敬退下, 没多时送来了茶具、水盆等物, 还搬了个炉子在院子里烧了一壶热水。   另有两个年迈的内侍将院子里的石桌石椅擦了一遍, 又铺上了桌布。   没多时韩嬷嬷便呈上的膳食。   太子原本以为是他们折腾不出什么好东西, 粗粗扫了一眼,却发现呈上来的都是宫中的正经御膳, 酒盏菜碗皆是纯金制成,筷子勺子则是纯银的,菜式亦是凤天鹅、暴腌鸡、荔枝猪肉这些宫中常见的菜肴。   韩嬷嬷见太子看过来, 难得地主动回了话:“别院中的厨师都是犯了错的御厨, 手艺与宫中御厨没差的, 殿下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今晚便如此吧, 明儿早膳多备些爽口的小菜。”徐幼宁的身孕五个多月了, 如今不大害喜, 胃口还不错,早膳若是备少了, 她指定不高兴。   “奴婢会吩咐下去。”韩嬷嬷躬身应下,退了出去。   待院门关上,徐幼宁便开了门,一见院子里摆着饭菜,赶忙跑过来, 越看越觉得生气:“这些人,真是看人下菜碟,给我就只有白粥咸菜,给你就整这么多大菜。”   太子递了一双筷子到徐幼宁手中,得意地笑道:“所以你以后得跟紧了我,否则就只能吃白粥咸菜。”   徐幼宁接过筷子,重重“哼”了一声。   刚夹起一块鸡,忽然想起了什么:“燕渟呢?”   太子还没说话,边上那间屋子的门就开了,燕渟从里头走出来,“我还没走。”   “你是不是也没吃饭,快过来坐下吧。”徐幼宁压根懒得问太子的意见,径直就招呼燕渟过来。   燕渟倒是没说什么,只坐在了徐幼宁的身边.   桌上只摆了两副碗筷,徐幼宁拿了一双,太子的那一双他自然不会给燕渟。   徐幼宁把自己手上那一双筷子递到燕渟手上:“刚才我吃了你给的烧鸡和包子,这会儿肚子还撑着,你吃吧。”   燕渟道:“你没吃的那些我刚才在屋里都吃了,也不饿的。”   徐幼宁见他这样,知道他心里也是不肯跟太子同桌用膳的,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了想,她拿起碗,夹了两块鸡,又夹了一些叶子菜,然后将碗递到燕渟跟前。   “吃点菜蔬,免得上火。”   她把碗筷都递到跟前了,燕渟没有再推辞,很领情地接过了碗筷。   “燕渟,你……”徐幼宁正想说话,太子忽然夹起一块酥炸肉塞到她嘴里。   徐幼宁嘴巴里塞了肉,自然不能再说话。   太子慢条斯理道:“食不言,寝不语。”   她明白,太子就是不喜欢她跟燕渟说话,可她又不是想跟燕渟闲聊,只是想问问今晚的刺客到底怎么回事。   石桌旁的三个人都默默吃饭。   徐幼宁虽然没有碗筷,太子不时地会喂她些东西。   不知怎么地,徐幼宁想起了平常在东宫,小路子喂大黄的情景。   “殿下,东宫里的人都走了,那大黄怎么办?”徐幼宁忽然道。   太子见她吃也不专心吃,拿筷子敲了她的脑袋,“又不是走得一个人都不剩,都什么时候,还在管狗。”   徐幼宁正想说话,燕渟放下碗筷,干咳了一声。   “你吃饱了?”徐幼宁问。   “嗯。”燕渟点头,“幼宁,若你也吃好了,便回屋呆着吧,今晚不管发生什么动静,都别出门,也别开门。”   太阳快落山了,天上只看得见紫红色的云。   一想到刺客,她的心不禁突突突地跳起来。   “真的会来啊?”   这话一问出,太子和燕渟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   徐幼宁望向太子:“是谁啊?总不会是皇上吧?”   太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想什么呢?父皇要杀人,哪里用得着做这些事,只是些龌龊鼠辈罢了,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千万别轻敌,上次你还……”徐幼宁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看了燕渟一眼。   上回太子差点丢了性命,徐幼宁心里最大的嫌犯就是燕渟。   虽然她很相信燕渟,但是那么多人想杀太子,燕渟跟太子同桌吃饭,燕渟才是最好下手的。   燕渟收到徐幼宁的目光,面色没有丝毫的波澜,点头道:“既然上回那些人没有得手,这一次肯定会被上一回做更多的准备,的确不能松懈。”   “嗯,”徐幼宁急忙点头,“那我要不要做点什么?”   “你只要躲好就行。”   竟是太子和燕渟异口同声。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都冷冷转开了。   徐幼宁看看左边的人,又看看右边的人,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乖乖的说:“知道了。”   ……   京城,莲花巷。   入夜了,往日热闹的莲花巷如陷入了死寂一般,巷子里里外外都有蒙着白巾的官兵把守,任何人不得进出。   “承远哥哥,吃饭了。”徐幼姝提着食盒,敲了敲卫承远的门。   “放下在门口吧。”卫承远道。   徐幼姝撇了撇嘴,将食盒放到地上,转身走了。   不过,她走了几步,便顿住脚步,回头看着紧闭的房门。   片刻后,房门终于打开,露出了卫承远清瘦的身影。   徐幼姝快步跑过去,眸光里似含着泪:“承远哥哥,你为何躲着我?”   卫承远没想到徐幼姝会一直躲在外头守着他,顿时蹙眉:“我并未躲你。幼姝,你别哭了。”   “承远哥哥,如今祖母染了疫症,外头官兵把我们困在这里,我......”徐幼姝说着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卫承远叹了口气:“老太太如何了?”幼宁最亲祖徐老太太,也不知道幼宁是否得知了老太太的情况,这会儿她定然很担心吧。   “祖母的院子我们都进不去,不过我爹说,官府派了太医给祖母医治,或许能救回来。这些饭菜都是衙差们放在门口的,我爹娘都用过了,你快趁热吃吧。”   “多谢。”卫承远闻言,神色顿时黯然下来。   朝廷对待疫症的策略,卫承远大概知道一些。不管在什么发生疫症,都是烧了、埋了了事,极少会派太医医治。尤其在京城这样人员密集之地,更需快、狠才能控制住事态。   疫症传播太快,寻常药物根本没有作用。若不快刀斩乱麻,很可能会赔上整座京城。   官府的人没有直接处理掉徐老太太,而是派人悉心照料,如此反常,一定是因为幼宁在太子殿下跟前求了情。   卫承远又想起上次在侯府遇到太子和幼宁的情景。   徐幼姝看着卫承远脸上痛苦的表情,关切道:“承远哥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叫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不必了,我只是心情不大好罢了。”卫承远苦笑了一下,“幼姝,往后你不必给我送饭过来,我自己去门口取。”   徐幼姝看着卫承远就要关上门,忽然涌起一股狠劲儿,上前撑着门,不叫卫承远关上。   卫承远一愣,意外道:“幼姝,你这是做什么?”   徐幼姝道:“承远哥哥,你为何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要是我不嫌麻烦呢?”徐幼姝不死心地追问。   “幼姝,你不必......”   “不必不必不必,要是送饭的人是徐幼宁,你还会这么说吗?”   卫承远痛苦地闭上眼睛。   徐幼宁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深深的刺,这根刺在他心里呆了太久,生根发芽,没牵扯一次,都令他心碎。   “幼宁是我的未婚妻子,当然不一样。”   “她跟你早就退亲了,她如今有了男人,还怀着人家的孩子,她再也不可能嫁给你。”   “够了!幼姝。”卫承远突然吼了一句。   徐幼姝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卫承远。   然而今夜把话都说到这里了,徐幼姝不肯这般放弃。   她鼓足勇气,继续说道:“承远哥哥,我知道你喜欢徐幼宁,可是她已经跟了别人了。我是徐家的嫡女,我样样都比她强,你娶我好不好?”   卫承远听着徐幼姝的话,深深盯着她,不怒反笑:“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事情,徐幼姝,我告诉你,不是你是嫡女就比幼宁强,在这个世上、在我的心里,幼宁才是最好的,别说是你,就算是金枝玉叶也不及她分毫。”   “你......”徐幼姝下意识地想反驳,却根本无从开口。   卫承远轻蔑地看她一眼:“从前碍于情面,很多话我没有讲明,今日我不妨告诉你,如果这辈子娶不到幼宁,我宁可终身不娶。”   说罢,卫承远将食盒扔在地上,重重关上了房门。 第53章   夜幕终于落下了。   文山别院本就隐在山间, 天一黑,虽然有些星光,周遭的大山却如一座座庞大的黑影一般围着别院, 看得人心慌。   徐幼宁推开窗户,从窗户缝里朝外头偷看了一眼, 旋即对上了太子凶狠的目光。   “刚才都白说了?”   徐幼宁理亏,赶紧把窗户关上, 乖乖回榻上躺着, 可滚来滚去的, 一点睡意都没有。   刚才用膳的时候, 燕渟和太子简单商议了一下对策,当然, 对策中大部分都是他们俩做的事,要徐幼宁做的,只是乖乖在一旁躲好。   吃完饭, 徐幼宁就被太子领回了这间屋子, 房门重新落锁, 看起来像是没人住的样子。   燕渟和太子都去了旁边那间屋子, 等着刺客到来。   刺客真的会来吗?   也不知道他们俩呆在隔壁那屋会不会又吵架拌嘴。   徐幼宁东想西想的, 总觉得这里是锦衣卫的地盘, 刺客哪有那么容易过来。可太子和燕渟都如临大敌的样子,徐幼宁不得不紧张。   躺在榻上, 眼睛直直盯着帐子顶。   她不知道自己呆愣了多久,终于觉得困顿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几声山雀的叫声。   山雀的叫声跟圈养在笼中的小鸟不一样,很清脆很悠长,像是能划破天际一般, 听着十分空灵。   雀鸣过后,外头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徐幼宁叹了口气,安慰自己道,还是睡吧,刺客应当是不会来了。   或许是因为松懈了,困意卷土重来,徐幼宁的眼皮子眼看就要合上了,外头突然传来了许多匆忙的脚步声。   刺客来了?   徐幼宁吓了一跳,立马精神了。   她腾地一下从榻上坐起来,又不敢下榻。   太子和燕渟都嘱咐过,叫她躺好,不要弄出动静,免得叫刺客察觉这间屋子里还有人。万一刺客察觉这间屋子还有人,冲进来,她可招架不住。   院子里有人在高喊着太子殿下。   声音听着还挺恭敬的,徐幼宁觉得奇怪,刺客说话这么恭敬有礼的吗?   外头似乎也没有什么打斗的声音,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下了榻。   她蹑手蹑脚走到窗户边,刚想把耳朵凑近了听听,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徐幼宁定睛一看,站在门口的人是太子!   “殿、殿下。”徐幼宁结结巴巴道。   太子冷笑:“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不是,我、我刚走过来。”   “出来吧,已经结束了。”太子没好气道,手却伸过来将徐幼宁扶住。   结束了?   “你没受伤吧?”徐幼宁关切地问。   太子听到这话,脸上方才露了笑容,伸手捏了捏徐幼宁的脸颊:“没有,我都没动手。”   徐幼宁松了口气,又问:“燕渟呢?”   这话一出,太子刚刚才浮出的笑容立马化成了寒冰。   徐幼宁却是探究地看着他,见他不说话,顿时紧张起来:“燕渟呢?他没出事吧?”   若是太子没动手,动手的人一定是燕渟了。   “他没事,已经跑了。”太子扔下这句话,拉着徐幼宁往外走。   徐幼宁满腹狐疑,但她知道,太子是不会骗她的。   他说燕渟没事,那就一定没事了。   想想也是,燕渟那么聪明,在文山别院都来去自如的,肯定不会有事。   她跟着太子走到廊下,借着外头的星光,看到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尸体,另有不少锦衣卫提着刀站在院子各处。   刺客真来了?还来了这么多?   徐幼宁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尸体,因着这些人是在院子里死的,院里的石板上到处沾了血迹,扑面而来的腥气令徐幼宁有些不适。   “闻闻这个。”太子将身上的香包解下来,塞到徐幼宁手中。   徐幼宁听话地把香包放到鼻子上。   他这香包是宫里配的,格外的清爽提神,闻了一下,刚刚因为血腥之气引起的不适顿时消失了。   旁边有机灵的锦衣卫,立马给太子和徐幼宁搬了椅子过来。   太子先扶着徐幼宁坐下,这才落座。   很快有人点燃了院子里的灯笼,将尸体尽数搬到墙角并排放着,又在上头罩了一层黑布。另有人仔细清点了地上掉的东西,清点完毕后提了水将院子冲刷了一边。   这些人像是做惯了这些事似地,不过转瞬之间,院子里便干干净净的了,看得徐幼宁目瞪口呆。   若不是墙角还摆着一排尸体,徐幼宁怕是都不敢相信院里真有刺客来过,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   “锦衣卫指挥使钱清救驾来迟,请太子殿下恕罪。”有一个魁梧的大汉上前一步,跪在了太子跟前。   “钱指挥使不必客气,什么时候来不是你能做主的,”太子轻轻弯了下唇角,“不过,锦衣卫中有人对父皇不忠,想必钱指挥使去父皇跟前复命时需要交代一二的。”   那钱清闻言,自是有些尴尬,额上似乎冒出了冷汗:“殿下放心,锦衣卫出了这样的人,属下必然将其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人呢?”太子淡淡道。   “带上来。”钱清目露凶光,朝身后的锦衣卫挥手。   很快,锦衣卫便将两个同样身着飞鱼服的人提了进来。   徐幼宁定睛一看,左边那个不认识,右边那个却是打了好几次交道的孙涛。   “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钱清喝道。   孙涛已然没有平时见面的那种飞扬跋扈的神情,面如死灰,听着钱清的话,茫然地看着他,又看向太子。   另一个人倒是坦然自若:“无话可说。”   钱清冷笑,上前先踹了他一脚:“副指挥使大人好风度,等下了卫所的诏狱,希望你还能保持这样的风度。”   这一脚下去,那人立马满脸是血,而孙涛更是立马吓得朝太子磕头:“求殿下给个痛快,求殿下给个痛快。”   他声音极粗,这会儿拼尽全力在喊,震得徐幼宁耳朵都疼了。   太子眯了眯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锦衣卫直属父皇麾下,你们的内事孤无权过问,钱指挥使。”   “臣在。”   “孤等着你清理门户,给个回话。”   “是,待臣查清一切,向皇上复命过后,立即向太子殿下回禀。”   太子微微颔首:“夜深了,弟兄们办差辛苦,早些办完歇着吧。”   “多谢殿下体谅。”钱清回过头,又朝身后的锦衣卫挥手,“带下去,严加看管。”   “是。”锦衣卫很快将那副指挥使和孙涛拖了下去。   孙涛朝太子拱手道:“殿下,正院已经收拾停当,请殿下和小主移步到别院正殿歇息。”   “嗯。”太子淡淡应了声,转身望向徐幼宁的时候,目光顿时温柔了许多,“这院子太脏了,咱们换个地方住。”   徐幼宁当然赞同,挽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锦衣卫们继续有序地在院子里忙碌着的时候,太子和徐幼宁走出了院子。   或许是因为解决了刺客的事,徐幼宁走在别院幽静的道路上,反而感受到跟东宫里难寻的平静。   “下午的时候还觉得很热,这会儿倒有些冷了。”   太子道:“山里就是这样,早晚都很凉。”   一面说着,一面将徐幼宁拉到怀里:“还冷吗?我把衣裳给你。”   徐幼宁整个人笼在他怀中,哪里还会觉得冷。   不过,被他这样拥着走,徐幼宁多少有些不自在,于是笑道:“你把衣裳给我。”   太子痛快地解了衣裳,披到徐幼宁身上。   徐幼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依旧挽着他的手。   他们一开始住的那座小院,是文山别院里最偏僻的一处,这会儿要走去正院,还有些距离。   徐幼宁本来想问问方才在院子里的那一出是怎么回事,只是身后有四个锦衣卫一直跟着,叫她不好问出来。   “殿下,我们现在是没事了吗?”徐幼宁想了想,含糊问道。   “嗯,没事了。”太子道。   其实也不是没事。   徐幼宁毕竟在莲花巷接触了徐家老太太,指不定她真的染上了疫症。   今夜虽然解决了刺客,但太子和徐幼宁,还得在文山别院住满十日。   太医说了,徐幼宁是九日前去莲花巷的,若是十日后还没有发病,那就是没有染上疫症。   徐幼宁看着太子担忧的目光,很难得地立马猜出了他的心思。   “殿下,要不我还是去住先前那里吧,只要有人送饭打水,我也不怕的。”   太子笑道:“那里刚刚才死了那么多人,你不怕?”   怕,当然怕。   徐幼宁将太子的胳膊挽得更紧了些,脸也倚在他的肩膀上。   太子自然满意,顺势重新将她搂在怀里。   “殿下,小主,这里就是正院了。”锦衣卫推开了院门。   说是正院,其实是正殿,规制跟行宫那边的皇帝住的重华宫差不多,只是要老旧一些。   徐幼宁进了院子,四下一张望,发现这边院子打理得仅仅有条的,花木亦是精心摆放的,看着错落有致。   “我还以为文山别院只有韩嬷嬷一个人,根本没人搭理这么大的别院呢!”   太子忍俊不禁:“傻子,先前人家是欺负你,特意挑最破最脏的地方给你住。”   徐幼宁鼓起了腮帮子。   其实不用太子说,她也能想到。   先前给她端的是白粥咸菜,给太子端的就是宫廷御膳。   他们不是出不了御膳,是刻意想虐待她呢!   太子拉着气鼓鼓地徐幼宁进了正殿。   这边伺候的人不是那个韩嬷嬷,而是另外两个婢女,虽然不像皇宫和东宫的婢女那样挑不出一丝错处,好歹比韩嬷嬷强上许多。   婢女伺候着徐幼宁冲浴,又伺候着她喝了一碗安神静气汤,这才扶她去就寝。   太子先她一步到榻边,见徐幼宁过来,伸手拉她坐在榻边。   “还不困?”   徐幼宁点头。   太子朝那俩婢女看了一眼:“下去吧。”   婢女躬身退下,将房门轻轻扣上。   太子将徐幼宁软绵绵的身子掰正:“想知道什么,问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迟了来迟了。 第54章   徐幼宁仰起脸, “殿下,我们躺下说,好不好?”   太子皱眉:“你累了?”说着便把徐幼宁拖到枕头上睡好。   既然累了, 改日再说,也无不可。   徐幼宁乖乖躺着, 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太子:“是有点累。”   “那就睡。”   “不要,今儿来的时候马车颠得很, 我一路站过来的, 腿有些酸, 别的倒没什么。你瞧, 我现在精神得很,压根不困。”   “你从马车上站过来的?”太子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虽然他知道对方一开始就是冲着要弄死徐幼宁才搞的这一手, 但亲耳听到徐幼宁说她受到了虐待,这样的滋味难以接受。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狠戾。   依他从前的性格,报复都是釜底抽薪, 只针对幕后黑手, 其他人可以给个痛快, 但是这一次, 凡是参与的人, 他都不会轻轻放过。   “殿下, 刺杀你的人到底是谁啊?”   听到徐幼宁的声音,太子收回思绪, 朝她温柔地一笑:“你心里有没有人选?”   这话一出,徐幼宁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就是燕渟。   不,就算上次偷袭太子的人里面有燕渟,今天下手的人一定不是燕渟。   她强行把燕渟的影子赶走,认真想了想, 这才道:“是皇后娘娘吗?”   “怎么猜到是她的?”   徐幼宁嘟着嘴,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没猜错。   “锦衣卫是皇上的卫队,平常锦衣卫也是出入宫廷,如果除了皇上之外,还有人在锦衣卫里动手脚,就是皇后娘娘最有可能了。今天在行宫外头,我见那孙涛很不把王福元公公放在眼里的,宫里其他人,怕是不敢这样对王公公的。”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上回在御花园,徐幼宁亲身感受了皇后跟慧贵妃之间剑拔弩张的情景。   慧贵妃是脾气差点、躁点,但她不是傻子。   肯定是跟皇后有仇才会那样的。   既然皇后跟慧贵妃有仇,太子作为慧贵妃的亲生儿子,当然也在皇后的仇人之列。   事关慧贵妃,徐幼宁觉得不讲这一段为妙。   “挺机灵的。”听着她这一通长篇大论,太子难得的夸赞了她。   徐幼宁却高兴不起来。   他这意思,平常看她就是个笨蛋吧。   她哼了一声,不肯再说话了。   太子拥着她翻身背对着自己,从后头伸手抱住她,手轻轻抚着肚子。   “没这么简单,不过差不多是这样。”   “真是皇后呀?”自己瞎琢磨是一回事,听着太子说又是一回事。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呀,皇后娘娘想落她的胎,要她的小命,那她还能保得住吗?   迟迟等不到太子的回话,徐幼宁忍不住追问道:“殿下不是皇后娘娘养大的吗?上回在御花园,我瞧着殿下和皇后娘娘还挺和睦的。”   “我确实是母后养大的,不过,母后养的并非只有我。”   “啊?”徐幼宁诧异了。   太子轻笑了一声:“皇兄在北梁出事之后,母后伤心欲绝,父皇为了宽慰她,便把宫中同皇兄年纪相仿的皇子都送到坤宁宫,由母后亲自抚养教导。”   “除了你,还有谁呢?”   “还有我的二皇兄李源,四皇弟李沐,以及,”太子的声音明显沉了些,“燕渟。”   居然还有燕渟?   燕渟也是在坤宁宫长大的。   那——   “殿下从小跟燕渟一块儿长大的吗?”徐幼宁明知他不喜欢燕渟,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燕渟小时候的脾气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候他性情孤僻得很,以北梁嫡子自居,根本不愿意同我们说话。所以,即便我们都在一处念书、习武,彼此并不熟悉。”   原来如此。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性情孤高的燕渟变成了如今轻挑随和的性子。   想到这里,徐幼宁的眸光顿时黯然下来。   还能是什么事呢,身为一个质子,在南唐以北梁自居,原本的那些骄傲怕是一点一点被残酷现实压垮。   “殿下,那你是想说,你不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儿子?她不想让你当太子?”   太子苦笑了一下。   在三个寄养坤宁宫的皇子中,皇后其实是最喜欢他的。   皇后是聪明人,聪明人当然喜欢聪明人。   但是偏偏,太子还有一个宠妃娘亲,这是皇后绝对不允许的。   一旦太子登基,皇后这个母后皇太后必然会被慧贵妃这个圣母皇太后压一头。   她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后,哪里能容忍得下一个妃子爬到她头上。   所以,皇后心中的太子人选,并不是他。   其他皇子猜到了皇后的想法,自然蠢蠢欲动。   “那皇上知道这些事吗?”徐幼宁问。   “父皇有锦衣卫,有东厂,宫里宫外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徐幼宁松了口气:“那就好。”   太子反问:“你以为父皇会管这些事吗?”   “他不管吗?”   “管,但不会管太多。像上次我在街头被人刺杀,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什么?难道皇上跟皇后娘娘一样,都不想要你做太子吗?”   “不,”太子说罢,安静了一会儿,就在徐幼宁要追问的时候,他继续说道,“父皇心里是支持我的,不过父皇觉得,若是我连这些小角色都解决不了,这个储君之位换人来坐也未尝不可。”   徐幼宁呆住了。   “皇上……皇上也太……”她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忍不住去摸着自己的肚子。   天家的父子亲情未免太过冷酷。   将来她的孩子,真能在这样冷酷的地方生存下去吗?   “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了?”   太子留意到她的动静,靠过去从背后重新搂紧她,抓着她的手一起抱着她的肚子。   “不疼。”徐幼宁赶忙收敛了心神。   “我传太医瞧瞧,你下午颠了那么久。”   “真的不用,太医说了,过完前四个月,胎相就稳固了,你说,上回我被人撞一下都那么难受,我这下了马车都过了几个时辰了,什么都没有,不会有事的。”   “一点感觉都没有?”太子听着她这话,反倒担心起来。   徐幼宁不知就里:“怎么啦?”   太子坐起身,掀开了徐幼宁身上的水仙绣花薄被。   徐幼宁吓了一跳,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晚上还有心思瞎折腾吗?   “殿下,我们今晚就只……只歇息好不好?”   太子闻言,凝重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不然呢,你晚上还想做点什么?”   “反正除了歇息什么都不能做,”徐幼宁哼了一声,“你自己还说我颠了一下午呢!”   “别动,我瞧瞧。”   太子正了神色,跪坐在她跟前,低下头把耳朵贴着徐幼宁的肚子。   原来他是想听听孩子的动静。   徐幼宁松了口气,紧张地问:“听到什么了?”   太子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徐幼宁只能乖乖闭嘴,拿手肘撑着自己坐起来了一点点,看着他趴在自己肚子上认真倾听的样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模样,徐幼宁的心忽然觉得很平静。   就这样太子安安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坐起来的时候,脸上都是心满意足的笑。   “听到什么啦?”徐幼宁见他这副表情,顿时好奇起来,连连追问道。   太子只是笑,重新回到枕头边躺下。   “我好像听见咱们儿子的心跳了。”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万一是闺女呢?”徐幼宁心中自是欢喜的,却忍不住顶他一句。   “你想要闺女?”太子问。   生个闺女是徐幼宁想了好久的才决定的。   闺女生下来,不会碍太子妃和嫡子的眼。   想到太子妃,徐幼宁的眼前忽然浮现出沈云贞的脸庞来,心念电转之间,下意识地便从太子的怀里挪出来了些。   太子只当她如素日一般在闹别扭,并没有立即将她拉回身边。   这日奔波太多,他确实也有些累了。   “早些睡吧。”太子说完,便熄了灯。   徐幼宁没有回话,跟头先一样,她一点睡意都没有。   黑暗中,太子抓住了她的手。   她挣了两下,没能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出来。   她心生不满,想顶撞他几句,可又因着郁闷不想同他说话。   “幼宁,第一个是闺女或者是小子都不要紧。”   第一个?   徐幼宁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意思,是说他们还会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孩子吗?   徐幼宁不敢想,拿被子蒙着头不吭声。   “要不要给腹中的孩子取个小名?”太子此刻的声音别样温柔。   取小名?   平常都是孩子孩子的说,确实不方便。不过……   “你自己取就是了。”徐幼宁硬着心肠道。   太子见她终于又发出了声音,笑着说:“怎么说着说着便恼了,你取,就让你取。”   徐幼宁听着他话语中透出来的笑意,“将来生下孩子,我是要走的,小名当时是殿下取更合适。”   她只是帮他生孩子的人,将来他有了孩子,破除了流言,便能顺顺利利的赢取沈云贞。   “你说什么?”黑暗中,徐幼宁不知道太子是什么表情,但她明显感觉搭在自己肚子上那只手震了一下。   好在,看不见他,心里的顾忌也少了许多。   徐幼宁索性道:“殿下忘了么?当初我在东宫的时候,殿下允诺过,若我顺当生下孩子,殿下会保我一条命,让我平安离开东宫。”   “你还想走?”太子的声音极低,低到徐幼宁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语气。   但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语感,她不应该再继续说这件事了,再说下去,会惹怒他。   她向来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别人说一她不会说二。生完孩子就离开,这件事也是慧贵妃提的要求。   如今太子似乎松口想她留下,要她生下第一个,再生第二个,第三个,能在东宫有名分有孩子,她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今日她不知怎么地突然生出了一偏逆鳞。   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沈云贞,想起了祖母,想起了燕渟提到了山山水水。   她下定了决心,重重地回了一个字。   “是。”   屋子里彻底陷入了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的更新送上。 第55章   徐幼宁是半夜开始不舒服的。   她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她去宫中赴宴,那是场花宴,可奇怪的是, 御花园里所有的花都是黑色的,看着渗人。皇后非要问她, 这些黑色的花好不好看,她讲不出违心的话, 皇后便勃然大怒, 撕下宽厚仁爱的面具, 上前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掐得她喘不过气。   睁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是做噩梦了。   只是奇怪得很, 明明已经从梦中惊醒,她依旧觉得自己喘不过气。   嗓子眼干得冒烟,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她转过头。   太子躺在她的身边, 他睡得很安稳, 两只手都缩在被子里, 并没有伸过来掐她的脖子。   事实上, 她的脖子光溜溜的, 没有什么东西影响她呼吸。   可她就是觉得喘不过气, 像是有人捂住了她的口鼻,掐住了她的脖子。   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还在噩梦中吗?   “殿下。”徐幼宁试着喊了一声。   因为喘不过气, 她这声音发出来跟蚊子似的,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楚。   她到底怎么了?受凉了吗?   徐幼宁正疑惑着,忽然想到了自己被关进文山别院的原因。   九日前,她回过莲花巷,陪伴过祖母。   莫非……她真的染上了疫症?   徐幼宁吓了一跳, 心中大呼不可能,但越想越觉得肯定。惊慌之间,她没忘记去拉被子,将太子的脸蒙住。   如果她真的染了病,她不能再这样跟他躺在一起。   不行,同处一室也不行。   她挣扎着想下榻,身边的人却一把拉开了蒙在脸上的被子。   “要起夜吗?”太子懒洋洋地问。   徐幼宁本来浑身骨头都疼,见他醒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狠劲,一下就缩到墙角。   “你别过来。”   太子被她的尖叫声弄得清醒了些,坐了起来,皱眉道:“徐幼宁,大半夜的,你就别闹了。”   昨晚徐幼宁说了那个“嗯”之后,太子不出所料地大发脾气,徐幼宁被他说哭了,他才偃旗息鼓,各自睡觉。   “我没闹。”徐幼宁拿着被子角捂着口鼻,用着最后一点力气哑着嗓子道,“殿下,你快出去,我好、好像染上疫症了。”   话音一落,徐幼宁整个人便顺着墙角软软地滑了下去。   她用余光瞥见太子朝她扑过来。   别过来。她想说。   可惜,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很快,眼前也是一片漆黑了。   ……   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绣着百蝶穿花的帐子顶。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刚一动,便觉得头疼欲裂。   好难受啊。   她想起她昏迷前的情景,警觉地想挣扎起来去看身边的情况。   可惜她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呼吸还是很困难,那种被人掐着脖子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她忽然觉得,宁可昏过去,也不想面对这种随时随地都要窒息的感觉。   “你醒了?”   果然是太子在她身边。   徐幼宁心里有些感动,却又无比的难受。   他这样一直在自己身边,早晚会被染上疫症的。她才跟祖母待了一个时辰,就已经染上了,可见这疫症的厉害!   “徐幼宁。”   他俯下身,拿帕子轻轻为她擦着脸。   “唔……”徐幼宁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一丁点含糊的声音。   太子看着她,神色凝重,静默了片刻,他起身从桌上端了一碗温热的水,一点一点喂着她喝了半碗。   徐幼宁渴极了,很是贪婪,一时喝急了呛了一口。   太子扔下碗,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替她拍背。   “殿下。”   咳过之后,似乎喉咙被打通了一样,倒是能说话了。   “没力气就别说话。”太子淡淡道,“还想喝水吗?”   徐幼宁摇头,紧张地仰头望着他,“殿下,你、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别人卡着你的脖子?”   知道她在关心自己,他心里忽然涌起了暖意。   这个女人啊,之前还叫嚣着要离开他。   这会儿病了,倒还记得关心他有没有感染疫症。   “我没有什么不适,你是喘不过气吗?觉得有人在卡着你的脖子?”   太子皱眉。   这说法,的确跟江县的那个疫症传闻有些相似。   “幼宁,你别怕,就算染上了疫症,我也会招人治好你,懂吗?”   “你、你还不、不离我远些。”徐幼宁又急又气。   太子见她拼命想推开自己,反倒抱紧了她。   “别推了,我跟你呆了这么久,都是命中注定,跑也跑不掉。”他轻声安慰道,“再说了,如今我们俩都被锦衣卫关在这间屋子里,你把我推开,我也出不去。”   “那皇上真要把你跟我关在一起?”   太子点头。   这是他在重华宫门口求来的。   别说如今徐幼宁已经发病,就算是没有发病,皇帝也还在怒火中烧,不会让他出去的。   “你先歇会儿,我去叫太医。”   “还有太医管我吗?”徐幼宁小声道。   “当然,一日三餐,更衣起居,都有人管的。王吉就在外头候着呢。”   “王吉也到文山别院来了吗?”   太子颔首:“不止他,素心和云心她们也都过来了。”   那就好。   那天孙涛叫人把素心他们带走,说要处置,徐幼宁还真怕他们丢了性命。   “你这两天昏迷着,也喝不进药,都是御医过来给你针灸。”太子的声音很温柔,“幼宁,别怕,太医说了,这疫症并不是无药可救。”太医当然没有这么说,但他看得出,徐幼宁很害怕,他只能先稳住她。   “好。”徐幼宁自然应了下来,手也不自觉地抚在肚子上,又为孩子担忧起来。   她受得了这苦,孩子呢?孩子能承受得住疫症的折腾吗?   “殿下。”徐幼宁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嗯?”   “你说要给孩子取一个小名,我们现在给它取,好不好?”   她染上了疫症,很可能活不了了,孩子受她连累,连娘胎都没出就要跟她一块儿下黄泉了。   还是得取一个名字。   没有名字,她在黄泉路上跟孩子走散了怎么办?   太子眸光一黯,却是温柔说了声好。   “你取一个你喜欢的?”   徐幼宁本来很害怕取名这种事,原想着要太子来取,一转念,孩子是要跟她一块儿上黄泉路的,万一他取一个文绉绉她记不住怎么办?   想了想,徐幼宁道:“要不,就叫小黄吧。”   “什么?”太子有些瞠目结舌。   东宫养的狗叫大黄,他的儿子叫小黄?   这是借着取小名骂他是狗吗?明明学狗叫学得好的是徐幼宁!   太子正欲反驳,又听着徐幼宁哑着嗓子道:“我祖母说,给小孩取小名一定要取得贱一点,这样地府的鬼差来了,就会被这贱名吓到,放弃勾魂索命,让孩子躲过关煞。”   看着徐幼宁渐渐模糊的眼睛,太子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我去叫太医过来。”   徐幼宁用鼻子哼出了一个“嗯”。   太子轻轻放她躺下,自己下了榻,走到窗户边敲了敲窗户,外头似乎是王吉应了一声。   “主子,奴婢在。”   “幼宁醒了,叫太医过来。”   “是。”王吉应声没多久,外头殿门就传来太医的声音。   太子道:“进来吧。”   那太医走进内殿,脸上蒙着白巾,手上也带着手套。   徐幼宁伸出手,太医摘下一边的手套,从竹编医药箱里拿出一根半尺长的小棍子,搭在徐幼宁的脉搏上,眯着眼睛仔细听着。   太医苍老的眼睛里透着凝重,过了一会儿,方才收起小木棍,朝太子和徐幼宁行了一礼。   “如何?”太子问。   “殿下,可否容臣到殿外禀告,以免打扰小主休息。”   太子看了看榻上奄奄一息的徐幼宁,朝太医颔首,一块儿往殿外走去。   等到关上殿门,太子方问:“到底如何?”   太医擦了擦额上的细汗,低声道:“臣依据小主的脉象和症状来看,小主的确像是染上了江县那边的瘟疫。”   两个月前,江县遭洪水肆虐,淹没了农田、屋舍无数。   待洪水过去,居然又来了瘟疫,江县几乎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但偏偏,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京城,出现了跟江县一样的瘟疫。   万幸,那徐老太太是个足不出户的,虽然她被有心之人染上疫症,但京城里染上疫症的只是少数几个跟徐老太太有接触的人,没有肆虐开来。   但没想到,徐幼宁到底还是中了招。   “这种瘟疫有治吗?”   太医的脸色有些为难,瘟疫来势汹汹,哪里是这么容易就配出药方的。   江县人都死绝了,也没有哪个神医找出了治疗之法。   “臣可以开个药方试试,只是……”   “说。”   “只是小主有孕在身,若是用药少了,起不到任何作用,若是用药猛了……”太医将目光埋了下来,声音也放得更低,“怕是腹中胎儿定会有损伤。”   宫中的太医都是人精。   报喜的时候将十分说成二十分,报忧的时候将十分说成一分。   现在太医说,腹中胎儿定会有所损伤,那意思就是只要给徐幼宁用了药,那孩子就保不住了。   “殿下,您看?”   “该怎么用药就怎么用药。”丢下这句话,太子便转身朝殿内走去。   回到榻边,徐幼宁安安静静地躺着,也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   太子坐下,将她身上的薄被拉开,俯下身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   笃——笃——笃——   他依旧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对不住了,小黄,是爹爹无能。”   他当然想保住小黄,可若是徐幼宁不能不用药。   纵然他贵为太子,亦有无力回天的时候。   “主子,主子。”王吉在外头使劲敲着窗户。   太子坐起身,脸上的神色已经如常一般泰然。   他走到窗边,隔着窗户问:“何事如此惊慌?”   “梁王殿下传信说要来探望幼宁小主。”   “不见。”   “他说,他有办法救小主。”   作者有话要说:  若干年后,小黄指着大黄问:父王,大黄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太子:…… 第56章   “主子, 要见梁王吗?”迟迟得不到太子的回应,王吉不得已追问了一句。   也不等太子说话,王吉便劝道:“主子, 姑且试试吧,梁王许有办法呢。”   “今日你的话很多。”太子道, 似有责问之意。   王吉在窗户外头跪下,恳切道:“主子, 京城里感染疫症的十五个人, 已经死了九个了。”   他没有把话挑明, 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疫症, 太医根本没有多好的办法。   服了药,也只是拖延下去, 无法药到病除。   王吉向来是不多言的,主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哪怕主子要他做错事, 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王吉明白主子对徐幼宁和孩子的重视, 若是因为赌气错过了救治的机会, 将来主子一定会懊悔终生。   太子在里头轻笑了一声。   “你想多给幼宁一份生机, 我就不想吗?叫他来吧。”   他再讨厌燕渟, 也绝不会拿   “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主子之腹了。”说罢,王吉大喜, 起身匆匆离开了。   太子回头,看着昏睡的徐幼宁,走回到桌边用了几件烧麦,喝了一盏冷茶。   约莫坐了半个时辰,方才听到王吉在外头道:“主子, 梁王殿下到了。”   “进来。”   殿门推开,一身锦衣卫服饰的燕渟走了进来。   太子抬起头望他一眼:“我宫廷各处,你倒是进出自如。”   燕渟回得淡然:“寄人篱下,自是要多几分伪装,才不会轻易被人看穿。”   一面说着,目光一面飘向榻上的徐幼宁:“她这样多久了?”   太子亦知此时不是斗气的时候,坦诚回道:“昏睡了两天了,中间断断续续醒过两三回,今儿早上醒得时候脑子还挺清醒,说了不少话。”   醒过来之后,还给他们的孩子取了小名,不过这些事与她的病情无关,再说了,太子哪里会把他跟徐幼宁的秘密告诉燕渟呢!   燕渟点了点头,走到榻边,注视着徐幼宁。   “太医怎么说的。”   太子沉沉一叹:“说是跟江县瘟疫的症状差不多,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如此。”   见燕渟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并不慌张,太子不禁道:“我且问你,这次的事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不是。”燕渟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抬起眼,冷冷看向太子,“如果把瘟疫带到京城的人是我,我不会让什么徐老太太染上,我会直接把瘟疫留在京城最大的客栈、酒楼。”   太子神色一凛,旋即松了口气。   他知道燕渟说的是真的。   燕渟是个疯子,如果他真的把江县的疫症带到京城,他把疫病在京城里大肆传播,那不仅仅是李深完蛋,整个南唐都会受到重创。   不过燕渟……真是个危险的人。   太子眸色一黯,忍不住望向燕渟。   燕渟轻笑,扬起下巴朝太子露出一个示威的表情,太子没有言语,燕渟方回过头看着徐幼宁。   “你打算怎么救她?”太子问。   燕渟说:“她有没有说过,她是哪里不舒服?”   古代不能查血拍片,他必须问得细一些。   “她整个人虚弱无力,连坐都坐不起来,清醒的时候告诉说喘不过气,像有人卡着她的脖子一样,没法呼气,”见燕渟沉默不语,太子质疑道,“你到底清不清楚江县的疫症是什么情况?我以前可没听你说你还学过医?”   燕渟来南唐的时候才几岁,跟太子一块儿读书练功,哪里学的医术?   “我正好认识一位神医,教我些对付瘟疫的法子。其实我也不知这药方能不能奏效,幼宁病情紧急,姑且一试。”   太子沉默一会儿。   宫里的御医们根本拿不出救治的药方,只能用药拖延,但徐幼宁是双身子,不知道能拖延几日。   “你敢试吗?”燕渟直直看着他问。   “你要用什么药?”太子反问。   燕渟苦笑:“我要的东西非比寻常,如果你决定要试,接下来的一切都得听我的。”   “好。”太子答得很干脆。   燕渟斟酌了一下,补了一句:“你不必觉得有负担,今日我来,是为了救幼宁,等幼宁好了,出了这道门,我们还是敌人。”   “少废话,只说你要什么东西吧。”   “我要一盆玉米糊糊,用新鲜的玉米磨成粉,粉少水多,打得清一点。”   “就这样?”   “吃点玉米糊糊就能好?”   “你别着急,不是只要这一样东西。我要的东西多,你可能根本准备不了。”   燕渟神色凝重。   徐幼宁呼吸不过来,很显然她的肺部受到了感染。   在现代,肺部感染可以依靠抗生素得到有效治疗,但是古代,肺部感染意味着只能等死。   他不是专业医生,没法判断徐幼宁的病是哪一种肺炎。   但抗生素应该是对大部分肺部感染都有效的。   他只能一试。   “那你一次性说清楚,你要什么。”太子道。   燕渟转过身,看向太子:“我还要三个柚子。”   太子蹙眉:“这时节,我上哪儿去给你找柚子?”   “柚子必须要有,你自己想办法,除了柚子,我还需要一个干净的房间,房间的窗户全部封死,门也要改成能关死的,那开水把屋子里所有地方全部冲刷十遍。另外,还要准备足够的冰块。”   提取青霉素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即便是在现代实验室中也难大量提取。   好在贵为皇族,手头能够调动的资源够多,应该能勉强做一间温度、湿度达标的无菌实验室。   “还要什么药材吗?”   “不用了,你先把这些备齐,其他的都简单。”   最重要的就是实验室环境,其他的器皿、衣服,他可以自己想办法用开水消毒。   上次去铁矿做燧石枪的时候,他顺便叫人打造了一套镊子,没想到这就派上用场了。   原书的徐幼宁并没有这一次劫难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穿书的缘故,让故事情节发现了些许的变动。   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全力把徐幼宁救回来。   “你这味药,要配多久?”太子问。   “十日,最快十日。”   要先让柚子皮发霉,发出青霉之后,要把霉放入玉米溶液做成的培养基中,要等上一周,才能中过滤、分离出含有青霉素的水。   “对了,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的手下,那间屋子,除了我,别人不能进。”   “知道了。”太子并非拖泥带水的性子,既然答应了燕渟放手去做,自然不会再纠结别的事,出去安排去了。   燕渟坐在在徐幼宁的榻前,静静守着她。   徐幼宁中途醒过来两回,只可惜这两回都不太清醒,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他几眼便歪着脑袋睡过去了。   燕渟一直在这里坐到子时,才等到太子回来。   “东西找齐了吗?”燕渟问。   “在配殿,你去瞧瞧,看看还缺什么?”   燕渟随太子到配殿,太子引着他了一条地道,原来,配殿之下有一间密室。燕渟大喜,这样的密室的确是恒温、无风,温度恒定的,再经过开水消毒,基本达到了初级生物实验室的条件。   “哪儿找的柚子?”   “宫中冰窖留了几个去年冬天的柚子。”面对燕渟,太子始终神色淡淡,“请吧。”   “不及,我也得换身衣裳。”   燕渟简单冲了个澡,这才带着太子安排过来的帮手换上烫洗晾干过的衣服、帽子,将各自捂得严严实实的进了那房间。   门一关上,太子方仰头叹了口气。   燕渟的要求实在太古怪,只要了柚子、玉米糊,这些东西真能做出来药吗?   好在这间密室里就那么点东西,又有自己的亲信在里头监视,燕渟不可能做什么手脚。   忙碌了大半日,太子感觉有些疲乏,回到屋子里,发现徐幼宁居然睁着眼睛。   “你去哪儿了?”徐幼宁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那声音柔柔的,弱弱的,还打着颤儿,一下就把他的心揉碎了。   他快步上前抱起她,将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脸上。   感受到他的存在与亲密,徐幼宁渐渐平静了下来。   “害怕了?”太子问。   “嗯。”醒来的时候看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以为,她感染了疫症,太子被慧贵妃强行带走了。   太子看在眼中,只觉得心中感慨。   自从知道自己感染疫症,徐幼宁无时不刻都在赶他走。   可她心里其实是怕的。   “傻子,我不会走的,要走,我们也是一起走。”   徐幼宁倚在他的怀里,焦灼的心因着他这句话彻底踏实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徐幼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这么依赖他。   刚才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的时候,身上难受,脑袋难受,心里更是难受。   “殿下。”   “嗯?”   “太医有没有给你看过?”虽然她很高兴太子能一直在身边陪着,可她同样担忧自己让太子染上疫症。   “看过了,一切如常。”   “那你要不要像他们一样,把脸蒙起来?”徐幼宁道。   自从得知自己染了疫症,徐幼宁早就想说叫他把口鼻遮挡起来了,只是每次醒过来都很短暂,根本来不及同他说。   “不行。”太子断然说道。   其实御医也跟他提过,要他把口鼻遮挡起来,手套也戴上。   但他不想这么做。   他天天都跟徐幼宁在一起亲昵,这会儿再做这些,只是亡羊补牢罢了。   当然,他没有做,却叮嘱里里外外的宫人们全都全副武装了起来。   “殿下……”徐幼宁哀求道,“我希望你陪着我,可是我不想你因为陪着我而染上疫症。”   对上徐幼宁的眼神,他忍不住捧起了她的脸。   他何尝不知道护住口鼻是最安全妥当的,可是——   “我也很无奈,我总是想亲你,想碰你,就算蒙上面巾,我也会把面巾扯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青霉素是可以自然提取的,当然提取出来的纯度不高、数量也很少的。   ps.青霉素制作过程源自网络资料。 第57章   说着, 他又啄了她两口。   事已至此,徐幼宁知道说他是说不听的,只能安安心心地躺在他怀里。   “殿下。”她伸手在他脸庞上划着, 轻轻喊了一声。   “嗯?”   “我……我有点害怕。”   其实,他也很害怕。   他才刚刚拥有了她, 拥有了小黄,可他似乎将要失去他们。   他的手还抱着徐幼宁, 却又感觉徐幼宁像是一团云, 随时都会飘走。   不。   如果她是云, 那他就是她的天, 会将她留在这一方天地中。   太子的眼睛闭了闭,复睁开, 刚才那种绝望的情绪消散了一些,语气亦恢复了往常的镇定。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徐幼宁嘟起嘴,委屈道:“哪里都不舒服。”   太子笑了起来, 用手指当做梳子梳理她乱糟糟的头发:“知道了, 再熬几日, 燕渟正在给你配药。”   “燕渟?”徐幼宁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太子, 眨了眨眼睛。   太子与燕渟向来是针锋相对, 怎么这会儿提到燕渟, 他的语气不像往常火药味那么重呢?   “嗯,是他, 我先去给你拿些吃的东西,你一边吃,我一边说。”   说着,太子起身,先给徐幼宁喂了一杯水。   徐幼宁喝了一口就皱眉:“这是什么呀!感觉有些奇怪, 不像白开水。”   太子奇怪地看了徐幼宁一眼。   她尝不出味道吗?   他心一沉,故作没有察觉,笑道:“这是燕渟嘱咐的,你醒了就喝这个水。”   这是一杯温开水,里头加了两大勺的盐和两大勺的糖,说是喝了能给幼宁恢复些体力。   先前徐幼宁昏迷的时候,太子让王吉给徐幼宁灌了一杯这样的水,这会儿徐幼宁清醒过来,说了这么多话,看样子这古怪的糖盐水确实有用。   因着这糖盐水,太子不禁对燕渟的柚子和玉米稍稍添了些信心。   徐幼宁初时喝着口感古怪,不知道为什么,喝进肚子里却觉得很舒服,尝试了几口过后,一口气就把这糖盐水喝光了。   太子见她精神尚可,接过杯子时脸上的表情已经轻松了不少,出门叫王吉传膳。   徐幼宁这回病得重,呈上来的都是她平日里最不爱吃的粥、汤一类,可她昏迷了两日,嘴巴早就没有味道了,吃这些清淡的粥菜,已经觉得极好了。   “燕渟今天来找我,说有救你的办法,他要了一间密室,还要了一些,”太子没有把玉米和柚子说出来,若是说了,怕是安不了徐幼宁的心,“要了一些别的药材,说等十日就能把药配出来。”   “密室?”徐幼宁听着太子这话,顿时来了兴趣,“燕渟他要给我炼仙丹吗?”   太子看着她苍白的脸庞,点了点头:“嗯,是炼仙丹,别怕,等他炼好了丹,你的病就会好了。”   或许是因为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徐幼宁的胃口特别好,喝了满满一碗粥,还吃了半只鸡腿,不过,她这精神头没有维持多久,用过膳便又躺下了。   太子跟她没说上几句话,便见她闭上了眼睛。   因着有了燕渟的药,解下来的十日太医都给徐幼宁开一些进补调养的药方。虽然徐幼宁肉眼可见的虚弱下去,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   十日后。   “主子,梁王殿下从密室出来了。”王吉在门外激动地说。   太子心中一震,这会儿徐幼宁正好醒着,听到这话,顿时欣喜地望向太子。   “等着,我去端进来。”太子说着,起身往外走去。   只见燕渟端着一个白瓷碗从配殿出来,只是不知为何,跟在他身后做帮手的侍卫脸色有些古怪。   待燕渟走近,太子朝他手上的碗看去,是一碗颜色有些古怪的水。   燕渟没有跟太子多言,神情专注地捧着碗朝殿里走去。   “出什么状况了?”太子顿住脚步问道。   那侍卫低声道:“属下……属下觉得此药不妥。”   “怎么说?”   “梁王殿下从发霉的柚子皮上刮了好多霉,扔到玉米糊糊里,就这么弄了七天,把玉米糊糊滤了好多遍,滤出这么一碗水来。”、   太子神色未变:“除此之外,他加了别的东西了吗?”   “没有,这个属下可以肯定。”   “知道了。”太子说罢,径直往屋里去了。   徐幼宁坐在榻前,正笑着听燕渟说话。   只是过了十日,她从前圆润的小脸已经瘦了一圈,甚至能看出一点瓜子脸的味道。   那碗水还放在榻边的小桌子上。   听到太子的脚步声,燕渟回过头,朝太子淡淡一笑:“想好了?”   “十天前就已经想好了。”   徐幼宁如今已经虚弱得不行了,太子明显能感觉到,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她喘不过气,连话都讲不出来。   她的身子只能拖这十天,最多十天。   只要燕渟不是给她喂鹤顶红,只要喝下去的不是毒药,他端再古怪的东西过来太子都会给徐幼宁喂下去。   “怎么了?”徐幼宁不解地看着他们。   太子将小桌子上的碗端起来,捧到徐幼宁唇边,柔声道:“这是燕渟给你配的药,也许味道很古怪,你得喝下去,喝下去才能好。”   徐幼宁点头。   她的嘴巴已经吃不出什么味道了,只是一直没有对太子说,她也不打算说。   她染了疫症,本来就是将死之人,再说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没什么意思。   太子把那只碗捧到徐幼宁唇边,徐幼宁瞧着那碗里的水有点怪,喝一口,确实尝不出什么味道。   她正渴着,一口气就将碗里的水喝光了。   “我是不是马上就病好了?”徐幼宁笑着问。   “是。”太子和燕渟异口同声道。   说罢,两人都觉得很没意思,徐幼宁却笑得更甜了。   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这样的笑容更加令人心疼。   “幼宁,这药你至少还得喝两次,喝下去之后,可能会有些嗜睡,你好好躺着,等明天你就能好受些了。”燕渟道。   “谢谢你。”徐幼宁自认没有为燕渟做过什么,可燕渟实实在在的一次又一次的在帮她,她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燕渟却是笑:“等病好了再谢,放心,我不会叫你白白欠我人情的。”   徐幼宁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正想说些别的,忽然想到了莲花巷里的徐老太太。如果燕渟这药有用,是不是可以让祖母也喝一碗呢?   她转过头,望向太子。   “怎么了?感觉不舒服?”   徐幼宁摇头:“殿下,我的祖母……现在怎么样了?”   徐家的情况,侍卫每日都会向他禀告,不过他从来不对徐幼宁说。   太子眼眸一眯:“我在文山别院这边消息不甚灵通,京城的情况只知道个大概,我现在派人去打听一下莲花巷的消息。”   燕渟的眸光闪了一下,没有说话,将脸转向了别处。   “那你能不能把我祖母接过来,让她也喝一碗这药?”徐幼宁浑身无力,喘不过气,说话已经很费劲了,说完这么长的一句话,她连着喘了好几口气。   太子皱眉,坐在她身旁,轻轻替她拍着背。   “放心吧,我立即派人把你的家人接过来,等这次疫症的事过去了,我们再回京城。”   “好。”徐幼宁听他答应了,终于松了口气,她说了这么多话,完全没力气了,顺从地躺了下去。   太子替她盖好被子,这才跟燕渟一起退了出来。   走到廊下,燕渟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户,轻声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徐家老太太年老体弱,根本受不住疫症的折磨,在徐幼宁到达文山别院的第二日,人就没了。   太子瞒下了此事。   毕竟,徐幼宁已经染病,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悲伤。   “等等吧,如果你的药有用,那就等她病好告诉她。”   如果燕渟的药没用,徐幼宁也……那……   太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燕渟静静注视着他。   太子的眼睛有一点泛红,面容亦很疲惫,是多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这十日里他一直日夜照顾徐幼宁,同时还要处理京城里瘟疫控制的事务。   “这个消息最好不要你去告诉她。”燕渟道。   太子眸光一敛,直直看向燕渟。   燕渟继续道:“我告诉她。”   “哼,”太子冷笑了一下,“燕渟,我不知道你对幼宁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不过,那天当着幼宁的面,我们就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一码归一码,虽然你这次也许救了幼宁,可是这不代表你跟幼宁就攀扯上了什么关系的,我的家事就不牢你费心了。”   “家事?”燕渟轻蔑地挑了下眉。   太子冷冷回了一记眼刀。   燕渟笑道:“怎么着,幼宁的名字是进了你们李家的族谱还是进了皇宫的玉牒?”   这话算是戳中的太子的心窝子,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燕渟故作没有看见一般,继续道:“所以,幼宁的家事并不是你的家事。”   “那你又是谁呢?你不会真以为幼宁是你的妹妹吧?”   “谁知道呢?”燕渟打了个哈欠,完全不把太子放在眼里,懒洋洋地对着那个给他做帮手的侍卫勾了勾手,“走吧,还得把下一顿要吃的药滤出来。”   那侍卫看看太子,见他没有说话,低头跟着燕渟进了配殿,往密室去了。   王吉刚才垂首站在旁边,将两人的话都听了进去,见太子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上前道:“主子,如今还是得以幼宁小主的……”   太子瞥他一眼,王吉低了头:“奴婢多嘴了,主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徐家的人接过来了吗?”   “接过来了,今日就能到文山别院。”   太子颔首:“幼宁最在意的就是她的祖母,我没保住她的祖母,只能尽力弥补。”   “是,主子放心,奴婢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徐家其实也算是福大命大了,除了老太太,其他人都没染上疫症。”   这一次,徐家感染疫症的人除了徐老太太,就只有老太太身边近身伺候的婆子。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太子的脸上浮出一抹笑。   “奴婢无知。”   “说明在幼宁回徐家探望老太太的十日前后,徐家其他人根本没靠近过老太太。”太子的语气很冷淡,眸色亦是凉薄。   王吉愣了一下。   徐家的人那么多天没有接近过老太太,要么说明,他们是有意为之,故意让老太太染上了疫症。   要么就是他们是不肖子孙,平常根本不会去屋里探望养病的老太太。   不管是哪一条,都没法细想。   “主子,那还把他们接过来好生安置吗?”   “先安置着吧,京城那边……”太子斟酌了一下,“叫人在大相国寺的后山寻一处福地,让老太太落葬为安。” 第58章   燕渟配出来那古怪的药果真有奇效, 徐幼宁在连续昏睡了三日之后,病情突然好转了。   能说话,能大口喘气, 也能自己坐起身。   五日后,御医来看, 直说脉象正常,胎相也稳, 只是稍显虚弱, 多加调养便无恙了。   “太医, 我的孩子, 真的无恙吗?”   “小主放下,别的微臣不敢说, 这一点可以保证,微臣绝不敢没有根据的胡言乱语。”   徐幼宁欣慰地望向太子,两人目光交汇, 都轻轻点了一下头。   等太医走后, 徐幼宁倚在太子的肩膀上, 有一点想哭, 到底克制住了。   病了这十几日, 每一日她都想到了死, 也每一日都想活下去,每一日都在经历死去又活来。   “这回你是吃大亏了。”太子道。   听到她说着心疼自己的话, 徐幼宁突然觉得自己没这么惨了,笑道:“殿下,那会儿我都以为我留不住小黄了。”   “怎么会呢?你都取好了小黄这个小名,寓意吉祥,自然能保它周全。”太子宽慰道, “你放心,我也问过燕渟。他说他的药的确可能会伤的到孩子,不过这个影响就是有和没有。”   徐幼宁听糊涂了,“有和没有,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如果他配的药对孩子有影响,你第一次服下的时候就已经落胎了,你到现在都没有,所以这药对你和小黄都没有影响。”   “你如今倒是肯信他了?”徐幼宁揶揄道。   太子略一挑眉,一派淡然的模样:“你是服了他配的药好的,这药我一无所知,自然得信他。”   说着,他顿了一下,看向徐幼宁:“再说了,不是你一直再说,你信他么?”   “我没说他是好人,我只是觉得他不会害我。”   “你知道他做的什么坏事?”   徐幼宁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道:“我不知道啊,是你一直说他是恶人,我不敢怀疑你。”   太子很满意这个答案,正想去 吻她,又听她问:“殿下,我能不能亲自向燕渟道谢呀?”   “不能。”?轻?吻?最?萌?羽?恋?整 ?理?   太子回得断然。   “为何?”徐幼宁顿时着急了,“他救了我的性命,我总该亲自道谢。”   “下回吧,昨儿他已经离开文山别院了。”   “走了?”徐幼宁怏怏道,有些不肯相信地看着他。   太子微笑,并不言语。   倒不是燕渟想走那么快,是太子立即就把他轰走了。   燕渟不是什么善类,所以他犯不着跟燕渟讲什么道义。   易地而处,有朝一日他落在燕渟手里,燕渟同样会对他下手无情。   徐幼宁没留意太子神情,只是发起愁来:“那祖母来了怎么办?他走了就没人配药了呀。”   她想见燕渟,一则是想为自己的事道谢,一则是想为祖母求药。   相处了好几次,她对燕渟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   他喜欢的、他在意的,就是视如珍宝百般呵护,他不喜欢的、不在意的,在他眼里就如尘埃一般,生死不计。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哪里得了燕渟的青眼,让他几次相帮,但她明白,如果不亲自向燕渟求助,燕渟不会去救她的祖母。   太子正在斟酌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徐幼宁着急追问:“殿下,你的侍卫一直在给燕渟做帮手,他学会配药了吗?”   “没有。”   燕渟临走时,特意叮嘱太子不要叫他学他瞎配药,不明白其中原理的人,是配不出来的,若是勉强配了,也绝对不能给徐幼宁吃。   “那怎么办呀?”徐幼宁着急起来。   燕渟走了,没人会配这个药,那她祖母不是没救了吗?   “等你的家人到了,若有需要,我再派人去找燕渟,如何?”   徐幼宁大病初愈,太子着实无法将老太太过世的消息说出口。   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害老太太的凶手和主使者,他都不会放过。   “如今你病好了,我让月芽过来陪你说话,好吗?”见徐幼宁精神还不错,想着有人陪着她分散注意力也好。   果然,提到月芽,徐幼宁的神情轻松了许多。   “月芽也在?”   “你忘了吗?他们跟王吉一块儿过来的,只是因你病着,院子里就只留了王吉。”   徐幼宁嗔怪道:“那你不是害人家王吉吗?万一给人家染上病,我可赔不起?”   “那你先赔给我,我再赔他?”   徐幼宁对上太子眼里的深意,哼了一声。   她才刚刚好转,他就有心情使坏了。   不过,他有心情使坏,也证明她是真的好了,不是哄她骗她。   “你再躺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徐幼宁点头。   虽然他们住在文山别院,但太子每日的事情并不少。   她在榻上坐了一会儿,王吉就给她端了些甜软的糕点进来,每样只要一丁点,只是给徐幼宁解馋的。   “姑娘。”   徐幼宁刚吃了一口,就听到一个熟悉久违的声音。   一抬头,果真看到月芽站在门口。   “月芽,快过来。”   月芽快步走到徐幼宁身边,帮着她食案摆得齐整些。   “姑娘,听说你身子大好了,我真的……”月芽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姑娘,你能好起来,真是菩萨显灵了。”   这些日子月芽见不着徐幼宁,只知道徐幼宁因为回家探望的老太太,也染上了同样的疫症。   月芽跟素心求过要来院子这边伺候徐幼宁,只是连素心都不能过来,更何况是月芽呢?   她每天做不了别的,就是向各方神仙菩萨祈求徐幼宁早日痊愈。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着呢!”徐幼宁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太医说了,不止我好着,小黄也好着呢!”   “小黄?”月芽瞪大了眼睛,看看徐幼宁,又看看徐幼宁的肚子。   徐幼宁也觉得好笑,笑过之后,捂着嘴不好意思道:“是我给孩子取的小命。”   如果承乾宫里没有养大黄的话,小黄并不算什么不得了的小名。   但是……   月芽的表情有点古怪。   “姑娘,这是你自己在心里偷偷取的吗?”月芽决定了,如果只是姑娘的想法,她一定要劝住姑娘。   徐幼宁道:“不是啊,是殿下问我,我想出来的。”   “啊?”月芽这次是真的目瞪口呆了。   殿下居然知道?   那他对小黄这个名字……   “殿下喜欢小黄这个小名吗?”   “应该喜欢吧,”徐幼宁眯着眼睛想了想,太子当时没说不喜欢,那她就当他是喜欢了。   “这样啊。”月芽彻底没言语了。   当初姑娘给大黄取名叫大黄的时候,殿下还特别不满意呢,现在姑娘给小王子取名小黄……   月芽看着徐幼宁,发自内心道:“姑娘,奴婢觉得太子殿下真真是疼姑娘的。”   徐幼宁没想到月芽突然来这么一句,苍白的脸顿时泛红。   她清了清嗓子,“怎么突然说这个?”   “那姑娘给狗取名叫大黄,给小王子取名小黄,殿下都不生气。”   徐幼宁原本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当时取名的时候,她头晕脑胀的,只想着祖母跟自己说过的那些民间典故。   乡下的小孩子都喜欢取狗剩、铁蛋这些小名,好养活,抗风霜。那会儿她跟孩子可能会没命了,就想着取一个低贱些的名字不叫鬼差把它的命索了去。   “那会儿我病着,所以他就随我了。”   “那也是心疼姑娘!”月芽道,“那会儿听说王公公要到这边来伺候,我和素心姐姐都想过来,王公公说,他也不是来伺候姑娘的,姑娘屋里,只有殿下一个人。”   徐幼宁咬唇不语。   这疫症十分凶猛,徐幼宁每日都生不如死,如果不是因为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徐幼宁或许都撑不到燕渟把药配出来。   她舒了口气,低头去摸自己的肚子。   “姑娘,姑娘。”外头王吉敲了门。   “王公公,有什么事吗?”月芽忙站起身问,   王吉回道:“徐家三姑娘前来探望小主。”   徐家三姑娘?   徐幼宁大吃一惊:“徐幼姝来了?”   月芽看着她诧异的模样,便道:“姑娘不知道吗?前儿奴婢就听说,殿下派了人去京城里接家里人过来。”   月芽这么一说,徐幼宁倒是想起来了,当初太子说的是要接徐家的人来文山别院。   那会儿她病着,太子这么说,她也没仔细想。   她根本不想太子把陈氏和徐幼姝接过来,她只要祖母过来就好了。   “姑娘,那你见三姑娘吗?”月芽问。   徐幼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朝着外头的王吉问:“王公公,我祖母到了吗?”   王吉在外头似乎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徐幼宁等了片刻,才听到他说:“老太太不便挪动,这回只接了老爷、太太和三姑娘来。”   徐幼宁听着就生气。   祖母病得那样重,为了自己活命,竟把祖母一个人丢在京城里。   “小主,要传她进来吗?”王吉问。   月芽见徐幼宁脸上有愠怒之意,小声道:“姑娘,咱们不见三姑娘吧,见了也是添堵,捞不着什么好。”   徐幼宁没有吭声,迟疑片刻,方下定了决心。   “且叫她进来吧,我正好有事要问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是不是都很准时? 第59章   文山别院中, 一个红衣小太监正领着徐启平、陈氏和徐幼姝三人往徐幼宁所在的正院赶去。   正院传过来的旨意本来说的是,徐幼宁大病初愈,适合静养, 要三姑娘过去陪着说会儿话就好。   红衣小太监给徐幼姝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尤其嘱咐不能把老太太过世的消息投给徐幼宁, 徐启平素知徐幼姝的脾气,看着徐幼姝的表情便知要她自己过去肯定会捅娄子, 坚持要跟着徐幼姝一起去探望徐幼宁。   徐启平要去, 陈氏自然坐不住。   “徐大人, 奴婢可得跟您说清楚, 主子给的话是让三姑娘过去,你们一块儿过去, 能不能见着幼宁小主,奴婢不敢保证。”   “微臣明白的,给公公添麻烦了。”   那太监笑着点了点头, 继续领着他们一家人往前走。   徐幼姝神情复杂地看向陈氏, 陈氏狠狠瞪她一眼, 表情亦是无奈。   他们是三日前被东宫的人从莲花巷接出来。   也是在那个时候, 他们才知道, 徐幼宁怀着的, 是太子的孩子。   内心的震惊和诧异,可想而知。   那可是太子!   尚未大婚的太子!   初时他们都有些难以置信, 可是他们坐着马车,一路顺当地出了莲花巷,又一路顺当地出了京城,来到文山别院,那些锦衣卫、太监、宫女, 一个个对他们客气得不得了。   徐启平、陈氏和徐幼姝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风光过。   徐幼姝平常在家里虽然是得宠的嫡女,可一走出跟人家那些千金小姐在一块儿,人家根本不把她当回事。   现在她在文山别院,住的屋子比她从前在家里呆的三间屋子还大,衣裳首饰也是尽皆上品,屋里还有两个宫女伺候。   这种待遇,简直是她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刻。   可一想到,这些待遇都是沾徐幼宁的光得到了,她心里尽是不甘心。   一个卫承远对徐幼宁死心塌地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是太子殿下!   她徐幼宁何德何能,能够享受这样的生活。   陈氏身为徐幼姝的亲娘,哪里不知道徐幼姝的心思。   虽然在陈氏心里,徐幼姝比徐幼宁出众得多,心里亦是不服,但她到底比徐幼姝有些眼色。   一看见徐幼姝那个表情,便狠狠扯了下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别惹事。”   徐幼姝撅着嘴,想顶嘴,立刻又收到了徐启平警告的目光,只得低下头。   等到了正院,那太监上前对守在门口的宫女说明了他们三人的身份。   “主子原是传话让三姑娘过来说话,既然老爷和太太都过来了,”宫女道,“三位稍等,奴婢去回禀小主。”   说着便进了院子。   “爹,娘,徐幼宁端的架子也太大了吧。连您跟娘见她都得在外头等着,她以为她是谁啊,”徐幼姝说着,望着眼前的正院瞠目结舌,“她住这里吗?”   原本以为他们一家人住的那座寻绿院已经宽敞气派得难以想象了,现在见到这正院,顿时惊呆了。   不止徐幼姝,连着徐启平和陈氏都是望着高高的琉璃瓦屋顶发呆。   陪同的太监见状,温和道:“文山别院从前是皇家行宫,后来有了御香山行宫,皇上就不来这边,渐渐地就荒废了。平常锦衣卫会在这边办些事。这回幼宁小主生了病,这边荒凉无人倒是清净,将就着住些。”   徐家三人都不敢吭声。   这么大的宫殿,这么好的地方,居然说是荒废的地方,徐幼宁住在这里也只是将就着。   徐家三口人各怀着心思站在门口,没多时里头便有人走了出来。   一看,居然是月芽。   月芽上前道:“老爷,姑娘请您进去说话。”   “好。”徐启平点头,朝前迈了一步。   月芽没多说什么,甚至都没看陈氏和徐幼姝一眼,领着徐启平就往里头去了。   徐幼姝顿时生气了,对着陈氏道:“娘,你瞧瞧,别说徐幼宁了,连月芽这死丫头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陈氏自然也是不高兴的。   她怎么说也是徐幼宁的嫡母,走了这么远过来探路,徐幼宁居然连门都不让她进。   偏偏她奈何不了徐幼宁。   徐幼宁一个外室所出的庶女,居然这么好命,一步登天进了东宫!   当初接走她的人说是不给名分,但看着徐幼宁如今这气派,只要能给太子殿下生下个一子半女的,指定能捞着一个妾室的位份。   那可是太子的妾室,将来太子登基,徐幼宁便能做妃子。   如今只是被徐幼宁拒之门外,将来见到徐幼宁,那可是要行跪拜之礼。   要跪徐幼宁?   想到这个,陈氏就觉得心口疼。   不过,陈氏到底明白,这里不是发作脾气的地方,听着徐幼姝这话,陈氏不耐烦道:“那你进去骂她一顿出气吧。”   徐幼姝没想到陈氏会这么说,这院子里里外外站着那么多侍卫和宫人,她哪里敢进去骂徐幼宁。   见陈氏也不理她,只能咬牙生闷气去。   ……   “爹,坐下吧。”   徐幼宁见月芽把徐启平领了进来,便自己从榻上坐起来。   徐启平见徐幼宁跟上次见面相比,都快瘦脱相了,想起家里过世的老太太,一时悲从中来,不禁落了泪。   徐幼宁见他这样,本来想好要问的话,一时没有说出口。   倒是月芽见状,上前替徐启平倒了一杯茶,劝道:“老爷,姑娘已经大好了,不必如此感伤的。姑娘这两日哭得可不少,您再一哭,一会儿又勾着姑娘哭起来。”   “是,是。”徐启平忙用袖子擦去眼泪,“我只是看着你,想着母亲……你们俩这回真是吃尽了苦头。”   月芽知道徐幼宁心情不大好,不会接话,便道:“虽是吃了苦头,到底都保住了性命,老太太和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都是好日子了。”   徐启平的脸色有些惨白,到底还是挤出了一抹笑:“是,往后都是好日子了。爹只是没想到,当初带走你的人,是东宫的人。”   “是啊,我也没想过。”徐幼宁淡淡笑了一下,“我真是运气好。”   是真的运气好。   如果当初要她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别的人……徐幼宁不敢想象,她现在会在什么地方,过的是什么日子。   “幼宁,是爹对不住你。”徐启平愧疚道。   徐幼宁望着徐启平,徐启平满脸愧色,不似作伪。   她眸光动了动,“爹,我本来以为今天会见到徐幼姝,有几个问题想问她,听到你也来了,我倒是更放心了。毕竟,这个家里,除了祖母,我最信得过的人就是您了。”   “你要问什么?”   “虽是殿下的安排,可我还是想问,祖母染病在家,您为什么安安心心地带着太太和徐幼姝就往这边来了?”   徐启平低下头,双手握了握拳,静默了一会儿,方才抬头勉强道:“母亲染了病后,官府一直不让我们见她,说有大夫、有婢女在伺候,我们过去,反而是添乱。如今莲花巷里染上疫症的人,官府都管起来了,让没染病的离开,我们原想着回祖宅,既是殿下派人来接了,也不敢不从命,便过来了。”   这些话早想着徐幼宁会问,已经编排好了说辞。   除了老太太已经过世这一件,其余都是实情。   “幼宁,我们也是上了马车,才知道当初带你走的人是东宫的人,下了马车,才知道这里是文山别院。”   “多谢爹爹,是女儿冒昧了。”   “幼宁,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都问吧。”   徐幼宁垂眸,“女儿想知道,祖母足不出户,到底是怎么染上江县的疫症的?”   徐启平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我也想过,还跟来咱们家的太医议论过,据太医说,很可能是母亲身边的安婆子在外头不小心染上了,带回来给了母亲。”   安婆子是徐老太太的陪嫁丫头,老太太心疼她,二十几岁的时候给安婆子配了一户人家,安婆子生完孩子后,仍然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补贴家用,只是隔几日都会回一趟家。   出了徐家,在外头碰着什么人,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又传给了老太太。   这么说,似乎是说得通的。   “安婆婆家里人可曾染上疫症?”徐幼宁问。   徐启平仔细想了想,“没有。幼宁,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整个京城染上疫症的人都不多,总共十来个。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只回家给祖母请了个安,我就染上了疫症,家里人天天跟祖母在一块儿,却都没有染上?”   徐启平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徐幼宁的意思,脸上的神色忽然有了变化,红一阵,白一阵。   “今年科举刚过,国子监空了许多位置,这阵子我都在忙着收学生的事,一时……这阵子早出晚归的,没能给母亲请安。我……我真是不肖子孙!我愧对母亲,愧对徐家列祖列宗!”   想着母亲临终前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徐启平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抬手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母亲,你把我这个不孝儿子带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说明一下,本文的文案是我很早以前写的,后来写文的时候跟文案的细节有所不同,因为主旨没变,所以我就懒得改了……改天我琢磨琢磨,修正一下。 第60章   “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徐幼宁原本一直木然地听着徐启平的话,听到这一句,猛然抬眼望向他, “什么带走你?祖母能带你去哪里?”   徐启平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愣住。   徐幼宁脸上的神色已经变了, 因着着急,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月芽赶忙上前替她拍背。   徐幼宁摆着手, 只怔怔看着徐启平:“爹, 你说话呀!”   “是……”徐启平支吾着, 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幼宁。”太子的声音适时出现。   徐启平是没有见过太子的,他官职低, 又是在国子监这样的清水衙门做事,类似大朝会这样的场合都是站在最后一排,根本看不见皇帝和太子的脸。   不过太子一出现, 单看太子身上的服色, 哪有猜不出太子身份的道理。   更何况, 太子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气魄根本掩饰不住。   他久居上位, 那种不怒自威的神情镌刻在了眉梢眼角, 令人无法忽视。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徐大人不必多礼, 幼宁大病初愈,精神不太好, 你先回去,改日再来说话。”   徐启平面有愧色。   他到这边来,原是担心徐幼姝在徐幼宁跟前说错话捅娄子,没想到说到最后,竟然是他捅了娄子。   徐启平原以为自己可以镇定自若地在徐幼宁跟前撒谎。   没想到徐幼宁连番发问, 句句戳在他的伤口上。   他尚未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一时便失了言状。   徐启平垂首:“微臣告退。”   “等等,”徐幼宁出声阻止,因怕拦不住徐启平,甚至还自己下了榻。   太子见她晃晃悠悠的样子,眼疾手快地上前将她扶住,低声道:“让你爹先走,你想知道的事,我告诉你。”   “不,你就会骗我,我要爹告诉我。”徐幼宁含泪道,哪里肯听他的话。   太子比她聪明太多,他在她跟前撒谎,她根本识破不了。   他就是成心骗她的,要不然为什么之前不说,偏偏今日爹说出来了,他才肯说。   “徐幼宁,别闹了。”   “我没有闹。”   徐启平听着他们俩的对话,深恨自己闯了祸,忽然急中生智道:“幼宁,既然你想知道,爹也不瞒你了。”   他吸了口气,不等太子阻止便飞快道:“离开莲花巷的时候,爹特意向太医打听了下母亲的病情,太医说,老太太年迈,如今虽还活着,怕是很难度过这一关,所以……所以爹才那么难受。”   太子初时听到徐启平的话时,神情为之一变,徐启平尔后的话倒叫他坦然了。   老太太的事迟早会告诉徐幼宁,如今先只说一个病危,叫徐幼宁心中有个准备也好。   只是……太子瞥向徐幼宁,果然,只这么短短几句话,徐幼宁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徐大人,你先回吧。”   “是。微臣告退。”徐启平愧疚地看了徐幼宁一眼。徐幼宁大病初愈,还有孕在身,自己说漏了嘴,捅了娄子,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他这番补救的话,不知道幼宁能听进去多少。   徐启平告退之后,月芽也退了出去。   太子坐在榻边,轻轻的搂着徐幼宁的肩膀,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圆徐启平的话。   “我爹说的是实情吗?”徐幼宁问。   “嗯。是真的。”   徐幼宁着急起来,紧紧攥着太子的衣裳:“那你为什么不把祖母接过来?她服了燕渟的药,会跟我一样好起来的。”   “幼宁,你跟老太太不一样。你还年轻,身子康健,但老太太……”   “你什么意思?”徐幼宁猛然抬起头,“你是说祖母只能等死了?”   “我派了宫里的御医在尽力医治,燕渟那边我也派人去找他了。”太子道,“幼宁,为了你,我会竭尽所能。”   徐幼宁吸了吸鼻子。   “我……我不是怪你,我只是……”   “我当然明白。”太子看她伤心难过的模样,心中亦是不好受,“幼宁,你跟我说话,用不着解释。”   “殿下,”徐幼宁含着泪望向太子,“你能不能让燕渟来见我?我亲自求他。如果你派人去找他,他未必肯救祖母的。”   太子望着她期盼的眼神,终究不忍拒绝,点头道:“知道了,我会让人告诉他,是你要见他。”   听到太子的保证,徐幼宁终于放了心。   她也不是真的放心。   只是多了这么几分的希望。   太子陪着她说了会儿话,没多一会儿,徐幼宁就困了,待徐幼宁睡下过后,太子走出门。   王吉上前:“主子。”   “去把燕渟找来。”   王吉略微有些吃惊,这徐老太太已经过世了,燕渟的药再灵,也不可能让徐老太太起死回生。   “怎么?”太子见王吉不说话,瞥了他一眼。如今他这个主子说话越发不管用了。   王吉忙道:“奴婢这就去办。”   说着,便匆匆出去传话了。   太子舒了口气。   徐幼宁哭,几乎把他的心都哭碎了。   先前徐启平说漏嘴的时候,他都已经决定把徐老太太过世的消息告诉徐幼宁了,可看着她的眼泪,到底说不出口。   他轻轻扶额,去旁边的屋子用了午膳,吃过午膳,小憩了一会儿,正想去瞧瞧徐幼宁,王吉便来传话,说燕渟到了。   太子冷笑,文山别院这么偏僻,他倒是来得挺快。   “带他过来吧。”   王吉很快带了燕渟过来,燕渟走到门口,见这里是太子的书房,顿时有些不悦,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不是说幼宁要见我么?”   太子见他不肯进来,站起身走到门口。   燕渟见他如此,冷笑了一下:“怎么着,有事求我?”   见他这副傲慢的样子,太子眉梢一挑,到底没发作出来,“上回你说,你可以去跟幼宁谈谈徐老太太的事。”   “不错,上回我是这么说过。”听到太子这句话,燕渟心里就有了底,脸上的表情更加坦然,“不过,你拒绝了。现在我未必肯帮你这个忙。”   “叫你来,不是我的主意。今儿确实是想幼宁要见你,她想请你再配一次药。”   “给徐老太太?”燕渟轻蔑地看了太子一眼,“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李深,说一个谎言需要编造一百个谎言来圆谎,你自己想掉坑里,可别想着把我拉进去。你以为,那药是说配就配的?”   听着燕渟这冷冰冰的话,太子倒是笑了:“你放心,我今儿找你来,不是为了把你拉进坑里,是希望你把幼宁从坑里拉出来。”   “你没胆子告诉他?”   太子平静地对上燕渟的目光:“我没这胆子。”   他如此坦然的回答,令燕渟颇有些意外。   这是李深第一次在他跟前低头。   不过,燕渟并未有一丝动容,转过身,漫不经心地问:“幼宁在屋里?”   “嗯,应当还睡着。”太子说完,朝王吉道,“去瞧瞧姑娘起了没?”   “是。”王吉匆匆离开,很快从主殿过来,朝太子道,“姑娘起了,正在用燕窝。”   不等太子发话,燕渟便道:“得了,我自己去瞧瞧。”   徐幼宁那屋子他是去过的,自是轻车熟路。   月芽正伺候着徐幼宁喝燕窝,见燕渟进来,徐幼宁忙把月芽的手推开,惊喜道:“燕渟,你来了!”   燕渟见到徐幼宁,脸上亦是浮出欣慰的笑意。   “看你的样子,比起上次着实好多了。”   “还是多亏你配的药。”徐幼宁说罢,望着燕渟道,“燕渟,我知道,你为了救了,累了好久才配出药来,可是我祖母也病,求求你再配一次药,如果你肯救我祖母……往后……往后你要我做什么都使得的。”   “傻丫头,”燕渟看着徐幼宁,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等你把燕窝吃完,我再跟你说这件事。”   “你有什么难处吗?”徐幼宁着急的问。   燕渟却不言语,只是指了指月芽手中的燕窝。   徐幼宁无奈,因着着急,自己接过燕窝一饮而尽。   厨房给她熬的燕窝是很稠的,里头还填了牛乳、枸杞等补品。   她这一气儿喝下去,差一点噎着,还好月芽眼疾手快,替她拍背顺气。   徐幼宁拿着帕子擦嘴,“这下可以说了吗?”   燕渟朝她伸手:“你在屋里闷太久了,走,我带你去外头转转。”   不等徐幼宁说话,月芽便道:“梁王殿下,姑娘病才刚好,可不能出门受凉。”   燕渟有些无奈。   徐幼宁得病是因为肺部受到了细菌感染,可不是因为吹凉风。   不过,他对月芽说,月芽也不能明白,于是他道:“这会儿艳阳高照的,受不了凉,你取一件薄披风过来,再拿一把伞。”   这么热的天,应该担心的不是受凉,而是中暑。   “快去拿!”徐幼宁吩咐道。   月芽知道,为了老太太的事,姑娘什么都顾不上,只好依着吩咐去拿了披风和伞过来。   燕渟接了这两样东西,这才对徐幼宁道:“走吧。”   徐幼宁点头,站起身。   她在屋里憋屈了太久,咋一站起来,腿有些发软。   “没力气?”燕渟关切道。   “我没那么虚弱,”徐幼宁嘴硬地辩解一句,说罢,到底有些心虚,补了一句,“别走太远就是了。”   燕渟无奈,道:“让月芽扶着吧。”   “不要,”徐幼宁固执地往前走。   她不是逞强,只是她了解燕渟的脾气,有月芽在场,他心里是不高兴的。   以前几次他让庄敬公主带自己去见他,每回庄敬公主都是回避了的。   她想要他救祖母,便要顺着他的意思来。   燕渟陪着徐幼宁慢慢地走出正殿。   文山别院其实修得十分清幽,这阵子因为太子住在这里,正殿周围遣了人重新打理,跟徐幼宁最初到的时候,景致已经大不相同。   “幼宁,我们去前头的凉亭坐坐吧。”   “好。”   进了凉亭,两人相对而坐,附近值守的宫人给他们斟了茶水,又默默退下。   徐幼宁看着凉亭四周的风景,忽而感慨道:“我记得,我头一回跟你见面,也是在一座凉亭里。” 第61章   “嗯, 我记得那天,你都不怎么说话,全是我在说。”燕渟亦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到徐幼宁的情景。   徐幼宁笑了笑, 心中微微一叹。   那会儿她处处防备着燕渟,认为他有所图谋。相处了这么久, 燕渟没在她身上图谋到什么,反而一再相帮, 还救了她的性命。   “燕渟, 我能不能求你再帮我一个忙?”徐幼宁恳求道。   她心里着急, 实在不想跟燕渟闲聊下去了。   “你想让我救徐老太太?”   徐幼宁用力点头, 眼泪忍不住又涌了出来,“你帮帮我, 好不好?祖母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如果她走了,就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虽然她还有爹、还有兄弟姊妹, 可真正待她如家人的, 只有老太太。   燕渟伸手,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幼宁, 从前你的确是孤零零一个人, 可是, 从我找到你开始,你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徐幼宁脸上挂着泪, 疑惑地看向燕渟。   “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渟伸手,将幼宁的身子掰正,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徐幼宁更加不安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太太已经走了。”   走了?   “你胡说!”徐幼宁的眸光骤然一滞,尖叫了起来,“我祖母没死, 只是情况不大好,你不愿意救她就罢了,为什么要咒她?”   “我没有咒她,”燕渟并没有因为徐幼宁的责问而动容,仍是温和道,“幼宁,其实徐老太太并不是你的亲生祖母,虽然她养育你这么多年,但她跟你并无亲缘关系,你的亲生祖母在北梁还活得好好的。”   徐幼宁原本因为燕渟方才的话震惊、悲痛,听着他最后这几句话,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这燕渟撞邪了吧,满嘴胡言乱语的。   她刚刚被燕渟激起滔天巨浪的心情迅速平静下来。   “燕渟,太子跟我说了,你之前为了给我配药,一直在密室里忙活着,不是累出病了吧?”   燕渟被她的关切逗笑了,忍俊不禁道:“幼宁,你还记得我那个坠落山崖的妹妹吗?”   他没有接徐幼宁的话,而是答非所问。   徐幼宁自然知道他妹妹的故事,点头道:“知道啊。我还知道,你就是因为我跟你的妹妹年纪相仿,才对我好的。”   因此她心底对这个妹妹是很感念的。   毕竟,她靠着妹妹的关系在燕渟这边白占了很多好处。   “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燕渟笑问。   徐幼宁疑惑地望向燕渟,愈发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觉得我是这么好心的人吗?”燕渟见她依旧疑惑,将自己的话说得更直白了一些,“你觉得我是这种无利不起早的好心人吗?”   就徐幼宁所见,燕渟确实对她很好,但若说燕渟是个好人……就徐幼宁所见,的确不是。   所以他帮自己那么多忙,还是所有图谋?   徐幼宁的眸光顿时黯然了下来:“你的意思是,救我的祖母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不会救我的祖母,对吗?”   “对,也不对。”燕渟毫不犹豫道,“救徐老太太确实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也不会救。但是,如果她还活着,你来求我,我会尝试着救,可惜,她已经死了,即便是你来求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你别说了,不救就不救,别再咒我的祖母,我……”徐幼宁竭力想保持平静,然而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想说的话呜咽着没法说出口。   凭什么!燕渟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咒祖母去死?   就算他是自己的恩人,也不能这样咒祖母。   徐幼宁泣不成声道:“……我、我不求你帮忙就是了。”   燕渟见她如此伤心,递了帕子给她,她自是不接。   虽然她明白,燕渟没有非救祖母不可的理由,心里到底是恼的。   “幼宁,我的话还没说完。”燕渟继续道,“徐老太太固然跟你感情深厚,但她并不是你的亲人。而我才是——”   燕渟拉长了声音,目光沉沉落在徐幼宁身上:“你真正的亲人。”   “你说什么?”徐幼宁听着燕渟的话,一脸的震惊,缓了缓,又笑着摇头,“燕渟,我知道你思念你的妹妹,但是我有家人的。”   燕渟真是的,只是不想帮忙,居然变出这么多的故事。   “徐家的人只是你以为的家人。”燕渟道。   “你不用再说了,你不想救人,我不会强人所难。你走吧,我会再想办法的。”徐幼宁说着站了起身,朝凉亭外走去。   燕渟快步追了出去,将徐幼宁一把拉住:“幼宁,我可以对天发誓,你需要我以什么起誓都可以,你的的确确是我的亲妹妹。所有人都知道当年你坐的马车虽然掉落山崖,可我知道,你当时并不在马车上。”   “我当然不在马车上,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   徐幼宁没好气地分辩道。   她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攥住,想走也没法走,只能听着他继续说。   燕渟见她已经很不耐烦,一口气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马车坠落之前,你的婢女香雪抱着你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香雪虽然武功高强,但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仍然受了重伤。她在重伤之下仍然抱着你逃走,在她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她遇到了徐启平。她自知命不久矣,把自己身上的财物全部交给徐启平,求徐启平救你性命。徐启平一则见你同自己的女儿一般大,动了恻隐之心,二则他确实需要钱财进京赶考,因此他收下了钱财,将你抱回家中养育长大。”   “你怎么……怎么编出这么多故事。”   “我没有编,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燕渟目光灼灼,徐幼宁听他说得振振有词,心下有些打鼓,到底觉得他的话漏洞百出。   “那会儿你那么小,也没有看见,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燕渟自然不能说自己早就看过了全书的内容,清楚的知道每一处细节,只含糊道:“这十多年来,我和舅舅一直在四处找寻你的下落,香雪是舅舅的手下,当年逃走时一路给舅舅留了一些暗号。今日我告诉你的这些事都是我和舅舅根据当年的证据一点一点查证出来的,如今我还不方便把证据摆在你跟前,但若你不信,你可以去问徐启平。”   “我才不问,”徐幼宁别过头,不看他,“你为了不救我祖母,当真是谎话连篇,先说我祖母过世,又说我是你的亲妹妹。我有爹有娘有祖母,你别瞎说了。虽然你救了我,可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了。你放开我!”   徐幼宁这一声怒喝,可谓是用足了力气,杏眼圆睁,小脸涨得通红。   燕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徐幼宁。   片刻的怔松过后,燕渟还是看着她笑了:“幼宁,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太突然了,但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你别告诉任何人,如果你怀疑我的话,自己悄悄去问徐启平。”   说完,他松开了手。   徐幼宁不肯再跟他说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燕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   徐幼宁独自回了正院。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燕渟今天跟她说了好多话,她骂燕渟在撒谎,可她心底下又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燕渟说的都是真的。   “你回来了?”徐幼宁跟着燕渟离开后,太子一直心神不宁,此刻见她回来,忙走上前去。   徐幼宁的状态,有一点怪。   知道祖母的死讯,难道不是应该很悲伤吗?   但她的样子,看着怪怪的。   眼界有泪,脸庞却是红的。   他忽然有些后悔,让徐幼宁单独跟燕渟说话。 第62章   徐幼宁没有应他的话, 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何处,看得出有心事。   “幼宁?”   “嗯?”   徐幼宁缓缓抬起头,朝太子看了一眼。   太子心中苦笑, 向来泰然自若的他竟有些乱了分寸。   见他没有再说话,徐幼宁转过头, 仍是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燕渟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这回徐幼宁没有马上回答,怔了一会儿, 方才看向太子:“燕渟说我祖母过世了, 是真的吗?”   她的语气比太子想象中平静。   能这么问, 燕渟必然已经说了, 太子道:“幼宁,人死不能复生, 请节哀。”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徐幼宁问。   比起刚刚走回来时的情绪波动,她现在的样子已经平静了许多。   太子点头:“嗯, 我知道好几日了。”   顿了顿, 他补道:“你大病初愈, 我怕你知道这个消息会悲伤过度。”   “我不怪你。”徐幼宁淡淡道, 反而对着太子露出了一个微笑, “祖母她……现在在哪里呢?”   “老太太是感染瘟疫所亡, 尸身不能久留在京城之内,我已经命人将她的灵柩落在大相国寺, 又请了寺里的大师为她念《往生经》超度,此刻应当已经在大相国寺的后山落葬了。”   大相国寺后山的福地,是许多京城的达官贵人都想留下的宝地。   太子给徐老太太留下这样一块福地,自是天大的恩德。   徐幼宁心里是感激的。   但她到底心里有些疙瘩,因此笑容有些勉强。   “殿下, 我听说染了瘟疫的人是不能留下全尸的,都得烧掉,是吗?”   的确如此。   不过除了火烧,还有其余的一些法子,只是麻烦一些。   老太太棺椁挪动的时候,里里外外都洒了许多生石灰。这些说出来必然又会令徐幼宁不安,不如不说。于是太子说起了徐家其他的人:“莲花巷里出了十几个染上瘟疫的人,京兆府已经把巷子清空了,我想着你家里人无处可去,便派人把他们接来了文山别院。”   这样倒也说得通了。   徐启平虽然不是大孝子,但平素一向是敬着祖母的,若非祖母过世,他应当不会留下祖母一个人在京城。   “殿下想得周到,我替家里人谢过殿下了。”   太子沉默了。   徐幼宁亦是沉默。   两人就这么静静站在廊下,眼睛不看对方,都看着远处的山和云。   “幼宁。”   “殿下。”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徐幼宁道:“还是我先说吧。”   “嗯,你说。”   “道理我都明白的,人死不能复生,你们瞒着我,我也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做。”徐幼宁的语气很平静。   太子有些担心,勾住了她的手指,“若是伤心,可以哭。”   徐幼宁摇头:“其实那天在御香山门口听到孙涛说祖母感染疫症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只是一直心存幻想罢了。”   祖母年迈,今年身子原本就不大好,才刚刚养好了些就染上疫症。   生病的那几日,徐幼宁每日都是死去活来的在煎熬,她都受不住,祖母如何受得住?   太子见她这副表情,更加觉得为难,反觉得她若是哭了,还好办一些,他可以为她擦眼泪,可以把她抱在怀里,轻言细语的哄着。   可现在徐幼宁不哭也不闹,明明站在他的眼前,却将他推到千里之外。   “幼宁,老太太不是无缘无故得疫症的,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揪出幕后黑手,替老太太报仇。”   “嗯。”他办得到,她相信他。   徐幼宁应了这一声,转过身,“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她的心好乱。   祖母的死,燕渟的话,她的身世。   她要去问徐启平吗?   不要。   至少,现在不要。   现在,她只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不叫别人看见。   “我扶你进去。”太子欲挽起她的手,徐幼宁却抬手挡了一下,木然道,“殿下,我自己走进去就是,我……”   “直说。”   “这两日,你能不能,不住在这屋?”徐幼宁问。   “你生我气了?”   徐幼宁摇头:“不是这样的,殿下,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只是不想说话。”   她勉强向他笑了笑:“可以吗?”   太子不想答应她,可对上她恳求的眼神,到底心软改了主意:“知道了,夜里我歇在书房,不过,你得跟我一块儿用膳。”   这是他退让的最大地步。   “好。”徐幼宁一口应了下来。   太子收回手,目送着她进了正殿,方才往书房去。   王吉见他神色凝重,忙跟了进去。   “刚才燕渟跟她说了什么?”太子语气不善地问。他直觉,徐幼宁变得这样奇怪,跟燕渟有关系。   燕渟一定不止说了老太太过世的消息。   王吉低声道:“梁王和小主是在绘春亭说的话,那亭子周围太空旷了,我们的人不好离近,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燕渟一向狡猾,的确不能怪手底下的人。   “他们怎么回的话?”   “说梁王跟小主说了会儿话之后,小主的情绪突然很激动,直往亭子外走去,梁王还追出来拉住了小主,不知道说什么。梁王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太好。”   这倒是怪了。   如果燕渟只是跟幼宁说徐老太太过世的事,幼宁为什么会对着燕渟发作呢?   傅成奚查过了,徐老太太的死跟燕渟完全扯不上关系。   此外,幼宁在绘春亭跟燕渟说话的时候情绪激动,为什么走回来见到自己的时候又那么平静?   太子一向自诩聪明,如今碰到了徐幼宁,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还想着,燕渟跟徐幼宁说明徐老太太的死讯之后,幼宁会冲他发脾气呢!   谁知她回来,竟是丝毫不在意他的样子。   平静得吓人。   罢了,或许她伤心过度,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反常的举动,便如她所言,让她静一静吧。   ……   太子本来以为,叫徐幼宁自己呆个三五日,她便能从悲伤中走出来。   可谁曾想徐幼宁一连十几日都是这副模样。   她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照常用膳,照常睡觉,每日出去遛弯,可她又跟平常完全不一样。   她不爱说话了。   不管是太子还是月芽同她说话,她都只是淡淡应一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太子有几回屏退了其他人,想跟她倾谈一番,她却毫不配合,只说自己累了不想说话。   就在太子快要被她逼疯的时候,御香山行宫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皇上有命,让太子携徐幼宁返回御香山休养。   徐幼宁的疫症已经好了半个多月了,前后换了好几个御医来看,都说已经无碍不会复发。   皇帝让他们在这边关了一个多月,到底是等着安全了,这才下旨让他们返回御香山。   车驾从文山别院出发,行了五个时辰,终于抵达了御香山行宫。   慧贵妃领着庄敬公主在行宫门前迎接。   太子带着徐幼宁还未走近,慧贵妃便已经哭了起来。   “母妃,请恕儿臣不孝。”   “你知道就好。”慧贵妃一面哭,一面显出些恼意来,眸光亦落到徐幼宁的身上。   当初知道太子因为徐幼宁的缘故执意要去文山别院的时候,慧贵妃就已经发过一次脾气了,虽然她也紧张徐幼宁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更紧张太子。谁知才过了一日,就传来了太子和徐幼宁在别院被刺杀以及徐幼宁确定感染疫症之事。   那时的慧贵妃,感觉天都要塌了,心里更是将徐幼宁这个祸害骂了十万八千遍。   徐幼宁染了疫症,太子跟她日夜相对的呆在文山别院,定然也会染上疫症。   那几日,她几乎已经绝望了。   她一生的谋划、一生的荣光全都毁在了徐幼宁的身上。   万万没想到,徐幼宁居然熬过来了。   这丫头,当真命大。   慧贵妃看向徐幼宁的目光顿时有些复杂。   染上疫症,痊愈了不说,居然孩子也保住了,指不定还真不能去动她。   徐幼宁不知慧贵妃心中所想,更何况,她现在没心思去琢磨慧贵妃的心思。   她只是跟在太子的身后,默默地向慧贵妃行礼。   庄敬见慧贵妃只是抹泪,也不说话,笑着对太子道:“文山别院那边已经好几年没人去了,这回你过去,怕是吃了不少苦头。这边的宫殿已经给你们整理妥当了,这阵子父皇一直在辟谷为你祈福,等他出了关,你再去拜见。”   “多谢皇姐,那边一直有人打理的,还算清幽。”   “母妃,”庄敬转过身,拿了帕子替慧贵妃擦眼泪,“弟弟毫发无损的回来,您这颗心总算是踏实了,咱们也别再这大门口说话,先回华阳宫吧。”   “嗯,你父皇让你住在华阳宫,说那边地势高,离日月近,有灵气,最宜休养。”   太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慧贵妃挽着太子的胳膊,领着儿子往行宫里走去。   庄敬见状,笑着望向徐幼宁,挽着她进去,一面寒暄着,只是徐幼宁不怎么说话,都是庄敬在说。   里头的步撵都是预备好了的,四人上了步撵,径直往华阳宫去了。   正如慧贵妃所言,华阳宫在整个御香山行宫中是最清幽的一处宫殿,因为没有像重阳宫等宫殿一样修建在山谷里,而是修建在了半山腰,上去需要要爬一段石阶。   皇帝安排他们住在这地方算是用心良苦。   徐幼宁是得过疫症的人,太子则是有可能染上疫症的,叫他们住得远一些,自然行宫里其他的人更安全妥当。   慧贵妃一说,太子就想到了这一层。   不过他并不介意。   华阳宫地势高,周围花草繁茂,空气清新,的确有益于徐幼宁静养身体。   更何况,现在徐幼宁遭受身体和心理的重创,不想见人也不想说话。   若是住在山谷里,少不得要见这娘娘那夫人的,   住在山上,正好落得个耳根清净。   内侍们抬着四人到了华阳宫后,太子先命人将徐幼宁送回内室休息,这才在殿外的亭子里陪着慧贵妃和庄敬公主坐下。   这凉亭特意修在边上,坐在凉亭中,正好将山谷里的宫殿群一览无余,别有一番气魄。   慧贵妃瞧着太子的气色不错,心情亦是大好。   “先前陛下说让你住在这边的时候,本宫还替你委屈,这会儿本宫倒觉得,这华阳宫的风景比别的宫殿强多了。”   “母妃不必委屈,在御香山不过是避暑住一阵罢了,哪里都一样的。”   慧贵妃点了点头。   庄敬面有忧色,问:“我瞧着幼宁的脸色不大好,想是在别院那边吃了不少苦头罢?”   太子没有否认。   提到这事,慧贵妃积压了多日的怒气顿时涌了上来,“这回咱们是遭了皇后那个贱人的算计,本宫一定要报仇!”   当初皇后费尽心机把徐幼宁送去文山别院,就是冲着徐幼宁的肚子去的。   “这个贱人,自己没了儿子,整天想算计本宫的儿子和孙子!”   庄敬见她动怒,又安慰道:“母妃别急,他们这回在京城里散布瘟疫,犯了父皇的大忌,父皇绝不会轻易饶过。”   慧贵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狠戾,“还好本宫的儿子和孙儿福大命大,要不然,我今天就去杀了她!”   庄敬和太子素知她口不择言,并没有去接话。   “弟弟。”   “嗯?”   “京城那边查得怎么样了?”庄敬问。   “成奚那边查出了一些东西,但是都攀扯不上母后。”   慧贵妃又来气了,“这个贱人在宫里呆了几十年,不是浪得虚名,一向是做事干净,叫人抓不住把柄。”   “母妃不必忧心,虽然这一次我们不能把母后牵扯进来,不过光凭锦衣卫的事就能让母后大伤元气。”   慧贵妃听着太子的话,方才露出欣慰的笑意。   她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你心里有数就好。本宫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安危,如今你没事了,本宫就什么都不怕了。皇后那个贱人,早晚是本宫的手下败将。”   皇后的儿子早死了,只要她的儿子还是太子,光凭这一点,皇后就输定了。   “李深,”慧贵妃又道,“答应我,往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   太子眸光一闪。   他自然明白慧贵妃说的是什么蠢事。   他弯了下唇角,悠悠道:“母妃,我答应你,往后我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有更新,一是看到大家的留言,有一些迷茫了,二是确实不大舒服,不过想来想去,还是按照设定的情节继续往下写拉,请多包涵。 第63章   慧贵妃不禁又有了火气。   他这意思, 分明是死不悔改!   “区区一个徐幼宁,哪里值得你以身犯险?虽然本宫也心疼孙子,可若是你不在了, 有孙子又有什么用?”慧贵妃苦口婆心地劝着,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本宫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容易么?你执意要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如果没有你, 我还怎么活下去?”   太子见慧贵妃如此伤心, 心里自是难过的, 他忙安慰道:“母妃, 你放心,儿臣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更不会去找死。那天儿臣去文山别院,就是笃定他们夜里会动手。你瞧,这回不就把母后埋在锦衣卫里的人揪得七七八八了么?锦衣卫是父皇最信任的人, 母后在锦衣卫动手脚, 往后在父皇跟前, 母后可不好说话了。”   “那倒是。”慧贵妃自然乐见皇后吃瘪, “不过, 你往文山别院去的时候, 真是这么想的?”   慧贵妃横着看向太子,满眼都是怀疑。   太子朝着她咧嘴笑了下, 露出好看的牙齿。   “当然了,母妃。”   他向来是平淡无波的,甚少有大悲大怒大喜。唯有从前惹慧贵妃生气的时候,会露出这样的笑来讨好她。   慧贵妃见他这样笑着,心里的气顿时扫了大半。   虽然想笑, 却仍是板着脸道:“你最好说的是实话。要不然,本宫饶不了你。”   庄敬笑道:“如今弟弟大了,一切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往后母妃少操些心,叫他自己忙活就成了。”   “本宫巴不得少操心。”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慧贵妃和庄敬同太子说了这些日子行宫里的事情,便离开了。   目送着慧贵妃和庄敬离开后,太子这才转身进了殿内。   “幼宁呢?”   殿里静悄悄的,没看见一个人影。   素心恭敬道:“方才姑娘回来,用了一碗粥就躺下了。”   果真睡了。   太子眼眸一垂,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往后别叫姑娘了。”   在文山别院的时候,因着里里外外都是锦衣卫,底下人都是称呼幼宁为小主。   听那么久,再听“姑娘”就觉得别扭了。   “奴婢知道了。”   见太子似乎要往殿里走,素心犹豫片刻,终是道:“殿下,小主躺下之前,说想多睡一会儿。”   “让你在这儿拦着我?”   “嗯。”   “知道了。”太子说着,径直往里走去。   素心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退到一旁。这是主子的宫殿,她如何拦得住主子呢?   太子进了内室,见榻上的帐子已经落了下来。   他走到帐子前,径自解了衣裳,撩起帐子钻了进去。   还没碰到徐幼宁,里头躺着的那个人便动了动,背对着他去。   “殿下要歇在这里吗?”   果真没睡。   “嗯。”   太子唇角一扬,就势躺下,闭上眼睛假寐。   身边的人许久没动静,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句:“殿下,不是说好,你在别的屋歇息吗?”   “嗯,”他心中冷笑,才刚躺下,她憋不住要赶人了吗?   这么多日来,她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早就令他窝了火。   “殿下……”她似乎想催促他离开。   太子皱眉,伸手就把她翻了过来,拉到怀里。   正想讽她两句,发现她眼睛红红的。   顿时便觉得心疼了。   她忙着把自己赶走,自己就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吗?   太子在心底微微一叹,只静静的搂着她。   “幼宁……”   徐幼宁捂着他的嘴,小声道:“我不想说话。”   “好,不说话。”   徐幼宁缩在他的怀里,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   那日她从绘春亭回去的时候,模样就叫他担忧。他情愿她大哭大闹,也不想看到她这副模样。   太子原想着,让她静几日,或许自己能走出来,可现在看来,她根本没办法自己走出来。   她的伤心、她的难过,全都憋在心里,令她每一日都过不好。   “还生我的气吗?”太子问。   徐幼宁摇头,“我说了,跟你没关系。”   “那好,既然跟我没关系,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现在想的是什么?”   徐幼宁仍然摇头,只是这一回没有说话。   太子心下一沉,多少有些不痛快,到底还是耐心地问:“那你觉得现在做点什么,能让你觉得开心一些?”   徐幼宁当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可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么久没被他抱着怀里,此刻倚着这么个坚实温暖的人,一直缠绕在她心头多日的阴霾仿佛消散了不少。   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心里居然生出了一丝依赖感。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两只手也紧紧抱着他的肩膀。   见到徐幼宁这副模样,太子想气又觉得好笑。   瞧着明明是想自己了,为什么那么多天都不让自己进屋呢?就因为担心自己瞧见她抹眼泪吗?下一次,她再叫自己离开的时候,他得坚决一些。   由此,他愈加心软,将她搂得更紧,也由着她不说话。   她不想说,他就不问了。   徐幼宁在他怀里趴了一会儿,等到自己心里舒坦了,方才抬起脸,犹豫了一会儿,喃喃道:“其实我不只是因为祖母的事……”   “还有别的事?”   一提起别的事,徐幼宁的眼泪又出来了。   太子一下就紧张起来:“到底什么事?”   “我,我就是,”徐幼宁难过极了,抬起手摸着太子的下巴。   她该怎么说呢?说她是个来历不明的人?从前她只是没有娘,现在可能连爹也没有呢?   不行,燕渟是北梁人,如果她真的是北梁人,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更何况,现在这些事情根本毫无头绪,也毫无证据。   “我……我就是觉得很孤单。”   孤单?   太子抓住了她的小手,很柔,很轻。从前她的手有点肉,抓起来软乎乎,这回疫病过后,手也跟着瘦出了骨相,只握着一把骨头,着实可怜的紧。   他叹道:“我知道,祖母是你最亲近的人,她走了,你很难过,可你现在有我,还有小黄,你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我说的不是这种孤单。”徐幼宁小声道。   太子疑惑道:“那你说的,是哪一种?”   徐幼宁苦笑了一下。   “我的妹妹,徐幼姝,你知道吗?”   太子知道有这么个人,素心跟他提过,徐幼宁每回回家的时候,这个徐幼姝都会跟徐幼宁拌嘴吵架。   “她来惹你了?上次不是没见她吗?”   “你听我说嘛!”徐幼宁道。   “好。”   “徐幼姝是我爹最小的女儿,也是太太生的嫡女,上头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她就是家里最得宠的人。”   “所以,她仗着嫡母撑腰,喜欢欺负你这个庶姐?”   “我不是说她欺负我的事。”徐幼宁眨了下眼睛,回想起从前的一些事,“其实小的时候,我和徐幼姝常常在一块儿玩的,有一回我跟徐幼姝到亲戚家里做客,我们俩拿瓦片在水池子舀水出来玩,我不小心滑进水池子里,徐幼姝来拉我,自己也没拉住跟着滑了进来。那池子不深,只是底下全是青苔,滑得不得了,我们俩自己走不出来,在池子里呆了好久才有人过来。太太看见徐幼姝那样,抱着徐幼姝就大哭起来,他们好多人全都围着徐幼姝,给她换衣裳,给她擦脸,我就那么浑身湿透地站在旁边。”   那是徐幼宁第一次感觉到孤单。   太子听着她的话,想起了当初徐幼宁在他跟前学狗叫的事。   “从那之后,你的嫡母就不让徐幼姝跟你一块儿玩了?”   “嗯。”徐幼宁点头。   不止不让她跟徐幼姝一块儿玩,出门走亲戚也不会带她了。   太子道:“那是她的亲娘,自然更偏疼她一些。”   “我知道。我只是很羡慕徐幼姝。被爹爹骂了,太太会把徐幼姝拉到背后护着,太太平时是很顺从爹爹的,但是为了徐幼姝,太太总会跟祖母和爹爹顶嘴。还有……还有大哥,大哥的书院后山有一片橘子林,一到秋天就会结很多橘子,大哥从书院下学回来,每天都会给徐幼姝带一个橘子。”   “幼宁,这些对你不好的人我会……”   “他们没有对我不好。”陈氏和徐幼姝另说,徐启平也好,大哥哥也好,他们待徐幼宁没有不好。   “那你是说?”   “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亲人。”   太子的眸光动了动,一时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徐幼宁想起从前的事,只觉得满心都是惆怅。   从前她只是觉得自己是庶女,他们待自己不一样。现在想想,如果燕渟说的是真的,她跟徐家的人没有亲缘关系。难怪,她在徐家,从来都感觉自己孤零零的。   “那时候,还有老太太陪着你,是吗?”   “不一样。”   “祖母对我很好,可是我如果做错事,祖母也好罚我训我。”   “难怪。”太子道。   “难怪什么?”听着他了然于胸的语气,徐幼宁倒是好奇了。   太子捏了捏她的脸颊,“难怪你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可不得处处小心、时时谨慎吗?   这样的感觉,太子从前在坤宁宫的时候也感受颇深。   徐幼宁撅起嘴,不说话了。   太子看着她可怜巴巴地模样,忽而凑近了道:“如今倒是越发的放肆。”   “我哪有放肆?”   太子冷笑,“都敢把我轰出去睡觉了,还不放肆?”   徐幼宁想反驳,可仔细一想,好像真是这样。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他了。   敢瞪他,敢挠他,敢顶撞他。   徐幼宁仰起脸望着太子。   “殿下,我……”   “知道自己错了?”   徐幼宁想笑,却不敢笑。   “看在你从前过得那么可怜的份上,孤允许你在东宫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2 19:15:45~2020-08-13 23:2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点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你和小黄又不一样。”徐幼宁低声道。   然而脸上仍然浮出了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   虽然这不是她想说的, 羡慕的那样东西,可她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脸, 他的心跳有节奏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他是是实实在在的,不是想象的。   如果, 他是属于她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该多好。   徐幼宁就这样依靠着他, 不知不觉睡着了。   午睡起来的时候, 太子已经起了身。   徐幼宁瞧着他一脸凝重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禁问:“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太子听到她的声音, 转过脸道:“刚才重华宫来人传了话,说父皇下午会来华阳宫坐一会儿。”   皇帝要来华阳宫?   徐幼宁不禁捂住嘴,吓了一跳。   虽然她如今什么娘娘、公主的都见过了, 还没有见过皇帝呢!   往常从太子的只言片语中, 徐幼宁便能感受到, 皇帝的冷酷和无情。   “殿下, 皇上为什么要过来啊?”   太子看着手足无措的徐幼宁, 无奈道:“应该是来瞧你的。”   “瞧我?”徐幼宁更惊讶了, “我有什么好瞧的?”   “你忘了,父皇如今醉心修行。你的八字和面向都是玄清子瞧好的, 这回你感染了疫症都能痊愈,父皇定然觉得你是个福星,想来瞧个稀奇。”   当然,太子并没有对徐幼宁说全部的原因。   皇帝御驾亲临华阳宫,而不是召太子去重阳宫, 这就很说明皇帝是想向众人昭示,他对太子的重视。   徐幼宁一下就紧张了。   “那……那我该穿什么衣裳,”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在东宫的时候隔几日就有掌针给她做新衣服,可在文山别院已经好久没有做像样的衣裳了,徐幼宁担忧地捂着脸,“我现在一定难看死了。”   她这阵子心情不好,每天吃得不香,睡得也不好,虽然她还没有照镜子,可她知道,现在的模样一定憔悴得不得了。   太子端详着她不足巴掌大的脸,“就这样挺好,让父皇好好看看他造的孽。”   “不行。”徐幼宁爬起来,远远地照了一下镜子,只看了一眼,便急忙去唤素心了。   太子看着她坐在妆台前忙活,坐在旁边优哉游哉地喝起了茶。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王吉匆匆进来。   “主子,圣驾快到了。”   太子颔首,转身望向徐幼宁:“听到了吧,马上就到了。”   素心帮徐幼宁打扮完,徐幼宁还是觉得气色太差,可是皇帝既然要到了,也没时间弥补了,只好站起身,跟着太子一齐出去。   两人站在华阳宫前头,没多时圣驾便至。   远远的,徐幼宁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人在内侍的簇拥下走过来。   徐幼宁跪在地上,跟着太子一齐朝皇帝行礼。   “平身。”皇帝的声音听着比太子还低沉一点,也更加浑厚。   语气倒是柔和些,听着不像是冷酷的人。   华阳宫风景最好的地方便是边上的凉亭,皇帝好不容易上来了,自然要坐到那边去,俯瞰着整个御香山行宫。   太子坐在皇帝的旁边,徐幼宁则是低头站在他的身后。   “你就是幼宁吧,怎么一直低着头?”   听到皇帝这么说,徐幼宁只好壮着胆子抬起头,重新向皇帝行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下说话。”   徐幼宁心中一喜。   因着是拜见皇帝,徐幼宁心里紧张得不得了,方才站在旁边的时候一直腿打颤。   “多谢陛下。”徐幼宁依言坐下。   皇帝的面容果然跟他的声音一样,并不凌厉,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道袍,乍看一下十分朴素,仔细一瞧,方能敲出那上头用银线绣了经文。   “这衣裳上头绣的是葛洪仙人的《抱朴子》仙经。”皇帝看到徐幼宁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笑眯眯道,“这件道袍是去年万寿节的时候,宜妃送给朕的寿礼。”   “宜妃娘娘当真是用心了。”徐幼宁真是由衷的佩服宜妃,有这份心思,这份手艺。   难怪,有强势的皇后,有霸道的慧贵妃,宜妃还能在后宫中有一席之地。   “宜妃手巧,朕的道袍都是她做的。”   太子道:“父皇怎么突然就来了,上午母妃还说,父皇这几日正在静修,让儿臣过几日再去请安。”   皇帝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这回因为朕的疏忽,叫你和幼宁受了委屈,朕这心里不好受啊!一想到你差点折在文山别院,朕哪里静得下心悟道啊!”   徐幼宁看着皇帝这痛心疾首的模样,忽然明白为什么皇后丧子这么多年还能稳居中宫之位,压得慧贵妃和宜妃出不了头。   皇帝和皇后分明就是绝配,两个人都是和蔼可亲的模样,背后的心思却是连太子都害怕。   “说到底还是儿臣的不是,父皇把京城的城防交给儿臣,儿臣没有守好京城,以至于让人钻了空子,险些酿成大祸,动摇我朝根基。”   太子一席话说完,皇帝慈祥的面容上顿时布满了阴霾。   “狗东西,朕饶不了他!”   太子默了一会儿,又道:“父皇,儿臣有一个请求。”   “说吧,只要朕能答应你的,朕都会答应。”   “这次事涉二哥,儿臣身为弟弟,恐怕不便出面处置,还是请父皇……”   太子正说着话,皇帝抬手,示意他停下。   待太子噤了声,皇帝方缓缓道:“此事还非得你出面不可。你是储君,他是下臣,这回朕要你从重处置,好叫哪些狗东西知道什么叫君臣有别。”   太子的眼神有些冷。   若是父皇当真想从重处置,根本不会这么说便直接处置了。   把这事推到太子手里,看来对二哥,父皇还是心软了。   徐幼宁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有些意外,疫症的事居然是二皇子搞出来的。   之前太子只说事情跟皇后有关,看来皇后原本是打算把二皇子扶上位吗?   要亲自处置自己的哥哥……徐幼宁正在为太子担忧的时候,他已经应声道:“儿臣明白了。”   “朕相信你能把这事处理妥当。”皇帝满意地笑了起来,看着太子紧绷的神情,又语重心长道:“朕这是为你好,打你走入东宫,你就不是你了,而是称孤。”   徐幼宁知道皇帝都是自称“孤家寡人”,并无多想什么,听到这句话,方才意识到个中含义。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皇帝拍了拍太子的肩膀,转向徐幼宁:“幼宁,这回你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啊。”   “不敢。”徐幼宁忙道,“文山别院那边什么都有,底下人做事也格外用心。”   那夜的刺客解决之后,文山别院的日子的确好过,刚到别院那天发生的事,自不可能在皇帝跟前诉苦。   皇帝颔首:“玄清子跟朕提过你,说你命格奇佳,面相亦是多子多福之相,你放心,有朕在,不会叫人亏待你的。”   太子始终神色淡淡,一直到皇帝说出这句话之后,方才松快了些,转头微笑着看向徐幼宁。   徐幼宁明白皇帝不会随口说这句话,但皇帝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徐幼宁心里还不甚清楚。   “深儿,朕听说幼宁的家人也接过来了?”   “是,暂且把他们留在了文山别院。”   “那边太偏僻了,别把他们一家子留在那里,接过来,行宫里还有那么多地方,找处院子给他们住便是。”   徐幼宁听着,顿时震惊了,皇上要把徐家人都接进行宫来住?   正在诧异中,只听得皇帝又道:“徐启平是洪恩四年的进士吧。朕记得他文章写得不错,当时国子监有空缺,朕便让吏部把他放那边了。”   听到皇帝这么说,徐幼宁对他不由得升起一阵佩服。   徐启平性格古板,不善官场那一套,国子监的环境相对其他衙门来说要单纯得多,面对都是苦读的监生和做学问的老师。   若不是因为在国子监,徐启平恐怕早就在官场的倾轧中牺牲了。   “如今他是什么官职?”皇帝和颜悦色地转向徐幼宁。   “爹爹是国子监司业。”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是个老实人啊,当初给他的官职就是司业,这干了十几年,还是司业。”   徐幼宁心道:不,差一点连司业都没了,要被发配流放呢!   太子淡淡道:“老实人有老实人的长处。”   “不错,这有的官员像油,有的官员像水,有些衙门需要多一些油,有些衙门需要多一些水。国子监就是需要能沉下心来好好教书做学问的人,”皇帝赞同地颔首,话锋一转道,“不过,在一个地方干了十多年,也该挪挪窝了。”   皇帝眯起眼睛,想了想:“等回了京,擢徐启平为国子监祭酒吧。”   要给爹爹升官?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   爹爹现如今是六品司业,若升为祭酒,那就是四品了。   太子看着徐幼宁的模样,忍俊不禁道:“还不快谢父皇恩典。”   徐幼宁忙站起身,朝皇帝跪下:“幼宁代爹爹谢皇上恩典。”   皇帝笑眯眯的伸手扶徐幼宁起来,一派和蔼可亲的模样:“别着急谢恩,朕还有恩典呢。”   还有别的恩典?   待徐幼宁起了身落座之后,皇帝又问:“幼宁如今定的是什么位份啊?”   太子的眸光迅速跟徐幼宁碰了一下,旋即道:“还没定。”   “胡闹!”皇帝佯装发怒,“又是你母妃的主意吧?”   太子没有作声。   皇帝望向徐幼宁,叹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今日朕在这里,必然不会让你这么委屈下去。”   徐幼宁小心翼翼地看向太子,太子只是笑。   “这样吧,先定为良娣,等孩子生下来再行别的封赏。”   良娣?   徐幼宁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跟不上 。   皇上是要封她为太子良娣?   似乎是见她没有反应过来,皇帝身后那位胖乎乎的公公笑着朝徐幼宁道贺:“恭喜良娣,贺喜良娣。”   原来真是要封她为太子良娣。   徐幼宁的心情有些复杂,不过当下还是站起身,跪下朝皇帝谢恩。   太子瞧出了徐幼宁脸上的神色,微微蹙眉。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的更新补上啦 第65章   “幼宁谢陛下恩典。”   “你呀, 只要好好养胎,平安顺产,就是给朕最好的回报。”皇帝的口吻很亲切, 一派慈父模样。   “是,幼宁遵旨。”   不用皇帝说, 徐幼宁当然想把小黄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小家伙已经在她肚子里养了快六个月了,这个时候小黄要是出什么岔子, 她的命也保不住。   只是这皇帝的赏赐……   国子监祭酒也好, 太子良娣也好, 都是皇帝赐下的恩典, 她根本没有回绝的理由。   她忽地想起了燕渟。   燕渟总说叫她离开东宫,离开京城出去瞧瞧。   如今她被封为了太子良娣, 还能离开吗?   也不知燕渟听到这个消息,会作何感想。   那日徐幼宁与燕渟不欢而散,着急忙慌地将燕渟赶走。这十几日来, 徐幼宁不止一次的想要去见燕渟, 她有太多的疑惑, 需要燕渟回答了。可她如今住在这偏僻的华阳宫, 燕渟还能来找她吗?又或者说, 他还愿意来找她吗?   皇帝同太子一直在说着朝中的政事, 徐幼宁在旁边心不在焉的。   一会儿他们说起兵部的安排,一会儿说起疫症的控制, 一会儿又说起了户部捅的什么篓子。   正发着呆,她忽然听到“卫承远”这个名字。   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正好对上太子审视的目光。   她赶紧垂眸。   心底却意外极了,居然是皇帝在提卫承远。   “当初在殿试的时候,朕还真没看出卫承远有这个才能。深儿, 你倒是颇有识人之明啊。”   太子的脸色并不多么好看,不过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自是不在意他这副冰山脸的模样。   “当初是成奚举荐的,儿臣相信成奚,所以才让卫承远去户部试试。”   “他到户部才一个月的时候,这就发现了南面几个州县赈灾账本的问题,连户部尚书都没看出来的,那天他在朕跟前,连说了三遍后生可畏。”   “当初派他去户部,儿臣心中亦有担忧,怕他难担此重则,耽误了朝堂大事,如今见他有所成,儿臣终不负父皇嘱托。”   皇帝笑了笑:“往后你有什么看中的人才,尽管安排就行,吏部那边,朕往后就不管了,全权由你来打理。朝政交托给你,朕也可以安心悟道了。”   “儿臣当竭尽所能,为父皇分忧。”   皇帝欣慰地颔首,看着徐幼宁道:“幼宁瞧着有些倦了,朕该说的都说完了,这就回去了。”   说着,他便站起了身。   太子道:“父皇不叫步撵吗?”   皇帝摆手道:“难得到这山上来,走一走,正好呼吸吐纳,吸取天地灵气。你跟幼宁,也别一直在屋里呆着,早晚出一趟门,在山上走走。”   “儿臣明白了。”   徐幼宁站起身,跟着太子一道恭送皇帝离开。   太子回过头,望见徐幼宁的神情,“怎么着,得了赏赐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徐幼宁收拢心思,回过神望向太子,笑容确实不大自然。   “无功不受禄,殿下,皇上为什么突然给赐我位份,还给我爹爹升官?”   “怎么无功了?”太子伸手碰了碰她的肚子,“你有小黄,对父皇而言,这就是天大的功劳。”   “可是我早就有小黄了。”   她有孕在身已经许久了,皇帝从未给过一星半点儿的赏赐,这回又是赐她位份,又是赐爹爹官位,怎么叫她安心领赏?   太子拉着徐幼宁的手,重新回凉亭坐下,叫人给徐幼宁上了一杯玫瑰花露。   “这回我、你还有小黄都吃了大亏,父皇心中有愧,所以想弥补一下。”太子道,“别担心,不是坏事。”   “当初贵妃娘娘说……”   她刚起了一个头,太子便知道她想说什么,立马打断了她的话:“我早说了,母妃的话不算数,你进了东宫,一切便是我做主。”   徐幼宁闷不做声。   太子凑近她耳朵,恶狠狠道:“你就给我老实呆在东宫,明白吗?”   见徐幼宁仍是不做声,太子缓了神色,继续道:“今日你看到了,是父皇亲自发话,我都没有讨价还价的语气。良娣这个位份虽然不高,父皇既然放话以后还会有恩典,将来等小黄生下来,再晋位份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低?   徐幼宁并不觉得良娣的位份低。   在东宫,良娣仅次于太子妃和侧妃,并不是低等嫔妃。   见太子误会了她的意思,便道:“殿下,我不是嫌弃位份低。”   “我知道。”太子的眼眸落在徐幼宁的身上,那意味有些晦暗不明。   当初徐幼宁进东宫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只给了她一个保命的承诺,她还不是照样过日子。   他想亲自给徐幼宁位份的,没想到被父皇抢了先。   徐幼宁忧心忡忡道:“殿下,我担心爹爹胜任不了祭酒之职。要不,请皇上收回成命?”   “你爹堂堂进士出身,如何会胜任不了祭酒之职?国子监差事简单得很,没什么好操心的。”   徐幼宁看他满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道:“简单?那是对你而言。”   国子监的差事要是对徐启平简单的话,他怎么会在司业这个职位上做了十几年都无法擢升,还差点被人诬陷入狱。   难不成往后做了祭酒,还要太子时时刻刻的关照吗?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厉害么?”太子含笑看着徐幼宁,眉梢张扬着一抹得意。   徐幼宁心思重得很,不肯再说话了。   太子见状,索性把她提起来搂在怀里。   “你爹爹只是不精于逢迎,并不是没有才能,父皇有多精明你看到了,若他觉得你爹爹不能胜任,大可以赐他良田美宅,不用拿祭酒这个位置出来。”   这倒是。   皇帝瞧着,比太子还要厉害呢!   他觉得爹爹能胜任,应当是真的能胜任吧。   太子见她听进去了,又道:“往后你可不得了了,有父皇撑腰,连我母妃都不敢惹你了。”   “皇上只是给了点赏赐,宫里的娘娘们不知道在皇上那边拿过多少赏赐了,哪里会把我放在眼里?”   “你等着瞧吧。”   徐幼宁当下不以为然,很快她就明白了太子所说的话。   半个时辰后,皇后送来了一份厚礼,一匣子东珠,一株百年山参,另外还有一套精美的玛瑙头面。徐幼宁正在清点贺礼的时候,其余各宫的贺礼亦纷沓而至。   只一会子功夫,内室的地板上就摆了十多个匣子。   她也不嫌累,挨个打开来瞧。   徐幼宁自是不愁吃穿,用的东西当然也好。只是因着她有孕在身,日常穿戴以舒适为主,因此太并没有打造什么头面首饰。   这会儿瞧着各宫送来的贺礼,徐幼宁倒是新鲜。   看着看着,她忽然想起燕渟曾经送过她一副樱桃耳环,一会儿看看东珠,一会儿试试簪子。   正忙活着,素心匆匆进来:“小主,庄和公主来了。”   庄和公主?   徐幼宁愣了一下,旋即道:“请公主殿下进来。”   这屋里堆了这么多东西,徐幼宁原是不想请庄和进来的,只是华阳宫地势较高,日头一偏,外头便凉了,可不好叫庄和公主在外头吹冷风。   庄和公主进来的很快,一见满地璀璨闪亮的匣子,顿时道:“各宫娘娘们动作倒是挺快。”   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道:“没见过什么世面,叫殿下看笑话了。”   “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叫我庄和就是了,往后我也叫你幼宁姐姐吧,”太子是庄和的兄长,但徐幼宁不是太子的正妻,叫嫂子有僭越之嫌,叫姐姐正好,既亲切,又不逾矩。   庄和看着那匣子东珠,啧啧道,“全都好东西,眼馋死了,母后这回真是大方,上回在坤宁宫,我求她给了两颗做支簪子,她都不肯,只给了一颗。”   庄和的脾气还是随了宜妃,待人接物亲切得很。   不过,徐幼宁记得,只要事涉燕渟,庄和都会跟庄敬针锋相对吵起来。   “我用不了这么多珍珠,殿下要不拿几颗回去?”徐幼宁也挺喜欢这一匣子珍珠的,不过庄和把话说到这份上,她只能客气一下。   “那可不行,”庄和笑道,“我是替母妃来送礼的,要是还拿东西走,母妃可要骂我了。”   说着,庄和便叫人把贺礼拿过来。   其他娘娘送来的大同小异,都是补品和饰品。这也难怪,皇帝来华阳宫来得突然,各宫娘娘到行宫来都是带些日常用品,一时之间难以找到什么别致的东西。   宜妃却不一样,除了一支雪山灵芝和一支步摇,还送了一床小小的绣被。   庄和不无自豪的说:“姐姐,这床锦被是我母妃亲自给我的小侄儿绣的,你摸摸看,又柔又软的可舒服了。”   “啊?”徐幼宁吃了一惊。   这锦被上绣得是观音送子图,寓意最是吉祥。   “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   庄和见徐幼宁喜欢,继续道:“之前听说姐姐的好消息时,母妃便动手做了,只是她如今眼睛不大好,做起来就慢,可巧这回到行宫来,一下清闲了许多便做出来了。”   早就准备好了?   这倒也是,被子虽然不大,但上头精致的刺绣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做出来了。   宜妃送的这礼物,还真不是赶鸭子上架拿出来的。   “那……我就替小黄谢谢宜妃娘娘了。”   “小黄?”   徐幼宁不小心说漏了嘴,只好道:“嗯,是我给孩子取的小名。”   “太子哥哥喜欢这个小名吗?”庄和忍不住道。   以庄和对太子的了解,绝对不会给孩子取这样的小名。   徐幼宁忍着笑摇了摇头。   “太子哥哥是真的疼姐姐和小黄。”庄和不禁对徐幼宁微微侧目。   初见徐幼宁的时候,庄和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   只是听母妃说,前朝后宫都流传着对太子不利的流言,所以慧贵妃特意给太子找来了命格奇佳的徐幼宁。   所以,当她听说徐幼宁的时候,心里还颇为好奇,想知道被青玄子夸赞的命格是什么好命格。   然而见到之后,顿时有些失望。   徐幼宁看着就是个寻常的小姑娘,除了相貌清秀些,眼神清澈些,再没别的。   可就这么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姑娘,上回在御花园,燕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说想认徐幼宁做妹妹。   庄和也是从那个开始留意徐幼宁的。 第66章   “怎么把东西全堆地上, 都没地方落脚了。”太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似乎不太愉快的样子。   “殿下。”徐幼宁怕他责怪下人,赶紧喊了他一声。   贺礼铺了一地, 的确不太好落脚。   不等他说话,徐幼宁便道:“月芽, 东西我都点过了,都收起来吧。”   “是。”   月芽赶忙跟素心一块将地上的贺礼挪开。   “太子哥哥。”庄和站起身, 朝太子福了一福。   “怎么过来了?”跟庄敬公主不一样, 太子每回见到庄和, 语气都挺亲切的。   正因如此, 他才是前朝后宫有口皆碑的完美太子。   庄和起身,把最靠近徐幼宁的座位让给太子, 一面道:“母妃给小侄儿做了一床被子,担心下人们手脚粗笨弄坏了,非叫我亲自送来。”   太子自然看到了桌上铺的那一床观音送子被, 绣工精湛, 寓意吉祥, 看得出是费了功夫的。   “宜妃娘娘费心了。”   庄和道:“幼宁姐姐怀的可是父皇的第一个孙儿, 自然是要紧的。”   太子拿手挠了挠徐幼宁的头发, “下午见到的父皇的时候, 还看着父皇身上那件道袍眼馋了,这会儿到立刻就得了宜妃娘娘的好东西, 便宜你了。”   “这也是缘法。”庄和笑道。   太子看着巧笑倩兮的庄和,忽然道:“你的亲事,如果改了主意,我可以帮你。”   庄和愣了一下,旋即捂嘴笑起来, 断然拒绝了太子的提议。   “不要!这婚事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我才不改主意呢!太子哥哥,你若真的想帮我,叫庄敬姐姐别捣乱就是了。”   她语气轻松,眼角带笑,太子的眸光却越发深邃。   “若你远嫁北梁,将来发生什么事,没人能帮得了你。”   “我有夫君,怎么没人帮?只要嫁对了人,根本不用担心这些事,”庄和说着,走到徐幼宁身后,抱着她的肩膀道,“瞧幼宁姐姐,独个儿在太子哥哥身边,日子不一样过得舒心,哪里用得着家里人操心?”   太子跟庄和的话没头没脑的,但提着婚事、北梁,徐幼宁哪有猜不出的道理。   只是她没想到,燕渟跟庄和的婚事居然定了。   想着燕渟可能是自己的哥哥,庄和就是自己未来的嫂子。   徐幼宁对庄和没有什么恶感,但燕渟跟庄敬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令她决定劝庄和几句。   “不是的,孤身在外的滋味当真不好受。你在南唐贵为公主,皇上和宜妃娘娘千娇万宠的,去了北梁”   “瞧瞧你们俩齐心协力对付我的样子,”庄和却对徐幼宁的话不以为然,反是朝太子眨了眨眼睛,“太子哥哥,听出来了吗?幼宁姐姐是在诉苦哦!”   徐幼宁顿时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太子,太子也看了过来。   庄和哈哈笑道:“姐姐别怕,我给你撑腰,跟我说说,你在太子哥哥这儿受了什么委屈?我给你撑腰。”   “公主说笑了。”   徐幼宁刚说完,庄和便打断她:“说了别叫公主,多生分呀,叫我庄和就是。”   太子原是想好生劝庄和一回,但庄和看起来异常坚定,徐幼宁跟庄和随意寒暄了些别的,这才送她离开。   回过头,见太子一脸凝重,徐幼宁忍不住道:“殿下,公主的亲事定了吗?”   “还没有,不过,父皇已经答应了。”太子的眸光渐渐冷下来,“年底的时候,燕渟会与庄和完婚,过完年他们一同返回北梁。”   “啊?”徐幼宁大吃一惊。   过完年燕渟就要回北梁?   算算日子,差不多那时候,徐幼宁就要生了。   太子见她惊讶的模样,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庄敬跟燕渟才是一对?”   “不啊,”徐幼宁摇头,“庄敬殿下成了婚的,怎么会跟燕渟是一对呢。”   提到庄敬,太子的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   等到燕渟跟庄和的婚事正式昭告天下,皇姐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状况。   “殿下,”徐幼宁难得见太子提起燕渟的事,小心地喊了一声。   太子抬眼。   “我瞧着庄敬殿下跟驸马关系不睦,当初她就是想嫁给燕渟吗?”   “嗯,”太子应了一声,微微一叹,“皇姐一直是想嫁给他的,只是母妃不应允,那会儿我也不太明白情爱之事,只是觉得燕渟并非良配,所以没有帮他。”   三年前的他,并不识得情爱滋味,做事只靠利弊的权衡,是以他坚定地站在母妃这边,阻止庄敬的肆意妄为。   “那会儿?”徐幼宁忍不住问,“那现在的你,会帮她得偿所愿吗?”   “未必。”太子道。   他不一定会帮庄敬,但应该不会阻止她。   毕竟,他尝过了动心的滋味,就不可能理直气壮地叫庄敬不动心。   太子担忧着庄敬,徐幼宁则琢磨着燕渟,两人便没怎么说话了。   ……   从前徐幼宁是太子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妾,即便怀了孩子,也是随时可能被踢开的。   如今不同了,她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良娣,名字记入了皇家玉牒,即便没有孩子,等到太子登基,凭着东宫良娣的位份晋为妃位是顺理成章的事。   何况她肚子里怀着一个孩子。   这一胎若是个儿子,徐幼宁一步登上贵妃之位也不是没可能的。   因此,徐幼宁这几日除了贺礼收到手软,还接到了各宫娘娘们邀她去喝茶小坐的帖子。   她不想得罪谁,于是一概婉拒,直到五日后皇后那边递了消息,要她去凤阳宫说话。   旁人她可以不理,皇后不敢不理。   于是,在华阳宫呆了五日之后,徐幼宁坐着步撵下山了。   皇后的凤阳宫位置并不当道,位于御香山行宫的边上。   住在这边,并不是底下人有意怠慢,而是这凤阳宫临着山谷的小溪,景致特别好。   徐幼宁还没到凤阳宫,便听着潺潺的溪水声。   说来奇怪,平常最怕吵闹,可哗哗流水的声音落入耳中,并不觉得吵闹,反而能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宁静。   “徐良娣到了。”步撵刚一落下,便有宫人进去通传,很快有人将徐幼宁迎了进去。   昨日来传话的人,说是皇后娘娘要在凤阳宫设宴,徐幼宁一路走进来,宫里宫外冷冷清清的,并没有其他客人。   她疑惑着跟着宫女进了正殿,便见皇后端坐在凤座上。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徐幼宁朝着她恭敬行礼。   “免礼,坐下吧。”   皇后的语气还是如从前一般温和,只是气色大不如前,看着有些憔悴。   想是这几日都睡不着觉。   寒暄过后,徐幼宁道:“娘娘,今日不是有宴会吗?是我来得太早了吗?”   “不是你来得太早。”皇后意味深长道,“是本宫特意叫人跟你早说了半个时辰,好同你说几句体己话。”   徐幼宁有些胆战心惊。   之前在文山别院,她算是几度经历了生死。   太子说,皇后是所有这些事的幕后主使,她如此心狠手辣,偏生还能泰然自若地跟徐幼宁坐在这里说什么体己话。   “娘娘请讲。”   皇后一使眼色,殿内的宫人将殿门拉上,退了出去。   待殿内只剩下皇后与徐幼宁二人,皇后从凤座上起身,走到徐幼宁身边坐下,还没开口,先垂了泪。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徐幼宁见她这副模样,心中顿时一沉。   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劝阻。   等着皇后哭得差不多了,方才问:“娘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皇后拿出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痕。   “幼宁,本宫知道,这回你在文山别院吃了许多苦头,”皇后拉着徐幼宁的手,动容道,“皇上已经查清楚了,这一切都是老二那个不争气的畜生做的。”   徐幼宁不知该怎么说什么话,只能闷着听她说下去。   “好在你和深儿福大命大,没叫他得逞。”皇后说着,又垂眸拭泪,“这些,深儿应当都跟你说过吧。”   徐幼宁低下头:“幼宁知道一些,只是这些事都没有我说话的份,所知并不多。”   她是实话实话,这些皇帝和太子自有主张,根本轮不到她做主。   她连二皇子都没见过,只是从前在御花园似乎跟二皇妃打过照面。   “你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这又大病初愈,该好好静养,本宫原不该找你说,可有些话,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同你说才妥当。”   “幼宁人微言轻,恐怕帮不上忙。”   皇后看着徐幼宁,淡淡笑了笑:“你不必谦虚,本宫看得出,深儿很喜欢你。”   太子喜欢她?   听到皇后说的这话,徐幼宁的呼吸莫名一滞。   “娘娘,太子殿下对我好,只是因为殿下很重视我腹中的孩子。”   皇后望向徐幼宁的肚子,脸上的笑意有些苦涩:“深儿当然重视这个孩子,但他喜欢你,也是真的。”   徐幼宁本来猜测,皇后可能会叫她去太子跟前说些什么,可没想到皇后先跟她谈这个。   她不自觉地红了脸,有些难为情。   “你应该知道,深儿他们几兄弟都是本宫养大的。”   徐幼宁点头。   “他小时候跟本宫在一起的时间,比慧贵妃还要长。他每日下学,要到坤宁宫跟本宫说他学了什么、做了什么,”皇后眯了眯眼睛,似乎回忆起了从前的事,“深儿小时候是很活泼开朗的,几个兄弟里头,数他最喜欢笑。”   这……徐幼宁倒是不知道。   小时候的太子,很喜欢笑吗?   徐幼宁的脑海中浮现出李深那张冰山似的脸庞……爱笑的他?难以想象。   “本宫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慧贵妃这个亲娘还没有本宫这个养娘了解自己的儿子。”   徐幼宁不知道慧贵妃是否了解太子。   单从言谈举止的风格来说,太子的确跟皇后更像。   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第67章   见徐幼宁若有所思, 皇后道:“如今看着深儿同慧贵妃母慈子孝的,都没人记得起他七岁多那会儿,根本不亲近慧贵妃, 只跟本宫亲近。”   还有这种事?   徐幼宁有些不信,慧贵妃虽然脾气差, 对太子的爱护之情谁都看得出,太子不可能不亲她。徐幼宁自己是在嫡母手底下长大的, 她知道亲生的跟不是亲生的区别多大。   皇后没留意徐幼宁的神色, 继续道:“慧贵妃这个人啊, 生性刻薄善妒, 她瞧着本宫同深儿亲近,深为记恨。那个时候皇上送了本宫一只波斯狸猫, 胖乎乎的,一身的白毛那叫一个漂亮,本宫见深儿每日下学回来都要跟猫儿亲近, 便把那猫送给他。他养了三个多月, 有一天他抱着猫儿回去找慧贵妃, 回来的时候猫就没了。”   皇后一提起猫, 徐幼宁顿时一震。   那回在东宫外头, 太子半夜学了几声猫叫, 皇后说的是会跟这只猫有关么?   “那猫儿怎么会没了?”徐幼宁忍不住问。   皇后冷笑了一下,“慧贵妃说是猫儿从窗户上跳出去摔死了, 幼宁,你听听,猫都能摔死,这种谎话也只有她这样没脑子的人才能编的出来。”   猫,的确不容易摔死。   “那太子殿下是怎么说的?”   “他年纪虽小, 却懂得维护亲娘,自然跟慧贵妃说法一样。”看着徐幼宁紧张的模样,皇后叹了口气,“本宫不知道慧贵妃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自那一日起,本宫便没怎么见过深儿笑了。”   徐幼宁不禁为那只可怜的猫儿哀叹起来。   照皇后的说法,那只猫儿应当是在慧贵妃的手中死于非命了。   联系到太子学猫叫的事,皇后的话应当八九不离十。   “慧贵妃美艳绝伦,一直盛宠,进宫没多久就有了身孕。那会儿她身子不好,连着怀了两个都没过三月便掉了。把庄敬抱到自个儿宫里养着招儿子,后面才有了深儿。这个儿子来之不易,所以她视儿子如命。她的儿子本宫也不稀罕。只是当年本宫的济儿出事,皇上为了安慰本宫,把几个皇儿都带到坤宁宫来要本宫教导。”   说到此处,皇后转向徐幼宁:“你是不是觉得本宫霸道?抢人家的儿子?”   徐幼宁抿唇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   “本宫是中宫嫡母,母仪天下,教导陛下的儿子是本宫的职责,”皇后满脸都是不屑,“慧贵妃一身小家子气,若不是本宫替她养着儿子,深儿恐怕早被她养废了。”   说着说着,皇后重重一叹,“当年是皇上非要把几个皇儿送过来。说句不好听的,本宫心里只有自己的儿子,看别的孩子根本看不入眼。幼宁,本宫乃是堂堂皇后,要是真想抢儿子,这儿子她保得住吗?”   “殿下没怎么跟我说过小时候的事,不过我瞧得出,殿下心里是很佩服娘娘的。”   虽然徐幼宁和皇后只见过两回,但凭着太子对皇后的忌惮,不难推测出皇后是个厉害的角色。   更何况,当年的慧贵妃还不是贵妃,只是一个普通嫔妃,应当是斗不过皇后的。   只不过徐幼宁有些奇怪,皇后今日找她来,真是为了闲聊说些体己话?   皇后继续说,“本宫自问对几位皇子都没有偏私,但在几个孩子里最有长进就是深儿。慧贵妃也不想想,深儿若非是本宫亲自教导的,朝臣们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赞同立他为太子?”   立储向来是立长立嫡,这两天太子一条都没沾边,嫡长子李济夭折,按齿序当推二皇子。   皇后言下之意,是因着李深在皇后身边的时间最长,往嫡这边靠拢了。   “娘娘,幼宁无知,只是觉得太子殿下之所以能被立为储君,不是因为运气好,是因着陛下和朝臣们都认可他的才能和气度。”   徐幼宁不懂政事,但去年册立太子的时候,徐启平在家里提过几句,说三皇子李深仁厚节俭,知人善任,勇毅而不冒进,谨慎而不守成,从陛下到百官都认为他立为太子是众望所归。   这些日子她住在东宫,眼见得他每日早出晚归。   他这个人什么都会,可平常在东宫,除了批阅奏折就是批阅奏折。   那回他遇刺,手不能书写,徐幼宁和王吉代笔,大到各地的灾情、兵事,小到一个知县的请安问好,他都会予以回复。   徐幼宁并不认为,李深是沾了皇后的光才当上这个太子的。   皇后听着徐幼宁的话,眸光微微一闪。   徐幼宁的反应令她有些意外。   说了那么多,徐幼宁的思绪应当是一直被她牵着走的,说到此处居然还能不动声色地反驳自己。   徐幼宁察觉到皇后的脸色变了,垂眸不言语,默默地怪自己沉不住气。   进来之前明明想好了,不管皇后说什么自己都只当没听见,出门便忘记。   谁曾想还是忍不住多嘴了。   “娘娘……”   “无妨,”皇后毕竟是皇后,片刻后便镇定如常,摆手笑道,“今日本宫就是想同你说些体己话,哪能光本宫一个人说,你肯跟本宫说这些,说明你没拿本宫当外人,本宫很欣慰。”   “刚刚是我多嘴,打断了娘娘的话。”   皇后叹道:“本宫不是来邀功,只是想同你说些委屈。如今深儿长大了,有亲娘在身边,本宫这个嫡母自然是靠边站。”   徐幼宁看着皇后很是落寞的神情,心里不禁怀疑起来。   太子说,疫症的事是皇后一手策划的,应当不会有假。   可皇后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这些眼神、这些神情,又是那么真实。   如果这些都是装出来的,那皇后未免太可怕了。   见皇后似乎陷入了沉思,没有再说话,徐幼宁道:“娘娘是殿下的嫡母,在殿下的心里,自然是孝顺娘娘的。”   “本宫一把年纪,也没什么好活的,孝顺不孝顺,本宫将来都是他的母后皇太后。”   徐幼宁心道,可不是么?   您的亲儿子已经没了,二皇子登基也好,太子登基也好,您都能当太后,何必折腾这些呢?   徐幼宁以为,自己是恨皇后的,可对着一脸哀伤的皇后,她似乎提不起气。   “娘娘所言甚是,您是中宫皇后,谁都威胁不了娘娘。”   皇后看着徐幼宁,轻轻笑了下,意味深长道:“本宫跟皇上做了快三十年的夫妻,这三十年,想扳倒本宫的人何其多,但本宫照样巍然不动。”   她是在说这次的事吗?   太子说,这次是京城传播疫症的事犯了皇上的大忌,皇上一定会严办。   现在看起来,皇上并不打算办皇后。   徐幼宁的眸中忽然浮起了一抹无力。   为自己,为祖母,也为那些染上疫症无辜病死的人。   “这是京城疫症之事,皇上已经查清楚了,是老二干的。”   说了这么久的话,皇后可算说到重点了。   徐幼宁扬起脸,看向她。   皇后道:“他差点害死你和你腹中的孩儿,深儿自是恨他入骨……”   “娘娘,二殿下要害的人不止是我和我的孩子,我们到文山别院那一天,锦衣卫里头的叛徒还刺杀太子殿下。”   皇后闻言,眼眸中的柔软尽数散去。   徐幼宁知道自己惹怒了她,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没有想她以为的那样害怕,反而直直对着皇后的目光,没有一丝退缩。   “但本宫身为皇后,自有皇后的职责。”皇后拉着徐幼宁的手,语重心长道,“皇上把处置老二的事交给了深儿,本宫知道,老二想要深儿的位置,罪不可恕,可他毕竟是深儿的兄长,应当给老二留一条生路。”   原来这才是皇后今日找她的真正用意。   想让自己在太子跟前为二皇子说话,保住一条命。   “娘娘,朝堂的事我哪里说得上话。”   “你稍安勿躁,听本宫说完。若是没道理,只当本宫今日没找过你便是。”   这话确实有理,徐幼宁没再作声。   “老二在京城散播疫症,险些毁了京城,对陛下而言,实在罪无可赦。好在这一次深儿处置得当,死伤人数并不多,所以,陛下是不打算将这一桩事昭告天下的。深儿若要了老二的性命,落在旁人眼里,那就是冷血无情、残害手足。”   徐幼宁忽然想起那日在华阳宫,皇帝对太子说的那番话。   皇帝为二皇子做的事震怒,想要二皇子的命,可他既不想家丑外扬,也不想脏自己的手,把这烫手山芋扔到太子的手里,当真打了一手好算盘,把太子算计得透透的。   帝后不愧是老夫老妻,就算皇后不知道那日皇帝所言,却把皇帝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深儿素有仁厚之名,若是杀了亲哥哥,对他的名声大为不利。”   徐幼宁道:“我明白娘娘的意思了,等回了华阳宫,我会把娘娘的话禀告殿下,至于殿下怎么做,不是我能左右的。”   “你说的话,他会听,本宫看得出,他是真的疼你、爱你。”皇后道。   徐幼宁本以为她会说什么威胁的话,这么冒出来一句,徐幼宁的气势不自觉又弱了下来。   皇后笑问:“你觉得不是?”   “不敢。”   “他若是不在意你,根本没必要自己跑去文山别院,以身犯险。”   “殿下,殿下是在意孩子的安危。”   “嘴硬!你还记得第一回 见到本宫的情景吗?”   “记得,是在御花园。”   皇后颔首:“那时候的你,连看本宫一眼都不敢,本宫多跟你说一句话,你的手都在打颤。”   “娘娘倒是记得清楚。”   皇后笑了笑,“你可不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本宫当然得仔细瞧。”   “娘娘说笑了。”   “当初胆子那么小,如今坐在这凤阳宫里陪本宫说话,也敢反驳本宫,若不是有深儿给你撑腰,你有这样的底气么?”   徐幼宁下意识地想反驳,可皇后这话跟太子那日所说的话居然相似。   她如今胆子大了,真是太子给她的底气。   “你怀上孩子,慧贵妃不肯给你名分。不过是欺负你年幼无知,不知道后宫的真相罢了。”   后宫的真相?   皇后含笑:“宫外的人娶妻纳妾,都要看娘家看出身。宫里不一样,宫里的女人唯一能倚仗就是皇上的宠爱。”   说着,她伸手替徐幼宁捋了捋头发。   “你的位份,你爹爹的官位,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将来深儿登基,他给你爹爹封个伯爵侯爵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你能一直拥有深儿的宠爱,无需在任何人低头。”   “娘娘说这些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只希望能顺顺当当的把孩子生下来,过些安稳日子。”   皇后的唇角轻轻上扬:“安稳的日子,谁不想过呢?”   “娘娘这话是出自真心吗?”徐幼宁不禁怀疑她又在作戏。   “本宫没有骗你,但本宫也明白,你不相信。”皇后顿了顿,又道,“有句话叫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本宫如今,就是处在这么一个位置上”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你老公是靠我当上太子的。   幼宁:不,不是,我老公是因为优秀才当上太子的。 第68章   皇后的话, 令徐幼宁默然。   每回进宫瞧着皇后、慧贵妃和宜妃几个,她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她们打机锋, 看她们斗来斗去。等到太子登基以后,或者都不用等到太子登基, 只要太子妃进了东宫,她就再也做不成看戏的那个人了。   她比太子妃先进门, 她比太子妃先有孩子。   光凭这两条, 太子妃就有足够的理由对付她。   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 太子妃不进,就只能退。   “多谢娘娘提点。娘娘今日的话我会禀告太子殿下, 殿下是否会对二殿下从轻发落,便不是我能干预的了。”   徐幼宁自然是恨二皇子这个杀人凶手,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但皇后的话有一定道理, 逝者已逝, 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如果疫症的事没有昭告天下太子却从重发落二皇子, 一定会惹来天下人的非议。   她不能替太子做决定, 只能将皇后的话告诉他, 他是顶顶聪明的人,一定能做出最明智的决定。   皇后见徐幼宁油盐不进, 始终不肯松口,一时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勉强道:“本宫的提议,绝对是对李深利大于弊,他是储君, 距离龙椅只有一步之遥,可古往今来,有多少储君走不完这最后的一步。他不能出错。”   徐幼宁微微颔首,却不再言语。   这时候,外头宫人进来通传,说德妃、宜妃两位娘娘到了,想进来给皇后请安。   徐幼宁适时起身:“娘娘,那我告辞了……”   “着急走什么,难得天气好,你好不容易下了山,今日在外头玩一会儿。庄敬、庄和她们一会儿也来,本宫瞧着你同她们俩还挺要好的,姊妹们一块儿热闹热闹多好。”   “两位公主直待我一直很亲切,前儿殿下带我来行宫之后,两位公主还到华阳宫来探望我,既然她们要来,是该留下来打个招呼。”   徐幼宁本来是打定主意要回去的,听到皇后这话忽然改了主意。   如果她们俩都来了,那么燕渟很可能也是要来的。   她想见见燕渟。   “去吧,你记着把本宫的话带到。”   “幼宁遵旨。”   徐幼宁朝皇后福了一福,这才走了出去。   殿门一开,就看见宜妃和一个华衣美妇并肩站在廊下,应当就是方才宫人所说的德妃了。   徐幼宁朝她们俩恭敬道:“幼宁给两位娘娘请安。”   宜妃亲切地拉着她的手,一脸的欣喜:“那日听庄和说你气色不大,今日瞧着,倒是养好了许多,见你好了,本宫这心总算是落了地。”   “多谢娘娘关心。”   见宜妃跟徐幼宁寒暄上了,德妃不甘落后,亦道:“这位就是太子殿下的徐良娣?”   宜妃适时道:“幼宁,这位是德妃娘娘。”   “幼宁拜见德妃娘娘。”   “不必多礼,你如今是双身子,行动要小心些。”德妃叮咛起来。   宜妃接着道:“正是说呢,庄和每回都说这凤阳宫外头的溪水好玩,非要下去踩水,你可别贪玩跟着她一块儿闹,溪边那些石头滑得很,一不留神就摔了。”   “多谢两位娘娘关心,我记下了。”   宜妃这人当真妥帖得很,旁人关心是关心,她关心起人来,句句都是落在实处,叫人觉得温暖。   正说着话,殿里头来了宫人。   “皇后娘娘请二位进去说话。”   徐幼宁这才往外走去。   在凤阳宫里头说话的功夫,外头已经来了不少人。   只是刚才皇后一直关着殿门跟徐幼宁说话,宫人们便引着他们先在外头饮茶玩耍了。   在行宫,不像是宫里那么讲规矩,宴会也要随意得多。   徐幼宁环顾四周,没有看见燕渟的身影,甚至没有看到庄敬跟庄和两位公主。   她先寻了位置坐下,眼巴巴地望着前头的小溪出神。   “徐幼宁。”   正发着呆,冷不丁地从背后传来一个熟悉而骄横的声音。   徐幼宁不用回头,就能猜出声音的主人,然而她依然震惊。   “你怎么在这里?”   喊她的人自然是徐幼姝。   见徐幼宁一脸惊讶,徐幼姝满脸的自得:“爹爹如今是陛下钦点的国子监祭酒,也是朝廷四品大员了,我是爹爹的嫡出女儿,来行宫赴宴不是理所应当吗?”   徐幼宁明白了,皇后为了让她在太子面前保二皇子一命,想着把她的妹妹邀请来凤阳宫赴宴。   真是……弄巧成拙。   徐幼宁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徐幼姝了。   徐幼姝说完话,看到徐幼宁皱眉,顿时不悦:“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知道,你现在是太子良娣,了不得了,不过再了不得,也只是一个妾。”   “说得好。”也不知哪里传过来一个声音。   徐幼宁转过头,便见杜云贞挽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从小溪边走上来。   那少女跟杜云贞颇有几分相似,一对上徐幼宁的目光,顿时露出鄙夷。   “徐良娣。”杜云贞淡淡喊了一声。   另外那个少女没有喊她,跟着杜云贞一块儿敷衍地行了礼。   “杜姑娘。”   徐幼宁这会儿庆幸自个儿的良娣身份了,仗着这身份,她不必见谁都行礼,别人得对她客客气气的。   眼前这三个人都是她不想见的,着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   杜云贞见她垂眸不看自己,微微皱眉,她身边那个少女见状顿时怒道:“别以为自己是良娣就有什么了不起?什么玩意,居然不把我姐姐放在眼里?”   徐幼姝是不认识这两人的,一见到这情景,顿时明白了,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是跟徐幼宁有仇的。   她心下大喜,添油加醋道:“徐幼宁就是这脾气,庶女出身,满身小家子气,没什么眼力见。”   杜云贞的妹妹见状,冷笑一声:“阖宫上下都知道我姐姐是未来的太子妃,你现在在我姐姐跟前摆谱,将来有你好看的时候。”   对方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徐幼宁再不能当做没听见,正要说话,旁边飘来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阖宫都知道的事,本王怎么没听说过?”   徐幼宁一扭头,果然看见了燕渟。   燕渟今日着一身紫色绸袍,墨色头发用一支猫眼鎏金簪笼起,垂在袍子上的金镶玉螭虎珠宝绦环,用一个金摺丝蟒头嵌珠宝绦钩挂在腰带上。   他身上的装饰无一件不华贵,无一件非珍品,通常来说,这些东西若堆砌在一个人身上,必然让人觉得累赘。   燕渟却是恰到好处。   他面容俊逸自不必说,身上那种可冷可热可远可近的气质令人将那些装饰的华丽尽数压下,不叫它们喧宾夺主。   徐幼宁一见到他,又想起了那日在文山别院的不欢而散。   觉得羞愧难当,无颜面对燕渟。   燕渟若无其事地朝她一笑,仿佛那天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懒洋洋道:“庄和,你太子哥哥的亲事定了吗?”   庄和一脸惊讶道:“没听说呀,我只知道太子哥哥宫里只有幼宁姐姐一个人,哪儿来的什么太子妃?”   要在平常,庄和是不愿意得罪杜云贞了,可她就要嫁给燕渟了,等到太子娶妻的时候,她早就到北梁了,得罪了杜云贞也没什么打紧的。   这话一出,杜云贞的脸面再也挂不住了,涨红了脸,拉着她的妹妹转身就走了。   徐幼姝见势不妙,悄悄地跟着跑了。   “梁王殿下。”徐幼宁眼巴巴地喊了他一声。   燕渟没应她的话,侧过头,对庄和道:“你不是说想去踏水么?这会儿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庄和的目光落到徐幼宁的身上,点了点头,自己往溪边走去。   燕渟这才在徐幼宁身边坐下:“好些了吗?”   “天天一堆补品,早没什么大碍了,”徐幼宁低头道,“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燕渟不动声色地摆弄着眼前的茶杯,将声音压低:“我是你的哥哥,就该保护你。”   徐幼宁眼睛一亮,转向燕渟。   正要说话的时候,燕渟抬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今日来凤阳宫赴宴的人不少,旁边不时有人走动,说话的确需要小心。   “你信我了?”燕渟问。   徐幼宁点头,想了想,忍不住道:“我从来没有不信你。”   燕渟闻言,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   “那天我说了那些话,你是不是很生气?”   “生气做什么?”燕渟道,“我只是,有些后怕,没有做足准备便把这事告诉你。更何况,徐老太太才出事,你心里定然不好受,我跟你说这事,只会把你搅得更乱。”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天说呢?”   太子不敢告诉自己,祖母病逝的消息,是因为担心自己受刺激。   燕渟这边,却好像生怕自己受的刺激太少一样,先告诉她祖母的死讯,再告诉她自己的身世。   燕渟无奈道:“我那会儿想得比较简单,你失去了一个亲人,但又得到了一个亲人,两相权衡,应当就没有那么伤心了。”   这……   徐幼宁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燕渟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轻笑道:“我现在明白了,人的情感不是简单的加和减。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是问过徐启平了吗?”   徐幼宁摇头:“我不想问他,也不想从他口中知道答案。”   “为什么?”   “就是不想。”   燕渟颔首:“那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徐幼宁抬眼,看着燕渟的眼睛,学着他的模样把声音压低:“我只是觉得,你对我那么好,就算真的有亲哥哥,对我也不过如此。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你愿意当我哥哥,我就愿意一直当你的妹妹。”   “好,”燕渟听得直点头。   说着,他在桌子底下朝徐幼宁伸了手,徐幼宁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拿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那我们一言为定,谁都不许反悔。”   “嗯,不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  幼宁:也,我有哥哥啦。   燕渟:也,我有妹妹啦。   太子:哦。 第69章   说完, 两人看着对方,燕渟动了两下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徐幼宁看懂了, 那个嘴型,是在说妹妹。她学着他的样子, 无声的动了两下嘴。   燕渟自然看懂了,她喊的是哥哥。   无声的对话, 令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聊什么呢, 这么高兴?”   徐幼宁回过头, 见是庄敬来了, 抿嘴笑着,飞快地把桌子底下的手收回来。   “保密。”燕渟得意洋洋道。   庄敬早知徐幼宁是燕渟的妹妹, 自然不会吃味,轻笑着坐在了燕渟的身边。   徐幼宁察觉到庄敬看向燕渟的目光,顿时有一种不好的语感。   她端起茶杯, 悄悄往溪边看去, 果然, 原本正在跟姑娘们一块儿踏水的庄和抬头蹙眉望着这边。   不过, 庄和在对上了徐幼宁的目光之后, 脸上的神色稍稍柔和了一点, 朝徐幼宁挥手。   人家这么热情,徐幼宁不好坐着不动, 抬起手朝庄和轻轻挥动了几下。   因着她挥手,燕渟自然而然地朝溪边望去。   “去溪边吗?”燕渟询问道。   徐幼宁当然想下去玩,可是她记着宜妃的叮嘱。   溪边石头多,许多石头上还有青苔,底下那些姑娘都走得磕磕绊绊的, 她这个大肚婆还是别去凑热闹了。   “无妨,我跟在你后头。”   燕渟的语气总是带着令人放心的稳妥,徐幼宁顿时心动了。   “公主,你去吗?”徐幼宁问。   “你们去吧,等下我还得进去给母后请安。”   徐幼宁总觉得庄敬跟从前不大一样,神情像是有些哀伤。   是因为燕渟和庄和的婚事要定下了吗?   庄敬早已成婚,迟早要面对这样的事,徐幼宁觉得早些面对也是好的。   “留心台阶。”燕渟见徐幼宁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嗽了一声。   徐幼宁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扶着燕渟的手继续往下走。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到底还是讲的实话:“我在想你的婚事。”   燕渟果然笑了,“你不喜欢庄和?”   “没有,”庄和看着性子挺好的,也对燕渟一往情深的模样,肯跟随燕渟远嫁北梁。   徐幼宁哪有说人家的理由。   只不过想到庄敬,心里稍稍有那么些唏嘘罢了。   见燕渟好奇地看着自己,徐幼宁想了想,忍不住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道你会不会不高兴?”   燕渟愣了下,旋即笑起来:“问,你不问我才不高兴。”   “两位公主……你到底喜欢谁啊?”   燕渟蹙眉,像是真的在思索一般,却给了个四平八稳的答案:“都喜欢。”   “都喜欢?”徐幼宁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庄敬跟庄和的确各有千秋,只是没想到燕渟是这样,男人真的都这么花心吗?   燕渟眨了眨眼睛:“难道你不喜欢她们俩吗?”   “我喜欢啊,”徐幼宁没好气道,“可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喜欢。”   这人,还说让自己随便问问题,结果就这样敷衍自己。   庄和朝他们走来,徐幼宁只好终止了对话。   “幼宁姐姐,溪边石头滑得很,你可得小心点。”   “嗯,我不去踏水的,”庄和果然跟宜妃一样细心,徐幼宁不敢去淌水的,先前在上头坐的时候她发现溪边还修了一排石椅,心里想着在溪边坐一会儿就好,小心翼翼地往那边去。   有一下差点摔倒,还好燕渟在身后扶了她一把。   坐在溪边,跟坐在上头看果然是两种感受。   虽然徐幼宁没有下水,可坐在这边离溪水更近,溪水流得急,她甚至能感受到水雾扑溅到自己脸上。   庄和见庄敬没有下来,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过去玩了。   “公主殿下对你真好。”徐幼宁不由得感慨道。   燕渟道:“你是我的妹妹,她当然不吃醋了。”   “你告诉公主殿下了吗?”   燕渟摇头:“庄敬知道,庄和是不知道的。庄和是个聪明的姑娘,待妹妹跟待妻子的区别,当然能分清楚了。”   徐幼宁闻言,忽然觉得燕渟应当是更喜欢庄敬公主吧。   要不然怎么什么事都不瞒着她呢?   偏生他要娶的又是庄和公主。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哗哗的流水发呆,静静坐了一会儿,燕渟伸手敲了敲她的肩膀。   “怎么了?”   燕渟看着她,眸光有些幽深,淡淡道:“李深来了。”   徐幼宁转头朝上头看去,便见慧贵妃跟太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在当中,不知在说什么。   自从李深被立为储君之后,慧贵妃在宫中便形同副后,地位尊崇,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   除了他们母子之外,杜云贞也站在一旁,不知是不是慧贵妃夸赞了她,杜云贞低头垂眸浅笑,一副娇羞的模样。   徐幼宁总算明白燕渟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着自己了。   “你真想给他做这个良娣?”   徐幼宁无言以对。   静默了一会儿,方才道:“不是我要的,是皇上那天到华阳宫来的时候突然说的。”   “你真觉得是皇帝的意思?”燕渟在笑,可一看就知道他话里有话。   “是皇上亲口说的呀。”   “那太子在旁边吗?”燕渟问。   徐幼宁点头:“在的,太子殿下当时也在旁边,皇上说话之前,他根本没说这些事。”   “你错了,皇帝到华阳宫是为了安抚他、补偿他,皇帝那天在华阳宫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挽回他们的父子情分。换句话说,封赏你、封赏徐家,都是太子想要的,皇帝才会给。”   燕渟说的话有一点绕,徐幼宁在脑海中琢磨了许久。   他只好把话说得明白些:“封你为太子良娣,就是李深自己的意思。在李深心里,良娣是最适合你的位份。”   徐幼宁“哦”了一声。   燕渟扬了扬下巴,目光示意那边的杜云贞:“你这个良娣在旁人眼里或许风光,可在我眼中一文不值。杜云贞如今还不是太子妃,就已经在你跟前摆谱了,等她嫁入东宫,你真的可以甘心做一个任她摆布的妾室吗?”   “我……”徐幼宁无奈地笑了下,觉得燕渟把她想象得太骄矜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能忍的,无非是一些难听的话,我又不是没听过,我都能受着,当没听见就是了。”   “那你甘心过这样装聋作哑的日子?”燕渟问。   “一直都是这样过日子的,甘心或者不甘心又怎么样,总得先想法子活下去才成。”   燕渟听着她这样的话,不难想象徐幼宁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的眉头绷得很紧,正色道:“从前你是无依无靠的徐幼宁,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是我的妹妹,只要你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可以带你离开。”   “离开?”   燕渟望着她,点了点头,眸光转向溪边的庄和:“你觉得庄和的日子快活吗?”   庄和的母妃是得宠的宜妃,在帝后跟前她都是说得上话的公主,她可以高高的挽起裤脚在溪边踏水,也可以嫁给自己想嫁的人,或许她亦有烦恼,但她的日子在徐幼宁看来已经的遥不可及的好日子了。   “嗯。”   “幼宁,你本来也该过那样的日子。你跟我一块儿回北梁,等我登基,你就是北梁最尊贵的长公主,你想出去游玩就可以出去游玩,你想听什么戏就点什么曲目,你想嫁人,我就给你招驸马,一个或者两个、三个都可以。你不想嫁人,永远做北梁的公主,也可以。”   在决定认下燕渟这个哥哥之前,徐幼宁并没有想过什么公主身份。   现在听到燕渟说这么多,她内心受到极大的触动。   做公主?   她真的是公主?   “燕渟,我是不是占了你天大的便宜了?”   “什么便宜,你已经吃了十几年的亏了,”燕渟叹道,“我们的母亲本是北梁的皇后,你出身的时候,一个人独居一座宫殿,身边光是奶妈就有四个。”   徐幼宁听着燕渟的叙述,总觉得他是在说别人的事。   她小时候身边有四个奶妈吗?不是她吧。   “幼宁,你别考虑行不行,你只需要告诉我,想还是不想,其余的事我来安排。”   燕渟在徐幼宁的心里一向是无所不能的,他这么说,徐幼宁并不怀疑。   “我怎么能轻易走掉呢?”徐幼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的小黄正在一天天的长大,她怎么走?   “如果你只是担心孩子,你可以把他带走。”   “带走?”徐幼宁想了想,果断摇头,“贵妃和殿下对这个孩子重视得要命,如果我把孩子带走,恐怕你都没法离开南唐。”   “所以,你是愿意的?你愿意带着孩子跟我离开?”   徐幼宁的心很乱。   燕渟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你不愿意离开你的李深?”   “他……又不是我的。”   小黄可以说她的孩子,但是李深怎么都不是他的夫君。   “你能这样想很好。你那便宜姐姐说你的时候,知道我为何没有帮腔吗?”   “为何?”的确,方才燕渟是等到杜云贞的妹妹出言不逊的时候才出来说话。   “她的话虽然难听,却有道理,太子妃是正妻,良娣虽然好听,却依然只是一个妾。李深平素的处事方法,你应该有所了解。一旦太子妃进门,他会给太子妃足够的颜面和地位,如今你独享的这些宠爱将不复存在。”   徐幼宁抬头,望向远处的太子和杜云贞。   他们俩之间隔着慧贵妃,但杜云贞的目光总是落在太子身上。   尽管徐幼宁不喜欢杜云贞,可她看得出,杜云贞的一颗心都在太子身上。   太子如今待她很好很好,但她自问容貌、才情、家世不及杜云贞,将来杜云贞进门,现在有的这些宠爱必然会到杜云贞那边。   又或者,太子会留一点点给她。   燕渟说得没错,太子最会体恤下人,应当不会做得太过绝情。   “所以,你愿意离开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请假条:最近几天家里的事情特别多,所以这两天会隔日更新,周日晚上之后恢复日更,请多包涵。 第70章   愿意离开吗……   这五个字像咒语一般钻进了徐幼宁的脑子里。   从前进东宫的时候, 她是想离开的。   那会儿慧贵妃说不给她名分,她到太子身边,只是生一个孩子, 生完孩子,她就没用处了。   她不离开又能如何?   能拿到一笔银子, 好好奉养祖母,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后来, 太子待她好了, 会跟她同榻而眠, 会在夜里抱着她说情话, 她心动了,盼着在东宫能有一个位置, 不需要太高,让她安度余生就好。   至于太子,她不敢奢望太多, 他肯为自己驻足, 已经是别人求不来的福分了。   再后来, 就是现在。祖母过世了, 她在宫外没有了牵挂, 在宫里她也拥有了一个不低的位份, 这个位份能保证她和小黄都能在东宫乃至皇后安稳度日。   可是燕渟的出现,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居然说要带她走……   徐幼宁不知道北梁是什么样的, 更不知北梁的公主是什么样的,但她知道南唐的公主们是怎么样的。   公主们多才多艺,貌若天仙,庄和公主可以选择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庄敬公主即便嫁给了不喜欢的夫君, 也可以自己独居,想跟谁往来就跟谁往来,没有人约束她,更没有人指摘她。   这天下的女子之中,唯有公主才能活得这样随性与洒脱吧。   徐幼宁可以过这样的日子吗?   她觉得不能。   她现在是太子良娣,还怀着太子的第一个孩子,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去北梁做公主?   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我不知道。”说完,许是怕燕渟会不高兴,徐幼宁又补了一句,“让我想想吧。”   燕渟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徐幼宁见他这般反应,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我说我不知道,你还挺开心的?你到底是希望我走,还是希望我留下呀?”   “哈哈,”燕渟大笑起来,却不解释。   他是看完全书的人,知道徐幼宁对李深爱得极深,甚至愿意为了李深去死。   但现在,徐幼宁居然说她要想想,这证明她对自己的提议并不抗拒。   如果不是因为已经有了孩子,甚至她可能会马上答应。   这叫燕渟如何不高兴?   看来他之前的那些话对幼宁不是没有触动,他描述的生活对幼宁而言仿佛天方夜谭,太遥远了,所以当时并未有什么回应。   现在看来,天方夜谭虽然遥远,确实人人都向往的。   “我当然是希望你跟着我离开。”燕渟轻快地道,“不过你如今月份大了,实在不适宜舟车劳顿,还是安安心心地养胎,等孩子生下来,坐好了月子,我们再离开。”   燕渟的话总是言之凿凿,令人信服。   “我总觉得你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什么时候走、怎么把我带走、走什么路线,通通都计划好了!”徐幼宁惴惴不安道。   然而她不得不承认,听着燕渟的话,她竟有几分悸动。   燕渟何等敏锐,自是察觉到她的眼底的波澜,趁热打铁道:“我当然想好了,等我们回到北梁,你先住在我的王府。不过,你的公主府我会催着人给你建好。到时候,你想住王府就住在王府,想住在公主府就住在公主府。”   “你真想了这些?”徐幼宁吃惊道。   “当然,当初你出生的时候,母后还跟舅舅家定了娃娃亲,给你定的是你的表哥霍安,这小子去年已经成了亲,等你回去之后,若是看得上他,我就要这小子解除婚约,立马上门要迎娶你。”   “啊?那怎么行?我不嫁人。”   见徐幼宁说得斩钉截铁,燕渟道:“看看再说嘛,万一模样入你的眼了呢!”   “不行,我怎么能拆散人家的家?”   她报了死讯这么多年,人家成亲是自然而然的事,自己突然回去,还要人家解除婚约,那人家的妻儿多无辜啊。   燕渟满不在乎的说:“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你要是看不上他,就随他去,看得上了,他必须滚过来当这个驸马。”   徐幼宁没想到自己真被燕渟牵着鼻子走,去想嫁不嫁什么“表哥”的事,回过神了,她忍不住道:“你对别人,都这么霸道吗?”   “不啊,”燕渟看着她,笑嘻嘻道,“只有在你的事情上,我才这么霸道。你喜欢的,必须抢过来才行。”   徐幼宁明白他的话里五分真、五分哄,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有哥哥的感觉,真好。   ……   高台上,慧贵妃跟众人应承完毕,带着太子跟庄敬坐到了先前徐幼宁和燕渟坐的那张桌子前。   这桌子是院子里离溪边最近的一处地方,抬眼便能看到坐在溪边石椅上的燕渟和徐幼宁。   慧贵妃不禁侧目:“这两人是怎么搅和到一起的?”   庄敬头也不抬地继续喝茶。   “今儿是怎么了?”慧贵妃见庄敬没有反应,意味深长的冷笑起来,“往常庄和离他近一点,你就跟斗鸡一样往上冲,徐幼宁跟他凑在一处又说又笑的,你倒是跟没事人一样。”   庄敬看了太子一眼,淡淡道:“他不是说过吗?觉得徐幼宁跟他死去的妹妹很像。”   慧贵妃亦朝太子看去。   她方才说这话原就是说给太子听的,只是不好直接说,便拿庄敬来说事。   太子的眸光落在远处的两人身上,他并没有看燕渟,他看的是徐幼宁。   溪水潺潺,折射出道道阳光,给溪边的一切撒上了一层碎金。   在这一片金黄之中,徐幼宁笑得格外灿烂。   也不知燕渟到底跟徐幼宁说了什么,她居然仰脸大笑,还露出了牙齿。   在他跟前,徐幼宁一向是怯生生的,即使有什么高兴的事,她通常是低头偷笑。   平常看着她窃喜窃笑,觉得颇有可爱之处,现在看她这般肆意的笑脸,他忽然升起了一股深深的嫉妒。   慧贵妃叹了口气,不无感慨道:“这丫头出身太低,又是个没娘的庶女,如今是太子良娣了,行事做派仍是跟从前一样,等到云贞进了门,得好好给她立规矩不……”   她话还没说完,太子蓦然站了起来,匆匆往溪边走去。   庄敬见状,生怕出事,埋怨地看向慧贵妃:“母妃,你在弟弟跟前说这些做什么?原本没什么事,都叫你说出事了。”   慧贵妃浑不在意,只往溪边看去。   太子腿长,一步走三个台阶,几下就到了溪边。   徐幼宁正跟燕渟说这话,抬眼见到太子神色不悦地走过来,顿时感到不妙。   她有些疑惑,经历了文山别院那一段,以为他跟燕渟的关系会有所改善,原来他还是那么讨厌燕渟吗?   “殿下。”徐幼宁扶着肚子站了起来,抢在太子之前开了口。   太子阴沉着脸,一双眼睛死死落在徐幼宁身上。   徐幼宁不知道他这是发的哪一出脾气,只是觉得不安。   “过来。”或许是因为徐幼宁主动站了起来,太子并没有当场发作。   徐幼宁回过头,朝燕渟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垂眸走向太子。   还没走近,太子便朝她伸手。   手尚未抓住徐幼宁的时候,燕渟悠悠站了起来,提醒道:“幼宁,溪边石头滑,走慢些,摔倒可不得了。”   徐幼宁正欲道谢,太子已经道:“徐幼宁还轮不到你来关心!”   话音一落,他反手攥住徐幼宁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   徐幼宁以为他又像那回在傅成奚府上一般发脾气,整个人一失平衡,下意识地便捂着肚子尖声叫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她才发觉自己落到了太子怀里,再然后,身上一轻,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殿下,”徐幼宁惊魂未定,抓着李深的领口,“你……你不用抱我,我自己可以……可以走。”   太子似笑非笑道:“抱你怎么了?我哪天没抱你了?”   徐幼宁明白他这话是故意说给燕渟听的,当下红着脸捶打了他的手臂,不想跟他分辩什么,只道:“殿下,这里这么多人,慧贵妃娘娘也在,杜小姐也在……”   “你叫这么大声,不就是为了引入注意吗?”太子哼了一声,“老实点,别乱动,真掉下去了别怨我。”   徐幼宁只好停止挣扎。   溪边全是石头,若是真从太子怀里滚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见她老实了,抱着她便往上头院子去了。   庄敬和慧贵妃一直瞧着底下的动静,尤其是慧贵妃,指望着李深能下去把徐幼宁当众修理一顿,谁知李深气冲冲到了溪边,话没说两句,便把徐幼宁抱了起来。   这……   今日这宴会除了后宫嫔妃和公主,还有许多来行宫附近的贵族女眷。   太子这一抱,用不了多久的功夫,朝堂上下都会知道这徐良娣如何得宠。   慧贵妃恶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不就是怀了个孩子么?怎么路都走不得了。”   庄敬见她恼羞成怒,偷鸡不成蚀把米,忍不住掩面道:“可不是么?头先还是自个儿走下去的,这会儿李深到了,连路都走不了了。”   慧贵妃正要附和,忽然看见庄敬嘲弄的笑,横她一眼:“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就可劲儿帮着外人洗涮本宫吧。”   “儿臣不敢。”庄敬笑嘻嘻道。   太子把徐幼宁抱上来之后,并没有带到慧贵妃跟前来,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徐幼宁的手往后院去了。   慧贵妃本来想等着他们俩过来好好训斥徐幼宁一番,这下一肚子的气全憋在心里。   见慧贵妃真动了气,庄敬收敛了笑意,不再继续挤兑她。   “母妃,从前儿臣就劝过你,李深已经大了,他宫里的事您就别插手了。如今他身边就一个幼宁,往后他三宫六院了,您管得过来么?”   “这是他宫里么?他往常夜夜守着徐幼宁本宫说过他吗?”   话还没说完,庄敬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盯这么紧,还说没管呢!”   慧贵妃下巴一扬,凶巴巴地辩解道:“这丫头是本宫领回来的,本宫当然得看紧一点。”   “这话从前说不假,可如今宫里人都知道幼宁的来历了,连父皇也知道,还给幼宁的爹爹加官进爵,如今母妃只把幼宁当作一个寻常嫔妃看待就是了。”   “寻常嫔妃?”慧贵妃说着说着又来气了,怒道,“哪个寻常嫔妃像她这样搬进正殿居住的?”   “母妃,幼宁的位份父皇已经插手了,如今她又得李深喜欢,您再去说什么,反而会惹得李深不高兴?”   “我是他的母妃,说他几句,他还敢不孝么?”   庄敬无奈道:“母妃,你这样说,那我不说了就是。”   “说,说,说,”慧贵妃没好气道,“一个两个的,长大了翅膀就硬了,本宫说两句就不耐烦了。”   庄敬拿起慧贵妃的雀翎扇,替慧贵妃打了几下扇。   “您啊,就消消火。儿臣知道,您从前吃了不少出身的苦,所以不想儿臣和李深再走您的老路。”   “你还知道呢?”慧贵妃听着庄敬终于说起这茬,立马倒起了苦水,“深儿一直是皇子中最出众的,却因为本宫的出身,一直被那帮子朝臣诟病,还得他直到去年才被立为储君。”   这件事被慧贵妃深引为恨。   庄敬道:“英雄不问出处,你宫里多少嫔妃的出身比您高,架不住父皇不喜欢啊!说白了,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这天下的规矩自然也是父皇定的规矩才算数。您觉得幼宁出身低,父皇也觉得她出身低,可父皇没说别的呀,立马就给幼宁的爹爹升官,从六品司业变成了四品祭酒。”   说着,庄敬瞥了一眼周遭的人,见无人靠近这边,继续道:“今日宴会,多少人赶着巴结幼宁。连皇后都特意把幼宁召过来关着门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说到底,大家都不傻,往后幼宁一家子前途无量。”   慧贵妃见庄敬把话说到这份上,索性也把话说开了。   “本宫在后宫都皇后她们斗了一辈子,到李深这儿了,本宫希望他能有一个出身高贵的皇后,给他生下嫡子,顺顺当当的,不叫后宫里的女人瞎折腾,他也能省心。”   “母妃,儿臣当然明白您的苦心,只是这些事儿,哪有您想的这么简单?母后的出身不高、母族不显么?母后没有生下嫡长子么?”   听着庄敬的话,慧贵妃陷入了沉思。   “再说了,后宫里闹腾得这样厉害,父皇为这些事烦心过吗?您就别提李深瞎操心了。”庄敬放下雀翎扇,低声劝道,“您又何苦去操杜云贞的心,若她连一个太子良娣都对付不了,早晚也得被人从皇后之位上拉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回归了回归了,之后会每天按时更新的 第71章   太子走得不快, 徐幼宁能跟上他的脚步。   只是她不明白太子要带她去哪儿,便问:“殿下,我们要去哪里?”   “走不动了?”太子停下脚步, 回头看着她,语气冷冰冰的。   两人站在凤阳宫的后院, 虽然赴宴的人都在前院,但后院的宫人侍从并不少。   徐幼宁见状, 只得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带我来后院做什么?我们不回华阳宫吗?”   “你还想回华阳宫?”   徐幼宁听不出他的语气是什么。   他的意思, 是不要她回华阳宫了吗?   这里不是吵嘴斗气的地方, 徐幼宁问:“我在溪边跟燕渟说话, 你生气了吗?”   “闭嘴!”太子狠狠说道,看着徐幼宁一脸小心谨慎的模样就窝火, 在他跟前,她从前都是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可在燕渟跟前她居然可以露出那样肆意而毫无防备的神情。   他再次将徐幼宁一把抱起, 匆匆往前去了。   凤阳宫的后院还有一个后门, 太子抱着徐幼宁从后门出去, 径直进了旁边的一座阁楼。   这阁楼原是为着贵人散步时做歇脚饮茶之用的, 并无人在里头居住。   太子一脚踹开门, 抱着徐幼宁进去, 脚一勾,“砰”地一声将房门扣上。   徐幼宁的双脚终于落地。   “你觉得我生气吗?”太子掰着她的肩膀问, 语气森然。   这还用问?   徐幼宁点头。   “那你觉得我应该生气吗?”   徐幼宁听得出,他问这话的时候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她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燕渟待她好的事,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只是眼下他正发火,这些实话徐幼宁不敢说, 只能顺着他的脾气道:“该。”   日子久了,她能摸到一点太子的脾气。   他发火的时候,不能跟他硬来,若是顶他一句,他本来三成的火立马蹿到七成去。   果然,徐幼宁认怂之后,太子的脸色立马和缓了许多。   “刚才见我来了,怎么不上来?”   “溪边的路不好走,我好不容易才下到溪边,又上去,多麻烦。”徐幼宁小声道,“再说了,殿下身边那么多人,也不差我一个。”   听着徐幼宁这话,太子的脸色又柔软了一些:“徐幼宁,你这是吃上醋了?”   吃醋?   他是说自己在吃杜云贞的醋?   这人以为自己吃醋,居然突然就开心了?   徐幼宁觉得难以理解,摇了摇头。   太子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徐幼宁更不解了。   不妒不争,难道不是一个小妾应尽的本分吗?怎么这还能惹他不悦。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徐幼宁忍不住问:“殿下,你跟杜小姐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   太子的眸光微微一沉。   今日给慧贵妃请安的时候,慧贵妃便说了,大婚的事宜早不宜迟,算着徐幼宁生产的时机,大约就定在新年里。   只是因着他身上的那桩流言,暂时不宣布婚讯,如今先操办着,等到时机一到直接完婚就是。   父皇那边也首肯了这个说法。   他都快二十岁了,应当尽早完婚,不然弟弟们的婚事也会被拖后。   “还不知道。”太子对着徐幼宁的眼神,违心道,“这事你不必操心。”   操心?   徐幼宁当然没有操心,更何况,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只是,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多此一问。   “殿下,我们回华阳宫吧。”徐幼宁对今日的宴会已然失去了兴致。   “不急,你去给母妃请个安。”   徐幼宁不想见慧贵妃,但太子发了话,想溜也不成了。   她看看太子,他把自己拉扯到这边的阁楼来,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想来就是为着过来发脾气。   还好她给糊弄过去了,不然不知他要折腾什么花样。   两人出了阁楼,一块儿往凤阳宫前的院子去了。   这会儿宜妃她们也从殿内出来了,庄和跟燕渟跟她们坐在一处,说说笑笑气氛融洽的样子。杜云贞跟慧贵妃在一处,亦是一派祥和。   放眼望去,院子里热热闹闹地坐了许多人,只庄敬不知道去哪里了。   太子领着徐幼宁甫一出现,园子里所有人的目光立时汇聚到了他们身上。   毕竟,先前徐幼宁在溪边大叫,众人都听到了。   太子抱着她从溪边离开,众人也都看到了。   从前众人只知东宫有个侍妾怀上了太子的孩子,今日众人才知这侍妾不仅母凭子贵荣升良娣还十分得太子的喜爱。   之前给徐幼宁送过贺礼的人心里吃了一颗定心丸,巴结徐幼宁算是走对了。   当然,还有一些眼光来者不善。   徐幼宁区区一个小官庶女,姿色才貌皆不出众,居然被太子一路抱着走!   众目睽睽之下,徐幼宁分不清哪些目光是善意的,哪些是恶意的,她只觉得被这样盯着,颇有些难为情,太子倒是一脸泰然自若,反倒握着徐幼宁的手走到慧贵妃跟前。   “坐下说话。”不等慧贵妃说话,太子就先让徐幼宁落座。   慧贵妃经过庄敬方才的劝说,心里的气顺了不少,这会儿倒没有说什么,只是一旁的杜云贞脸色不大自在。   “贵妃娘娘。”徐幼宁小心地问安道。   慧贵妃点了点头,循例寒暄道:“最近身子如何?饮食可好?”   “托贵妃娘娘洪福,近来一切顺当,太医说胎儿一切正常。”   “那就好,”看着太子公然对徐幼宁的回护,慧贵妃终究没忍住,敲打道,“如今你是太子良娣了,不要再跟从前一样不懂规矩,言行举止该自己多注意身份。”   不等徐幼宁说话,太子便淡淡道:“她知道了。”   因着他这句话,慧贵妃本来已经平息的火气又起来了,只是碍着旁边人多,没有立即发作。   太子似是没察觉慧贵妃的变化,慢条斯理地跟慧贵妃说起别的事来。   约莫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太子领着徐幼宁起身告辞。   一出凤阳宫,徐幼宁便惴惴不安地对太子说:“殿下,贵妃娘娘是不是对我不悦?”   “无妨,她不是对你不悦,是对我不满。”   看着他这么轻描淡写的模样,徐幼宁只得噤了声。   贵妃对他溺爱得很,他做什么贵妃都不会觉得是他的不是,反而会迁怒到旁人身上。   只是这话,说出来太子也不会认,索性不说。   回了华阳宫,徐幼宁出来大半日,身上有些乏了。刚更衣躺下,太子便黏了上来。   “殿下,你不去用膳么?”徐幼宁问。   太子不说话,从背后紧紧贴着她,一双手不老实地在动。   徐幼宁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拿肩膀撞他一下:“殿下,这才是中午呢!”   太子含混不清地用鼻子“嗯”了一声,拨开她的寝衣,露出雪白的肩膀,低头便是一口。   呼吸之间,手稳稳地放在了徐幼宁的胸口。   徐幼宁仰着脸,薄唇紧抿,没叫自己呼出声。   太子摆弄了许久,终于撒了手,望见徐幼宁的表情,饶有兴致地问:“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这……   两人越益亲密,这些事是他做惯了,徐幼宁也受惯了。   只是没想到他今日居然这样问。   徐幼宁的脸庞一下就红了,压根说不出话。   太子见她这样,知她害羞了,想了想,换了一种问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也不知为何,方才他的手还在动的时候,徐幼宁尚且还能自持住,这会儿他细细盘问,徐幼宁竟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周身发烫,又微微发痒,只想去他怀里使劲蹭蹭。   太子已经退了一步,没想到徐幼宁还是不吭声,他顿时板了脸,冷冷道:“说话。”   又重重补了一句:“照实说。”   徐幼宁知道他不肯轻易放过,低下头,用蚊子般的声音道:“大多数时候还是喜欢的,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时候你手劲儿太重,捏疼我。”   太子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得意的微笑:“疼的时候就吱声,每回瞧你都咬紧牙关,跟我在对你用刑似地。”   徐幼宁小心地觑他一眼,他这是在嫌弃自己没给他反应?   她的脸越发烫了。   有一回徐幼宁一时没忍住,呼出了声音,那调调简直羞死人了,自此以后,每回两人亲近,她都刻意不发出声音。   见太子似乎又要把手伸过来,徐幼宁一下坐起身。   “怎么了?”   “饿了,我要用膳。”   头先陪着慧贵妃坐的时候,徐幼宁怕说话,一股脑儿地吃了好多糕点,把自个儿吃撑了,原想着回来不吃午膳了,谁知太子爬上来闹。   “那就传膳。”   用过膳,两人又重新躺到榻上。   许是因为吃饱了,人就困了,这回上榻,太子没在凑过来动手动脚。   徐幼宁本想睡觉,终究是忐忑难眠。   “殿下。”   “不是困了吗?”   “殿下为什么要故意在贵妃娘娘跟前对我好?”   太子声音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平常待你不好吗?”   徐幼宁小声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太子当然知道徐幼宁说的不是他平常待她不好。   他叹了口气,“傻子,我只是希望母妃和旁人习惯,我待你好这件事。”   习惯?   徐幼宁心中一动:“殿下说的旁人,是杜小姐吗?”   太子原本是平躺着说话的,听到徐幼宁这话,侧过头看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旁人,就是除了你我之外的所有人。”   徐幼宁勉强笑了笑。   太子看着她的神情,轻笑道:“在意杜云贞,是吗?”   “嗯。”   徐幼宁的反应令太子有些诧异。   往常说到吃醋,徐幼宁总是不肯承认,太子最喜以此来作弄她。   此时她痛快应下,反倒令他短暂的失神。   片刻后,他正色道:“你无需在意她。”   “可她将来是你的发妻,不是吗?”徐幼宁努力想让自己平静,眼眸中难掩苦涩。   太子蹙眉不语。   徐幼宁见他居然被自己问得失语,却丝毫没有拌嘴的快乐,反倒是悲大于喜。   “我是殿下的妾,殿下在发妻跟前待我太好,总是不对的。”   “所以呢,你不希望我娶她?”   话说到这份上,徐幼宁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将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那么,殿下可以不娶她吗?” 第72章   殿里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徐幼宁仰着脸, 眸光清亮,照得太子心神恍惚。   她的眼中,盛的是期盼和希翼。   向来无所畏惧的太子, 面对这样的徐幼宁居然心生胆怯。他的眸光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   在他踟蹰着如何回答的时候,徐幼宁垂眸, 低声道:“我知道了。”   她知道什么了?   太子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徐幼宁抱着肚子慢慢起了身。   太子忽然觉得像有人从他心头剜了一块肉一般,飞快地从榻上坐起来, 紧紧攥住她的手:“你还没午睡, 去哪儿?”   “说了这么多话, 早就不困了, 我去亭子外坐了一会儿。”徐幼宁看起来面色无波,说话的语气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将太子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站在榻边自己换衣裳推门出去了。   待她离开,太子重新躺下,闭上眼睛拼命想让自己睡过去却辗转难眠, 片刻过后, 他重新坐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 悄悄推开一条窗户缝。   徐幼宁当真坐在外头的凉亭里, 素心在旁边伺候着。她手里捧着茶杯, 像极了在悠闲地品茶赏风景。   但太子心里能感觉到, 徐幼宁是有不同的,至于哪里不同, 徐幼宁不想叫他发现,他也发现不了。   “主子,有什么吩咐吗?”王吉在廊下,看到太子透着窗户缝往外看,上前问道。   太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徐幼宁的身影, 盯了一会儿,方才道:“去请皇姐过来。”   王吉问:“若庄敬殿下问起,该说是何事请她过来吗?”   “告诉她,不是我请,是她自己要过来探望幼宁。”   “是,奴婢即刻去办。”   王吉退下,太子依旧站在窗前,从拿到缝里看着徐幼宁。   徐幼宁的头一直是望着山下的,偶尔转身过来拿一块糕点。她有心思饮茶、用点,心情应当是不错的?   太子这样想,眸光却愈发的黯淡。   他心里很明白,不是,徐幼宁不是没事。   他就这么一直站在窗前,直到庄敬到来。   “殿下,可把您盼来了。”王吉站在华阳宫外,将庄敬从步撵上迎了下来。   “李深呢?”庄敬打了个哈欠。   正睡着呢,就被东宫的人吵醒了,非要她立即来华阳宫一趟。   王吉低声道:“主子还在寝殿里装睡。”   庄敬见王吉神色凝重,不禁失笑:“今儿是唱的哪一出?”   “奴婢也不知,”王吉苦笑,他们这些底下人看的清楚,主子跟良娣早上起床的时候还好好的,出去玩了一趟就别扭上了,“奴婢还想请公主指点,是不是今日在凤阳宫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庄敬蹙眉想了想,没想出宴会上有什么大事能惹得李深闹这么大动静,“罢了,我去问问看。”   说着,庄敬便跨进院门,径直往凉亭走去。   “幼宁,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庄敬笑问。   徐幼宁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惊奇道:“公主怎么来了?”   “上午凤阳宫那边人多,没顾上跟你说几句话,左右无事便上来瞧瞧。可巧你没睡,要不然,我只能一个人往山上去了。”   徐幼宁的神情令庄敬有些惊讶。   原以为李深急吼吼地找她过来,应该是两个人吵了架,可看着徐幼宁风轻云淡的样子,不像有什么大事。   “的确是巧了,今儿没什么睡意,所以在这里坐一坐,吹着风比呆在屋里强些。”   庄敬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一些端倪。   她抬头看着旁边的素心和其他宫人,“都下去了,不必在这里守着,本宫陪着幼宁就好。”   宫人们默默退下,庄敬拉起徐幼宁的手:“我瞧着你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来,人都退下去了,跟我说说。”   徐幼宁只是笑,没有回答庄敬的话。   庄敬继续道:“你怀有身孕,这阵子又接连出事,心思重些也是自然。”   是啊,这阵子发生太多的事了。   疫症、祖母、身世……每一样都足以令她头疼。   但现在让她难受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你到底在烦什么?看着不像是小事,你放心,你跟我说了,我保证不告诉李深。”   “我……”   见徐幼宁面露难色,庄敬抬起一只手:“不相信?要不要我对天起誓……”   “别,”徐幼宁赶紧把庄敬的手扯下来,“我信公主。”   “那你说说看,没准儿我能帮上你。”   徐幼宁点头:“或许这世上,只有公主殿下能明白我的意思。”   “哦?那我非听不可了。”庄敬望着徐幼宁,当真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殿下觉得做公主快活吗?”   庄敬以为她会说关于李深的事,没想到她开口就是问这个。   “这个嘛,”庄敬弯了弯唇角,道:“我自然过得不快活,不过我也曾想过,如果我不是公主,定然比现在更不快活一百倍。”   “公主的不快活,是因为燕渟吗?”   提到燕渟,庄敬公主的笑容明显凝滞了些,到底还是点了头。   徐幼宁又问:“除了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做公主还有别的烦恼吗?”   庄敬回过神,眯着眼睛仔细回想:“李深还小的时候,母妃每天都过得很紧张,连带着我也跟着紧张,如今李深能顶事了,也立为太子,我确实过的挺自在的。”   话音一落,徐幼宁还在琢磨庄敬的话,庄敬已然会过意来。   她大惊道:“幼宁,你打算离开南唐?”   话音一落,庄敬赶紧捂住嘴。   “没,没有,”徐幼宁本能地想隐瞒,可一想,庄敬是知道自己跟燕渟的关系的,甚至比自己知道的还早。   燕渟都跟她说过自己是他的妹妹,自然也跟她说过想带自己回北梁。   “我……我还在想。”   庄敬的确是早就知道燕渟这个打算的,只是事涉李深和燕渟,两边都是她看重的人,于是她决定睁只眼闭只眼,当做自己不知道。   眼看着李深跟徐幼宁的感情越来越好,她以为徐幼宁会不想离开。   “李深知道这事吗?”庄敬紧张地问。   徐幼宁摇头。   庄敬稍稍松口气,环顾四周,见宫人们都离得很远,仍然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怎么会想离开呢?李深疼你,也爱你,等你们有了孩子,感情会更加稳固,为什么要离开?”   “没有要离开,只是燕渟说起,我想想罢了。”   “唉,”庄敬叹了口气,诚挚道,“方才你问我做公主快不快活,我说快活,那是真的,可如今若有人要我拿公主之位换我要的男人,我会毫不犹豫地交换。幼宁,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我看得出,你跟李深是有真感情的,怎么会想离开呢?”   庄敬这一番话都是发自肺腑,徐幼宁感受得到她的诚恳。   徐幼宁索性也将心底的话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如果是要公主跟其他人一起分享一个爱人,公主还愿意吗?”   庄敬的手指瞬间屈了回去,揉成一个拳头。   “是幼宁唐突了。”   庄敬苦笑:“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悔于心。谁不想拥有独一无二的爱,可得不到这样独一无二的爱,退而求其次也是好的。”   “或许我就是太贪心了罢。”徐幼宁垂眸,苦涩道,“从前身份卑微,无依无靠,觉得太子殿下能保我一条性命,已是天大的恩德。后来我住进了东宫,又盼着能有正经的位分,好在东宫之中求一个角落安度余生。现在,殿下垂怜于我,我也有了位分,所以就想独占太子。公主,你说是我太贪心了吗?”   “既然你想独占他,你更应该留下来,把想抢他的人都赶走。”   徐幼宁心里泛着酸:“我赶不走的,因为他并不想赶人。”   庄敬一怔,又想到了什么:“你问过李深了?”   “嗯,他不想赶人,我怎么赶得走?”   难怪……难怪李深这么急匆匆地把她找上来。   这的确是大事。   想到杜云贞,庄敬忍不住为弟弟说话:“幼宁,我方才不是说过么?即便我身为公主,也跟你一样是有烦恼的,李深贵为太子,更有许多站在他的立场需要做的事。”   见徐幼宁没有说话,庄敬继续道:“我的其他几位兄弟,虽然同样不是嫡子,可他们的母妃不是出身公侯世家就是出自书香名门,而我的母妃是乐府官婢出身,祖上更是曾经犯下过大罪,因着这事朝堂上对李深这个太子一直有反对的声音。”   “我怎么没听说过贵妃娘娘祖上的事?”徐幼宁疑惑道。   贵妃是乐府官婢出身的事她有所耳闻,但祖上因何罪下狱的却是毫不知情。   庄敬笑了下:“那还不是因着父皇对母妃的宠爱,你瞧瞧母妃在后宫嚣张跋扈的样子,谁活得不耐烦了敢提这些?更何况李深已经是太子了,木已成舟,再提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如此。”   “母妃和李深因为这些个事从前受了很多委屈,所以他们一直想找一个出身高贵、家世清白的媳妇。”   徐幼宁接过话:“杜小姐就是最好的选择。”   庄敬看着徐幼宁哀伤的模样,忽然心中一动:“有个办法,也不知道成不成。”   “公主说的是什么办法?”   庄敬越想越觉得有戏,激动道:“幼宁,你是堂堂北梁公主,若是你以公主之尊嫁给李深,那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珠联璧合。”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 第73章   “燕渟不会答应的。”徐幼宁闻言, 无奈地笑道。   关于她的公主身份,徐幼宁手中并没有什么人证物证,至于徐家的人, 或许知道她是捡来的,但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燕渟是一心想让她离开李深的, 如果她不离开李深,燕渟便不会恢复她的身份。   如果此时公开她的身份, 的确很有可能让她做太子妃, 但是燕渟不会。   “的确。”庄敬公主斟酌片刻, 又道, “不过也未必,他挺疼你的, 若是你去请求他,或许有转机。”   徐幼宁摇了摇头。   “其实我难过不是因为正妻的名分。”   这下庄敬疑惑了,“那是因为什么?”徐幼宁如今缺的, 不就是正妻的名分吗?   “是因为殿下。”   “你的意思是, 你介意的是杜云贞嫁给他?不管杜云贞是正妃还是侧妃?”   徐幼宁默默点头。   她可以一直没名没分地跟在太子身边, 也可以只做他身边一个小小的良娣。   但她已经习惯了太子身边只有她一个人, 也习惯了每夜都窝在他的怀中。   如果他的身边还有别的女人, 光是想一想, 徐幼宁就觉得心如刀绞。   “幼宁,我说了, 娶妻的事,李深是有苦衷的,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事。”   徐幼宁仍然摇头,庄敬只好不再说话。   “我难过的是殿下的反应,他心里觉得娶杜云贞是对的。”徐幼宁勉强笑道, “其实,如果他肯对我说,他不想娶杜云贞,只是他有苦衷,那我会去求燕渟帮忙,如果燕渟不想帮忙,我也可以继续做他的良娣,陪着他一起度过所有难关。可是,他不是这么想的。”   庄敬问:“你觉得他是怎么想的?”   “殿下的身边,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徐幼宁低着头,她清楚的记得太子当时的眼神。   她的话让他意外,让他猝不及防,又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他压根不明白,徐幼宁为什么会提那样的问题。   “殿下是太子,在东宫里会有太子妃、侧妃、良娣、良媛,等到将来他登基做了皇帝,后宫里会有佳丽三千。”   说到这里,徐幼宁忽然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做公主是什么样的滋味,可我知道,我不想像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和宜妃娘娘她们那样斗来斗去的过日子。”   她不想苦守着一座宫殿,日日等着与李深见一面。   她想守的,是李深。   庄敬感慨道:“你说的对,人都是贪心的。”   “嗯?”   见徐幼宁追问,庄敬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心里明白,徐幼宁如今已经有了李深的真心相待,于是便贪心想要拥有李深全部的真心。燕渟于她,何尝不是如此?   这事情,没有人能看得开。   “幼宁,如果你决定离开李深,我不会阻止你,不过,作为他的姐姐,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他的身边。”   “多谢殿下,跟殿下说了会儿话,心里真的舒服多了。”   庄敬拍拍徐幼宁的手背,劝慰道:“你才病愈,别装太多心事,烦的时候只管到我那边去坐坐,我虽帮不上什么忙,好赖能听着你说。”   徐幼宁心里挺不好意思的。   燕渟就要跟庄和成婚了,庄和很快就是燕渟明媒正娶的妻子,将来还会跟着他前往北梁,庄敬心里一定很难过。   “公主也是,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可以对我说。”   “好。”庄敬笑了笑,站起身道,“坐了这么久,也该回了。”   徐幼宁跟着站起身:“我送公主殿下。”   “不必了,”庄敬扶着徐幼宁重新坐下,“我去跟李深打个招呼就走。”   庄敬公主还要去见太子?   见徐幼宁面露担忧,庄敬坦然道:“你放心,你的话我不会跟他说的。说了,他也不懂。”   是啊,徐幼宁的想法已经清楚明白地同他说了,可他是不懂的。   徐幼宁见庄敬说中自己的心事,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庄敬同她告了辞,便往华阳宫的正殿走去。   王吉见状,上前将殿门打开。   庄敬一走进去,就看见太子站在窗前,透着那窗户缝儿往外看。   她不禁失笑:“你这又是做什么?”   “无事可做。”太子说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回到桌边坐下。   庄敬随之坐下。   “她跟你说什么了?”   果然是忍不住了,庄敬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想了想,便道:“你真不知道她因为什么不高兴?”   如果太子不明白徐幼宁为何不悦,那她更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太子眸光一闪,轻轻“哼”了一声:“我算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庄敬问。   “从前她口口声声地说不要名分,只想离开东宫,原来看不上嫔妃之位。”   “你这么想没错,但幼宁这么想也没错。”庄敬明白他想岔了,只是这事果然如徐幼宁所料,是他的想法跟徐幼宁不一样。   她身为一个外人根本帮不上忙,只能看着他们俩谁能想通,谁去低头,又或者,谁都不低头。   庄敬只是劝道:“幼宁有孕在身,你别跟她置气,待她好些。”   “是她不懂事,又不是孩子不懂事。”   庄敬不再多说,拍了拍太子的肩膀,径直出了门。   走出华阳宫的时候,她看见徐幼宁依旧坐在凉亭里看风景,她心中一叹,离开了华阳宫。   徐幼宁在凉亭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眼见得天上的晚霞就要散去,太子终于出现在了凉亭。   “天快黑了,一会儿这里风大。”   徐幼宁收回目光,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乖巧顺从的点点头:“知道了,就要进屋用膳呢!”   她的言行举止根本挑不出错,太子便是有气也发作不出来,只能沉默不语地领着徐幼宁往屋里去了。   中午两个人都用得不多,所以底下人将晚膳备得格外用心,正合了徐幼宁的心意。   她捧着饭碗,大快朵颐。   往常只能用小半碗米饭,今儿吃了整整一碗,这还不说,呈上来的玫瑰油鸡她一个人就吃了半碟。   太子反倒食之无味,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徐幼宁,偏生徐幼宁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   两人沉默着用过膳,一个人去书房处理政事,一个人裹了斗篷去外头看月亮。   等到堆砌的奏折全都看完,太子走到窗边,仍然能看到徐幼宁坐在凉亭里的背影。   “主子,要去请良娣回屋歇息吗?”王吉小声问。   太子蹙眉,“让她吹冷风去。”   说着他出了书房,刚跨进寝殿,又折身出去,走向凉亭。   还没开口,徐幼宁先转过头,起身道:“殿下处理完政事了吗?”   她这话,说得像是她一直坐在这里等他批阅奏折似地。   他觉得嘲讽,可说话的语气亦无法冷硬。   “怎么不进屋坐?叫底下人打开窗户,一样能看到月亮,这里是风口,冷风嗖嗖的。”   徐幼宁从斗篷底下摸出一个手炉,塞到太子手中:“我穿得厚,还觉得热呢!殿下若是凉,便拿着这手炉。”   太子抓着那手炉,望向徐幼宁:“就这么喜欢这凉亭?”   徐幼宁把眸光有转向远处,轻声道:“从这里可以看到好远,总觉得天大地大,很多事就不是事了。”   听到此处,太子终于忍不住了:“徐幼宁,你到底想要什么?你真的想做太子妃?”   如果她真的那么想要太子妃之位,他可以为此去谋划去盘算。   “不是的。”徐幼宁摇头,“我只是……罢了,殿下,我想问的中午已经问过了,我已经无事了。”   “你无事,可是我有事。”   “殿下有什么事?”   “我要跟你说清楚。”   徐幼宁抿唇:“我已经很清楚了。”   “我还不清楚,所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是……我不是想做太子妃。”   “不是?”太子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徐幼宁,我说过,在我跟前,你无需伪装。”   “正是因为殿下的纵容,所以我才敢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殿下,我不是想要太子妃之位,我只是……”   “只是什么?”太子步步紧逼。   “我只是想要殿下。”   太子愣了一句话。   他们俩分明是在吵架,可是徐幼宁这句话里饱含的浓浓情意瞬间便将他击倒了。   他一把将徐幼宁拉到怀里:“如果你要的只是这样,你根本无需担忧。”   徐幼宁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太子继续道:“幼宁,你跟我经历了这么多事,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心?”   “殿下……你喜欢我?”   “当然。”   即便知道他想的跟自己不一样,听到他这毫不犹豫的回答,徐幼宁仍是心神荡漾,内心翻涌着甜蜜。   他喜欢她,他明明白白地说喜欢她。   “幼宁,不管以后我身边是不是还会有其他的人,你都是我最看重的人,在我心里,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然而听到他这句话,徐幼宁的心又凉了下来。   太子并未留意到她的变化,他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继续道:“不止你,还有小黄,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让旁人伤害你们,更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徐幼宁的身子被太子紧紧拥着,脸贴着他的肩膀,正好望见山间的明月。   “你想要的,我现在给不了你,给我一些时间,等到我能做主的时候,你想要的都会有的,你不会一直居于人下。”   太子的话她听到了,这些话仅仅从她的耳中赚了一圈便又飘走了,没有往她的心里去。   她不是害怕杜云贞伤害她、伤害小黄,也不是怕杜云贞仗着正妃之位羞辱她。   她只是想要李深。   想要李深的身边没有其他人。 第74章   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徐幼宁每日仍然按部就班地过日子, 照常吃饭照常梳妆,照常睡在太子的身边。   这日太子去给皇帝请安,徐幼宁见天气凉爽, 想拉着月芽往山顶上去走走。   素心劝道:“良娣,今早刚下过雨, 山道滑得很,还是别出去吧, 明儿若是晴朗明儿再去。”   “正是要今日去上头才清新呢, 我走得慢些就是, 不打紧的。”徐幼宁不为所动, 坚持要出门。   “良娣若是要上山,多带些人罢。”   “我只要月芽陪着我, 你们不必跟着。”   “良娣,那可不成,月芽不会功夫、力气小, 万一碰着点什么事, 她帮不上什么忙。”见徐幼宁那样坚持, 素心只好退步, “姑娘若是想清静, 让锦心远远跟着成吗?”   徐幼宁知道这已经是素心最大的退让, 只好点了头。   上山可跟平常出门不一样,素心为她披了斗篷, 给她穿了专门走山路的鞋,鞋底绣着很深的花纹,在山路上可以少打滑。   徐幼宁虽然坚持要出门,心里亦是谨慎的,扶着月芽的手缓缓地上台阶。   行宫的山道其实修建的挺好, 两旁都有木制的护栏,护栏上头缠着鎏金的链子,看起来十分稳当。脚下的石阶上亦是刻着浮雕,防止打滑。   再加上如今御驾停在行宫,行宫上下做事格外尽心,早上虽然下过雨,可上头的积水早就被宫人们扫掉了,若是一旁的树叶和草木上还挂着晶莹的雨水,压根看不出这是才下过雨。   月芽扶着徐幼宁慢慢往上走着,两人的步伐缓慢稳健,走上十来梯便停下来歇口气。   正扶着栏杆歇脚,月芽问:“姑娘,今儿怎么想起要爬山呢?”   虽然徐幼宁如今是良娣了,私底下,月芽还是喜欢叫她姑娘。   “太医说要多活动么,我已经在华阳宫闷了好几天了。”徐幼宁道,“往山下走不知道要碰着多少人,还是往山上走好,清净些。”   “姑娘是不是有好多话,闷在心里好几天了找不着机会同我说,这才非要爬山。”   徐幼宁见被月芽猜出来了,朝她做个鬼脸:“就你机灵。”   月芽哈哈笑了起来:“那天你在亭子里跟庄敬殿下说了那么久的话,我心里可痒死了,早想问姑娘跟公主聊了什么,怎么说那么久。”   “不是什么好话。”徐幼宁怏怏道。   月芽若有所思,开门见山地问道:“姑娘是不是跟太子殿下闹别扭了?”   “为何这样问?”徐幼宁自忖这几日并没有给太子使脸色,饮食起居言行举止一应如常,怎么会被月芽看出端倪呢?   “姑娘这几天不高兴,奴婢知道。”   “真的?”   “那当然了,奴婢伺候姑娘多久了,姑娘每回不高兴,吃饭的时候就会咬筷子。”   “会吗?”徐幼宁知道自己偶尔会咬筷子,可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高兴的时候回咬,“月芽……”   月芽冲着她一笑,扶着徐幼宁继续往前走,“御医说了,姑娘有孕在身,心思就会比平常重一些,姑娘若有什么烦心的事,跟我说说,心里就会舒坦些。”   徐幼宁心里叹了口气。   她所烦心的,并不是什么说出来就会好受些的“烦心事”。   不去想,尚且能得过且过,越去想,越觉得难受。   月芽是徐幼宁最亲近的人,此时见徐幼宁这模样,顿时好奇地问:“姑娘,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奴婢呀?能跟庄敬殿下说,不能同奴婢说吗?”   “不是我想同公主殿下说,只是她碰巧知道了……”徐幼宁看着月芽,心里确实有些纠结。   月芽是跟着她进东宫的,若是将来她离开了南唐,月芽自然也是要跟着她离开的。   想到这里,徐幼宁打定了主意:“有一桩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不过我要是告诉你,你千万别说出来,否则咱们俩都小命难保。”   “到底出什么事了?姑娘,你说。”   徐幼宁索性在石阶上铺了手帕,同月芽坐下,将燕渟、北梁公主身份之事捡要紧的同月芽说了一遍,月芽自是如闻天方夜谭一般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梁王殿下拿出什么凭据了吗?”   徐幼宁摇头。   “无凭无据的,姑娘怎么好相信他?”   “燕渟救过我好多次,上次我染上了疫症,差点死在了文山别院,也是燕渟十几日不眠不休地给我配药,救活了我。”徐幼宁道,“如果我不是他的妹妹,他没必要这么拼命的救我。”   月芽恍然:“阖宫上下都说姑娘福大命大,是天命之人,所以才能在疫症中活下来,原来是梁王殿下救了姑娘。”   “是啊。”   “不过,”月芽担忧道,“会不会是因为梁王有所图谋,所以才会对姑娘那么好呀?”   “原来我也是这么想,后来认识久了,我才知道,我身上压根没有什么可以叫燕渟图谋的。”   燕渟几乎无所不能,压根没有什么需要利用徐幼宁的地方。   月芽对燕渟并不熟悉,因此一时说不上什么主意,只是,她本能地觉得,北梁太遥远了。   “姑娘,如今你已经是太子良娣了,再等几个月你生下孩子,位份还会再晋,到时候很可能会是太子侧妃了,虽然比不得公主的尊贵,那也是不差的。姑娘若是去北梁,舍得小王子吗?”   徐幼宁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七个月了,徐幼宁时常能感觉到它在自己的肚子里动,有时候踢她一脚,有时候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她的唇角忍不住上扬。   “也不知道是闺女还是小子呢!”   “姑娘,太子殿下待你极用心思的,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瞧得出来,你难道会瞧不出来吗?”月芽回忆起之前的事,不无感慨道,“奴婢听说,姑娘被锦衣卫带走之后,太子殿下去重华宫门前跪了许久,陛下勃然大怒,叫太子殿下自己去文山别院送死。陛下本来是怒言,殿下听着这话,却如捧着圣旨一般即刻前往文山别院。”   好,他自然是对自己好的。   在文山别院那会儿,但凡少一个他或者少一个燕渟,徐幼宁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他当然是对我好的,可是月芽,你还记得以前咱们是怎么说的吗?”   “姑娘你说的是从前是在莲花巷的时候吗?”   “是啊。自从我跟承远哥哥的亲事定下来之后,咱们俩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咱们都知道,等我嫁到卫家,我是承远哥哥的正妻,他会一心一意地待我,咱们俩都能挺直身板说话。”   “卫公子的确是……”月芽想着如今的处境,不好再多说卫承远的好话,便只说徐幼宁跟太子的事,“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的。”   “我明白,可我还是难受。”徐幼宁叹道。   “唉。”月芽也跟着叹了口气。   对从前的徐幼宁来说,如今的局面的确是最好的,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从前的徐幼宁没得选,现在她有自己做决定的机会了。   “月芽,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呢?”徐幼宁望着山下雄伟的宫殿,只觉得有一股郁结之气在胸口,“燕渟说,等我去了北梁,不用着急嫁人生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学琴棋书画,就学棋琴书画,我想吃喝玩乐,就吃喝玩乐。”   “听起来的确很好。可是,女子不嫁人生子,当真可以吗?”   “燕渟说可以。月芽,如果你不做婢女,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呢?”   “我?”月芽愣住了。   想做的事?   月芽每天想的就是怎么把差事办好,想的都是徐幼宁能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自己想做的事?   “奴婢好像没什么想做的事。”   “真的吗?那你有没有什么羡慕的人?”   月芽蹙眉,想了会儿,终于想到一个人,眼前一亮,却又迅速黯淡下来。   “你想到谁了,快说!”   月芽被逼得无法,只好道:“奴婢一直觉得傅大人很厉害。”   “傅大人?”徐幼宁没想到月芽会说傅成奚。   “对啊,傅大人脾气又好,又有本事,还会破案,我真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破案的。”   “哈哈,我想起了,从前我有一个女仵作的话本子,你最喜欢听我跟你读那个话本子了。要是去了北梁,我就跟燕渟说,让你去北梁的大理寺瞧瞧他们是怎么破案的。”   “真的吗?”月芽大喜过望,好似马上就能去北梁了一般。   徐幼宁见她那样高兴,忍不住打趣道:“那你现在是不是盼着我赶紧去北梁了?”   “嗯,也不是……”月芽冷静下来,认真地开始思索,做太子良娣或者太子侧妃固然是好,可是去北梁,那可是做公主呀。   哪个姑娘不想做公主呢?   不过,月芽不打算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要她选,她必然选做公主,可是想到徐幼宁如今已然七个月身孕,若是现在鼓励她走,指不定无法安心养胎。   于是月芽道:“姑娘不必急着做决定,如今大着肚子哪里都去不成,小王子还有三个多月才会出生,等姑娘顺顺当当地把小王子生下来,到那时姑娘想去哪儿都成。”   月芽一直是徐幼宁最贴心的闺蜜,凡事都是为着徐幼宁考虑。   听着月芽一席话,徐幼宁觉得释然了许多。   “你说得对,现在我得先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月芽见她似乎想通了,终于松了口气:“姑娘,你还想往上走一会儿吗?”   “再走走吧,若是实在走不动,一会儿叫锦心喊步撵过来。”出华阳宫的时候,素心叫锦心跟远一点。锦心武功高强,徐幼宁跟月芽根本见不着锦心的人影。   不过,只要徐幼宁喊一声,锦心会马上出现的。   “成。”主仆二人正要站起身,忽然瞧见山道上又有人走过来了,打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凤阳宫见过的德妃。   徐幼宁原本不以为意,月芽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姑娘,杜家小姐也在。”   经月芽一提,徐幼宁这才看到德妃身后的杜云贞,心情自然而然地往下落了些。   “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见到徐幼宁,颇有些惊讶,“早上才落过雨,你怎么往山上走了?”   徐幼宁道:“多谢德妃娘娘关心,便是瞧着刚下过雨,才出来的。”   “整日在屋里闷着,出来闻些草木味儿是好的,可也得仔细着些,”德妃说着,转向身边的一位华衣妇人,“杜夫人,她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胆子大,不知道降息。”   那位华衣妇人长相与杜云贞有几分相似,听到德妃的话,一双眼睛落到徐幼宁身上。   “这位就是徐良娣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终于过去了,两天疯狂的带娃模式,呜呜呜。 第75章   德妃见状, 自是察觉到了这涌动的暗流,眸光微微一动,倒是不动声色道:“幼宁, 这位是太师府的大夫人,也是云贞的娘亲。”   不知是不是因为来行宫的缘故, 这位杜夫人打扮得十分富贵,看起来比身着常服的的德妃气势还要足一些。   若是平常遇见, 徐幼宁根本不想理会太师府的人, 只是德妃开了口, 连句话都不说不太好。   “杜夫人。”徐幼宁客气地喊了一声。   “徐良娣安。”那杜夫人上下扫了徐幼宁一眼, “良娣这一胎怀相挺好,想来一定会平安生产。”   见识过了杜家姐妹, 再听到这杜夫人客客气气的话,徐幼宁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   也是听到这句话,她方才抬起头, 认认真真地看了杜夫人一眼。   杜夫人长相周正, 面含微笑, 看着是个大气的贵族夫人。   “借夫人吉言了。”   那杜夫人温和一笑, 从手上摘了一只镯子, 递向徐幼宁。   “杜夫人, 您这是?”   杜夫人拉着徐幼宁的手,把镯子放到她手上。她的手掌很温暖, 也很有力,轻轻巧巧地就握住了徐幼宁的手。   徐幼宁低下头,见是一只金累丝嵌珠镯,放在手上沉甸甸的。   “今日出门没想到会遇到徐良娣,没有备什么礼物, 这只镯子是当年我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时候,皇后娘娘赏赐的,就当作见面礼送给良娣了。”杜夫人款款说道。   “这……我恐怕不能收。”   杜夫人扬眉一笑,抓着徐幼宁的手,索性将手镯替她戴上:“良娣恐怕还不知道吧,昨日陛下已经下了口谕为太子殿下和云贞赐婚。再过五个月就要给太子殿下和云贞举行婚礼。良娣是东宫的老人了,等到云贞进了东宫,还需要你多扶持协助,这点见面礼算不得什么的。”   还有五个月就是太子跟杜云贞的婚礼了?   这句话在徐幼宁的脑中不停地回荡。   她动了动嘴,觉得自己似乎该说一声恭喜,可是她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也不仅的喉咙,她的胸口,她的心,她的脑袋都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堵住了,没有任何的知觉。   德妃似乎是瞧出了徐幼宁的异样,笑着挽起了徐幼宁的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徐幼宁的手指,“真真是喜事,再过五个月,就都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杜云贞是太子的结发妻子,他们俩的确是一家人。   德妃手上使了几分力气,徐幼宁手指吃疼,稍稍回过神,再抬眼时,脸上终于有了几丝笑意。   “五个月后便是新年,喜上加喜。”   算算日子,五个月后就是她出月子的时间,皇上果真安排得极为妥当。   她生了孩子,出了月子,再从太子身边撵走,一切都顺理成章。   看着徐幼宁吃瘪的样子,杜云贞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快意。   那杜夫人倒似没有察觉徐幼宁的异样一般,仍然像先前一般和蔼地笑着:“听德妃娘娘说,良娣是个懂进退知分寸的好姑娘,往后东宫若都是像你这样明理的嫔妃,云贞也可以省心了。”   杜夫人说话一直温温和和的,可每一句话都是扎在徐幼宁的身上。   短短几句话,便给了徐幼宁两重打击。   其一,便是要她知道太子和杜云贞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其二,便是要徐幼宁明白自己仅仅是个妾,跟身为太子妃的杜云贞有云泥之别。   徐幼宁自问涵养不足,没法再维持笑意,只勉强岔开这个话锋:“德妃娘娘,你们还要上山去么?”   “是啊,”德妃关切地问,“方才就见你坐在这石阶上,是不是走不动了?”   见徐幼宁的脸色着实难看,月芽抢着说:“我们家良娣正是累了呢,刚遣了人回去叫步撵,可巧遇到了德妃娘娘。”   “如此,”德妃并未怪罪月芽冒犯插嘴,转头对杜夫人道,“夫人,你和云贞先往山上去吧,她们主仆二人坐在这里,本宫瞧着有些不放心。”   “那我跟云贞在上头的且驻亭恭候娘娘。”杜夫人说罢,泰然朝徐幼宁颔首,挽着杜云贞的手往上头去了。   杜云贞横了徐幼宁一眼,得意地跟着杜夫人继续上山了。   一面走,一面小声道:“娘,你干嘛对她那么客气,还送镯子给她?”   杜夫人拍拍杜云贞的手:“区区一个镯子,我女儿将来是东宫太子妃,我要什么好东西没有?”   杜云贞羞涩地低头一笑,又嘀咕道:“娘,你可真厉害,那个徐幼宁脸皮可厚,上回云岚说她,她还回嘴,把云岚气得不行。”   “你们两个呀,就是沉不住气!”杜夫人嗔怪地看着女儿一眼,提起陈年旧事,便生出了许多感慨,“只怪我生完你弟弟之后,身子太差,把你们俩交给叔母抚养,你叔母出身小门小户的,没什么见识,把你们俩也带偏了。”   “娘!”杜云贞撅着嘴低下头,“别这么说嘛,女儿一直在努力向娘亲学习。”   “你还好,比你那冒失的妹妹强些。不过,你是太子妃,将来的路比你妹妹要难得多,为娘当真是不放心。”   “都怪那该死的徐幼宁。”   听着杜云贞的抱怨,杜夫人语重心长道,“徐幼宁只是一个小小的良娣,如今她占了先机,怀上了太子的孩子,所以太子和贵妃娘娘都看重她,你这个时候去给她脸色,只会让太子和贵妃觉得你小家子气。你呀,得拿出正室的气派,在人前待她好些,这样太子殿下将来才能把后宅的事放心交给你。”   杜云贞委屈道:“那我还得捧着她了?”   “怕什么,只是一时的风光而已,沉住气,她只能再蹦跶五个月。五个月后,她孩子生了,对太子和贵妃来说,就没什么用处了,一切都是你这个东宫的女主人说了算。”   “娘,你不知道,太子殿下很维护她的。”杜云贞垂眸,薄唇紧抿,恨恨道,“上回在凤阳宫,太子殿下还……还当着众人的面抱着她上台阶。”   “她占了先机,如今太子身边只得她一人,又有孕在身,太子疼她是自然,正因如此,你才要沉住气。你现在越是咄咄逼人,太子殿下越会回护她。”   “可是,每次看到她,我真的一肚子气。明明是个低贱的人,偏生还独个儿霸占着太子殿下。”杜云贞越说越觉得气愤,“方才你好言好语地跟她说话,她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德妃娘娘居然还抛下咱们去陪她!”   “德妃不过是审时度势罢了,六皇子就要封王了,一个在陛下跟前不得脸的皇子,去哪个封地还不是看太子的意思,这几个月徐幼宁还得宠,她自然紧着徐幼宁,”杜夫人拍拍杜云贞的手背,劝慰道:“一时的风头而已,区区一个德妃,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贵妃娘娘才是你的真婆婆,将来有的是你扬眉吐气的时候。”   ……   等到杜家母女走得远了,德妃方才道:“太子殿下的婚期,确实是昨日才定下的。”   是吗?昨日太子出门了许久,回来的时候没透过半个字。   徐幼宁低下头,难为情地说:“叫德妃娘娘看笑话了。”   “什么笑话不笑话的,都是女人,本宫明白的,”德妃叹道,“你该庆幸,这杜云贞连她亲娘的五成本事都没有,有殿下看顾你,将来你的日子不会差的。”   徐幼宁跟德妃只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德妃会如此直白的跟她说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见徐幼宁不吭声,德妃笑道:“本宫就是这样的性子,有什么话摊开来说。”   “幼宁明白,德妃娘娘是好意。”   “好意,本宫不敢当,”德妃坦言道,“如今你是宫里的红人,各宫各处都想捧着你,本宫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幼宁着实没有什么能帮到娘娘的地方,”徐幼宁老老实实地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良娣,太子殿下做什么事都不会同我商议,我在他跟前在说不上话。”   德妃哈哈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还真觉得我是想求着你在太子殿下跟前替我美言几句吗?”   “幼宁不敢。”   “你放心吧,以太子殿下对你的关心,方才发生的事会全部传到太子殿下耳中,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杜夫人才那么大方送你镯子。”   的确,锦心不知道躲在哪里盯着,今日发生的事,她一定会向太子禀告。   徐幼宁的眸光,顺着德妃的话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这个金镯是那样的沉重,几乎令她抬不起手。   月芽见状,替她将镯子取了下来:“姑娘一直不喜欢穿金戴银的,这镯子奴婢替姑娘收着吧。”   徐幼宁感激地看向月芽,有月芽在自己身边,真好。   “德妃娘娘,我没事,您别担心我了,快去爬山吧。”   “如此,”站在这里说了会儿话,德妃瞧得出徐幼宁的情绪缓和了许多,叮嘱道,“上山容易下山难,你且小心些。”   “记下了,多谢娘娘关怀。”   不管德妃是出于什么目的来讨好自己,但今日自己这般狼狈之时,德妃肯当着杜家母女的面子留下来劝慰自己,这份恩情,徐幼宁是感念的。   送走了德妃,徐幼宁抓住月芽的手:“走吧,我们下山。”   她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压根不像她平常说话的模样。   月芽担忧地看过去,见她眼神茫然,不知道在看哪里,眼睛没看路,脚却已经往下迈步。   “姑娘,奴婢走不动了,”月芽一把将徐幼宁的手紧紧挽住,不叫她随意乱走。   也不等徐幼宁回应,便大喊起来:“锦心,锦心,快去叫步撵来接良娣。” 第76章   回到华阳宫的时候, 太子正好回来。   见步撵要停下,太子摆手,示意内侍先把徐幼宁抬进去。   徐幼宁未置一词, 垂眸坐着,恍若没有看见太子一般。   等着她进了华阳宫, 太子的眸光冷冷扫向旁边的人,锦心低头上前, 在太子跟前回禀了一番。待锦心退到旁边, 又有另外一人上前禀告。   太子始终脸色无波, 待听完属下的回话, 方走进了殿里。   徐幼宁目光茫然地坐在桌边,斗篷歪了也没有理, 月芽正在为她换掉爬山的鞋子,换上在殿内穿的舒适绸鞋。   太子走过去,替她借了斗篷, 放到一旁。   “镯子呢?”   德妃娘娘不愧是宫里的老人了, 当真料事如神。   她什么都没说, 太子便已经知道了一切。   那他要亲自知会她大婚的事吗?   见徐幼宁一直愣愣的发呆, 不说话, 他不禁加重了语气:“我问你, 镯子在哪儿?”   月芽见太子似乎动了怒,放下鞋子, 拿袖子擦了手,将杜夫人送的镯子从身上拿出来,双手捧到太子跟前:“殿下说的是杜夫人送给姑娘的镯子吗?姑娘戴着觉得沉,奴婢这里收着的。”   太子看了那镯子一眼,冷冷的说:“成色不错。”语气像是带着嘲讽。   徐幼宁仍然没言语, 月芽只好继续回道:“杜夫人说,这镯子是当年她获封一品诰命夫人的时候进宫谒见皇后娘娘的时候赏赐的,十分贵重。”   “还说了什么?”太子继续问,眼睛却是直直盯着徐幼宁的。   月芽看看徐幼宁,低下头,一狠心就徐幼宁无法说出口的委屈说了出来:“杜夫人还说,陛下已经有了口谕。”   “什么口谕?”   “陛下的口谕是……”   听着太子对月芽的逼问,徐幼宁猛然抬起头望向他:“陛下的口谕,难道不是说给殿下的么?殿下为何还要问月芽?月芽又不知道,殿下要什么时候大婚?”   太子没回答徐幼宁的话,瞥了一眼月芽手上捧的镯子,拿起来径直从窗户扔了出去。   “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月芽默默退了出去,将殿门带上。   徐幼宁没想到太子会这样把杜夫人的东西扔出去:“是别人送我的礼物,怎么扔了?”   太子坐到徐幼宁身边,“那这礼物你是想收还是不想收?”   “想与不想,由得到我吗?”   她不希望他娶杜云贞,他不还是要娶么?   “想要,你就放进自己的妆盒里,不想要,那就扔得远远的。”   “知道了。”扔都扔了,徐幼宁不想再跟他纠缠此事,她站起身,朝太子拜了一拜,“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喜从何来?”   这人……当真是想装傻到底么?   徐幼宁恨恨看向他,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当然是贺喜殿下五个月后的大婚之喜!”   这两句话,是徐幼宁在太子跟前难得的掷地有声。   她昂着头,目光毫不畏惧地看着太子。   太子看着她这副认真而愤怒的表情,忽而笑了出来。   徐幼宁心里觉得更难过了:“殿下是觉得我可笑吗?”   是啊,于情于理,她都没资格在这里大喊大叫。   她第一回 跟杜云贞在御花园见面的时候,她就知道杜云贞是未来的太子妃。人家自幼就认识太子,是人家先来,徐幼宁后到的。更何况,杜云贞出自太师府,跟太子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的一对。她只是区区一个妾。   甚至她都谈不上是妾。   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杜云贞能顺顺当当地嫁给太子。   五个月这个时间,对徐幼宁而言就是毫不掩饰的讽刺。   四个月后,她会生下孩子,等到孩子平稳度过最凶险的第一个月,太子就可以放心的跟杜云贞缔结姻缘了。   五个月,真是一个极好的期限,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徐幼宁自己在太子身边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谁说你可笑了?”太子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凝重,抬手将徐幼宁脸颊的眼泪轻轻抹去。   徐幼宁别过头,想躲开他的手,不叫他碰自己。   “我不是早跟你说了,不想理的人不理就是,往后再遇到杜家的人,只当没看见。”   徐幼宁吸了吸鼻子,反问道:“我只是一个良娣,遇到了太子妃可以当做没看见吗?”   “她还不是太子妃,”太子伸手戳了她的脸蛋一下,将她强行掰正到自己跟前,“听说你在别人跟前被人家三言两语说得脸色苍白,怎么着,在我跟前倒是这么咄咄逼人?”   徐幼宁憋了那么多日,今日难得地跟他说心里话,他居然就这么打着哈哈。   她忽然明白了,从前他说的那些情话,她记得,他也记得,但是现在他故意装作不记得了。   “是我错了。”徐幼宁的眸光一下就黯了下来,“殿下恕罪。”   方才她咄咄逼人的时候,他面如春风,现下徐幼宁低头认错,他反而面沉如水。   “你要我恕你什么罪?”   徐幼宁哽咽道:“擅自议论太子和太子妃,自是有罪。”   太子正要说话,外头王吉叩了门:“殿下!殿下!”   见太子似是不悦,徐幼宁道:“殿下有事自便,不必理会我。”   太子大概能猜到王吉敲门是为着什么事,也是他叫王吉有消息就敲门禀告的。   “别胡思乱想,养好你的胎,其余的事我会处理。”   丢下这么一句话,太子便离开了寝宫。   养胎……徐幼宁吸了吸鼻子,她是该养胎,只有把小黄平平安安生下来,太子和杜云贞才能顺顺当当的成婚。   ……   “来了吗?”太子出了寝宫,冷着脸看向王吉。   饶是他自个儿命王吉有事回禀,但被人打断还是不高兴。   王吉不禁打了个寒颤,低头道:“殿下先前说,若是傅大人到了就叫奴婢……”   “人在哪儿?”   “奴婢已经叫人把傅大人带去殿下的书房了。”   王吉话音未落,太子便已往书房去了。   书房的门开着,没走进去便能看到一个瘦长的身影站在书架前。   “傅成奚!”太子喊了一声。   傅成奚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的原位,这才转过身朝太子笑道:“殿下,好久不见。”   “你呀!坐下说话。”   “是。”傅成奚依旧是从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是比起上次在京城告别的时候,瘦了许多,从前儒雅的脸庞瘦出了几分嶙峋之感。   “这华阳宫居高临下,比别处的风景好了十倍不止!殿下守着佳人住在这里,简直过得神仙日子。臣生平头一回对殿下如此羡慕。”   太子看着他,一时有些感慨。   “这回是我欠你,本来说好一块儿留守京城,我却自己走了,把京城那么大个摊子丢给你。”   控制京城的疫症是皇帝临出京前交给太子的差事,但因为徐幼宁的事,太子把这差事又交给了傅成奚。   “为殿下分忧,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更何况,文山别院的情景,可比京城凶险得多。”   事情过去了一个月,但在文山别院发生的一切似乎还历历在目。   见太子眯着眼睛不说话,傅成奚道:“殿下,我很好奇,燕渟到底是配了什么药救活了幼宁?要知道,除了幼宁之外,所有染上疫症的人,都死了。如今疫症在南边尚未根除,拿到燕渟的药方,能救活无数的人。”   太子摇头:“我也不知道。”   “当时殿下不是遣了人监视燕渟吗?”   “的确如此,只是燕渟的方法十分古怪?”   “他用了什么奇怪的药材?”   “不,他并没有要什么药材,只是一些寻常知己的东西,即使那个暗卫寸步不离地跟着他配药,记下了他做的每一件事,但是配不出药。”   太子将燕渟是如何布置密室,如何用发霉的橘子皮最后滤出的一碗水救活了徐幼宁说了一遍。   傅成奚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除去密室的布置有些繁琐,配药的方法倒不算复杂,可以一试。”   “临走的时候他特意来找了说了药的事。”   “怎么说的?”   “他说如今不具备配备此药的条件,此番救活了幼宁,实属运气,叫我千万别让人配药给人,会出人命。”   傅成奚听到这里,顿时会心一笑:“但你一定配了,对吗?”   毕竟,这药配出来能救活无数南唐百姓的命,太子不可能轻易放弃。   太子和傅成奚自幼一块儿长大,一块儿读书,一块儿习武,彼此之间的了解已经十分深厚了。   听到傅成奚的猜测,太子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无奈道:“配了三回,一回喂了狗,一回喂了猪,一回喂了鸟,全都死了。”   “怎么会这样?”傅成奚疑惑道,“是不是侍卫有什么地方记错了?”   “我身边的侍卫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怎么可能记错?”太子见傅成奚这样不解,便将当时燕渟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他说这个药的配置,并不在于使用了什么东西,甚至橘子皮可以换成别的东西。”   “是不是跟炼丹一样,需要控制火候、时长?”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反正他的意思是,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这玩意是霉斑弄出来的,弄好了救人命的良药,弄岔了就是催人命的毒药。”   傅成奚叹了口气。   “失望了?”太子问。   “对啊,殿下,你要派人跟着得派一个懂医理的人跟着,这个侍卫或许在其他之处聪明过人,但他不通医理,必然漏掉了什么要紧的地方。”   “当时的情形十分紧急,一时找不到通医理的人,燕渟明确说了不要太医帮忙,要一个力气大,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之人,所以才从我的侍卫中挑了一个最精明强干的。”   “那倒也是,当时幼宁的命还捏在燕渟的手中,自然一切得按照他的吩咐来。”   说罢,傅成奚自嘲的笑笑,“真没想到,最难的这一关,居然是燕渟陪着你过的。”   的确,在文山别院之时,徐幼宁感染疫症,他被人刺杀,虽然刺杀是他故意以身为饵,诱皇后和二皇子出手,但徐幼宁的命的的确确是燕渟保下来的。   “你说燕渟为什么会这么拼命地救幼宁呢?”傅成奚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太子。 第77章   “你有什么想法?”   “不是什么想法, 只是有个猜测。”傅成奚的眸光飘向窗外,容色亦沉了下来,这是他破案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 “殿下还记得臣从前跟你说过,燕渟一直认为自己的妹妹当年并没有死。”   “是的, 你说他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派人四处搜寻小公主的踪迹。”   “不错, 但是在幼宁进东宫后不久, 燕渟停止了对小公主下落的追查。”   “也许是他终于放弃了。”   “殿下说的有礼, 光凭这一点, 或许只是时间上的巧合,”傅成奚点了点头, 继续道,“但是疑点不止这一处。”   “说下去。”   “根据臣搜集的信息,燕渟的母亲霍皇后虽然早逝, 但他的舅舅霍成康仍然是北梁的龙威大将军, 一直执掌着北梁四分之一的兵权, 霍氏一族在北梁乃是名门望族, 根基深厚。当年北梁与我朝交换嫡子之时, 霍成康更是亲自护送, 跟随他一起守护燕渟和小公主的侍卫都是北梁的顶尖高手,正因为如此, 燕渟才能在一路袭杀之下活着到达京城。”   “但小公主的马车的确失控坠落山崖了。在坠崖之前,并没有从马车里逃出来。”   这是当时所有人都看到的。   “殿下觉得,一个顶尖高手,能不能在一辆失控坠落的马车上带着一个二岁孩童逃出来。”   “如果下坠之前,很有可能, 如果下坠之后,绝无可能。”   “那殿下想的是自己,如何在保全两人性命的前提下从下坠的马车上逃出来,如果这个顶尖高手不计自己性命,只是想把那个孩童保住呢?”   “当时马车上除了小公主,还有别人?”   “臣不知道。但以霍成康的老谋深算,即便把绝大部分精英都安排在燕渟身边,也绝不可能一个死士都不放在小公主身边。”   “这倒是说得过去。燕渟那会儿虽然年幼,但他执意要带着亲妹妹到南唐来,对这个妹妹自然是十分珍视。定然会有死士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公主身边。”说到这里,太子抬眸,“你到底想说什么?”   “臣想说的是,殿下不妨把这几处巧合凑到一块儿看看。首先是幼宁的出现,紧接着燕渟停止寻找妹妹了,三番两次寻找机会同幼宁接近,还当着皇后和殿下的面大放厥词,说幼宁像他的妹妹。这次在文山别院,他为了保住幼宁的性命出这么多力,殿下不会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吧?”   “你说过,在你眼中,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巧合之事。”   “不错,臣不认为这些是巧合。”   傅成奚的话有一定道理,更何况,他是傅成奚,即便他拿不出任何证据,但他的话在太子跟前依旧分量十足。   太子蹙眉,“可是幼宁有家人,自幼长在京城,一些都有迹可寻,并不是突然从哪来冒出来的。”   “这阵子臣留守京城,代殿下主持大局,因此调阅卷宗多了许多便利。”傅成奚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听说殿下跟燕渟在文山别院的事情之后,臣对燕渟的目的起了很大的好奇心。所以臣从京兆府和吏部找出了徐启平的相关文书,又找到了一些徐启平在京城的同僚故交询问情况。”   “真有你的,让你在京城控制疫症,你倒查起了案子,”太子没好气地问,“有何发现?”   “徐家虽然是京城人士,但徐启平一家并不是一直住在京城莲花巷的。徐启平的父亲原本是朝廷大员,后来牵扯进了一桩科场舞弊案,被罢免了官职,离开了京城,在晖州亲戚借给他们的一处老破院子里度日。徐家人还是有远见的,虽然徐启平身为犯官子嗣,无法参加科举,但徐老太太一直拼命供养他读书,一个做无用功的书生,在当地算是有名气。很多人听到他无法考取功名还继续苦读,都是嗤之一笑。”   “后来,徐家老太爷的案子平反了?”   “不错,他们在晖州的第十一年,等到了朝廷给徐家老太爷的平反。”   “然后徐启平就参加科举,并且中了进士?”   “并没有这么简单,”傅成奚的眸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徐家在晖州,一直是靠着一个亲戚接济,徐启平等到了平反,顺利中了秀才,还在娶了那亲戚妻族的女儿为妻,生下了儿子女儿。然而等到徐启平准备进京赶考的时候,那亲戚却过世了,他的后人并不愿意接济徐启平,把借给他们住的房子都收了回来。徐启平只得带着家人搬到郊外的一处农家小院,艰难度日。”   “那他还有上京赶考的盘缠吗?遇到贵人接济了?”   “怪就怪在这里。”傅成奚微微一笑,“徐启平在这农家小院住了半年,突然有一日抱回来一个女儿,说是从前养的外室生的女儿。”   “抱回来的就是幼宁吗?”   傅成奚点头:“幼宁到了徐家之后的第二年,徐启平突然有了盘缠进京赶考,还在登雀楼住宿。”   太子知道这个客栈。   “登雀楼不是京城最好的客栈,但是那里离考场很近,再加上客栈的名字喜庆,一向是家境殷实的考生们的选择。”   “不错,”傅成奚笑道,对太子十分钦佩,“殿下贵为太子,对京城里这些人情世故倒是了解得很。”   太子亦是轻笑,“贵族子弟多在京城有亲眷,他们进京赶考,一般是投奔自家亲戚,有房子住,有下人使唤。再来就是一些小官小富的子弟,他们会投宿在各地在京城的会馆,会馆费用不费,进出雇轿、雇车都很便利,而殷实之家的子弟多在登雀楼投宿,他们在京城没有亲眷,登雀楼离礼部和考场都很近,这里住的考生多,消息灵通,除了略微吵闹一些外,算是一个不错的好去处。”   “登雀楼的费用虽然不像各地会馆那般高昂,也是不低的,还有很多考生住在位置不佳、出行不便的客栈里。若是连客栈都住不起的,便去城外的寺庙借助。”傅成奚说到这里,“而徐启平原本是一个连寺庙都住不了的人,他连进京的盘缠都凑不够数。”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为别人抚养徐幼宁,同时得到了一笔钱,这笔钱能够支持他进京赶考,投宿登雀楼?”   “不止呢!”傅成奚继续道,“徐启平的学识不错,第一次参加会试便中了进士,他接到吏部的调令过后,便在莲花巷置办了宅子。”   太子眯起眼睛:“置宅有什么说法么?”   “据他的同僚说,这是徐老太太的嫁妆,徐老太太的出身不错,娘家呢,确实是底子深厚。”   “可若是徐老太太能在京城置得起宅子,徐启平怎么可能当初凑不出盘缠进京赶考?”   徐老太太能在儿子没有科举资格的时候继续供养他读书,可见在徐老太太心中,读书这件事是摆在头一位的,她不可能舍不得拿钱让徐启平进京赶考,而把钱全留着置宅。   “不错,这就是臣起疑之处。”   太子想了想,仍然摇头:“单凭这些只能证明徐启平这笔钱来的蹊跷,不足以证明幼宁就是燕渟的妹妹。发一笔横财虽然不难,但途径也不少。”   “殿下这些疑惑也是臣的疑惑,所以臣今天下午打算去拜会一下这位徐大人,恭贺徐大人升迁之喜。”   “不错,徐启平一家如今正安置在你们侯府的别院中,你去拜访他,实在合情合理。”   傅成奚敏锐过人,待他前往徐启平家,稍加试探,便能试探出一二来。   倘若徐幼宁真是燕渟的妹妹……太子突然头疼起来。   罢了,便叫傅成奚先去查探一二吧。   “殿下,你是希望我的猜测是真的,还是希望是假的?”   太子不语。   心里却在思索傅成奚的话。   徐幼宁跟燕渟一向投缘,如果知道燕渟是她的亲哥哥,一定会很开心。但是他跟燕渟是永远的敌人,他不希望他的女人跟燕渟扯上什么关系。   傅成奚知道他不会回答,淡淡笑了笑,又问:“幼宁在吗?她大难不死,我该去恭贺她。”   “在,不过她正别扭着。”   “别扭?”不等太子细说,傅成奚便已猜了出来,“是因为殿下定下婚期吗?”   “我真不明白,她早就知道我会娶杜云贞,为什么反应会如此激烈?”   “很奇怪吗?”傅成奚哈哈大笑起来,“当初幼宁刚进东宫的时候,殿下还说等她生完孩子就要把她送走呢!你现在送吗?”   太子被傅成奚说中,狠狠瞪他一眼。   傅成奚又道:“人家也是在乎你,所以才会觉得难过别扭。”   “如果我能选,其实我也不想娶杜云贞了。”太子忽然道。   傅成奚原本一脸看热闹的神色,听到太子这话,微微一愣。   娶杜云贞,原本是在认识徐幼宁之前就已经定下的事,太子心中也是接受杜云贞作为太子妃的。   而今,太子居然说出,如果按他心意办事,他不想娶杜云贞的话。   傅成奚叹了口气,拍拍太子的肩膀,不无感慨道“刚刚还羡慕殿下过的神仙日子,这样一看倒不如臣了,臣虽然不能事事称心如意,但也不必娶自己不喜欢的人。甚好甚好。”   太子听到此处,拿起手里的茶杯就朝傅成奚狠狠砸去,傅成奚敏捷地一闪,避了过去。   “殿下,你这是恼羞成怒啊!”   见太子似乎跃跃欲试地还想再砸,傅成奚如泥鳅一般往外溜。   “惹不起,我躲得起,我躲幼宁那里去。”   傅成奚出了太子的书房,走到院子里,朝正殿望去,只见殿门紧闭,月芽和素心都站在廊下。   见傅成奚望过来,月芽问道:“傅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看样子徐良娣已经歇下了,臣改日再拜会良娣。”   月芽想了想,道:“傅大人别急,奴婢进去通传一下。”   素心动了动嘴唇,倒是没有出言阻止。   月芽推门进殿,果然见徐幼宁并没有躺下,依旧坐在屏风后头发着呆。   “姑娘。”月芽上前,小心地问,“要睡一会儿吗?”   徐幼宁无力地摇了摇头。   “傅大人来了,像是想给姑娘请安,姑娘要见他吗?”   傅大人?   太子刚才那么急匆匆地出去,是为了见傅成奚吗?   徐幼宁一直敬佩傅成奚。   当下便点头:“那我请傅大人到凉亭喝杯茶吧。这阵子多亏傅大人照看祖母和徐家的人,我应该当面致谢的。” 第78章   要见傅成奚, 月芽扶着她去妆镜前头稍事整理。   自从怀孕,徐幼宁都是素面朝天,平日顶多是描一下眉, 因此只是简单地替她理了理发髻。   徐幼宁在镜子前转了转,重新披了一件杏色衣裳, 这才出门。   傅成奚站在院子里,见徐幼宁出来, 朝徐幼宁拱手一拜:“给徐良娣请安了。”   上次见面, 徐幼宁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 现如今在她是太子良娣, 傅成奚在外说话的口吻自是要改变。   “傅大人免礼。”   见徐幼宁神情黯然,傅成奚笑道:“原本还应当向良娣恭贺, 可是看样子,良娣似乎并不开心,那我还是不恭贺为妙。”   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叫傅大人看笑话了。”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 既然是人, 便会有喜怒哀乐。”   傅成奚活得通透, 跟他说话, 徐幼宁觉得轻松自在。   “多谢傅大人。”说到这里, 徐幼宁朝傅成奚拜了一拜。   “良娣这是何故?”傅成奚问。   “傅大人, 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叫我幼宁吧。这回在京城,多亏傅大人对我家人多加照顾。以后但凡傅大人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我一定竭尽全力。”想起枉死的祖母,徐幼宁的神情又肃然起来。   “你该谢的人,不是我。”傅成奚意味深长道,“不过,这些事原是他分内之事, 所以你谁都不用去谢。”   徐幼宁知道他说的人是太子,当下淡淡笑了下,没有再说什么。   的确,傅成奚是帮太子办事,照看徐家的人,也是看着太子的面子上。   因知徐幼宁挂念祖母,傅成奚继续道:“老太太已经在大相国寺落葬了,是寺里的大师们选的福地,每日听着寺里的梵音祝祷,想来老太太能够得到安宁。”   见徐幼宁低头不语,很是悲伤的模样,傅成奚道:“有一件事,或许姑娘还不知道。”   “什么事?”   “二皇子在流放途中,染上了疫症,已经不幸离世。”   二皇子死了?   徐幼宁怔住了。   她没有见过二皇子,只是听别人他是这次京城疫症的主谋,她恨二皇子,恨他害死了徐老太太,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可她没有报仇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二皇子害死那么多人还保住性命、保全名声。   但是现在,傅成奚居然说,二皇子感染疫症死了。   难道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吗?   “听说染的跟京城里的疫症是同一种,这种疫症发起来极为厉害,连带着他的家眷都全没了。”傅成奚缓缓道,神色中尽是讥讽,“听说是他三个月身孕的妻子先染上了,尔后是二皇子自己。”   二皇子和他三个月身孕的妻子都染上疫症死了么?   徐幼宁顿时回过神来,二皇子的疫症跟祖母的疫症一样,都是有人故意散布的。   是谁呢?   是燕渟吗?他说过要为自己报仇。   不,不会是燕渟。   徐幼宁的脑中,只有一个人的脸庞。   在文山别院的时候,他向她承诺过,说不会让此事轻易揭过。   当时他答应要从轻处置二皇子的时候,徐幼宁还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承诺。   原来,他是没有忘的。   二皇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感染疫症死去,最后自己也染上疫症在痛楚中凄凉死,他不但死了,还在死之前尝到了至亲离世之痛。   如此,的确算得上是报仇雪恨了。   傅成奚望见徐幼宁的神情,知道自己的话目的已经达到,不再多言,朝徐幼宁点了一下头,便离开了华阳宫。   徐幼宁呆呆站在院子里,一时五味杂陈。   “良娣,要进屋吗?”月芽上前担忧的问。   “殿下呢?”   这阵子徐幼宁都一副不太爱搭理太子的样子,现在徐幼宁主动问起,月芽略微有些不安,生怕两位主子吵起来,可她也做不了什么。   “殿下在书房。”   徐幼宁“喔”了一声,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依旧站着不动。   正在月芽又要出声提醒她回房的时候,徐幼宁迈步朝太子的书房走去。   王吉见她走过来,想进去通传,思量片刻没有动弹,默默站到一旁。   待徐幼宁进了书房,王吉便将房门带上。   太子正坐在书桌前,不知在想什么。   徐幼宁脚步很轻,听见脚步声,他还以为是王吉。走到离他很近了,一直没说话,他方才抬起头来。   见是徐幼宁,眸光明亮了些许:“有事?”   “也没什么事,”徐幼宁终究没把感谢的话说出口,“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   “父皇要等到天气转凉了再回去,昨日他倒是跟我提了两句,希望我能早些回京城。”   京城传出疫症,虽然疫情没有扩散,但皇帝和达官贵人们全都逃了,京城百姓自是人心惶惶。   “你若是想回京城了,我们过几日就走。”   “嗯,我们早些回去吧。”   虽然两人只是简简单单说了几句话,但太子感觉到,徐幼宁似乎没有把他隔绝在千里之外。   他不知道傅成奚跟徐幼宁说了什么,不过心里好歹松了口气。   说定了回京的事之后,徐幼宁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   文山别院也好,御香山行宫也好,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待到要离开的前一日,庄敬公主邀请徐幼宁去她那边坐坐。   徐幼明白,庄敬的邀约很可能是燕渟的邀约,自然不想拒绝。   派人跟太子提了一句之后,便领着月芽和锦心往庄敬的幸昌宫去了。   如今她出门,假使不带素心,锦心和云心必然要跟着,徐幼宁虽然不喜欢她们跟着,可为防出事,也不得不如此。   幸昌宫的位置很偏僻,饶是徐幼宁乘着步撵,仍是觉得走了许久才到。   等到了幸昌宫,徐幼宁扶着月芽的手走进去,门口的宫人照例将锦心和月芽拦下了。   “你们就在这边候着吧,或许我喝一盏茶就出来了。”徐幼宁道。   若是在别处,锦心必然不肯答应,但庄敬公主跟别人不一样。   徐幼宁跟着宫女进去。   今日不是在园子里喝茶,宫女领着徐幼宁径直绕进了一处二层的六角阁楼。   果然,除了庄敬,燕渟也在阁楼里。   这阁楼比周围一种宫殿高出一截,六面的窗户都用纱帘隔着,既清雅又凉爽。   “来的路上,我还奇怪,为何公主殿下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原来是因这阁楼。”   庄敬道:“我可比不得太子,能在华阳宫那种居高临下的地方,有这座阁楼便心满意足了。”   自从住在华阳宫,徐幼宁最喜欢的就是在凉亭里看风景,最是了解庄敬公主的话。   “得了,我把人带到了,你们自个儿说话吧。”庄敬说着,朝燕渟笑了笑,便下了阁楼,阁楼里顿时只剩下了徐幼宁和燕渟。   “妹妹,做啊!”燕渟自然道。   “啊?”徐幼宁听到这称呼,顿时有些呆愣,“你叫我什么?”   “妹妹啊,上回在凤阳宫我们不是都已经改了称呼吗?”   徐幼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燕渟期待的眼神,抿唇喊了一声:“哥哥?”   “太小声了。”   徐幼宁见他这样,哈哈笑了起来,大喊了一声:“哥哥!”   “这还差不多。”燕渟满意了,便将桌上一个天青色的汤盅推到徐幼宁跟前,“尝尝。”   “什么好吃的?”   “先尝尝。”   徐幼宁的手刚碰到汤盅,便缩了回来,“好冰啊!”   燕渟替她打开了汤盅盖子,“要是担心,就吃一小勺。”   “我才不担心,”徐幼宁说着,拿着勺子舀了满满一大勺,全部送进嘴里,“哥哥,这是什么呀?怎么这么好吃?”   “这个叫冰淇淋。”   “冰?冰淇淋?”徐幼宁有点说不利索这个名字,“这是你们北梁的小吃吗?”   “不是,这是我的小吃。”   “你的?你自己想的做法?”徐幼宁惊讶道。   燕渟眯着眼睛想了想,“也不是,不过是一个神秘人告诉我的做法,有很多东西这边没有,我试了好久才找到替代的东西。”   他从前在现代的时候,做冰淇淋都是直接买的冰淇淋粉,他冥思苦想了许久才想到手工制作冰淇淋的方法,可有些东西只能用替代品,他尝试了许久才终于做出来这一份像模像样的冰淇淋。   就在说话间,徐幼宁已经将汤盅里冰淇淋一扫而空了。   “哥哥,还有吗?”   “你平常饮食很少用冰,不能一回吃太多,”燕渟道,“等你出了月子,我天天给你做。”   等她出了月子,也是太子跟杜云贞大婚的日子了。   徐幼宁的笑容一下又淡了许多。   燕渟察觉到她的神色,淡淡笑道:“怎么?还是不想离开这里?”   “我……”   “李深迎娶太子妃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你真的想留下来看着他迎娶新人?”不等徐幼宁说话,燕渟又道,“如今他身边只有你一个,所以你觉得是妻还是妾,并不重要,毕竟你跟他朝夕相处、同……”   燕渟轻嗽了一下,继续道:“上回在山上,杜家的人说了几句话,你都觉得难受,若我真的走了,再想从这里把你带走就难了。幼宁,你真的……”   “哥哥,你不用再说了。”徐幼宁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燕渟的笑容凝滞住了。   努力了这么久,徐幼宁还是不想离开吗?   其实他知道,作为一个古代的女人,徐幼宁有许多理由留下。为了孩子,为了男人,但燕渟总觉得徐幼宁应该去尝试一下别的生活。   “幼宁,也许你已经做了决定,但你听哥哥把话说完,好吗?”   “你还想劝我吗?”徐幼宁板着脸,故作不满的问。   “当然。”燕渟的神情有些无奈。   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即便明知是失败,他还是想把该说的话全说完,不留下一丝一毫的遗憾。   若是今日没把话说完,将来两国兵戎相见之时,他一定会后悔今日没有把话说完。   “哥哥。你不真的不用再说了,我已经有了决定。”   徐幼宁看着燕渟,神情比以往都要严肃。   “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跟你一起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实在很抱歉,但是最近的事情真的好多呜呜呜,周末完全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反倒是工作日稍稍好一点。 第79章   燕渟的眸光原本已经黯淡了下去, 在听完这句话的一瞬间,登时亮若星辰。   “幼宁,”他一把攥住了徐幼宁的手, “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   徐幼宁见他如此开心, 情不自禁的跟着笑起来,郑重其事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 我已经决定了, 要跟着你一块儿回北梁。”   “好, 太好了。”燕渟看着徐幼宁, 感觉如梦似幻。   瞅着他惊喜的神情,徐幼宁忍俊不禁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想走?”   “没有, ”燕渟立马否认。   他心里当然是没底的,即便在刚才,他都以为徐幼宁的决定是要留下来。不过, 他不会在徐幼宁跟前承认, 故作淡然道:“我只是觉得, 你可能会舍不得孩子。”   徐幼宁下意识地低下头, 看着自己的肚子。   其实, 令她一直犹豫的, 并不是小黄。   她不舍的,另有其人。   “要带他一起离开吗?”燕渟问。   “不, ”徐幼宁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个孩子原本就是要给他的,自然要给他留下。”   “你真能放得下心?”   “他会待孩子好的。”太子的为人,徐幼宁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燕渟不禁问:“既然这么相信他,为什么还是决定离开?”   “哥哥,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徐幼宁不满道。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很好奇。通常来讲,女人总是把孩子看得很重,曾经我有一个朋友,在生完孩子之后告诉我,在她的生命里,孩子比夫君、比父母、甚至比她自己还重要。”   徐幼宁听到这句话,眼中划过一抹茫然:“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吧。”   孩子不是她想生的,生下来也是为了李深。   她不是孩子的母亲,只是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是的,从太子大婚的日子便能看得出,她的用处。   燕渟轻轻颔首:“我懂了。幼宁,那我们就说好了,不能再反悔了?”   “不反悔。”徐幼宁说着,忽然想起了月芽,“哥哥,我能带月芽离开吗?她不是宫女,是因为我才在东宫做事的,如果我逃走了,她肯定会被惩罚的。”   素心、锦心都是东宫的人,如果徐幼宁消失,太子一定会把月芽抓起来审问。   “我来安排。如果月芽跟你一块儿离开有点困难,你最好找个时机先把她打发出去,只要她人离开东宫,其他的事就好办了。我会先安排她离开。”   见燕渟一口答应,徐幼宁顿时大喜过望,“知道了,等回了京城,我就琢磨这事。”   燕渟见她如此高兴,自是心情大好,两个人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抑制不住。   安排好了月芽,徐幼宁又开始关心起自己的事:“哥哥,那我到时候怎么离开呢?”   “这件事我还需要细细筹划,等一切安排妥当,再告诉你。”   徐幼宁“哦”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之前你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样子,难得今日把你问倒了,你是不是压根没想过我会跟你离开?”   “当然不是,”燕渟依旧不肯承认,“并非一切事情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这里是南唐,许多事我只能在别人的计划中进行转圜。”   “我才不相信,你就是觉得我不会离开。”   燕渟见她不肯放过自己,只好道:“我的确觉得希望渺茫,但不是完全放弃。”   顿了顿,燕渟补道,“若我真的完全放弃了,哪里会叫你听我说完最后一句话。”   “这倒也是。”   看着徐幼宁得意的笑容,燕渟忽然想到了什么,敲了一下桌子道:“对了,有个人你今后得提防一点。”   “谁?”   “傅成奚。”   “傅大人,他……他怎么了?”   燕渟正色道:“这个傅成奚因为庄敬公主的缘故,一直对我怀恨在心,把我盯得很紧。如今因我与你亲近,他便把你也盯上了。”   “我?傅大人待我一直挺好的。”   “傅成奚如今已经怀疑上了你的身世,他前几天刚到御香山行宫没多久,便急匆匆地去了徐家借宿的地方,反复试探了徐启平。”   “试探我爹?”徐幼宁这下慌了,“那我爹有没有……”   “你放心,我早就有所防备,你爹虽然不如傅成奚聪明,到底含糊其辞,没露出什么马脚。”   “你跟我爹说了什么把他唬住了?”   “不是唬住,我只是向他摊了牌。”   “那不是更危险吗?万一他说漏嘴怎么办?”徐幼宁担忧起来,徐启平并不是那种擅长说谎的人。   他若只知道自己是捡回来的就罢了,若是知道自己是公主,能瞒得住吗?   “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之后确实吓了一跳。当初他救你的时候,只以为你是家里遭了难遇到了劫匪。但你却是北梁的公主,他救了你,将来北梁与南唐交战,必然会有人给他扣上里通敌国的罪名。像他这样的读书人,名声比性命还重要,一旦扣上了卖国贼的帽子,徐家就万劫不复了。”   徐幼宁眸光一动,“哥哥,北梁和南唐还会交战吗?”   燕渟将目光转向别处,并没有去看徐幼宁的眼睛。   “天下大势,总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将来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那,等你回到北梁之后,两国还会交换质子吗?”   “我也不知。”燕渟坦言道。   按照书中的描述,两国在燕渟返回北梁之后还交换了一次质子,维持了几年的平和。   但是燕渟明白,一旦他带走了徐幼宁,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如书中描写的情景一样了,一切都是未知数。   想到未知,他反而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我知道了,之后再跟傅大人说话的时候会小心的。”   “不错,傅成奚这个人很聪明,很会捕捉蛛丝马迹,如果可以,你最好不再同他说话。”燕渟看着徐幼宁,继续道,“从今日开始,我不会轻易跟你见面,以免打草惊蛇。”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我生完孩子吗?”   见徐幼宁一直催问离开的细节,燕渟真的相信她是想离开了。   他蹙眉思索片刻,“生下孩子不宜立即动身,大致就是生完孩子的十日后,到你出月子这段时间吧。如今我也说不好,到时候要见机行事。”   “若是你不见我,那我怎么知道何时动身呢?”   “你放心,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的。”   徐幼宁见燕渟神神秘秘的样子,便不再追问,点头应了下来。   想了想,她又道:“哥哥,若是我离开,徐家的人会被连累吗?”   “你别担心,我会给你的消失做一个善后,不会叫他们抓住由头的。”   “多谢哥哥。”虽然徐幼宁不待见徐幼姝,但徐家的的确确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希望自己的离开连累他们丢了性命。   燕渟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既然叫了哥哥,那还谢什么。”   徐幼宁的脑门被他敲得疼了,可听着他打趣的话,心里反倒很乐。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徐幼宁便起身告辞了。   庄敬公主送她出了幸昌宫。   “我听李深说,他要先回京城,那咱们就在京城见吧。”   “多谢公主的招待。”   徐幼宁回到华阳宫,太子不在,她便自己回去歇下了。   月芽服侍着她换了衣裳,悄声道:“姑娘,奴婢瞧着你从公主殿下那里出来心情就格外的好,有什么好事吗?”   徐幼宁摸摸脸颊,看着自己,有看向镜子:“有这么明显吗?”   “那当然,姑娘的心情全都写在脸上,前几天是阴霾密布,这会儿是晴空万里。”   “那可不行。”徐幼宁长长的舒了口气。   按照燕渟的说法,傅成奚已经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了,他跟太子那样亲近,定然跟太子说过他的怀疑。   太子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   不,燕渟说,傅成奚还在调查,他们只是怀疑。   傅成奚去试探徐启平,徐启平有所防备,他们定然一无所获。   只要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太子才不会起疑。   想到这里,徐幼宁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板着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月芽看着她的变化,诧异道:“姑娘,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   “不是,”徐幼宁转过身,握住月芽的手,“方才我在公主殿下那里,见到哥哥了。”   “姑娘是说梁王殿下?”月芽惊讶道,却没忘记压低声音。   徐幼宁点头:“我跟他说了,我愿意跟着他离开。”   听到这句话,月芽是真的张大了嘴,“姑娘……”   徐幼宁握紧了月芽的手:“我也跟哥哥说了,我要带你一块儿走。”   “嗯,不管姑娘去哪儿,奴婢都跟着姑娘,不过,”月芽还是忍不住道,“我们俩真能从东宫逃走吗?”   “没事的,我哥哥会想办法。”提到自己的哥哥,徐幼宁信心满满,“我哥哥什么都行,你忘了,他连疫症都能治好。”   徐幼宁是这次疫症中唯一活下来的人,一提到这事,月芽对燕渟也信服得不得了。   月芽其实想再劝徐幼宁三思的。   太子殿下待姑娘其实挺好的,将来姑娘生下孩子,一家人一定会很和美。   只是看着徐幼宁脸上灿烂的笑意,月芽觉得,那些劝说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姑娘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笑脸了。   她陪着姑娘一起长大,不敢说自己最了解姑娘,可她一直知道,姑娘羡慕徐幼姝,羡慕徐幼姝有娘、有哥哥。   现在姑娘也有了哥哥,她真心实意的为姑娘感到高兴。   去北梁做一个公主,应当会比在东宫做一个良娣更快活。   “月芽,哥哥说,咱们俩不能一块儿走,等回了京城,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出东宫。”   “姑娘,你要送奴婢走?”月芽急道,“不行,姑娘,你都快要生产了,奴婢怎么能离开你呢?”   “怕什么?宫里那么多御医,还怕出什么事吗?”徐幼宁道,“哥哥说,咱们俩一块儿走太显眼了,你先走,他会把你安顿好,等我一离开东宫,马上就去跟你汇合。”   “姑娘,真的要这样吗?”   “当然了,我都已经决定了。月芽,别担心,素心和锦心她们能伺候好我的。”   “奴婢知道,她们都比奴婢能干。”   “谁说这个呢?她们再能干,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月芽,等我们到了北梁,以后咱们俩就出去游山玩水。”   “真的吗?”   “当然,不过我想了想,或者我们先学骑马,等学会了我们想去哪儿就自己去。”   “姑娘,你都已经想好了去北梁要做些什么吗?”   “对啊,我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月芽,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是啊,太多了,三言两语哪里说得完呀? 第80章   三日后, 太子的车驾如期离开了御香山行宫。   同原定的计划不一样的是,皇后与太子一同返回。   皇后说御香山这边湿气太重,她每日肩膀和膝盖都很酸痛, 着实难以忍受,皇上垂怜, 应允她早些回京去。   太子领着徐幼宁并肩站在行宫门口,恭敬等着皇后登上车驾。   站了好一会儿, 皇后才从行宫里缓缓走出来。   也不知怎么地, 只不过是数日未见, 皇后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往常那般母仪天下的气势荡然无存,此刻衣着隆重, 却看着就像一个疲惫不堪的寻常妇人。   走过太子和徐幼宁身边的时候,皇后只是很浅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连话都没说, 便登上了自己的车驾。   太子倒是淡淡喊了一声“母后”。   虽然没有得到皇后的回应, 但太子丝毫没有显出不悦, 反而对皇后的反应十分满意, 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   待皇后上了车驾, 太子这才扶着徐幼宁的手一块儿上了马车。   “殿下, 皇后娘娘是病了吗?”上了马车,徐幼宁便问。   太子“嗯”了一声:“不止是病, 而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殿下是说真的,还是只是?”   “当然是真的,不过她不是身子不适,而是脑子有病, 不清醒。”   果真是在骂皇后。   徐幼宁又问:“她为什么要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呢?”   “不然呢?留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么?”   徐幼宁听到太子口中说出这样的话,稍稍有些诧异。   太子感受到她的目光,冷笑道:“二皇子陪她冒险,落得个灭门下场,其余人会怎么看她?她不是想跟我们一块儿走,而是她不早些走,父皇或许不会让她再回京城了。”   上次太子跟她说过,京城疫症之事,皇帝十分震怒,只是她没想到,皇帝对皇后已经到了厌弃的地步。   “那殿下为何还要带着她一起走?不叫她就此留在行宫呢?”   “她不是说了么?我还没有登基,凡事不能做得太绝,她是我的母后,我肯跟她同路回京,自然能向众人昭示我的宽容。”太子嘲讽道,“丧家之犬而已,我不介意多留她几日。”   徐幼宁听懂了。   经过这一次的事情过后,皇后在宫里宫外应当是威信扫地。   经过这一回,人人都知道皇后不是太子的对手。   往后再也没有人愿意为她卖命做事了。   从前大家都以为在太子登基后皇后才有可能落下风,如今太子还只是太子,皇后便已经落了下乘了。   太子见徐幼宁听懂了,继续道:“从前是我天真,以为大家还能保持着面上的平和,全然低估了别人的野心。她都敢杀我了,居然还指望我能放他们一马。更可气的是,她还有脸找上你。”   确实,徐幼宁在凤阳宫听到皇后说这样的话,内心亦是震动万分。   皇后和二皇子对他们痛下杀手,居然还好意思开口要徐幼宁去太子跟前为二皇子求情。   当初太子在徐幼宁跟前没有说什么,徐幼宁还以为他权衡利弊之后答应了皇后的要求,为此憋闷了一段时间。   “殿下,事情都过去了,二皇子得到报应,我心里也没什么芥蒂。”   太子已经知道了傅成奚对徐幼宁说的话,微微颔首:“跳梁小丑而已,不值得放在心上。只是可惜徐老太太他们被无辜牵连,等回了京城,我陪你去一次大相国寺。”   徐幼宁一怔,回过神来,感激地朝太子一笑:“多谢殿下。”   太子看着她的神情,弯了下唇角,伸手替她捋了下额发。   “徐幼宁,我真是越来越摸不透你的脾气了,前一阵我说什么你顶什么,哪里都不对劲。这几日我说什么你听什么,怎么都觉得好。”   徐幼宁没有吭声。   有句话叫远香近臭,难道是因为自己决定离开,所以对太子的埋怨便少了吗?   徐幼宁望向太子俊逸的脸庞,越看越觉得好看。   想到将来都见不到这张脸,心里终归是难过的。   不过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已经决定了要离开,不管心里怎么想,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甚至连想都不会去想。   燕渟口中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她迫不及待地要去尝试了。   “怎么不说话了?”太子问道。   徐幼宁迅速垂眸,低声道:“就是有些累了。”   “躺一会儿吧。”   他们乘坐的马车十分宽敞平稳,徐幼宁依言躺下,太子坐在一旁看书,不时用手轻轻抚着她的肚子。   徐幼宁没一会儿便真的睡着了。   返回京城的时候不像来时走得那样赶,一路歇歇停停,慢慢腾腾地行了四日才到达。   徐幼宁轻轻撩起窗帘,看着外头的街市,转头道:“殿下,这不是回东宫的路。”   太子合上手中的书册:“嗯,我们去大相国寺。”   “现在就去大相国寺吗?”徐幼宁诧异地问。   “若是出发前边跟你说。你这一路指定一直想。”   他倒是细心。   徐幼宁吸了口气:“多谢殿下。”   大相国寺离城门不算远,没多一会儿便到了。   这些年因着青玄子国师的名声大噪,京城里信道的人与日俱增,但大相国寺数百年的声誉犹在,平时这里香火依旧旺盛,今日因着太子要来,并未放香客进来。   一下马车,寺里的主持便领着僧人们在门外迎接。   “苦竹方丈。”太子双手合十,朝领头的那个老和尚拱手一拜。   那老和尚亦是向太子双手合十行礼:“殿下有礼了,这边请吧。”   到底是出家人,不爱讲废话,这么两句寒暄过后,僧人们便将太子和徐幼宁领了进去。   他们先在大雄宝殿给佛祖上了一炷香,这才往后山去。   大相国寺的后山是一座墓园,除了逝去的达官贵人,还有一些名士大儒在安葬在这里,清明节的时候不少书生都会来此祭奠。   “徐老太太葬在山顶,要不要叫步撵过来?”看着长长的石阶,太子询问道。   “不要。”   平常偷懒坐步撵也就算了,今日是来祭奠祖母,怎么还能嫌石阶太长呢?   从前她在徐家唯一的亲人就是祖母,如今知道自己不是徐家的人,再想想祖母心里更加难受。   徐启平骤然变富,徐老太太一定是知情的,她一定知道自己是徐启平从外头捡来的。可她待自己,真的比待她的亲孙女徐幼姝还要好,这份情,徐幼宁会记一辈子。   想到祖母待自己的好,徐幼宁不禁鼻子一酸,流下眼泪来。   她好不容易要过好日子了,祖母却没有等到她的报恩。   太子见状,不动声色地递了帕子给她。   “还没到呢,就开始哭。”太子叹道,似是打趣。心里却是担忧,等到了墓前,也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   徐幼宁抬眼看着他,低头擦了擦眼泪,扯着他的腰带继续朝山上走着。   太子摸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握在手里,牢牢抓稳了。   徐幼宁看着他,很快低下头。   “怎么?你还不想见到我?”太子问,“你这回到底要别扭多久才好?”   “殿下在胡说什么?我没闹别扭,只是哭花了脸,不想叫你看见罢了。”   太子见状,不再说话,牵着徐幼宁沿着石阶继续向前。   “在行宫的时候,我就想带着去爬山,只可惜,你每天都故意趁我去议事的时候上山,我回来的时候你都在睡觉。”   徐幼宁强自分辩道:“我不是故意躲开殿下,那是因为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最好,也最有力气,所以才吃过早膳往山上去。”   “嗯,是。”太子淡淡应了一声,语气里显然是不相信徐幼宁的说辞。   大相国寺后山的景致跟御香山不一样。   这里的石阶都已经历经了几百年的岁月,连青苔的痕迹都深深浅浅地印了好几次,走在这里,自然能感受到一种古朴。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味道,耳中不时传来僧人们诵经的声音。   饶是徐幼宁心中悲痛,在这样的地方缓缓爬着台阶,心情亦慢慢的平复下来。   “我打算去父皇那边,给你祖母请个封号。”   “什么封号?”   “追封一个诰命夫人。”   “好啊!”   太子见徐幼宁答应得那样快,顿时有些奇怪,“我还以为你会推辞呢?”   如若徐幼宁不会离开南唐,她的确会推辞。   人死不能复生,祖母已经死了,要再多的封号又有什么用呢?要来也只是惹人仇恨。   可现在她要离开这里,往后再也没法来探望祖母,更不怕别人嫉恨自家,能多给祖母要些东西便要一些东西。   “要歇一歇吗?”   该死!   为什么他今日如此温柔如此体贴?   她都已经决定要走了,他这样做,只会让她难受。   莫非是因为他就要娶妻了,心中觉得愧疚,才会这样吗?   是的,一定是的。   太子并不知徐幼宁心中所想,只看着她秀眉紧蹙,不禁跟着皱眉。   当初傅成奚告诉他,女子有孕之后情绪会大变,愤怒和悲伤时常来得莫名其妙。   但徐幼宁的愤怒和悲伤,着实是太莫名其妙了。   连关怀她也这种表情吗?   “要歇一会儿吗?”太子压下心里的埋怨,重新问道。   “嗯。”徐幼宁点了头。   七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很大了,走一会儿腰就觉得算。   她不想逞强,也不等太子再说什么,自己把手缩回来,扶着山道旁边的栏杆坐在了石阶上。   太子见状,笑了笑,也坐到了她的旁边。   他们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大雄宝殿。   “喝点水吧。”太子把水壶递给徐幼宁。   徐幼宁不推辞,喝了水,又递回给太子:“殿下,你也喝。”   太子接过水壶,将里头的水一饮而尽。   “等小黄长大了,我们带他来这里踏青。”   小黄得长到三四岁才能自己爬山踏青吧。   “殿下会喜欢小黄吗?”   太子眸光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小黄未必会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也许他长得不好看,也许他很淘气,也许他不喜欢吃饭。”   “我的孩子为什么会不好看?”太子不满道。   徐幼宁心里正感伤着,听到他这话,不禁看他一眼。   这人,真是什么时候都是这么自信满满。   太子掰着徐幼宁的脸,又道:“若是像你……”   像她怎么了?像她就难看吗?   “要差一点,不过也不难看。”   呸。   徐幼宁在心里啐他一口。   太子见她恼了,反倒笑起来:“不好看也没什么,反正他是我的孩子,没人敢嫌弃他。”   那倒是,小黄再是庶子庶女,那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没人敢轻视的。   “至于淘气么?小孩子淘气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一生下来就跟规行矩步的么?那不是孩子,是傻子。”   的确。   “那要是别的孩子比他好看、比他机灵呢?”   “哪儿来的别的孩子?”太子反问。   徐幼宁勉强笑了笑,故作淡然道:“殿下马上就要大婚了,将来当然会有别的孩子。”   “倘若我不大婚呢?”   徐幼宁微微一怔,诧异地看向太子:“殿下又在说笑了。”   “幼宁。”太子唤了她一声,神情很是郑重。   “殿下的意思是,不是在说笑,是在认真的说?”   “我是很认真的说。”太子继续道,眸光深深地看着徐幼宁的眼睛,“但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   “殿下要我相信什么?”   “我不会有别的孩子。”   “你……”徐幼宁听着他这话,顿时急了,捂着他的嘴,“你可别这样咒自己。我是小气,可我没想要你这样说。”   太子笑了笑,“这话的确说的不对。幼宁,除了你之外,我不会跟别人有孩子。”   他的话真中听。   哪怕徐幼宁觉得他在哄人,还是被他哄得开心。   “好,我相信你。”徐幼宁违心道。   “真的?”这回轮到太子难以置信了。   看着他的表情,徐幼宁对他的想法当真是捉摸不透了。   他不是在哄自己吗?   难道他在说真话?   可他怎么不会有别的孩子呢?难道他每次临幸杜云贞之后喂她喝避子汤?又或者他查出杜云贞有什么隐疾不能生孩子?   不管哪一条,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想到这里,徐幼宁心里无奈一笑。   “殿下,我不想说这些事了。”她真的有些腰酸,抱着太子的胳膊将脸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知道他心里有他,她也知道自己心里也有他。   尽管他很快就不是她的了,至少现在她还完完全全的拥有他。   杜云贞还没有进门,这个梦还没有走到尽头。   她已经决定要离开了,他们之间只剩下最后这四个月,她不能再跟他闹别扭了,她想快快乐乐地过完最后的时间。那样,将来到了北梁,想起他的时候,还是最好的回忆。   “李深。”她轻轻喊了一声。   太子“嗯”了一声。   “李深。”她紧接着连连喊了几声。   听着她呢喃的声音,太子的心微微颤着。   他喜欢听她直觉喊她的名字。   从前,只有慧贵妃和庄敬会这样喊他的名字。   徐幼宁也这样喊他,说明她已经完完全全是他的自己人了。   “往后,你都这样喊我。”太子以命令的口吻道。   “是,殿下。”   “徐幼宁,你这是明知故犯吗?”   听着他的责问,徐幼宁觉得好笑,像哄着小孩子一般,依着他的吩咐改口道:“知道了,李深。”   这话一出,他果真满意地笑了。   “殿下……”这一次,不等太子纠正,太子便自己改口道,“李深,我歇好了,我们走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徐幼宁忽然明白太子为什么执意要自己喊他名字了。   一个称呼,似乎真的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是李深,只是李深。   继续上山,不再是李深硬拉着徐幼宁的手往上走,而是徐幼宁自己挽着他的胳膊。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见到等候在徐老太太墓旁的侍从。   徐幼宁顿住脚步,并未立即向前,她回过头,再往山下望去,除了变小的大雄宝殿,远处还能看到城里的街巷。   的确是个好地方。   祖母长眠于此,定能得到安宁。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到祖母的墓碑前。   墓碑是以徐幼宁的名义立的,除了姓氏,后面还有一行小字介绍了徐老太太生平往事。墓后的阴凉处,摆着一排祖母生前喜欢的兰花,可见是十分用心了。   徐幼宁本以为,到祖母的墓前一定会狠狠地哭上一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前已经哭过了,站在这墓碑前,反倒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殿下,我想自己跟祖母说几句话,成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8 22:33:57~2020-09-09 23:0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924494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erina 2瓶;3682338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待太子领着侍从退到山道的石阶上, 徐幼宁方转过身,缓步走到徐老太太的墓碑前。   石碑是用上等汉白玉打造而成,纯净没有杂质, 看起来奢侈而尊贵。   可再怎么尊贵的墓碑,依旧是冰冷的。   徐幼宁的胸口一下就堵了起来, 抬起手轻轻触摸着墓碑上的刻字,脑中浮现出祖母的音容笑貌, 眼睛顿时湿润了起来。   短短一两月的时间, 慈祥温暖的祖母就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碑。   从前在家的时候, 徐幼宁最喜欢倚在祖母的膝盖上撒娇, 每每这种时候,祖母总是用手轻轻拍她的脑袋, 温柔地答应她的要求。   祖母的手是布满皱纹的,皱巴巴的,可她的手却是异常温暖的, 每每握住她的手, 徐幼宁都觉得格外的安心。   “祖母, 谢谢你的恩情。”   谢谢你一直把我当亲孙女看待, 抚养我长大。   可是, 她长大了, 祖母还没有享受到她的回报。   徐幼宁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她扶着石碑, 缓缓跪了下去。   “祖母,我很快要离开这里了,我会跟我自己的家人住在一起。”徐幼宁的脸贴着冰冷的汉白玉石碑,眼泪顺着脸颊落到碑上,再滑落到地上, “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是为我高兴的,对吗?我终于不用再寄人篱下,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如果你还活着,我真想把你一块儿带去,你、我还有月芽,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再看谁的脸色。祖母,一直都是你保护我、照顾我,到最后,还是因为我害你丢了性命,对不起……”   说到最后,徐幼宁已经泣不成声了。   “祖母,如果有来世,你做我的孙女,让我好好疼你爱你吧。”   ……   从大相国寺回到东宫之后,徐幼宁便足不出户了。   快八个月的身孕了,身子异常笨重,行动也不方便,太医叮嘱她日常起居要小心一些,稍有不慎,便会有早产的风险。   皇帝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便忙于修道,许多杂事都是交给太子打理,如今他去了御香山行宫,更是万事不理。   太子比从前更加忙碌。   徐幼宁早上睁眼的时候没看见太子,晚上闭眼的时候,也未必能看见太子。   东宫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太子大婚的事虽然因为流言未彻底破除没有昭告天下,但各宫各处都接到了皇帝的口谕开始操办起来。   先是送过来了许多宫人侍从,再接着便是对整个东宫开始重新进行装饰。   徐幼宁曾经提过要搬出承乾宫,但素心回话说太子妃不住在这里,另有专门给太子妃的宫殿居住,她才继续安心的住下去。   左右她是要走的人,不怕得罪人。   就剩下这么三个月了,搬来搬去的也麻烦。   更何况,她就住在承乾宫,一天都见不了太子一面,若是搬去别的宫殿,怕是更难见到了。   见一面就少一面了,她不想再闹别扭。   当然,东宫里不止忙着准备即将到来的婚事,亦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徐幼宁的生产之事。   除了往常给徐幼宁把平安脉的韩太医,又从宫中来了两个擅长妇科的太医,三个太医每日轮流给徐幼宁把脉,饮食起居皆按照太医的吩咐进行。   生产乃是血腥之事,自然不能在承乾宫进行。   于是将承乾宫后头的宜兰轩布置成了产室,等到徐幼宁将要生产时再挪过去。   庄敬公主比徐幼宁要晚半月回京,因知徐幼宁素日无事,隔三差五地到东宫来配她说话解闷,也不知皇帝是不是觉得御香山那地方清净,比宫里更适合修道,迟迟不肯返回京城。一直到秋天将过,即将入冬,方才决定带着一众妃子们返回京城。   这日早上,太子陪徐幼宁用过早膳,说起了圣驾回京之事。   “皇上回京,你要去城门迎接吗?”徐幼宁听完太子的话,便问道。   “当然,父皇回京,我得到城外迎接。”不止是城外,他至少要到京城十里外的长亭等候。   “那我是不是要去吗?”   “去什么?你只管歇着,”太子瞥了一眼她的肚子,弯下腰,侧耳在她身边听了听:“刚才见你肚子似乎动了动,是不是小黄又踢你了?”   “嗯,踢了一脚。”   月份越大,肚子里的动静就越大,小黄在她的肚子里动得越来越厉害了,她的肚子时常因为小黄的动静而崩得很紧。   “那你今日别出去走了,多躺一会儿。”太子道。   “知道了,我先躺着,一会儿他不闹了,我再出去。”   太子看着徐幼宁,微微颔首。   她已经有九个多月的身孕了,因着太医的叮嘱,膳食清淡,每日活动,因此她的身形与怀孕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分别。但因着她个子娇小玲珑,看起来肚子格外的大,似乎站起来人便会往前倒下去一般。   “你有事要说?”太子问。   徐幼宁点头,望向太子:“的确有件事,想求你。”   “你说要求我,这么看来你要说的是别人的事?”   他真是什么都猜得出。   徐幼宁点头。   太子原本是要起身的,见状拉了椅子,坐得离徐幼宁更近。   “说吧。”   “是月芽的事。”   “她怎么了?”   从御香山行宫回来之后,月芽就一直跟在徐幼宁身边,重新做贴身婢女,没有再打发出去学规矩。   “你要给她加月钱?”   “不是这样的,我想求的是月芽的终身大事。”   “噢?她瞧上谁了?”   徐幼宁忍着心里的紧张,将事先编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庄敬殿下身边有一个侍卫,今年二十六了,前几日公主跟我闲聊的时候说起要给这侍卫婚配之事,回头我跟月芽一说,她心里是愿意的。”   “她真的愿意?”太子的眸光有些怀疑,“我看月芽根本不想离开你,是你想打发她走?”   徐幼宁垂眸:“她是不愿意,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想让她有个好去处,不想她一辈子就守着我。”   “她是你的婢女,如今你需要她,且先留着,将来有合适的去处我会为她安排,何必急在一时?”   “若我不在了呢?谁会管她?”徐幼宁小声辩解道。   太子眸光一沉,声音顿时凉了下来:“徐幼宁,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你怎么会不在?”   他一凶起来,徐幼宁便鼻子发酸,哭起来了:“为什么不会?女子生产本来就是过鬼门关!就算有那么多太医又如何?宫里因为难产过世的娘娘还少么?”   倒不是徐幼宁会演戏,只是越临近太医推算的生产之日,她的心情就越发忐忑,时常做噩梦不说,白日里也因为生产的事提心吊胆的,情绪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说哭就哭。   太子见状,知道方才语气重了,又惹了她,只好替她擦眼泪:“月芽是你的婢女,你想做主就做主,我不干涉。”   “不成。”徐幼宁反驳道。   “那你想怎么样?”太子无奈地问。   “我……我想让月芽风光出嫁,可是……”可是她没有钱。   听到这里,太子自然没有听不懂的道理。   “知道了,我会给月芽备一份嫁妆。”   听到这一句,徐幼宁方才转悲为喜:“多谢殿下。”   “不过,你真的这么着急送月芽出嫁?要不,等你出了月子再去操办?”   “不要,就要现在。”徐幼宁吸了吸鼻子,将脸上的泪痕抹干净,“反正月芽在京城里住,若我平安生下小黄,再让月芽时常进东宫来陪我,好不好?”   “也好,”太子对上她的恳切的眼神,自然没有不应下的道理,“有点事做,总比你一个人整日胡思乱想的好。”   徐幼宁见他把月芽的事应下了,心中长长松了口气,莫名觉得感慨。   都说宫里是个大染缸,再是一张白纸,进了宫廷也会被浸染出颜色。   她在太子身边呆了几个月,说起谎话越发利索了。   “还有别的事吗?”太子见她垂眸沉思,又问道。   “有一件事,我还想问你。”徐幼宁继续道。   “说啊。”   “没事了。”徐幼宁见他有些匆忙,顿时摇了摇头,“我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谁说你耽搁了?”太子见状,耐着性子继续说,“你和小黄就是我最要紧的事,你不把话说完,我就不走了。”   徐幼宁听他这样说,稍稍放心了一点,“你有没有给小黄想过名字啊?”   “你是说大名?你有什么想法?”   徐幼宁不好意思道:“小名是我取的,大名该你取才是。”   “我想了几个名字,不过都是适合儿子,不适合女儿,等我再多想几个,到时候给你瞧瞧。”   原来,他已经在琢磨小黄的大名了。   “我不要瞧,你取的就是最好的,就你挑一个你最喜欢的吧。”   她取的名字,他一向都看不上,万一挑到了他最不喜欢的那一个,将来他看小黄,肯定哪里都不顺眼。   “好,到时候一块儿看看。我先去内阁了。”   “嗯,”徐幼宁点头,见太子起身,自己拿手撑着桌子站起来。   太子见她这么大动静地站起来,皱眉把她扶着,“你要出去?”   “我要送你出去。”   太子听出了她的倔强,只好伸手把她扶住,带着她一块儿往外走。   “今儿怎么回事?跟这么紧?”太子奇怪的问。   徐幼宁缩着脖子,低着头不看他,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想你了。”   太子听到这句话,顿时心头一动,只觉得有阵阵暖流在他胸口涌动。   这阵子朝中大小事务全是他一力处置,着实有些忙碌。   只是他身为太子,事无巨细都应该有所了解,因此不敢偷懒懈怠,每日所见,不过是熟睡的徐幼宁而已。   太子顿住脚步,转身捧起了徐幼宁的脸,却是对王吉道:“去内阁传话,今日身子不适,叫他们把批过的奏折都送到东宫来。”   王吉埋着头:“殿下,今日除了要去内阁,还得去礼部那边对一下大婚的仪程,是不是也要去礼部传话。”   太子尚未发话,徐幼宁已经松了手。   “殿下且去忙吧,别耽搁正事。”   太子眸光深邃,淡淡道:“不是什么正事。”   他肯这样说,徐幼宁心中很是感激,倒是笑了起来。   “今日不去,明日也是得去的,倒不如早些办妥。”   说罢,徐幼宁转身,扶着素心的手回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会有更新。感谢在2020-09-09 23:08:47~2020-09-12 13:0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thy 6瓶;夏婉清风 5瓶;花点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良娣, 容奴婢把窗户关上吧。”素心说是这么说,不等徐幼宁答应,她便走上前, 将窗户的纱帘放下。   徐幼宁撅了撅嘴,不满意地看向素心:“我又没出门, 就站在这里看一会儿雪都不行吗?素心,这可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看一看怎么了?”   素心放好纱帘, 一脸恭敬道:“良娣已经在这里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这里风大, 良娣不可大意。”   “不看就不看。”   徐幼宁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小声地哼了一下, 转过身往屋里走去。   素心见她恼了,捂嘴笑了一下,赶紧追上去扶住徐幼宁。   “良娣别生气, 奴婢的意思是, 若是想看雪, 站在窗户这里看没什么意思, 不如穿戴好厚衣裳到外头去看。”   “真的?你真的让我去院子里看雪?”徐幼宁大喜过望。   “奴婢哪里敢戏弄良娣, 与其叫良娣开着窗户在这里吹冷风, 真不如穿戴好再去外头呢!”   “说得对。”   素心伺候着徐幼宁换了厚厚的棉服,再披上了一件灰狐皮斗篷, 并将兜帽戴好。   除此之外,又给她换上了一双厚厚的皮靴和手套。   穿戴完毕,徐幼宁迫不及待地就往外走去。   素心还觉得不妥,赶忙追上去,“良娣再拿一个手炉吧。”   “不要, 素心,我穿得跟熊罴似的,已经捂得很热了,再拿手炉我会热死的。”   临近产期,徐幼宁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穿上这些厚重的衣物,活脱脱像一个雪球一般。   看她出门走得那样快,素心、锦心还有云心都紧张得要命,紧紧跟在她的身后,生怕一不小心她就摔倒了。   好在徐幼宁下了台阶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在院子里蹲了下去。   “下了一夜的雪,居然已经积得这样厚了。”徐幼宁看着自己在雪地里的脚印深度,惊喜叹道。   素心见她兴致这样高,拿出了一柄小铜铲,“姑娘的手套太厚了,拿这个铲子铲雪吧。”   “这个好。”徐幼宁接过铜铲,高兴地将雪地里的雪拨弄到一处。   “良娣想堆个雪人吗?”素心见她蹲下了,悄悄地将手炉往她怀里塞。   “对,可我总是堆不好雪人的头和身子。”   之前在屋里的时候,还不觉得多冷,到外头凉风一吹,脸颊顿时有点冷了,徐幼宁这会儿倒不逞强了,乖乖抱着手炉。   “幼宁,你要在雪人里头插一根树枝,把身子和脑袋固定起来,那样才稳当。”   徐幼宁一抬头,便见太子和傅成奚站在不远处。   一见傅成奚,徐幼宁顿时有些害怕。   上回燕渟说傅成奚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她这阵子都特意避开傅成奚。   “殿下下朝了?”徐幼宁拿着铜铲,想要起身。   太子抢先一步走过来,将她拉起来:“这么大肚子,蹲着不难受么?”   是有点难受,可为了玩雪,也顾不上难受了。   太子看着她低头的模样,摇了摇头,对一旁的素心道:“拿几个软垫出来。”   “是,奴婢们疏忽了。”素心和锦心忙转身回殿里去拿软垫。   徐幼宁见她们受责罚,为她们辩解道:“是我一时兴起要出来玩,她们也拦不住我。”   “臣就不打搅殿下和良娣玩雪的雅兴了。”傅成奚在一旁笑道。   太子也不看他一眼,“去吧,尽快把事情做好。”   “知道了,殿下的大事,臣敢懈怠么?”傅成奚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朝徐幼宁点了一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素心和锦心捧着软垫出来,将软垫铺在徐幼宁铲的雪堆旁。   太子扶着徐幼宁侧着身子坐下,又在她身子旁放了一个枕头支撑胳膊,问:“这下舒服些吗?”   “嗯,”徐幼宁点了点头。   刚才蹲着的时候,腿正好抵住了肚子,着实有一点难受,这样侧着身子坐在垫子上确实好过了不少。   “都快过年了,傅大人还这么忙碌吗?”   “那当然,他办的可是关系你我的大事。”   “什么大事?”徐幼宁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太子说是能关系到她的大事,那么一定就是说她的身世。   傅成奚还在调查自己么?   徐幼宁无比地紧张起来。   “没事,虽然是大事,但不用你来操心,你安安心心地养你的胎就是。”   徐幼宁看着太子的眼神,总觉得他在谋划什么。   “殿下……”   太子从她手里拿过铜铲,专心侍弄积雪。   “你很会堆雪人吗?”徐幼宁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将徐幼宁刚才铲起来的雪堆拍成规整的模样。   “小时候堆过两次。”   堆过两次?   徐幼宁年年都会跟月芽一起堆雪人,可还是堆得不太好。   看着太子专注堆雪人的模样,徐幼宁百无聊赖,看到旁边落了一根树枝,伸手抓过来,“是不是要用树枝?”   “那是傅成奚太笨,所以才需要用树枝固定。”   徐幼宁看着他自得的模样,一时说不出话,只见太子拍好雪人的身子,又迅速做好了脑袋,稳稳地摆了上去。   “要不,你来给雪人做眼睛鼻子?”太子道。   “不要,你全部做完吧。”   他堆得太好,徐幼宁已经没有了自己动手的意思,索性自己抱着手炉在一旁看他忙活。   今日太子的兴致似乎很高,堆好了第一个雪人之后,又堆了两个大小不一样的雪人。   第一个雪人最高大,第二个雪人要矮小一些,第三个雪人最小,约莫只有第一个雪人的一半大。   “主子,眼睛鼻子用什么做呢?”王吉在一旁问道。   太子想了想,“去库房瞧瞧,我记得有一匣子黑曜石是不是?”   黑曜石?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难不成他要用黑曜石给雪人做眼睛么?   不过徐幼宁不打算开口。   王吉道:“有的有的,还有不少猫眼也合适。”   太子颔首:“其他的宝石也拿过来瞧瞧。”   “奴婢即刻去办。”王吉匆匆而去,很快带着人捧着几个匣子过来了。   太子索性把手套扔在地上,直接用手给雪人的形状做了修饰,待将雪人规整妥当,先拿黑曜石给三个雪人们做了眼睛,又拿红宝石点缀做嘴巴。   “如何?”   短短两个字,徐幼宁就听出了他话里的自得。   用那么贵重的东西给雪人做点缀,确实比徐幼宁从前用萝卜青菜装饰得雪人更好看。   黑曜石深邃,红宝石闪耀,趁得白雪更加晶莹。   “好看是好看,未免太简单了些。”见他那样得意,徐幼宁绞尽脑汁在鸡蛋里挑骨头。   太子闻言,眯着眼睛看了看,给最高的那个雪人戴上一只白玉冠,给第二高的雪人挂上了一对珍珠耳环,再给最小的那个雪人用蓝宝石点缀出一件马甲的样子。   “如何?”他又问。   这次,饶是徐幼宁有心挑刺也挑不出什么话了。   两个人的目光都深深地落在那三个雪人身上,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雪花簌簌落下来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太子戳了戳徐幼宁的肩膀:“知道我堆的是什么吗?”   看着地上的三个大小不一的雪人,徐幼宁岂有不知的道理。   她继续盯着那三个雪人,盯了好久,终于狠心转过头不再看,故作不知,“这是堆的什么?”   “这你都猜不出?”太子的语气有些失望。   “猜不出。”   太子伸手在徐幼宁的鼻子上戳了一下:“你故意的。”   “好冰!”方才他直接拿手堆的雪人,指尖格外冰凉,在徐幼宁鼻子上刮了一下,便将她冰得不行。   “是有点冷了。”太子把手往徐幼宁怀里的手炉摸去。   徐幼宁抱着手炉,太子的大手握着徐幼宁的手套。   “你这手套太大了,我都快摸不到你的手了。”   “我冷着呢,别抢我的手炉。”徐幼宁不满地瞪向他。   他丝毫不以为忤,反倒是冲徐幼宁笑得得意,“没抢,我们俩一起用。”   “叫王吉给你再拿个手炉。”   不等太子发话,王吉赶忙道:“良娣,殿里已经没有别的手炉了。”   真是忠仆。   徐幼宁没了脾气,余光又落到那三个雪人身上。   “想说什么就说。”   徐幼宁低头笑了一下:“殿下的雪人堆得很好,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到明天,这雪人就会化了。”   太子眸光动了动,正想说什么,徐幼宁把手炉往太子怀里一塞,缩着脖子道:“外头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屋去吧。”   说完,也不等太子说什么,便自己挣扎着要起身。   素心和锦心见状,只好赶紧把她扶住,   徐幼宁见太子还望着那三个雪人,催促道:“快起来吧,地上的垫子都快被雪浸湿了。”   “嗯,进去吧。”太子说完,也站了起来。   徐幼宁由两个宫女扶着,走在前头,太子走在后面。   “怎么走得晃晃悠悠的?”太子蹙眉。   徐幼宁身上本来就笨重,又穿着棉服和狐裘,自然行动更不方便。   她走得小心翼翼的,都不敢分神去搭话。   “站住。”太子见状,示意素心和锦心把她扶住。   徐幼宁被两个宫女架住,回过头不满地看向太子:“又要做什么?”   “我抱你进去。”太子快步走上前,将徐幼宁从素心的手里接过来,“穿得真厚,我感觉抱的是团棉花。”   “不喜欢就别抱,我自己会走。”   “别闹了,一直在下雪,路滑得很。”   他的手刚挪到徐幼宁的腰上,徐幼宁忽然痛呼了一声。   “啊——”   “怎么了?”太子见她捂着肚子,神情很是扭曲。   徐幼宁深吸了一口气:“刚才,突然有些绞痛。”   “快去传太医。”   “应该没事,昨晚就痛了两三回,也是这个痛法,不知道是不是小黄又在闹了。”话音刚落,徐幼宁更加大声地痛呼起来。   “都愣着做什么?快去传太医。”   太子抱着徐幼宁,快步朝承乾宫内冲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2 13:03:45~2020-09-13 02:0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光迎 40瓶;听我的! 10瓶;炸炸炸毛 2瓶;3682338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太子抱着徐幼宁快步进了承乾宫, 太医片刻即至。   还未把脉,太医先对太子道:“殿下,稳婆是否已经到了。”   “你还没看呢!”   太医擦了擦额间的汗, “这个月份,但凡有什么动静, 多是要发动了。”   太子颔首:“知道了,稳婆半个月前就在东宫住下了, 马上把她们喊过来听差, 你先把脉。”   “是。”太医放下药箱, 坐到榻前, 太子走出内室,王吉道:“主子, 奴婢已经去传稳婆了。”   太子颔首,正要重新入内,王吉追上前去低声道:“主子, 良娣既是生产在即, 是不是先将良娣挪到宜兰轩去, 那边都已经布置妥当了。”   “都要生了, 还挪来挪去折腾什么!”太子扔下这话, 快步走到内室中去了。   素心悄悄走到王吉身边:“王公公, 贵妃娘娘特意过来交代,说着承乾宫不能做妇人生产之事, 殿下……”   “这里是东宫,当然是听主子的了。”王吉虽然在承乾宫生产觉得不妥,但主子的吩咐必须照办,“良娣要生了,把宜兰轩那边备的东西全都搬过来, 传话下去,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出了什么岔子,仔细自己的脑袋。”   “是。”   内殿中,徐幼宁躺在榻上,忍着腹中的疼痛,焦急地望向太医:“我这是要生了吗?”   太医道:“依良娣所说,的确很像是将要发动前的阵痛。”   “那我……那我应该怎么做?”   “良娣莫急,如今只能等,这阵痛会逐渐频繁,越往后越疼,良娣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我、我知道了。”   “有什么汤药能缓解疼痛吗?”太子从屏风后头走过来,听闻此话顿时问道。   太医面露难色:“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而且从现在开始,良娣最好不要再进食任何东西,就躺在这里休息,若是觉得饿,含一些参片便好。”   太子觉得不妥,既是太医这样说,他只好忍下心中疑问,吩咐底下人照办。   “良娣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保存体力,静待发动,等到要生的时候,那才是最费劲的时候,等一会儿稳婆过来,会教良娣在生产的时候如何用劲,良娣且留心记着。”   “多谢太医。”徐幼宁话音刚落,捂着肚子再次痛呼起来。   太子眉头一拧,坐到榻边,将她抱在怀里,回头狠狠对太医道:“这也是正常的?”   太医低着头,额头上再次渗出冷汗:“殿下,女子生产原就是这么痛楚的,这才只是最初的阵痛,等到了生的那会儿,才是真的……”   “真的什么?!”   “真的痛不欲生。”   “你就没有一点法子吗?”   太医的冷汗涔涔而下,继续道:“平常良娣饮食得当,每日活动不少,腹中胎儿大小合适,已经是力所能及的降低了生产时的痛楚了。”   徐幼宁见太子一直逼问太医,伸手拉了拉太子的袖子:“女人生孩子原就是过鬼门关,你别为难太医了。”   “下去吧。”太子道。   太医急忙退下,待出了门,方才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很快,听差的稳婆走了进来,说的便是生产的时的一些诀窍,叫徐幼宁储存体力,不要大喊大叫,要把身上的劲儿都用在肚子上。   徐幼宁听得似懂非懂,心里越发焦灼。   太子抱着她,见她紧张的模样,轻轻为她擦着汗。   “还疼吗?”   “疼过就好了,又一点感觉都没有,”徐幼宁担忧极了,“只是疼的时候真的好疼,就像有一只手在我的肚子,揪着孩子使劲往外拽。太医说一会儿还会更疼,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住。”   太子感受不到那种疼痛,光是听徐幼宁描述一下,便已经觉得很疼了。   “你能撑下来的,幼宁,你比自己想得更坚强。”   “是吗?”徐幼宁被他安慰着,勉强笑了笑。   “当然了,你连别人熬不过来的疫症都能熬过来,更何况是生孩子呢?”太子此刻心中,其实也是忐忑的,只是徐幼宁那么害怕担忧,他不能展露出分毫怯意,只能尽全力的安慰她,“幼宁,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徐幼宁心中一动,缩在他怀里没有吭声。   想做的事,当然有。   太子继续道:“你一时想不到也没关系,这会儿你可以慢慢想,若有想做的事,等你出了月子,一定让你做成。”   “李深。”徐幼宁轻喊了他的名字。   出了月子,就是他大婚的日子,也是她离开南唐的日子。   “想到了吗?”   徐幼宁维持着浅淡的笑意:“我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不过,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求什么?是不是想让月芽来陪你坐月子?”   “不是的,”徐幼宁急忙否认。   她好不容易才把月芽送出东宫,此刻,月芽应当已经在燕渟的安排下出了京城,往北梁去了。   “我是想说,如果我不在了,求你好好照顾小黄,也照顾好我的家人,好吗?”   太子的表情有些难看,“徐幼宁,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会不在?刚才太医的话你没听到吗,虽然生孩子是很疼,可你的怀相很好,胎位也很正,必然能顺利生产的。”   徐幼宁听得有些心虚。   她知道李深是在意她,疼爱她的,但是现在她只能继续欺骗他。   “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徐幼宁不敢看他,只把脸埋在他的脖子窝里,“万一……啊——”   徐幼宁有一声痛呼出来。   “又疼了吗?”   “嗯,”徐幼宁的脸色不太好,趁着太子关怀,她又道,“李深,你答应我好不好?”   “徐幼宁,小黄是我们的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当然都会对他好。至于你的家人,我当然会把他们当家人看待。等你生下小黄,我会向父皇请旨,给你爹要一个爵位。”   “我不是想要封赏,”徐幼宁急忙道,“我只是希望万一发生什么事,殿下能看顾他们一二。”   “你别胡思乱想了,”太子说着,却知道徐幼宁此刻必定会胡思乱想,便道,“要不,我叫人把大黄牵过来。”   从御香山行宫回来之后,太医担心大黄会冲撞到徐幼宁,便没叫小路子把大黄牵到承乾宫来。   “好啊,把大黄牵过来。”   很快,小路子就把大黄牵到了内殿。   许久不见,大黄长得更威武强壮了,一见到太子和徐幼宁,便摇着尾巴一跳一跳的。   小路子对着大黄说了几句,大黄很乖巧地远远的站着,并不跑到徐幼宁的榻前来,   王吉听到要牵狗过来,早早地就准备好了一碟子肉,端到徐幼宁跟前。   “大黄,拜一个。”太子道。   大黄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朝着徐幼宁连连拜了好几下,滑稽乖巧的模样一下就把徐幼宁逗笑了。   “真乖,”太子满意地朝大黄扔了一块肉,“大黄,打一个滚。”   大黄乖巧地在地上滚了几圈。   徐幼宁捂着嘴笑起来,太子继续给大黄喂肉。   如此逗着大黄,虽然不时还有绞痛,到底好过了许多。等到一盘肉喂完,方才叫小路子把大黄牵下去。   “主子,该用午膳了。”王吉在一旁提醒道。   太子扬眉,“不是说生之前都不吃东西了吗?”   王吉道:“给良娣备了参片,给主子备了午膳。”   “不吃,”太子看了一眼怀中的徐幼宁,“把参片拿过来。”   王吉很快捧了参片过来,太子捻起一片,塞到徐幼宁口中。   “参片要含在舌下,知道吗?”他叮嘱道。   “嗯。”徐幼宁喊着参片,说话含混不清的,“你别只管我,快吃些东西吧。”   “不必了,我陪着你饿。”   徐幼宁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快去吃吧,我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生,万一你饿晕了,没人管我和小黄怎么办?”   太子想想,觉得有理,“也好,煮碗面吧。”   “是。”片刻后,王吉便呈上来了一碗鸡丝面。   白生生的面汤,绿油油的香葱,闻起来格外的香。   看着徐幼宁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模样,太子挑起一小柱面送到她唇边:“吃一口。”   徐幼宁确实很想吃。   她从来没想到这么一碗简简单单的面居然这么香。   可是想起太医的叮嘱,她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喝一口汤?”太子着实瞧她可怜,不忍心让她挨饿。   徐幼宁挣扎了片刻,凑到碗边喝了一小口。   “真鲜。”   太子不忍心再馋她,捧起碗几下将面吃了。   “就一碗面,你要不要再吃些别的?”徐幼宁问。   “吃饱了,”太子看着徐幼宁,“等你生完,我叫御膳房拿出看家本事给你做一顿宴席,如何?”   “好啊,可是菜得我来点,你们不许说这个说那个的。”   “全都由你来点,要不,你现在就把食单写下来。”   “一言为定啊!”   自从有了身孕,徐幼宁的膳食一直被严格管着,虽说山珍海味少不了,可是厨子给她做菜的时候,都是秉着清淡的法则做,同样一道菜,她吃的跟太子吃的就不是一个味道。   素心很快捧了纸笔过来,叫徐幼宁点菜。   “烤全羊、水煮肉、麻辣乳瓜、油焖肘子、东坡肉、剁椒鱼……”徐幼宁一口气说了十几道菜,全是大油大盐的重口味菜。   素心一边写一边小心道:“良娣,这些菜都不适应产后进食,太医说产后还是要继续吃温补。”   “李深!”徐幼宁拉长了声音望向太子。   太子收到她的目光,转头厉声道:“多嘴,主子要吃什么就被什么,等幼宁生完孩子,这些菜必须立刻呈上来,都听清楚了吗?”   “是。”屋子里的宫人齐声应道。   徐幼宁被素心管了这么久,见到太子训她,终于觉得出了一口气,哈哈大笑起来。   素心被训,心里并不难过,看着徐幼宁那样开心,只在心里祈祷着她能平安生产。   “啊——”徐幼宁又捂着肚子喊了一声。   “又疼了吗?”太子皱眉,关切地问。   这一次是真的好疼,疼得徐幼宁半天回不过劲。   “好像疼得越来越频繁了,要生了吗?”太子说完,赶忙转过头,“去,快把稳婆和太医都叫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晚的更新。   感谢在2020-09-13 02:05:39~2020-09-14 13:1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erina 3瓶;花点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旁边宜兰轩不是都备好了吗?怎么还是在承乾宫里生?”承乾宫正殿中, 慧贵妃站在太子身边责问道。   太子没有说话,像是没听见慧贵妃的话一般,眸光紧紧盯着内殿。   隔着一道墙, 依旧能清晰听到徐幼宁的哭喊声。   慧贵妃见他不答话,又急道:“李深, 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还打算在里头帮着接生啊?”   见慧贵妃一直在太子耳边吵闹, 庄敬公主将慧贵妃拉开, 劝道:“弟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 要当爹的人, 心里着急罢了。”   “再着急也不能乱了规矩,这承乾宫是什么地方, 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在这里生孩子,她倒好……”   庄敬赶紧打断慧贵妃的话,“母妃, 眼下最要紧是母子平安, 其他的容后再说。”   慧贵妃哪里肯依, 依旧不停说着, 只是声音小了一些。眼看着太子始终没有搭理, 一跺脚坐到旁边去了。   庄敬由着她去, 没有跟着,转向太子道:“看你这么着急的样子, 要不,我进去瞧瞧?”   “有劳皇姐了。”   庄敬公主走过去,守在门口的王德全见是她,替她开了门。   一进门,就听到徐幼宁惨叫声, 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三个太医正在屏风后头站着小声说话,像在商议什么事。   庄敬走到屏风边,往里头看了一眼,似是看见血污,迅速收回目光,转向三位太医:“幼宁的情况怎么样了?”   “回公主的话,良娣目前一切正常。”   “她都生了三个多时辰了,还没有生出来,这也算正常?”庄敬问。   “公主殿下,良娣已经算是发动很快的产妇了,第一胎疼了三个多时辰便能生。那些不顺当的产妇,有时候疼几天几夜都生不下来。”   “你们估摸着幼宁什么时候能生下来?”再不生下来,徐幼宁受苦,外头等的人一样煎熬。   三位太医面面相觑,都说不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生孩子是一件凶险的事,不到最后一刻,都谈不上稳妥。   里头的产婆不停地说话。   “良娣,您再用一点力,奴婢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   “啊——”是徐幼宁的痛呼。   “良娣省些力气,别喊了,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肚子上。吸一口气,咱们再用一次力。”   隔着屏风,庄敬都能感受到徐幼宁承受的紧张和痛楚。   “你们倒是说话呀,你们不都是妇科圣手吗?”   其中一个太医被庄敬公主骂得没法了,只好道:“顺当的话,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生出来了。”   “这还差不多。”庄敬公主隔着屏风遥望了一眼里头的徐幼宁,出了内殿。   “皇姐,她情况如何了?”见庄敬公主回来,太子急忙问道。   庄敬公主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意,“放心吧,太医说一切顺当,顶多半个时辰就要生了。”   “还要半个时辰?”   徐幼宁痛了这么久,也喊了这么久,一开始她的声音是清脆尖锐的,哭喊了这么三个时辰,嗓子都已经喊哑了。   “生孩子哪有这么快的。”慧贵妃在一旁嘀咕道。   庄敬亦是点头:“太医说了,寻常妇人生第一胎,好些人都要生个几天几夜的,像幼宁这般,当天发动,当天就生的,已经是极快极顺当的了。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慧贵妃又道:“你若是听得难受,就去湖边散散心,我这个当娘的替你守着。”   “不,我就在这里等。”太子说完,听着内殿的痛呼声,叹了口气,坐到慧贵妃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母妃,当年你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痛楚?”   慧贵妃闻言,眸光一动,却是笑了起来:“那么久远的事,疼不疼的我记不清了,能生下你,再疼我也乐意。”   “母妃……”   正在这时候,内殿之中突然传出来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   生了?   太子与慧贵妃相视一望,顿时都激动起来,齐齐往内殿跑去。   一推门,守在门口的三位太医齐齐向太子道贺;“恭喜殿下,喜得麟儿。”   慧贵妃眼睛一亮:“是个儿子?”   一面笑一面道,“这丫头的福气还不真是一般的大。快把本宫的孙子抱过来瞧瞧。”   “娘娘稍安勿躁,稳婆还在处理小王子身上的东西。”   “徐幼宁呢?”太子问。   “殿下放心,徐良娣安好,只是刚刚用了太多力气,还十分虚弱。”   太医话音一落,太子便匆匆入内。   徐幼宁果真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面色苍白,眼睛像是将要合拢。   素心正跪坐在榻前给她喂东西。   “幼宁。”太子上前,坐在榻边,从素心手中接过汤盅。   是一盅温热的虫草鸡汤。   她这样子的确是吃不了宴席的。   他喂徐幼宁喝了几口鸡汤,见她眼睛睁开了一些,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还疼吗?”   徐幼宁摇头。   “不疼?疼就说,我让太医给你瞧瞧。”   “不是的,”徐幼宁有气无力道,“我没什么感觉,也不知自己疼不疼,我好像没有腰了似地。”   素心见状,便帮徐幼宁答道:“主子,太医说了,良娣产后虚弱,只要好好坐月子,等出了月子便能恢复如初了。”   “幼宁,宴席……你还吃吗?要不还是先喝一碗鸡肉粥?”   徐幼宁知道鸡肉粥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可嘴一噘,看着就是委屈得要哭的样子。   太子无奈,只好道:“按她早上写的食单把菜呈上来,一道都不能少。”顿了顿,又道,“鸡肉粥也呈上来。”   “奴婢遵旨。”   徐幼宁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小黄……小黄还好吗?”   “挺好的,先前那哭声你没听见么?多有力气呀!”   “那现在怎么没声音了?是不是出事了?”   “别瞎说,”太子说着,扭头往那边看去,“母妃在照看呢,这会儿似乎奶妈在喂他。”   徐幼宁点了点头。   奶妈,的确需要奶妈。   想着想着,不自觉就哭了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了?”   “不疼。”   太子松了口气,安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你跟小黄母子平安。”   “李深,我想喂一下他。”   太子愣了一下。   宫里的孩子,生下来都是由奶妈喂的,嫔妃们都不会自己喂孩子。   太子下意识地朝她胸口看了一眼:“可你……有吗?”   看着倒是挺大的,可跟那几个奶妈比,还是差一些。   “怎么没有?”徐幼宁怒道,“普通人家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娘亲喂的。”   太子有些迟疑,他对此事不太了解。   喂着徐幼宁又喝了几口鸡汤,有了主意,道:“你这么虚弱,别折腾了,先休息休息,等过几日再说。”   徐幼宁有心反驳,却实在的没有力气。   “李深,你还没见到儿子吧?快过来。”慧贵妃抱着孩子热络的招呼道,“我的孙儿真乖,喝了几口奶便不哭了。”   太子自然是想看看孩子的,可看着怀里虚弱的徐幼宁,回过头对慧贵妃道:“母妃,你把孩子抱过来,孩子的娘也想看看。”   “让她静养着吧,看什么孩子。”说是这么说,慧贵妃到底还是抱着孩子过来了。   承乾宫的地龙把屋子里烧得十分热和,因此慧贵妃怀中的孩子只裹着一层薄薄的襁褓,看着小小的一团。   太子伸手把孩子接过来,抱到徐幼宁跟前:“小黄,看看娘亲。”   徐幼宁看着眼前那张皱巴巴的小脸,觉得有些丑,想笑,可是不知道怎么地还是哭了出来。   就这么一个丑丑的小东西在她肚子里呆了十个月吗?   就是它每天在她的肚子里滚来滚去,踢她、揍她么?   真是个丑丑的坏孩子。   可她还是好想伸手把这个丑丑的小东西抱在怀里,使劲亲一亲。   太子将小黄放在徐幼宁的枕边。   徐幼宁身上乏力,根本没法抱小黄,只能伸手去抓住小黄的小手。   小黄的手真小啊,一只手还没有徐幼宁半根手指头长,五根手指又细又白。   她小心翼翼地抓着这只小手,生怕一不小心就折断了。   “哎,你小心点,压着我孙子的小胳膊了。”慧贵妃见太子又坐下去,连忙在一旁说着,说完方觉得有些不对劲,“小黄是谁?”   太子坦然答道:“小黄就是你的乖孙子啊。”   “什么?小黄?”慧贵妃一脸地惊愕,“李深,你可真是……”   她想骂点难听的话,偏生一个是她儿子,一个是她孙子,骂得难听全都落在自己身上了。   “哈哈,小黄?”一旁的庄敬公主亦是笑起来,“弟弟,可真有你的,养条狗叫大黄,亲儿子叫小黄。”   小黄这个名字取了有一阵儿了,太子已经喊得十分顺口。   见母亲和姐姐瞧不起这个小名,他倒是坦然:“小名么,就是得取得随意些,孩子才能健健康康的。”   慧贵妃咬牙切齿道:“这小名是你取的?”   她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取出这样的名字。   “我们一块儿取的。”   慧贵妃知道他在包庇徐幼宁,愤愤道:“小名由着你们胡闹,大名可不能胡来,必须给我看过才能定。”   “知道了,等定好了,先给母妃看看,再拿去给父皇瞧瞧。”   “你可记着自己说的话。”慧贵妃狠狠道。   庄敬见状,上前挽着慧贵妃的手,“母妃,如今幼宁跟小黄母子平安,你也可以放心回宫了。”   “谁说我要回宫的?”慧贵妃道,“你瞧瞧这两个人,哪一个是能带孩子的,今儿我就歇在宜兰阁。”   说完,慧贵妃瞪向太子:“一会儿你们闹够了,把小……把本宫的孙子给我抱过来。”   承乾宫门口拴着大黄,她还是不忍心管她的乖孙儿叫小黄。   “这样也好,今晚母妃照看孩子,幼宁可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庄敬说着,也来了兴致,“今晚我也歇在宜兰轩。”   徐幼宁躺在榻上,静静地握着小黄的手。   太子看着榻上的母子二人,像是有人往他心口浇了一盆温水,暖暖的,柔柔的,将他整个人融得没有丁点的棱角。   他解了衣裳,也躺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到了,更新的问题我确实很抱歉,之前一直断断续续的,之后会努力调整。   至于其他的设定问题,我就无能为力啦,希望自己下一本更能令大家喜欢吧。   感谢在2020-09-14 13:10:58~2020-09-14 23:0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丸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erin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小黄刚刚出生, 胃口还很小,片刻就被奶妈喂饱了,眯着眼睛打起盹儿来。   他心满意足的模样, 看着格外恬静安详。   太子忍俊不禁道:“你睡着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嘘!”徐幼宁皱着眉瞪向他, 说话这么大声,把儿子吵醒了怎么办。   太子看她一脸凶恶的样子, 想笑又不敢笑, 只能噤了声。   等了一会儿, 见徐幼宁一直呆呆望着小黄, 他忍不住道:“幼宁,奶妈说刚生出的奶娃娃不是吃就是睡, 不会吵醒的。”   “真的?”徐幼宁有些难以置信。   “你瞧,他睡得多香啊。”太子说着,拿手指戳了戳小黄的鼻子, “咱们说几句话, 吵不醒他。”   徐幼宁一见, 顿时急了, 伸手着力拍打他的手背:“你别作弄他!”   “嘶——”太子被她拍得吃疼, 知道徐幼宁动了真格, 把手缩了回来,再不说话闹事了。   徐幼宁的目光始终在小黄的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见小黄真的睡得很沉, 方才小声说:“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觉得他皱巴巴地好难看,这会儿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他生的好看。”   “早跟你说了,小黄不可能丑。”   徐幼宁轻轻指着小黄的鼻子, “他的鼻子,很像你的鼻子。”   “是吗?”太子把目光落到小黄的鼻子上。   小黄的脸实在太小了,鼻子还没有太子的指甲盖大,不过,即使是那么小的一个鼻子,从侧面看确实有一个好看的弧度。   “确实像我。”   徐幼宁看着却发起愁来。   “他是不是没有像我的地方啊!”   “怎么会呢?你是他的娘,怎么会没有像你的地方呢?”   “可是你看他,鼻子像你,嘴巴好像也像你,都是薄薄的嘴唇,还有脸型,也不像我。”   徐幼宁的脸是圆圆的,小黄现在才那么小一团,看着脸也不是很圆,将来长大了长高了肯定更不是圆的。   “也许眼睛像你啊。”太子道。   徐幼宁摇头:“眼睛也不像。”   “他闭着眼睛呢,你怎么知道。”奶妈把小黄抱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徐幼宁指了指儿子紧闭的眼睛,“他的眼睛虽然闭着,可是你看,他的眼睛缝儿多长啊,肯定也是像你。”   她的圆圆的杏眼,太子是狭长的凤眼,从五官的比例来说,小黄的眼缝确实挺长的。   “你长得那么像贵妃娘娘,怎么小黄一点都不像我呢!”   “父皇时常说,我长相肖似母妃,性格跟父皇很像,或许,小黄的性格跟你一样。”   “那还是别了,全像你得了。”徐幼宁心里觉得更堵。   她的性格窝窝囊囊的,小黄可千万别随她,若是随她的性儿,将来在宫里被人欺负死了。   太子看着徐幼宁别扭的模样,有心把她抱在怀里狠狠撮几口,只可惜两人中间隔着小黄,无法得手,叫他有些难受。   “主子。”王吉在外头恭敬喊了一声。   “说。”   “良娣要的宴席已经备好了。”   太子望向徐幼宁:“饿吗?要不要传膳?”   徐幼宁这会儿忧心忡忡,其实没什么胃口,可那些菜都是她硬要点的,若是不传了说不过去。   “传吧。”   宫人抬着食案进来,奶妈将榻上的小黄抱到了一旁。素心将垫在徐幼宁身下的褥子拿走,重新铺了一块干净的过去。   太子看着那块脏褥子,微微蹙眉。   女子生产,果真是闯鬼门关。   徐幼宁身下的垫子是她生完小黄之后铺上的,这么会儿功夫又弄脏了。   太子坐起身,先喂徐幼宁吃了一块东坡肉。   “还要么?”   好吃是好吃,就是感觉腻得慌。   徐幼宁不敢再逞强,只道:“给我吃口粥吧。”   厨房里熬的鸡肉粥其实食材很丰富,熬成茸的鸡肉、剁成碎的香菇以及一点点的马蹄,吃起来细软不腻。   徐幼宁呼啦啦地吃了两碗粥,至于她点的那些菜,不过动了两三块而已。   待撤去食案,奶妈抱着小黄道:“殿下,奴婢把小王子抱去宜兰轩了。”   太子刚要点头,徐幼宁却道:“不要,他今晚跟我一块儿睡。”   奶妈劝道:“良娣,刚出生奶娃娃一晚上要醒三四次,若是跟良娣一块儿睡,今晚良娣怕是得不到休息,还是容奴婢抱下去吧。”   太子看得出徐幼宁脸上的疲惫,于是道:“你先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再把小黄抱到咱们屋里。”   徐幼宁不吭声,眼泪却是簌簌落下来。   太子无奈,只得吩咐道:“先把小黄抱过来,等会儿她睡了,你再把小黄抱走。”   “是。”奶妈把小黄重新放回徐幼宁的身边。   太子看着徐幼宁眼泪花花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   “瞧你这模样,又不是把孩子抱走就不抱回来了,今晚你好好睡一觉,让母妃看着,明儿一早你睁眼的时候,我就让人把孩子抱回来。”   徐幼宁轻轻拍着小黄的襁褓,依旧不出声。   她跟小黄就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做母子了,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小黄在一块儿,哪里舍得叫人抱走。   从前没生下来的时候,她总觉得把孩子留下来不是什么难事,如今看着这一团小小的东西,她心中竟然生出万般不舍。   “怎么又哭了?”太子叹口气,拿帕子替她擦眼泪。   徐幼宁吸了吸鼻子,恋恋不舍地将眸光从小黄身上挪开,望向太子。   “你给小黄取了什么名字呀。”   “是拟了好几个字。你听听看,有没有喜欢的,”太子起身,走到书房,将他之前拟的字单取了过来。   徐幼宁接过子单,认真的看起来。   女孩的名字他拟了八个,男孩的名字拟了七个。   “琰、璞、瑱、珣、琮、珉、璋。”徐幼宁挨个念了一遍。   太子道:“小黄这一辈名字都从玉,你觉得哪个字好?”   这些字都是美玉,用作名字的确是很好的。   “这些字我都挺喜欢的,让陛下选吧。”   “我拟的多,你先挑几个出来,我再拿给父皇瞧。”   徐幼宁想帮着小黄选名字,她不能陪着小黄一起长大,但小黄的名字她想参与一下。   将来小黄想起娘来,能知道名字是娘帮着选的。   她把每个字都跟姓氏搭配起来念了一遍:“李琰、李璞、李瑱、李珣、李琮、李珉、李璋……”   “如何?”太子问。   “我喜欢李珣和李琮。”徐幼宁分不出这些字哪个字的意义更好,但她念起来觉得这两个名字是最好听的。   太子又问:“这两个里面,有没有最喜欢的?”   “不是还要哪个陛下选么?”   太子狡黠的一笑,“你先选。”   “那,选李珣。”   “好。就李珣。”   徐幼宁担忧的问:“我们直接就把名字定下来了,陛下和贵妃娘娘会不会不高兴?”   “无妨,我会再添几个字让他们选,保证让他们选中珣字。”   “行得通吗?”徐幼宁有些不相信,“陛下和娘娘会不会挑中别的字?要不把珣和琮都写上去,李琮也挺好的。”   “若是让他们在珣和琮之间选,我也不知道他们会选哪一个,你放心,我会写几个父皇不喜欢的字上去,保证让他选中李珣。”   太子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徐幼宁知道,他说到就能办到。   李珣,确实是她最喜欢的名字。   “珣儿,小珣儿。”徐幼宁在小黄的耳边轻轻喊着。   “怎么不叫小黄了?”太子忍着笑道。   徐幼宁知道他在笑话自己,想了想,还是道:“往后在人前,别叫他小黄了。”   “为何?”   “东宫里还养着大黄,别人会笑话他的。”她不想小黄被人笑话。   “那以后都不叫小黄了?”   “不是的,我是说在别人跟前。我不喜欢看别人笑话他。”小黄这个名字,护着他平平安安地捱过了疫症,是个好名字。   太子道:“知道了,以后只有我们俩的时候叫他小黄。”   “嗯。”徐幼宁终于满意地点了头。   “困不困,要不要睡了?”太子问。   “你要把小黄抱走?”   太子心中一叹:“刚才奶妈不是说了么?小黄今晚醒两三回,他睡这屋,会睡不着觉的。”   见徐幼宁还在迟疑,他继续道:“母妃和皇姐都是宜兰轩,若是不把小黄抱过去,一会儿母妃又该来要人了。母妃就今晚才住东宫,之后小黄每晚都跟你一块儿睡,成吗?”   徐幼宁在太子身边这么久,大体是知道他的脾气了。   他这个人,在外人看来毫无缺点,实际上他长期居于上位,习惯了令行禁止,因此性子有些急躁,不太有耐心。   听着他这样安慰自己,徐幼宁觉得颇为难得。   “嗯,抱过去吧,反正我现在抱不了他,也喂不了他。”   奶妈很快进来,给小黄换上了一件厚厚的襁褓,抱着他离开了承乾宫。   太子转过身,看着徐幼宁:“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刚才吃了那么多,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又饿了。”   太子吩咐底下人给徐幼宁端了一盏燕窝进来,配了两个小笼包。   徐幼宁吃过饭,重新躺下。   太子跟着躺下,盖上被子就将她搂住,顺势把他的手放在徐幼宁的肚子上。   感受到他温热的手掌,徐幼宁心中一动:“李深,我的肚子现在是不是很丑?”   摸起来的确感觉不太好。   “不丑。”太子道。   徐幼宁听着他的回答,轻笑了起来:“这不是实话。”   “是实话,”太子辩解道。   “你压根就没有看,我刚刚偷看了一眼,可难看了。”徐幼宁的语气有些沮丧。   太子伸手去撩被子:“那我现在看。”   “不要。”徐幼宁急忙抱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动,“我不许你看。”   她现在的肚子太难看了。   都要走了,她实在不想让他看见这么难看的自己。   让他记住自己好看的样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4 23:03:15~2020-09-15 21:2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erin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徐幼宁这一脚睡得很沉,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身边的枕头已经空了。   身上依旧使不上体力,腰身似乎不是自己的了。   徐幼宁眯了眯眼睛, 支撑着坐了起来,扭头见太子站在榻边, 怀里抱着孩子,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 口中轻轻对小黄说着什么。   “小黄。”徐幼宁喊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 太子回过头, 抱着小黄道:“乖儿子, 娘亲醒了,爹带你去看看娘亲。”   小黄仍然是闭着眼睛。   从徐幼宁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 他就一直是闭着眼睛的:“怎么这么贪睡呀!”   太子道:“奶妈说,月子里的孩子都是这样的,醒了吃, 吃了睡, 拉了就哭。头先刚抱过来的时候是醒着的, 走了一圈就睡着了。”   徐幼宁看着熟睡的小黄, 忍俊不禁道:“倒是活得自在。”   她正想伸手去碰一碰小黄, 小黄忽然哇地一声哭起来。   “呀, 怎么啦?是不是娘亲吓到你了?”徐幼宁顿时紧张起来。   太子见儿子哭了,也有些紧张, 正预备喊人过来,吸了吸鼻子道:“你闻到什么味儿没?”   他这么一说,徐幼宁也闻到了一股臭味,两人齐声道:“是拉了。”   奶娘很快进来,抱着小黄去换襁褓。   徐幼宁松了口气, 起身让素心和锦心伺候着她洗漱,更衣。   一个月不能沐浴,好歹把脸洗洗干净。   穿好衣裳,她没有立即躺下,而是在榻边走了几个来回。   “怎么样,还有力气走吗?”   “没那么虚弱。”是太医叮嘱徐幼宁坐月子的时候不可一味躺着,每日要起身稍稍活动一二。   徐幼宁走到自己觉得没什么力气了,方才坐到榻边,大口喘气。   “你别逞强。”太子劝道。   “不是逞强,我觉得还是要听太医的话。”之前太医总是叮嘱徐幼宁要多走动的时候,徐幼宁没有听,时常偷懒不出门,昨儿生完自己的腰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心里便悔死了,早知生孩子这么难,她就该时时刻刻都多走动,早上走一圈,下午走一圈,晚上再走一圈。   若是走够了,一定生得更快。   太子见状,知道她主意已定,待她缓过气便扶着她坐好,命人端了食案过来。   许是因着徐幼宁起得太晚,这早膳准备得十分丰盛,光是粥品就有四样。因着昨日徐幼宁吃了两碗鸡肉粥的缘故,今日呈上来的是桂圆莲米粥、山药芝麻粥、莲藕百合粥和马蹄瘦肉粥,搭配了金丝酥、芝麻卷等一些点心,另给徐幼宁做了两道大菜,一道桂花鱼,一道八宝鸭。   尝了一口,都是正常菜式的味道,并没有刻意清淡,徐幼宁自然欢喜。   见她吃着,太子在一旁道:“头先父皇派人过来宣了旨,给小黄定了名字,就叫李珣。”   “真的?”徐幼宁惊得放下筷子。   这人还真是料事如神,不知道他给皇上呈了些什么字,恰好就让皇上挑中了李珣。   “我早说了,你选定了,我自然能让父皇也选中。”   “圣旨来了,你怎么不叫我?”   “你正睡着,何必起来,再说了,有夫君和儿子替你接旨就够了。”   儿子的确是儿子,夫君……他倒是说得顺口。   都已经要走了,徐幼宁不想因为这些事跟他拌嘴,只当做没有听到,问道:“陛下的圣旨只是说了小黄的大名么?”   “当然不止,父皇还赐了你金十两、银百两,妆煅、彩缎、素缎各十匹,还有一些瓷器、茶叶,我都叫人给你收起来了。”   “皇上赐了这么多东西?”徐幼宁从前听人说过,宫里的娘娘生育皇子不过赐百两银子而已。   “除了你,你家里也赐了京郊的二十亩地。”   “连我家里也赏赐了?”徐幼宁当真有些惊讶。   太子笑道:“父皇也不是时常这么大方。”说着,他轻轻凑近了徐幼宁,伸手将她的碎发拢到耳后,“是咱们珣儿的面子。”   也是,皇帝肯给她一个太子良娣这么多赏赐,着实是给足了这个孙子的面子。   徐幼宁稍稍放心,皇帝的重赐昭示着对第一个孙子的重视,其他人觑着皇帝的态度也不敢轻视小黄的。   “贵妃娘娘还在东宫吗?”徐幼宁问。   “皇姐还在,母妃跟着传旨的太监回宫了。”   徐幼宁点了点头,又听得太子继续道:“父皇起了头,之后来的贺礼就多了,你等着收礼吧。”   “反正这些东西都是送给小黄的,殿下,你给小黄开一个库房,全给他攒起来吧。”   太子眯着眼睛看她一眼,揶揄道:“都说女人生了孩子之后,孩子就是最要紧的,如今看来这话一点也不假。”   徐幼宁听着这话,心里愈发惭愧,甚至在刹那间想要把小黄一起带走。   可小黄还这么小,只有小小的一团,怎么经得住几个月的路途颠簸呢?   她最终泄了气。   “你家里也来人了,要见么?”   一说家里的人,徐幼宁首先想到的就是祖母,回过神,心中不免有些悲戚。   “是我爹来了么?”   “都来了,你爹、你的嫡母、你的大哥,还有你那个不懂事的妹妹。”   徐幼宁想了想,终归是点头应了下来:“请我爹进来吧,其他人叫去喝口茶便是。”   想见亲爹,太子可以理解。   毕竟,如今老太太没了,在徐家跟她关系最亲近的人也只有这个爹了。   更何况便是徐幼宁不说,太子也不会让那么多人全跑到徐幼宁跟前来,她如今最需要的,是静养。   “你说想见谁就得了,其余的人我自会安排。”   太子推门,外头奶妈给小黄换好了襁褓,重新抱了进来。   “又睡着了吗?”徐幼宁问。   奶妈恭敬道:“是呀,小皇孙可乖了,给他的身上擦干净了,立马就不哭了。良娣,要把小皇孙放到您旁边吗?”   徐幼宁点头,“就放我枕头边吧。”   奶妈把小黄放下,恭敬退了出去。太子正好给王吉吩咐完,又走了回来。   “喝一碗牛乳燕窝。”   徐幼宁见他亲自给自己端汤盅,微微笑了笑,接过汤盅,喝了几口,皱眉道:“太甜了吗?”   “是么?”太子笑了起来,“可是你吩咐的,不管是膳食还是汤点,都要厨房按常人的口味来做,所以今儿他们放的糖就是常人放的量。”   这样啊。   她又喝了两口,还是觉得太甜。   徐幼宁吃了那么久少糖的牛乳燕窝,这会儿吃着放了糖的,怎么都不对味儿。   “拿下去吧,我喝不惯这么甜的了。”徐幼宁有些沮丧。   她以前可最喜欢吃甜食的,真是气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如常。   王吉在外头道:“主子,徐大人到了。”   “请进来吧。”   徐幼宁轻松道:“我是不是很邋遢?”   “不邋遢,见自家人何必那么客套。”说是这么说,太子还是抬手给徐幼宁理了理头发。   片刻后,王吉便领着徐启平进来了。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徐幼宁只是太子良娣,徐启平不能跟太子攀亲戚。   “徐大人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太子说完,王吉会意地将椅子搬到徐幼宁的榻前,徐启平有些受宠若惊地坐了下来。   “臣恭贺殿下喜得麟儿……”   “罢了,”太子见徐启平着实有些惶恐,起身道,“我在这边你们也不好说话,我去跟皇姐问个好,你们父女好好说话吧。”   “殿下,臣……”   太子笑了笑,起身离开。   待房门关上,徐启平的神情才稍稍安定。   他做了十多年的六品芝麻官,从前在大朝会上只能隔着几百人远远望见皇帝的影子,如今倒好,都进了东宫正殿,还跟太子坐着说话,叫他怎么能静得下来。   徐幼宁见他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递了帕子过去:“爹爹,你擦一下吧。”   “用不着帕子。”徐启平抬起手,拿袖子擦了擦汗,道,“我穿得太厚了,进这屋就觉得热。”   “爹爹把棉袍脱下来吧,今儿难得见到爹爹,女儿有好多话都想对爹爹说。”   徐启平微微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听你的。”   说着把身上厚厚的棉袍子解了放在一旁,“方才我听外头那位公公说,你生得很顺畅?早上有动静,午后便生了。”   “是,昨日还算顺当。”   徐启平的手捏了捏膝盖,又道:“有件事,不知你是不是已经接到消息了?”   “何事?”   “今儿个一早,皇上便下旨为太子殿下和杜太师的孙女杜云贞赐婚,下月便正式完婚。”   徐启平在朝中并非什么消息灵通之辈,因此并不知道杜云贞早就是钦定的太子妃。   见徐启平忧心忡忡的模样,徐幼宁心中不免有些温暖。   自小她便觉得爹爹跟她不亲近,待她也不如待徐幼姝好。   以前以为是因为徐幼姝是嫡女,她是庶女,才会区别对待,如今看来,自己只是徐启平捡回来的孤女,虽然当时徐启平获得了好处,但他若是良心差一些,完全可以拿了钱将徐幼宁扔掉。但他非但没有扔掉自己,还让自己在老太太的膝下长大,虽然比不得徐幼姝她们姐妹,到底是当徐家的姑娘养大的。   念及此,看到徐启平,徐幼宁心中更多的是感激。   “爹爹不必担心,太子殿下要娶云贞小姐的事,我早就知道了,陛下和贵妃娘娘很早就相中了云贞小姐,只不过碍于之前关于太子殿下的那些流言,才一直没有昭告天下。”   徐启平隐隐约约也听过太子克妻克子的传闻,只是他官职卑微,哪里敢去打听这些事。   徐幼宁对太子和杜云贞的事情早已不介怀,不想再谈论此事,便道:“爹爹,今日我请你过来,就是想在爹爹这里得一个准信儿。”   像是预感到了徐幼宁会说什么,徐启平脸色有些发白。   “你……你想问什么?”   “爹爹,燕渟说的,是真的吗?” 第87章   “幼宁, 你……你都知道了?”徐启平的声音有些发抖。   “嗯。”徐幼宁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坦然一些,“他跟说了我的身世, 我觉得他不会骗我,可是我还是想问问您, 他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徐启平长长叹了口气, 膝盖上的拳头握得更紧。   过了一会儿, 才缓缓开口:“他说的那些我也不知, 但是你, 确实不是我的女儿。”   徐幼宁心中早就认定燕渟不会骗她,但从徐启平口中得到证实, 内心的触动仍然不小。   原来她真的不是徐家的姑娘。   “幼宁,从把你抱进徐家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里。”徐启平忆起往事, 心中感慨万千, “我万万没想到, 居然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情翻出来了。”   见徐幼宁眉宇间依旧忧愁, 徐启平继续说:“幼宁, 有句话我思虑再三, 还是想对你说。”   “爹请说。”   “徐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你从小到大受了许多委屈, 我也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如今你是太子良娣了,生下了小皇孙,苦日子到头,往后可以踏实过日子了, 忘记这件事,对你来说更好一些。”   徐幼宁缓过神,对徐启平笑道:“爹爹放心,我会照旧过日子的。”   “那就好。”徐启平见她应下,凝重的脸色总算松快了一些,“幼宁,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如今日子过得好,别再生出什么波折最好。”   “爹,关于我的身世,你本来是打算一辈子也不说的么?”   “那是自然,就是燕渟上门的时候,我也没有松过一句口。今日若不是你亲口问我,我也不会说出来。幼宁,你不用担心我这边会说漏嘴,这件事,我就是死也不会对外人说的,就连你的母亲都不知道你不是我的女儿。”   陈氏不知道她是捡来的么?   她素日待徐幼宁的表现的确是寻常嫡母待庶女的态度。   徐幼宁想了,又问道:“祖母知道我的身世吗?”   “当年我抱回了你,又带回来那么一大笔银子,我能有什么外室,母亲心里定然是起疑的,但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她也没问过。毕竟,我答应了当初把你教给我的人,我就得尽力做到。”   的确像是祖母的作风。   “当初您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吗?”   徐启平摇头:“看你身上的衣裳和项圈,能看出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别的就不知道了。”   “这么多年,多谢爹爹养育之恩。”   “从小到大,我对你关心甚少,”徐启平叹道,“幼宁,我真是愧对你这声爹爹。”   徐幼宁不这么想。   从前她以为自己的庶女,徐启平才会对她和徐幼姝不一样,现在想想,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女儿,他自然没法像对徐幼姝那般亲昵无间。   “你不是我的亲爹爹,可我知道生恩不如养恩大的道理,你的恩情,徐家的恩情,我一定会报答的。”   “我们对你的那点恩,你早就报答了。要不是你,我早就不知道流放到什么地方去了,遑论身着四品官服,做东宫的座上宾。”   “爹,无论如何,在我还叫徐幼宁的时候,那就是徐家的一员。。”   从徐启平口中证实了心中最大的疑问,徐幼宁便不再谈论自己的身世。   关于北梁的一切,徐启平知道的越少越好。   闲聊一会儿过后,徐启平起身告辞,徐幼宁一个人躺在榻上,望着身边的儿子发呆。   小黄始终安睡着,小小的一团十分可爱。   比起昨日刚出生的模样,这会儿五官已经舒展了许多,眉清目秀的样子,越看越觉得惹人怜爱。   “幼宁,你歇下了吗?”门外传来庄敬公主的声音。   徐幼宁回过神,提高声量道:“公主进来吧,我没有睡。”   庄敬推门进来,望见榻上安睡的小黄,压低了声音道:“幼宁,这么大声说话不会吵醒孩子吗?”   “不会的,他睡的可沉了。”徐幼宁笑道,“他如今就是吃东西睡觉,你瞧,连戳他一下他都不动的。”   徐幼宁话音一落,手指在小黄的脸蛋上轻轻碰了一下,身边原本安睡的小黄嘴巴一撇,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庄敬公主跟徐幼宁顿时吓得不知所措。   “良娣,小皇孙哭了吗?”奶妈在门外问道。   徐幼宁赶忙道:“是,快进来看看吧。不知怎么地突然就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说话的声音太大。”   奶妈赶忙进来,将小黄抱起来,哄了两下之后,对徐幼宁道:“良娣不必担心,这个点小皇孙当是饿了,奴婢这就把他抱下去喂。”   “确实是饿了吗?不是哪里不舒服吧?”   “良娣放心,是饿了,奴婢算着时辰呢。”   徐幼宁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那赶紧喂吧,别饿着他。”   等到奶妈抱着小黄退下,徐幼宁回过头,见庄敬掩面望着她笑,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叫公主见笑了。”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庄敬说完,坐到了榻边,握住了徐幼宁的手,眸光中似包含了万千情绪,“幼宁,你真的想好了吗?”   徐幼宁微微一愣,旋即回过神来,庄敬说的是前往北梁一事。   这段日子以来,都是庄敬在暗中替燕渟传递消息,对徐幼宁的打算,庄敬是一清二楚的。   “当然想好了。”徐幼宁答得毫不犹豫,“在我告诉哥哥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好了,公主,为何突然这么问?”   庄敬的笑容有些勉强:“我以为,如今你生了孩子,想法会有变化。”   徐幼宁愣了愣,眼神有些茫然。   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幽幽道:“若说心里一点变化都没有,那是假话。不瞒你说,我先前还在想,我是不是该想法子把珣儿也带走。”   “那可不成!”庄敬惊讶道,“若单是你,或许能把事情圆过去,小黄身边跟着这么多人,哪里能毫无破绽的走?要是知道燕渟把你和小黄都带走了,李深会疯的。”   徐幼宁不想再说这个事,转开话茬道:“公主,往后别叫小黄了,他叫珣儿。”   庄敬听着徐幼宁的纠正,好奇道:“不是小黄了?”   “之前没有取大名,所以随意叫了个名字,作不得数的,如今陛下赐了大名,往后就是珣儿了。”   “好,知道了,是珣儿。”   徐幼宁满意地笑了,又问道:“公主,我哥哥有没有说到底哪一日走?”   “我这几日没有见到他。”   “为何?”徐幼宁问。   “你忘了,他半月前跟庄和大婚了,如今新婚燕尔的,哪里能来见我?”庄敬的脸色有些苦涩,见徐幼宁低头不语,庄敬又道,“不过,你今日生了,等我回去,他必定会跟我联络,且安心等消息吧,我隔两日就会过来瞧你。”   “多谢公主,”徐幼宁看着庄敬,莫名有些感慨,“公主,你对我哥哥真好。”   为了燕渟,庄敬公主真是什么都敢做。   徐幼宁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公主,若有一日,哥哥与南唐为敌,你会怎么做呢?”   “你觉得他会与南唐为敌吗?”   徐幼宁叹了口气,“他一直都这么说,他说,他跟李深是永远的敌人。”   “那你呢?你会怎么做?一个是你的哥哥,一个是你的爱人。”   “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什么都做不了,毕竟,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用。”   “在我看来,你有用得很。”   “我有什么用?”   庄敬道:“若不是你,李深早就被人冠上克妻克子的名头被挤下储君之位了。”   徐幼宁的心情有些奇怪。   “公主,我觉得这事只是巧合。”   “何出此言?”   “你知道的,我不是徐家的女儿,我的生辰八字是假的,是我爹编了一个登记上去的,当初青玄子说我是能解太子困厄的人,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你这么说,的确……我从来没想过是这样。”庄敬仔细顺着徐幼宁的话想下去,越想越觉得不简单,“这么说,当初青玄子只是在他的道馆里互掐乱算了一把,测出了你的生辰八字,母妃按图索骥从京兆府的户籍簿上找到了你,一切都只是巧合?”   徐幼宁点头:“嗯。”   “不对,不对啊,”庄敬疑惑道,“可是之前安排给李深的司寝宫女,还有定亲的姑娘,全都出了事,这是事实啊。”   对这一点,徐幼宁也解释不清楚:“或许这就是无巧不成书。”   “一个是巧合,二个是巧合,哪里能个个都是巧合?”庄敬公主的脸色沉了下来,愤愤道,“之前我还差点信了青玄子的命理之说,如今看来,他压根就是互掐乱算。克妻克子之名对太子而言干系重大,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你还记得吗?当初在承乾宫外头,你差点被人撞得落胎?这总不是巧合吧?”   “记得。”徐幼宁想起那回的事,仍是心有余悸。   差一点,她就要失去小黄了。   “公主,你觉得会是谁在背后捣鬼呢?是皇后和二皇子吗?”   庄敬道:“若真是他们俩,那倒是不足为惧了,就怕还另有其人。罢了,幼宁,如今最可怕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别再多想,等回头事情结束了,我会伺机提醒一下李深的。”   “嗯,有劳公主了。”   庄敬看着徐幼宁,又是重重一叹,“他也是可怜的,这才得了儿子,马上又要失去你。”   徐幼宁垂眸,“他马上就要抱得美人归了,走了一个,来了一个更好的,哪里可怜了。往后大家都是过好日子,谁也不欠谁了。”   “那我们小……我们小珣儿可怜啊。”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徐幼宁说着,眼睛里便有了泪意。   庄敬见状,忙道:“原是我不该提这些,既都想好了,没道理再犹豫的,幼宁,作为李深的姐姐,我是希望你能留下来,陪着他,陪着小珣儿,可作为一个旁观者,作为你的朋友,我自然是希望你过得快活。”   只是,去了北梁,就一定会更快活吗?   徐幼宁不禁在心中想道。 第88章   徐幼宁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坐月子, 每日看看小黄,围着桌子走一圈,一个月的日子就这么一日接一日的就过了。   或许因为大婚要忙碌的事情实在太多, 徐幼宁每日只能见李深一两回,越临近大婚, 越发见不到他的人影。   好在小黄一直在她身边。   小黄刚生下的那个黑黄黑黄的肤色日渐褪去,越发白嫩可爱。   徐幼宁每日什么都不做, 光是看着他的睡颜, 便能度过一整日。   当然, 因着无事, 她还拿起针线,给小黄做了一个荷包。   她的绣工不好, 但她认真向东宫的绣娘讨教,用皇帝赐给她的名贵妆缎做了一个双面绣的荷包,外头用金线绣了一个珣字, 里头绣了一个黄字。绣好的荷包针脚并不绵密, 到底是绣好了。   也不知道小黄长大了, 会不会用这个荷包。   他将来穿的衣服都是尚衣局的绣娘们所制, 跟这么个粗糙的荷包怕是不相配。   不过, 这个荷包已经是徐幼宁能做的最好的东西, 用也不好,不用也好, 都是她留给他的东西了。   “姑娘,燕窝牛乳熬好了。”素心捧着汤盅进来。   徐幼宁这才将目光从荷包上移开,转过身对素心道:“把这个放到小黄的衣柜里。”   素心把汤盅放到旁边的食案上,拿着荷包过去放了。   徐幼宁自己拿起汤盅,用起燕窝来。   “良娣, 荷包已经收好了。”素心走回来,站在一旁。   徐幼宁喝了半盅燕窝,复将汤盅递给了她。   “东宫各处是不是都准备妥当了?”   素心微微一愣,旋即道:“奴婢只管伺候良娣,旁的事没有留心。”   徐幼宁朝她笑道:“往后你可别说这样的话,太子妃都要过门了,自是要问个清楚的,难道要当做看不见么?”   “奴婢都是奉主子之命行事,”素心低头,“筹备婚事都是别处的差事,承乾宫这边没有领旨,奴婢确实没有留心,东宫里的这些事都是王公公在打点的。”   “承乾宫这边接的是什么旨意呢?”徐幼宁又问。   “伺候良娣坐月子,伺候小皇孙饮食起居。”   “算起来我昨日就出了月子,是不是该搬出承乾宫了?”   “良娣且安心,王公公特意来说过,良娣照旧住在承乾宫,不必挪出去。”   “这是什么道理?就算太子是这个意思,慧贵妃娘娘难道不说什么吗?”   素心见徐幼宁刨根问底,索性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慧贵妃娘娘也是知道的。”   “那她能答应吗?”徐幼宁难以置信。   “良娣是知道的,东宫奴婢众多,各处难免还有心存歹意之人,将小皇孙挪出承乾宫,恐有闪失。主子的意思,是等小皇孙足三月之后再挪出。”   徐幼宁明白了,小黄的安危对慧贵妃和太子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虽然他已经平安降生,但不足三月的婴儿夭折的风险很大。   东宫里的确藏着不少暗桩,除了当初故意撞到徐幼宁的那个太监,徐幼宁还知道燕渟埋在东宫的人。   在承乾宫这边,至少可以保证不会被人暗害。   “那新婚之夜,殿下和太子妃不在承乾宫行礼么?”   素心道:“新婚之夜,主子跟太子妃歇在安华宫。”   安华宫是东宫之中除了承乾宫之外第二大的宫殿,之前的确早就定下安华宫作为太子妃居住的宫殿。   徐幼宁心中一动,不禁问道:“在皇宫中,乾清宫是皇帝的居所,坤宁宫是皇后的居所,但在大婚之夜,帝后都是在乾清宫行礼,东宫改了规矩,宫里不会说什么吗?”   “这个奴婢不知道了,都是奉命行事。良娣放心,陛下一心修道,不会管这些小事的。”素心道,“姑娘若是好奇,奴婢去请王公公过来回话?”   皇帝忙着修道,不管这些小事,皇后元气大伤,无力过问此事。   如今这阵仗,的确是太子和慧贵妃说了算。   徐幼宁道:“不必了,马上要迎接女主子,王公公必定忙得很,哪能因为这点事耽搁他的时间。”   “是。”素心见她不再说话,捧着汤盅躬身退了出去。   徐幼宁看着宽阔的内室,心里不禁一叹。   新婚之夜不让太子妃在承乾宫行礼,杜云贞那小心眼不知道憋着多少气。   也就是因着她要走了,方安安心心地睡在承乾宫。   明日便是大婚了,明日……徐幼宁的心突突直跳起来。   燕渟说最迟大婚那一天就带她离开,距离大婚不到十二个时辰了,也不知道燕渟到底要什么时候带她走。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等,等着燕渟的人给她发出信号,然后逃离东宫。   每天的日子看似平静,实则煎熬。   对着小黄是万般愧疚和不忍,对着李深又是另一番复杂的心情。   好在徐幼宁生着一张愚笨的脸,有时候呆呆愣愣的,旁人不会特别在意。   就这么忐忑地到了天黑,徐幼宁越发的坐立不安。   “素心。”徐幼宁唤了一声。   素心应声进来:“良娣。”   “殿下在哪儿?”   “主子此刻在书房。头先王公公来传话说,主子明儿走得早,怕吵着姑娘和小皇孙,今晚就歇在书房那边。”   是啊,太子大婚,要去迎亲,要去太庙,最后还要去宫里,怕是天不亮就得出门。   徐幼宁忽然意识到,今儿早上李深跟自己匆忙打的那个照面,很可能就是他们两人见的最后一面。   想到这个,徐幼宁愈发心慌,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   “良娣,怎么了?”   “我……”徐幼宁支吾了两声,忽然坚定了起来,“我要去见殿下。”   说着她便往外走。   素心见她走得那样快,赶忙将她拉住:“良娣,你还在坐月子呢,外头天寒地冻的,可不能去。”   “我昨日不就已经出月子了吗?”   “可是良娣……”   素心的手死死抓着徐幼宁,徐幼宁回头:“你别拦着我,我今日非去见李深不可。”   听到徐幼宁直呼太子的名讳,素心微微一愣。   “良娣若是想见主子,奴婢即刻派人去书房通传一声,等会儿主子许就过来了。”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   素心很少见到徐幼宁如此坚决的模样,知道自己拦不住徐幼宁,便道:“外头冷,奴婢先伺候良娣更衣。”   徐幼宁心中急得不得了,哪里还肯坐下来更衣,只是外头的确天寒地冻,不可这样冲出去,徐幼宁自己跑去了衣柜,拿起她的灰色狐裘,裹在身上便往外冲。   推开门,一股寒风便扑面而来,冷得徐幼宁打了个哆嗦。   “良娣,披上这斗篷吧。”   狐裘虽好,可是短短的一件只能护住上半身,徐幼宁冷得不敢逞强,接过素心拿过来那件又长又厚的斗篷罩在身上,匆匆往太子的书房跑去,锦心和云心追着她一路过去。   太子日常批阅奏折都是在承乾宫里的小书房,但他在东宫还另有一处专门的书房,这边地方宽敞,有藏书阁,有议事厅,平常太子与幕僚议事都是在这边。   好在承乾宫是东宫的中心,走到哪里都不远,没多一会儿便跑到了书房外头。   侍卫们望见一个人飞快朝书房奔跑过来,顿时如临大敌一般举起了剑。   “是徐良娣,是徐良娣求见主子。”锦心在后头喊道。   侍卫们收起剑,徐幼宁径直冲了进去。   东宫上下皆知太子宠爱徐良娣,是以守门的侍卫并未阻拦飞奔的徐幼宁,只是恭敬道:“良娣,殿下正在议事……”   徐幼宁压根没听到侍卫的话,径直冲到书房门口。   王吉正守在那里,见到是她来了,正想询问,不料徐幼宁径直抬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头除了太子,还有几位幕僚,其中有徐幼宁认识的人,傅成奚,以及卫承远。   但徐幼宁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正当中的太子。   “出什么事了?”太子见是她,眉宇顿时凝重起来。   徐幼宁直直望着他,没有说话,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几位大人,我们先出去吧。”   傅成奚见状,站了起来,招呼着屋里的其他几个人离开。   “幼宁。”经过门口的时候,卫承远忍不住喊了她一声,只可惜,徐幼宁目不斜视,耳朵更是像没听见一般,压根没有任何反应。   卫承远还想说什么,被傅成奚一把拉走了。   太子起身,走到门前,将徐幼宁身上的斗篷裹紧。   “出什么事了,穿成这样跑过来?”   徐幼宁依旧不说话,一头扎进太子的怀里。   傅成奚走到门口,刚好回过头瞥了一眼,看见这一幕,弯唇笑笑,加快脚步离开了。   外头王吉赶忙将房门拉上。   “到底怎么了?”太子见徐幼宁这般死死地抱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欢喜,语气亦轻松了起来,一面搂着她,一面轻声问道。   起初他以为是小黄出了什么事,但是静下来一想,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底下人自会先于徐幼宁来报。   徐幼宁依旧不说话,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太子察觉到她的眼泪,伸手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仰起来:“徐幼宁。”   “我不高兴!”徐幼宁含着泪道。   太子道:“谁惹你了?”   “你。”   “我?”太子微微一愣,忽然意识到了徐幼宁的情绪来源,他的眉眼顿时越发冷峻,“是因为明天的事所以不高兴吗?”   “是。”徐幼宁毫不犹豫地答道。   徐幼宁很少有这般直截了当说话的时候,太子的眸光忽然柔软了下来,他的手轻轻捧着徐幼宁的脸:“没事的,过了明日一切都好了。”   徐幼宁满是情绪的心,因着这句话怦怦跳起来,立马清醒起来。   过了明日,一切都会好了……他是知道什么了吗?他知道自己明天要逃走?   她悄悄望向太子。   他的眸光,无限柔情。   如果他知道她密谋离开,绝对不是这样的目光。   他会愤怒、会咆哮、会失控。   难道他的意思,是等明日杜云贞进了门,她就只有老实认命,不再胡思乱想吗?   应该是这样。   徐幼宁按捺下心里的不安,垂眸道:“李深,我只是想过来见你,不是想跟你提明日的事。明天的事,我们别说,好吗?”   “好,不说了。”太子说着,把徐幼宁身上的斗篷和狐裘解了下来。   书房四周亦是烧着地龙,用不着穿这么厚。   看到徐幼宁里头的寝衣,太子忍俊不禁,“这是睡醒了就往这边跑了?”   徐幼宁垂眸颔首。   “你……”   不等太子把话说完,徐幼宁便打断了他的话:“我听素心说你今晚不回承乾宫了,就想过来见你。”   “你在说什么傻话,今晚我的确有很多事要忙,但我之前想好,等成奚他们走了之后,就回承乾宫看看你和小黄,再说了,明日、以后,我们都能见面。”   “我就是现在想见你。”   见徐幼宁一副听不进去的表情,太子认真地说,“你看你,穿成这样跑过来,你先回去看看小黄,等我办完了正事,就回承乾宫,好吗?”   徐幼宁没有回应他的话,她只是伸手勾着他的脖子,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道:“我每天都看着小黄,今天让我跟你呆在一块儿,成吗?”明天过后,他就不是她一个人的李深了,她想好好看看今天的李深。   太子实在难以拒绝她的眼神。   只好点了头。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还有要事要同成奚商议,你自己在这里呆着,我把王吉留给你,有什么事,你吩咐他。”   徐幼宁知道太子已经退让到了底线,松开手,一语不发地站在一旁。   太子看着她委屈巴巴地模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揽过她狠狠啄了几口,这才松手,推门离去。   王吉上前低声道:“主子。”   “他们人呢?”   “奴婢将几位大人请到存煦堂用茶了。要再请他们过来么?”   “不必了,我到存煦堂去。你留在这里伺候幼宁,天寒地冻了,不必送她回承乾宫了。”   王吉微微一愣:“主子是说今晚良娣歇在书房么?”   太子瞥了王吉一眼,王吉赶忙缩了脖子。   “误不了事。”   丢下这句话,太子匆匆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更新。 第89章   太子是酉时回书房的。   “幼宁呢?”他问。   王吉恭敬回道:“良娣用过晚膳后, 一直在沐浴,锦心和云心在伺候。”   这边虽然是专做议事之用的书房,也是备了寝殿的。   太子微微颔首, 推门走了进去。   走进寝殿,隔着屏风便看见浴桶中晃动的人影。   太子心中一动, 信步绕过屏风,淡淡道:“都下去吧。”   正在伺候的锦心和云心放下手中的帕子, 默默退下去。   徐幼宁坐在浴桶中, 浴汤里加了许多牛乳, 因此太子只看得见她浮出水面的肩膀。   浴汤奶白奶白的, 可是徐幼宁的肩膀似乎比浴汤还要白还要嫩。   他看着徐幼宁,突然就饿了。   锦心和云心走到门口, 听见太子丢过来一句:“煮碗面来。”   “是。”   徐幼宁听着他的话,惊奇地抬眼望向他:“这么晚了,你还没吃?”   “嗯。”   徐幼宁有些怅然, 太子和太子妃大婚的事宜当真是繁琐得超乎她的想象, 居然忙得连饭都吃不下。   正在徐幼宁发呆的时候, 太子拿起旁边的葫芦瓢, 往徐幼宁的肩膀上轻轻泼水。   “怎么想起沐浴了?”   “都一个月没沐浴了, ”徐幼宁哀叹道, “身上脏死了,早就想好好洗洗。反正也是在等你, 索性趁这空档洗洗,现在觉得我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这么说是特地洗了等我?”   太子轻声说完,手一抬扔掉了瓢,一双手抚在徐幼宁的肩头。   他这句话说得极轻极慢,可每一个字都落在了徐幼宁的心尖上。   手掌搭在肩膀上的刹那, 徐幼宁猛烈地打了个颤。   太子不是第一次看她沐浴,以前她怀孕的时候,太子还帮着她沐浴过几次,有过亲密的举动。   但是现在,不知为何,徐幼宁身子抖得格外厉害。   “冷吗?怎么这么抖?”太子说着,把手从她的肩膀上拿开,缓缓放入水中。   摸着水温,蹙眉道:“不凉啊。”   当然,下一刻,他的手就不只是试水温了。   徐幼宁的手骤然抓住浴桶的边,稳住自己的身形,不叫自己滑落到浴桶里。   “李深,不要。”   “不要什么?”太子道,却是抱着徐幼宁把她从浴桶里捞了出来。   “不要看,我现在很丑。”徐幼宁道。   她的肚子还很难看,松松垮垮的,像一个放了好几日的橘子。   太子的眸光愈益幽深,抱着她往榻上走去:“哪里丑了,瞧着倒比从前还勾人了呢。”   徐幼宁刚从牛乳浴汤里出来,身上白得发光。   因着孕期进补良多,较从前单薄的身形丰润了许多。   徐幼宁感受到他的眸光,伸手去挡他的眼睛。   太子凭着感觉将她放到榻上,起身拉去身上的玉革带。   徐幼宁看着他的动作,莫名觉得烧得慌。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不是第一回 见他宽衣,却第一回如此紧张的原因。   从前他们再怎么亲密,徐幼宁都知道他们不会迈出那一步。   但是现在,小黄已经不在她的肚子里了,她也出了月子。   今晚……   徐幼宁咬唇,翻过身不敢再看太子,下意识地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扯。   刚扯到腰这边,手腕便被太子扣住了。   徐幼宁瞥了一眼太子,身上又颤了一下。   “李深……”她艰难的开口。她酝酿着措辞,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太子捏着被角,钻进了被窝。   “徐幼宁,今儿是你跑过来挑的火。”   是,的确是她巴巴地从承乾宫跑过来的,她只是想起明天就要离开,以后再也见不到李深,想过来见他一面。   这个月她在坐月子,他在筹备大婚,两个人连好好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想过来跟他安安静静地呆一会儿,说一会儿话。   但是现在,分明不是面对面说话可以收场的。   徐幼宁辗转之间,太子已经贴了上来,温热的气息沿着她的耳朵飘到她的脖子上。   “想我了?嗯?”太子低沉道,不等徐幼宁说甚,又道,“我也想你了。”   徐幼宁觉得自己像是落尽了一片沼泽之中,而李深就是这一片沼泽,他的泥沼正带着一种无法一点一点的侵略她、吞食她。   她的脑子有些乱。   不喜欢么?不是。   想要么?也不是。   她扭过头,看向李深。   他并没有在看她,他低着头,正在专心看被子里头的风景。   这个样子的他,看着好温柔。这样的时刻,他的眼里有万般柔情,这些柔情就像她泡的牛乳浴汤一样,温暖地将她包裹。   在他最终占领她的那一刻,徐幼宁乱哄哄的脑子终于清明了。   她不要推开他。   就这一次,就这最后的一次。   她紧紧地抱着他,大声说出她一直不敢说出的话:“李深,你是我的!”   许是她喊得太大声,李深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嗯,是你的。”   ……   “王公公,已经寅时三刻了。主子再不更衣,怕是要耽误时辰了。”内侍站在廊下,焦急地催促着王吉。   王吉当然也是着急的。   他整晚守在廊下,比谁都清楚屋子里的动静。   这才消停了小半个时辰,怕是主子累极了,不想起来。   “王公公,这会儿宫里陛下都起了。”内侍见王吉不动弹,再次催促道,“王公公若是担心殿下怪罪,全推到奴婢身上便是。”   “不是这么回事,你到院子门口等着,我去提醒主子。”王吉想了想,对身后的内侍道,“你们几个去备水,主子和良娣都要用。”   等到身边的人都忙碌起来,王吉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内殿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隔着屏风,王吉隐隐约约看到了里头的一室狼藉。   他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试探地喊了一声:“主子。”   里头没有动静,王吉正欲再喊一遍,屏风后面终于传来了主子的回音。   “什么时辰了?”   王吉终于松了口气,回道:“主子,寅时三刻了。”顿了顿,又道:“这会儿开始更衣,不耽搁事情的。”   “知道了,备水,我去隔壁屋冲一下。手脚轻些,别吵醒她。”   “主子放心,奴婢们晓得。”   太子披了衣裳,从屏风后头走出来,跟着王吉往旁边的屋子去了。   徐幼宁起身没有睡着,王吉喊的那一声“主子”,她听到了。   昨晚闹腾了一宿,她并不困,反而格外清醒。   只是这档子事着实有些耗费力气,她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刚生完孩子的那一刻,腰软腿软,嗓子冒烟。   太子起身的时候,她特意装睡,不叫他发现自己已经醒了。   待太子和王吉离开,徐幼宁睁开眼睛,长长的舒了口气。   清醒过来,方才开始担忧。   昨晚她不顾一切地跑到书房来,燕渟会不会找不到她。   她心中忐忑,瞬间困意全无。   她静静听着隔壁屋子的动静,听到冲水的声音,听到他跟王吉的低语声,听着殿门关上。   徐幼宁爬起身,这才发觉自己身上也脏得紧。   这会儿书房里没人,她悄悄走到隔壁屋子,果然见地上还有一桶水没有用。她赶紧擦了把脸,把身上那些黏黏糊糊的东西全部洗掉。   昨日她出来穿得是寝衣,已经被李深撕烂了一处,自然不能再穿了。   “外头有人吗?”   “奴婢在呢,良娣有何吩咐?”   “你是谁?”   “奴婢是在书房这边伺候的陈元。”   听着是个小太监的声音,徐幼宁道:“你去帮我找一套干净的衣裳过来。”   “是,奴婢即刻去承乾宫帮良娣取身衣裳。”   想了想,徐幼宁又道:“不要叫素心或者锦心过来,就你给我拿过来就是。她们若是问起,便说我今日还歇在书房,不必她们伺候了。”   “奴婢知道了。”小太监陈元匆匆离去。   徐幼宁稍稍松了口气,只觉得口渴,坐到桌子旁连喝了两杯茶。   陈元的脚步很快,没多时便取了衣裳回来。   “良娣,素心姑娘给你挑了两套衣裳。”   “拿进来吧。”   徐幼宁不太习惯小太监伺候,仍叫陈元出去。   素心做事细致得很,给徐幼宁挑了量身衣裳,都有里衣和外衣。   徐幼宁更了衣,重新披上狐裘,推开门,外头的陈元马上迎了上来:“良娣要回承乾宫吗?”   “不回,屋里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徐幼宁故意把脸色沉下来,“殿下已经出门去迎亲了么?”   陈元道:“主子的礼服繁复,这会儿许还在安华宫更衣呢!”   还在更衣?   “知道了。”   徐幼宁说完,便往外走去。   陈元赶忙跟上。   “你跟着我做什么?”   “主子离开书房的时候吩咐奴婢,叫奴婢伺候良娣。”   “我不用你伺候,别跟着我。”丢下这句话,徐幼宁便出了院子。   自打入了冬,徐幼宁便很久没有出来逛过了。   天寒地冻的,路上又滑,她挺着大肚子,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坐月子的时候就更不必说了,素心连窗户都不叫她打开。   昨日匆忙跑出来的时候,徐幼宁未曾留意东宫中的变化,今日一个人静静走在,这才发现东宫各处都装点的喜气洋洋的,人也比以前多了。   路上不时遇到捧着东西匆匆行走的宫人,太子妃就要来了,还没备好的东西都得赶紧准备。   徐幼宁正茫然往前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走,不知不觉地又快走到承乾宫了。   迎面走来一个捧着花瓶的太监,见徐幼宁走过来,他抱着花瓶退到一旁。   就在徐幼宁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那小太监忽然出了声:“妹妹。”   徐幼宁愣了一下,旋即回过头看向那小太监。   “妹妹”正是她跟燕渟约定好的暗号。   那小太监低着头道:“哥哥说了,这个时节湖面结冰了,风景格外好,妹妹可往湖边走去。”   撂下这句话,小太监便抱着花瓶匆匆离开了。   湖边?   徐幼宁吸了口气,径直往湖边走去。 第90章   太子大婚, 岁在仲春。   一月乃是万物发生之期,古礼有仲春相会男女之俗,此时东宫大婚, 正合了吉人吉时吉兆之说。   大婚之期定下之后,礼部便题请皇帝, 钦命了两员大臣行纳采、问名之礼,内阁首辅梁阁老亲任发册、奉迎之事。   当初梁阁老的孙女梁宛卿曾与太子定亲, 圣旨十日之后便感染了风寒, 此后不久便一命呜呼。   梁阁老心疼孙女, 在金銮殿上对着皇帝大哭, 让太子克妻的传言传遍了朝堂。   后来太子有了侍妾,侍妾很快怀孕, 克妻克子的传闻不攻自破。   梁阁老为此深为愧疚,专程向太子告罪。   因此此次太子大婚,梁阁老并未推脱, 一大早便来东宫门口等候。   太子沐浴过后, 穿上吉服走出东宫时, 内阁首辅与礼部官员已经等候在门外。   “殿下。”众人齐齐向太子行礼道贺。   太子朝众人颔首, 翻身上马, 领着迎亲队伍往太师府去。   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百姓, 手里拿着一早从东宫领的喜饼、喜果,谁都不想错过沾天家喜气的好机会, 见到太子骑马走来,纷纷高呼千岁。   在百姓们的道贺声中,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来到了太师府的门前。   梁阁老行到府门前,宣读圣旨,唱诵吉词, 片刻后,太师府的大公子便背着身着吉服的杜云贞从府中走了出来。   杜云贞身着尚衣局三十位掌针缝制的太子妃吉服,光是头上的礼冠便有四只金凤、四十片翠云、十二枝大珠花、十二枝小珠花。太子妃礼冠虽然看起来沉重,却也昭示着非同寻常的尊贵。   太子妃吉服并不像民间婚服那般盖红盖头,因此,杜云贞从府中出来,脸上始终维持着最矜持的笑意,只是因为心情激动,到底还是泛出了娇羞的红润。   从今日起,她不再是太师府的姑娘,而是东宫的太子妃了。   一看见太子妃出来,周遭的百姓齐齐欢呼起来,街道上人头攒动,人人都不想错过一睹太子妃风采的机会。   梁阁老见新娘子出了门,便看向太子。   太子端坐在马上,并未动弹。   按照礼制,太子应当下马,牵着新娘子登上马车,然后乘坐马车接受沿街百姓的参拜,领着迎亲队伍一同前往太庙。   “殿下,该下马了。”梁首辅出声提醒道。   太子恍若未闻,依旧坐在马上。   周遭喜乐声大作,杜家公子背着太子妃站在门口,无人上前相迎,场面一时有点尴尬,众人皆不知太子是何用意。   梁首辅德高望重,见太子冷脸骑在马上,顿时有些不满。以为太子是自恃身份,不肯下马,只是这里人多嘴杂,不便多说什么,不便直言,到底还是对新娘道:“太子妃,请上马车。”   杜云贞没有等来太子牵她共同登上马车,心中自是有些委屈,可是她马上就要入主东宫了,母亲昨日还叮嘱她,要时刻谨记太子妃的身份,识大体、顾大局。   一定是徐幼宁那个贱人在太子跟前挑拨离间,让太子不愿意亲近自己。   没关系,等她进了东宫,自有收拾徐幼宁的机会。   想到这个,她便自己从哥哥的背上下来,稳住仪态,往东宫的六驾马车缓缓走去。   在她快要登上马车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且慢。”   这声音中气十足,带着十分的气势,在欢快的喜乐声中格外突兀。   一大队身着大理寺公服的官差匆匆跑来,瞬间将太师府门前团团围住。   吉祥的喜乐声在这样的变故中骤然停止。   周遭观礼的百姓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怎么回事?谁派你们来的?”梁阁老亦是有些吃惊,对着包围太师府的官差喝道。   官差们只管围府,并不答梁阁老的话。   “你们是大理寺的人吧?”梁阁老顿时气急,“傅成奚呢?叫他滚出来!”   “梁阁老稍安勿躁,下官在此。”   待大理寺所有官差站定之后,傅成奚骑着马从人群后头走出来。   他跳下马,首先朝着太子恭敬一拜。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正在这时候,太师府中,杜太师领着一众家人从府中匆匆走出来,一见这阵仗,大怒着咆哮道:“傅成奚,今天是我太师府大喜之日,你兵围太师府,到底是何用意?”   至始至终,太子脸色没有分毫变化,待杜太师说完,方淡淡对傅成奚道:“傅成奚,你带着大队人马阻拦孤的迎亲队伍,是何用意?”   “殿下恕罪,臣只是公事公办罢了。”   “你有什么公事要办!”杜太师闻言,冷笑了一声,“老夫位列三公,你若是说不清楚,老夫定要去御前参你一本,请陛下治你死罪!”   “太师不必心急,下官前来,正是要请太师到御前说个清楚。”傅成奚依旧和和气气的,口中说的话却毋庸置疑,“下官掌大理寺卿,奉皇命司天下典狱之事,上到三公九卿,下到贩夫走卒,都受大理寺制辖。”   “照你的意思,你到太师府是来抓人的?可有圣谕?”   “大理寺办案,奉的是皇命,讲的是证据。据本官查证,太师杜南山,勾结二皇子,谋害敬事房宫女墨云和梁阁老的孙女梁宛卿,散布流言,意图加害太子殿下行谋反之事,给我拿下!”   傅成奚话音一落,周遭百姓顿时哗然。   “得令!”大理寺官差一拥而上,将白发苍苍的杜南山一举拿下。   杜南山到底是历经两朝的重臣,适逢此变居然依旧沉着,并未慌乱。   倒是太师府的女眷,有几个当场昏厥了过去。   “傅成奚,你控诉老夫这些罪状可有证据?”杜南山问道。   傅成奚笑道:“您老放心吧,人证物证俱在。带走!”   一旁的梁阁老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傅成奚的手;“你说什么?我家宛卿是被人谋害的?当时那么多太医还有御医都来看过,她的确是感染风寒而死啊!”   看到梁阁老悲痛的样子,傅成奚脸上的冰寒之色稍稍褪去,叹道:“梁阁老,宛卿姑娘的确是感染了风寒身亡不假,但她亦是被人谋害而死。”   “你把话给我清楚!”   傅成奚道:“阁老可还记得,宛卿姑娘是因何感染了风寒?”   梁阁老年逾花甲,儿孙虽然众多,却只得梁宛卿一个孙女,珍爱异常。   梁宛卿当初的死,他至今历历在目。   “我记得,那次是宛卿跟她的手帕交们一块儿去玄天观烧香,回来后说是手套掉了,赤手玩了雪,回来就病了,看了许多大夫,吃了许多药不见好。”   “有道是药到病除,宛卿姑娘吃了药不见好,阁老有没有想过是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   “你是说伺候宛卿的人有问题?”   傅成奚颔首:“不止如此,当日跟宛卿姑娘一块儿去玄天观的,有太师府的两位姑娘吧。”   “哪些人去了我记不清楚,宛卿跟云贞一直是闺中密友,去道观上香定然是同行的。”   傅成奚道:“是啊,宛卿姑娘同云贞姑娘十分要好,云贞姑娘还把屋里最会做糖水的丫鬟思霖送给了宛卿姑娘。”   “是有这回事,宛卿很喜欢喝那丫鬟做的汤水。这有什么关联吗?是杜云贞指使这个思霖害了宛卿?”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害宛卿!”自大理寺官差到来,杜云贞一直呆呆愣愣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此时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梁阁老此时看着她,只觉得面目可憎:“闭嘴。傅成奚,你说!”   傅成奚淡淡一笑:“一开始,是敬事房安排给殿下的司寝宫女出了意外噎死了,之后另一位安排到东宫的司寝宫女偶染风寒,有些人便生出了制造流言陷害太子殿下的不臣之心。”   杜云贞见状,哭着转向太子,恳求道:“殿下,求你说句话吧,我祖父一定是冤枉的,他不可能谋害殿下的。”   太子目光泠然,淡淡瞥了杜云贞一眼,便转向了梁阁老:“阁老,此事大理寺尚在查办之中,许多细节还需要审问,斯人已逝,请阁老稍安勿躁,孤一定会让大理寺给阁老一个交代。”   梁阁老虽然悲痛,心中却很明白,这太师府周围那么多百姓,不是说话之处。   “殿下,今日这大婚……”   “自然是没有大婚了,孤怎么会娶乱臣贼子之女呢!请梁阁老随孤一同前往太庙,将此事禀明父皇。”   “臣遵旨。”梁阁老已经迅速恢复镇定,“大理寺的人留下办案,其余的人前往太庙。”   杜云贞看着迎亲的队伍掉头离开,忽然情绪失控,她冲到太子马前拦住他的去路。   “殿下,陛下已经下了圣旨给我们赐婚,就算我祖父身上有官司,圣旨还在,我还是你的太子妃。”   “傅成奚!”太子冷冷道。   傅成奚暗自叹气,挥手命人将杜云贞架开,好叫太子打马离开。   “殿下!殿下!”杜云贞看着太子的背影,大声哭喊着他,祈求他能回头。   傅成奚对手下人吩咐道:“把杜南山、杜广平父子押送大理寺监牢,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提审、探视。”   “是。”   “太师府其余人等,留在太师府原地待命,不得离开。”   傅成奚吩咐完手下人,转头看向哭泣的杜云贞:“云贞姑娘,请回吧。”   杜云贞愤愤看向他:“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陷害我家!?”   傅成奚温和笑了笑:“是不是陷害,云贞姑娘心里应该有数。”   “不是我做的,我有什么数?”杜云贞咬牙。   “云贞姑娘,我今日敢带人围住太师府,自然是有十足的证据。至于你,我相信你策划不了这些阴谋,但是宛卿姑娘感染风寒的时候你在场,她的手套是怎么掉的?掉了手套之后是谁鼓动她继续玩雪,你真的毫不知情吗?”   傅成奚话音一落,杜云贞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   太庙。   “父皇,经成奚查实,当初有关儿臣断子绝孙那些流言,都是二哥、母后一手策划炮制,请父皇明鉴。”太子跪在皇帝跟前,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皇帝的眼神阴沉得可怕。   “你是说,敬事房第二个宫女的死是他们陷害的?”   “母后母仪天下,统御六宫,算计一个敬事房宫女,并不困难。”   “那宫外呢?是杜南山父子办的?”   “母后出身名门王氏,与杜家本来就是世交,母后结交朝臣,父皇也曾多番劝阻。”   皇帝微微闭了闭眼眸,再次睁开时,眸光更加阴沉。   “就算如此,你今日所作所为也太过胡闹,怎么能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在太师府门前闹那么大阵仗!岂不是叫天下人看朕的热闹么!”   “父皇明鉴。自二哥染病过世之后,儿臣一直命人审问他的幕僚和亲信,只是那些人口风太紧,一直不肯吐露罪行,直到昨晚才录完所有人的口供,因着事情紧急,不得已才在太师府门前将杜南山父子拿下。”   皇帝听着,叹了口气:“这倒是,若是来了太庙,事情反倒复杂了。”   “父皇,此事要不要交给刑部来审?”   “大理寺不都把口供录完了么?还叫刑部审什么!”   “杜南山位列三公,儿臣以为,还是三司会审比较妥当。”   “杜家的事你看着办吧,至于你母后那边,朕自有安排。”   太子在心中未免有些失望。   今日他特意让傅成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二皇子和皇后的阴谋公之于众,就是想逼一逼皇帝,然而,即便如此,皇帝依然不肯公开治皇后的罪。   不过,他的目的暂时达到了。   “儿臣明白。”   “下去吧,朕一个人静静。”   “父皇且安心休息,儿臣告退。”   太子起身,走出了大殿。   太阳已经升起,迎面便是满目金光。   若是徐幼宁知道他和杜云贞的大婚取消了,会是什么表情呢?   太子走下台阶,一抬眼,便见王吉惊慌失措地朝他奔来。 第91章   徐幼宁坠湖了。   有十几个在路边扫雪的宫人都看见了。   说她裹着狐裘, 独自走在结冰的湖面上。   这个季节,湖面虽然结了冰,可很多地方根本撑不住人的重量的。   宫人们着急地喊她的名字, 唤她回到岸上。   她回过头,笑着朝宫人们挥手, 下一瞬,整个人便从湖面上消失了。   “不可能, ”听着底下人的禀告, 太子冷冷道, “平白无故的, 徐幼宁怎么会跑到冰湖上去!”   在太庙得知徐幼宁坠湖的消息后,太子一路疾驰回到东宫。   他不肯相信徐幼宁坠湖的消息, 可怎么问,那十几个亲眼目睹的宫人都是这个说法。   小太监陈元跪在地上,“良娣从书房出来的时候, 一直叮嘱奴婢不要跟着, 奴婢自是不敢, 后来觉得良娣神色有些古怪, 想着出去瞧瞧。”   “既然觉得不妥, 为什么不告诉其余人?”   “当时……当时书房里没有其他人, 都去前头帮忙了。”   太子面沉如水,可陈元看得见,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傅成奚从外头匆忙进来,自然看出了太子的异状,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元,站在一旁,问道:“幼宁出书房的时候, 说了什么?”   “奴婢要跟着良娣出门,良娣叫我别跟着。”   “之前呢?除了这一句,之前还说过什么?”傅成奚又问。   “良娣还说……”陈元冥思苦想起来,“啊,奴婢想起来了,良娣问殿下是不是已经出门迎亲了。”   “你怎么答的?”   “奴婢就照实答的,算算那个时辰,殿下应该还没有出东宫。”   “她有什么反应吗?”   陈元道:“良娣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就是……就是看着有些失落。”   “你既然看出她失落了,为何还叫她一个人走出书房!”太子咆哮起来。   “殿下恕罪!”陈元见太子震怒,跪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奴婢是想跟着的,可是良娣跟奴婢说了好几次不许跟着,奴婢实在是……”   傅成奚眼见得陈元额头上磕出了血,再磕下去便要死在这里了,挥手道:“出去吧。”   陈元跪在地上,以首叩地,仍然不敢动。   “快滚下去,我跟殿下有要事商谈。”   陈元见太子没有说话,终是退了出去。   “你最好真的查出什么了。”太子的脸,阴沉得可怕。   傅成奚摇头,苦笑道:“如今湖面大部分地方都冻住了,我派轻功好的侍卫去查看了一下,那里只剩下一个冰窟窿,什么都看不到。”   “你觉得她是死了吗?”   “殿下,你知道的,我做事不是凭着感觉,现在冰湖那边什么证据都没有。”傅成奚说完,感觉自己的话语过于淡漠,又道,“方才我把伺候幼宁的那些宫女查问了一番……”   “有什么结果吗?”太子打断了他的话。   傅成奚觉得脑子有千丝万缕的线索,可以又感觉毫无头绪:“据宫女说,幼宁在承乾宫坐月子的时候,每日就是守着小皇孙发呆,还花了十几日的功夫给小皇孙绣了一个双面绣的荷包。”   “荷包呢?”   傅成奚取出荷包,递给太子。   宝蓝色的缎子,上头用金线缝了一个“珣”字。荷包是用最上等的缎子做的,但上头针脚有些别扭,看起来不怎么平整,跟奢侈的材质形成一种对比。   太子把手伸进荷包,将里子翻了出来,里头绣的是一个“黄”字。   小黄,李珣,都是她给他们的孩子取的名字。   太子的心,抽得疼。   昨夜,他还搂着徐幼宁在榻上云朝雨暮,现在,徐幼宁从东宫消失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别扭的荷包给他们的孩子。   傅成奚轻轻叹了口气:“我听王吉说,昨日幼宁从承乾宫跑出来,连衣裳都没换,裹了斗篷就跑到书房来找殿下,种种行为,让我不得不有所猜测。”   “说!”   “幼宁好像在道别。”   “道别?”   “跟小皇孙道别,跟殿下道别!”   傅成奚的话音一落,太子像被人当头棒喝了一般,整个人颓然往后一退。   “她……她道什么别……她有什么别可道的?”   话虽如此,可他却意识到了什么。   她留给小黄一个荷包,留给他的,是昨晚?   太子觉得他的头快要裂了开了。   他头一次如此迷惑。   他的鼻尖仿佛还能闻到徐幼宁身上的奶香味,他的指尖还能感受到她肌肤的娇软,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告诉他,徐幼宁死了?   “殿下,幼宁坐月子期间,臣跟她都没什么说话的机会,你仔细想想,她有没有说过什么可疑的话?”   “这个月事情太多,我同她说话的机会也不多。”太子努力地回想,可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徐幼宁说过什么可疑的话。   傅成奚见状,“殿下,或者,你想一下,幼宁有没有说过什么让你特别在意的话?”   在意?   太子的心里的确是有在意的事。   “有一次,她问我,能不能不娶杜云贞。”   “殿下怎么回答的呢?”   “我没有回答她。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确定,我不想给她许什么空口承诺。”说到此处,他心中已经有了千万般悔恨,为什么他不许下承诺呢?为什么他不能早些说几句让她高兴的话呢!他猛然抬起头,望向傅成奚:“所以,对她的生死,你其实是有判断的吗?不,我不信她会跳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掘地凿冰,把湖水抽干,我也要弄个清楚!”   傅成奚没有说话。   徐幼宁是生是死,他的确不知道。   但他知道徐幼宁在向太子告别,在向儿子告别,她是真的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京城外的一处农庄,徐幼宁摘下头上的兜帽,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燕渟。   燕渟一身农夫打扮,可以笑起来依旧风华万千。   “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怎么放心?”   燕渟朝徐幼宁伸出手,徐幼宁开心的把手放到他手上。   这还是她头一回牵着自己哥哥的手。   燕渟的手比李深的手要瘦一些,但是却更温暖,是哥哥才会有的手。   徐幼宁顿时觉得心中柔软,近乎撒娇似的对燕渟说:“以前每次见面我不能大声说话,也不敢叫你哥哥。”   “现在呢?”燕渟笑问。   徐幼宁捂着嘴笑起来:“我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量变大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徐幼宁在燕渟跟前总是底气十足。   “说话就应该声量大些,幼宁,这才刚开始起头呢,等我们回了北梁,你不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嗯,我知道。”徐幼宁用力地点头,她也是想过这样理直气壮的生活才决定跟着燕渟走的,“哥哥,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北梁吗?月芽呢?她在哪儿?”   “月芽已经在北梁等你了,你这么着急离开?”燕渟问,“幼宁,我们现在还在京城郊外,如果你反悔了的话还来得及回去。”   燕渟的眸光有些凝重,他在很认真的问徐幼宁。   “反悔什么?哥哥,你放心,我是对小黄还有……李深都有不舍,可是我既然已经从东宫走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头了。”徐幼宁的神情有些哀伤,但她的语气里并没有犹豫。   燕渟听完她的话,释然地点头:“好,很好,幼宁,我不会再问你这个问题了,我叫人备了些膳食,咱们去吃饭吧。”   “好啊,”徐幼宁高兴地答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哥哥,庄和公主……我是说嫂子她在哪儿……”   “她这会儿已经跟我替身到北梁了,应该还没有到都城,你不用担心。”   徐幼宁点头:“嫂子知道我的事吗?”   “她现在不知道,等到了北梁,我带你去见她。”   “你安排一个替身跟她一块儿走,她不会觉得奇怪吗?”徐幼宁满脑子都是问号,像只欢快地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燕渟耐心的说:“有很多人不希望我回北梁,就好像当初我们来北梁的时候,有很多人不希望我们能平安到达一样。安排一个替身并不奇怪。”   “那嫂子跟替身在明处,会不会有危险?”   “别担心,这次我不是三岁小孩了,现在的我更不是以前的我,不会再给他们任何的机会伤害我的家人。”   徐幼宁听着他的话有些奇怪,没有细想,只问:“哥哥,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事吗?”   “你什么都不用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其余的事有我操心。”   “知道了。”   徐幼宁点头,跟着燕渟一块儿往小院的堂屋去了。   这座院子看起来很不起眼,实际却是燕渟布置在京郊的一处据点。   徐幼宁原以为这边的膳食会很简单,可备的却格外精致,同在东宫里的膳食没什么分别。   吃完饭,燕渟让徐幼宁去旁边屋子歇下。   “还要歇会儿?我们不抓紧时间赶路吗?”徐幼宁好奇问道。   燕渟道:“别那么着急,今日会有一支前往北梁的商队出城,等他们到了,我们跟他们一块儿走。你这才出月子,还得多将息,趁现在能躺在榻上睡觉赶紧多睡会儿。”   “知道了,哥哥。”   徐幼宁没有出过远门,最远的路就是去御香山,那回坐的是东宫的马车,路途不算辛苦,但北梁的都城远在千里之外,这一次又是跟着商队长途跋涉,途中必然会艰辛许多。   她不敢逞强,乖巧地去旁边的屋子休息,养精蓄锐才能赶路。   燕渟看着徐幼宁进了屋,又回到堂屋中,很快便有一个暗卫上前。   “主子。”   “东宫里情形如何了?”   暗卫回道:“如主子所料,太子大发雷霆,叫傅成奚调查公主的去向。”   “可查出什么来了?”   “没有,主子的安排天衣无缝,即便是傅成奚也无从着手,太子应当是认定公主已经跳湖了,命人凿开冰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燕渟冷笑道:“如今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呢,过几日京城还会再下几场雪,刚凿开的冰里面又会冻回去,等到他真的把湖水抽干,我们早就到北梁了。”   “主子圣明。”   “对了,你传令下去,太子取消大婚一事,口风都紧一些,千万不要透漏分毫给幼宁。”   “属下明白,即刻便去传令。”   燕渟端起手上的茶,啜了一口。   幼宁是想好要离开的了,告诉她这些事只会让她增添烦恼,对李深内疚。   反正都要走,自然是毫无牵挂的走更好。 第92章   “成奚叔叔, 你快来帮我瞧瞧,我这个陀螺怎么转两下就倒了。”   傅成奚正行色匆匆地往承乾宫赶,突然从路边蹦出来一个小不点从旁边的树林里窜出来, 攥住了他的一角。   小不点长得胖乎乎的,一双大眼睛澄清机灵, 他身上穿着明黄色的衣裳,脖子上还挂着一枚大大的金锁。   傅成奚本来脸色冷峻, 一对上小不点天真无邪的眼睛, 情不自禁地柔软了下来。   他蹲下身, 拿起小不点手上的陀螺:“珣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大黄呢?”   “大黄昨天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 今儿有些拉肚子,小路子带它去瞧兽医了。”   “这样啊, 伺候你的小顺子和小德子呢?”   “他们俩太啰嗦了,我不喜欢叫他们跟着,”珣儿说着说着, 就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刚刚让他们玩捉迷藏, 叫他们俩躲起来, 我自己来玩陀螺了, 他们两个笨蛋现在还在假山后头躲着呢!”   “你这小机灵鬼!”傅成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珣儿炫耀过后, 仰头对傅成奚道,“成奚叔叔, 你是来找父王谈正事的吗?”   “珣儿真聪明,”傅成奚拍了拍他的脑袋,“所以,叔叔要进去议事,今天不能陪你玩陀螺。”   珣儿顿时撅起嘴, “父王不陪我,你也不陪我。”   “小殿下,奴婢陪你玩,怎么样?”王吉瞧见傅成奚被珣儿拦住了,赶忙上前笑道。   珣儿满脸不信任地看着王吉:“你会玩陀螺吗?”   “会啊,奴婢会的。”王吉从傅成奚手中接过陀螺,拿起绳子一甩,陀螺便稳稳地转了起来。   “王吉,你真厉害。”珣儿立马被王吉吸引,松开了傅成奚的袖子。   见珣儿肯要王吉陪了,傅成奚这才转身继续往承乾宫走。   三年了,承乾宫乍看之下没有什么变化,可抬眼一望,总觉得有一股淡淡的凄凉。   守在门口的宫人们见是他来了,只在门口通传了一声便放他进去了。   傅成奚轻车熟路地进了书房,正好见太子在批阅奏折。   这两年皇帝的身体变差了,朝政几乎都交托给太子和内阁。   太子略微抬眼,拿余光瞥了傅成奚一眼,又将眸光转到奏折上。   傅成奚知道他素来都是这副冷淡模样,并不在意,自从三年前那件事后,除了珣儿,几乎没人能得到他的好脸色。   他温温笑道:“方才我在门口遇到珣儿,一个月不见,他又长高了。”   “有什么事吗?”太子显然并不想跟他叙家常。   傅成奚听着太子的回答,微微叹了口气。   人人都以为,时间会渐渐改变一切,只要过上几年,李深便可从伤痛中走出来,娶妻、生子,过正常的生活,但这在李深身上,似乎并不适用。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深身上的人情味越来越淡了。   “殿下,庄敬殿下昨日出京,我发现了诸多疑点,特来跟殿下商议。”   太子闻言,脸上浮出一抹讥讽之色:“傅成奚,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老盯着皇姐做什么?除了惹她厌烦,莫非还能叫她喜欢你不成?”   “殿下是觉得我太过偏执?”   太子只是“哼”了一声,并不言语。   傅成奚半是戏谑地回道:“殿下笑话我,殿下自己未尝看得开?”   太子的眸光骤然阴沉下来。   “有话就说,说完就滚。”   傅成奚挑了挑眉,重新说回正事:“我在公主府的暗桩告诉我,公主昨日出京,说要出远门,几个月才回。”   太子将奏折扔在桌上,眼神不善道:“你好大的胆子,在公主府还有暗桩?东宫里是不是也有你的人?”   “殿下多虑了,”傅成奚继续道,“臣就是殿下的人,臣的暗桩自然都是殿下的人。”   太子冷冷道:“皇姐跟我说过,她想离京去散散心,她在母妃那里磨了许久,这回出京,母妃是应了的。”   “公主可说过要去哪儿?”傅成奚追问。   太子知道傅成奚不会无缘无故地闹事。   他虽然喜欢庄敬公主已久,一直没有做什么逾矩的行为。   “说要去江南,怎么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的暗桩告诉我,公主殿下离府之前,准备都是厚衣服,这个时节,去江南是用不着这些衣服的。”   “你是说……”太子眯了眯眼睛。   “如今虽然是春天的,京城多少还有些倒春寒,江南的桃花已经开了,若去江南,根本用不着带太多的后衣裳,公主殿下应当是撒了谎。”   “她不是往南,而是往北?”太子不以为然道,“便是往北又如何,她只是大致说了下想去江南,兴许改了主意也未可知。”   “殿下,你忘了谁在北边么?”   “谁?”太子说完,抬起头,看了傅成奚一眼,顿时笑道,“你想说的,该不是燕渟吧?”   “我说的就是他。”   “可笑,他都带着庄和回北梁三年了,难不成皇姐还要私奔去找他么?”   傅成奚的表情有些颓然:“方才殿下说我固执,我说殿下固执,别忘了,公主也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太子张了张嘴,有些说些什么反驳,可又觉得无话可说。   “就算是去找燕渟又如何?皇姐一直想嫁的人就是他,她若真去找燕渟,我对她也没有什么责问,只是满心的佩服。”   从前聊天的时候,皇姐说她不懂情爱,他不以为然,如今他懂了,可是已经太晚。   他吸了口气,扔下手中的奏折,“你若是指望我派人把皇姐抓回来,就赶紧打道回府吧。”   傅成奚极为难得的没有吭声,静默了一会儿,方才道:“殿下误会了,我来找殿下,并不是希望殿下派人干涉公主的去向,这是我自己的事,即便是想劝公主改主意,也不会动用公器。”   “所以呢?你想让亲自去把她追回来?”   傅成奚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太子对上他的眼神,愈发难以置信,“傅成奚,你真的疯了。”   “殿下,我没有疯,你听我把话说完,今日来,我并非只为了公主,也并非只为了我自己。”   “难不成你还是为了我?”   “不错,”傅成奚答得斩钉截铁,“我之所以来找殿下,就是因为这件事跟殿下有关。”   太子当真对傅成奚无言以对了。   “你闹够了没有?”   傅成奚不理会太子的怒火,平静地说了下去:“三年前,是殿下要我追查幼宁的去向吗?”   三年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心如止水。   可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像千丝万缕的线从他的心口上穿过一眼,绞痛得他不能呼吸。   太子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傅成奚,你既然开了这个头,最好能把所有的事全部说完。活人也好,尸体也好,你今天必须拿出来。”   “当年正值隆冬,雪下个不停,殿下命人每日凿冰,可白天凿开,晚上马上又冻住了,忙活了一个多月,非但没有凿开湖面,连着本来那个冰窟窿都被冻住了。等到春天的时候方才把湖水抽干,但除了淤泥,什么都没找到。当时殿下神伤过度,因此臣不得已,断言幼宁已经死了。”   “可实际上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幼宁真的坠了冰湖,即便过了一个冬天,也会捞到她的白骨。”   “所以你当初昧着良心说谎,现在因为皇姐离京,你跑到我跟前说,徐幼宁没死?”   傅成奚看得出,太子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殿下,我不是故意拖到现在才说,这三年来,我一直在调查此事,直到最近才有了一些眉目。”   “什么眉目?”   “殿下可知,在两个月前,燕渟册封了一名宗室女为长公主。”   “知道。”   燕渟回到北梁后的第二年,老皇帝便驾崩了,燕渟登基为帝,在他登基之后,立马发布了一系统新法令,对农事、商事、兵事都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改旧政的弊端,展露出了不小的野心。南唐这边立马感受到了威胁,对北梁的情报自然格外关注。   册封长公主的消息,李深自然也在探子的密报中看到了,并未在意。   “殿下可知,这位宗室女的名字是什么?”   “什么?”   “姓燕,单名一个翎字。”   “燕宁?”   “不是安宁的宁,是雀翎的翎。”   “或许,巧合罢了。”   “巧合,又是一个巧合。殿下不觉得,关于燕渟和幼宁的巧合太多了吗?当初在宫里,燕渟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觉得幼宁像他的妹妹,再后来,燕渟对幼宁格外的好,更是在文山别院拼了命的救她护她,保住了她一条命。燕渟离开南唐半个月之后,幼宁便消失了,没有见人,也没有见尸体。幼宁的名字里有一个宁,如今燕渟册封了一位长公主,名字里还是有一个相近的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疑点,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傅成奚有句挂在嘴边的话,天下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你是说,燕渟把幼宁带走了?”   “在燕渟心里,幼宁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殿下和我应该都能感觉到,燕渟对幼宁,并没有男女之情,他对幼宁的好,更像是一种亲情,不是吗?”   “可是你不是查过了么?幼宁的身世没有问题。”   “不错,我的确找不到任何的证据,证明幼宁是北梁的公主,但我昨晚仔细回忆了当时试探徐启平的情形,又发现了一些可疑之处。”   “比如?”   “那天的徐启平毫无破绽。”   “这也有问题?”   “当然。徐启平并不是一个毫无破绽、滴水不漏之人,可那天我问了他几个问题,每一个他都答得很快,而且毫无破绽,简直就像……早就知道我会去问他这些问题一样。”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说?”   “是我轻敌了,我没想到一个人的计谋可以如此深远。燕渟的谋划和沉着远在我们的预料之外,他悄无声息的带走幼宁,直到三年后才册封为长公主。”   “你确定燕翎就是徐幼宁?”   “我只是觉得很有可能。”傅成奚坦言道,“燕渟在南唐呆了这么久,唯一说过像妹妹的人就是徐幼宁,这一回到北梁,又找到一个像妹妹的人,名字还带着几分相似,难道真的不值得怀疑吗?”   太子的眼神已经跟之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我们该怎么做?”   “今日我来,就是想跟殿下商量。我怀疑公主殿下这次离京,是为了去北梁见燕渟,我打算离京去追踪公主殿下,去北梁一探究竟。”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若殿下答应,我即刻便可出发。”   “若我不答应呢?”   傅成奚听着这话,旋即无奈道:“那我只有再安排探子,想方设法去北梁探一探燕翎这位长公主的底细。只是探查起来,定然比我亲自去要麻烦一些。”   “我不答应。”太子的眸光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锐利,“我跟你一起去。”   这一下,轮到傅成奚目瞪口呆了。   “殿下,你贵为储君,怎么可能身涉险境,悄悄潜入北梁?”   太子冷笑:“燕渟也是储君,他在南唐呆了二十年,还悄悄把我的女人带走了。”   “殿下稍安勿躁,这只是我的揣测。且等我去北梁查证一番,若然情况属实,我会立即传讯回来。”   “我等不了。”太子的眸光依旧坚毅,但语气却带着莫名的苦涩,“成奚,听到她还活着,我一时一刻都等不了,我必须马上去北梁,看看她究竟是不是徐幼宁。” 第93章   “殿下, 再往前三十里,便是北梁地界了,咱们还要往前吗?”侍卫走到庄敬公主的马车前道。   他的声音低沉, 听着有几分熟悉,庄敬不禁抬眼看了他一眼。   这侍卫的模样有些熟悉, 仔细一瞧,又是她没见过的生面孔。   “你叫什么名字?本宫怎么看你眼生得很。”   那侍卫不卑不亢道:“属下秦羽, 在殿下的公主卫队中呆了三年, 是第一次做公主殿下的近卫。”   “难怪很少见你到本宫跟前来。”庄敬道, “樊统领呢?”   “樊统领带人去前头探路了, 所以才让属下来给殿下回话。”   “知道了,传令下去, 不再往前,去最近城镇的驿馆投宿吧。”   “是,不过殿下事先未曾通知驿馆, 今日投宿怕是驿馆来不及准备, 会怠慢殿下。”   庄敬轻轻一笑:“怕什么?本宫既然出京, 便是游山玩水为主, 不是奔着吃喝玩乐来的, 有个地方歇息便是极好的了。”   “是, 属下即刻便去传令。”   秦羽告退过后,便去前头传令, 让众人即刻赶往最近的雁行阵投宿。   待传完令,秦羽重新上马,离秦羽最近的那个侍卫打马凑近了些:“你怎么这么跑到公主跟前去了,就要到北梁了,在这里被她认出来就麻烦了。”   秦羽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 “认出了又如何,皇姐还能拦得住我吗?”   这个秦羽不是别人,正是离开京城前往北梁的太子李深。   此番出京,他以秦羽之名设法混进了庄敬公主的卫队之中。   “公主是拿你没办法,可你别忘了,公主是去北梁见燕渟的,以她对燕渟的心迹,她决计不会瞒着燕渟。”陪同李深一块儿易容改扮身份的傅成奚还想再说什么,后头便有人道,“徐风,别说话了,赶紧赶路,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名为徐风的傅成奚只好不再说话,跟着卫队的其他人列好阵势,一块儿往雁行镇赶去。   雁行镇虽然只是一个镇子,可它位于两国边境之地,是北梁和南唐停战和谈之后开放的五个边境互市之地,是以小小的一个镇子非常热闹,虽然只有两条街,却满满当当地看着客栈、酒楼和商行,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行走的是南来北往的客商。   雁行镇的驿馆在镇子的最东头,庄敬公主的车马一进镇子的街道,便特意安排人在前头唱诵开道,叫百姓回避让路。   这么大的动静,自是引起了雁行镇百姓的围观。   这可是公主殿下啊。   边境和平已久,雁行镇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大人物了。   庄敬公主头戴面纱,撩起马车的车帘朝百姓挥手致意。   在沿途百姓的围观和朝拜之中,卫队护送着公主到了驿馆,身为当今最得宠的公主,驿馆的官差们自是诚惶诚恐地迎接。   雁行镇的驿馆很小,庄敬公主即便住了最大最好的房间,也不过只有她从前寝殿的四分之一宽敞。   她自然不以为意,略作整顿过后便召驿馆的驿丞前来说话。   隔着屏风,驿丞看不见庄敬公主的脸,只看得见一个绰约的身影。   “下官雁行镇驿馆驿丞张禄,给公主殿下请安,恭祝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本宫这次出宫是轻车简行,张大人随意些便好。”   庄敬公主的语气很是亲切,令驿丞渐渐放松,两人寒暄几句过后,庄敬便道:“本宫当初以为江南风光最好,如今行到雁行镇,倒觉得这边的风景别有滋味,想在雁行镇多住些时日。”   “下官即刻将驿馆封闭,重新装饰……”   “那可不行,驿馆乃是朝堂百官外出办差下榻之处,本宫岂能独占驿馆?张大人,雁行镇附近可有什么清幽的宅院,本宫置了宅子,搬过去就是。”   那张大人没想到庄敬公主想在雁行镇置宅,不过既是公主的意思,自然要尽力去办,想了想,很快便推荐了一处,说完好奇问道:“公主殿下想在雁行镇长住下来吗?”   “先住着吧,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庄敬公主当下给了银钱,命那驿丞领着她的侍从即刻去办。   安排好这些,她方才松了口气。   明日就是她跟燕渟约定的日子了,紧赶慢赶的,今日才到雁行镇,也不知道这么匆忙的布置会不会露出马脚。   “樊统领,宜芳,进来吧。”   宫女应声进来,在庄敬公主身前跪下。   “别跪了,你记住,从现在起,你不再我的宫女宜芳。”   “殿下……”宜芳为难地看着庄敬。   庄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我的宫女里面,你跟我身形是最像的,从现在起,你就住在雁行镇安安心心地替我过日子。”   “殿下有命,奴婢自我不从,只是不知殿下何时归来?”   “我都不知道几时回来,快的话也要一两月。”庄敬看着宜芳,微微一叹,“你别担心,方才我已经命人送信回京给母妃和弟弟,告诉他们我要去北梁的消息,他们收到消息后,不会让别人来雁行镇拆穿你,你不用有什么顾虑。”   “为殿下办事,奴婢没有顾虑,奴婢只是担心公主安危。”   “放心,没人会害我。”庄敬公主说着,从身上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宜芳,“这里头有我的一枚印鉴和一千两银票,在这镇子上应当是够开支了。”   “奴婢遵命。”宜芳接过了锦盒。   庄敬道:“樊统领,宜芳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怕她镇不住场面,所以你也留下来,凡事你们俩都可以商量着办。”   那樊统领闻言,顿时急道:“北梁乃虎狼之地,属下定要护卫公主殿下前去。”   “你是本宫卫队的统领,若是你消失了,旁人会对宜芳起疑,所以,你必须留下。”   “难道殿下要只身离开么?”   “那倒不会,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给你们俩交代一番,至于我,叫两个侍卫跟随我一块儿去北梁便是。”   “殿下只带两个人?”樊统领和宜芳异口同声的诧异道。   “不然呢?我还得带着这大队人马从雁行镇往北梁去么?”庄敬叹道,“原是最好我一个人去的,可谁叫我不会武功,光会骑马,万一最后这三十里地遇到什么意外说不清楚。”   “公主殿下不带宫女吗?”宜芳问。   “我要带上秋芳,她会骑马,可以跟我同行。”庄敬说完,又看向樊统领,“卫队之中,本宫一直觉得肖明和杜□□办事牢靠,带上他们二人如何?”   樊统领躬身道:“肖明和□□同属下一样追随殿下多年,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肖明自北行以来,一直有些水土不服,恐怕不能办妥差事。□□去年娶了妻,如今妻子怀胎七月,临行前殿下开恩,没有让□□出京。”   “是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其他的侍卫,本宫一时也想不起来,你有什么举荐的人么?”   樊统领的神色刹那间有些不太自然,不过他天生肤色黝黑,因此庄敬公主没有看出异样。   “若是要臣举荐,那便是徐风和秦羽二人。”   庄敬公主想起那个秦羽,道:“秦羽这个人,你很信得过他么?”   “秦羽和徐风都是老人了,只不过以前没让他们近身护卫过公主,但属下敢打包票,他们俩都是忠心耿耿办事牢靠的,当差从未出过岔子。”   庄敬公主颔首:“既然你说他们俩好,便用他们二人好了。宜芳,你下去把他们俩喊过来。”   “是。”宜芳退了出去,没多时便把徐风和秦羽领到庄敬公主跟前。   庄敬之前只以为看秦羽面熟,这会儿见到徐风,也是觉得面熟。   但不管怎么看,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两个人。   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在自己的卫队之中,打过照面所以看着面熟吧。   庄敬没有多想,只叫樊统领将去北梁的事情告知二人。   这两人自是应下,飞快地出去准备行装了。   “秦侍卫,你说公主认出咱俩了吗?”   “秦羽”面色无波地收拾了一个包袱扔在榻上,然后倚着包袱闭目小憩,压根不搭理“徐风”。   傅成奚正欲再说两句,外头便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傅成奚道。   推门进来的是樊统领。   待门一关上,樊统领立马跪下朝太子一拜。   太子睁开眼睛,望向他:“樊统领,你做得很好。”   “殿下,公主殿下那边……”   傅成奚见状,上前打断了他的话:“樊统领,你做都做了,难不成这个时候还要在殿下跟前扮忠心?”   樊统领急忙向太子叩首:“属下效忠太子,绝无二心,只是公主殿下此番除了殿下和傅大人之外,就只有一个宫女了,如若殿下和傅大人到了北梁之后便去处理正事,那公主殿下身边就无人可护卫了。”   太子冷笑了一声,“有傅成奚杵在这儿,你还怕皇姐身边无人护卫?”   樊统领跟随庄敬公主多年,自然知道傅成奚对庄敬公主的爱慕,当下低了头,只道:“属下知道了。”   “还有别的事吗?”   “有,”樊统领道,“方才公主见了北梁的接引人,接引人要公主殿下立即出发,请二位马上去马厩吧。”   现在就出发?   太子和傅成奚对视一眼,眼神泠然一变,拿起剑和包袱便走了出去。 第94章   驿站的马厩里, 已经站了三个身影,一个客商打扮的男子,两个穿着同样打扮的女子。   “殿下。”傅成奚当先走进马厩, 朝其中一个女子行礼。   庄敬闻言,回过头一笑:“你倒认得出是我。”   傅成奚的神情有些滞涩, 后头的太子牵着马道:“殿下的马已经备好了。”   庄敬颔首,“咱们趁夜赶路吧。”   太子担心庄敬察觉傅成奚不自然的神色, 自己牵着庄敬的马走过来, 伸手扶庄敬上马, 傅成奚则扶了另外那个叫秋芳的宫女上马。   待一行人皆上了马, 庄敬公主朝那客商点了头,那客商便一马当先, 领着四人向外疾驰而去。   北地仍是春寒甚浓,夜里策马前行,寒风如刀子一般打过来, 却丝毫阻挡不了这五道疾驰的影子。   雁行镇再往北行, 有一个官兵驻扎的隘口。   离隘口还有三四里地的时候, 领头的那人便勒马停住。   “怎么了?”傅成奚问道。   那人不理会傅成奚, 打马到庄敬公主跟前, “殿下, 从这里咱们就得弃马步行了。”   “步行?”   “前头的隘口有官兵把守,是过不去的, 只能步行从旁边的山上绕过。”   借着星光,太子瞥了一眼黑漆漆的群山:“公主,你能走过去吗?”   “可以。”庄敬的语气没有一丝犹豫。   都走到这里了,她怎么能退缩呢?区区一座山而已,拦不住她。   当下她便跳下了马。   那客商将五匹马系在旁边的树上, 便领着他们往山上去。   他们是要偷偷从南唐溜去北梁,这里离南唐的兵营不远,自然不能用灯笼、火折子照明,否则山下的人能看到火光。   今夜原本星光不显,再加上山中的树影,几乎是摸黑前行。   好在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黑暗之后,稍稍能看清楚了一些。   庄敬从前也爱爬山,可她爬的山都是有齐齐整整的石阶和稳稳当当的栏杆。眼前这座山,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压根没有什么石阶和栏杆,一脚踩下去,踩的是落叶、青草和泥巴。   直到这时候,庄敬方才明白为何那客商要穿白色的衣裳,走在这样的山路里,他走在前头,后头的人能跟得上。   客商走在最前,秦羽紧随其后,庄敬走在中间,在后面是秋芳,徐风断后。   “殿下,你还能走吗?”秦羽顿住脚步问道。   “我没事。”   庄敬答得有些勉强,她虽然学过骑射,但都是讨个乐子,体力并不好。   方才骑马疾驰,下马之后已经有些疲惫了。   秦羽听出了她的疲乏,朝她伸出手:“山路崎岖,殿下扶着属下的手走吧。”   摸黑走路的确有些吃不消,庄敬正欲把手放到秦羽手上,他忽然收了手。   “殿下,还是叫徐风背你吧。”   背?   秦羽不等庄敬公主说什么,径直朝后头的徐风喊道:“过来,背公主。”   这人,还真是会做主子的主。   庄敬公主心下有些不悦。   徐风似乎有些迟疑,迟迟没有过来,秦羽连喊了他即便,他终是走了过来,蹲在庄敬公主跟前,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她。   见庄敬没有动,秦羽道:“殿下不是着急赶路?若是这样慢慢的走,恐怕明天天亮了也翻不过这座山。”   庄敬身后的秋芳适时劝道:“殿下,便叫徐风背你,这山里像是下过雨,泥泞得很,着实有些不好走。”   说到这份上,庄敬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趴到了徐风的背上,徐风的身体明显有些僵硬。   “怎么了?是我太沉了吗?”庄敬问。   徐风有些结巴道:“不……不是,是刚刚脚底有点打滑,属下担心摔了殿下。”   之后徐风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很轻松地背着庄敬站了起来,只是在起身的时候,抬眼朝秦羽瞪了一眼。   秦羽一直面无表情,直到此刻方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只可惜夜色太浓,除了徐风之外,没人看到他的笑。   徐风背着庄敬之后,一行人的脚程立马快了许多。   到三更的时候到了山顶,打头那客商招呼大家稍事休息。   山顶上没什么树木,星光落下来,让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徐风把庄敬放下来,庄敬双脚落地,徐风便飞快地走到一旁坐下。   庄敬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问:“徐风,你是不是累坏了?”   徐风没有回过头,倒是恭恭敬敬道:“没有,只是流了点汗。”   庄敬见状,便从身上拿出帕子递过去:“擦擦汗吧。”   徐风急忙摆手推辞:“不必了,属下粗鄙,别弄污了殿下的帕子。”   “什么污不污的,不过就是块帕子,本宫多得是,你用过扔了便是,”说着,庄敬便将帕子扔到了徐风脸上,徐风无奈,只得接了帕子擦拭额头上的汗。   庄敬喝了水,看着旁边的秦羽,问:“你们两个很要好吗?”   “还行。”   听着秦羽这话,庄敬忍俊不禁:“你这个人当真是惜字如金啊。”   “属下愚笨,不会说话。”   “好,你们一个愚笨,一个粗鄙,我说不过你们。”庄敬说完,便走到前头与那客商攀谈了几句。   五人在山顶上喝了水,吃了干粮,闭眼眯了一会儿便又接着赶路。   仍是客商打头,紧接着徐风背着庄敬,后面跟着秋芳,秦羽断后。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因着太黑,下山走得格外慢,原说走两个时辰,结果生生走了三个时辰,下山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   众人筋疲力尽地下了山,还好接应的马车已经到了。   庄敬道:“这里已经是北梁了么?”   “公主稍安勿躁,这里还不是北梁,不过从这里往北梁走,已经没有隘口了。”   庄敬点头,带着随行的人上了马车。   虽然马车颠簸,可跟山路比起来,已经好上了太多,庄敬和秋芳甚至已经睡着了。   马车这一跑便一直跑到了天黑,等到马车停下的时候,秦羽挑开车帘,发现到了一处宅院外头。   往远处看是一片灯火阑珊,像是在某个城镇外头。   “公主殿下,请下马车吧。”领路的客商打开了车门。   “好。”   秦羽先跳下马车,然后扶着庄敬下来。   庄敬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清水镇,公主殿下一路奔波辛苦了,主子请公主殿下在这里稍事休息,明儿一早主子会来亲迎公主。”   清水镇跟雁门镇一样,都是两国开放的互市城镇。   只不过雁门镇属于南唐,而清水镇在北梁境内。   听着客商的这句话,庄敬的眸光变得格外柔软,倒是秦羽冷冷道:“你主子是谁?”   客商看了秦羽一眼,依旧并不答他的话,只对庄敬道:“公主只管进府歇息,里头有人伺候,小的这就告辞了。”   庄敬朝秋芳使了眼色,秋芳上前递给客商一块银子,他并不推辞,接了银子,朝庄敬拱了拱手,便赶着马车离开了。   “公主,咱们现在进去吗?”秋芳问道。   “当然。”   庄敬领着三人走上前,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见庄敬过来,恭敬将她迎了进去。   宅院不大,只有两进,但布置得十分雅致考究,一草一木都赏心悦目。   奔波了整日,着实有些累了,秋芳便伺候着庄敬歇下了,两个侍卫在外头那一进院子有一间屋子,关上门,傅成奚便道:“你说,他们说的主子,是燕渟吗?”   “最好是。”李深的眸光骤然阴沉下来。   “如今燕渟贵为天子,到这边陲小镇来,似乎不大可能。”傅成奚见状,忽而笑了笑,“在北梁,跟庄敬公主有交情的不止燕渟一个人。”   “你想说什么?”   “幼宁如今,也是一个主子。”   提到这名字,李深的呼吸似乎有些凝滞,像是缓了一下,过了会儿方才道:“是她,更好,咱们速战速决,不必在北梁费什么功夫。”   “如果真的是她,你想如何?直接把她带走?”   李深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躺到榻上,拉上被子,闭目养神。   傅成奚道:“你别忘了,她如今是北梁的长公主,如果她不愿意,光凭你我,根本不可能把她带走。”   “你觉得她会不愿意走?”李深的语气很差。   傅成奚动了动嘴,终究是把实话咽了回去。   徐幼宁要是愿意跟他回去,当初就不会扔下刚足月的孩子就离开。   既然已经在北梁做了长公主,这三年的日子,一定很快活,否则她早就回去了。   不过,傅成奚知道,这话说出来,除了让太子火冒三丈之外,没有任何的益处。   “秦侍卫既然困了,那就歇着吧。”   听到傅成奚这句说完,李深方缓缓睁开眼睛,“徐侍卫,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你觉得她不愿意走,你就不能帮我出出主意?”   “我?这是你们俩的事,我能出什么主意?”   “你可别忘恩负义,昨晚在山上,我帮了你。”   提到这件事,傅成奚的耳根子又烫了起来,他强自镇定道:“你说的帮我,就是让我背人上山下山么?我现在胳膊都还疼呢!”   “哼,”李深冷笑道,“装,继续装,昨儿晚上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早上下山的时候我可是看徐侍卫你面如春风啊。”   “那是热的。”   傅成奚这句话一出,李深顿时笑了起来:“这话就算我信了,你自己能信吗?”   说着,他坐起身,拍了拍傅成奚的肩膀:“你在皇姐跟前,就是太唯唯诺诺了,她自然不把你当回事。往后你就听我的……”   这一次,不等李深把话说完,“秦侍卫自己的女人都跑了,跟我啊是半斤八两,就别在这儿给我出馊主意了。”   “你找死!”   李深勃然大怒,正想发作,院子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庄敬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 第95章   对李深而言, 这声音过于熟悉,却又恍如隔世。   他仿佛被雷击一般呆愣片刻然后径直往外冲,身边的傅成奚反应极快, 一把将他死死拉住。   “别出去,冷静一点。”   “是她!”   傅成奚当然听出了这是徐幼宁的声音, 压低了声音道:“正因为是她,才更要冷静。咱们隐匿身份都到这里了, 不可功亏一篑, 先看看外头什么情况。”   李深吸了几口气, 方才平静下来。   “我知道了。”   傅成奚见他似是镇定了下来, 转身就门闩拉死,这才悄悄将窗户拉开了些, 查看外头的动静。李深亦是上前,同傅成奚一起站在窗户边。   这一望,顿时庆幸方才傅成奚拦住了自己。   院子里站着十来个锦衣侍卫, 个个持剑, 看着服色像是北梁皇家卫队的打扮。   庄敬公主站在院中, 同一个背对着他们的胡服少女说话。   虽然那少女一身胡服, 还是背对着他们, 可一看她娇小的身形, 便知是徐幼宁不假。   傅成奚知道李深又要按捺不住了,狠狠掐了一把李深的手腕, 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院子里那些人,光凭我们俩可对付不了,更别说把幼宁带走了,稍安勿躁,且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李深没有说话, 只死死盯着院子里那道身影。   正在同庄敬说话的胡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徐幼宁。   她一袭红色胡服,窄袖、短裙,头发梳成几条细细的辫子,看起来既精神又好看。   庄敬公主许久没有见她,拉着徐幼宁的手颇为激动:“幼宁,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是说明日见吗?”   “知道庄敬姐姐要来,我早就到清水镇了,先前得了消息,我实在坐不住,立马就过来了。”   “只有你吗?”   徐幼宁道:“嗯,就我自己过来的。”   “哦。”庄敬的眸光顿时有些暗淡。   一开始底下人说主子明天要来,她还以为他们说的是燕渟。   徐幼宁似是看穿了庄敬公主的心事,拉着她的手道:“哥哥在京城呢,他每日处理政事可忙了,京城离这边太远,所以来不了,你若是精神还行,咱们明儿一早就可以往京城去。”   “如此,”庄敬勉强笑了笑,“他还好吗?”   “挺好的,哥哥在南唐做了那么多年的质子,如今总算熬出头了。他跟我说,他有太多要做的事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根本不够他用的。”   庄敬想问的自然不是这个:“我是说,他跟庄和,好吗?”   徐幼宁在心中微微一叹,但也不能欺骗庄敬。   “哥哥跟嫂子一直相敬如宾的,去年嫂子生下了一位小皇子,前几日御医又诊出了喜脉。”   “是因为这个,他来不了,对吗?”庄敬公主问。   “不是的。”   庄和的确在知道庄敬要来的消息后哭了一场,不过徐幼宁依旧觉得,燕渟没有来清水镇,并不是因为庄和。   哥哥的心里永远是把朝政和国事放在第一位的,在某些方面,连徐幼宁都觉得他太过冷漠。   徐幼宁叹道,“哥哥心里最在意的是什么,姐姐应当是明白的。”   庄敬点了点头。   “姐姐,你今晚想早些休息吗?”   “不,累是有些累,可我一点都不想睡,只想同你说话。”   “正合我意,”徐幼宁眉眼一弯,甜甜地笑起来,“镇上有家酒楼,那里的厨子手艺很好,我已经命人把酒楼包下来了,若是姐姐不想睡,我们过去吃些东西。”   “好。”庄敬道,“我带了三个随行的人,他们今日跟我一样没好好吃过饭,带上他们一块儿吧。”   徐幼宁自然点头。   秋芳本来是从里头跟着庄敬一块儿出来的,见状走到两个侍卫的屋前叩了门。   傅成奚和李深在屋里换了个眼色,便推门走了出去。   尽管李深在出门之前已经做好了千万种的准备,目光对上徐幼宁的那一刻还是失神了。   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她依旧是她,娇小玲珑,玉雪可爱,眉眼间俱是笑意。   可举手投足之间却又那么陌生。   她跟庄敬说话的时候,笑得咧开了嘴,露出贝壳一样的牙齿,从前的徐幼宁,从来不会那样放肆的笑。   身上那一身红色胡服,艳若烈火,还点缀着各色宝石,光彩夺目。   从前的她从来不会穿这样的衣裳,他以为,她喜欢藕荷色、杏黄色、牙白色、水绿色的衣裳。   傅成奚从背后狠狠捶了李深一下,抢着站到了李深和徐幼宁之间,拱手拜道:“公主。”   庄敬见人来齐了,挽着徐幼宁的手往外走去。   徐幼宁的目光只是在两个侍卫身上打了个转儿便移开了。   傅成奚回过头,见李深还立在原地,伸手拉扯了他一把,领着他往外走。   庄敬和徐幼宁坐马车,其余人骑马。   徐幼宁说的那家酒楼名叫飞燕楼,在清水镇的正中央。   为着迎接庄敬,徐幼宁提前把酒楼包了下来,掌柜的见她来了,笑脸将她们迎上了二楼靠窗的位置。   李深、傅成奚和秋芳坐在旁边的一桌,徐幼宁带的侍卫则是持剑侍立在楼上楼下。   “这里看出去的风光倒是不错。”庄敬叹道。   雁门镇上的房屋都很低矮,坐在酒楼的二楼,除了可以看到整个镇子,还能看到远处起伏的山脉。   “上菜咯!”   因着事先吩咐过,他们一落座,店小二便捧着热汤热菜上来了。   “庄敬姐姐,你别看这些是家常菜,可是味道特别好。你尝尝这个酱肉丝。”徐幼宁热络地帮庄敬夹菜。   “幼宁,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你不必这么客气,我自己来就是。”   徐幼宁拿着筷子,笑了笑:“正因为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我才要热情些。”   说着,她又给庄敬舀了一碗萝卜牛尾汤。   “姐姐,你尝尝这汤,可鲜了,我在清水镇每天都要喝一碗。”   “好。”庄敬依言喝了汤,放下碗,“确实很鲜。”   庄敬的确有些饿了,待用了半碗饭,方才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寻思着该说些什么。   “幼宁,其实当初你离开的时候,我心里一直很纠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拼命劝阻你。但是现在,看你过得这样好,我心里踏实了。”   “我看起来很好吗?”徐幼宁的笑容有些得意。   庄敬用力点头:“当然,以前你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看起来怯怯懦懦的,虽然惹人怜爱,可……”   “可……”   “可比不上你如今这般光彩照人。”   “哥哥说,我现在可嚣张了,等你到了京城见到他,他一定会跟你说我罪状,”徐幼宁哈哈笑了起来:“殿下,尝尝这个炸小鱼。”   “嗯,”庄敬依言吃了炸小鱼,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酒壶,“吃得差不多了,咱们喝一杯。”   “好啊,这酒是掌柜的自己酿的,在后院的梅树下埋十三年,因着我来才挖出来的。”   “那是非尝不可了。”庄敬说着便倒酒,跟徐幼宁推杯问盏起来。   这酒的酒劲儿不小,三杯下肚,两个人的脸都红彤彤的。   “幼宁,今日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我也是。”徐幼宁很是感慨,“听说你要来,我都高兴坏了,在宫里一天都呆不住,马上就往清水镇来等你,庄敬姐姐,我有好多好多话想问你。”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庄敬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   徐幼宁捧着酒杯,眸光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庄敬喝了酒,见她呆呆的模样,笑起来:“不是有很多问题么?这里就我们两,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姐姐,小黄他好吗?”   “哈哈,”庄敬笑出了声,“当初你不是说不叫小黄了,叫珣儿了么?”   徐幼宁见庄敬提起旧事,顿时不好意思,“是啊,是珣儿,庄敬姐姐,我的珣儿,他现在长什么样子呢?”   “珣儿现在有这么高了。”庄敬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比这桌子还要高一些呢!”   “他才三岁就这么高了么?”   “是啊,母妃说这是随李深,李深就长得高啊。”   徐幼宁本来问着儿子的事,听到庄敬提起这个名字,眸光顿时一黯。   庄敬有五分醉意,因此并没有察觉徐幼宁的神情,而是自顾自道:“你不用担心珣儿,父皇母妃都宠他得很,什么都好东西都给他,逢年过节的时候,父皇当着朝臣的面都让珣儿坐他膝盖上,李深更是把珣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   是吗?他承诺过对珣儿好,看来他是真的做到了。   徐幼宁心里想着,嘴上却是不语。   庄敬说到这里,突然一把抓住了徐幼宁的手:“幼宁,你想李深吗?”   “我……”   哐当!   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眼前的局面。   徐幼宁和庄敬回过头,见是旁边那一桌砸了碗。   傅成奚赶忙起身去捡碎片。   “徐风,你小心一点。”庄敬被人打扰雅兴,很是不悦。   “属下知道了。”傅成奚飞快地将碎片捡起,忍不住朝李深使眼色。   因着这个小小的变故,庄敬的酒意清醒了几分,再看向徐幼宁时,脸上只得无奈。   “幼宁,你瞧我,喝了点酒就什么都说。”   “姐姐,我们原本就是无话不说的。”徐幼宁释然地笑笑,又给庄敬和自己都倒了杯酒,“今日没有外人,咱们就是要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两人暂时停了说话,闷头喝起酒来。   静默了一阵儿,徐幼宁忽而幽幽道:“其实,姐姐不说,我也是想问的。”   “问什么?问李深吗?”   徐幼宁默然。   庄敬想起东宫的凄凉,叹了口气,“幼宁,他过得并不好。”   “怎么会呢?”他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应该会跟燕渟一样生活步入正轨。   “你以为你死了,以为你为他坠了冰湖,他怎么会过得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8 22:51:06~2020-09-29 23:0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823382、tomatoSAMA 1瓶;?轻?吻?最?萌? 羽?恋?整?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徐幼宁的眼神有片刻的放松, 然而紧紧是片刻,很快她又恢复了笑脸。   “姐姐,你这样说, 好像是我做错了一样。”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庄敬闻言, 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告诉你, 李深过得不好, 很不好。”   这话说完, 徐幼宁不再接话了, 她拿起酒壶,给庄敬和自己又倒了一杯。   庄敬约莫明白了, 徐幼宁并不想谈李深的事。   于是她不再说话,只把徐幼宁倒的酒喝了。   “不是说有很多问题吗?怎么说了两句又不说了。”   “是有很多话,反正姐姐不着急走, 不急着今晚全说完。”   庄敬闻言, 垂下头, “幼宁, 其实我也有很多话想问你。”   “姐姐请说, 我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说, 我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你才刚到,怎么就要回去了?”徐幼宁诧异道。   “其实, 今天见到你之前,我心里都是无比的坚决了。燕渟跟你走了三年了,这三年里我全是靠着对今天的想象才活过来的。我一直以为,我到了北梁,一切都会好的, 我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可是现在……”   “是因为哥哥没来接你吗?”徐幼宁小心翼翼地问。   庄敬的眸光飘向远处黑漆漆的山脉。   “这算是其中之一。”   “可是哥哥一直是这样的人啊,即便是从前的时候。”   “是,他一直是一个很无情的人,他看起来对哪个女人都很好,可其实他对谁都不好。我认识他这么些年,他也就对你这个妹妹上过心。”   徐幼宁听着庄敬的话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你为何还是喜欢他呢?姐姐别怪我多嘴。”   “你想说什么?”   “如果我是姐姐,我一定会选傅大人的。”   “你说傅成奚?”   哐当——   有一个清脆的碎瓷声。   徐幼宁和庄敬回过头,庄敬道:“徐风,又是你砸了碗么?”   “不是他,这次是我。”这回是秦羽蹲下身去收拾碎瓷片。   “你们俩都别吃了,站到旁边去。”   “是。”秦羽和徐风起身,垂首退到一旁。   徐幼宁这时候才认真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姐姐,这是你身边的侍卫吗?怎么好像没见过。”   “他们到我的卫队才三年,你自然没见过。”   徐幼宁收回目光,又问:“姐姐怎么没带樊统领过来呢?”   “留他在那边帮我掩饰一二。”   徐幼宁奇怪道:“这两个侍卫看着高大英俊的,怎么这么笨,一晚上摔了两只碗。”   “可不是么?早知道,我才不带他们。”庄敬觉得心中愁苦,又饮了一杯酒,“方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说到傅大人。”徐幼宁好奇地望着庄敬,“姐姐,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喜欢傅大人呀?”   “你喜欢?”庄敬反问。   “对啊,我喜欢傅大人。”徐幼宁理直气壮道。   庄敬乐不可□□你喜欢他什么呀?”   “傅大人家世好,长得也好,最要紧的是人聪明,这世上就没有傅大人破不了的案子。”   “照你这么说,他的确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啊!”   这边徐幼宁和庄敬说得热闹的时候,那边的秦羽狠狠瞪了徐风一眼。   “是啊,庄敬姐姐,你为什么不喜欢傅大人呀!”   庄敬像是很认真地想了想,“其实他没什么让我不喜欢的,只不过……”   “只不过你眼里只有我哥,对吗?”   庄敬无奈地笑了下,却没有否认。   “我哥哥的确长得更英俊,也聪明,对我来说,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哥哥。只是……”这一次,轮到徐幼宁欲言又止了。   “想说什么,把话说完。”   “我没什么想说的,庄敬姐姐,这回你到北梁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徐幼宁笑道,“北梁的风光跟南唐可是大不一样,这边的山、这边的水都是不一样的景致,姐姐既然来了,一定要好好游玩一番。”   “游玩?”   “对啊,从清水镇往京城去,会路过好多风景优美的地方,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嫌无趣,都没来得及游玩,现在有你陪我,咱们一路逛着回去。”   “咱们不是直接去京城吗?”   徐幼宁的眸光一动,“是要去京城啊,只不过不用那么着急走,我好不容易出一回京城,不想那么快回去,你就陪着一边游玩一边往京城去,好吗?”   庄敬不置可否,只是眸光渐渐变得晦暗。   徐幼宁继续道:“从清水镇往东北方向走五十里就是云州,云州的板鸭特别有名,来的时候我都没来得及去吃,从云州出城三十里有一条河叫忘川,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听说特别美,我早就想去了……”   庄敬听着徐幼宁滔滔不绝的话语,在她说话的间隙,幽幽道:“幼宁,你是不希望我去京城吗?”   “啊?姐姐为何这样说?”徐幼宁支吾起来,“我怎么会不希望姐姐去京城呢,是……”   “是别的人不希望我去?”   徐幼宁张了张嘴,可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是庄和不想我去?”   庄和自然是不希望的,但是除了庄和之外,还有别的人。   徐幼宁有些愧疚地看向庄敬。   “燕渟?”   临出京城的时候,徐幼宁去宫里找了燕渟,燕渟如今太忙了,徐幼宁也很少跟他见面,用膳的时候,徐幼宁问燕渟会如何安置庄敬公主。   燕渟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给了徐幼宁一个答案。   出了皇宫,徐幼宁一直在想,该怎么办才不叫庄敬伤心。   可是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到好办法,只能想着拖一天是一天,没想到,才起了个头就被庄敬识破了。   “他不想见我?”庄敬喃喃道。   徐幼宁暗自叹了口气,道,“姐姐,你知道的,我哥的心里一向都装着大事,情啊爱啊的,在他心里都不算什么。”   庄敬的眼眸中显出一抹凄凉。   “你知道么?幼宁,”庄敬道,“从前我有驸马,他有庄和,但我从来都不在乎。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只想亲近自己想亲近的人。这次见到你,我才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很多事好像不一样了。”   的确是不一样了。   “我讨厌庄和,从前总是跟庄和争执,他故作不知,任由我们打闹。但是现在,庄和跟我在他心里的分量,已经不一样了,对吗?”   徐幼宁抿唇不语。   “你怕伤着我,所以只说了一个举案齐眉。刚才咱们闲聊的时候,其实我一直在想这四个字,想他们的举案齐眉是什么样的。”庄敬说着说着,眼眸中便有了眼泪,“其实我在南唐的时候,也偷偷去宜妃那边探过口风,宜妃一直跟庄和通着书信,说燕渟对庄和很好,除了她之外没有别的嫔妃,庄和怀胎的时候,他也处处叮嘱事事小心。只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一叶障目,直到今日……”   徐幼宁觉得自己还是该说点什么,“其实哥哥对你是……”   “是什么?”   “他是不是根本没有打算见我?”   徐幼宁顿时诧异,事实上,燕渟的确对徐幼宁说过这样的话,正是因着这句话,徐幼宁从京城跑到清水镇,亲自迎接庄敬。   她记着当初庄敬对她的好,如今庄敬来了北梁,她不想叫庄敬太过难堪。   她想带庄敬好好游山玩水,寄情山水或许能叫她的心情好一些。   “他当初答应过我要接我来北梁,现在我到了北梁,所以他对我的承诺也到此为止了。”   “姐姐,我哥哥……他待嫂子的确是很好的,可是他的那种好,更像是夫君对娘子的好,而不是燕渟对庄和的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或不是,并没有什么分别,他早就已经做了选择。”   “姐姐说的是?”   “我谈婚论嫁那会儿,外人都觉得是母妃和李深在阻挠,可我自己明白,燕渟自己也是不想娶我的。”   徐幼宁沉默。   “如果他当时肯说想娶我,我拼了命都会让母妃答应。”庄敬喃喃道,“他那会儿待我好,给我盖花园,其实都是为了你。”   “我见到他的时候,花园不是已经盖好了吗?”徐幼宁小声安慰,却心虚得很。   庄敬看着徐幼宁:“我是李深的姐姐,我能很轻易地接近你,帮他传递信息,所以他会在那个时候重新跟我亲近。”   徐幼宁看着庄敬越说越失落的模样,于心不忍:“庄敬姐姐,虽然我没有去问过,但我感觉得到,在哥哥心里你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庄敬问。   徐幼宁沉默。   她的安慰着实有些苍白无力。   无奈之下,只能又拿起酒壶来,默默给庄敬和自己倒上酒。   “庄敬姐姐,我们再碰一杯吧。”   “为何碰杯?”   “为……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沦落,你可不沦落,李深是为你动了心的!”   “动什么呀!”徐幼宁自己拿着杯子碰了一下庄敬的杯子,“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姐姐,我们都要往前看,我相信,未来会有一个又英俊又贴心的美男子在等着你。”   庄敬终于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不相信,你能找到比李深更美的美男子。”   “姐姐也太护着自己的弟弟了。”徐幼宁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眸光一下落到旁边并排站立的徐风和秦羽身上,“喏,你那两个侍卫,高高大大的,看着不比他差呀。” 第97章   两个女人的目光一起落到徐风和秦羽身上。   借着酒意, 两个人皆是毫不避讳地直直盯着,叫被盯的两个人颇有些不自在。   “你这么说,他们俩好像是还不错。”庄敬睁着迷蒙的眼睛点头道。   “是吧是吧, ”徐幼宁说着,继续给庄敬倒酒, “所以姐姐,天底下的好男人多得是, 你不用吊死在一棵树上, 没有我哥哥, 还有好多好多人等着你选呢, 要是你真不喜欢傅大人,也可以再找别的呀。好久以前我在东宫遇到一个什么林大人, 我觉得他真是气度过人,令人难忘啊!”   “林大人?啊,我知道了, ”庄敬恍然道, “是不是林勉?”   “我不知道, 我就是听到李深喊了一句林爱卿, 我可不敢问他。”   “应当是林勉, 他是江南第一才子, 也是江南第一美男子,名气可大了。”   “姐姐没见过么?”   庄敬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听说过京城里有好几家都在争夺林勉为婿, 你只在东宫见过他一面便印象如此深刻,看来当真是名不虚传呢!”   “等姐姐回了南唐,一定要去见一见,一定不会失望的。”   庄敬闻言,捂着嘴笑了起来, “要是李深知道你对林勉难以忘怀,不知作何感想呢!”   徐幼宁借着酒劲儿,倒是一点回避这个问题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撇了撇嘴,“他身边整日美人环绕,我在东宫呆了那么久,才见了一个林勉,他有什么可感想的?”   说完,徐幼宁把眸光落到庄敬公主身上,叹了口气:“从前在东宫的时候,我其实想过,自己是不是在瞎折腾。我好像什么都有了,有可爱的小黄,有小黄的爹爹,他疼小黄,对我也并不无情,我有吃有喝有住,我为什么要离开他们?从东宫离开的时候,我甚至觉得难过的要命,有好几次想跟哥哥说,我反悔了,我想回去,想守着李深守着小黄,守着东宫里的一处小院子继续过我的小日子。”   “现在呢?”   徐幼宁得意地笑了笑,“现在,当然是庆幸自己没有开这个口了。姐姐,过了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我再也不想回到从前的日子了。”   “你现在的确变了好多,说的话都是奇奇怪怪的,不像你的做派。”   “对啊,要怪都怪哥哥,就是他整天告诉我,说不着急选驸马,若是遇到中意的,可以先收作男宠。”   庄敬正在喝酒,听到这话,顿时一口酒没咽下去,喷出来不少。   得亏庄敬的动静大,要不然徐幼宁便会看到旁边的秦羽捏碎了一只酒杯。   见庄敬呛着酒了,徐幼宁赶忙给她递帕子。   “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了,”待缓过来之后,庄敬看着徐幼宁面若春风的模样,忍不住问:“那你现在收了多少男宠了?”   徐幼宁不好意思道:“哥哥只是说说而已,我一个男宠都没有呢!”   庄敬的心里仍是为李深可惜,“幼宁,从前在李深身边的日子一点快活的时候都没有吗?”   “当然不是,”想起从前,徐幼宁无奈地笑了笑,“李深不是十恶不赦的人,我知道,他在努力地对我好,对小黄好。”   “那你为何?”   “我哥说,人得为自己活着,得自己开心才成。”徐幼宁道,“我从前还不是特别明白,但我现在想明白了,我要是留下,我是为小黄而活,为李深而活,可我在这里,是为我自己而活。”   “这些都是你哥哥说的话?”   “是啊,我哥总是爱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他不止劝我呢,如今月芽才是对他言听计从呢!”   “说起来,月芽呢?怎么没见她在你身边?”   “她如今是六扇门的捕快,忙碌得很,哪有时间陪着我到处玩。”   庄敬惊奇道:“月芽做了捕快?”   “对啊,”徐幼宁看着庄敬惊奇的模样,满脸都是自豪,“月芽一直就很崇敬傅大人,想跟他一样破案解谜,到了北梁之后哥哥便答应她让她去六扇门学做捕快,她在六扇门学了两年多,每天早上还早起习武,去年年底的时候终于通过了六扇门的考核,做了一名捕快。”   “这月芽可真是厉害了。”   “那可不,那会儿月芽学做捕快,我也在念书学琴,可我毅力不如月芽,整天便想着吃喝玩乐,比不过月芽。”   庄敬颔首:“听你这么说,我对月芽也佩服得紧。跟她比起来,我真是没用。”   说着,庄敬的眼眸微垂。   “姐姐,怎么了?”   庄敬重新抬起头,望着徐幼宁苦笑:“幼宁,咱们俩今晚喝醉了吗?”   徐幼宁看着桌上三个倒得空空如也的酒壶,点了点头,“应该是喝醉了吧。姐姐在想什么?”   “那你说,今晚我们说的话,是不是都是醉话。”   醉话?   徐幼宁心下为她难过。   今晚说的这些的确都是趁着酒意才能说出来的话,虽是醉话,却不是假话。   只是见庄敬如此神伤,徐幼宁觉得,自己不应该太过残忍。   她心心念念为了燕渟来到这里,好歹得先让她睡一个安稳觉。   于是,徐幼宁道:“是啊,都是醉话,咱们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什么事都没了,咱们安安心心地游山玩水去。”   “也好,说了这么久的话,着实是累了。”   说着两人便起了身,一齐下了酒楼。   徐幼宁就住在清水镇里,因此,并不跟庄敬一道回去。   “姐姐,我用不着马车,你坐马车回吧。”   庄敬亦是摇了摇头:“不了,我也想走走。”   “那好,”徐幼宁说着,转身对着秦羽和徐风道,“公主今晚喝了不少,你们俩个仔细着伺候,知道吗?”   “是。”秦羽和徐风抱拳应道。   “姐姐,明儿你不用早起,好好养足精神,我过来找你用午膳。”   庄敬没有言语,只含笑看着徐幼宁,点了点头。   徐幼宁这才领着她的护卫们转身离开。   今晚喝了许多酒,她多少有些头重脚轻。   庄敬在酒楼上颇有几分醉意,出了酒楼,叫夜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   她伫立在街上,看着徐幼宁远去的背影,久久挪不开目光。‘   “殿下,夜风太凉,早些回去吧。”秋芳上前道。   庄敬公主依旧没有动,“秋芳,如今幼宁同我站在一处,是不是比我更像一个公主?”   秋芳是伺候庄敬公主的老人了,从九岁起就一直跟随庄敬,自然见过庄敬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眼见得庄敬在成婚之后为情自殇,如今更是舍弃了在南唐的一切跑到北梁。   方才席间徐幼宁和庄敬的对话,秋芳自然也听到了。   此刻身在北梁,比从前在公主府的时候要松快些。   秋芳道:“奴婢不敢妄言,依奴婢愚见,幼宁小主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公主殿下应当往前看,举足不前只会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当真是大胆。”说是这样说,庄敬口中并无怒气。   她望向身后两个沉默的侍卫,指着秦羽问:“你说呢?”   秦羽正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事,被庄敬拉回思绪,默了一下,方才道:“如果属下跟殿下易地而处,属下会立即折返回南唐。”   庄敬冷笑,又转向剩下那一个:“徐风,你说。”   徐风沉默的时间比秦羽更长,就在庄敬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幼宁小主说的是要随心所欲的生活,殿下既然想去追寻,那就应该追寻到底。”   “她是这个意思吗?她今晚明明是借着酒意暗示我知难而退。”庄敬的眸光中含着泪光,看向徐风的时候,神情既委屈又期盼,像是一个做错了事躲在外头不敢回家的小孩。   徐风看着庄敬,眸光渐渐变得柔软。   “殿下跟幼宁小主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对幼宁小主而言,知难而退便是遵从内心,对殿下而言,追寻到底才是想你做的事。”   庄敬听着他的话,终于笑了出来。   “没错,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我相信幼宁不会骗我,可我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总要见他一面,他要我留下也好,想把我赶走也罢,总要听他亲口告诉我,我才能死心。”   “不管殿下作何决定,属下都会追随公主。”   “嗯,”庄敬满意地点头,“走吧,我们回去了,今晚都早些休息。”   刚走两步,庄敬的脚便晃了一下,人朝旁边歪去。   秋芳赶紧扶住她,“殿下,你这酒劲儿上来了么?”   庄敬扶额,“刚才还好好的,突然一下腿就软了。”   秋芳无奈地扫了两个侍卫一眼,寻思着殿下对徐风脸色好些,便道:“徐风,还是你把殿下背回去吧。”   “是。”庄敬醉成这副模样,徐风自然不能推脱,背着她往回去了。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走回宅院。   秦羽独自回屋,徐风背着庄敬公主进去安置,待他回屋时,秦羽已经躺下了。   “今晚在酒楼上,我还以为你会沉不住气。”傅成奚苦笑着走到脸盆旁,拿手搓了把脸。   李深淡淡道:“你不也砸了个碗么?还有功夫担心我?”   傅成奚苦笑一下,洗漱完毕,打了哈欠,也躺回了自己榻上。   已经过了子时,两个人都已经累了,可两个人都没有睡意。   “殿下,你有什么计划么?”   “没有。”   “来之前,你已经想好对付燕渟的法子了么?”   李深沉默。   傅成奚又道:“今晚听幼宁说了那么多心里话,这回想把她带回去,恐怕不容易。”   今晚徐幼宁和庄敬的谈话可谓是开门见山,至少有三四回直截了当的表示她不想回南唐。   在她自个儿不愿意离开的前提下,还想把她带走,几乎是不可能的。   “秦侍卫,你倒是说句话呀,不会是被幼宁气糊涂了吧?”   “我也以为我会勃然大怒,可看着她那么快活地喝酒聊天,看着她说不想回去,我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为何?”   “三年了,我以为她已经死了三年了,可是她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出去走亲戚太累了,今天终于更上了,   本章留评发红包,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98章   傅成奚闻言, 从榻上坐了起来。目光怪异地盯着李深。   “你……没出什么事吧?”   “干什么?”李深不耐烦道。   “没什么,”傅成奚仔细打量着他,“我就是看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大度。”   李深一发狠,拿起旁边的枕头便朝傅成奚砸过去。   “你以为我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 ”傅成奚身子一歪躲开了飞过来的枕头,待枕头落地, 方捡起落到墙角的枕头, 拍了拍灰, 轻轻扔回李深的榻上:“好, 我知道你大度了,不过, 你都追到这里来了,你准备就这么放手了?”   “谁说我要放手了?”李深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徐幼宁敢做出抛夫弃子这等事, 自然不能轻易绕过, 她给我的痛苦, 我自然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叫她也尝尝这种蚀骨之痛!”   “哦?那你打算怎么办?强行把她掳走。”   “见机行事。听徐幼宁的意思, 一时半会儿她不会回京城, 明天再看看吧,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要带着姐姐去游山玩水。这种事只能见机行事。”   徐幼宁身边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 光凭李深和傅成奚两个人,无论怎么计划都无法将徐幼宁带走。   唯一能做的,就是见机行事。   傅成奚叹了口气:“三年了,幼宁的变化还真是大。”   徐幼宁居然那么轻松自在的说要养男宠?   傅成奚实在没办法把这样的她跟从前的她联系在一起。   “或许,她并不是变化大, 只不过以前碍于身份,只能谨小慎微。”李深缓缓说完,目光定定看向天花板,“可能从前我所认识的那个徐幼宁并不是真正的徐幼宁。”   傅成奚若有所思地点头。   如若徐幼宁真的如他记忆中那般谨小慎微,她不会做出逃离东宫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   或许一开始,就是他们看走眼了。   “那你还要带她回去吗?”傅成奚问道,“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乖巧听话的徐幼宁了,她就是想过这样无拘无束的日子,看起来她过得很快活,根本不想回南唐,就这样的她,你还想带她走吗?”   李深侧头看了傅成奚一眼,“当然,不管她怎么变,她都是珣儿的娘亲,也是……”   顿了顿,李深一字一句道:“我的女人。”   “那我就……祝你早日带回你的女人。”   傅成奚对李深的说法很不看好,但是现在说了,李深也不会相信。   他随意敷衍完这一句,躺回到自己榻上。   昨夜背了庄敬爬坡上山的,今晚又背着她一路走回来,他的腰背还真有点累。   李深看他疲惫的模样,忍不住冷笑:“说起来,今晚徐幼宁费了那么多唇舌,分明把我姐姐已经说动了,你为何还要鼓动姐姐继续留在北梁?”   “你还不知道公主的性格吗?”提起庄敬,傅成奚自然没有方才隔岸观火的冷静和恬淡,眼眸中刹那间尽是无奈和苦涩,但这些愁绪绕来绕去的,终归还是化作了一抹笑意,“不见到燕渟,她不会死心的,便是这一次被我们带回去了,将来还会心心念念的过来。”   “所以你是想等她撞了南墙再出手?”   傅成奚看着太子,苦笑道:“她就是撞了南墙,也不会改变想法。”   李深知道傅成奚所言不虚,只是心中未免有些觉得可惜。   “这种时候,姐姐若是有一丁半点地向徐幼宁学习该多好。”   “她永远都学不会幼宁的豁达。不止她学不会,我跟你都做不到。”   李深若有所思,没有吱声。   傅成奚继续道:“幼宁跟咱们不一样,徐家不是什么大户,她从前还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她想要的东西十之七八都得不到,只能算得上有衣穿、有饭吃、有屋住,若是不懂得舍弃,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秦侍卫跟公主不一样,从小到大,你们想得到的东西十之七八都能得到,在你们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什么退一步海阔天了,只有去争去抢。我比不得秦侍卫和公主,但在侯府之中,也算是众星捧月,所以我跟你们一样学不会。桩桩件件,便形成了我们的行事准则,即便在感情上也是如此。”   “你倒是想得深。”   “更何况,幼宁是一个会让自己过得幸福的人,从前在东宫里,她做一个小小的侍妾,可以让自己活得幸福,后来做了良娣,她的日子也过得有声有色,如今成了北梁的公主,更是不在话下。秦侍卫,我说一句你不想听的话,幼宁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觉得她过得很开心,可她若是在别的男人身边,她一样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李深目露凶光:“知道我不想听,就闭上嘴。”   傅成奚弯了弯唇角,笑过之后,正色道:“从我怀疑幼宁没有死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琢磨幼宁的想法。你还想听下去吗?”   “这些就是你琢磨出来的答案?”   傅成奚点头:“秦侍卫觉得有道理么?”   “没道理,”李深冷冷回道。   “在我们看来,幼宁有你的宠爱,还有傍身的儿子,根本没有离开的理由。”   傅成奚这番话,亦是李深自怀疑徐幼宁没有死之后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为什么要走?   徐幼宁有什么理由要离开?   她有珣儿,还有他。   珣儿是她的亲骨肉不说,她对他,难道没有一丝感情吗?   那天晚上,她不顾一切地跑来找自己,两人相拥缠绵之时,她眼中的情意做不得假。   她就真的舍得?   易地而处,让他丢下珣儿、丢下她,他自问做不到。   徐幼宁,你太冷血了。   “现在你找到理由了?”   傅成奚点了一下头:“今晚听幼宁吐露了心事约莫能猜到。比起随时可能消失的宠爱,当然是留在哥哥身边更好了。”   “你是说,在她眼里,我对她的宠爱是随时可能消失的?”李深显然被这话激怒了。   “难道不是吗?”傅成奚看着李深,意味深长道,“在宫里,即便是盛宠如贵妃娘娘,何尝不是如履薄冰呢?幼宁在东宫住了那么久,自然知道在宫中行走靠的就是帝王的宠爱,可宠爱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谁也不知道。”   李深张了张嘴,有心反驳,终究是无言以对。   想了一会儿,他方才道:“可她凭着燕渟的三言两语就决定跟他离开,未免把我们的感情看得太过轻浅。”   “并不是凭着三言两语,你忘了么?在文山别院,是燕渟救了她的性命。她当然信得过燕渟了。”   李深彻底沉默了。   傅成奚见他这般,心中有些不忍,“幼宁不是要带公主去游玩么?到时候找了机会,你跟幼宁摊牌,好好说一回。”   “戴上这面具,她当真认不出来么?”李深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当然,这可是天下第一的易容大师司空小月亲手为咱们俩做的□□,若不是你事先知情,你能猜到这张脸下面是我吗?”   李深看向傅成奚,还是一张英俊的脸,却跟从前的傅成奚看不出一点联系。   这个易容大师的确很厉害,只是在五官动了些小手脚,便让一个人焕然一新。   “你千万别把面具摘了,我可没本事给你戴回去,”傅成奚戏谑道,“秦侍卫,你到底是不希望幼宁认出你,还是希望她能认出你?”   李深没有说话,伸手拉了被子盖上。   傅成奚见状,也盖了被子,闭眼休息了。   夜已经深了。   李深眯了一会儿,忽然睁开了眼睛。   “傅成奚。”黑暗中,他低低喊了一声。   没有回音。   李深翻身坐了起来,披上衣裳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 第99章   晨光熹微。   北方的天似乎比南方要亮。   明明是才露出鱼肚白, 却很亮了。   李深微微蹙眉,暗道没有算好时间,他悄无声息地推开门, 一抬眼,正好看到傅成奚坐在榻上冷眼看着他。   “秦侍卫, 起得这么早?”傅成奚慢悠悠地问道。   李深初时微微一滞,继而面无表情的关上门, 进了屋子, 走到洗脸架旁就着冷水擦了把脸。   虽然他不吭声, 但傅成奚没打算放过他。   “看你这一夜未归的架势, 是去找幼宁了?”   “出去走走,大惊小怪。”李深的神情语气俱是冷冰冰的, 洗了脸便自己去换衣裳。   “走哪儿去了?能走了一夜?”傅成奚一面看着他换衣裳,一面道,“昨儿幼宁可没说她住哪儿, 你怎么去的?”   李深当然不会答他的话。   “虽然幼宁没透露出住哪儿, 可是她堂堂一个长公主, 住的地方自然不会差。”傅成奚自问自答道, “从酒楼出来的方向一路走过去, 找找应该不难。”   傅成奚说着站了起身, 走到李深身后,继续着他的分析:“你偷偷溜到幼宁的住处, 或许是想找到她,质问她为何离开,又或许你是看看有没有机会把她敲晕了带走。不过,幼宁身边那些侍卫可不是草包,你找到地方之后, 发现自己根本没机会接近幼宁甚至连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李深在此时,终于横了傅成奚一眼。   傅成奚会意地一笑:“按理说,从你找到幼宁的住处,再到确定自己没机会接近她,最多用半个时辰就够了。可你去出去了一整晚……”   说到此处,傅成奚眯了眯眼睛,“该不会,这一整晚你都蹲在幼宁的院子外边吃冷风吧……”   傅成奚最后一个字还没完全说完,李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刺向他。傅成奚亦是眼疾手快,抓起了自己佩剑抵挡。   两人在房中斗了几个来回,李深招招致命,傅成奚只能勉强抵抗,他正预备服软求饶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庄敬公主站在门口,看到他们俩打斗的场面,顿时无语:“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李深这才收了手。   傅成奚把剑放回剑鞘中,走过来朝庄敬公主拱手一拜:“殿下怎么起得这样早?”   庄敬没什么好脸色:“我是不想起,你们闹这么大动静我还能睡得吗?”   傅成奚叫庄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倒是秦羽面无表情道:“殿下若有事,叫秋芳来说便是。”   “你这是在说本宫不该来这儿吗?”   “属下与徐风粗鄙,这屋子殿下着实不该来。”   庄敬“哼”了一声:“怎么就带了你们两个多事的人!”   秋芳从旁边走过来,恭敬道:“殿下,早膳已经备好了。”   庄敬不再看秦羽和徐风一眼,转身径直走了。   傅成奚看向李深,李深收起剑重新躺了下去。   “秦侍卫,你怎么又躺下了?昨儿一宿没睡,熬不住了?”   李深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道:“告诉你四个字,适可而止。”   傅成奚笑了笑,又摇摇头,走了出去,顺手帮李深带上了房门。   秋芳见他出来,便问道:“秦羽呢?”   “他昨晚没睡好,这会儿在补觉。”   “主子都起了他还在睡?”秋芳亦觉得无言以对,作势就要推门进去。   傅成奚赶忙拉住她,生怕她惹了里头的阎王爷:“让秦羽睡会儿吧,昨晚我打呼太响,把他闹得睡不了,殿下这边有什么活儿我来做吧。”   秋芳无言以对,转身就走了。   傅成奚跟着她走到了用膳的地方,宽敞的明堂,一张主桌,一张小桌。   庄敬公主自然是坐在主桌吃饭,旁边那张小桌是给他们这些下属坐的。   见秋芳和傅成奚进来,庄敬公主问:“怎么只有你们俩?秦羽呢?他不吃么?”   秋芳正想回话,傅成奚抢先道:“殿下,秦羽有些水土不服,昨儿没睡好,今儿早上肚子也有些不舒服。”   庄敬公主带出来的人,有不少到了北方之后都水土不服,因此到没有太意外。   不过想想秦羽先前的臭脸,庄敬有些不相信:“头先见着他还挺精神的啊?”   “头先是因为属下打趣了他几句,所以他才急眼了跟属下动手。”   庄敬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可真是……叫他歇着吧,给他留碗粥,再是精神不好,也得吃些东西。”   “是。”   见傅成奚和秋芳去旁边小桌坐下,庄敬道:“反正只有你们俩,都坐上来吃吧。”   “奴婢不敢。”秋芳急忙道。   “有什么敢不敢的,如今就咱们主仆四人,又不是在宫里,随意些便是,吃完饭我还有事情想叮嘱你们呢!”   庄子里的早膳备得简单,山药粥、白面馒头、菜肉包子还有四样小菜。   秋芳见状,便道:“殿下这些……”   “殿下,属下听说清水镇的羊肉汤面十分有名,要不去尝尝?”   “羊肉汤面?”庄敬是不喜羊肉味道的,下意识地捂住鼻子,“会不会太膻?”   傅成奚微笑道:“听说清水镇这边养出来的羊跟咱们那边的羊味道不一样,肉质细嫩鲜美却无腥膻之味,这镇上的羊肉汤面便是用这种羊的羊骨熬汤煮面,听说乃是镇上的一绝。”   “我怎么没听过,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倒是馋了。”庄敬放下筷子,“走吧,我们去吃羊肉汤面。”   “嗯。”   “对了,我昨天就想跟你们说了,虽然幼宁是自己人,但也不能大意,但咱们毕竟身在北梁,往后千万不要再说公主两个字。”   “知道了。”秋芳应下来,又道,“往后便叫殿下为姑娘,我们就是姑娘的丫鬟小厮。”   庄敬看着傅成奚,无奈道:“他们两个人高马大的,哪里像是小厮了。不过咱们跟着幼宁一路走,也不拘着这些事了。”   说着,她又叮嘱了些其他事,这才领着两人出了门。   算着时辰,这会儿并不早,可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少了。   走到镇子上,许多铺面都已经开了张,扫眼一望,摆在街上的面摊子不少,放眼一望,好多热气腾腾的地方。   “徐风,咱们去哪里吃面呀?”庄敬问。   “就那一家吧?”   秋芳插嘴道:“那里连个铺面都没有,我们家姑娘怎么能坐在街市上吃面呢?”   傅成奚一本正经道:“我看了一眼,这街市上就数那个面摊子生意最红火,想来味道一定很不错。”   “那就去那个面摊子吧。”庄敬倒是不恼,只是提了一个要求,“咱们自己坐一桌,不要跟别人拼桌。”   “姑娘这边稍等,我过去瞧瞧,若是有空桌咱们就去,若是没有,再去别家。”   说着,徐风便往那面摊走去,片刻后就回来:“姑娘,那面摊子生意极好,已经没有空桌了,不过有位客人独占一桌,邀请姑娘过去拼桌。”   庄敬正想拒绝,忽然想到了什么:“是幼宁吗?”   傅成奚点头。   “走吧。”   庄敬笑着往面摊子走去,果然见最边上的一张小桌子坐了徐幼宁一个人。   见庄敬走过来,徐幼宁站起身,走过来挽着庄敬:“姐姐,本来昨儿我就想说带你来吃羊肉汤面的,又想让你好好休息,没想到你自己也来了。”   庄敬同她一块儿坐下,笑道:“我原是不知的,徐风说清水镇的羊肉汤面很有名,便过来尝尝。”   “你可来对地方了,我来清水镇这么多天,每天都在这个摊子上吃面。”   话音一落,老板便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放到徐幼宁跟前:“姑娘,您要的汤面来了。”   雪白的面汤,细细的手擀面,点缀着清脆的葱花,纹理细腻的羊肉片,诱人是诱人,可这面碗未免太大了。   庄敬看着面盆一样大的汤面,顿时目瞪口呆:“幼宁,你吃得下这么多吗?”   “是我特意要老板用大碗给我装的,”徐幼宁说着用筷子捞了捞面,“面其实不多的,这里的汤特别鲜,小碗面里的汤根本不够我喝。老板,给我的姐姐也来一碗一样的。”   “好嘞,您稍等。”   庄敬心说不用,她吃不了那么多,可身边的徐幼宁盛情难却,只好点头。   徐幼宁看了看旁边站着的秋芳和徐风,好奇道:“怎么只有你们俩,那个谁呢?”   徐风似乎觉得很好笑,“姑娘是在问秦羽吗?”   “秦羽?他叫秦羽?”   “是,他叫秦羽,我叫徐风。”   “徐风?”徐幼宁笑道,“我从前也姓徐。徐风,秦羽怎么没来吃面呀?”   “他昨晚没睡好,我们姑娘慈悲心肠,便让他歇着了。”   徐幼宁点了点头,不经意地也打了一个哈欠,开始吃面。   庄敬道:“秋芳、徐风,你们也找个空位坐下,尝尝这里的面吧。”   “是。”秋芳和徐风自去旁边落座了。   庄敬回过头,见徐幼宁的眼圈有些发黑,便问:“怎么,你也没睡好?”   徐幼宁撅起嘴,有些苦恼道:“别提了,我昨晚做了一宿的噩梦。”   “什么噩梦?”   面对庄敬的追问,徐幼宁却不吭声。   庄敬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便有了计较:“不愿意同我说的噩梦,莫非,你梦见了李深?”   徐幼宁惊得掉了筷子,再想装作若无其事,已经无法了。   “幼宁,昨儿你说的那么无情,我还以为你把李深忘了呢!没想到夜里还能梦见他。”   “那……那都是因为见到你,顺势就想起他了。”她不想他,往常她夜夜好眠呢,徐幼宁赶忙解释道,“是噩梦,可不是什么美梦。”   “到底什么噩梦啊?你说出来,就把这噩梦破掉了。”   “真的吗?”徐幼宁有些不相信。   “真的呀,你不知道把噩梦说出来就能破掉噩梦吗?”庄敬正色道,“这可不是我胡说的,历来就有这说法。”   徐幼宁犹豫片刻,终是信了庄敬,压低了声音道:“我梦见李深知道追到北梁来找我,他手里拿着一把很可怕的刀,一直追在我后面想杀了我。” 第100章   庄敬一时语塞。   依着李深的脾气, 若是知道徐幼宁非但没死,还在北梁做起了长公主逍遥快活,脸上的表情不知道多精彩。   念及此, 庄敬轻嗽了一声,劝道:“只是做梦罢了, 不至于此的,便是他知道了你如今的状况, 生气是生气, 至多也就是想把你带回去。”   徐幼宁咕哝道:“我才不想回去。”   要是被李深抓到, 她宁可李深真把她杀了。   “那……我也只是说他的想法嘛。幼宁, 其实回去也没有那么糟啊,你如今是北梁的公主, 回去也不可能给他做良娣,肯定位居正……”   “姐姐,”徐幼宁忧心忡忡, 压根没听庄敬在说什么, 打断了她的话, “这回你出京, 他有没有说什么可疑的话?”   “没说什么呀。”见徐幼宁这么着急, 庄敬回忆了起来, “我当时先去找了母妃,母妃自然是不答应我出京游玩这么久, 因说不过我,还特意把李深叫过来劝我,不过他并没有如母妃所愿,反而是劝母妃放我出去散心呢!”   “是吗?他觉得你出京是好事?”徐幼宁有些不相信。   “他如今的想法不一样看看,”庄敬肯定道, “自从他以为你死了之后,整个人变了不少,很少在他脸上见到笑容。”   “他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徐幼宁小声道。   板着个脸,跟做冰山似的,在他跟前说句话,浑身都冷飕飕。   “那、那就是比以前还少,真的,幼宁,我不骗你。除了跟珣儿在一块儿的时候,对着别的人根本不会笑。”   徐幼宁并不为李深是否会笑这件事担忧,她满脑子都在琢磨庄敬出京的事,总觉得有些奇怪。   “那傅大人有没有说什么?”   庄敬昨晚喝了酒,倒是跟徐幼宁肆无忌惮地说了些傅成奚的话,此时酒劲儿已过,自然不想再口口声声提傅成奚。   “我的事跟他有什么相干的,我去什么地方,哪里轮得到他来管?”   “姐姐,你是觉得不相干,可傅大人觉得相干呀!”徐幼宁来了北梁之后,在燕渟那里得知了不少傅成奚的事,“我哥哥说,傅大人一直视他为情敌,暗中派了不少人监视他。”   “什么?”庄敬诧异道,旋即自己有了解释,“你哥哥身份特殊,李深和傅成奚在他身边布些棋子,也是自然。”   “可是,哥哥说了,傅大人死死盯着他,就是因为你的缘故。而且,在你的身边也有傅大人布的棋子呢!”   庄敬这回瞪大了眼睛:“我的身边?那你哥哥怎么不告诉我?”   “那里是南唐,我哥知道了,只能暗暗防备着,装傻充愣故作不知。难道还能摊牌跟他们明斗么?”   这话十分在理,庄敬想不出反驳的话语。   徐幼宁重重叹了口气,越想越觉得奇怪,“姐姐,从你出京到现在,宫里没有一个人怀疑过你吗?李深什么都没说过?”   庄敬摇了摇头,“一开始母妃是反对的,但是后来李深去说服了她,她就没有再说什么。李深忙得很,我临行前去了一趟东宫,也只是陪着珣儿玩了一会儿,跟他都没说上几句话。我出京,一路都顺顺利利的。”   说到这里,庄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起来,“本来我觉得是我运气好,你这么一说,我也开始觉得奇怪了,我这一路实在是太过顺利了。”   “傅大人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如果他安排了棋子在你身边,必然会知道你是往北边来的,知道你是往北边走,李深和他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应该不至于,李深现在什么都不在乎的。”庄敬竭力安慰着自己,“除了珣儿,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在意。”   “姐姐,你想想,你身边有没有什么人,是最近才出现的?”   话音一落,庄敬的目光都落到了徐风身上。   徐风正好也在看着她。   目光交汇,徐幼宁自然也留意到了。   徐幼宁赶忙拉住庄敬的手,低下头凑近她问:“姐姐,这个徐风是最近才出现在你身边的吗?”   “不,”庄敬否认道,“徐风和秦羽都是我在雁门镇的时候挑出来随我来北梁的,不过他们俩三年前就到我的卫队中当差了,只是一直没有做近卫而已。”   “姐姐认识他们三年了么?那他们俩应该没什么问题。”徐幼宁蹙眉,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好的解释。   然而庄敬眸光一动,心中已然有了些计较。   不过,她脸上并无什么波动,只对徐幼宁道:“公主府那么多人,除了傅成奚的棋子之外,还会有别人的棋子,不过我身边的人,我相信都是忠于我的。幼宁,如今我人都到北梁了,再去想那些也没用。他们便是想过来追你我,也没那么容易的。”   徐幼宁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安,“清水镇离两国的边境太近了,我有些不安,咱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妙,姐姐,咱们吃过汤面便回去收拾东西,即刻出发。”   “好,听你的。”庄敬痛快应下。尽快赶路,正合她意。   此时老板正好把庄敬要的牛肉汤面端了过来,做的是跟徐幼宁喜欢的一样,汤多面少。   庄敬不喜欢吃羊肉,先拿起勺子小小啜了一口面汤。   “好鲜的汤。”庄敬赞道。   提到吃的东西,徐幼宁的心事暂时压了下去,又笑起来,“是啊,我问过老板,这汤里除了羊骨之外,只放了一点盐,昨儿晚上开始熬的,早上端出来摆摊,跟御膳房那种用几十种鲜物吊的汤可不一样。”   “确实不同。这汤鲜美不说,并没有厚重之感,喝起来清爽可口,难怪你要这么大一碗。”庄敬说着,拿起筷子挑起了面,这一吃,亦是惊为天人,此后再不说话,专心吃起面来。   吃完了面,喝了面汤,浑身热乎乎的,非常舒服。   徐幼宁跟庄敬约定了出发的时间,便带着侍从离开了。   庄敬亦是起身,领着秋芳和徐风离开了面摊子。   待走出镇子的街市,庄敬顿住脚步:“秋芳,你在这里等着,我跟徐风说几句话。”   傅成奚的神色微微一凛,心中有所准备。   面摊嘈杂,方才庄敬跟徐幼宁的谈话他听得不够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李深和自己的名字,在吃面的片刻之间他已经预想了一些可能。   见庄敬要单独说话,他并不意外,沉默地跟着庄敬走到远处的一棵树下。   “你到底是谁?”庄敬看着他,冷冷问道。   “属下自然是殿下的侍卫。”   “哼,还想骗我,”庄敬见他这样沉着淡然,心中暗暗一惊,语气泠然起来,“若是你不说实话,我现在就回去找幼宁,把你和秦羽交出去,告诉她你们俩就是傅成奚安排在我身边的棋子,全权交给她处置。”   这可不行!   傅成奚略一思忖,当下便有了应对之策。   “公主,属下的确是公主的侍卫,不过……”   “不过什么?徐风,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机会只有这一次。”   “是,属下明白。属下的的确确是公主府的侍卫,不过属下当初能进公主府,是因为东宫的安排,所以,属下除了忠于公主殿下,也会忠于太子殿下。”   “是太子派你来我身边的?”   傅成奚点头。   庄敬想了想:“那秦羽呢?”   “他也一样。”   “你们俩从一开始就是到公主府来做暗桩的?到底是听命于李深还是傅成奚?”   “跟我们联络的都是傅大人,不过这三年里,我跟秦羽都是老老实实的当差办事,直到这一次……来……北梁。”傅成奚一边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好似真的心虚一般。   庄敬公主听到此处,心中已然愤怒,然而话还没有问完,她按捺住火气继续问道:“傅成奚给你们的命令是什么?”   “傅大人说,他得到消息说公主殿下备的衣裳都是厚衣裳,他怀疑公主殿下不是去江南,他就是要我跟秦羽到一个地方就给他传一个信。”   “关他什么事!”庄敬低低骂了一句,抬眼又问,“你最后一次给他传信是什么时候?”   “是在雁门镇。”   庄敬吓了一跳,雁门镇虽然是在南唐境内,但是离清水镇并不远,快马加鞭走一天就能到。   “那他……”   傅成奚道:“属下还没有收到傅大人回传的讯息便跟着公主殿下来北梁了,料想这会儿傅大人只知道殿下还在雁门镇。”   “你到清水镇之后,还有没有给傅成奚传讯?”   “没有。”   庄敬眯了眯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人,然而从他的脸上,她没有发现一丝的破绽。   “你跟秦羽一块儿被我选中来北梁,是个意外?”   “不是。”   “傅成奚的命令?”   “也不是,是我跟秦羽拿了太子的令牌去找樊统领,要他想办法安排我们俩随公主来北梁。”   “你们为什么这么做?你们怎么会知道我要挑两个人?”   “属下并不知道殿下会挑两个侍卫来北梁,当初离京的时候,傅大人便说公主殿下若是往北,极有可能是去北梁。”   庄敬咬牙,以傅成奚的聪明,猜到这个并不难。   “傅大人给我们俩的命令就是一路跟随公主,保护公主周全。如若公主没带上我们,我们也会悄悄尾随的。”   “照你的意思,樊统领也是太子的人?”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当初离京的时候,傅大人嘱咐我们说,若是遇到紧急状况,可持太子殿下的令牌去找樊统领。”傅成奚一面说着,一面谨慎地觑着庄敬的神色,从怀中摸出东宫的令牌,递给庄敬,“前日因着已经到了雁门镇,我跟秦羽就去找了樊统领,让他务必把公主的计划告诉我们。后来樊统领亦是见机行事在殿下跟前举荐了我们。”   庄敬冷笑起来:“没想到,真没想到,我身边的侍卫统领都是别人安排的棋子。”   傅成奚低着头,小声道:“属下绝无背叛公主殿下之意,相信樊统领也是一样。”   “绝无背叛之意?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你随时报告给李深和傅成奚,这还叫绝无背叛之意?若是他们要你杀了我,你动不动手。”庄敬说到最后,因着气愤,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对着这张微红的脸,傅成奚心中忽然微微一叹。   “我从未想过伤害你、背叛你,我承认我有过欺骗,可我是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希望你不要生气,可我知道我的说所作所为都为你不喜。”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他的语气,搅得庄敬的心有些慌乱。   她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撇过头,冷冷哼了一声:“说了那么多谎话,谁知道你现在说的这些是不是又是谎话。”   傅成奚抬起一只手,郑重道:“如果公主怀疑我还在说谎,我可以对天发誓,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出自真心,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背叛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5 18:18:22~2020-10-06 23:2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hd?hejms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两人离得很近, 庄敬听着这些话,忽地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   她飞快的转过身,不想见这“徐风”看到自己此时的窘迫。   “公主府怎么会有你这样以下犯上的侍卫!”   “殿下不相信我, 属下只能发誓。”   “话都叫你说完了,是真是假我心中自有判断。”   傅成奚没有出声。   庄敬波动的心绪稍稍平静:“如今我身边无人可用, 姑且留着你们,不过, 再有背叛之举, 我定然不会饶了你们。虽然身在北梁, 但我在幼宁跟前还有几分面子, 别以为我就收拾不了你们。”   “属下明白,不敢造次。”   见徐风还算恭敬, 庄敬的气稍稍消了些:“先回去吧。”   秋芳等在大路边,见庄敬面色微红地走过来,看看庄敬, 又看看跟在后面的徐风,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能低下头默默地跟在庄敬后头。   三人沉默地回到宅子, 正巧看到秦羽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   “公主。”秦羽朝庄敬拱手拜见。   庄敬哼了一声, 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说完径直回自己屋去了。   秋芳见庄敬发火骂人, 顿住脚步,瞪向秦羽:“秦羽, 你怎么回事?主子都起了还在睡觉,真当主子收拾不了你么?”   秦羽似乎不为所动,瞥了秋芳一眼,又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屋了。   “你这家伙!”   傅成奚劝道:“秋芳姑娘别生气, 公主身边没人,先去伺候主子要紧。”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秋芳说完,便往庄敬的屋子去了。   傅成奚暗自舒了口气,进了房间,关上门,无奈道:“秦侍卫,有些不妙啊!”   “怎么了?”   “幼宁不知道说了什么,公主怀疑咱们的身份了。”   李深神色无波,轻轻“哦”了一声。   “你就不担心露馅吗?”   “你可是名闻天下的傅成奚啊,总不至于在她们两个跟前都无法蒙混过关吧?”   “幼宁比你想象得更聪明,眼下我只是在公主殿下跟前过了一关,幼宁那边,可还没过关。”   李深的眸色略微一沉:“你怎么说的?”   “她既然起疑了,死不承认是下策,所以我告诉公主,咱们俩都是东宫安排在公主府的棋子。”   李深点了点头:“这说法倒是可行,不过以皇姐的性子,她最多信五分,后头定然还会试探。”   “你打算怎么办?”   “找个合适的机会,我会向她摊牌。”   “表明身份?”   “不错。”李深已然有了主意,“姐姐在徐幼宁跟前说得上话,有她帮忙许多事都会容易些。”   “你确定她会帮你?”现在回想从前的事,徐幼宁能从东宫逃走,庄敬必然从中帮了许多的忙,在她心里,她一直是选择站在燕渟那边的。   “你放心吧,”李深胸有成竹道,“我不会妨碍她要做的事,她自然不会妨碍我要做的事。”   “就怕到最后,燕渟要对付你啊!”   “巧了,我也要对付他,”说到此处,李深忽然眯了眯眼睛,盯了傅成奚一眼:“对皇姐而言,你倒是个不小的麻烦。若是摊牌,她许是要恼的。”   傅成奚轻哼了一声,提醒道:“你把我看得太重了。你想摊牌也可以,但不能是现在,我才刚刚打了马虎眼过去,你现在跑去摊牌,她会更加不信任我们。”   李深微微挑眉:“徐侍卫,你把我姐姐哄得很开心啊,是不是已经扮上瘾了,不想再做回傅成奚了。”   傅成奚没有言语。   做傅成奚的时候,庄敬总是躲着他,除了最基本的寒暄,不肯再跟他多说一句话。做徐风的时候,虽然只是她的侍卫,两个人反而能离得很近。   就算只是虚幻的近,他也不想马上打碎这镜花水月。   快到午膳的时候,秋芳过来叩了门,面无表情道:“主子说即刻出发。”   话音一落,转身就走,不肯跟他们俩多说一句话。   李深和傅成奚知道得罪这小丫头了,不过并未在意,拿起自己的佩剑和包袱便往外走去。   庄敬已经站在院子里了,见他们二人出来,眸光不善地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傅成奚不自觉地别过目光,倒是李深一脸无所畏惧地看着庄敬,还冲她笑了笑。   这个笑看得庄敬有些恼火,没好气地转过身便领着秋芳往外走了。   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高大的马车,旁边有二十来个骑在马上的锦衣侍卫。   徐幼宁听到响动,撩开车帘朝庄敬道:“姐姐,快上马车吧,我备了好多点心。”   “好。”   庄敬同徐幼宁一块儿乘车,剩下三人骑马前行。   事先并未交代回去哪里,李深和傅成奚对北梁地界并不熟悉,只能凭着大致的方位判断是往北梁都城而去。   昨晚在酒楼徐幼宁说的是不去,也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姐姐,你尝尝这风干的羊肉片,特别香。”马车上,徐幼宁拉着庄敬坐下,矮桌上摆了十几个小碟子,看着都像是在街市上买的小吃,有芝麻烧饼、风干羊肉、核桃酥、栗子糕这些扛饿的东西,也有干奶酪、酸杏子、葡萄干这些姑娘们爱吃的零嘴儿。   庄敬扫了一眼,拈起一块风干羊肉在嘴里嚼着。   外头风景不错,徐幼宁索性把车帘挑了起来,一望出去正好看到秦羽打马走在车外。   听到马车的响动,秦羽回过头,看了徐幼宁一眼,徐幼宁的目光与他对上,不以为然地重新坐了回去。   庄敬也看到了车外的秦羽,想着他是傅成奚的暗桩,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挑来挑去的,居然挑中了两个暗桩,不管她走到哪里,这两个暗桩必然都会向傅成奚通风报信。一想到这里,庄敬就如坐针毡。   可如今徐幼宁是北梁公主,若是她让徐幼宁处置秦羽和徐风,事情就变味了。   徐幼宁替她倒了一杯玫瑰露,见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姐姐,怎么了?”   “没事,昨夜喝了酒,今儿多少有些不舒服罢了。”   “那你别喝玫瑰露了,喝口热茶吧。”   “你不用替我张罗,昨儿你也喝了那么多,好生歇息下。”   “好,那我不管你了,你自便啊,千万别客气。”说着,徐幼宁拿起来一块风干羊肉,她吃得很快,庄敬那边还没吃完第一块,她已经连吃了三块了。   庄敬看得咋舌:“幼宁,你慢些吃,别噎着。”   徐幼宁眉眼一弯,笑了起来,喝了一口玫瑰露爽口。   “咱们是往京城还是往云州去?”庄敬吃完了风干羊肉,那帕子擦了擦指尖,轻声问道。   徐幼宁的眸光在桌上的小食上转了转,抬起眼时眼睛里已然全是笑意:“是往京城那边去,不过咱们今日不是提早出发了么?所以你陪我去个路过的地方玩一日,等明儿一早咱们就直奔京城,如何?”   “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庄敬微微诧异。   “我改什么主意了?”   “昨晚,”庄敬垂眸,“你不是说,你想先带着我去游山玩水,不着急往京城去么?”   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窘迫道:“姐姐,昨晚我说的那些醉话你都还记得啊?”   庄敬点头:“我知道,那些不是醉话,只是你借着酒意说出来的实话。”   “昨晚跟姐姐说的,的确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不过这酒劲儿过去之后,我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既然是你的真心话,便无对错之分。”   “不是的,姐姐,不管我哥哥心里怎么想,这总归是你们俩的事,我不该掺和,更不能说不带你去见他。”徐幼宁说着,也有些懊恼昨夜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姐姐,你生我气吗?”   “当然不会,”庄敬道,“我很开心,你跟我说这么多,说明你还把我当自己人。”   “是我自作多情吗?”徐幼宁笑起来。   “你说呢?”笑过之后,庄敬问,“咱们今日到底去哪儿?是你说的云州吗?”   徐幼宁道:“不是云州,我有个侍卫,老家在附近,他们那个镇子风俗习惯跟咱们不一样,今儿晚上是花灯节,去那边比去云州顺路,咱们白天赶路,晚上歇在镇子上,正好凑凑花灯节的热闹。”   “花灯不是元夕看的么?怎么会是现在呢?”   “他们也过元夕的,那个镇子有许多制灯的手艺人,所以多了一个属于他们镇子的花灯节。”   “原来是这样。”庄敬颔首,“早听说民间的元夕灯会十分热闹,可惜我只在城楼上看过几回,没有亲自到街市上逛过,今日虽不是元夕,但能跟你一同游玩,也算是弥补遗憾了。”   徐幼宁想起了从前在南唐的时候过元夕的情景:“京城的元夕灯会是很热闹的,小的时候家里的长辈会带着姊妹们出去逛,后来大了就是兄长带着逛。每年元夕,我都会买一盏灯。”   “可惜了。”庄敬忽然感慨了一句。   “可惜什么?”   庄敬似乎面露为难,垂眸又叹了一口气。   “姐姐是在为我可惜吗?”   “不是,我是为李深可惜。”庄敬道。   此时提到李深,与昨夜酒醉之时提到李深,情绪自是大不相同。   徐幼宁满是笑意的脸庞稍稍淡了些。   “他是堂堂太子殿下,有什么好可惜的?”   “可惜了他精心做的一盏天狗灯。”   “天狗灯?”徐幼宁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好奇地看着庄敬。   “你生下珣儿的那一年,他在宫里请御用监专司造办的太监教他做了一盏天狗灯,你知道的,朝政繁重,他每日一下朝就往御用监去,灯面上的画、竹木架子都是他亲手做的。我当时听说这事,还去御用监看了稀奇。他说,等元夕的时候,要把这天狗灯送给你,可惜……你说这人真是奇怪,姑娘家都是喜欢兔子灯、莲花灯的,就他做什么天狗灯。”   狗。   徐幼宁不禁想起那桩旧事。   她半夜被诡异的猫叫吵得睡不着,想拿竹竿子去捉猫,却在湖边将李深抓了个正着。   撞破太子的私事,是犯了死罪,得亏她急中生智学了几声狗叫才在他跟前过了关。   自那次之后,每回遇到狗,李深都格外兴奋,明里暗里嘲讽徐幼宁是狗。   真是的,连做灯都要做什么天狗灯。   徐幼宁忿忿起来。 第102章   因着天狗灯的事, 马车里的气氛沉寂了下来。   徐幼宁跟庄敬各怀心事,都没有再说话。   马车笃笃前行,隔一个时辰停下来歇一会儿, 天色将晚的时候,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燃灯镇。   燃灯镇的历史颇为悠久,据传是燃灯古佛曾经在凡间修行的地方, 燃灯古佛见镇民贫苦, 便传授了他们制灯的技能, 得见镇民自食其力之后, 于四月初九这一日驾云归去。   此后每年的四月初九镇上的百姓都是拿出自己最厉害的本事做一盏花灯,挂在门上, 以示对燃灯古佛的报恩,因此也得了燃灯镇这个名字。   因着燃灯镇的名气越来越大,每年四月初九来镇子上游玩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家家户户挂花灯的景致, 镇子上的灯市也十分热闹。   还没进镇子, 远远的就看见镇子一片灯火璀璨。   见到这样美丽的景致, 徐幼宁和庄敬的心头稍稍一松, 不经意便有了笑意。   “幼宁, 我瞧主街上全是逛灯市的人, 咱们这马车怕是进不去的。”   徐幼宁深以为然地点头,“姐姐, 那咱们现在就下马车,边走边看。”   庄敬自然应下。   下了马车,看着徐幼宁带着的大队侍卫,庄敬问:“这么多人全都要带过去吗?”   “不用全带着,”徐幼宁道, “我挑两个人跟着就成了,我的侍卫全都是高手,两个人护着我,足矣,姐姐,你不想带人都行。”   “他们这一路陪着也是辛苦,难得出来玩,我带上他们一起吧。”说是这么说,庄敬心里却有自己的盘算。   徐风和秦羽是必然要带着的,要不然,他们背着自己偷偷去给傅成奚传信怎么办?   徐幼宁看了一眼秋芳,又想到了什么:“不如叫你的丫鬟先去歇脚吧,我看她骑了一天的马,有些累。”   秋芳的脸色确实不大好,她虽然会骑马,但毕竟只是一个宫女,体力远不及侍卫们,骑了大半日的马奔波,对她来说有些吃不消。   不过秋芳明白庄敬的忧虑,恭敬回道:“奴婢马术不精,骑马着实有些费力,不过从前一直在宫里,从未逛过民间的灯市,奴婢不想错过。”   “不勉强吧?”庄敬问道,“我这边不用伺候,你若是累先去落脚的地方住下也可以的。”   秋芳知道庄敬对秦羽和徐风不满,自然不放心让他们伺候庄敬:“奴婢无碍的。”   庄敬跟秋芳想法一样,便是累些,也得盯紧徐风和秦羽两个人。   徐幼宁见她做了决定,道:“那咱们赶紧走吧,若是看到酒楼就先去吃些东西。”   “好啊,你备的那些零嘴儿虽然好吃,还是不顶饿。”   “就是,我也饿了,咱们快些去找东西吃吧。”   徐幼宁挽着庄敬的手,欢快地往镇子里去了。   坐了那么久的马车,这会儿得了机会活动筋骨,巴不得多走动些。   一进镇子,立时便进入了灯火的世界,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一盏精心制作的灯,这些灯与往常所见的花灯还不同,都是这些制灯的手艺人为了感谢燃灯古佛传授技艺的恩德所制,因此这些灯上多绘制了佛像,看起来十分别致。   “姐姐,你看这盏走马灯,多好看!”   庄敬顺着徐幼宁的声音望过去,见一户人家门前摆着的走马灯开始转动,原本正在盘腿打坐的僧人站了起来开始走动,他时而在爬山,时而在淌水,时而在诵经,时而在敲钟,燃灯古佛不像是画在灯面上的人,反而像是一个真人。   “真的活灵活现。”庄敬不禁感慨道。   两人一面走,一面欣赏,很快就来到了灯市。   燃灯镇不大,一条小河穿过镇子,小河两边各有一条街。徐幼宁和庄敬一路走过来的是河东的东街,跨过小月桥,就到了河西的西街。   “幼宁,你瞧,那边好多河灯。”   站在小月桥上,看得见河边站在许多人正在放河灯祈福,河中的花灯沿着河水缓缓流动,宛若一条斑斓的玉带。   徐幼宁立马觉得喜欢,“姐姐,一会儿咱们也去放河灯吧。”   “你想好许什么愿了么?”庄敬问。   徐幼宁只是微笑,却不说话,转头问道:“冯进才,你们镇上哪家酒楼的酒菜最好吃?”   冯进才便是徐幼宁身边那位祖籍燃灯镇的侍卫,听到徐幼宁问话,忙上前道:“主子,镇上最好的酒楼是拾花楼。”   “带路。”   “是,主子这边请。”   此时月上中天,灯市上的人熙熙攘攘,沿街密密麻麻的都是卖花灯的摊子,那个冯进才领着一行人在人潮中穿梭,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走到一家人声鼎沸的酒楼门口。   “掌柜的,安排一个包厢,要临街的。”   站在门口的掌柜打量了一行人片刻,上前朝徐幼宁和庄敬福了一福,客客气气道:“几位客官也看到了,别说临街的包厢了,咱这酒楼连张空桌子都没有了,一时半会儿的,腾不出位置啊,实在是得罪了。”   此话一出,徐幼宁顿时显出了一抹失落:“这怎么办?”   “要不我们去别家吧。”庄敬道。   “可是拾花楼是这里最好的一家酒楼了,今儿不在这儿吃,明儿咱们就离开了,多可惜啊!”   傅成奚见状,上前朝掌柜的拱了拱手:“掌柜的,我家姑娘慕名而来,只想品尝你们拾花楼的手艺,你瞧着她们来一趟也不容易,看看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   “有客上门,我哪有不做生意的啊?可是的确是客满了,若是要等这波客人吃完,那至少得再等一炷香的时间。”想了想,掌柜又道,“不若几位先去街市上逛一会儿,一会儿有空位了我给几位留着,如何?”   “等不了了,我们家姑娘赶了一天的路才到燃灯镇,这会儿已经是饥肠辘辘,掌柜的,我跟你这样商量一下成吗?”   “请说?”   “我们出一个包厢的价钱,你看着给安排一个桌子。”   “这……不是价钱的问题。”   傅成奚笑道:“这么大的酒楼,再添张桌子,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个……”   掌柜的还是一脸为难,正欲说话呢,李深从酒楼里头出来,也不知道他什么走进去的。   “二楼的丙字号包厢不是空着么?为什么不给我们?”   “客官,那间包厢已经被客人预定了,我收了定金,得给人家留住啊。”   李深道:“人不是还没来么?我们吃得快,若是有人来找你算账,只管叫他来找我们,我们家姑娘自会教他做人。”   说完,李深朝徐幼宁使了个眼色。   收到他的目光,徐幼宁有些诧异,虽然她是堂堂的长公主,可她没想过要在酒楼抢别人预定的包厢啊。   这个小小的侍卫,怎么比她这个长公主还蛮不讲理?   不过,她确实很想在这里吃饭,于是没有吭声。   “客官,话不是这样的说的,”掌柜的不肯答应,见他们围在门口不肯离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再叫人在大堂中摆一张桌子,只是这桌子是前阵儿换下来的旧桌子,几位多多包涵。”   听他终于松了口,徐幼宁顿时高兴了:“多谢掌柜的,我们是来吃东西的,桌子旧一些不打紧的。”   拾花楼里人满为患,小二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在大堂里的角落里新添了一张桌子。   徐幼宁和庄敬如愿以偿地进了酒楼,脸上俱是春风得意,一落座,因见侍从们都站在一旁,徐幼宁便道:“你们都坐下吧,别的桌一桌能做八个人,咱们也能坐下。今儿是花灯节,就是得人全凑在一处才热闹。”   “奴婢们不敢。”秋芳道,侍卫们亦是附和。   “什么敢不敢的,既然出来玩了,就得入乡随俗,你们全杵在这里,别人都会盯着我们的,快坐下吧。”徐幼宁不由分说,先拉了秋芳坐下。   庄敬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点头。   待秋芳落座,另外四个侍卫也跟着落了座。   大家奔波了大半日,其实都累了。更何况,这酒楼处处人挤人,他们这么多人杵在那边,连小二传菜都不方便。   秋芳自己一个人独占一面,局促不安地又站了起来:“姑娘,我还是站着吧。”   “叫你坐你就坐,我跟幼宁凑在一处正好说话。”   七人坐定之后,徐幼宁和庄敬很快就点了菜,她们俩点的都是拾花楼的招牌,后厨早早地就备了许多,片刻便把菜上齐了。   尝试过后,徐幼宁和庄敬都觉得红烧鲤鱼做得做好吃,两个人都不说话,专心致志地拨弄那条鱼。   主子不开腔,其余人自然也不说话,一桌子人默不作声地吃饭,在一片喧嚣之中,倒是别有滋味。   “诸位,诸位。”跑堂得敲着锣在人群中穿梭,鸣锣的声音刺耳得很,一下就吸引住了食客们的注意。   只见掌柜的站在大堂正中间的台子上朝着四面的客人们拱手。   “今日是我们燃灯镇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感谢诸位贵客们前来捧场。这镇子里有传统,咱们拾花楼也有咱们拾花楼的旧俗,现在吉时已到,请愿意争夺龙凤呈祥四方灯的客人们到我这里来。”   徐幼宁好奇地看向冯进才:“龙凤呈祥四方灯是什么?”   “主子,这是拾花楼的镇店之宝,一年才做得出一个的大水灯。”   方才走过小月桥的时候,徐幼宁便动了放水灯的兴致,因此往拾花楼走过来的时候,她还特意看了看小贩们卖的河灯,可惜没有一盏喜欢的。   这龙凤呈祥四方灯既然是拾花楼的镇店之宝,一定很好看。   想到这里,徐幼宁生出了好胜之心:“啊?那怎么样才能得到这个水灯呀?”   “要通过拾花楼设置的重重考验,最终获胜的一对男女才能赢得龙凤呈祥四方灯。”   “一对男女?”   “是,这游戏必须一男一女参加。”   “两个姑娘不行么?我还想跟姐姐一块儿参加呢!”   正当中的台子上,已经站了七八对男女,庄敬一边看着,一边道:“幼宁,你跟这小侍卫一块儿去吧,我在这里帮你助威。”   “都一起过来凑热闹的,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去!”徐幼宁说完,见庄敬没有再反对,指着傅成奚道,“让他陪着你去吧,我瞧着他挺聪明的。”   方才拾花楼没有空位,还是这个徐风想出法子跟掌柜的转圜呢!   徐风吗?   庄敬看了徐风一眼,想起徐风在她跟前盟誓的情景,心中有些不敢离他太近,可一看秦羽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到底没说话,听从了徐幼宁的安排。   倒是徐幼宁身边那个冯侍卫道:“主子,属下愚笨,不会猜灯谜,恐怕会误了主子的事。”   “啊?那怎么办,我也不会猜灯谜啊。”   就在这时候,一直沉默的秦羽忽然开了口:“我会猜灯谜。”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结束了,八天长假大家过的开心吗? 第103章   “秦羽, 你还会猜灯谜?”庄敬把李深的话重复了一遍,不知他们又要搞什么名堂。   徐幼宁闻言,看向李深, “真的?”   李深没有回答,旁边徐风道:“姑娘放心, 秦侍卫学识渊博、武功高强,若是姑娘跟秦侍卫一块儿参加, 龙凤呈祥四方灯一定手到擒来。”   “你说的, 要是没拿到怎么办?”   “这个嘛, 就叫秦侍卫自己想法子赔罪?”   庄敬看得出, 徐幼宁很想要那个水灯,望向李深:“你到底行不行?”   问是这么问, 心下倒是已经同意了。   她最担心秦羽和徐风背着她偷偷给傅成奚传递消息,若是一直在这里,至少暂时搞不了什么小动作。   庄敬素来不是轻易相信人的性子, 先前徐风的话她至多是半信半疑, 还想着找个机会单独询问秦羽一回, 看看他们俩的说法能不能对上。   眼下还找不着机会, 且先盯着。   “试试吧。”李深道。   “你说的啊, 你可要做到, ”徐幼宁没有多想,拉着庄敬站起身, “姐姐,走吧,台上已经那么多人了。”她们一走,李深和傅成奚自然跟上。   掌柜的正在清点人数,挨个登记姓名。   轮到徐幼宁这一组的时候, 徐幼宁有些犯难,见状李深便道:“秦羽。”   “这位姑娘呢?”   “我……”徐幼宁如今的名字叫做燕翎,可她当然不能在这里提这个名字,想了想,便道,“徐宁。”   掌柜的登记好了他们的名字,又往庄敬和傅成奚那边去了。   比赛总共分为两轮,第一轮是智力的比拼,主要是猜灯谜,第二轮则是体力的比拼,若是通过两轮考验的人数超过两队,便由掌柜出题再试第三轮、第四轮,因着龙凤呈祥四方灯只有一盏,所以必须一直比赛,直到只有一队胜出为止。   当然,如果没有人通过两轮考验,那么这一盏灯就要留在拾花楼里,等待明年的花灯节再看看有没有人能够拿走。   据说如今这盏灯,已经是拾花楼里放了三年了,三年里都无人能通过考验。   待报名的人都登记齐全之后,掌柜的便领着这三十多名男男女女往拾花楼的后院去了。   徐幼宁回过头,朝身边的男人歪头一笑:“秦羽,走吧。”   李深的眸光有些恍惚。   眼前的徐幼宁鲜活生动,眉宇间尽是欢喜,跟他记忆里的徐幼宁不太一样。   记忆里的徐幼宁柔柔弱弱的一个人,确实大着肚子步履蹒跚,一有风吹草动便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惶恐,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爱说爱笑。   “好。”他被这样的笑容一照,迅速低下头,跟着徐幼宁一块儿往后院走去。   徐幼宁一边走一边絮叨道:“秦羽,你可是自己说很会猜灯谜的哦,要是一会儿没有赢,我会让姐姐重罚你的。”   李深心事重重,没有听她的话,也没有答她的话。   走到后院,众人顿时眼前一亮。   后院摆了七八排架子,每一排架子上都挂满了纱灯,纱灯上用丝线系着小纸卷,上头用蝇头小楷写着谜面。   “诸位,这里一共有两百个灯谜,今晚在这里,只要答对十个灯谜,就算通过了第一关的考验。”掌柜笑道,“大家可不要随意摘谜面,若是摘了却答不上来,直接淘汰。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众人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掌柜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第一关比试,开始!”   听得掌柜的一声令下,徐幼宁立马看向离她最近的一个纱灯。   “有面没口,有脚没……”刚念了一半,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将这纸卷摘了下来。   徐幼宁一抬眼,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便见秦羽刷刷刷地摘了十个纸卷。   “喂,秦羽,你怎么都不看一下,若是不能猜中就,掌柜的说了,答不上来,直接淘汰。”徐幼宁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急了,“我说过了,若是你害我输了,我会让姐姐把你交给我处置。”   李深回过头,深深盯了徐幼宁一眼:“可以啊。”   不知道为什么,徐幼宁总觉得他的眼神怪怪的,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李深拿着纸卷走到掌柜的跟前。   “数数,够十个吗?”   掌柜的略微点了一下,点头:“不多不少,正好十个。这谜面你都看过了吗?现在就能说出答案?”   “没有,他还没有看呢!”徐幼宁懊恼地上前,朝着掌柜的笑道,“掌柜的,他不懂规则,要不你先把灯谜还给我,我们看看再说。”   见掌柜的不动,徐幼宁急忙伸手去把灯谜全抓过来了,也不等李深说什么,扯着他的手便把他拉走了。   徐幼宁责怪道:“我都跟你说了,先看看这些灯谜你能不能猜出来,有把握的才摘下来,这么冒失,我岂不是连第一轮都过不了!现在你一口气摘了这么多,你先在这边看看能猜出来多少,猜不出来的我们拿给姐姐和徐风试试。”   “姑娘这么抓着我的手,恐怕不妥吧。”   “嗯?”徐幼宁松了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侍卫说话的语气太过惹人厌烦了,“你要是不这么冒失,我能抓着你过来么?”   求人不如求己。   徐幼宁哼了一声,打开了灯谜,正好就是她先前看的那一个。   “有面没口,有脚没手,”徐幼宁一边念一边开始琢磨,“也吃得饭,也吃得酒。这……嗯……是碗么?对,能吃饭能喝酒,对,是碗。”   徐幼宁正高兴着,身旁的男人却冷笑了。   “秦羽,你到底什么意思?”徐幼宁顿时不高兴了,“你是在笑话我吗?”   “第三句和第四句你能对的上,可有面没口、有脚没手你怎么解释。”   这……   有脚……碗的确没脚啊。   徐幼宁不服气了,“那你说什么?”   “桌子。”   徐幼宁想反驳,可仔细一想,桌子的确是每一句都对的上,无话可说,只能忿忿看着他。   “下一个。”   徐幼宁觉得自己很憋屈,明明对方只是个侍卫,居然还对着她发号施令,偏生自己有求于他,只能拿起了下一个灯谜:“两画大,两画小。这是什么?”   “是个字谜,姑娘猜到了吗?”   “或许不是字谜呢!”徐幼宁看他的模样,似乎又猜到了,绞尽脑汁想起来,什么字是两画大,两画小呢?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下一刻便轻松道:“是个秦字。”   秦?   的确是两画大,两画小。   徐幼宁又懊恼起来,这么简单的字,为什么自己想不到呢?   于是她不甘心地拿起下一个灯谜:“画是圆,写时方……”   “是日。”   “我还没念完呢!”   “这是王安石写的灯谜,不用再念了。”   徐幼宁看下去,后面两句是“冬时短,夏时长”的确是日。   这个这么简单,她也能猜出来的,难怪他不让自己把灯谜念完,这人……真是鸡贼。   徐幼宁又读了两个灯谜,毫无意外都被李深轻松猜出来了,于是她不再念下去了,直接拿着剩余的灯谜去找掌柜,当然,第一关被他们轻松破解。   “掌柜的,我们是不是第一组通过的?”徐幼宁好奇的问。   掌柜夸赞道:“是啊,这位公子实在是太厉害了,我在这里主持这么多年比赛,很少遇到像他答得这么快的。”   虽然徐幼宁看不惯秦羽的做派,可是不得不承认,秦羽的确把所有的灯谜都答出来了。   文关已经过了,他是侍卫,武关肯定能胜出。   “掌柜的,第二关比试的内容是什么?”   “姑娘稍等,要等第一关的比试结束之后,我才会向大家解释第二关比试的内容。”   “第一关的比试还有时间限制吗?”   “那当然了,”掌柜的使了使眼色,徐幼宁这才看见他身后燃着一支香,约莫等这香燃尽了,第一关的比试就结束了。   徐幼宁顿时急了:“你怎么不事先告诉大家这比试是限时的呀?”   “也没有人问呀,”掌柜狡黠的说,“我可是问过大家,还有没有什么疑问,这才宣布开始的。”   李深在一旁冷笑:“他们所谓的那个花灯做起来应该很费功夫,所以故意搞这些名堂,这样便没人可以胜出,这灯还能留在他们店里继续做明年的彩头。”   掌柜只是嘿嘿的笑,并不答话。   难怪,三年了都没有人能把花灯赢走。   徐幼宁这时候庆幸秦羽动作迅速,若是慢慢看慢慢猜,或许没等猜完十个,一炷香的时间就结束了。   “姐姐和徐风怎么还没有猜完呢!”徐幼宁为庄敬担忧起来,人多好办事,他们也通过第一关的比试才更有胜算。   李深瞥了一眼,淡淡道:“还在那边慢悠悠的玩呢。”   徐幼宁顺着他的声音望过去,果然见徐风跟庄敬站在一排花灯前,似乎是庄敬在猜谜,徐风在旁边听着。   这一看,就看出一些名堂。   “秦羽。”   “嗯?”   “你觉不觉得那个徐风看姐姐的眼神怪怪的?”   “怎么个怪法?”李深瞥了她一眼。   “就是……不像主子和侍卫,总觉得盯得太专注了。”   李深冷笑,“看出来了吗?那家伙的确对我们主子有非分之想。”   “真的?”徐幼宁吓了一跳,然而惊讶过后,心思突然活泛了,“你是说徐风喜欢姐姐?”   “是啊,不过他倒没什么不规矩的举动。”   徐幼宁盯着不远处的两人,眯起了眼睛:“你不觉得他们俩那样站着很般配吗?徐风虽然是个侍卫,可是看着身形高大挺拔的,英气逼人!”   她一心一意地望着庄敬公主和徐风,却没有留意到身边这个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若是姐姐喜欢徐风就好了。”   “她不喜欢徐风,她有喜欢的人。”   “我知道啊。”想到燕渟,徐幼宁觉得有些不好办了,“对了,秦羽,你一直知道徐风喜欢姐姐呀?”   “知道,不过这好像不关我的事。”说完,他便将目光看向别处,像是不想跟徐幼宁多说话的模样,叫徐幼宁心里有些窝火。   “幼宁,你们猜完十个灯谜了吗?”庄敬领着徐风也朝掌柜这边走来。   徐幼宁看看庄敬,又看看徐风:“还好你们过来,这个比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你瞧,香都烧了一半了。”   “赶上了就好。”庄敬笑道。   见庄敬似乎心情很好,徐幼宁忍不住问:“姐姐,你猜出了多少个?”   “你猜?”   “五个?”   庄敬笑而不语,徐风道:“所有的灯谜都是我家姑娘一个人猜出来。”   “啊?”徐幼宁有些不信。   秦羽跟徐风看起来像是好兄弟,两个人的学识、武艺应当差不多,秦羽连谜面都不用听完就能猜出来,徐风难道一个都猜不出来?   “我瞧着姐姐跟徐风一直在商量着,怎么会是姐姐一个人猜出来的呢?”   “真是我猜的,不过,徐风有贡献。”   徐幼宁在心里叹了口气,羡慕地看向庄敬,有人喜欢就是好,猜个灯谜都能猜得开开心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本文涉及的所有灯谜,都是来源于网络。 第104章   陆陆续续地又有人拿着破解的灯谜过来了。   一炷香燃尽, 总共有七组人马顺利通过了第一关的比试。   这么多人通过了第一关,掌柜的心里应该不好受吧。徐幼宁得意地看向掌柜,却发现他依旧老奸巨猾的笑着, 顿时觉得不妙。   “秦羽,你看那个掌柜的一脸奸笑, 第二关应当很难吧。”徐幼宁担忧道。   李深看都没看那掌柜一眼,倒是一直看着徐幼宁。   徐幼宁不经意间抬眸, 正好对上他的眸光。   他迅速别过眼, 淡淡说了声:“无妨。”   也不知怎么地, 明明徐幼宁觉得他在吹牛, 依旧莫名觉得安心。   没有通过第一关的人好多都惊讶于一炷香的时间限制,把掌柜的围住, 那掌柜的巧舌如簧,说是酒楼要额外送一壶酒,到底把这些人都喜笑颜开地打发走了。   “诸位, 恭喜你们进入到第二轮的比试。”   “第二轮比的是什么呀?”有性子急的追问。   “诸位稍安勿躁, 且听我一言。”小二适时从后头提着一盏小花灯过来, 交到掌柜的手上。   掌柜的将花灯高高举起:“这就是第二轮比试的内容。”   “做花灯?”徐幼宁也急了, “这花灯这么复杂, 我们不是工匠, 一晚上哪里做的出来?”   那盏花灯看着小小的一盏,约莫水壶大小, 乍看是一盏花灯,仔细一瞧,居然是七八朵花,底下的灯座圆圆的,好似一个花瓶一般将这些花装在一块儿。   “姑娘想岔了, 加上我手中这一盏,鄙店今年一共做了十盏这样的花灯,其余九盏都挂在了镇上的某个地方。所以,第二关的比试内容就是:找灯。”   “找灯?”人群纷纷开始议论起来,“这镇子的确不大,可是今晚家家户户都挂着花灯,街上还有那么多提灯的人,不走近了哪里看得出是不是自己要找的花灯啊?”   “就是,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大家稍安勿躁,我给大家一个提示,没有挂在屋子里,所以大家不要往屋里找,灯全都挂在月亮找得到的地方。”掌柜说完,不紧不慢地拿着棒槌“哐当”一声敲了一下锣,“第二关比试正式开始,子时之前拿到花灯者,便是获胜者。”   见众人还是一脸不满,不肯离去,掌柜的笑道:“比试的内容每年都是一样的,并不是老夫在坑你们,诸位与其在这里围着老夫,不如快些去找。”   傅成奚见徐幼宁还想理论,便劝道:“姑娘别急,这比试的内容越难,说明他们店里那盏龙凤呈祥四方灯越珍贵。”   庄敬亦点头:“如果只有我们通过了第二轮比试,那我们不用比试第三轮就能把灯带走了,所以,第二关越难对我们越有利。徐风,我们出去碰碰运气吧。”   “好。”   “这倒是。”徐幼宁看着他们俩离开的背影,莫名感慨,“这两个人,唉。”   “叹什么气?”   “要是徐风不是侍卫就好了。”   李深不动声色道:“侍卫这个身份在姑娘眼里太过低贱了吗?”   “不是,”徐幼宁本能地回了一句,这才惊觉身边这个人也是侍卫,忙愧疚道,“秦羽,我不是瞧不上侍卫,只是若徐风不是侍卫,我可去姐姐跟前为他说几句好话。”   “这有什么区别吗?因他只是一个侍卫,所以不能去说好话。”   “有区别啊。我不会瞧不上侍卫,若我喜欢的人是侍卫,我根本不会在意他是什么身份。但那是姐姐的事,若我去撮合她和一个侍卫,她心里会不舒服。”   当然,最重要的是,庄敬现在心里还装着燕渟,在即将见到燕渟的当口,要庄敬去接受别的人,她必然会十分抵触,不是什么好时机。   李深只是想刺她几句,见她这般着急,淡淡道:“徐风当这个侍卫当得很开心,你别节外生枝了。”   徐幼宁心里更不舒服了,她只是随口一说,这个秦羽未免太爱说教了。   “别说这些废话了,咱们怎么找花灯?”   “你想怎么找?”李深问。   徐幼宁哼了一声,她就是不知道啊,要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他。   “先去河东看看吧,那边灯少,好找一些。”李深想了想,立时有了主意,“镇上总共放了九盏,不太可能全在西边这条街上。”   有道理。   徐幼宁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个人讨厌归讨厌,的确挺聪明的。   河西这条街是灯市的所在地,密密麻麻的全是卖花灯的小摊,这么多花灯里要找一盏灯,着实有些费劲。   徐幼宁想也不想,便跟着他往小月桥走去,跨过桥,便来到了河的东岸。   与嘈杂的西街相比,这边清净极了。   放眼扫去,除了各家各户门前挂着一盏灯外,便只有河边的树上挂着不少花灯。   “去河边吧。”   “为什么?先在街上找找呀。”   “街上每一家都是门前挂着一盏灯,这是镇子上纪念燃灯古佛的旧俗,所以各家门户上不大可能挂拾花楼的灯让别人摘走,如果这边有灯,一定在河边那些树上。”   这话一出,不得不又叫徐幼宁佩服,心中更是暗暗羡慕起庄敬来,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找来这么机灵的侍卫。   “这边都是石子路,你当心点。”秦羽走在前头,冷不丁地扔下这句话。   徐幼宁心中暗道,这人倒不是全然一块木头。   “秦羽。”徐幼宁喊了一声。   李深顿住脚步,“怎么了?”   “你往这边找,我往那边找,这样快一些。”徐幼宁对两人做出分工。   “不用,差不多。”说完,他径直朝前走去。   徐幼宁愣了一下,没太明白他什么意思,再一想,这才明白他是在说自己没用。   两个人分开两个人一起找都是一样的,不会节省时间。   “喂。”徐幼宁顿时不服气了,这人,看不起谁呀。   “有事?”李深回过头,看她一眼。   就在这一瞬间,徐幼宁莫名觉得熟悉。   这语气、这话语甚至是音调,都跟那个人……太像了。   徐幼宁望着他,一时呆住了。   “你没事吧?”   “李深?”徐幼宁用颤抖的声音喊了出来。   对方走近了两步,面无表情地问:“姑娘在说什么?你说的是太子殿下吗?”   因他离得太近,徐幼宁将他的脸庞看得更加清楚。   他的身材跟李深颇为相似,样貌确实全然不同。   徐幼宁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   是因为她想李深了吗?   在北梁这三年,她的确不时会想起李深。   “没什么,”她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心虚,“我是说夜深了,咱们得快些找到花灯。”说罢,她匆匆往前走去了,不想叫这个小侍卫看到自己的窘迫。   “嗯。”李深在她身后应了一声,眸光瞬间变得与夜色一般凉。   河水潺潺流着,河边有不少人在放河灯,树林挂着不少灯,因此并不算黑。   李深在心中微微一叹。   徐幼宁就在他前头几步之遥,如果他在此时把徐幼宁敲晕带走,立刻找一匹快马,或许有机会把她带回北梁。   树林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人一直跟着,应该是徐幼宁的暗卫。   若是傅成奚在就好了,二对二才有必胜的把握。   这可惜这小子不知道跟皇姐一起去哪里找灯了。   “秦羽,我找到了,秦羽,秦羽!”徐幼宁在前头欢呼起来。   李深抬眼,飞快朝她走去。   “你看,树梢上挂的那盏灯,是不是跟拾花楼要的一模一样?”   夜空中,高悬在树梢上的花灯格外炫目。   “嗯,是他们要找的灯。”   “哈哈,没想到吧,这灯是我找到的。”想着猜灯谜的时候秦羽趾高气昂的样子,徐幼宁顿时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恶气,“第二关,可是靠我自己破解的。”   李深轻笑道:“按照规则,得把这灯带回拾花楼,这一关才算破解。姑娘,摘灯吧。”   摘灯?   那盏花灯挂得很高,且挂在树梢的末端,树梢都被花灯压出了一个弧度。挂在那样的地上,即便人爬上去,树枝也根本承受不住人的重量,无法摘灯,也不知道拾花楼的人是怎么挂上去的。   “你用轻功上去把灯摘下来。”   李深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说:“不过,若是属下摘灯,这第二关是不是也是属下破解的呢!”   “我找的灯,当然是我破解的啊。”   李深不说话,抱臂站在树下,并没有要去摘灯的意思。   “喂!”徐幼宁顿时火了,恼道,“姐姐让你听我的吩咐,你要是这样,我一定要姐姐重罚你。”   “属下当然要听姑娘的吩咐了,姑娘要属下去摘灯吗?”   “不要。”徐幼宁实在看不惯这人嚣张的气焰,才不要求他摘灯呢。   她看了看,这树枝丫茂盛,应当不难攀爬,她身量小,可以爬到树上去试试。   见徐幼宁当真走到树下跃跃欲试的样子,李深道:“你真想爬上去?”   “不然呢?难道把我的功劳白白让给你?”   这女人,从前怎么没看出她这么争强好胜呢?   李深蹲了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踩着这里去摘灯吧。”   “你这么好心?”徐幼宁有些难以置信,这个刺儿头分明处处为难他,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了?   “属下只是一个侍卫,怎么敢欺瞒姑娘?”   那倒是。   徐幼宁见他恭恭敬敬蹲在那里,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得意。   她仰头看了一下挂花灯的位置,这才走到李深的身边。   “踩着,我踩哪儿啊?”   “肩膀。你先蹲在我肩膀上,我会站起来,等我站稳之后,你再扶着树枝站起来。”   “哦,我懂了。”   徐幼宁依着李深的话,小心翼翼地爬到他的肩膀上,两只手紧紧抱着他的脑袋。   他倒是轻轻松松地站了起来。   “你可以伸手去抓那种粗一点的树枝,借着树枝站起来。”   徐幼宁蹲在他的肩头,一动也不敢动。   她瞅了瞅头顶上的树枝,伸出一只手去抓,待抓稳了才稍稍松了口气,两只手一起抓着,借着这树枝的力,她居然真的在李深的肩膀上站了起来。   “能够到花灯吗?”   “呃,你稍稍往左边靠一点。”   “那你抓稳树枝。”   “知道了,你动吧。”   李深举着徐幼宁往左边跨了一步。   “好,就是这里。”徐幼宁伸手,将挂在树梢的花灯解了下来,然而正在沾沾自喜的时候,忽然被旁边的树枝挂住了袖子,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朝后头栽去。   “啊——” 第105章   徐幼宁落到了一个稳稳当当的怀里。   不知道为何, 她突然想起了李深。   在她大腹便便行动不便的那些日子,李深这样抱过她。李深怀抱一向是很温暖,躺在他的怀里, 总觉得躺在了世上最安全的地方。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她一向是睡得很踏实的。   “你没事吧?”   淡淡的询问声叫醒了徐幼宁。   她抬眼看向秦羽那张陌生的脸, 颤抖着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刚才太过紧急,若是我不接住姑娘, 恐怕这会儿姑娘在躺在地上。”   几个呼吸之间, 徐幼宁迅速理好了思绪, 她低下头, 避开他的眸光:“我没事了,放我下来吧。”   待双脚落地, 徐幼宁后怕道:“刚才太惊险了,多亏你接住了我,我一定会请姐姐好好嘉奖你的。”   “嗯。”秦羽依旧答得淡然, 眸光始终停留在徐幼宁身上, 并不在意什么嘉奖。   人没事, 她手上的花灯也没事。   徐幼宁没有留意他的目光, 只专心看着手中的花灯。   先前在拾花楼的时候, 便觉得这小花灯好看, 这会儿拿在自己手中仔细把玩着,更觉得精致考究、非常耐看, 燃灯镇的工匠都有百年制灯的传承,果然名不虚传。   区区一盏用来比试的花灯都做得这样好,那盏龙凤呈祥四方灯一定更好看。   想到这里,徐幼宁愈发期待起来。   回去这一路,她提着花灯, 一直走在前头。   即便李深比她步子大了不少,也不得不加快了脚步才能跟上。   走过小月桥,穿过热闹的灯市,顺利回到了拾花楼。   “掌柜的,我是第一个找到花灯的人吗?”徐幼宁提着花灯,得意地问道。   掌柜的接过花灯,仔细查验,在花灯上找到了拾花楼的标记,“恭喜姑娘第二个通过比试。”   “还有人比我更快?”徐幼宁有些难以置信,掌柜的指了指旁边,便见徐风和庄敬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排纱灯前说着话。   徐幼宁惊喜地走过去,叹道:“姐姐,你们居然是第一个闯关成功的?”   “对啊,我们很顺利呢!”说着,庄敬跟徐风会心一笑。   徐幼宁看着他们合拍的样子,好奇的问:“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我们就在酒楼不远处的一个小摊上。”   “运气这么好啊?”   庄敬反问,“你们呢?”   “我走了老远的路,在河对岸的一棵树上找到的。你瞧,我鞋底全是泥。”   “秦羽呢?怎么不叫他去拿?”庄敬不禁挑眉,说着见徐幼宁是自己先回来的,又问,“秦羽跑哪里去了?你怎么一个人啊?”   “他在后头呢,再说了,这灯是我找到的,当然要我自己去摘了。”为了亲自取下这盏花灯,徐幼宁差点从树上摔下去。   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岂能叫人把功劳抢走。   “哦?”庄敬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眉梢一挑,朝她笑了笑。   李深走过来,站到傅成奚的身边,两人交换了一个目光。   因着第二轮比试的时间是到子时为止,掌柜的好心叫人把他们的桌子挪到了后院。徐幼宁和庄敬热络地谈着灯市所见,其余人自然不会插话。约莫做了半个时辰,徐幼宁想起燃灯镇上有一家特别好吃的桃酥,心心念念要去买,便自己带着侍卫往灯市上去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包桃酥分给众人。   众人尝过,这桃酥果真酥脆可口。   临近子时,又有一队男女找到了花灯,至此,一共有三队通过了第二轮的比试。   通过的人多,掌柜倒也无所谓,其实只要有人通过了两轮比试,彩头就必然会被人拿走。   “恭喜六位顺利通过了两轮比试,接下来就是我们第三轮的比试了。”   “比什么呀?”徐幼宁问。   “请随我到酒楼里来。”六人跟随掌柜走到酒楼里,刚走到大堂,周遭的食客们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徐幼宁仰头望着,便见酒楼上方的横梁上挂着一盏硕大的花灯。   “这就是那个龙凤呈祥四方灯吗?”   “不错,点灯!”   那横梁居然趴着一个伙计,听得掌柜的一声令下,那伙计便动手将龙凤呈祥四方灯点亮。   此灯一亮,底下又是一阵喝彩声,毕竟是能被拾花楼当做彩头的灯。   便有人说,这盏灯是镇上最厉害的崔氏传入制作的,做一盏要费七个月的功夫。   说来奇怪,分明不是走马灯,可灯面上头画的游龙戏凤却随着火光的跳动,仿佛真的在动一般。   连见惯了繁华富贵的庄敬都赞叹道:“真好看,值得我们比试了一整晚。”   “到底怎么比啊?”徐幼宁迫不及待要取灯了。   掌柜笑道:“这一关非常简单,哪一队先把灯摘下来,哪一队就算是赢了。”   居然是比这个?   掌柜话音一落,另外一队的男女立马朝酒楼的二楼跑去。   徐幼宁赶忙催促道:“秦羽,你也快上啊。”   不等秦羽说话,庄敬劝道:“幼宁,别急,先看看再说。”   这酒楼只有二层高,但二楼中间是空的,若是要去摘灯,必须先到二楼,设法爬上横梁,从横梁上把灯取下来。   刚才那个去点灯的伙计便是这样下来的。   “怎么不急,你看那两个人已经开始爬横梁了!”   那一队男女似乎对这盏灯势在必得。   “你是不是想自己摘灯?”李深冷不丁问。   徐幼宁愣了下,她固然想自己摘灯,可她还没有这般不自量力:“你赶紧把灯摘下来,别叫别人抢走了。”   “不会的,你先跟我上二楼。”   在徐幼宁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深已经抓着他的手,拉着她往二楼去了。   庄敬见此,稍稍有些诧异,只是望向傅成奚:“徐风,走吧,我们上去帮忙。”   “不用上楼,我们在这里帮忙便是。”   最先动身的那个男子在横梁上已经爬了一半了。   傅成奚见李深已经带着徐幼宁站好了位置,两人点了一下头,傅成奚从袖中拿出一枚暗器,稍稍使劲扔向那盏龙凤呈祥四方灯。   挂着花灯的丝线被暗器割断,花灯骤然下坠。   正在此时,李深抱着徐幼宁从二楼跃下,正好抓住了从横梁掉下来的花灯。   在众人的一片惊叹声中,徐幼宁抱着花灯,李深抱着徐幼宁,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好!”周遭的食客们看到人和灯都完好无损,顿时又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放我下来吧。”徐幼宁轻声道。   一个晚上,她竟然已经是被他抱第二回 了。   李深自是松开手,将她放下。   徐幼宁带的那几个侍卫匆匆上前,询问徐幼宁是否有碍,并接过了她手中看起来颇为沉重的花灯。   见夺得花灯,庄敬欢喜道:“幼宁,已经很晚了,咱们快去放河灯吧。”   “不,这灯我舍不得放走。”   这盏灯制作得异常精美,可谓是巧夺天工,就这样放到河里飘走着实有些可惜。   庄敬点头:“留在身边也好。”   “姐姐,时间不早了,咱们都回去歇着吧,下榻的地方已经给你安排妥当了。”   庄敬微微一愣,“咱们不住在一处吗?”   徐幼宁俏皮地笑道:“姐姐是想跟我一块儿睡,好夜里说话么?”   “那倒不是。”只不过今夜没有住在一处,庄敬的确有些意外。   不过,徐幼宁既然有此安排,她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走出拾花楼,侍卫将徐幼宁赢得的龙凤呈祥四方灯抬上了马车。   “幼宁,明日你打算带我去哪儿游玩?”庄敬问。   “我回去想想,等我定好了,一会儿派人去跟姐姐说。”   庄敬点头。   因着接庄敬的马车还没到,徐幼宁陪着庄敬站在街市上闲聊。   子时已过,街市上已经人烟稀少了,小商贩们正在收摊。不过天上明月高悬,街市上挂满花灯,一派灯火璀璨,看着并不寂寥。   站了一会儿,另一辆马车终于驶来,只有马车,没有单独的马匹。   “姐姐,快去吧。”徐幼宁庆幸地舒了口气,“还好找到了一辆大的马车,能坐得下你们四个人。”   庄敬颔首,扶着秋芳的手上了马车。   傅成奚微微蹙眉,朝李深看了一眼,李深并没有收到他的眼色,不知在想什么。傅成奚觉得这个安排有些不大对劲,只是周围站在那么北梁侍卫,根本不是说话的时机,姑且跟着庄敬上了马车。   见他们四人都在马车中坐好,赶车的侍卫关上马车的厢门,一甩马鞭,驶着马车前进。   徐幼宁站在拾花楼门口,看着马车离去的影子,口中轻轻道:“保重。”   从见到秦羽的第一面开始,徐幼宁就对他颇为在意。   听他说话的语气,看他淡然的眼神,总觉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似曾相识。   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错觉。   以为是因为庄敬的到来,令她想起往事,令她想起了李深。   直到她在树林里跌落到李深怀里那一刻,她方才万般确信,他就是李深。   他是这个世上抱她最多的人,他知道怎么抱她她会觉得舒服,她知道怎么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怎么样勾他的脖子最稳当。   那一刻,躺在他的怀里,闻着他熟悉的气息,她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去勾他的脖子。   李深……   徐幼宁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庄敬来北梁这么大的事,以他的聪明,怎么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千算万算,徐幼宁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   徐幼宁心里挺庆幸他易容伪装,他变作秦羽,她可以当做一切无事发生。若他以真面目见她、质问她,徐幼宁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无论如何,是她骗了他,丢下了他和小黄。   面对他,她不知所措。   “殿下?”侍卫上前,提醒道,“事不宜迟……”   徐幼宁回过神,重重叹了口气。   如今李深已经知道自己还活着,以他的性子,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眼下她只能尽快赶回京城,找哥哥商量办法。   “走吧,我不用坐马车了,咱们骑马离开。”   “是。” 第106章   马车飞快驶出了燃灯镇。   庄敬看着燃灯镇的灯火越来越远, 奇怪道:“怎么不住在镇上吗?”   傅成奚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李深,李深微微侧脸, 眸光在刹那间变得凌厉。   “出去找灯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她认出我了。”   短短的一句话,傅成奚恍然, “你没摊牌吧?”   “没有。”   “这么说,幼宁和你都挺沉得住气的。”   李深淡淡道:“她身边跟的人太多了, 你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就凭我一个人根本没法做什么。”   “难得, 你居然这么冷静。”傅成奚不得不佩服他的定力。   不冷静又能如何?难道真的向徐幼宁摊牌, 又或者叫北梁的侍卫把自己拿下?   “你们俩在说什么?”听着他们俩的对话,庄敬的心一下拧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我身边,打得什么主意?”   李深侧过身,附在庄敬耳边, 轻声道:“皇姐, 稍安勿躁。”   “你是……”庄敬吓了一跳, 转头立即望向傅成奚。   如果秦羽是李深假扮的, 那么徐风……   想到马车外还是北梁的侍卫, 庄敬竭力令自己的心情平和一些, “这么说,幼宁认出你了, 她、她会怎么处置我们?”   “应当只是想把我们送回去。”说着,傅成奚转过头,抬手敲了敲马车的厢门,“外面的兄弟,您这是打算带我们去哪儿?”   外头赶车的侍卫见他们察觉到了, 便道:“公主殿下请放心,我家殿下已经安排妥当,会把几位平安送回南唐。”   果然是要送他们回去。   听到这话,庄敬整个人颓丧了起来。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到北梁,还没见到燕渟就要折返,一时胸口堵得慌。   “谁要你们跟来的?”她忍不住发起脾气。要不是因为他们,徐幼宁怎么会把自己送走。   李深一直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对庄敬的话恍若未闻,过了一会儿,方才轻飘飘道:“就许皇姐找徐幼宁,不许我来找她么?”   说起徐幼宁的事,终归是庄敬理亏。   她不好再看李深,只将眸光又转到徐风身上。   虽然徐风还没有表露身份,但庄敬十分确信,徐风一定是傅成奚。   幼宁早就说过,傅成奚一直在盯着燕渟和自己,一定是他得到了消息,告诉李深,然后他们俩想方设法易容跟在自己身边。   庄敬不禁想起那天徐风,不,傅成奚在自己跟前赌咒发誓的模样。再看向他的时候,眼中尽是嘲讽。   傅成奚自然收到了庄敬的眼神,只是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亦不是解释的场合。   不过,想要日后解释,怕庄敬也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马车里的气氛沉闷得吓人。   北地天高地阔,马蹄声和车辙声听起来格外刺耳。   秋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庄敬的脸色那么差,只能搭着庄敬的手扶着,根本不敢说话。   马车足足跑了一夜,等到停下的时候,庄敬觉得周遭骨头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公主殿下,请下马车吧。”   “到什么地方了?”庄敬问。   外头的人拉开马车的厢门,恭敬道:“这里是云量关,属下只能将几位送到这里了。”   云量关是北梁驻守的隘口,过了云量关,就回到南唐了。   “我们怎么过去?”见庄敬和李深皆是沉默,傅成奚打起精神问。   “公主放心,属下带了我们长公主的信函,把守关隘的守军会放几位过去的,请先下马车吧。”外头的人倒是客客气气的。   傅成奚先下了马车,紧接着李深也跳下马车。   庄敬看着他们二人,双拳紧握。   她不想下马车,可都备送到这里了,不走又能如何?   庄敬纵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走下马车,秋芳低头跟在她的身后。   “这边请。”赶车的两个侍卫在前头带路,驻守关隘的北梁士兵很顺当地就放了行。   只是片刻的功夫,四人已经从北梁回到了南唐。   隘口的大门重重关上,庄敬回过头,眼泪就落了下来。   “殿下。”秋芳见状,急忙劝道。   “我没事……只是……”   因她哭了起来,李深压下心头的火气,“姐姐,别伤心了,我会再想办法。。”   庄敬听他此话,顿时一愣,“你都叫幼宁认出来了,还想怎么样?幼宁设法把你送过来,已经是顾念从前的情分了,你要是再闹,落到北梁人的手里……”   傅成奚赞同道:“公主的话有理,送我们离开应该的幼宁自己拿的主意,若是燕渟知道了,必然会再追击,咱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至少先回雁行镇。”   因着他开口说了话,庄敬的眸光瞥向他,然而只是着落了一眼便飞快地转开。   傅成奚在心中微微一叹,当做没有察觉。   李深道:“成奚,最近的村落该往哪边走?”   傅成奚对南唐的舆图熟记于心,对着日头辨别方向,领着四人一齐往一个叫明月村的地方赶去。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望见了村落。   四人在村子里使钱买了些吃食,又把村子里仅有的两只驴和一匹马买了下来,赶了大半日,终于到了一个大一些的村子买到了几匹好马,紧赶慢赶的,天黑时分终于回到了雁行镇。   离开的时候,庄敬命人在雁行镇买了宅子,这会儿樊统领他们正好把宅子打理了出来。   见庄敬灰头土脸的回来,侍从们吓得跪了一地。   “殿下此行,可是不顺?”   庄敬狠狠瞪了他一眼,“有你给我使绊子,我顺得了么?”   樊统领见易容成秦羽的李深大喇喇的坐在了堂屋上方,顿时明白庄敬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只能低着头:“属下……属下对殿下的忠心,可鉴日月。”   “哼,是啊,你对太子殿下的忠心,可鉴日月!”庄敬气呼呼的说道。   “皇姐一路奔波劳碌,去梳洗一番,早些歇下吧。”   “李深,难道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皇姐还想责怪我骗你吗?”李深的语气并不算好,“你可跟外人合起伙来骗了我整整三年,这样算起来,我们是彼此彼此。”   这话一出,庄敬彻底没了言语。   傅成奚见状,便道:“殿下,你先去休息吧,太子会设法再去北梁的。”   “他怎么能去北梁?这回幸好是遇到了幼宁,如果燕渟也在,你们怎么办?”庄敬的心里矛盾极了。   她只想自己悄悄的去找燕渟,从此丢开这个公主身份,可她不想把李深也扯进来。   “他要是在,最好不过。”   庄敬叹了口气,她一直都明白的,燕渟和李深势不两立,只是这些年来,她都故意装聋作哑,想叫自己两不沾边。   如今情势已经由不得她做主,燕渟要做什么她管不着,李深要做什么,她也管不着。   她垂着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待庄敬走了出去,傅成奚道:“你早知她是什么样的,何必这会儿发作?”   “我只是说了事实。”李深道,“无论如何,她都是南唐的公主。”   傅成奚默然。   一直跪在一旁的樊统领忽然道:“殿下,今日收到了贵妃娘娘从京城来的信函。”   “说了什么?”   “属下尚未拆信。”   “拿过来。”   “是。”樊统领匆匆取了信函过来,递到李深手上。   离开雁行镇的时候,庄敬给慧贵妃和李深各发了一封信函,讲明自己要去北梁找燕渟,这才四日,慧贵妃的回信就到了雁行镇,足见慧贵妃的震怒。   信上会说些什么,李深大致能猜得出来。   然而拆开了信,李深淡漠的表情突然起了波澜。   傅成奚察觉他的变化,问道:“京城出什么事了?”   见太子不语,傅成奚径直从太子手中拿走了信函。   慧贵妃在信中声泪俱下,直斥李深和庄敬没有良心,丢下她和珣儿一老一小在京中相依。   “珣儿生病了?”傅成奚惊讶道,“殿下?”   “现在就回京。”   傅成奚颔首,想了想,“珣儿身子一向康健强壮,这会不会是贵妃娘娘的对策?”   “不管是与不是,都得回京看看,当初把珣儿一个人留在京城,我就不放心。”   傅成奚眉头一挑,“莫非你还想把珣儿带去北梁?”   李深抬起头,望向傅成奚:“要是你肯老老实实留在京城,我倒是放心把珣儿给你。”   “别,珣儿太机灵了,我可怕他。”傅成奚见李深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就这么算了?”   “徐幼宁比我想象的更聪明,这回打草惊蛇,她定然起了防备之心,别说是我,就算是皇姐再去北梁也见不着她,珣儿生病,我们先回京城再说。”   能确定燕翎就是徐幼宁,这一趟已经不虚此行了。   傅成奚颔首,又问:“那公主殿下呢?”   “当然一起走。”李深道,“你去跟她说一声,半个时辰后,我们就出发回京。”   “我去?”傅成奚下意识地问道,见李深不再说话,知道他是有意如此。   有些事,是该说清楚。傅成奚想了想,起身往内院走去。   “你怎么闯到这里来了?”守门的宫女见是一个侍卫,顿时将他拦住。   “去通传公主一声,傅成奚求见。”   宫女见状,顿时一愣:“徐风,你是不是疯了?”   明明就是徐风,怎么说自己是傅成奚?   “快去吧。”   宫女只得按捺住心底的疑问,转身进去通传,将徐风自称傅成奚的事禀告了庄敬。   她以为这事荒诞,没想到庄敬还让她把人带进来。   屋子里只剩下庄敬和傅成奚。   “殿下。”   庄敬刚在屋里洗了把脸,身上披着刚换的白纱纯素罗艺。奔波劳碌了一天一夜,看上去容颜憔悴。   见傅成奚进来,眸间顿时浮起一抹嘲讽:“又编了什么谎话要来糊弄我?”   “臣不敢。”   “不敢?傅大人连发毒誓这种事都信手拈来,还有什么不敢的?”   因她穿得单薄,傅成奚进屋之后,并未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听到这话,他抬起头,对上了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那天发的誓并不是随口胡说,不管是在发誓之前,还是发誓之后,我自问无愧于誓言。”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如金石敲击一般铿锵有力。   庄敬不自觉地气势弱了下来。   “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个?”   “贵妃来信了,说珣儿病了,李深想今晚就回京。”   “要回你们回,我不走。”庄敬答得果断。   “你留在这里,幼宁也不会再见你的,不如先跟我们一块儿走。如今知道幼宁还活着,必然会再去北梁。”   庄敬不以为然:“找幼宁是李深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想把幼宁带回来,只要你们俩不缠着我。她自然会见我!”   “公主不想走?”   “我不走!”庄敬看着傅成奚,忽然道,“傅成奚,你不是说永远不会背叛我么?我现在不想回京,你帮不帮我?” 第107章   半个时辰后, 李深和傅成奚同时都上了马。   李深瞥了傅成奚一眼,嫌恶道:“你信不信,我们今天离开, 明天皇姐就敢跑去北梁?”   “这样不好吗?”傅成奚问,“其实我想过了, 若是殿下想带回幼宁,让公主去北梁更好。”   李深扬起下巴, 不置可否。   傅成奚继续道:“殿下总要再去北梁的, 有公主前去做先锋, 幼宁再怎么样也不会将她拒之门外。当初燕渟可以利用公主接近幼宁, 殿下也可以将计就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么说, 你把皇姐留在这里,还是为了我?”   “或许,应该叫双赢?”   “傅成奚, 你好自为之吧。”   丢下这句话, 李深打马飞快前行了。   雁行镇与京城相隔数百里, 李深和傅成奚日夜驰骋, 每隔三个时辰便在驿站换一匹快马, 饶是如此, 仍是足足跑了一天两夜才到京城。   这阵子慧贵妃带着珣儿住在宫里,李深回到东宫, 梳洗更衣之后,匆匆赶往宫内。   回京,第一个要见的自然是儿子。   长春宫的宫人见是他,不敢怠慢,即刻进慧贵妃寝宫通传。   听到太子回来, 慧贵妃自然困意全无,披了衣裳从寝宫出来,见李深满脸倦容,走上前便狠狠打了他几下。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不是巡军么,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李深离京,对外宣称的是要外出巡军。   “母妃,儿臣听说皇姐有异动,这才出京前去阻拦,为了掩人耳目,谎称是去巡军。”   “原来你知道这事,”听到他提起庄敬,慧贵妃慌忙道,“这该死的丫头,说要去北梁找燕渟,你把她带回来了吗?”   “母妃放心,儿臣已经把皇姐在雁行镇拦下了。”   “她虽不是我亲生的,可从小就养在长春宫,若真叛逃去了北梁,你我将来如何自处?也不知那燕渟给她吃了什么迷魂药,叫她鬼迷心窍成这样!”   “这事无需担心,自有我担待,”李深问,“母妃,珣儿病了吗?”   慧贵妃这才松了口气:“这阵子一直在咳嗽,太医把脉说把不出什么问题,可每天早晚还是会咳几声,正给他吃着川贝枇杷膏。”   李深闻言,心中差不多有数了,“珣儿还在睡么?”   “嗯,睡着呢,你进去瞧瞧吧,我出去喝杯茶。”   李深径直入内。   自打他出了京,珣儿便被慧贵妃接到了长春宫,每日同吃同住,夜里也歇在一处。   慧贵妃不是那等会带孩子的人,听说李深小的时候都是奶娘带睡,不曾跟慧贵妃歇在一屋。如今她年纪大了,倒是肯把珣儿带着睡觉,当真是隔代亲了。   珣儿正在榻上熟睡,因闭着眼睛,垂在脸蛋上的睫毛看起来格外的长。   许久不见,李深着实有几分想儿子了。   他俯下身,在珣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珣儿已经三岁了,每日都在饮牛乳,因此身上始终带着一股好闻的奶香味。   见珣儿睡得这么香,李深忽然也困了。   他索性解了外裳,顺势躺在了珣儿身侧。   就在这个时候,珣儿睁开了眼睛。   “父王?你回来了?”   李深原本已经阖眼了,听到声音,转过头,朝着珣儿眨眼睛:“是啊,回来了。”   “父王,父王!”珣儿欢快地喊着他,亲热地钻到他怀里,“父王,我还以为你不要珣儿了呢!”   “父王怎么会不要珣儿呢?”   看着儿子欢喜可爱的模样,李深伸手在珣儿的脸蛋上戳了一下:“是不是故意在祖母跟前咳嗽了?”   珣儿的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不是啊……我……”   “说实话。”李深故意板起脸。   “父王,”珣儿嘿嘿笑起来,抱着李深的胳膊撒娇,“我就是想你了嘛,这次你走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在祖母跟前咳嗽,她不知道你的把戏,多担心啊!”   “父王,我知错了。”珣儿可怜巴巴地倚在李深的胳膊上,“我没有娘亲,要是爹爹也不要我了,我多可怜啊。”   李深的眸光一黯。   他该怎么告诉珣儿,他的娘亲还活着,而且……的的确确是不要他了。   想到这里,李深不得不佩服起徐幼宁的果决和狠厉。   从河岸走回拾花楼那么短短片刻时间,她就已经拿了主意要把他轰走。   狠,比他还狠。   “父王,你在想什么?”珣儿说了好多话,见李深没有回应,伸手去捏了捏他下巴上的胡茬。   李深低下头,看着儿子可爱的模样,忽地郑重道:“有件事父王想告诉你。”   “什么事呀?”   “你的娘亲,我找到了。”   珣儿本来没睡足,一双眼睛睡眼惺忪,听到这话,顿时瞪圆了双眼,嘴巴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呆愣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父王,你这次出门,就是为了找娘亲吗?”   “嗯,事情紧急,所以父王跟傅叔叔一块儿赶过去了。”   “那娘亲在哪儿,你把她带回来了吗?”   李深摇头:“她不想跟我回来。”   “为什么呀?是因为……她不喜欢珣儿吗?”珣儿皱着眉,撅着嘴,几乎要哭出来了。   “当然不是。”儿子太小,李深不忍心刺伤儿子的心。   珣儿顿时高兴起来,这才接着问:“那是因为她不喜欢父王吗?”   李深听到这话,差点没噎住。   徐幼宁喜欢他吗?是喜欢的,临走前的那一夜,她软软地躺在他的身侧,喃喃的说:“李深,要是你是我的就好了。”   所以,她是喜欢的。   但是有多喜欢,李深说不上来,也不想去深究。   只是他心里明白,若真有那么喜欢,她会毅然决然地离开吗?   见李深陷入沉思,珣儿认真的说:“父王,别伤心了,虽然娘亲不喜欢你,但是我会一直喜欢你。”   李深愣了一下,跟着笑了起来,他忍不住揉了揉珣儿的小脑袋,“娘亲喜欢珣儿,也喜欢父王。”   “娘亲喜欢我,也喜欢父王,为什么还要离开呢?难道……是有坏人把她抓走了吗?”   “是有坏人哄骗了她,不过,你娘亲到底为什么离开,将来我必得亲自问她不可。”   珣儿听着李深的话,呆了一会儿,小声道:“父王,你什么时候再去找娘亲呀?”   “你是想父王快些去,还是慢些去?”   珣儿睁大了眼睛,盯了李深一会儿,小声道:“珣儿想跟父王一起去。”   “不行。”   “为什么呀?”珣儿的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父王,你带我去见见娘亲嘛。”   李深耐心道:“娘亲住的地方很危险,所以父王不能带你去。”   “可是娘亲不想回来,不是吗?要是她不肯跟着父王回来,那我不是一辈子都见不到娘亲吗?”珣儿才三岁,有些字吐字不是特别清楚,可说起话来是振振有词的。   “不会的,父王答应你,一定会把娘亲给你带回来,好吗?”   珣儿哼了一声,闷着头不说话。   李深见状,又道:“父王向你保证,一定把她带回来见你,你不相信父王吗?”   “我不是不相信父王,”珣儿又抬起头,伸手捧着李深的脸,眼巴巴的望着他,“我只是想娘亲了,我想马上看到娘亲,父王,我不想等了。”   听着珣儿的话,李深微微一怔。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深的意动,珣儿赶忙道:“上次父王给我讲故事,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娘亲一定很想快点见到我。”   “她……”   那晚在清水镇的酒楼中,徐幼宁的确向庄敬询问了许多关于珣儿的事,她心里是有这个儿子的。   “父王,你不在我身边,我夜里都睡不好觉,你进来的时候遇见祖母了吗?”   “嗯。”李深点头。   “我夜里做噩梦,祖母的眼睛都黑了。父王,你就带上我一块儿去找娘亲吧,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你办正事的时候,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三年了,这回去北梁,是李深跟珣儿第一次分开,李深心里都颇不是滋味,更何况珣儿。   他何尝舍得把儿子一个人丢下。   可是,珣儿还这么小,怎么能带着他跋山涉水的奔波呢?   又不能以真正的身份带着车马随从出行……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带着车马随从前往北梁呢?李深忽然想到了这里。   珣儿还在继续说:“父王,都说虎毒不食子,娘亲见到我,就算不喜欢我,也会多看我几眼的,对吗?”   “别瞎说,她没有不喜欢你,她跟父王一样,都很喜欢珣儿,知道吗?”   珣儿看着李深的眼睛,点了点头,“知道了。娘亲是很疼我的,所以,父王你就带上我吧,娘亲见到我,会很高兴的。”   李深陷入了沉思。   见到自己的时候,徐幼宁可是十万火急地把自己送出北梁,如果是珣儿,她会怎么样呢?   片刻之间,李深心中忽然有了决断。   “父王,你答应了吗?”珣儿紧张地问。   李深点头。   “父王,你最疼我了,哈哈哈!”珣儿高兴地在被窝里打起滚来,“父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正在这时候,慧贵妃走了进来,隔着门口的座屏道:“小心肝,什么事这么高兴?”   听到慧贵妃的声音,珣儿顿时机灵地朝李深看了一眼,对着座屏后的慧贵妃高声道:“这是我跟父王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好呀,昨天还说跟祖母最亲,今儿你父王回来,这就不认祖母了?”   “不是,只是这个秘密,现在还不能说。”   慧贵妃在屏风后头又好气又好笑,“哼,祖母的心都叫你伤了。”   珣儿从榻上爬起来,骨碌碌地朝屏风后头的慧贵妃跑去,一把抱住慧贵妃的腿。   “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祖母,珣儿最喜欢祖母了。”   “你呀!”慧贵妃被他可爱的模样磨得无法,一把将他抱起来,使劲儿蹭了蹭脸蛋。   李深慢腾腾地起了身,重新穿好衣裳,走到屏风后头。   “母妃,父皇这会儿在哪儿?”   “这会儿应当还在乾清宫,你快些过去还能见到他。”   三年前,皇后东窗事发之后,皇帝并未废后。没多久,皇后便宣称无心后宫事务,由慧贵妃主理后宫,自己则在玄清子那里拜师修道。   因着宫里两位圣人都要修道,皇帝便将皇宫后头那座园林改做了道观,皇后长居道观,皇帝白天在那边修道,夜里回宫中就寝。   这还一大清早的,皇帝应当还没过去。   “你找皇上说什么呀?不会说庄敬的事吧?”慧贵妃不放心的问。   “皇姐闹这么大动静跑去了雁行镇,父皇不可能不知道,我过去提一句比装作不知要好。”   慧贵妃点头:“你有主意就成。不过,我瞧着你这模样,不像是只去说这事的。”   李深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脸蛋,与他会心一笑:“这是秘密。” 第108章   “你要娶妻?”皇帝身披道袍, 坐在蒲团上,听完太子的话,方才缓缓睁眼。   李深恭敬跪坐在皇帝跟前, 沉声道:“父皇,儿臣二十有二, 虽然有子,理当有妻。”   皇帝又问:“那你是怎么盯上北梁这位公主的?”   “北梁与南唐素有联姻通婚之好, 儿臣求娶燕翎, 也是为了两国邦交。”   听到这里, 皇帝的眸光刹那间变得锐利起来:“燕渟回国之后的动静, 你知道吗?”   “儿臣有所耳闻。不瞒父皇,这也是儿臣想要求娶燕翎的原因之一。”   “燕渟这小子, 朕当初小瞧了他,早知他心气儿这么大,不该放他走。”   李深不动声色道:“父皇, 事已至此, 无需自责, 燕渟的改革能否成功还未可知。”   “你知不知道, 如今北梁军权已经尽数在燕渟手中了, 我听说他治军很有一手, 而且北梁的神机营每个人都配备了一把□□,这个神机营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啊。”   “儿臣的探子在北梁查看过□□, 若是小范围包抄,的确威力极大,不过若真是两军对垒,区区一个神机营左右不了战局。”   “不要轻敌,朕已经设法从北梁带回了一支□□, 正在命工匠研究,看看能不能仿制,”皇帝道,“你既有了决断,朕便支持你。朕会亲自写一封婚书,派使节送去北梁。”   “父皇,儿臣想以傅成奚为求亲使节,为儿臣去北梁求亲。”   “让傅成奚去?”皇帝颔首,“他是你的好友,又是我朝栋梁,由他前往北梁,的确可表诚意。”   “父皇,儿臣想奏请成奚为求亲使节,还有一个考量。”   “什么考量?”   “儿臣想与求亲队伍一同前往北梁。”   听到这句,皇帝震惊道:“你要去?”   李深点头。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帝道。   “父皇,燕渟意在南唐,儿臣不愿意坐以待毙,必须与成奚一同前往北梁,一看究竟。”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儿臣跟着求亲队伍一同前往北梁,因是使节,燕渟必然不敢妄动,他如今在北梁大肆改革,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于他而言政局并不太平,他没有动我的本事。”   皇帝听着李深的话,缓缓点了头。   “万一他蒙蔽心智,当真杀了儿臣,父皇可无需顾虑,趁他羽翼未丰之时斩断臂膀。”   “李深,朕已经老了,这个江山是你的,你想摸清燕渟的底细,朕不反对,但你以身涉险,朕不赞同。”   “父皇放心,儿臣不会就这样大喇喇地跟着成奚前往北梁,成奚手下有一个易容大师,儿臣已经想好了,我会易容改装成一个侍卫与求亲队伍同行。”   “若真能易容改装,倒不失为一个办法。”皇帝思量片刻,终是下了决断,“从明日起,你就随朕在景山修行悟道,内阁每日将奏折送进景山。”   李深闻言,顿时大喜:“多谢父皇。”   有皇帝为他遮掩,这才是最密不透风的法子。   “朕听说珣儿病了,你去瞧过了吗?”   “早上进宫,儿臣去长春宫看过了珣儿,这家伙本来没病,只是想着让我尽快回宫,所以在母妃跟前装病。”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才三岁就这么多滑头,好好养着,将来不可限量啊。”   “儿臣遵旨。”李深思忖片刻,到底没把要将珣儿也带去北梁的话说出来。   既然大面上皇帝已经答应了,这点小事等临行的时候再行禀告。   ……   两个月后,北梁皇宫。   “哥哥,你要做的沙冰好吗?”御书房中,徐幼宁坐在龙椅上,着急地催促着站在书桌前忙碌的燕渟。   燕渟身着明黄色的常服,一手拿着冰块,一手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刨子,将手上的冰块一点一点地刨成冰渣。   “今日立夏,这么着急就要吃冰吗?”   徐幼宁狡黠一笑:“今天热嘛,再说了,哥哥不是说吃冰不用分季节么?”   今年除夕守岁的时候,徐幼宁还火炉旁边吃了一碗燕渟做的雪梨沙冰。   当时她就想再吃一碗,燕渟却说等夏天再吃。   好不容易挨到立夏,徐幼宁马上就来御书房找燕渟兑现诺言。   虽说御厨也学了沙冰的做法,徐幼宁还是觉得燕渟做的是最好吃的。   燕渟每日政务繁忙,抽出空来给徐幼宁做一碗沙冰,算得上难得的修葺了。   他把一块冰都刨成碎屑,堆成一座小山一样放进水晶碗里,往冰山上洒了葡萄干、蜜桃块、蜂蜜、红豆和糯米小园子,最后舀两勺酸梅汤,这沙冰就算做完了。   “吃吧,公主殿下。”   冰沙是盛放在水晶碗里的,上头插着一个金勺子,看起来特别好看。   “多谢陛下。”徐幼宁拿起金勺子,将冰沙搅拌了一番,一勺送进口中,顿时觉得冰爽宜人,“哥,还是你做的最好吃。”   “那你每天都来吃一碗。”   “好啊。”徐幼宁连吃了几口,又把水晶碗推到燕渟跟前,“哥,你做沙冰累了,你也吃一口。”   燕渟笑着点了点头,只是笑容颇为疲倦。   徐幼宁见状,便劝道:“早听嫂子说,□□夜为百姓操劳,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如今见着,当真是累极了。哥,朝政固然重要,可你的安康更重要啊。”   “让你担心了,”燕渟歉意地看向徐幼宁。   徐幼宁见他如此,心里更加不好意思。   哥哥每日为政事烦忧,自己整日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的,反倒叫忙碌的人抱歉。   “哥哥,兵事的改革不是都已经做完了吗?你怎么看起来还是不太轻松。”   燕渟接手北梁的朝政之后,立即着手对北梁进行改革。   他野心勃勃,旨在一举革除北梁的内政弊端,因此制定的改革计划比从前书中男主所进行的改革更加大刀阔斧。   虽然成效极大,可受到了阻力也是极大了。   原想着三年就进行所有的改革,可三年的时间才把军队改了一个雏形出来,今年开始进行田制改革,遭遇到了从上至下的抵制。   光是一个重新丈量土地便很难实施。   他忽然想起了高中上历史课时学到的几句话,“封建社会的问题主要是土地所有制问题”,土地真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之前兵制改革的时候,杀了几个拥兵自重的人,改革也就搞下去了。   但是土地与所有人相关,没有人想交出自己手中的土地,甚至包括派去丈量土地的人。   已经杀了十几个官员了,可是依旧难以推行。   他虽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可亦不是什么冷酷无情之人,他还能杀多少?总不能把所有人全杀光。   “哥哥,你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徐幼宁见燕渟迟迟不回答,猜到他真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听到她的声音,燕渟缓缓舒了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是有些烦心事,我把朝政想得太简单了,不过,想来会慢慢解决的。”   徐幼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若是后宫的事,她或许能说上一二,朝政大事,她一窍不通。   不知怎地,徐幼宁忽然想起了李深。   若是李深在,一定能帮着哥哥排忧解难。   想到上回跟李深的匆忙一面,徐幼宁忽然纠结起来。   李深已经知道她在北梁好端端地活着,这都两个多月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他见自己铁石心肠,决定放弃自己了吗?   不,李深不是这样的性格。   就算他决定放弃自己,也一定会想办法报复自己,不让自己好过的。   是,他就是这种人。   “别说这些事了,幼宁,今儿你找上门来,不只是为了吃沙冰吧?”燕渟问道。   徐幼宁低下头,闷闷吃了几口沙冰。   □□夜为军国政事烦忧,自己这点事还来烦他,着实有些说不出口。   燕渟倒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一般:“幼宁,是不是因为南唐求亲的事来的?”   见他猜出来了,徐幼宁只得点头承认。   “我听说南唐这次派来的使节是傅成奚。”   燕渟颔首:“南唐送过来的文书,只说想与我们延续联姻传统,这次派傅成奚过来与我商议具体事宜。他们在书信上没有说明是要为谁求亲,要求谁的亲,不过如今我朝皇室中,只有你一个未婚嫁的公主,料想是冲着你来的。”   “该不会是要我跟李深联姻吧?”徐幼宁担忧地问。   “很有可能,上回,你不是说傅成奚跟着庄敬一块儿来了吗?傅成奚一回去,自然会告诉李深,你还活着的消息。这次求亲,又是以傅成奚为使,料想这就是李深特意安排的。”   徐幼宁并没有把上回所有的事都告诉燕渟,她只说,傅成奚扮成了庄敬的侍卫,跟着庄敬来了北梁,被她识破后,将他们二人都送回了南唐。   “那……那他真是想求娶我吗?”   燕渟看着徐幼宁慌乱的模样,微微一笑:“幼宁,李深如今没有正妃,若是求取你,你自然是太子妃。你可愿意,做他的太子妃?”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这两天家庭出行了,我带了平板,以为自己会码字,结果发现对着平板完全码不进去。明天会把这两天缺的更新补回来。 第109章   徐幼宁没想过这个问题。   自从她离开了南唐, 离开了东宫,离开了李深,想的就是永不相见。   李深好好的做他的太子, 自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 谁也不招惹谁。   但是她没想到,上回两个人居然在那样的情形下见面了, 还一起猜灯谜、找花灯。   回头想想, 自己虽然不知道秦羽就算李深, 但面具下的李深知道自己骗了他, 依旧很平静面对自己。   他是真的不恨自己了,还是太能沉住气了?   一定是太能沉住气了, 李深的城府和心机不是她能比拟的。   “好马不吃回头草,哥,我都出来三年了, 不想回去了。”徐幼宁憋了半天, 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从前的你出身低微, 现在的你是北梁的长公主, 身份尊崇, 没人敢轻视你。”   “不是身份的事。”徐幼宁道, “我跟李深已经结束了,我不想走回头路。”   燕渟看着她坚定的语气, 稍稍释然。   若然徐幼宁想嫁给李深,反倒不好办了:“既得了你的准信儿,若是傅成奚这次来真的是为李深求娶你,我会回绝这门亲事。”   “多谢哥哥,”徐幼宁欣然点头, 想了想,又道:“直接回绝,会不会影响两国的邦交?”   倒是有些戳中燕渟的心事。   如今北梁国内改制不顺,对外不宜太过强势,与南唐继续保持友好是为上策。   这也是他没有将南唐的求亲队伍拒之门外的原因。   “倒也无妨,魏王不是家里还有一个堂妹么?我把她封为长公主,嫁过去就是。”   长公主燕翎,名义上就不是燕渟的亲妹妹,只是燕氏的宗室女子,乃是燕渟因为思念逝去的幼妹认下的妹妹。细论起来,皇叔魏王的女儿燕沄跟燕渟的亲缘还近一些,封作长公主,比燕翎血脉更加高贵。   一面说着,他一面觑着徐幼宁的神情:“沄儿若是嫁过去,可是要嫁给李深哦,你真能接受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徐幼宁嘟囔道,“又不是我娶妻,我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燕渟道:“她嫁过去便是你儿子的后娘,不算没关系。”   “让李深娶沄儿比娶旁的那些要好。”   当初她连李深娶杜云贞都能接受,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更何况,她记得魏王家的燕沄妹妹温柔可人,宜室宜家,想来会对她的小黄好的。   “好,那事情就解决了,明日上朝我会跟皇叔商议此事,你不用担心了。”   麻烦解决得如此顺利,徐幼宁高兴地点头,站起身准备告辞,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还有什么事?”   徐幼宁抿唇:“哥哥,过两日是嫂子的生辰,你不要忘了。”   这三年里,徐幼宁跟庄和的关系日渐亲近,对她未免有些怜惜。   “记得呢,已经叫钱荣备了礼物。”   “哦。”徐幼宁捏了捏手指,小声道,“哥,你不要只叫钱公公过去送礼,你过去陪嫂子好好吃一顿饭嘛,她如今怀着身孕,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你一回,总是不好的。还有彻儿,他也想你了。”   燕渟淡淡一笑:“彻儿每天都会过来这边玩,有什么想不想的。”   “父皇和母后一起陪着,那才是好。”   “知道了,”燕渟走到徐幼宁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些事还要妹妹提醒,当真是我的不是了。”   徐幼宁见他答应了,这才笑道:“知道你政事繁忙,有时候顾不得这些事,所以我专门负责提醒你就好了。”   “多谢妹妹提醒。”燕渟说完,又道,“今儿你既然来了,去岚云宫看看嫂子和侄儿,顺便把今儿早上送过来的荔枝拿过去一块儿吃。”   徐幼宁册封为公主之后,便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公主府,平素都住在公主府那边,并不歇在皇宫。   “本就是要去的,我还给彻儿带了礼物呢。才刚刚立夏就有荔枝了吗?”   “是啊,是从琼台那边送来的,你们拿去尝个鲜。”   “多谢哥哥。”   出了御书房,徐幼宁捧着荔枝径直往庄和居住的岚云宫去了。   岚云宫是北梁皇后居住的宫殿,位于后宫的中心位置。因着燕渟没有什么嫔妃,整个后宫看起来都空荡荡的。   “公主稍等,奴婢进去通传。”值守的宫人见是徐幼宁来了,忙进去通传,片刻后便将徐幼宁迎了进去。   一进门,徐幼宁便听见稚童在宫中大哭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我们彻儿受了什么委屈了?”徐幼宁还没进去,便在外头高声招呼了起来。   “姑姑!”彻儿听见徐幼宁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里头跑出来。   徐幼宁蹲下身,笑眯眯地将飞奔而来的肉球一把搂住。   “谁给我们彻儿委屈了?”   彻儿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白皙的小脸脏兮兮的,徐幼宁赶紧拿帕子给他擦脸,“乳娘呢?怎么看孩子的?哭成这样了也不给擦把脸?”   “公主恕罪,是皇后娘娘下令,说不许我们去碰小殿下。”乳娘赶紧上前,低头说道。   “姑姑,”彻儿哭得更伤心了,“母后不理我了!”   “母后不会不理彻儿的,只是母后身子不舒服,需要静养,彻儿跟着奶娘去旁边擦一把脸,姑姑从父皇那边拿了荔枝过来,等彻儿洗干净了,姑姑给彻儿剥荔枝,好吗?”   “好吧。”彻儿撅着嘴,到底应下了。   徐幼宁看向奶娘,“快把彻儿带下去洗洗吧,哭得这样厉害,背心应当也汗湿了,换身衣裳再带过来。你们做事机灵些,皇后娘娘说的气话,哪能真不要你们管彻儿了。”   “是,奴婢知道了。”奶娘知道长公主在皇帝跟前得宠,徐幼宁说话自然是管用的,赶忙抱了彻儿带去。   徐幼宁这才往岚云宫里面走去,刚走到内殿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细细的抽泣声。   “嫂子,怎么地哭起来了?”徐幼宁绕过屏风,果然见庄和坐在美人榻上流泪。   庄和只是抹泪,也不说话,旁边伺候的宫女便道:“方才小殿下非要娘娘抱,娘娘这阵儿正害喜呢,身上不利索,根本抱不动小殿下,小殿下便说娘娘不疼他了,在地上打滚儿哭闹呢!”   “原来是这样,瞧你们母子这阵仗,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让妹妹看笑话了,”庄和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擦了眼泪,勉强朝徐幼宁笑道,“从前我太宠溺彻儿了,如今想做个严母,压根行不通。”   徐幼宁道:“我刚从哥哥那儿回来,他说彻儿每天都要去他那边,且把彻儿闹腾的事告诉他,你就安安心心地做个慈母,叫哥哥做严父。”   “他那边事情太多了,每日就是叫彻儿过去跟他一块儿用个早膳,管教彻儿的事,他顾不上。”   “那可不行,你如今害喜害得厉害,彻儿又粘人,哥哥要是什么都不管,你也太累了。”徐幼宁说着,又道,“等会儿我再去御书房找他说说。”   庄和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便是这样的人,一心扑在朝政上。”   见庄和眸光里流露的神情,徐幼宁劝道:“朝政的事我也不懂,只是听哥哥说,改制有些麻烦,只苦了嫂子,要多担待些。”   “算了,其实也不能事事怪他,”庄和笑了笑,“好歹,他没有弄一宫的莺莺燕燕,我如今自己做了皇后,对母后倒多了几分同情,我不过是管教一下自己的孩子,已经很是轻松了。”   “那倒是,不管怎么说,哥哥是对你一心一意的。”   庄和的眸光闪了闪,忽然抬眼望向徐幼宁,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徐幼宁察觉到她的目光,便问:“嫂子,怎么了?”   “倒没什么,”庄和有些不好意思,“前两天母妃来了信,说了些家里的事,也提了三哥几句。”   庄和口中的三哥自然是李深。   徐幼宁正为着南唐求亲的事情忧心忡忡,一听到庄和提到李深,下意识地便问:“宜妃娘娘说什么了?”   “母妃说,我的小外甥一直是李深亲自在带的,小外甥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李深打理的,平时只有他上朝的时候,才会把小外甥交到慧贵妃娘娘那边。不管怎么说,三哥这个爹爹是尽心竭力了。”   上次见庄敬的时候,庄敬给徐幼宁说过这事。   此时听庄和又说起,徐幼宁心中对孩子的愧疚又加深了一点。   无论如何,她是亏欠自己儿子的。   庄和见徐幼宁低着头不吭声,以为她不想听李深的事情,便转了话茬,“妹妹,有件事我想问你,你能跟我透句实话吗?”   “嫂子只管说。”   “上回你出京,见到庄敬姐姐了吗?”庄和这句话说得极为艰难。   徐幼宁知道瞒不过她,点了点头。   “她是……她是奔到北梁来找皇上的吗?”   徐幼宁仍然点了点头。   庄和冷笑了一下,眼眸中全是苦涩:“庄敬姐姐可真是矢志不渝。”   “嫂子,你别多想,”徐幼宁知道她如今害喜严重,因着双身子,多愁善感,忙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为什么去见她吗?”   “我知道你跟她感情要好。”庄和叹道、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其二?”   “不算是其二,其实是最主要的原因。”徐幼宁道,“哥哥不想见她,所以才让我去见见庄敬姐姐。”   “他不想见?”   徐幼宁点头,“从前哥哥跟庄敬姐姐的事情如何,我不太清楚,不过哥哥跟我说过,他如今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改制的事,对儿女私情没有什么想法,他并不希望庄敬姐姐前来。让我接应她,是为了不违背从前的诺言。”   庄和跟燕渟做了三年的夫妻,自然知道儿女私情在燕渟心里占不了多少分量,因此,对徐幼宁的说辞,信了大半。   “嫂子知道,哥哥不是那等贪图美色之人,他跟我说过很多次,他有嫂子,有彻儿就已经足够了。”燕渟的确说过,他想要一个清清静静的后宫。   “那是你把劝她走的?”   徐幼宁被问住了。   人的确是徐幼宁送走的,可庄敬不是自愿走的。   徐幼宁隐隐觉得,庄敬不会就此作罢,一定还会来的。 第110章   只是这个担忧, 徐幼宁绝不能对庄和言说了。   有身孕的人最爱胡思乱想,也最容易钻牛角尖。   徐幼宁只得劝慰庄和宽心,相信燕渟, 没多一会儿乳娘带着彻儿过来了。   彻儿的脸洗干净了,手洗干净了, 身上也换了干净的衣裳,活像观世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伶俐。   徐幼宁一看就喜欢, 赶忙朝他招手:“来, 彻儿, 吃荔枝了。”   彻儿方才在庄和跟前闹过, 此时见到庄和,自是有些怯怯的。   庄和见状:“彻儿, 这些都是父皇送过来的荔枝,快过来吃吧。”   见母后肯跟自己说话了,彻儿终于笑了起来, 一头朝庄和的怀里扑去。   两岁的孩子, 已经有二十斤重了, 徐幼宁眼疾手快, 赶忙挡在前头将彻儿接住。   饶是徐幼宁, 这么一接都有些受不住。   她把彻儿抱起来, 放到膝盖上坐着,柔声教导道:“好孩子, 母后肚子里有你的弟弟妹妹,往后不能这样撞她,知道吗?”   “哼,”彻儿又撅起嘴来,“就要母后抱, 就要母后抱!”   他这年纪,说话还不利索,结结巴巴地说这么多话已经是厉害了。   “等母后把弟弟妹妹生下来,就可以抱你了,现在让姑姑抱抱,好不好?”   彻儿挺喜欢姑姑的,听到这话,再次露出了笑脸。   徐幼宁见他听进去了,这才动手给他剥了一个荔枝,去了核,又拿剪子把果肉剪成小块小块的,小口小口地喂给彻儿。   庄和吃着荔枝,见徐幼宁细致的模样,赞道:“你倒是会带孩子,宫里这么多人,彻儿最听你的话。”   徐幼宁很喜欢彻儿。   每次抱着彻儿的时候,就会想起她的小黄。   小黄比彻儿要大一岁,应该比彻儿更高,也比他说的话更多吧。   想着想着,徐幼宁心里不禁有些发酸。   她坐在岚云宫里,陪着庄和母子吃完了荔枝便告辞了。   公主府离皇宫不远,徐幼宁自己骑着马,没多时就到了家。   她的公主府从前是一座王府,共有东、中、西三路,每一路都有三进院子,这么宽敞的府邸,她一个人居住实在是惬意极了。   一下马,正好看见月芽也骑着马到了。   “唷,方捕快今天没有公干吗?”   方是月芽的本姓,到了北梁之后,徐幼宁没有再让她做丫鬟,给她入了良籍,落籍的时候恢复了方月芽的本名。   月芽才从官衙回来,身上还穿着大理寺的捕快服,见到徐幼宁赶忙下马朝她一拜:“公主今日没有出去游玩吗?”   “没有,刚刚去了宫里。”   徐幼宁嫌独自住着寂寞,留了月芽在公主府居住。   两人说着话,一块儿进了府。   “公主在宫里用膳了吗?”   “没有,哥哥忙得很,如今不会留我吃饭,嫂子正害喜呢,看到饭菜就想吐,我哪里好意思在她跟前用膳。”   月芽听着徐幼宁略带委屈的叙述,顿时觉得好笑,“我早上走街串巷了好久,肚子饿得咕咕叫,正好可以陪公主吃饭。”   自从决定要做捕快,月芽每日忙碌得很,早出晚归的,难得跟徐幼宁一块儿吃饭。   徐幼宁见她今日得空,当下也来了兴致,命人在水榭摆饭。   公主府的厨子都是在南唐学过手艺的,做的都是南唐风味的菜肴,最合她们的口味。   时值立夏,阳光十分明亮。   但水榭四周绿荫浓密,遮住了烈日,坐在水榭中既清爽又不觉潮湿,舒适宜人。   “瞧你整日在外头东奔西跑的查案子,又黑又瘦,吃一块红烧肉补补。”徐幼宁说着,给月芽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   做捕快是真的累,尤其像月芽这样的小捕快,什么杂活儿累活儿都是他们做,日积月累的磨练下来,她食量变得很大。   就落座这功夫,一句话没说,已经吃了半碗饭。   “你慢点吃,说好了要陪我,不许赶时间。”徐幼宁嗔怪道,又给月芽舀了一碗人参鸡汤,“瞧你饿得这模样,早上没吃东西吗?”   “吃了一个菜肉包子,不顶事,一会儿就饿了。”   徐幼宁知道她是真的饿,只帮着她夹菜,自己随意用了几口汤。   月芽吃得差不多了,见徐幼宁这模样,便道:“公主,看你今天没什么胃口,有什么心事吗?”   徐幼宁毫不犹豫的点头。   月芽是她最贴心的朋友,在月芽面前,她没什么可遮掩的。   “出什么事了?”   “你知道,傅大人要来北梁吗?”   月芽最崇拜的人就是傅成奚,一听到徐幼宁这话,顿时眼前一亮:“知道呀,昨儿听我们捕头说两国联姻的事……”说到此处,月芽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傅大人来北梁是冲着公主来的吗?”   “他们没明说,”徐幼宁木然点头,“但哥哥是这么想的。”   “也就是说……是为了太子殿下求娶公主吗?”   “应当是吧,李深那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弟弟,不是都已经成婚了么?”徐幼宁怏怏道。   月芽下意识道:“这是好事呀。”   “好事?”   见徐幼宁一脸惊愕,月芽道:“公主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当然不想,我回去了,旁人都认得我,见了面多奇怪啊!”   “公主是担心这个吗?”月芽忍俊不禁,“不想的人,不见不就成了。今非昔比了,公主嫁过去,肯定是做太子妃,不用居于其他人之下,名正言顺的一家团圆,而且,公主的小珣儿也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了,多好呀!”   徐幼宁还没有想过这一层,然而想想,又觉得不对劲:“不是啊,可我现在不是徐幼宁了,我是燕翎,就算我嫁给李深,在别人眼里,珣儿还是庶子。”   “可是真要是别人做了太子妃,那是真正的后娘啊!”   月芽的一席话,搅得徐幼宁心难安。   本来,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还没这么乱的。   似乎是看出了徐幼宁的难受,月芽劝道:“公主,你别胡思乱想了,皇上那么疼你,若你真的不想嫁,皇上会想办法的。”   徐幼宁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点,点头道:“哥哥是说了,这事他会处理的。”   “那不就结了,公主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只是……”徐幼宁沉沉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公主,你是不是想小珣儿啦?”   徐幼宁点头:“今日在嫂子那边逗了会儿彻儿,不知道怎么地,老是在想珣儿,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都不会这样的。”   珣儿……珣儿……   她记得儿子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的一团,看起来丑丑的,可是等到出月子的时候,五官已经长开了许多,看起来特别可爱。   如今他三岁了,不知道长成什么模样了。   月芽在心中微微一叹。   自从上回徐幼宁见过太子之后,心事就重了许多。只是她压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陪着徐幼宁说会儿话。   “南唐的求亲队伍,什么时候到呢?”   “哥哥说,就这几日了。”   见月芽满脸期待,徐幼宁忍不住道:“你倒是高兴得紧。”   月芽收敛笑意,故意绷着脸道:“没有。”   “别装了,我知道,你最崇敬的人就是傅大人。”   月芽没有否,只是问道:“公主,那你会去见傅大人吗?”   “见啊,”要是没有上回那一出,徐幼宁自然会躲着他,可傅成奚已经知道她还活着,那就没有躲的必要了,索性见一面,旁敲侧击一下李深的虚实。   月芽是个大忙人,吃了饭匆匆往衙门去了。   徐幼宁坐在水榭里发了一天的呆,直到晚上才回去,如此心不在焉地过了三日,终于收到宫里来的消息,南唐使团进京了。   “使团住在哪里?”徐幼宁故作不经意问。   传话的太监道:“南唐使团全都住在帽儿街的驿馆,那里是专门接待外国使节的地方。”   “知道了,下去了,告诉皇兄,我身子不大舒服,明儿个宫宴,我就不进宫了。”   “奴婢知道了。”   打发了传旨的太监,徐幼宁在公主府里再也坐不住了。   哥哥一向讨厌傅成奚,若是在宫宴的时候找傅成奚说话,哥哥定然会不高兴。   倒不如今天悄悄去见傅成奚,问清楚他的打算。   拿定了主意,徐幼宁立即换上了一身便服,领着两个侍卫就出了门。   她时常微服出行,因此轻车熟路地就骑马到了帽儿街。   这里是京城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离皇宫和街市都不远,历来是各国使节在北梁下榻的地方。   快到驿站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门口有许多穿着南唐侍卫服饰的人。   徐幼宁的侍卫拿着令牌找了驿丞,轻而易举的就从驿站后门走了进去。   问到了傅成奚住的房间位置,徐幼宁便悄悄奔去。   身为南唐使团的正使,傅成奚住在驿站最好的房间。   徐幼宁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叩门。   没有人应。   是出去了吗?   这人还真是……刚到北梁京城都不歇气儿马上跑出去,该不会又在帮李深打什么坏主意吧。   徐幼宁正犯着嘀咕,身旁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姑姑,你在找谁呀?” 第111章   徐幼宁循声回头, 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小肉团子。   这小肉团子比彻儿高半个头的样子,嘟嘟的小脸粉雕玉琢的,唇红齿白, 当真是天真烂漫好容仪,楚楚衣裳无不宜、   一回望, 徐幼宁便看呆了。   那小肉团子见她愣住了,歪着脑袋, 打量了她一眼, 又问道:“你是驿馆里的人吗?”   对着这么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孔, 徐幼宁说不出谎, 只是摇了摇头。   “那你站在我的房间门前做什么呀?”小肉团子又问。   徐幼宁略微回过神来,听到孩子这话, 顿时疑惑道:“这是你的房间?”   小孩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徐幼宁脱口问道。   听到这话,小孩子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她的话, 反而回道:“姑姑, 我爹爹跟我说, 问别人名字之前, 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这小机灵!   徐幼宁当然不能在南唐使团下榻的驿馆报上自己的名字, 哪个名字都不行。   “那我不问你了, 我来这里是找傅成奚傅大人的,刚才驿馆的人告诉我, 傅大人住这间屋子,如果这里是你的屋子,那傅大人住在哪里呀?”   “这里不是傅叔叔的房间。”小肉团子很肯定的说。   徐幼宁蹲下身,温和地看着小肉团子:“那你可以告诉我傅叔叔的房间在哪里吗?”   小肉团子的眼珠转了两下,朝着徐幼宁眯眼笑起来, 一派天真烂漫之相:“知道呀,姑姑,我带你去找他吧。”   “多谢多谢。”   见徐幼宁应下,小肉团子小嘴儿一抿,又对着她甜甜的一笑,这才转过身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去。   徐幼宁跟着他往前走去,穿过走廊往楼下走去,刚走到二楼,走在前头的小肉团子突然蹭蹭蹭地往前跑,徐幼宁正想询问,突然从旁边跳出来几个侍卫将她团团围住。   一时间刀光剑影,徐幼宁只觉得后脊发凉。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擅闯驿馆?”侍卫喝道。   徐幼宁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人拿住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小肉团子戏弄了,惊愕地望向小肉团子,他正得意洋洋地望着自己笑。   “出什么事了?少爷,你没事吧?”又有人匆匆赶过来,一把将小肉团子护在怀里。   关切的声音有些耳熟。   徐幼宁抬眼望过去,正好对上了一张惊愕而熟悉的故人脸庞。   “王吉?”   “啊,是良……”王吉反应极快,一个良字出口之后便止了声音。   小肉团子看看徐幼宁,又看看王吉,奇怪道:“王吉,你认识她吗?”   “认识……”王吉看着怀里的娃娃,又看看徐幼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主子没发话,他可不敢乱说什么。   “误会误会。”先前领着徐幼宁进驿馆的小官听到这边的动静,赶忙上前为徐幼宁解围,“诸位大人,这是宫里派来给傅大人送礼的宫女,不是什么刺客。”   “都把剑收起来吧,没事了。”王吉知道徐幼宁在主子心里非同寻常的位置,立即命侍卫们收起兵器。   徐幼宁手上没有什么礼品,王吉当然不会追问。   她松了口气,真要是被南唐侍卫当刺客拿下,那就难堪了。   那小鬼头真是会坑人。   心里犯着嘀咕,刚转过身,忽然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王吉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李深的近身侍从,是伺候李深饮食起居的人,他应该是跟着李深寸步不离的人,所以,他为什么会跟着傅成奚出使北梁?即便李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要派人来办,也不应该是派王吉呀!   徐幼宁猛然回过头,望向王吉。   王吉也正在看她,而且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   “姑娘,快走吧。”驿馆的人小声催促着。   徐幼宁脑子乱糟糟的,僵硬地跟着驿馆的小官往门口走去,下了几步台阶之后,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不止是傅成奚来了,李深也来了?   没错,上回他就易容想跟着庄敬一块儿到北梁,只是被她识破送走。   所以这一回,打着出使的名头正大光明地跑到北梁来。   上回李深易容的太过成功,如果不是他离自己太近,根本无法识破,也不知道他此刻易容成了什么模样。   会不会刚才对她兵戎相见的侍卫里面,就有一个人是李深?   烦躁,真是太烦躁了。   徐幼宁窝着火,脑中忽然浮现出了小肉团子的脸。   这小家伙是什么来头呢?   王吉一直紧紧抱着那小肉团子,看样子,小肉团子应当是个有身份的孩子,他还管傅成奚叫傅叔叔,也就是说,他不是傅成奚的孩子。   那他到底是谁的孩子,才能指挥得动这么多侍卫,才能叫王吉如此紧张地抱着呢?   他是……   想到了这里,徐幼宁猛然回过头,疾步往楼上走。   王吉正抱着小肉团子上三楼,情急之下,徐幼宁慌忙大喊:“王吉!”   “姑娘,还有事吗?”   “他是不是……”徐幼宁指着王吉手中的小肉团子,突然变得结巴起来,“他是不是……他是不是我的……”   “何人在驿馆喧哗?”就在这时候,一道冷冷的声音想起。   徐幼宁只是望着小肉团子,压根没有回头。   这里人太多,她不能直接询问王吉,小肉团子是不是她的小黄,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驿馆官员急着领她离开这里,只是她贵为长公主,下官不敢冒犯,见是傅成奚领着侍卫回来了,只得解释道:“傅大人,没有出什么问题,只是有一个小误会,这位姑娘不是什么刺客,只是奉命过来给下官传话的。”   方才说话的人并不是傅成奚,见站在当中的是徐幼宁,傅成奚轻嗽一声:“既是误会,那便无妨,都各自办差去吧。”   “姑娘,办完了事就快离开吧。”   徐幼宁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王吉怀里的小肉团子。   “王吉,还不快把孩子抱上去。”   站在傅成奚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深易容改装后的“秦羽”。   李深发了话,王吉哪有不尊从的道理,抱着孩子便匆匆上驿馆的三楼去了。   “等等。”徐幼宁见孩子被带上去了,下意识地就想跟着上楼去。   李深快步上前,拦住了徐幼宁跟前,眸光冷冷地盯着她:“南唐使团驻地,岂是你随便乱闯的地方?”   对上他的眸光,徐幼宁这才回过神。   “你……”他真的来了,还顶着秦羽这个身份来了,这是生怕自己认不出他么?   李深,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傅成奚眼见得场面不可收拾,上前走到李深和徐幼宁之间:“这位姑娘还有什么公干吗?”   “没,没有。”   徐幼宁稍稍冷静了些。   傅成奚来了,“秦羽”居然也来了,还有那个值得怀疑的小肉团子……   眼前李深拦住了去路,显然是不想让她靠近孩子。   她本来想悄悄见傅成奚一面,没成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眼下她理亏,她只得暂且忍耐,离开之后再做盘算。   “没事了。”徐幼宁看了傅成奚一眼,傅成奚倒是朝她使了一个颜色,似乎是想劝她先离开的样子。   徐幼宁猛然转身,匆匆离开了客栈。   “公主,你没事吧?”一出客栈,等候在外的侍卫忙上前问道。   “我没事。”   徐幼宁下意识地回头望驿馆看了一眼,却发现驿馆三楼临街的窗户看着,刚才的小肉团子在窗台上露出了小脸。   他真的是她的小黄吗?   看身形,他比彻儿高半个头,年纪是相符的。   徐幼宁急切地朝他挥手。   他没有朝徐幼宁挥手,只是咧着嘴看着她笑。   正在徐幼宁琢磨该怎么说话,秦羽也出现在了窗户上,他依旧目光冷冷地盯了徐幼宁一眼,然后抱起小肉团子,飞快地将窗户关上。   这人……   徐幼宁气不打一处来,偏生这帽儿街除了有驿馆,还是各国使节驻守北梁京城的街区,她根本没法在这里耍公主威风。闹大了,那可是有失国体。   李深这么宝贝孩子,这孩子一定是她的小黄。   回忆一下小肉团子的长相,的确跟她记忆中的小黄有些相似。   想到这里,徐幼宁心中也恼了。   北梁可是她的地盘,李深敢把儿子带到北梁来,他就别想再把儿子带走了。   她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徐幼宁上了马,领着侍卫匆匆离开了帽儿街。   驿馆的三楼,李深看着眼前的小肉团子,板着脸道:“谁叫你趴在窗户上的,万一掉下去这么办?”   “父王,我不会掉下去的,我又不是笨蛋。”   “你从何得知自己不是笨蛋?”儿子似乎对徐幼宁很好奇,李深没有好脸色给他。   “因为我是父王的儿子呀。”   傅成奚正坐在旁边喝茶,听到这个回答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我们珣儿可真是越来越机灵了,再过几年,你父王可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李深狠狠瞥了傅成奚一眼,他赶忙正襟危坐,继续喝茶。   “父王,刚才那个姑姑是谁呀?”珣儿果真对徐幼宁有了兴趣。   “不认识,鬼鬼祟祟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王吉认识她。傅叔叔,你也认识她 ,对吗?”   傅成奚听到这话,一口茶闷在嘴里差点呛着。   “这个嘛,你还是问你父王吧。”   珣儿还想说话,李深道:“王吉。”   “奴婢在。”王吉应声上前。   “给珣儿擦擦手,刚才回来的路上买了烧鸡,鸡腿给他,其余的你们拿去分了吧。”   “多谢主子赏赐。”王吉牵着珣儿的手,把他拉出了房间。   傅成奚上前,关上房门,看向李深:“进京的第一天就撞上了幼宁,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幼宁已经知道你把珣儿带来了,她应该不会什么都不做吧?”   “你觉得她要怎么做?”   “常言道,母子连心啊,刚才幼宁呆呆看着珣儿的模样你也瞧见了,这里是北梁,她是堂堂的北梁公主,你说,她会不会为了珣儿做什么疯狂的举动呢?”   “你是说,她要来抢孩子?”   傅成奚挑眉,不置可否。   李深眸光幽深,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她今日来,是来找你的。”   的确,徐幼宁只知道傅成奚出访北梁,并不知道李深来了,更不知道珣儿也来了。   “殿下有何想法?”   “既然她来找你不顺当,你去见见她。”   傅成奚有些摸不着李深的想法:“殿下要我传什么话?”   “我无话可传,她来找你,自然是有话问你,你回来把她的问话告诉我就成了。”   “遵旨。”傅成奚早知道这回来北梁会遇到很多麻烦,万万没想到刚到就让这一家三口打了照面。   他领了李深的旨意,便往外走。   一出门,就看到走廊尽头闪过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影子。   他心中一动,抬步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0 22:51:57~2020-10-21 21:0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96656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珣儿, 你在偷听父王和叔叔说话吗?”傅成奚快步走过去,逮住了闪躲的小肉团子。   珣儿一脸天真道:“没有啊,我是过来问父王要不要吃鸡腿的。”   “那你怎么不进去说?”傅成奚道。   “走到门口我想起我已经把鸡腿送给王吉了。”   “你这小滑头!”傅成奚忍不住伸手在珣儿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傅叔叔。”珣儿可怜巴巴地看着傅成奚。   “你听到什么了?”傅成奚压低了声音, 小声问,“告诉傅叔叔, 叔叔不告诉父王。”   珣儿听到傅成奚的保证,顿时眼睛一亮:“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 不信, 我们来拉钩。”傅成奚说着伸出手手指。   珣儿撇了撇嘴, “拉钩是哄小孩的玩意, 我才不要呢!”   这话一出,傅成奚只能干笑两声。   “傅叔叔, 刚才那位姑姑是谁呀?”   这小滑头果然偷听到了什么。   想来他跟着王吉一出门就压根没去吃鸡腿,一直在门口,所以李深和他都没察觉到。   “刚才那位姑姑, 我的确认识, 不过她的身份最好还是由她自己或者是你父王告诉你比较好。”傅成奚说道。   珣儿蹙眉, 没有说话。   “不高兴了?”傅成奚问。   “我知道她是谁, ”珣儿摇头, “我就是搞不清楚你们为什么瞒着我。”   “真的知道了?”傅成奚有些不相信, 要说徐幼宁猜出来珣儿的身份不难,可珣儿这边要猜出徐幼宁的身份可就太难了。   珣儿一脸的不耐烦:“这有什么难的, 父王带我来北梁就是为了找娘亲。”   “可是你怎么知道她是你的娘亲?”   这话一出,珣儿立马换了表情,狡黠地看着傅成奚,洋洋得意道:“傅叔叔,你这不就告诉我, 她是我的娘亲了吗?”   “你这小滑头!”傅成奚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又被珣儿诈了,他只好站起身,若无其事道,“叔叔要出门办事,你去找父王玩吧,我可什么都没告诉你。”   “噢。”珣儿看着傅成奚,眼珠转了两下,甜甜地笑道,“傅叔叔,快去办正事吧。”   “千万别跟你父王说什么啊,知道了吗?”   “说什么呀?”珣儿一脸茫然。   傅成奚知道这小人精什么都知道,本来还想再教他如何在李深跟前圆谎,想想,小人精比他还厉害,自然知道怎么对付亲爹。   “先回屋吧。晚上叔叔带你去逛夜市。”   “嗯。”珣儿高兴地点头,目送着傅成奚下楼。   傅成奚在心中微叹。   原本他认为把珣儿带到北梁是一个妙招,没想到李深心里还有气,根本不想让徐幼宁亲近孩子,也不知道这个局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破。   他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车,将北梁诸事一直揣摩,直到马车停下方才收回思绪。   下了马车,傅成奚递上拜帖,很快就有人出来将他请了进去。   傅成奚一路走过游廊、花园,看到一路奢侈考究的布置,对徐幼宁在北梁过的日子有了新的认知。   待走到一处八角亭子,方才见徐幼宁站在亭中,焦急地看着他。   “公主……”   “傅大人,在我府上不必讲这些虚礼,进来坐着说话。”   傅成奚笑着颔首,步入亭中与她相对而坐。   徐幼宁心中虽然焦急,并未忘却礼数,提起茶壶给傅成奚倒了半杯茶。   “这是北梁的黑茶,喝着跟南唐的不一样,你尝尝看。”   “好。”傅成奚依言端起茶,啜了一口,仔细品着。   “如何?”   “入口不如南唐的黑茶甘甜,但是回味更醇厚。”   徐幼宁轻笑道:“我喝不出这么多名堂,只是觉得涩涩的挺解腻,每天都喝一壶。”   “幼宁,今日到驿馆找我何事?”傅成奚开门见山的问。   徐幼宁摆好茶壶,叹了口气:“原是有很多想问的,不过,好多都不必问了。傅大人,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王吉抱着的那个孩子,是我的儿子吗?”   傅成奚放下茶杯,轻点了一下头。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猜测,从傅成奚口中得到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徐幼宁自认为很镇定,眼泪还是从眼角落了下来。   “他把孩子带过来,是什么意思?”徐幼宁抬手在脸颊上抹了一把。   “上回在清水镇,你不是说想珣儿了吗?”   “我想珣儿,他就把珣儿带过来?他真这么好心?”徐幼宁不肯相信,苦笑道,“如果他跟傅大人一样的性格,我自然相信这话是真的,可他不是。”   傅成奚得了夸赞,脸上笑意浓了些:“他的确不是只想把孩子送过来给瞧瞧,他想的是两个人过来,三个人回去。”   三个人回去?   徐幼宁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既是把话说到这里了,她索性也把心里话道了出来:“他若真想三个人回去,为什么还那样做?为什么当着儿子的面说不认识我?”   傅成奚不禁一阵头疼。   他并没有骗徐幼宁,一家团圆的的确确是李深的想法,可是徐幼宁说的也是实情。   李深不就是那别扭的脾气么?   紧赶慢赶的到了北梁,见到了徐幼宁,居然开始耍脾气。   “这些事还是叫李深给你解释比较妥当,我来解释,万一曲解了他的意思就弄巧成拙了。”   “我不想听他的解释,看他的模样,也不想同我解释什么,在他心里,是我亏欠他。”但徐幼宁并不觉得自己亏欠他什么。   李深和徐幼宁之间有误会,傅成奚不好说什么,只道:“幼宁,若是你想见珣儿,我可以设法安排。”   “怎么安排?”徐幼宁惊喜问道。   她确实想见见珣儿,儿子生下来这么久,她还没有抱过他呢!   刚出月子那会儿,都是乳娘抱着,她使不上力,珣儿抱过来,也就是躺在她身边睡觉。   想想,心里真是遗憾。   “明日皇宫设宴,使团所有人都会进宫赴宴,到时候我抽空把珣儿带出宫宴,你偷偷出来到走廊上跟珣儿说话。”   “真的?”徐幼宁大喜过望。   “说到做到。”   “傅大人,太谢谢了,要不是你……”   “要不是我,你打算怎么办?”   “李深要是把我逼急了,我、我就硬闯。”徐幼宁老老实实道。   傅成奚没有吭声。   从前觉得李深爱胡闹,如今看来,徐幼宁也是不遑多让,天造地设的一对,都是不嫌事儿大的。   “不至于此,珣儿自己也想你呢!”   说起珣儿,徐幼宁又爱又恨,这个小家伙,居然还骗到了她,叫人把她抓了起来。   “珣儿是不是很聪明很淘气呀?”徐幼宁问。   “是很聪明,小小年纪就是个人精儿,不过他并不淘气,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真的吗?”   傅成奚点头,给徐幼宁说了几桩珣儿小时候的趣事,逗得她直笑。   徐幼宁对傅成奚心生感激,关切道:“傅大人,庄敬姐姐回京城了吗?”   提到庄敬,傅成奚不禁眸光一黯:“没有。”   “那她跟你们一块儿来了么?”   傅成奚摇头:“我们回到雁行镇就同公主分道扬镳了,这回使团路过雁行镇的时候,公主不知道去了哪儿。”   “庄敬姐姐定然是偷偷来了北梁,也不知道她这会儿在哪里,会不会出事。”徐幼宁不禁担忧起来。   “放心吧,公主身边能人不少,不会有事的。”   想到傅成奚对庄敬的感情,徐幼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便道:“傅大人,你知道月芽如今在做什么吗?”   “上回偷听你跟公主说话,说月芽如今是捕快了?”   “是呀,她最崇敬的人就是你,改日你得了空,到我府上做客,让月芽好生向你讨教一番破案之道。她如今只是个小捕快,自己破不了案子,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当上捕头。”   “好啊,我在北梁没什么朋友,你们肯请我吃饭,那是再好不过了。”傅成奚不禁有些感慨,“其实之前我并不太理解你为什么要离开。”   “那现在呢?”徐幼宁很好奇傅成奚对自己的评价。   傅成奚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我只能说,如果是我,我也选择离开。”   “哈哈,”徐幼宁得意地笑起来,傅成奚可是李深的人,“傅大人,那你是不是被策反了?要不,你也留在北梁吧,给我哥哥做大理寺卿。”   “承蒙看重了。”两人说笑几句,傅成奚又道,“珣儿确实是个挺可爱的孩子,若是你与他熟悉,定然是舍不得离开他的。”   这话叫徐幼宁有些难安。   珣儿是她的儿子,如今她还要从别人的口中了解珣儿。   正因如此,徐幼宁愈发期待明日宫宴的见面,恨不得立刻就到了明日。   同傅成奚闲坐着说了会儿,又领着他在公主府转悠了一圈,这才将他送出府去。   徐幼宁回到自己的寝宫,立马开始找明天要穿的衣裳。   今日在驿馆见面的时候着实有些狼狈,身上那件胡服半旧不新的,头发也没仔细梳,珣儿心里的印象一定很差。   徐幼宁先挑了几件艳丽的衣裳,换上一瞧,美艳是美艳,可是不像为人母该有的样子。   珣儿心里的娘亲,应当不是这样花枝招展的妖精。   徐幼宁赶忙挑了几件看起来温和柔顺的衣裳,看着要温文尔雅多了。   当年走得匆忙,只给珣儿留下了一个绣工粗劣的荷包,明日是她跟珣儿分开后第一次相见,她一定要给珣儿好好备一份见面礼。   如此想着,徐幼宁匆忙赶往库房。   库房里的好东西她可不少。   哥哥的后宫空虚,只得皇后一个人,每年的贡品都是皇后跟徐幼宁挑挑拣拣的。   皇后是公主出身,对什么好东西都不太在意,徐幼宁可是一件不落的往回搬。   海里的珍珠珊瑚,山上的灵芝人参,要什么有什么。   徐幼宁钻进库房,找了许久,终于找出来一把金镶玉的长命锁。   想着珣儿玉雪可爱的样子,跟这把长命锁一定很相配。   反正只是见面礼,等珣儿跟她亲近了,再把珣儿带到公主府来,他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徐幼宁美滋滋地捧着长命锁往回走,忽然听见旁边有两个小太监背对着她一边擦栏杆一边闲话。   “你知道么?今儿侍卫逮着了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逮小娃娃做什么?”   “这小娃娃人小鬼大,居然从狗洞里爬到府里来了,还好厨房养的狗机灵,侍卫们才抓住了他。”   “这可真有意思,多大的娃娃?”   “也就三四岁的模样,听说看着挺机灵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地,脑子有问题。”   “怎么说?”   “被侍卫逮住的时候,一个劲儿地说,他是咱们主子的儿子,你说好笑不好笑。”   “哈哈哈,”小太监笑得前仰后伏的,“咱主子要是知道天上掉下来这么一个便宜儿子,不知道笑成什么样了。”   徐幼宁手中的长命锁啪嗒一声落到地上,她一把揪住那小太监的领口。   “那小娃娃在哪儿?快说,那小娃娃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突发奇想了一个脑袋,无法无天小妖精x心如止水大佛陀,书名暂定《我是佛陀的小蒲团》,大家可以看看文案,如果喜欢的话早点收藏哦~   万妖大会上,来自四海八荒的妖怪对数万年来各界对妖怪的打压和歧视进行控诉。   天界、人界的代表们发过言后,妖皇指着一个圆乎乎的小妖精说:“蒲蒲,你来自极乐净土,说一说佛陀们是怎么虐待咱们妖怪的?”   被点名的蒲蒲站了出来,慷慨陈词:“我以前的主人是明空尊者,他每天都坐我!他重得要命,我快被他活活压死了!”   压死???   底下的各方妖精们窃窃私语:极乐净土的人口味这么重吗?听说明空尊者是佛母在极乐世界生下的佛子,至纯至真至善,吃一口肉当万年修行,没想到这么不堪?   只听得蒲蒲继续道:“有一次他在金莲池沐浴回来,连衣服都不穿就来坐我,把我弄得湿乎乎的。”   底下的妖精们彻底炸毛了,破口大骂起来,什么佛面兽心啦,什么袈裟其外败絮其中啦!   ……   西方,极乐净土。   佛祖领着四大尊者、十大菩萨、五百罗汉在临天镜前观看万妖大会,商议净化妖界的对策,听到小妖精的控诉之后,所有佛陀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白皙俊美的明空尊者身上。   明空尊者几万年以来头一次红脸:“佛祖,那小妖是弟子的蒲团,因意外有了灵性之后,逃出净土为妖。”   原来是蒲团成精,其余佛陀的目光稍稍正常了些。   佛祖道:“明空,此妖既然与你有渊源,这次度化妖域之事,由你跑一趟吧。”   人人都道,明空尊者是极乐净土最具佛性的佛陀,至多百年就能返回西天。   谁知,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了。 第113章   说闲话的小太监万没想到主子就站在身后, 顿时吓得脸色苍白,直冒冷哼,压根不敢答话。   “奴、奴婢……”   “小娃娃在哪儿, 快说话啊!”徐幼宁着急上火。   “奴婢没见过那娃娃,刚在路上听别人说的, 只说侍卫要把他送去京兆府找寻父母,许是在门口吧。”   徐幼宁松了手, 匆忙就往府门前跑去, 一路跑得飞快。   快到府门前的时候, 远远地看见门槛上坐着一个矮矮小小的身影。   “珣儿!”这里是她的府邸, 她不用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大步飞奔上前, 一把将那小小的身躯搂在怀里。   儿子的身体软软的,小小的,还是跟从前一样, 带着一股奶香味, 特别好闻。   徐幼宁情不自禁流了眼泪。   “殿下。”周遭的侍卫见徐幼宁这么冲过来抱着这孩子, 又见她不住地流泪, 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过见这状况, 至少这孩子跟主子是认识的, 还好他们方才没有凶这孩子,还由着他坐在门槛上。   徐幼宁不停抽泣着, 怀里的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他的眼睛是徐幼宁见过的最澄澈的眼睛,清清亮亮,仿佛能照见世间一切的污浊。   徐幼宁从他眼眸中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赶忙转过头用袖子把脸擦干净,竭力叫自己看起来平和些。   “珣儿,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跟她比起来,珣儿看着要平静许多,“我来找你呀。”   他说的十分自然,的确,儿子找娘亲,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你是怎么到这里的?”徐幼宁十分好奇,抬眼往四周看去,并没有看见李深或者王吉,“你一个人来的吗?”   “我跟傅叔叔一块儿坐马车来的。”   跟傅成奚一块儿来的?那倒是说得通。   不对,傅成奚一向唯李深马首是瞻,怎么会偷偷把珣儿给她送过来呢?   “傅叔叔把你留下来的?”   珣儿摇了摇头。   “所以你是偷偷上了他的马车,跟着他过来,又偷偷下了马车想进公主府?”   “嗯。我比傅叔叔先上马车,我藏在马车座位底下,他没发现我。”   徐幼宁又惊又喜,这孩子当真如傅成奚所说,聪明过人,只是一个人偷偷闯公主府也太危险了,万一侍卫不知道是小娃娃,直接刀剑伺候,后果不堪设想。   似乎是察觉到了徐幼宁的担忧,珣儿扬起脸看着她:“你不喜欢我来吗?”   “喜欢,我当然喜欢。”徐幼宁先前还在为如何见到儿子烦忧,现在儿子自己跑过来了,自是喜不自胜,“咱们不在门口说话,进府慢慢说,好吗?”   珣儿乖巧地点头。   徐幼宁想抱着他站起来,没成想珣儿比她预计得要重,差点没闪了腰。   “你是不是抱不动我呀!”珣儿问。   “抱得动,抱得动!”正要母子相认呢,徐幼宁不想折了面子,幸亏她跟着月芽学骑马射箭,虽说都是半吊子,到底力气比从前大些。   她强撑着一口气,抱着孩子往府中走去,刚走过第一个院子就赶忙进去,将孩子放到美人榻上。   珣儿认真地打量她,并不说话,叫徐幼宁有些紧张。   他会喜欢自己吗?   她是他想象中娘亲的样子吗?   想到娘亲这两个字,徐幼宁的勇气足了一些。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们天生就是最亲近的人。   “珣儿,你为啥想来看我呀?”   听到徐幼宁问话,珣儿扬起脸笑了一下:“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你是徐幼宁!”   听到儿子这么清晰的喊出自己的名字,徐幼宁不自觉地心中一甜:“我的名字,是谁告诉你的?”   “你都问了我两个问题了,现在该我问你了。”   “好,咱们一人问一个问题,你问吧。”徐幼宁正襟危坐,等着儿子提问。   珣儿看着她,张了张嘴,“你……”   这小家伙明明看起来伶牙俐齿的,怎么欲言又止的。   “你想问什么都行,只要是你问的,我都会回答。”徐幼宁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向儿子做出承诺。   “你……你喜欢我父王吗?”   徐幼宁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珣儿会问这个问题。她以为,珣儿会问她是不是他的娘亲,也以为,珣儿会问她为什么离开他,但她没想到,珣儿会问她喜不喜欢李深。   儿子居然在意这个。   “我……”徐幼宁斟酌着该怎么回答。   珣儿似乎看出她眼神的闪躲,立马提醒道:“你自己说的,只要是我问的,你都会回答。”   “我会回答,只是这个问题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为什么?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你的父王……我有喜欢的地方,可也有很讨厌的地方,所以我也不知道是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徐幼宁说着,重新将珣儿抱在怀里,“但是我很喜欢珣儿,很喜欢很喜欢珣儿。”   珣儿听着她的话,眼神渐渐柔软了许多。   “那你,想我吗?”   “当然想了。”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珣儿又问。   “不是我不想去看你,是我不能去看你。”   “为什么呀?”珣儿不解的问,“有谁不让你去看我吗?”   “这个事情也很复杂。”徐幼宁叹了口气,抱歉地看着眼前的小不点,刚见面,说这些事真是太沉重。   她有些后悔对儿子做出知无不言的承诺,她不好撒谎毁诺,只好转移话题:“珣儿,天儿这么热,我做沙冰给你吃好不好?”   珣儿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沙冰是什么?”   “沙冰是一种很好吃很清爽的美食。走,我们去厨房,我做给你吃。”   “你还会做吃的东西?”珣儿的声音带着一点怀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回徐幼宁没有再抱珣儿,而是牵着他的手一块儿往厨房走。   厨房的下人们见徐幼宁牵着一个小娃娃过来了,纷纷恭敬围上来。   燕渟会做许多稀奇古怪的吃食,什么布丁、蛋糕,他事务繁忙,徐幼宁不好常常进宫去找她,退而求其次在自家厨房里做,沙冰对厨子们而言完全不陌生。   一声令下,厨子们很快将制作沙冰需要的食材备好了。   徐幼宁将珣儿抱到椅子上坐好,学着燕渟平常的模样,拿起小刨子一点一点的刨冰,只是她没有做过,看起来颇为笨拙,刨出来冰渣也是有些大有些小,看得珣儿直皱眉头。   费了老大的劲儿,总算刨满了一小碗冰,放在水晶碗里堆成一座小山样。   徐幼宁小心地窥了一眼儿子不信任的表情,深吸了几口气,将牛乳、葡萄干、红豆、蜜桃、蜂蜜一次浇在冰渣上头。   “珣儿,你尝尝吧。”徐幼宁把水晶碗摆到儿子跟前。   “这个好吃吗?”看着倒是挺好看的。   徐幼宁发自肺腑道:“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真的好吃,你尝尝嘛。”   在她的再三劝说之下,珣儿终于尝试性的拿起了小勺子,舀了一点冰渣。   “快吃嘛。”   珣儿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眼睛一下就瞪圆了。   “是不是很好吃?”虽然徐幼宁对沙冰是一百个放心,可是对她自己的手艺没有那么放心。   珣儿没有说话,拿手将装沙冰的小碗端了起来,一勺接一勺的,很快就吃得见了底。   徐幼宁心中大喜。   还好珣儿没有吃过哥哥做的沙冰,不然肯定会嫌弃她做的。   她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叫珣儿吃到哥哥做的沙冰,这样他会永远觉得娘亲做的沙冰是最好吃的。   想到这里,徐幼宁忽而忧虑起来。   珣儿进府这么久,一直没有喊过她娘亲呢,甚至在他的口中没有说出过娘亲这个词。   突然见着一个陌生人,怎么会想要喊娘亲呢?   徐幼宁竭力安慰着自己,到底有些难受,只是没有表露在脸上罢了。   等珣儿吃完了沙冰,徐幼宁忙给他擦手擦脸。   “我要回去了,出来太久父王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珣儿说着,也不等徐幼宁答应,自己跳下了椅子。   “现在就走吗?”徐幼宁哪里舍得他走,赶忙又将他抱起来,“要不,用了晚膳再走,我这里有好多你在别处吃不到的好东西,跟沙冰一样好吃。”   珣儿似乎有些心动,默了一会儿,依旧摇了摇头。   “找不到我,父王会着急的。”   想到李深着急的样子,徐幼宁心里倒是痛快。   急死他最好。   反正这里是北梁都城,就算李深发疯又能如何?   不过,这些狠话只是在徐幼宁心里转了一下,当然不能说出口。   她看得出,李深在儿子心里很重要,比她这个便宜娘亲重要多了,要是说李深的坏话,儿子肯定不想理她了。   “要不,我派人去驿馆送个消息,就说你来了我这儿,等用完晚膳我把你送回去,好吗?”   “不好,”珣儿回答得斩钉截铁,“别人去说,父王会生气的。”   “你去说,他就不会生气吗?”   珣儿得意地笑了笑,“父王会生气,不过他每次生我的气,只会气一下,然后就不生气了。”   徐幼宁很羡慕珣儿用那种语气说“父王”,简直嫉妒得要命。   “而且父王和傅叔叔说了,晚上要带我逛夜市,所以我不能太晚回去。”   儿子把话说到这份上,徐幼宁无话可说。   “那我你什么时候再过来呢?除了沙冰,我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想做给你吃呢。”   珣儿皱着眉,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明日我们要进宫赴宴,那就只有后日了。”   “宫宴是明天晚上,要不,你明天过来用午膳,吃完午膳就在这里午睡,然后我们一块儿进宫赴宴,怎么样?”   “可以。”珣儿答应得很干脆。   徐幼宁顿时大喜。   不管怎么说,儿子自己跑过来找她,就是心里想她的,虽然他还不肯叫自己娘亲,可是他还是愿意再来找自己,说明他愿意亲近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他会开口叫娘的。 第114章   珣儿的聪明超乎徐幼宁的想象, 叫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原想着把珣儿哄住就此留在公主府,不叫李深再见他。   可一番相处想来,她明白珣儿不是能哄住的孩子。他有自己的想法, 有自己的主意。   如果他不想留,徐幼宁留不住他。当然, 徐幼宁也明白,如果李深想拦住珣儿不来见自己, 也是拦不住的。   珣儿就是珣儿, 他是他们的孩子, 不是他们的附庸。   想清楚了这一点, 徐幼宁也就不纠结了。   “备车。”   她要亲自送珣儿过去。   底下的人都机灵,备的是公主府最好的马车。   “珣儿, 走吧。”   李深的马车虽然高大宽敞,可马车里的装饰十分简单,并不像徐幼宁布置得这样的舒适。   珣儿光着脚踩着正当中铺着的天竺地毯上, 地显得十分高兴:“祖母宫里也有这样的地毯。”   “东宫里应该也有吧。”   珣儿点头, “父王说这花纹太艳丽了, 不好看, 全都给祖母了。”   的确是李深的脾气, 徐幼宁记忆中的东宫就是冷清寡淡的, 一点鲜亮的颜色都没有。   徐幼宁陪着儿子一块儿坐在地毯上,捧着食盒:“珣儿, 这里有奶糕,你尝尝。”   珣儿依言拿起了一块奶糕,吃了两口,扬起脸看着徐幼宁。   “怎么了?”   “为什么叫我珣儿啊?”他不解地问。   “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父王说,你给我取的是另一个名字。”   “小黄?”徐幼宁脱口道。   珣儿很认真地点了头:“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为什么不叫我这个名字呢?”   “因为……东宫养的狗叫大黄, 如果我叫你小黄,我怕别人会笑话你。”   “那你为什么要取一个别人会笑话的名字。”   她该如何解释呢?当时她快要死了,担心儿子的性命,所以依着习俗给他取了一个贱名。   “珣儿,你喜欢小黄这个名字吗?”徐幼宁俯下身问。   珣儿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是你取的名字,我就喜欢。”   刹那间,徐幼宁的心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围了一般,一时紧张,一时狂喜。   珣儿说的话,比世上任何的甜言蜜语都要好听。   “我给你做的荷包,你见过吗?”   “是这个荷包吗?”珣儿从身上翻出一个荷包,荷包的边角已经有一点磨损了,显然是长期带在身上的缘故。   三年前离开的时候,她匆忙做了一个荷包留给儿子,儿子居然一直戴在身上。   她一把将珣儿拥抱在怀里,激动得什么话都说不出。   儿子真好啊,她丢下他一个人来了北梁,如今相见,儿子居然还会说好听的话哄她开心。   “小黄,娘对不起你。”   不管珣儿认不认她,她都是他的娘亲。从前,她躲了,以后她不会再躲。   珣儿窝在她怀里,静静地由着她抱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马车哒哒地往前跑着,车里的母子二人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就这么静静地抱在一起。   “主子,到帽儿街的街口了。”赶车的侍卫在外头禀告。   出发前,徐幼宁同侍卫说过,到帽儿街,不要把马车驶进去。   “要不咱们再回公主府?”徐幼宁抱着儿子,舍不得放手,再一次询问他的意见。   “你别担心,我还会去找你的。”珣儿拍着胸脯保证道,“明儿个我要吃你做的午膳,你可别忘了。”   “当然不会忘,明天的每一道菜,我都会亲自做的,”徐幼宁忍不住被他逗笑了,“不过,要是你父王不让你找我呢?那怎么办?”   今天是珣儿偷偷跑出来找她,李深是不知情的。   徐幼宁想象着他此刻找不到珣儿抓狂跳脚的模样,暗暗觉得解恨。   “我会来找你的。”   珣儿的回答让徐幼宁眸光一振。   他可真是个好孩子,他没有说李深会怎么样,也没有说他要如何应对,只是简单直白的说出他的承诺,叫徐幼宁安心。明明是个三岁的小娃娃,说出来的话却叫她无比的信服。   徐幼宁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了一枚吻。   珣儿愣了一下,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徐幼宁。   徐幼宁被他澄澈的眼神一照,顿时慌乱起来,儿子不想让她亲么?是了,儿子连一声娘亲都不想叫,肯定不想要她亲他。   不过,亲都亲了,徐幼宁不后悔。   她故作泰然地朝着珣儿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去吧,明儿中午马车还在这里接你。”   “嗯,”珣儿应了一声,便由着外头的侍卫将他抱下马车。   徐幼宁挑开车帘目送着他。   小不点个子小小的,走路却很快,眼看着他要进驿馆了,徐幼宁的心揪得疼,暗恨自己为什么不狠下心把珣儿留在公主府,为什么还要把他送回给李深。然而就在这时候,珣儿突然回过头,朝着徐幼宁笑了一下。   “小黄。”徐幼宁心中一动,眼角又有了泪意,看着儿子走进了驿馆。   难怪傅成奚说,跟珣儿亲近之后,她或许不再想一个人过日子了。往后,她想跟珣儿两个人过日子。   “主子,咱们回府吗?”外头的侍卫询问道。   “回吧。”   明天亲手做一顿饭,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得抓紧时间。   ……   “小祖宗,你这是跑去哪里了?奴婢就差没把这房子拆啰!”王吉一看到驿馆门口的小身影,如蒙大赦一般冲上前来将珣儿抱住。   珣儿感受到了王吉的激动,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王公公,我没事,就是出去玩了一下,爹爹呢?”   出京的时候跟父王约定过,到了北梁要叫爹爹。   “主子跟傅大人上街找你去了。”   听到这话,珣儿这才吐了吐舌头,“王公公,爹爹是不是很生气,会不会罚我呀?”   “小祖宗!你就是主子的命根子,他哪舍得罚你哦!”王吉自是又着急又欣喜,“奴婢马上叫人去把他们找回来,少爷先跟我去洗手更衣。”   珣儿在马车里蹲了那么久,身上的华衣蹭了不少灰。   王吉对旁边的人吩咐了几句,抱着珣儿上了楼。   打了热水,抱着珣儿洗了头,刚把他放进浴桶里,李深踹开门进来了,脸黑得吓人。   珣儿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愈发显得唇红齿白、玉雪可爱,看着他一眼,李深的怒气就消了大半。   “跑到哪里去了?”   “父王,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被刺客抓走了?”   “那你是被哪个刺客抓走了?”   珣儿嘿嘿一笑,指了指李深身后的傅成奚。   傅成奚诧异道,“珣儿,你可别诬赖叔叔啊,叔叔可什么都不知道。”   “是真的啊,我坐着傅叔叔的马车出了门,后来傅叔叔一个人下了马车,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没办法,我只好一个人走回来了。”   珣儿说得轻描淡写的,李深和傅成奚闻言,俱是一震。   傅成奚去的地方,不就是徐幼宁的府邸吗?   “你去见了什么人?”李深急急追问。   珣儿并没有想瞒李深,他只是想说得缓一些,好叫李深不发火。   “傅叔叔见的谁,我就见的谁。”   傅成奚适时的干咳了一声,朝浴桶旁边的王吉使了个眼色。   王吉会意,放下了手中的葫芦瓢,默默跟着傅成奚一块儿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李深和珣儿父子二人。   珣儿恍若没看见李深阴沉的脸色一般,撒娇道:“父王,我的肩膀好冷呀。”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孩子特有的鼻腔调调,好听得不得了。   李深吸了口气,走过去拿起葫芦瓢,一下一下地往珣儿身上浇水。   “父王,我今天问她了。”   “问她什么了?”   “我问她喜不喜欢父王。”   李深的眸光一动,“她怎么说的?”   “她说她说不清楚。”   李深冷笑了一声。   “我就一直逼着她回答,她没办法耍赖了,才说……”   “说什么?”   珣儿的眼里滑过一抹得意,果然,一提起娘亲的事,父王就顾不得生他的气了。   “她说她对父王有喜欢,也有讨厌,所以她说不清楚。”   听着儿子的话,李深又是哼了一声,叫人捉摸不透。   “父王,她……”   不等珣儿把话说完,李深打断他的话:“她是你的娘亲,你不可以‘她’、‘她’、‘她’的喊,这是不孝,知道吗?”   珣儿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委屈:“知道了。”   李深看着儿子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叹,将珣儿的背擦洗过后,把他从浴桶中抱了出来,放到榻上穿衣裳。   “你在公主府的时候没有叫她娘亲么?”   “没有。”   “为什么?”   珣儿低下头,不肯说话。   李深飞快地为珣儿穿好衣裳,重新抱到怀里,声音不自觉地柔了几分:“为什么不肯叫她娘亲?”   “不知道。”珣儿道。   “她待你不亲吗?”   珣儿摇头。   “你在公主府玩了什么?”   “她……娘亲给我做了沙冰,我答应她明天去公主府吃午膳。”珣儿终于改了口,将自己在公主府的经历细细同李深说了一遍。   “你答应她了?”   “答应了。”   “虽然你不肯叫她娘亲,但是你肯答应她再去吃饭,你很喜欢她,是吗?”   珣儿没有说话,脸上却浮现出了笑容。   他抱着李深,把脸埋进李深的胸膛。   “娘亲说话的声音很好听。”   “哦?”   “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   “的确,还有呢?”   “她亲我的时候,我的额头很舒服。”   “她亲你了?”   “嗯,”珣儿伸出手,在李深的眉心点了一下,“亲了这里。”   曾几何时,徐幼宁也亲过李深这个地方,当然,不止这个地方。   “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明天会亲自下厨给我做好吃的东西,她说她会做好多东西,都是我从前吃不到的好东西。”   李深闻言,艳羡不已。   他还从来没吃过徐幼宁做的菜。不,他压根不知道徐幼宁还懂厨艺。   “父王,娘亲做菜好吃吗?”珣儿好奇地问。   李深无言以对。   没有吃过,如何知道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他不说话,坐在他怀里的小人精却已经猜到了:“父王,你是不是没有吃过娘亲做的菜?”   “当然吃过,还成,能吃。”李深突然想起,有一回徐幼宁拿桃子和冰块做了一个小点心呈给他,算不得什么菜,到底是她亲手做的。   “父王,要不你明天跟我一块儿去公主府?”   “我去?”李深眸光一动。   珣儿很认真的点头:“娘亲说,明天她会派马车来接我,你现在是我的侍卫了,跟我一块儿去赴宴多好呀。反正娘亲也不知道。”   李深笑了。   儿子还不知道他上次易容成秦羽的事,以为徐幼宁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过,这个提议,他的确很心动,   他从来没有吃过徐幼宁做的饭,他不允许别的男人在他之前吃到徐幼宁的饭,即便那个男人,是他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两更哦,我很努力了! 第115章   徐幼宁一大清早就睁开了眼。   昨日送了儿子回去, 匆忙跑回来跟厨子一块儿商议菜单,最终拟定了六道菜,四味大虾、糖醋鲤鱼、奶汤蒲菜、文思豆腐、盐煎猪、手撕鸡肉, 另有一道燕渟传授给她的披萨饼,这饼名字奇奇怪怪的, 味道却特别好,徐幼宁可喜欢吃了。   既承诺亲手给珣儿做菜, 就一定要做到。   因着珣儿到来, 月芽今日去衙门告了假, 帮着徐幼宁筹备今日的午膳。   “公主, 我刚刚去厨房看了一下,食材已经全部洗干净备齐了。不过, 你真要自己做吗?”月芽对此依旧保持怀疑,自家姑娘可从来没有下过厨,从前在徐家当姑娘的时候也就跟着学过两道点心, 普普通通的水平, “要不, 你就做一道披萨饼, 如何?”   徐幼宁很是坚决:“我答应了珣儿, 每一道菜都要亲手做的, 我可不能失信于他。”   月芽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家公主为何要许这样的诺言。   徐幼宁晓得月芽不理解, 但她不打算解释。   她有自己的小九九。   珣儿是李深养大的,他很尊敬李深。李深这个人虽然脾气差惹人讨厌,但文治武功都没得挑,跟他比这些,肯定被他比下去。在珣儿心里, 就会落下娘亲处处比不过爹爹的印记,她身无长技,总要给珣儿留下一点好印象才行。   娘亲可以亲手为他做一顿丰盛的午膳,爹爹不行。   看着徐幼宁踌躇满志的模样,月芽还是劝道:“公主,或者切菜你就别亲自切了,叫厨子们给你切好了,你只管烹饪。”   “不行,”徐幼宁回答得斩钉截铁。   她不顾月芽的阻拦,大步流星地走向厨房。   一进门,见到台子上那些堆积如山的食材,信心顿时崩塌了:“这全都是午膳要用到的吗?”   厨子恭敬回道:“是,都是按殿下定的菜单备的菜,除了这些,水缸里还有今儿早上捞起来的新鲜鲤鱼,那边还有栓着鸡。”   昨晚徐幼宁定下了菜单的时候同底下人说了,这一次做菜,她要独自完成,连菜都要亲自切。   厨子们虽然觉得奇怪,主子有命,只能照办。   见月芽拼命朝他们使眼色,想起自家主子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恭敬劝道:“殿下,还是叫奴婢们帮着切菜备菜,这些东西若是奴婢们做,至少也得三五人,主子一个人哪里做得完?”   徐幼宁刚在月芽跟前夸下海口,这会儿哪里下得来台:“不……不行。”   她原先想的简单,无非是六道菜,可一见这些食材,方才意识到宫里做东西耗费巨大,光是一道豆腐就要用十几种食材,打理起来能累死个人。   厨子见她意动,继续劝道:“素菜倒好说,可是这活鱼活虾活鸡,主子金尊玉贵的,哪里杀得了啊?”   徐幼宁瞥了一眼盆子里爬来爬去的活虾和缸里游来游去的活鱼,再看一眼墙角那只五花大绑的三黄鸡,顿时泄了气。   她哪里敢去杀鸡?   月芽适时道:“奴婢听说打理活鱼可难了,不是熟手根本做不了,若是不小心弄破了鱼胆,鱼苦得不得了,根本没法吃。”   “真的?”   厨子亦在旁附和:“是啊,殿下,平常厨房做菜,杀鸡杀鱼都是有专门做的,你叫奴婢去杀,奴婢都杀不好的。”   徐幼宁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你们把这些活物打理好,其余的我自己来。”   “是。”   因着主子要亲自下厨,厨房这边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早早地就根据徐幼宁定的菜单将备菜的顺序和出菜的次序写好了,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有专人把控着次序。   徐幼宁先将猪肉切成片,抓粉放盐进行腌渍,这时候鱼杀好了,立马再腌渍,紧接着徐幼宁开始切菜,香肠、蒲菜、山药、黄瓜、鲜椒以及葱姜蒜全部切好。这功夫鸡杀好了,整只鸡和整根山参一块儿放到陶土瓮里炖煮。   做完这些事,徐幼宁的手臂已经麻了。   可这仅仅是个开头,重头戏都在后头呢!   不过,因着她忙于案前,厨子们悄悄地在后头帮了不少忙,比如,将徐幼宁切得太厚的猪肉片得均匀一些,又比如,悄悄地往鸡汤里放一些鲜物,调好味道。   备完这些菜,徐幼宁开始为制作披萨饼准备面团。   面食对没有下厨的人来说门槛很高,徐幼宁心情沉重,一回头见厨子们已经把面团打理好了。   她故作不察,将面团铺在铜板上,放上切好的香肠、山药、鲜椒,再撒上各种调料,最后放进灶里。   去年燕渟帮着她在厨房后头做了搭了一个烘烤的灶,这个灶十分特别,分成上下两层,下面烧火,食物放在上面那一层隔着石板烘烤,做出来的东西既不油腻又香脆可口。   打理好披萨饼,底下人便来厨房传话,说小少爷已经到了。   徐幼宁满身油腻,自然不能去相迎,便叫月芽过去先带珣儿玩着。   月芽正想见珣儿了,高高兴兴地便去门口迎了。   珣儿到了,徐幼宁得立即准备出菜了。   厨子们全都动手帮忙,腌鱼、宰鸡。徐幼宁不敢逞强,就站在灶前,由着厨子们把菜扔进锅里,她只负责翻炒。   饶是如此,汗水一身接一身的出,烧鲤鱼、煎猪肉、煮大虾,等到所有的菜都出锅,徐幼宁已经快累趴下了。   “上菜吧,让月芽带着珣儿先吃,别饿着珣儿,我回去沐浴妆扮一下。”   徐幼宁吩咐完,匆匆赶回寝宫,在厨房里烟熏火燎了一整日,头发丝儿和指甲缝儿里都是油污。   她仔仔细细地洗了头净了身,将自己备好的衣裳穿好。   昨日与珣儿见面她穿得是胡服,今日她特意选了南唐流行的样式,看起来柔美妩媚。   临出门,她灌了一大杯浓茶提神。   今天的午膳仍是摆在水榭。   还没走拢,徐幼宁便看到桌子旁边坐着两个大人一个小孩,说说笑笑地正开心呢。小孩自然是珣儿,那两个大人除了月芽,还有谁呢?   她满怀好奇地走过去,走进水榭,那人正好抬头,与她的视线对上。   无波的脸庞,沉静的眼神。   “你怎么在这儿?”徐幼宁的脑子一下就炸了。   李深怎么会到她的府邸来?他凭什么来?   月芽见她反应如此剧烈,起身解释道:“秦侍卫是小殿下的贴身侍卫,小殿下说他们情同家人,一定要他坐下一块儿吃。”   “秦羽”一脸泰然,见到徐幼宁不悦,面上挂起了微笑:“听说你今日亲自下厨,特意过来尝尝你的手艺。”   徐幼宁恨恨瞪着他。   尝什么尝?他凭什么尝她做的菜?   昨日在驿馆凶巴巴地叫王吉把儿子抱走不让他看,这会儿居然厚着脸皮跟着儿子到公主府来吃饭。   月芽本以为徐幼宁不认识秦羽,听这秦羽一说,像两人之间有什么隐情似的。   可公主跟这侍卫能有什么隐情?   倒是珣儿,看看徐幼宁,又看看李深,恍然道:“原来娘亲知道是你呀。”   徐幼宁正在琢磨该叫人用棒子把李深打出去还是五花大绑扔到大街上的时候,听到珣儿这句话,脑子一下就空白了。   她呆呆望着儿子:“珣儿,你、你在叫我?”   “嗯,”珣儿乖巧地点头,把筷子举起来,“娘亲,我一直在等你呢!快吃饭吧,我饿了。”   儿子饿了,不能为了无谓的人继续叫儿子挨饿。   至于李深,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既然儿子认他,留他在旁边做个摆设也无妨。   儿子肯叫她一声娘亲,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好,咱们先吃饭。”徐幼宁再不看李深一眼,欢欢喜喜地坐到珣儿的身边,拿着筷子给他夹菜。   “娘亲,哪个菜是你做的呀?”珣儿好奇的问。   “所有的菜都是我做的,菜是我切的,也是我炒的,不过鱼和鸡是厨子们帮忙杀的。”徐幼宁答得很实诚。   珣儿很开心。   他不在乎鸡是不是娘亲杀的,他只知道,这一桌子菜都是娘亲亲手为他做的。   六道菜,加上一道鸡汤和一道饼,并不多,但水榭的桌子不大,因此摆得满满当当的,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徐幼宁有心给珣儿夹菜,举着筷子却不知道该夹哪道菜。   她真是太马虎了,昨天光想着要给珣儿坐好吃的,却没有问他喜欢吃什么。   李深漫不经心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   厨子们把虾打理得很干净,剥了虾壳,剔了虾线。   “珣儿,尝尝这虾。”   听着李深的话,徐幼宁顿时会意,他是在说珣儿爱吃虾?   她迅速给珣儿夹了一只虾放到碗里。   珣儿用筷子还不太熟练,拿手直接抓着虾仁吃了。   “娘亲,这虾真好吃。”   徐幼宁下意识地望向李深,这家伙,今日过来居然不是来捣乱的吗?居然真的在告诉她珣儿的喜好。   “是吗?那你再尝尝别的。”   徐幼宁再次看向李深,他并未看她,只慢条斯理地夹起了一块鱼肉。   原来珣儿喜欢吃鱼虾,徐幼宁赶紧把鱼肚子上最嫩的一块肉夹到珣儿碗里。   “尝尝我烧的鱼,这是黄河鲤鱼,今儿早上才捕上来的,别处吃不到这一口鲜。”   珣儿乖乖地吃了鱼,又朝徐幼宁点头,表示很满意。   徐幼宁大喜,给珣儿舀了一碗白米饭。   珣儿吃饭很乖,自己用银勺子扒饭夹菜,吃得异常认真,一颗米粒儿都没有落到桌子上。   看他吃得那样香,徐幼宁倍感欣慰,大半日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等珣儿把饭吃得差不多了,徐幼宁拿起一块披萨饼:“珣儿,你尝尝这个,这可是在别处吃不到的好东西。”   “这是什么?”李深蹙眉,伸手拿起了一块披萨。   徐幼宁不想理他,只满脸期待的看着儿子。   珣儿接过披萨,咬了一口:“真好吃。娘亲,这是什么饼呀?”   “这叫披萨饼。”   “好奇怪的名字,可是真好吃,又香又脆的,”珣儿说着,指着李深笑道,“娘亲,你看爹爹都开始吃第二块了。”   爹爹?   月芽愣了一下,想起徐幼宁说在边境见到了易容后的李深,莫非这个侍卫就是……   原来如此。   月芽从心底是希望他们一家团圆的,她站起身,悄悄退出水榭,并将其余伺候的人也赶得远了一些。   因着珣儿的话,徐幼宁这才留意到,李深悄无声息的已经吃了两块披萨了。   这人……又不是给他做的菜,吃那么多做什么?   今日备了六道菜,所以做的披萨并不大,总共只有六块,月芽吃了一块,珣儿吃了一块,他居然吃两块。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李深又拿起了第三块。   察觉到徐幼宁不善的目光,李深扬起脸,朝徐幼宁露出了一个示威似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但是会晚一点。   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点进我的专栏收藏一下作者和下一本要开的文噢,谢谢支持~ 第116章   徐幼宁又好气又好笑。   这人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在她的府邸中, 依旧仗着儿子跟他有几分感情耀武扬威,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任由他耍威风的弱女子吗?逼急了,她直接叫侍卫把他拿下。   她没好气地把装披萨的银盘端过来, 放到珣儿跟前。   面对儿子的时候,总是柔情万分:“珣儿, 还想吃吗?”   珣儿舔了舔指头上残留的味道,“娘亲, 我已经吃饱了, 剩下这一块你吃吧。”   还是儿子好。   “好, 我吃, ”徐幼宁拿起最后一块披萨。   先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吃了一口, 猛然才觉得饿了。   她吃了披萨,把剩下的菜亦风卷残云般的吃了大半。   “娘亲,你很饿吗?”珣儿好奇的问, 他从来没见过谁一口气吃这么多东西。   徐幼宁放下筷子, 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劳动过后, 胃口分外好。   “那你多吃一点。”珣儿说着,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往徐幼宁碗里舀了一大勺的虾仁。   徐幼宁吃着儿子夹的菜, 自是心满意足。   李深一直默默坐在一旁,待徐幼宁吃得差不多了, 方才慢悠悠道:“他该午睡了。”   徐幼宁不想理他,偏生珣儿的很多事只有他才知道。   “要睡了吗?”徐幼宁转头问儿子。   珣儿点头,看看李深,又看看徐幼宁,“娘亲和父王陪我一块儿睡吧。”   一块儿睡?   徐幼宁立时被儿子的话吓到了, 她怎么可能跟李深那家伙一块儿睡?   见徐幼宁惊愕的模样,珣儿央求道:“娘亲睡最里边,父王睡最外边,我睡中间,好吗?”   “往常是父王带你睡的,今天让娘亲带你睡,好不好?”徐幼宁自然不能对珣儿明说什么,只能想办法劝解,“明天中午,又是父王陪你睡了。”   珣儿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散了,小嘴嘟起来,显然是不高兴的样子。   “珣儿,就娘亲跟你两个人,好吗?我们可以在被窝里讲悄悄话,不告诉别人。”   “为什么不能是父王和娘亲一起陪我午睡呀?”珣儿缠着徐幼宁的胳膊,撒起娇来,“今天父王和娘亲一块儿陪着我吃饭,我很高兴。”   “可是吃饭跟睡觉不一样。”   为了儿子高兴,徐幼宁可以再忍受跟李深吃晚饭、吃早饭,但是睡觉是绝无可能的。   “为什么呀?”珣儿依旧觉得无法理解,“娘亲为什么不能跟父王一块儿睡觉?”   “不行,就是不行。”在这个问题上,徐幼宁绝不退让。   珣儿一脸的失落:“娘亲,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你们不是因为在一起睡觉才生出我的吗?”   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说?李深到底是怎么教导他的?   徐幼宁正惊慌失措地想如何解释这个问题的时候,李深在一旁道:“珣儿,父王跟娘亲一块儿送你过去睡,今日你自己先睡,父王有话对娘亲说。”   李深在儿子那里果然是有威信的,他发了话,珣儿虽然失落,乖乖点了头。   徐幼宁怕珣儿觉得委屈,又把珣儿抱了起来,可惜今早在厨房耗费了太多力气,刚走出水榭又没力气了。   “牵着走吧。”   李深的声音从后头轻飘飘的传过来,虽然看不见,但徐幼宁知道,他此刻一定是幸灾乐祸,笑话自己抱不动珣儿。   “娘亲,我想牵着你的手走。”   “好,”徐幼宁依言把珣儿放下来。   珣儿高高兴兴的,左手拉着徐幼宁的右手。   “我们走吧,今天你睡娘亲的床,娘亲的床可软了,保准睡在上头做美梦。”   徐幼宁拉着珣儿就要往前走,珣儿却说“等等”。   他转过身,拉住了李深的左手,心满意足地笑了。   李深和徐幼宁下意识地互望了一眼,珣儿没有察觉到他们俩的眼神,拉着他们二人的手蹦蹦跳跳的往前走。   徐幼宁觉得别扭,可想想,她只是牵着儿子,又没有牵李深。   退一步说,不管她跟李深之间有多少问题,对珣儿来说,他们的确是珣儿最亲的人。   珣儿想同时牵着爹和娘的手,这个小小的心愿,徐幼宁应当满足他才是。   “池塘边有只野鸭子,头上顶着一片绿叶子……”珣儿看起来十分高兴,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口中还念着童谣。   徐幼宁看着儿子欢天喜地的模样,心情亦是感慨。   只是被爹娘同时牵着手,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珣儿身为皇长孙,原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小孩,可在这个层面上,寻常的小孩都比珣儿更幸福。   水榭离徐幼宁的寝宫不远,珣儿一首歌谣唱完,便到了门口。   “你就在这儿吧,我带珣儿进去。”徐幼宁上前一步,拦住了李深的去路。   李深的眸光闪了闪,面露不虞之色。   徐幼宁昂首看着他,没有退让之意。   从前徐幼宁怕他怕得要命,他皱一下眉,她身子都会抖三抖,如今在她的府邸,周遭都是她的侍卫,她才不管李深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她抱起珣儿,径直往寝殿去了。   昨日定好了珣儿过来,早早的为珣儿备下了寝衣寝具。   徐幼宁轻手轻脚地替儿子换寝衣:“这寝衣是昨晚派人去宫里拿了,本来是彻儿弟弟的,你穿着倒合适。”彻儿比珣儿小一岁,身量矮不少,不过庄和给彻儿做衣裳都做得宽松,所以穿在珣儿身上不算小。   “彻儿弟弟是谁?也是娘亲的孩子吗?”珣儿蓦然抬起头,眼巴巴地望向徐幼宁。   “不是,彻儿弟弟是你舅舅的儿子,比你小一岁,等晚上进宫赴宴的时候,娘亲带你去跟彻儿弟弟认识一下。”   “我的舅舅是谁呀?”珣儿又问,“他住在宫里吗?”   不等徐幼宁回答,珣儿恍然道,“我真笨,娘亲是公主,舅舅当然是皇上啦。”   “珣儿一点也不笨,马上就猜出来了。”   说着,珣儿皱起眉:“可是,娘亲,父王说,来北梁之后不能叫别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否则就会有危险。”   珣儿倒是好说,哥哥绝对不会伤害珣儿,难办的是李深。   要是李深的身份暴露,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徐幼宁虽然不想嫁给他,可也不想他死。   该怎么办呢?   徐幼宁不认为自己在府里养儿子的事能瞒住哥哥,在她刚认识的哥哥的时候,哥哥就提醒过她,不要在比她脑子好使的人跟前撒谎。   “放心吧,娘亲有分寸,舅舅会很疼你的,不用担心,至于你父王,他的身份娘亲会保密的。”   “好吧。”珣儿点了点头。   徐幼宁扶着他窄窄小小的肩膀让他躺好,又替他盖好薄被。   “这枕头合适吗?会不会太高?”   “不高,跟我平常用的枕头差不多。”这个玉枕也是从彻儿那边拿来的,还好珣儿喜欢。   “娘亲,你不出去吗?”珣儿在被窝里动了动,又望向徐幼宁。   徐幼宁不解道:“我出去做什么?”   “父王说有事要跟你商议啊。”   珣儿这么一说,徐幼宁是想起来,头先珣儿吵着要跟他们俩一块儿睡觉的时候,李深是这么说过。   “娘亲要在这里陪你,等你睡着了,再出去说话。”她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才让李深登堂入室,她才不想单独跟他说话呢。   珣儿躺在枕头上,乖巧地点了点头。   “既点了头,怎么还不闭上眼睛?”   珣儿用力闭上眼睛,下一瞬又睁开了。   真淘气!徐幼宁被逗笑了,“还想跟娘亲说什么?”   珣儿这次什么都没说,伸手抓着徐幼宁的手,脸蛋依恋地在她的手背上蹭了蹭。儿子的脸庞又白又嫩,蹭得她的手背舒服极了。   “珣儿乖,快睡吧。”   “娘亲。”   “到底想说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因着珣儿把脸枕在自己手上,徐幼宁索性躺了下去,将珣儿搂在怀里,由着珣儿枕着她的胳膊。   看着臂弯里的儿子,徐幼宁的心柔得如一滩水。   珣儿刚出生的时候,就是像这个样子,躺在她的身边。   “娘亲,你为什么不叫父王跟外面一起睡?”   徐幼宁不知道珣儿为何那么在意睡觉的事,想到儿子的聪明和执着,她只能好好给儿子解释一番。   “珣儿,娘亲可以陪你睡,父王也可以陪你睡,但是娘亲和父王不能一起陪你睡觉。因为对大人来说,只有夫妻才能同塌而眠,知道吗?”   “娘亲跟父王不是夫妻吗?”   徐幼宁摇头:“你父王的太子妃,跟他才是夫妻。”   “父王没有太子妃。”   徐幼宁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他早晚会有的。不过,就算有了太子妃,父王依然疼你的。”今天李深帮了她,她也不想说他的坏话。   “娘亲,你不能做父王的太子妃吗?”珣儿紧紧抱着徐幼宁的手,目光中满是期待。   “这……”   “娘亲,父王很想要你做他的太子妃。”   徐幼宁看着儿子,忍俊不禁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会知道他的想法?”   “我就是知道嘛。娘亲,你不想跟我们一块儿生活吗?”珣儿的小脑袋瓜直往徐幼宁怀里挤,蹭得她痒痒的,“我想每天都吃你做的饭菜,也想每天见到你。”   徐幼宁的心中无限柔软。   她哪里忍心拒绝儿子,可是李深……   “珣儿,不管父王以后会娶什么样的太子妃,父王会永远疼你爱你,娘亲也会永远疼你爱你。”   “可我就想要父王娶你。”珣儿立时委屈起来。   “好珣儿,你就别操心这件事了,娘亲会跟父王好好商议。”   珣儿仰着脸看着徐幼宁,嘴巴嘟了起来:“娘亲,你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所以不想嫁给父王了。”   徐幼宁哭笑不得。   这小鬼头也不知道是吃什么仙丹长大的,怎么懂这么多有的没的。   见徐幼宁不吭声,珣儿一脸忧虑的念叨起来:“我知道了,娘亲想嫁别的男人,以后娘亲还会生别的孩子,就不疼珣儿了。”   “别胡说了。”徐幼宁眼见他越说越不像话,赶紧捂住他的嘴巴,“不许说话了,快睡觉,闭上眼睛。”   许是因为真的困了,珣儿的眼睛眨巴了几下,终于合拢了。   徐幼宁松了口气,将儿子枕在胳膊上的位置动了动,尽量叫他睡得舒服些。   今日在厨房忙碌了许久,按说早就累了,只是不知为何,徐幼宁一点睡意都没有,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回响着儿子的话。   嫁给李深?   她离开之后,李深三年没有娶妻,独自抚养着儿子,为了寻找她,不惜涉险来到北梁。   他心里有她,她明白的。   如今她顶着这个长公主的身份,嫁给李深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一切好像都水到渠成,她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她心里真的很别扭。   为什么叫徐幼宁的时候,她只能做他的侍妾,而叫燕翎的时候,可以做他的太子妃。   明明,她一直都是她自己,没有改变。   李深想娶的妻子,究竟娶的是一个身份还是一个名字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送上! 第117章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着的。睁开眼睛的时候, 帐子外头有一个影子在晃。   不会是李深吧?   徐幼宁下意识地骇了一下,飞快坐了起来。   “公主,你醒啦?”月芽放下手头的汤盅, 转过身笑道。   原来是月芽,徐幼宁松了口气。月芽打起帐子, 见她惊魂未定的模样,忍俊不禁道:“公主被我吓到了?”   “我以为你是……”   “厨房熬了雪梨汤, 你们一直没醒, 我刚刚倒了一杯试试冷热。”月芽故作不知, “公主以为我是谁?”   徐幼宁瞪她一眼, 不想理她。   顿了顿,冷不丁问:“他在哪儿?”   “太子殿下如今扮作侍卫, 自然是跟别的侍卫一样站在院外。”   “他一直站在院外?”徐幼宁有些不相信,李深怎么会做这种事。   她这一睡,至少大半个时辰, 李深能吃得消这苦头?   月芽正色道:“公主, 我没瞎说, 太子殿下就跟其他侍卫一块儿守在院子外头呢!不信, 你自己去看。不过, 那人真是太子殿下假扮的么?”   “一点也不像吧?上回我差点就被他骗住了。”   “确实不像, 要不是公主说出来,我压根不会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   “唉。”徐幼宁叹了口气, 要不是认出来了,她还跟着李深一块儿游山玩水呢!   虽然跟李深易容的秦羽打过好几回交道了,可从前就没见过他正经当侍卫,她还真想瞧瞧他正经当侍卫是什么模样。   “现在什么时辰了。”   “正是说呢,公主该进宫赴宴了。我刚过来想叫公主起床, 可瞧着你们母子睡得那么香,着实不忍叫醒。”   并不只是睡得香。   月芽过来的时候,瞧着珣儿枕在徐幼宁的胳膊上,珣儿两只手抱着徐幼宁的脸,母子俩的额头抵在一起,简直是世间最美最好的画卷,她哪里肯出声破坏这样的情景。   徐幼宁点了点头,“珣儿还在睡,我先梳妆吧,等我快好了,再把他叫醒。”   月芽道:“要给小殿下重新换身衣裳吗?”   “不用了,”徐幼宁思忖片刻便有了主意,“就这样普普通通的不打眼最好。”   珣儿是南唐的皇孙,即便哥哥不会对付他,难保其他人会有什么想法。   “知道了。”月芽扶着徐幼宁起身,拉着她到铜镜前坐下,“今儿让奴婢给姑娘梳妆,如何?”   月芽自来了北梁,便没再做过丫鬟的活儿,徐幼宁拿她当姐妹,公主府上下也都拿她当半个主子。   不过,月芽并没有因此狂傲起来,在她心里,徐幼宁永远是她的姑娘。   “好啊。”虽然公主府的妆娘手艺极好,但徐幼宁还是最喜欢月芽给自己上的妆面。   月芽是最懂她的人,她上的妆最合徐幼宁的心意。   往常进宫赴宴,徐幼宁务求舒适简单,今日宫宴有珣儿在场,当然要用心准备。   徐幼宁肤白,因此脸上用不着敷粉,只淡淡抹了一点玉华花粉,这是用番香调出来的脂粉,味道很好闻。   因是夜宴,点唇、画眉必不可少。   月芽捧着徐幼宁的脸,小心翼翼地为她描好了柳叶眉,涂上鲜亮的唇脂。   徐幼宁不喜戴沉重的发冠,因此月芽在她头发上藏了些许副髻,只簪了一朵蔷薇花。   蔷薇花是前些年出海行商的商人进献给北梁皇帝的贡品,宫里的花匠尽心培育,如今也只得十几株,还是徐幼宁面儿大,叫人在御花园移植了两株到公主府。   徐幼宁正在欣赏镜子里的自己,忽然瞥见镜子里右下方出现了一张小肉脸。   “珣儿醒了?”徐幼宁对着镜子里的小人儿笑道。   珣儿睡眼惺忪地走过来,爬到徐幼宁的身上,指着徐幼宁头上的花朵,眨了眨眼睛,好奇问道:“娘亲,这是什么花呀?”   “这是蔷薇花,御花园里养了好多,一会儿进了宫,娘亲带你去赏花。”   “好,”珣儿欢喜点了头,看着徐幼宁精心妆扮的样子,感叹道:“娘亲,你真好看。”   “珣儿也好看。”   徐幼宁妆扮完成,同月芽一道给珣儿洗脸更衣,又坐在一处用了些茶点,待到走出去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   一出院子,徐幼宁的眸光就落到了李深身上。   他同别的侍卫站在一处,面色平静,站得笔直。   他天生气度不凡,即便易了容,即便是跟身形差不多的侍卫一块儿站着,也是一眼便会看到。   算算时间,他在外头站了一个多时辰了,倒是沉得住气。   “秦羽。”珣儿一看见他,就赶忙招呼他过来。   他面不改色地走过来,“少爷。”   这人在外头倒装得似模似样的,烈日底下站了两个时辰也沉得住气。   徐幼宁忽然心中一动,扬起下巴道:“本宫要带小少爷进宫赴宴,你这身份不便进宫,去公主府外等着吧,等宴会结束再送小少爷回家。”   李深闻言,眸光定定落在徐幼宁身上。   徐幼宁不以为然,目光丝毫不闪躲地看着他。   李深盯了她片刻,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珣儿不知道两人的刀光剑影,只拉着徐幼宁的手央求道:“我要秦羽跟着。”   “不行的。”徐幼宁蹲下身,附在珣儿耳边小声道,“你忘了吗,不能让舅舅知道你父王来了,要是他跟我们一块儿走,会被舅舅看出来的。”   “舅舅能看出来吗?”   徐幼宁可不是故意为难李深,“听娘亲的没错,舅舅跟珣儿一样聪明,想瞒住他可不容易。”   这话说服了珣儿,他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他想跟爹娘一块儿走,但是他明白现在不是随心所欲的时候。   见珣儿没有异议,徐幼宁得意地朝李深看了一眼,趾高气扬的牵着珣儿往外走了。   仍然是乘坐昨日来的那一辆马车,徐幼宁带着珣儿,一路给他讲了些燕渟的事,没多时就到了皇宫。   身为北梁唯一的长公主,徐幼宁不必在宫门等候传召,当值的黄门也不会多嘴询问珣儿的身份。   徐幼宁牵着珣儿,径直往御书房去。   到了这边是不能直闯了,母子俩在门口稍等片刻,燕渟身边的大太监钱荣迎了出来。   钱荣恭敬道:“万岁爷正跟内阁几位大人议事,殿下同我先去偏殿喝杯茶吧。”   “如此,我先去嫂子那边,一会儿哥哥若得了空,钱公公禀告一声,派人去岚云宫叫我。”   “殿下放心,奴婢记下了。”见徐幼宁手边牵个小孩,钱荣笑问,“殿下,这是哪一家的娃娃,生得可真好看。”   “是我一位好友的儿子,瞧着可爱领过去跟彻儿一块儿玩。”   “那敢情好,小殿下正缺伴儿呢。”钱荣笑道,“奴婢帮殿下和小公子喊个步撵吧。”   徐幼宁弯下腰望向珣儿,“咱们去找弟弟玩,想走路过去,还是坐步撵过去?”   “坐步撵吧。你都走出汗了。”珣儿指着徐幼宁的额发道。   徐幼宁一阵感动,忍不住抱着珣儿亲了一口。   钱荣很快叫来了步撵,徐幼宁坐下,让珣儿坐在自己身上,一同往岚云宫去了。   徐幼宁到岚云宫的时候,庄和正在梳妆。今日是国宴,循例皇后要大妆。饶是庄和身子不太爽利,身为皇后,这点功夫是不能省的。   “嫂子,彻儿呢?”   “去御花园了。”庄和顶着沉重的头冠,稍稍一瞥,从镜子里看到了徐幼宁牵着一个娃娃,笑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我家的。”徐幼宁拉着珣儿走上前。   庄敬一脸疑惑:“到底谁家的孩子呀,长得真漂亮。”   “真是我家的。”徐幼宁将珣儿推到庄和跟前,小声道,“想随爹爹,便叫姑姑,想随娘亲,便叫舅母。”   “珣儿拜见舅母。”珣儿乖巧地朝着庄和一拜。他现在跟娘亲在一块儿,当然是随娘亲叫啦。   庄和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什么姑姑,什么舅母的,这孩子到底……   庄和捋了一下其中的关系,一下捂住嘴巴,“这孩子是你和三哥的……”   不等庄和把话说完,徐幼宁便点了点头.   庄和吓得更厉害了,抬头对旁边人道:“都下去。”   待宫人们悉数退下,庄和抓着徐幼宁的手道:“到底怎么回事?”   徐幼宁事先想好了说辞,“珣儿想娘了,所以傅成奚傅大人就把他带过来了。对外说是傅大人的儿子,嫂子要替我保密噢!”   “这怎么保密……”庄和看了一眼珣儿,见珣儿正打量着自己,伸手捏了捏珣儿的脸蛋,“这孩子这么漂亮,既像你,又像三哥,你带在身边,皇上哪里会猜不出来?”   “我没想瞒皇兄,原是想带珣儿先去见皇兄的,皇兄那边在议事,就来嫂子这边叨扰了。”   听到徐幼宁的打算,庄和稍稍松了口气,她不想瞒着燕渟做什么事。   她望向珣儿,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是叫珣儿么?我是舅母。”   “舅母。”珣儿甜甜笑着。   庄和不禁感慨道:“珣儿生得真好,跟三哥小时候特别像,难怪父皇和贵妃娘娘那么疼他!”   若是有人夸赞徐幼宁,徐幼宁免不了谦虚一番,但庄和夸的是她的儿子,她觉得夸得还不够。   除了长得好,珣儿还有很多值得夸赞的地方呢! 第118章   徐幼宁自豪的说:“珣儿可聪明了, 连傅大人都说,将来长大了必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瞧着也是这样的,”庄和笑着附和道, 她头冠沉重,不便行动, 且面妆还没有敷完,一面对着镜子补胭脂, 一面道, “妹妹, 那边柜子里有个紫檀宝盒, 你去找出来。”   “好,”徐幼宁起身, 依言找到了紫檀宝盒,“嫂子,你要拿什么首饰?”   “宝盒第二层有一个宝蓝色锦囊, 里头有块佩玉, 你给咱们珣儿戴上, 算作是我的见面礼。这佩玉原想着等彻儿生辰的时候给他, 咱们珣儿到了, 就给珣儿了。”   徐幼宁拿出佩玉望了一眼, 惊奇道:“这不是去年和田上贡的宝玉么?我记得去年他们只上贡了这一块,宝贝得很呢。”   “是啊, 和田使者说这块玉不是俗物,乃是大山之心。皇上一直留用的,诊出喜脉后给了我,你知道的,我对这些东西一向不感兴趣, 想着做成佩玉给彻儿戴着。”   “多谢嫂子!”   这么好的东西,徐幼宁不想推辞,道谢过后,便将佩玉给珣儿系在腰带上。   这块玉没有打磨过,形状浑然天成,圆润得像个鸡蛋,却散发着珍珠般的光芒。   珣儿摸了摸佩玉,这玉是块暖玉,摸着不像别的玉一样冷冰冰的,的确很适合小孩子佩戴。   “多谢舅母。”   “小小年纪就懂礼数,真是个好孩子,珣儿,往后多进宫同彻儿弟弟玩耍,好吗?”   “只要娘亲来,我就来。”   庄和被珣儿可爱的模样逗乐了:“你们都来,咱们宫里空着的宫殿可多了,一会儿珣儿去挑个喜欢的跟娘亲一起住下来。”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正嫌宫里太冷清呢!珣儿,那边有滑梯,彻儿弟弟最喜欢玩了,你过去看看喜不喜欢玩?”   “滑梯?”珣儿从来没听说过这东西,回过头一看顿时新奇极了。   彻儿出生之后,燕渟命人专门给彻儿打造了一套小家具,桌子、椅子、书架、床榻都是给小娃娃量身打造的。除此之外,还做了一个叫滑梯的大型玩具。   滑梯是用木头打造的,一面是七级楼梯,一面是被打磨光滑的木板,只是木板两旁都有扶手。   徐幼宁是见过彻儿玩滑梯的,见珣儿不知该怎么玩,便道:“你从楼梯这边上去,再坐在另一边滑下去。”   珣儿依言从楼梯这一头走上前,走到滑梯顶端,依着徐幼宁的指挥坐了下去。   这架滑梯原本就被工匠打磨得十分光滑,再加上彻儿天天玩着,滑道这一边已经磨得发光了,顺溜儿得不得了,珣儿刚一坐下,就滑了下去。   “哇!”珣儿有些惊讶,可并不惊恐,从地下爬起来,快活地朝徐幼宁笑道,“娘亲,这个滑梯真好玩。”   说着,珣儿自个儿从另一边爬上楼梯,重新滑下去,一遍又一遍,乐此不彼的。   庄和看着珣儿开心玩耍的模样,感慨道:“他跟你倒一点也不生分。”   “是呀,所以我特别开心。”   妯娌俩说着话,没多时,外头宫人道:“娘娘,该去昭和殿赴宴了。”   昭和殿位于皇宫的南苑,独立的一座大殿,并不与其他宫殿相连,周围被一片莲池包围,风光极好,历来都是北梁皇帝举行宴会的地方。   庄和派人去御花园将彻儿接了回来,彻儿年幼,无需过多打扮,换上皇子礼服便出发了。   两对母子乘着步撵前往昭和殿,片刻便至。   燕渟的步撵比他们稍稍早到,就是前后脚的模样。   “陛下。”庄和牵着彻儿上前一拜。燕渟摸了摸彻儿的脸蛋,望向徐幼宁。   徐幼宁牵着珣儿,朝着燕渟挥了挥手。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从钱荣那边听说了,燕渟并未对珣儿的出现表示异样,反是朝徐幼宁露出个无奈的眼神。   “先进去吧。”   徐幼宁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先进去赴宴,结束了再算账。   不过,她可不怕哥哥同她算账。   燕渟和庄和牵着彻儿走在前头,徐幼宁牵着珣儿走在后头。   朝臣和使团已经落了座。   帝后一进昭和殿,所有人起身唱诵万岁。   “平身。”燕渟扶着庄和坐下,“今日宴会大家不必拘束,南唐是皇后的娘家,都是自家人。”   “谨遵陛下旨意。”   徐幼宁独坐一案,刚牵着珣儿坐下,珣儿便小声道:“娘亲,父王也来了。”   她抬眼望去,便见“秦羽”穿着一身南唐五品武官的朝服坐在傅成奚的旁边。   这人,为了进宫赴宴,又给自己编造了个武官的身份。   李深自然也在看他们母子俩。   对视片刻,徐幼宁便收回目光,对身边的珣儿道:“别看了他,不然舅舅会察觉的,知道吗?”   “知道了。”珣儿乖乖道。   “咱们吃完饭,就跟彻儿一块儿去御花园玩,那边还有舅舅专门给彻儿做的游园,可好玩了。”   珣儿刚刚在岚云宫玩了彻儿的滑梯,对彻儿的玩具好奇得不得了,听到可以去彻儿的游园里头玩,顿时高兴地直点头。   “尊敬的北梁皇帝陛下。”   傅成奚身为此次使团的正使,在众臣落座之后,举着酒杯重新出列,代表南唐皇帝送上贺礼。   燕渟会意,自然让大太监钱荣宣读一番回礼的礼单,无非是妆缎、彩缎、百花缎、茶团、茶膏,当然还有北梁良马五十匹。   傅成奚代表南唐皇帝致谢过后,走到大殿正中,向燕渟举起酒樽。   “下臣此番出使贵国,除了问候陛下,还有一件要事须与陛下商议。”   “大人所说,可是联姻一事。”   傅成奚颔首,“北梁与南唐相交已久,通商已逾二十年,这二十年来,两国边境和睦,百姓安居乐业。因此鄙国陛下向陛下提议,将交换质子的旧约废除,两国互相联姻,永久缔结友邦,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底下的群臣纷纷议论起来。   按照两国当年在大战后缔结的和约,今年又到了交换质子的时间。若是质子的约定不改,燕渟唯一的儿子彻儿就要被送去南唐了。   听到这里,庄和下意识地牵紧了彻儿的手。   即便南唐是自己的娘家,谁又忍心把孩子送去做质子?   燕渟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朕的皇后本就是北梁的公主,照此来算,两国已是姻亲。”   “陛下所言甚是。”傅成奚笑道,“这次臣出使北梁,就是希望两国可以亲上加亲。”   “如何亲上加亲?”   “鄙国太子殿下今年二十有二,尚未迎娶太子妃,臣代表鄙国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特向贵国熙平长公主求亲。”   该来的还是来了,徐幼宁情不自禁地朝李深望了一眼。   他自然是在看她。   从她走进大殿开始,他就一直在看她。   燕渟早有此预料,微微笑道,“此提议甚好,朕亦早有废除为质旧约的心意。不过不巧的,熙平长公主从前在家时有婚约在身,恕朕无法一女嫁两家。”   这话一出,别说是其余的朝臣,就是徐幼宁自己也满脸惊愕。   她顿时感受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用去看,一定是坐在对面的李深。   她已经有婚约在身?跟谁缔结的婚约?哥哥怎么不提前跟她打个招呼?   “娘亲,”身边的珣儿也坐不住了,扯了扯徐幼宁的袖子,小声问道,“为什么父王那样看着你啊?”   因着珣儿这句话,徐幼宁下意识地朝对面的李深望了一眼,果然,这男人眸光似箭,冷冷盯着自己。   徐幼宁被他那样看着,心里有些委屈。   她跟他没什么关系了,就算她要改嫁,他也管不着,干嘛一副看自己红杏出墙的模样?徐幼宁相信,若不是身在北梁,若她不是北梁的公主,李深一定会拉她出去浸猪笼。   “如此,”傅成奚对燕渟的回答也有些意外,好在他应变极强,脸上还维持着笑意,“不知哪一家这么有福气,能迎娶到熙平长公主这样的佳人为妻?”   “也是无巧不成书,”燕渟笑了笑,“他是朕在南唐时结交的故友,贵国太子殿下和傅大人都是认识的。”   傅成奚原本还算镇定,听到这话也迷惑了。   都认识的人?谁啊?   “难得今日见故友,卫卿,过来同傅大人喝一杯酒吧。”   北梁群臣之中,有一个清瘦的身影站了起来,走上前对着傅成奚一拜:“傅大人,有礼了。”   傅成奚这下是彻底惊愕了,眼前站着的人居然是卫承远。   一年前,卫承远的祖母过世,他向朝廷上表丁忧,辞官回乡。   他怎么会到了北梁?还跟徐幼宁再续前缘?   傅成奚想过燕渟会回绝,也想过燕渟可能会以徐幼宁有婚约来推脱,这些他都想好了对策,但他万万没想到燕渟会把卫承远拉出来。   这卫承远莫非朕跟幼宁续上缘分了?   同样惊愕的人还有徐幼宁。   承远哥哥怎么会在这里?还跟自己结了婚约?   “卫兄,好久不见。”傅成奚顶着发麻的头皮,接过卫承远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燕渟见状,缓缓笑道:“大家是知道的,熙平不是朕的亲妹妹,朕幼年丧妹,又在南唐为质十七年,回到北梁,见到熙平,顿时觉得是上天赐重新给朕一个妹妹。贵国求娶熙平,朕自无不愿之理。只是熙平长公主已有婚约在身,不能夺人之爱。朕这边有个折中的法子,傅大人要不要听听?”   “陛下请讲。”   “熙平虽是长公主,与朕之亲缘并不近,只是名字里带着一个燕字。朕的堂妹之中,还有尚未婚配者,朕会册封其为长公主,与贵国太子结为夫妻,共结两国永久邦交,如何?”   傅成奚颔首道:“陛下的考虑着实周全,不过臣出使贵国之前,接的皇命是为太子殿下求娶熙平长公主,既然此事有变,臣须请皇命示下方可。”   “既然两国都有再次联姻的意思,也不急在这一刻,傅大人尽可派人快马回去请皇命,等待皇命这段日子,使团的诸位都可在北梁尽情游玩,鸿胪寺这边一定要为各位使节安排妥当。”   此时燕乐起,宴席一派祥和之气。   “娘亲,熙平长公主是谁呀?”珣儿又扯了扯徐幼宁的袖子。   徐幼宁不敢抬头,一抬头,就会跟李深的眸光对上。   因着儿子问话,她正好侧过身子道:“就是娘亲。”   “啊?”珣儿顿时惊讶道,“那……娘亲不嫁给父王了吗?”   “娘亲不是告诉过你么?娘亲不是父王的妻子。”   “你要是嫁给别的男人啊,父王会伤心的。”   他会伤心吗?   徐幼宁觉得,他一直视自己为囊中之物,听到自己要嫁人,他不伤心,更多是气愤吧。   “娘亲,你嫁给别人,是不是要生别的儿子了?”珣儿又发起愁来。   “别担心,娘亲不会嫁人的。”   “可是,”珣儿朝前头努了努嘴,“那个要娶你的男人已经走过来了。” 第119章   要娶她的男人?   徐幼宁心中一动, 一抬眼,果然见卫承远正向她走来。   三年不见,卫承远似乎不一样了。   虽然他还是一样的清瘦, 可徐幼宁看得出,他眉眼间流露出的神态已经不是往日青涩的少年。   “臣卫承远拜见公主殿下。”他走到徐幼宁的食案前, 郑重其事朝她一拜。   他眸光清亮,毫无避讳地直视着徐幼宁。   徐幼宁微微敛眉, “卫大人免礼。”   真没想到, 会跟卫承远重逢, 还是以定亲为由头的重逢。   燕渟的说法, 不算有错。   她跟卫承远是自小就有婚约的。   徐幼宁不禁又想起了在徐家的那些日子,跟卫承远之间那些青涩的萌动, 是那段日子中为数不多的甜。   总是说徐幼姝跟她攀比,她何尝又没有跟徐幼姝攀比过。   徐幼姝有好的衣裳首饰,有爹的疼爱, 有哥哥姐姐的疼爱, 对她而言, 她有祖母做依靠, 还有卫承远做未婚夫婿, 这些都是支撑着她过日子的念想。   “公主, 臣……”   “公主殿下,臣敬你一杯, ”李深突然起身走了出来,打断了卫承远的话。他举着酒樽站到了徐幼宁和卫承远之间,“恭贺公主殿下定亲大喜。”   定亲大喜这四个字,李深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对着李深幽暗狠戾的眸光,徐幼宁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不知道眼前的局面该怎么办?   一个李深就足以令她头疼,又多一个卫承远,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呢?   “长公主殿下,这位是我们使团的侍卫统领秦羽秦参将。”似是预见到了局面不妙,傅成奚适时地走了过来,站在李深的前头,将他能杀死人的眸光挡住了一半。   还好傅成奚在,能控制一下李深。   徐幼宁不怕李深,但她害怕李深在这里发疯。   那一次在傅家侯府赴宴,因为卫承远,李深就发作了一次脾气。   徐幼宁稍松了口气,端起酒樽,虚碰了一下:“原来是秦参将,失敬了。”   傅成奚不等李深再说话,抢着道:“长公主,卫大人,臣敬你们二位一杯,恭贺二位订婚大喜,两位当真是天造地……”   他话还没说话,李深转过身,肩膀重重撞了他一下,冷冷道:“失陪了。”   徐幼宁重新斟了酒,与傅成奚碰了一下:“多谢傅大人。”   这句感谢是发自真心。幸得傅成奚机敏,出面化解这剑拔弩张的局面。   李深要是再闹下去,哥哥肯定会察觉到这个参将有问题。   他不在乎死活,徐幼宁只不希望珣儿小小年纪就没了爹。   傅成奚稍稍靠近徐幼宁一些,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徐幼宁明白,他是在问卫承远的事,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微微摇了摇头。   傅成奚若有所思,喝了手中的酒,他转向卫承远,热络道:“卫大人,好久不见,要不我们也喝一杯叙叙旧?”   说着,便拉着卫承远往旁边去了。   人都走了,徐幼宁彻底松了口气,转过头,见身边的儿子正在专心致志地捣鼓一盘吃食。   “谁给你拿过来?”   “刚刚彻儿端过来的,他的伴伴说舅母特意让厨房给我们俩做的。”彻儿年幼,御膳房有专门的厨子给他做饭。这个银盘里装的都是鱼肉丸子、鸽子蛋、手撕鸡肉一类小娃娃吃得动的东西。   看着儿子,徐幼宁的心情稍松。   珣儿扒拉着银盘里的鱼肉丸子,一口一个,嘴巴上糊满了油,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娘亲,父王生气了。”   原来,这小不点不止在吃东西,刚才发生的事都看在眼里呢!   “他生气,又不关我的事。”徐幼宁小声回道。   珣儿放下手中的勺子,愁眉苦脸地看着徐幼宁。   “珣儿,怎么了?”   珣儿重重叹了口气,“要是娘亲不想哄他,只有我去哄他了,等一会儿我还想跟彻儿去御花园玩呢!”   徐幼宁见他这副模样,顿时逗笑了:“父王是大人了,不用珣儿去哄,珣儿只要好好玩就行了。”   “不行的,父王生气的时候很可怕,傅叔叔一个人可哄不住他。”   确实很可怕,不过现在的徐幼宁,不是从前的徐幼宁了,她是北梁的长公主燕翎,她才不怕他发脾气了。   庄和这阵子都在害喜,闻到油腥味就难受,在昭和殿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要走。   徐幼宁早就不想在这里呆着了,上前扶着庄和,领着两个孩子一块儿走出了昭和殿。   “你跟那个卫大人定亲的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一出昭和殿,庄和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过?”   “我也是才听说的。”如果燕渟是说她跟别人有婚约,徐幼宁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婚约是假的,可燕渟领出来的人是卫承远。   不知道哥哥对卫承远说了什么,他肯站出来认下这门亲事。   想到从前的那些情愫,又或者说,他是愿意结这亲事的?   徐幼宁暗自摇了摇头,她跟卫承远的过去太久远了,卫承远真的还记挂着自己吗?   见徐幼宁心事重重的样子,庄和不再追问,只道:“我身上的衣饰发冠太重了,先回岚云宫了,妹妹,你领着两个孩子去御花园玩吧。”   “好,彻儿就交给我吧。”徐幼宁时常进宫帮忙照看彻儿,姑侄俩感情十分要好。   庄和自坐了步撵往岚云宫去,徐幼宁领着两个孩子往御花园去了。   北梁皇宫中的御花园原本跟南唐皇宫的御花园差不多大小,但是燕渟后宫空虚,因此将御花园扩大了一倍,还专门为彻儿修了一座游乐之所。   徐幼宁左手牵着珣儿,右手牵着彻儿。   一走进游园,珣儿顿时欢呼起来。   这游园的正当中有一块沙地,旁边搭着三架秋千。沙地上有一座奇奇怪怪的亭子。这亭子比通常的亭子高一倍,修了好几座阶梯高低不同的楼梯往上,从亭子往下又有三个滑梯。有一个是直直的,有一个是拐弯的,有一个带着起伏的,另外还有一张用粗麻绳编织的大网,从沙地一直连到亭子上。   珣儿已经知道滑梯是怎么玩的了,却不知道网是做怎么用的,好奇问:“娘亲,那个是做什么的呀?”   徐幼宁没有回答他,而是弯下腰对彻儿说:“珣哥哥不知道那个网是怎么玩的,彻儿教一下哥哥好不好?”   彻儿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珣儿,可他很喜欢珣儿,“哥哥,走。”说着就拉着珣儿的手往沙地里跑去,领着他从麻绳网往亭子里怕,再从滑梯上滑下来。   珣儿见什么都新奇,彻儿难得有玩伴,两个人欢快地乐此不彼的爬上滑下。   沙地和亭子都有宫人照看,倒不必徐幼宁一直盯着。   她坐到秋千架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享受着难得的清净。   从前,庄和陪着彻儿在这里玩耍的时候,她就想象过她的小黄是怎么玩耍的。如今,她终于跟庄和一样,可以坐在这里看着欢快玩耍的儿子。   真好。   她从前并不觉得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她体会到了为人母的快乐。   此刻,天还没黑,但能看到几点模糊的星子。   御花园里的宫灯都点亮了,夜风不凉,秋千轻轻晃动着,珣儿在眼前欢笑,她心满意足。   晃着晃着,她突然察觉出有一点不对劲。   明明没怎么使劲,秋千怎么越荡越高了呢?   有人在推秋千么?   徐幼宁回过头,便见卫承远不知几时站在秋千架后头,一下一下轻轻推着她的秋千。   “承远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见你走了,我便向陛下求了这个恩德。”   原来是哥哥派人把他带过来的。   哥哥到底怎么想的,难道想撮合自己跟承远哥哥吗?   这也太荒唐了。   离开李深过后,徐幼宁就打定主意不再成亲。   这辈子她爱过了,也有儿子了,没有再成亲的必要了。   见徐幼宁扭头过来看自己,卫承远朝着她淡淡一笑:“幼宁,我还是叫你幼宁,可以吗?”   “无妨,从前的亲友们都这么叫我的。”   刚才在昭和殿的时候,徐幼宁觉得卫承远变了,此时在夜空底下,对着他温柔的笑脸,倒觉得他没有变,还是她从前认识的卫承远。   “你坐稳了,我帮你推。”   徐幼宁转过身,重新在秋千上坐好。   扭着身子确实有点不舒服,再者她心情有点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卫承远。   背对着他,要轻松许多。   “承远哥哥,你不是在户部做得很好吗?怎么会,怎么会来北梁呢?”徐幼宁斟酌了一下,开口询问道。   “去年祖母过世,我就辞官回家丁忧了。”   “老太太过世了?”徐幼宁在心中微微一叹。   卫家老太太是除了徐老太太之外,她最敬重的长辈。   当年她跟卫承远定亲后,卫家老太太一直都拿她孙媳妇看待,对她很好。   提到卫老太太,自然回想起徐老太太。   徐幼宁不禁有些怅然:“节哀。”   “祖母年逾古稀,并无疾病缠身,是在睡梦中走的,看起来很安详。”   卫承远说得很轻松,可徐幼宁知道,卫承远从小跟祖母相依为命,是卫家老太太拼命供养他念书考学,祖孙俩感情十分深厚。   他这样说得轻松,心里定是很难受的。   徐幼宁本想问清楚婚约是怎么回事,问到此处又觉得无法继续了。   倒是卫承远猜到了她心中疑惑,徐徐说了下去:“我在老家呆了半年,陛下派人来寻我,让我到北梁做官。他跟我说,你还活着。”   所以,他是为了自己来的么?   那么婚约,他的的确确是真心想与自己缔结的么?   徐幼宁一时凝噎。   凉亭里,珣儿正准备从滑梯上往下滑,忽然看到娘亲的秋千后头突然多出来一个男人。定睛一看,那男人好像就是要娶娘亲的那个人。   他们俩很亲近么?他居然一边跟娘亲说话,一边为他推秋千。   “哥哥,哥哥,滑!”彻儿见珣儿呆呆站在那里,用手拍了拍珣儿的肩膀。   珣儿回过头,“彻儿,我们滑下去,去玩沙子吧。”   “好。”彻儿喜欢玩沙子。   珣儿微微一笑,先滑了下去,彻儿立马就跟上了。他平常一个人在宫里,多是小太监们陪着,现在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哥哥陪着他玩,实在太开心了。   两个娃娃下了滑梯,珣儿牵着彻儿的手,一块儿往徐幼宁的秋千那边走。   不过珣儿并没有跑过去,而是领着彻儿蹲在一处不远不近的地方。   “哥哥,姑姑。”彻儿指了指那边的徐幼宁。   “嘘,”彻儿蹲着身子,低下头,朝珣儿做了一个嘘声,“你乖乖的玩,别去看姑姑,知道吗?”   彻儿很听哥哥的话,点了点头,认真地把沙子都堆到一处,堆成一座小山。   珣儿悄悄回过头,朝秋千架瞥了一眼。   娘亲依旧坐在秋千上,任由那个男人为她推秋千。   珣儿心不在焉的刨着沙子,悄悄叹了口气。   父王,危矣。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当,二更来咯~ 第120章   “我看你穿的是官服, 如今在北梁做官了吗?”静默了一会儿,徐幼宁终于又开了口。   “为了今晚的宴会,陛下给我在户部挂了个闲差。”卫承远淡淡笑道, “既是长公主殿下的未婚夫婿,岂能是个白身?”   他的语气带着一点诙谐, 听着却让人难受。   “承远哥哥,你知道我……”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在我跟前, 你不必有什么顾虑。”   “我从前在东宫的那些事, 你是知道的, 离开南唐后, 我已经做了决定,以后不会再嫁人了。”徐幼宁说着, 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这次南唐使团过来求娶北梁公主,我不想走回头路, 所以才央求哥哥帮我想办法推脱, 只是, 我没想到他会找你。”   如果是别人, 徐幼宁可以毫无顾虑的假定亲, 但是卫承远, 她觉得这样做有些残忍。   “幼宁,你放心, 陛下跟我说的很清楚,只是作戏,等到联姻事情过去之后,这事就作罢了。”   “那……”   卫承远道:“你觉得不用作罢吗?”   “不是。”徐幼宁脱口道。   身后的卫承远似乎轻轻笑了,用极轻的声音道:“幼宁, 你当真是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   他这话颇为心酸,徐幼宁听着,不敢解释下去。   她的确变心了,在三年前就已经变了。   卫承远对她而言,只是从前的一段记忆。虽然是美好的记忆,但记忆就是记忆。   现在能让她生起情爱念头的人,只有李深。   想到这里,徐幼宁忽然狠了狠心:“承远哥哥,我……在东宫住了那么久,我的心已经被别的东西装满了,所以我不会再嫁人了。”   “如果你心里装了他,为什么能狠心离开呢?”   徐幼宁苦笑:“有时候我自己回想,当初为什么可以那么坚定。让我现在做决定,未必还能狠下那个心。”   尤其她现在见到了珣儿,儿子那么可爱,若然把现在的她放回到当初那个境况,她一定丢不下儿子。   她会为了儿子,留在李深身边,做他的良娣。   徐幼宁抬起头,看着不远处正在挖沙子的珣儿,目光无比柔软。   “幼宁,我明白了。”   三年前在东宫那一次见面他就已经明白了。   那天,徐幼宁匆匆从外头跑进太子的书房,一头便扎进了太子的怀里,至始至终没有一点余光落在他的身上。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明白,徐幼宁心里已经没有他了。   他从没想过孤独终老,只是在失去徐幼宁之后,那份渴望情爱的心突然就淡了。   户部事务繁琐,他俯首于案间,让自己忙碌无比,上官们都很器重他,进户部两年就擢升了一级,就在这个时候祖母过世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寂寞。   拼命的用功考学,有什么用呢?他喜欢的人,他尊敬的人,一个个都离他远去了。   祖母不是父母,过世原本是不需要辞官丁忧的,但他还是很坚决地向朝廷上表辞官,回到了老家。   他想静静,好好想想自己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没想到燕渟派人来找他,还告诉他,徐幼宁活着的消息。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一下就活了。   他知道,他还想着她。抱着一丝希望,他跟着燕渟的人来了。   到了北梁,他才知道,幼宁如今成了北梁的长公主。   他忽而又不敢靠近。   幼宁的日子过得好,做了人上人,他跑去找她,算什么呢?   在北梁浑浑噩噩待了一阵儿,燕渟找到他说,徐幼宁遇到麻烦了,需要他的帮助。   幼宁需要人帮忙,他自然要帮。   所以,他穿上了这身官服,站在了这里。   “承远哥哥,你住在哪里呢?”徐幼宁知道卫承远是个骄傲的人,他说他知道了,就是知道了。   多说只会伤害他。   “陛下给我安排了一处宅院,如今我借住在那里。要做这个假驸马,没个住处可不行。”卫承远一直在用轻松的语气在说话,可是徐幼宁知道,他的心情并不轻松。   “改日得了空,你到公主府来玩吧。”徐幼宁道,“月芽跟我住在一起,我们在北梁都没什么朋友,见到你,月芽一定很高兴。”   “我听说月芽如今做捕快了。”卫承远跟月芽还算熟悉的。   当初在徐家借宿的时候,徐幼宁不便时常去见,递什么东西传什么话都是让月芽去的。   “是啊,她现在可是会武的人,可威风了,就是早出晚归的,平常见不了几面,你若是要来,提前说一声,我好叫她告假。”   “好。”   徐幼宁从秋千上跳下来,转过身看着卫承远。   四年前的元夕,徐幼宁也曾跟卫承远这样相对立于夜色之下。   面容未变,可两人的心境处境已经截然不同了。   “承远哥哥,我还得送侄子回岚云宫……”徐幼宁指了指身后沙地里的两个孩子。   卫承远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他生得清瘦,在夜风中看起来异常单薄。   徐幼宁看着他的模样,不自觉地难过。   她吸了一口气,狠下心,转过身朝两个孩子招手:“珣儿,彻儿,我们回宫了。”   “好。”珣儿一下就从沙地里站了起来,一头扑到徐幼宁的怀里。   他手上、衣裳上都沾满了沙子,这一扑,把徐幼宁也弄得浑身是沙。   徐幼宁看着他淘气的样子,伸手替他抖了抖衣裳上的灰。   彻儿的侍从带着干净的鞋袜,为两个孩子换上,便乘着步撵往岚云宫去了。   待把彻儿交还给庄和,母子俩手拉着手从岚云宫里出来。   “娘亲,你要嫁人了吗?”珣儿问。   这孩子是看见卫承远为她推秋千了么?   徐幼宁当然想说不是,可惜看着眼前的小机灵,顿时生出了戏弄之心。   “珣儿,要是娘亲嫁人,你答应吗?”   珣儿脸上显出一抹失落,没有说话。   “不答应?”   “也不是,”珣儿似乎有些犹豫,“娘亲,你要是实在太喜欢那个叔叔了,就嫁给他吧。”   “为什么?”   徐幼宁有些惊愕,她还以为,珣儿会帮李深说话,劝她嫁给李深呢。   珣儿认真道:“父王说,成亲要娶自己喜欢的人,将来我长大了,就要娶自己喜欢的新娘。娘亲,要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叔叔,就嫁给他吧。”   “这话你父王说的?”   “是啊。”   想想也是,珣儿才三岁,除了李深,还有谁能教他这些呢!   徐幼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当下没有再说话。   一出宫门,正欲上马车,旁边便有人走上前。   “珣儿。”   是父王的声音,珣儿立马回过头,朝走过来的李深挥了挥手。   徐幼宁见他来了,顿时神情一紧。   跟先前在昭和殿的时候相比,李深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一双眼睛淡漠无情。   “回去吧。”他是对珣儿说的。   这人,是故意无视她么?   徐幼宁语气不善地开了口:“我会送珣儿回去的,他喜欢坐我的马车。”   李深不说话,只是看着珣儿。   徐幼宁看得更窝火,有话说话,这样逼孩子做什么?   可惜李深这一招很有效,珣儿马上开口说:“娘亲,我不跟你一块儿走。”   “珣儿,你不用怕他。”徐幼宁忙蹲下身,握着珣儿的手道,“娘亲会把你送到驿馆门口。”   珣儿朝徐幼宁眨了眨眼睛,抱住徐幼宁的脖子,在她耳边小声说:“娘亲要嫁给别的男人,父王已经很可怜了,我要是不跟他一块儿走,他就太可怜了。”   徐幼宁听着儿子的话,顿时哭笑不得,忍不住担忧起来,小小年纪,懂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   珣儿松开徐幼宁,走到李深身边,又回头对徐幼宁道:“娘亲,明天你还来接我吃午膳,好吗?”   “好,我还让马车在帽儿街等你。”   还懂得一碗水端平呢!   徐幼宁看着儿子,脸上全是笑意,可余光一落到李深身上,立即了冷了下来。   李深牵着珣儿转身便走。   徐幼宁知道他是故意的,不过即便如此,徐幼宁还是目送着他们离开。当然了,她是冲着儿子,又不是冲着李深。他的背影,谁想看了?   走出一段,珣儿扭着身子朝徐幼宁挥手。   徐幼宁也朝他挥手,待他们父子俩上了马车,才转身离开。   傅成奚早已坐在马车上,见李深牵着珣儿上来了,吩咐车夫驾马离开。   转过身,笑着打趣道:“小珣儿,今天跟娘亲在一块儿开心吗?”   “当然开心了。”   “今天都玩了些什么?”   “嗯。”珣儿歪着脑袋回忆了起来,一桩一桩的说出来,“我在公主府吃了午膳,每一道都是娘亲亲手做的,用过膳娘亲就带我去她的寝宫睡觉,娘亲的被子和枕头都香香的,特别好闻。”   “你们睡觉,那你父王做什么了?”傅成奚又问。   “我跟娘亲说,让父王跟我们一块儿睡觉,可是娘亲说她不是父王的妻子,不可以在一起睡觉,所以只有我和娘亲睡觉。父王一直在院子外头等我们。”   听到这里,傅成奚忍不住笑了起来,敢情真去公主府当侍卫了!   李深的脸一下就拉下来了。   珣儿继续道:“睡醒之后,娘亲就带我去了宫里,让我认识了彻儿弟弟,接着我们就去吃饭啦。”   “我见你们很早就离席了,去哪里玩了?”   “娘亲带我和彻儿去御花园玩了,舅舅可喜欢彻儿了,还专门在御花园给彻儿修了亭子和沙地。”   李深不以为然:“亭子和沙地有什么稀罕的。”   珣儿眨了眨眼睛,认真解释道:“彻儿的亭子有好多滑梯呢,可好玩了。”   “滑梯是什么?”傅成奚也来了兴趣。   珣儿一脸无奈,想了想,还是道:“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很好玩。”   “娘亲是不是陪你玩滑梯了?”傅成奚问。   说到这里,珣儿没有说下去,而是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了?”   “娘亲可没工夫陪我。”   傅成奚有些意外,“她没跟你一块儿去御花园吗?”   李深亦是抬起眼,看向珣儿。   珣儿努了努嘴,看起来有些无奈:“去了呀。我只跟彻儿一块儿玩,娘亲有别的人陪她。”   “谁?”李深脱口问道。   珣儿一脸的为难,再看着李深的目光全是同情:“父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哦?”傅成奚顿时来了兴致,笑看着李深,伸手摸了摸珣儿的脑袋,“那就不告诉父王,你告诉傅叔叔,谁在陪娘亲呀?”   “就是,”珣儿吞吞吐吐的说,“就是要娶娘亲的那个叔叔呀。”   “你是说在宴席上那个?”卫承远?   珣儿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娘坐在秋千上,那个叔叔就站在她身后,一直帮她推秋千,推了好久。”   傅成奚摸了摸下巴,分析道:“看来这回卫承远跟幼宁订婚约的事并不完全是假呀。”   话音一落,李深忽然站了起来,挑起车帘从行驶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珣儿吓得捂住嘴,担忧道:“傅叔叔,父王是要去寻短见吗?”   “应该不是。”   “那父王去做什么呀?”   傅成奚挠了挠头。   还能做什么,无非是跑到幼宁那边去爬墙、踹门,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还是不用对小娃娃讲比较好。 第121章   李深很顺利地摸进了公主府。   下午在公主府呆了那么久, 四处都了一圈,又跟徐幼宁院子外头值守的宫人们攀谈过,把公主府的布局摸了个七七八八。懂行兵布阵的人, 掌握了地形,自然清楚哪些地方守卫森严, 哪些地方布放薄弱。   他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了徐幼宁的院子里,将身形隐藏在了草木中。   徐幼宁的屋子里亮着灯。   因是初夏, 门窗都开着, 只放下了薄薄的纱帘挡住蚊虫。   李深抬头, 望见徐幼宁跟月芽坐在桌子前说话。   不禁一哂。   倒是跟从前很像, 发生事情,问她什么她都不肯说, 就知道拉着月芽在旁边偷偷犯嘀咕。   屋子里的徐幼宁支着两只手托下巴,皱着眉,嘟着嘴, 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是在谈他, 还是在谈卫承远?   她今晚跟卫承远在御花园荡了那么久的秋千, 定然是在谈卫承远。   李深的心仿佛被人扎了一刀。   想离近一些听她们说些什么, 又担心被人察觉。静候了许久, 终于等到月芽离开。   可徐幼宁的房里还有人。   丫鬟们提着水桶进进出出的, 李深心中一动:她要沐浴吗?   片刻后便印证了他的猜测,徐幼宁的浴桶就放在窗前, 浴汤的热气盈盈不断地从纱帘里飘出来。   窗户都不关就沐浴,真是个放荡的女人。   就算院子里只有丫鬟伺候,也是个放荡的女人。   李深在心中暗骂,可是他依旧悄悄往那扇窗户边挪动,直到侧身站在了窗前。   屋里头飘出来的热气尽数扑到他的脸上。   不知徐幼宁在浴汤里放了些什么香料, 气味格外好闻,头先那种冲过来要找徐幼宁算账的狠劲就在纱帘里飘出的阵阵热气中一点一点消弭了。   除了从纱帘中溢出来的热气,不断溢出来的,还有窗户里头的风光。   徐幼宁对着窗户坐在浴桶中,双手扶着浴桶,仰着头任由丫鬟为她净发。   隔着纱帘和热气,李深依旧看得见她胜雪的肌肤和秀美的身姿。   李深紧紧握着拳,饶是他极力克制,仍然感觉到自己的鼻息粗重了许多。   “公主,发上要敷香膏么?”丫鬟拿着干燥的绸缎替徐幼宁将头发一缕一缕的擦干。   “发梢抹一点,别用太多。”   今日她乏得紧,想好好泡个澡,再清清爽爽地睡一觉。   这是哥哥教她的法子。   哥哥说,心烦意乱的时候,他会去温泉池里对着夜空沐浴,内心一下就平静了。   徐幼宁的公主府里没有温泉池,她不敢叫人把浴桶摆在院子里,若是哪个下人传扬出去实在太难听了。   就这样开着窗户,放下纱帘,便是她能做到的最出格的了。   丫鬟往她发梢上抹了点香膏,扶着她从浴桶中站了起来。   梭梭——   窗外发出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什么东西?”徐幼宁朝外头看了一眼。   丫鬟走到纱帘前,朝外头看一眼,什么都没看到,回过头道:“殿下,许是有鸟落在咱们院子的树上了。”   徐幼宁并未在意,只点了点头,便从浴桶里走了出来,丫鬟替她裹上宽大的绸缎。   “殿下,今儿要穿寝衣吗?”   徐幼宁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榻上的被子换新的了吗?”   “殿下放心,今儿铺的是宫里拿过来的双宫茧蚕丝做的被子,奴婢们放在太阳底下晒了两日才拿到主子屋里来的。”   “知道了,下去吧。”   丫鬟们退了出来,坐到廊下值守。   徐幼宁身上只裹了一块薄绸子,夜风吹进来,略有些凉,她走过去将正对着床榻的那几扇窗户合拢,这才走到榻前。   一松手,身上的绸子就滑落了下去。   感觉有些凉,徐幼宁赶紧钻进被子里。   太满足了。   这也是从哥哥嫂嫂那边学来的。   嫂子说他们如今都丝质枕头丝质被子,盖在身上特别舒服。   徐幼宁早前还觉得嫂子和哥哥不知羞,夜里睡觉居然不穿寝衣,然而自己试过之后,顿时喜欢上了。   这样毫无束缚的裹着蚕丝被,令她心烦意乱的那些事在刹那间远离了她。   徐幼宁惬意地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有脚步声。   是丫鬟进来了吗?   贴身丫鬟的确会进屋替她掖被角。徐幼宁并未多想,继续眯着眼睛。   脚步声近了,可是并没有给她掖被角。   不太对劲,如果看她被子盖得好,应当会立即出去了。   仔细一听,似乎还有另一种声音,很轻、很快,像是更衣的声音。   徐幼宁睁开困顿的眼睛,扭过头望出去,这一下,所有的睡意全都没有了。   “秦羽”站在她的榻前,已经解了一半的衣裳,正对着她目露凶光,徐幼宁甚至看到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身子往后退去,可她已经慢了。   李深见她转过身来,一下扯开她的被子抱住了她。   “来……”第一个字刚出口,嘴巴便被李深捂住了。   徐幼宁没得衣裳,李深也没得衣裳,两个人黏在一起,屋子里一下就热了起来。   想叫李深放开自己,被捂住的嘴却只发得出“唔”、“唔”的声音。   李深将徐幼宁圈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哈了口气:“别动了,你弄成这个模样躺在这里,不就是在等我吗?”   说着,他挥手将那床薄薄的丝被扔了下去。   榻上只余他和徐幼宁两个。   他的唇是热的,他的气息的热的,甚至连他惯常冰冷的指尖都是热的。   他的唇、他的手在她的身上煽风点火,徐幼宁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偏偏是今日她没穿寝衣的时候?她不要这样躺在他的怀里,她不要就这样被他再次霸占。   她的胳膊被他束缚,根本无法动弹。   怎么办?该怎么办?   徐幼宁怀揣着最后一丝清明,碰到了他的凶器,然后——狠狠一掐。   “啊——嘶——”李深发出了抑制不住的惨叫声。   因着求亲使团的到来,徐幼宁一直心烦意乱,好几日没搭理指甲了,这一掐,直接见肉。   一声痛呼过后,李深松开了徐幼宁,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徐幼宁惊魂未定,飞快地跳下了榻,冲到衣柜那边胡乱披了件衣裳。   值守在外头的丫鬟听到李深那一声痛呼,立时警觉了,径直推开了门。   “殿下,出事了吗?”   “先出去吧。”徐幼宁穿上了衣裳,倒是镇定了下来。   李深不会杀她,也不会打她,他就是个牲口,满脑子都想着那等下三滥之事,经她那么一掐,应当再掀不起什么浪来。   说到底,若是在她寝宫里抓到一个男人,燕渟肯定会知晓的,到那时他只怕不能离开北梁了。   “是。”丫鬟们虽然觉得主子屋里传出来男人的声音奇怪,但主子这么说,她们自然从命,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徐幼宁迅速穿好衣裳,连腰带都重新绑好,这才回到榻前。   不过她并未走近,只是倚着屏风站着。   万一李深还想做什么,她就让侍卫把他抓起来。   李深此时已经坐了起来,一手捂着疼痛的地方,一手扶着榻边,脸色难看得紧。   徐幼宁不知道到底有多疼,只是听月芽说过,男人的弱点就是那里,没想到对李深都这么管用。   “你装够了没有?”徐幼宁硬着心肠道。   李深抬眼看向徐幼宁,徐幼宁这才发觉他脸上的青筋都有些凸起了。   真这么疼吗?   徐幼宁隐隐担忧,到底还是不愧疚的,她要是不反击,她这会儿一定被他……   想到这里,徐幼宁对他的那点心疼立即烟消云散了。   “李深,这是你自找的,谁要你冲到我屋里来的?你歇够了吗?你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李深听着她的叱骂,并未立即回话。   他蜷缩成一团,过了好一会儿才坐了起来,脸色铁青地看着她。   “徐幼宁,我知道你狠,真没想到,你能狠到了这份上。”这狠毒的女人,是想让他断子绝孙么?   徐幼宁看着他的模样,像是疼得狠了,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他。   她觉得有些委屈。   掐那一下的确是使了劲儿,可她劲儿就这么大点,连提桶水都费劲,还能把他掐成重伤么?   “要不,我给你拿点外伤药膏。”   “你是蠢货吗?”李深狠狠骂道。这地方,是外伤药膏能解决的吗?   徐幼宁瞪他一眼,径直去柜子那边提了药箱。   她这药箱里装了不少外伤药,捡了四五个罐子抱在怀里,走到李深跟前。   “你看看,用哪个比较好?”她不太懂这些药膏有什么分别。   李深扫了一眼她怀里那些药罐子,“徐幼宁,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连着被他骂蠢骂傻,徐幼宁也不干了,甩手将几个药罐子扔在榻上。   “你不想涂就算了。”徐幼宁没耐心了。   李深见她撒手的模样,冷笑道:“你下毒手害我,现在就这么不管了?”   “什么毒手,是你先……”徐幼宁又来气了,“是你先对我做那种事,居然还怪我?”   “谁让你洗澡不关窗户?”   “你……你看见了?”徐幼宁想起洗澡时窗外的动静,难道那就是李深弄出来的声音吗?   李深丝毫没有愧疚之意,“洗澡不关窗户,睡觉不穿衣裳,徐幼宁,可真有你的!”   真是奇了怪了,徐幼宁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丢脸的事,可事情从李深口中说出来,怎么就那么难听,好似她真的做了什么不齿的事。   “我在我自己的屋子里,想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徐幼宁分辩道。   “你再说一遍,你跟我有没有关系?”   “没有。”她跟他,早就没关系了。   “既然如此,那你不必见我的儿子了。”   这人,居然拿儿子说事,不过,提起儿子,徐幼宁在他跟前到底气短一些。“那是从前的关系。李深,你要我给你生孩子,我生了,我不欠你什么。”   “是吗?”李深定定望着她,过了一会儿,笑了一下,“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你是怎么想的?”徐幼宁问道。   虽然两人重逢有一段时日了,但两人根本没有机会好好说话。要么是见面不相识,要么是见面无法相识。似今晚这般单独相处,还是头一遭。   “我怎么想的,你在意吗?”   徐幼宁动了动嘴,没有吭声。   在意,当然还是在意的。但要说多在意,并没有多在意。   李深看着徐幼宁,见她久久说不出话,心中略微一沉。   徐幼宁见状,憋闷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知道你想听什么,我承认,我是欠你的。”   “欠我什么?”李深将眸光从徐幼宁身上移开,不知看向了哪处。   “小黄长到这么大,我都没有照料过他,这一件,是我欠你的。”   李深冷笑。   徐幼宁吃不准他什么意思,见他这副样子,没来由地觉得窝火。   “除了小黄,今晚我来找你,不是想谈小黄。”   不是谈小黄?   他想谈什么?除了小黄,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   “你的意思是,除了小黄,我还欠你别的?”   李深的眸光定定落在徐幼宁身上。   徐幼宁心中只觉得嘲讽,“我欠你什么?”   “你刚说要谢谢我抚养儿子到这么大,这就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   “恩人?我没有抚养儿子,的确有错,可你是他的亲爹,抚养他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再说了……”徐幼宁说到此处,没有再说下去。   “再说什么,把话说完。”   李深步步紧逼,徐幼宁自是不能想让,他既然想听,她可以说给他听。   “再说了,小黄的存在,本来就是你们费尽心机求来的,不是我。”   是慧贵妃和李深派人去莲花巷把她接出来的,她根本不认识他,就要跟他圆房,跟他生孩子。徐幼宁一直以来的打算,只是平平稳稳的过日子。   她没想攀龙附凤,没想为不认识的人生儿育女。   静默了片刻,李深道:“所以,你心里一直是恨我的?”他眸光似水,深沉不见底。   徐幼宁摇了摇头。   她没恨过他。   “那你爱过我吗?”李深问。   徐幼宁一怔。突如其来的问题,叫她措手不及。   “那晚,你对我说的话,全是假的吗?”   那一晚,他紧紧抱着他,她紧紧勾着他,他说了许多的甜言蜜语,她说了许多的山盟海誓。   说的都是真的吗?   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她不会在第二天就跟着别人毅然决然的离开。   那么,那一切,全是假的吗?   李深想听她亲口确认。   “那你,那晚说的都是真的吗?”徐幼宁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把这个问题抛还给他。   李深扬起下巴,嘴角掀起一抹讥诮的笑。   徐幼宁以为他要说什么难听的话,然而下一瞬,她听到了四个无比清晰的字。   “我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7 22:56:42~2020-10-28 22:4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82338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徐幼宁的呼吸在刹那间有些滞涩。   她低下头, 没有看他的眼睛。   李深静静等着她的回应,可是等了许久,还是没有等到她开口。   “我知道了。”很多时候, 不回答也是一种答案。   看着他心灰意冷的模样,徐幼宁突然于心不忍。   “当时是真的。”她说。   在芙蓉帐中说出的每一句海誓山盟, 的的确确尽皆发自真心。   李深当然给了她热烈的回应,可是至始至终没有说出她想听的那句话。   “现在呢?”他更想知道她的心有没有变化。   徐幼宁垂眸了好一会儿, 方才抬眼望着他:“我问你, 你现在想娶的人是北梁长公主燕翎, 还是我?”   “有什么分别吗?”李深反问。   徐幼宁垂眸, 浅浅笑了下。   他还是说不出其中的分别,他那么聪明的人, 怎么会说不出其中的分别呢?   李深见她只是笑,却不肯说话,逼问道:“你若真不想我再纠缠, 今日且把所有的话都说完。”   都说清楚吗?也好。   “当你知道我还活着的时候, 如果傅大人说, 我不是在北梁做长公主, 而是隐匿在乡间做一个农女, 你会怎么做?”   李深似乎觉得她的问题很可笑。   “你以为会如何?我当然会找你。”不管她变作什么身份, 不管她躲在哪个角落,他照样会把她找出来。   “那你, 还会去求皇命求娶农女徐幼宁为妻吗?”   李深微微一怔,再次看向徐幼宁的时候眸光变了变。   “你在乎的是这个?”   “为什么不在乎这个?李深,我生下来就是庶女,虽然日子不算难过,可也尝尽了人情冷暖。当初我被王公公从莲花巷带到你身边, 是因为我无路可走,所以,当我可以选择另一条路的时候,我心动了,”徐幼宁原本觉得,说出这些事应当是稀松平常的事,可是说着说着,渐渐就有些哽咽,“那天晚上,我去找你,其实是我突然反悔了,我突然舍不得离开你了,我想在你那边听你说一句话,可是等到天亮,我也没等到。”   “哪一句?”李深刨根问底,定要将这事弄个清楚。   到这份上,徐幼宁可以顺着他的心意,把一切摊开。   “那晚,我一直在等着你说,你不想娶杜云贞,你想娶我。”   “我不想娶杜云贞,难道你看不出来?”李深觉得她这话很可笑,难道她一直以为自己喜欢杜云贞吗?   徐幼宁摇头:“我看不出来。”   “徐幼宁。”李深提高的音量,语气亦急了起来。   “你别生气,我只问你,我是怎么想的,你不也看不出吗?”   这句话一出,李深彻底愣住了。   他的确看不透徐幼宁的心思,可是他一直认为,他的心思徐幼宁的知道的,所以他愤怒,徐幼宁明知他的心意,却故意践踏着他的心意。   徐幼宁的话将他点醒。   如若徐幼宁不知道他的心意,何谈践踏?   “如此。”李深释然地舒了口气。   无论如何,徐幼宁给了他一个答案。   “幼宁,既然我们把过去的事说清楚了,来谈谈眼下的事吧。如果,我现在给你想要的东西,你愿意跟我走吗?”   徐幼宁没有再回避他的眼神。   “若我现在是一个农女,而不是长公主,你会给我这些东西吗?”   “徐幼宁,我说的……”   “即便是从前你喜欢我,你也只是想让我做你的妾,是吗?”徐幼宁打断他的话,接连问道,“在你心里,还是要杜云贞、燕翎这样身份的女子才能匹配你的太子身份,对吗?在你心里,从来没有一次想过要让徐幼宁做你的妻子,对不对?”   李深被问住了。   他想为自己辩解,却发觉无从辩解。   他是一国太子,娶妻的事父皇要做主,朝臣们也要干涉。   如果他不是太子,仅仅是李深,他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女人做妻子,可若是选太子妃,的确是需要一位得到皇帝和朝臣认可的女子。   徐幼宁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可是那个时候,幼宁,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嗯。”   他是喜欢她的,她感受得到,所以才会在临走时那么舍不得,不顾体面地冲到他的书房,放肆的抱他、亲他。   “我不喜欢杜云贞,所以我才会让成奚调查他们一家的罪证。”   “如果我不离开,你固然不会娶杜家的小姐,但是照样会娶李家、王家、张家的小姐。”   日子是过出来的,徐幼宁不想当妾,就只能离开。   “现在这些问题都不存在了,我娶了你,不会再娶别人。”   是啊,现在她是北梁的长公主了,从前悬殊的两个人也变成了旗鼓相当的太子和公主。   “晚上月芽也是像你这样对我说的,现在我是北梁的长公主,你的南唐的皇太子,我嫁给你,门当户对,珠联璧合,我们能一家团圆,带着珣儿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难道不是吗?”   “或许我骨子里就是个贪心的人,”徐幼宁笑着,眼睛里却有了眼泪,“我想要你喜欢我,想要你比什么都喜欢我,不管我是长公主,还是庶女,又或者是宫女、农女,你都想娶我为妻。”   其实她没有自己说得那么贪心,那一晚,假使李深说了这一句她都愿意继续留下来。   她想要的男人,是想娶她为妻的男人。   只要他有这个念头,她都能接受。   话说到这里,已经差不多把她的意思都传达了,徐幼宁坐到榻边,把那些药罐子往他身边推。   “你先把药上了吧。”   李深没回答她的话,似乎还在思索她前头说的那些,过了一会儿,方才转过头,对徐幼宁道:“这地方不能随便用药。”   “那……我给你叫府医?”   “不用了。”李深一直拿手捂着,说着便抬起手看了看。   徐幼宁躲闪不及,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赶紧别过头,不敢再去看那狰狞的玩意:“既然不上药也不看大夫,快把衣裳穿上。”   刚才跟这家伙说了那么多话,他一直在片缕未着的,真是的,她自己都没留意到。   李深见她扭头捂着眼睛躲避的模样,忽然又往她身边凑。   这回徐幼宁反应及时,飞快往后一退,不叫他搂着。   “李深,你还敢过来,信不信我真把你给……”徐幼宁凶狠地瞪向他,抬起手做了个狠抓的动作。   李深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样子,扬起下巴轻佻的一笑:“你这模样,跟大黄倒是有得一拼。”   徐幼宁还不及反驳,李深又道:“不对,大黄都比你温柔不少。”   见他没有再凑过来,徐幼宁放下手,问道:“大黄怎么样了?”   “能吃能睡,能跑能叫,比从前胖了不少。”   承乾宫的日子单调,大黄算是她日常的一个乐子。   徐幼宁点了点头,余光不经意地又落在李深身上,这回她看得清楚,有一处的确像是肿起来了,十分突兀。   “你……快把衣服穿上。”徐幼宁赶紧起身,将他头先扔在地上的衣裳捡起来,砸在他身上。。   肿就肿了,都是他自找的。   李深这回没有二话,穿上了里衣,“叫人打点水,要凉一点的,我洗一下。”   “你要在我的浴桶里洗澡?”   “只是冲个凉。徐幼宁,没想到你这么小气,从前你在我的寝宫里洗过多少回?”   这个能一样吗?她又不是自己想住在那里的,不过,只是一桶水罢了,没什么舍不得的。   徐幼宁走到窗前,对着廊下值守的丫鬟道:“打桶水进来,要凉些的。”   丫鬟很快提了水桶进来,徐幼宁站在屏风旁,等着丫鬟出去便砰地一声关上门。   李深径自走到屏风后头,站着冲凉。   徐幼宁隔着屏风站着,不时能听到他“嘶”叫声,有些愧疚,有些好笑。   “李深。”   “嗯?”屏风里头的人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易容是用的人皮面具吗?”   “嗯。”   “那你洗澡洗脸的时候要摘下来吗?”   “不摘。”   “不摘?”徐幼宁顿时惊讶了,好奇追问,“那你从易容那一天起就一直戴着面具么?”   “嗯。”   脸上一直戴着面具,应该很难受吧。   想是这样的想,不过徐幼宁没说出来,说出来,他肯定以为自己在心疼他。   里头的冲凉声停了,片刻后李深走了出来。   他穿好了裤子,将里衣搭在身上,胸膛那里敞着。   徐幼宁正想骂他不知羞耻,忽然瞥见他的胸膛上下两块颜色不一样。   上半截跟他的脸一样,黝黑黝黑的,下半截是他在徐幼宁记忆中的肤色。   他虽然习武,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太子,玉质肤色看着比徐幼宁的还要养眼。   李深见徐幼宁盯着自己的胸口,“这里开始就是人皮面具。”   “我还以为,只是戴在脸上呢!”   “只是戴在脸上,脖子不就露馅了吗?”   那倒是。   不过小半截身子都蒙着一层皮,这也太难受了。   “你夜里就寝的时候真的不摘下来吗?”   “这面具是成奚找的一个易容大师帮我们的做的,是他亲手给我戴上的,如果摘了,我自己没法原样戴回去。”   “那你从上次见面这两个多月一直是这样戴着的?”   “上次你把我撵回去之后,我就把面具摘了,求亲使团走到雁门镇的时候才戴上的。那易容大师脾气古怪,肯跟着我从京城到雁门镇已经不错了。”   使团这次过来脚程算快了,但也走了小半个月才到北梁。   “你这是什么表情?”李深面带玩味地看着徐幼宁,“可怜我?”   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徐幼宁在心中微叹,脸上却没表露什么。   李深忽然道:“我搬到公主府来住,如何?”   什么?这人太得寸进尺了吧?   这么快忘了刚才是怎么被掐的吗?   徐幼宁觉得好笑:“你觉得我能答应吗?”   李深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疾不徐地饮过之后,方才望向徐幼宁笑道:“为什么不能答应,你这公主府就你一个人住着空落落的,就算加上月芽,那也是还空了大半。左右你想见珣儿,找个院子让我们搬进来,陪你住到使团离开,如何?”   如果是李深想搬进来,自然是绝无可能,但是珣儿……   徐幼宁跟儿子分开那么久,当然想时时刻刻跟儿子在一起。现在珣儿住在帽儿街的驿馆,她每天能跟珣儿吃一顿饭就不错了。   搬进公主府,夜里还可以像月子里那样带着珣儿睡觉。   “李深,算我求你,你能不能让珣儿一个人搬进来住?”   “珣儿日常起居、饮食习惯你知道吗?他喜欢睡多高的枕头,盖什么材质的被子,什么时辰睡,什么时辰醒,包子是吃咸口还是甜口的,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8 22:43:34~2020-10-29 21:5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芷 10瓶;Jc 5瓶;4800382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一连串的问题, 问得徐幼宁哑口无言。   李深确实比她更清楚该怎么照顾珣儿。徐幼宁有心学着如何照顾孩子,但总要有几天的时间才好。   真要让李深搬进公主府吗?   徐幼宁总觉得他动机不纯,肯定在想什么歪主意。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你让我堂堂正正地搬进来,每天都可以见到珣儿, 你不让我搬进来,我照样可以坐在你的榻上。”   提到先前的事, 徐幼宁又有了火气, 声音顿时提高了不少:“今天是因为我疏忽了, 你要是再敢乱闯, 我一定会找人把你抓起来的。”   李深武功再厉害,那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当初在燃灯镇的时候他不敢动手,不就是因为自己带着那么多大内高手么?   “那你就是不答应了?”李深波澜不惊地继续说,“今儿燕渟让鸿胪寺的人每日安排使团的游玩, 明天我要带珣儿一大早出门, 午膳可能来不了公主府。”   “不行!”徐幼宁急忙反驳, “你这是刻意报复, 你自己去游玩便是, 珣儿喜欢在我这边玩。”   李深道:“我不是故意不让你们见面, 自从你离开我们,我一直都是自己在带珣儿, 连我去上朝他都跟着。总不能到你这个三年未见的娘亲这里,就破例了吧?再说,我也不放心交给你,万一,你又扔下儿子跑了, 怎么办?”   “我不会的。”李深的嘴巴毒得很,句句都说在徐幼宁的心窝子上。   徐幼宁纠结了片刻,终于点了头。   “我可以答应你搬到公主府来,可是,你住什么地方要听我的安排,不得有异议。如果你胆敢违抗,我让人立刻把你轰出去,而且,也不会让你带走珣儿。”   “我一个侍卫,住哪里都成,不过珣儿住哪儿呢?”   “当然是跟我住一块儿了。”   李深抱臂站着,不以为然地朝徐幼宁轻笑了一下。   “珣儿又不是没有在我这里睡过,下午跟我一块儿午睡的时候,他睡得可香了。”说完,徐幼宁到底补了一句,“等珣儿过来了,我会问问他,他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若是珣儿只想跟李深一块儿,徐幼宁自然不会强逼他。   “好。”   说定之后,想到往后天天都能跟儿子在一块儿,徐幼宁的笑意怎么都抑制不住。   李深看着她的笑脸,唇角轻轻一弯。   然而下一瞬,徐幼宁便推着他往外走:“夜深了,你该回去看看珣儿了。”   李深的身上还在作痛,没走一步都疼得要命。   不过,他没在徐幼宁跟前表露什么,披上外衣跳出窗外离开了。   待他离开,徐幼宁长长的松了口气,摸了摸脸颊,连耳根子都烫。   这人可真不要脸,跑到她屋里来不穿衣裳说那么久的话。   徐幼宁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些,把屋里所有的窗户都关严实了,这才重新回榻上躺着。   这一回徐幼宁可不敢再不着寸缕的躺下,而是齐齐整整地穿着寝衣睡下。   刚闭上眼,外头丫鬟叩了门。   “殿下,宫里来人了。”   “谁?”   丫鬟推门进来,隔着座屏站着回话:“是御书房的吴公公,说陛下有命,让殿下明儿一早去宫里用早膳。”   徐幼宁心里有数,哥哥是想问珣儿的事,当下没有再说什么,很快就睡着了。   ……   回到帽儿街,已经临近子时了。   李深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便见傅成奚坐在书案前不知在看什么书。   见是他,傅成奚抬起头,将书合拢放在一旁,打趣道:“这个时辰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你今晚要歇在公主府呢。”   李深是慢慢从公主府走回来了,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   他身上挂着彩,每走一步都扯得疼,不过,这种疼痛能令他清醒,他索性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疼着回来,倒是想明白了许多事。   “卫承远到底怎么回事?”   李深这才想起,今日他去公主府,是为了质问徐幼宁关于卫承远的事,可是从他在窗外看到沐浴的徐幼宁的时候,一切都失控了。   还好,问清楚了不少比卫承远要紧得多的事。   “珣儿呢?”李深张望了一下。   里间的门半掩着,看得到榻上放了帐子。   “他一定要等你回来再睡,后来实在累得睁不开眼了,我说替他等,他才肯去睡。”   珣儿看着活泼开朗,实际上十分依赖李深,李深不在身边,他会不自觉地焦躁不安。   傅成奚伸了个懒腰,“得了,明儿一早鸿胪寺的人还要带我们去猎场骑马,早些歇着吧。”   “我跟珣儿不去了。”   傅成奚闻言,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笑道:“怎么,你们一家三口要单独出游?”   “她想让珣儿搬到公主府去。”   “母子难得相见,住在一处的确是方便许多,不过,”傅成奚望着李深,“不过,你也能搬过去?”   李深面无表情,似乎对傅成奚的揶揄毫不在意。   “珣儿离不开我,他去哪儿,我当然也去哪儿。”   傅成奚颔首,诚挚祝贺道:“恭喜殿下得偿所愿,一家团圆。”   听到“一家团圆”这四个字,李深的眸光黯淡了下来,无奈道:“先别了,等真正一家团圆那天再恭贺不迟。”   “今天不是很顺利么?殿下怎么如此沮丧?”   “就是因为太顺利了。”   徐幼宁把她心中一切所想都说了出来,正因如此,才更令人沮丧。   他们之间的问题,看起来只是一个小问题,徐幼宁要的,只是三年前的他说一句,愿意娶她为妻。   但三年前的他并没有说过这句话,为什么没说?   明明他的心里只有徐幼宁一个人,为什么没说?   这个疑问,他走了一路,想了一路。   傅成奚见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收起了玩笑之心,正色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今天在她那儿了,我搞清楚了她当初为什么离开。”   “为什么?”傅成奚脱口问道。   对这个问题,傅成奚也很好奇。   见李深抿唇不言,傅成奚道:“罢了,你们两个的事,自己解决吧。”   他站起身,正欲回自己的屋子,身后的李深忽然开口道:“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傅成奚顿住脚步,在李深的旁边落了座,替他倒了一杯酒。   “这是晚饭后我去对面酒楼打的杏花酿,不比咱们宫里的杏花酿清甜,挺辣口的。”   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点烈酒能好过些。   李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烈酒入愁肠,愁上更添愁。   “这个要求不过分啊,”傅成奚跟着喝了一杯,方才道,“你看人家燕渟,从前在南唐的时候多风流,娶了庄和之后,六宫空置,独宠一人,有这珠玉在前,幼宁有这想法不稀奇。你愁苦成这样,莫非你做不到?想广纳后宫?”   自幼宁离开后,李深的身边并没有女人,慧贵妃几次三番为他说亲,都被他断然拒绝。   傅成奚相信,跟幼宁成亲后,他绝对不会再纳嫔妃。   “她要的,不是现在我做到,而是从前的我,三年前的我,你懂吗?”   “三年前?”傅成奚捋了一下思路,恍然道,“三年前,她以为你要娶杜云贞,所以她才那么干脆地离开了你和珣儿。可你并没有娶杜云贞,这个误会已经解除了,不是吗?”   “不是的。”   傅成奚扬起下巴,静静等着李深说下去。   “她问我,当时有没有想过娶她做太子妃。”   傅成奚愣了一下。   “她还问我,如果现在的她不是北梁长公主,只是一个寻常的农女,还会不会去父皇跟前请命要娶她为太子妃。”   “这个嘛,你会吗?”   “会。”李深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   三年了,他认清楚了自己心里想要的东西,也有底气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傅成奚这才露出了笑容,微微颔首,“我想也是。”   顿了顿,傅成奚蹙眉道:“不过,这两个问题对你而言,的确是无解的难题啊,三年前的事已经发生了,根本无力回天,现在的幼宁已经做了北梁的长公主,也没有做农女的机会让你表明心迹。幼宁这是铁了心不想跟你回去了,你打算怎么做?”   “有些眉目,走一步看一步。”   傅成奚拍了拍膝盖,感慨道:“从前我揣摩过很多次幼宁的心思,如今听你这么一说,还是猜错了方向。”   对于李深和徐幼宁之间的关系,从前傅成奚并没有过问。   但傅成奚知道,李深从皇子走到太子这一路并不顺畅。   李深并不是完美无缺的人,但他在皇帝和朝臣跟前塑造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太子形象,靠着这个无可挑剔的形象,他才坐上了东宫之位。   他的太子妃,并非只为他一人而选,而是为朝廷而选。   尤其三年前的他,才刚刚入主东宫一年,皇后和二皇子虎视眈眈,他没法去做这样的事。   傅成奚还想再说点什么,望见李深神色,于心不忍,斟酌一番,缓缓道:“幼宁还肯跟你说这些,她心里定然是有你的。认定了你这个人,她才想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想做你的妻子,只不过,她希望你喜欢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她的身份。”   “嗯。”。   “无论如何,现在你们身份地位相当,你可以娶她做太子妃,剩下的,是幼宁的心结,我看她喜欢珣儿得紧,为了珣儿,她很可能改主意。”   李深轻笑了一下,“她贪心,我何尝不贪心?我并不希望她只是为了珣儿才跟我走。”   他希望徐幼宁嫁给他,只是因为徐幼宁爱他,而不是割舍不下孩子。   傅成奚用力抚掌,长长地“唉”了一声。   “正所谓对症下药,如今知道症结了,下对了药,就能药到病除。”说完,傅成奚打了个哈欠,“明儿我一早就去打猎,怎么去公主府,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说着,傅成奚便离了屋子。   李深倒了杯酒,正欲饮下,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站起身,推开了里间的门,里头没有人,只是榻上的帐子抖了两下。   这小鬼头,又偷听大人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有二更~   感谢在2020-10-29 21:57:51~2020-10-30 12:3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苦昼短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苦昼短 50瓶;衾晚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殿下快请进吧, 万岁爷都已经吃上了。”钱荣站在御书房廊下,见徐幼宁来了,热络的招呼道。   “多谢钱公公。”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   昨儿闹得太厉害, 实在是乏,死沉死沉地睡了一晚上, 早上根本起不来,丫鬟喊了她四五次, 方才爬起来。   徐幼宁进了御书房, 径直往后院去了。   御书房颇为宽敞, 后院有一个小天井, 养着几缸睡莲,看着很清幽, 燕渟最喜欢坐在这边用早膳。   “哥哥。”徐幼宁见燕渟果真吃上了,忙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她身边就有一缸莲, 涟漪微动, 便有红色的鱼尾划过。   “缸里的鱼换过了吗?”   “嗯, 锦鲤看腻了, 叫他们换了些红鲤鱼过来。”燕渟抬眼看着她, 笑道, “瞧还没睡醒吧?本来彻儿也在我这边吃早膳的,说饿了, 我便陪着他先吃,好送他回去。”   “都怪我起晚了。这剩着这么多东西,够我吃了。”徐幼宁正想拿一个水晶包子,瞥见燕渟的眼睛周围也黑乎乎的,“哥, 你也没休息好吗?”   “最近是睡得不大好。”   徐幼宁见他比上次见面憔悴了不少,担忧道:“哥哥,改制的事还没有妥当么?”   “是啊,光是一个丈量土地就已经折腾了半年了,改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行。”   “既然这事朝臣们都反对,要不……缓缓再说。”   满朝文武,就连皇族燕氏和外戚霍氏都反对燕渟的改制。   徐幼宁不懂朝政,以她有限的认知而言,千百年来的朝廷都是这么运转,哥哥要改,或许真的不对。   燕渟抬眼,对徐幼宁道:“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多数人都赞同的事,未必的就是对的。就好比所有的男人都三妻四妾,可这样就是对的吗?”   徐幼宁被说得哑口无言:“我知道了,哥哥。朝政的事我不懂,不过,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听到这话,燕渟终于露出了一丝疲倦的笑意:“这么多天来,你是唯一一个说支持我的人。”   “啊?”徐幼宁有些意外,“那……嫂子呢?”   “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幼宁沉默。   难怪看他们俩有些别扭,原来还有这一茬。   “哥……”   “不说这些了,今日叫你过来,是要说说你的事。”   “我什么事啊?”   燕渟抬手给她舀了一碗山药鸡肉粥,“还装傻,昨天你带着的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哥哥肯定猜得出来,还问我做什么?”   “我不是神仙,怎么会事事都猜得出来?”从他把徐幼宁从南唐带走的那一天起,所有的故事都跟他从前看过的书不一样了。   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一般,一旦推倒了第一块骨牌,即便是当初摆骨牌的人,也阻止不了骨牌的倒下。   “那个孩子是我的儿子,他叫珣儿。”徐幼宁坦诚道。   燕渟没有什么反应,既不惊讶,也不愤怒。   果然他是猜到的,就想要自己老实摊牌。   徐幼宁只好接着解释道:“是傅大人把他带到北梁的,我一见他,就喜欢得紧,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出息?”   燕渟这才淡淡笑了下,“你还担心我觉得你没出息?”   “嗯。”徐幼宁很在乎哥哥的评价。   燕渟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水晶包子,细嚼慢咽地吃了几口,方才继续道:“既然他把孩子送来了,就留下吧,彻儿正好缺个伴儿。”   “啊?留下?”   “不然?你还要给李深送过去。”   徐幼宁被燕渟一句话噎着了,清嗽了几声,“珣儿跟李深感情深厚,若是住得久了,肯定想回去的。”   “一个三岁的孩子,养久了他就跟你亲了。”   “不是这样的,哥哥,你没跟珣儿说过话,珣儿可聪明,虽然才三岁,可他特别有主意,旁人做不了他的主。我现在只想着他在这边的时候,好好陪陪他,让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开开心心的。”   听着徐幼宁对儿子喋喋不休的夸赞,燕渟想起从前看书的时候番外里提过李珣的事。   南唐倾覆后,李深和徐幼宁身死,十来岁的李珣带着残存的朝臣士兵重建了小朝廷,继续与舅舅对抗。   能做到这一步,应该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改日得了空,你带珣儿进宫,我们一家人吃个饭。”   “好。”见哥哥轻描淡写的应下了,徐幼宁心中窃喜,然而还没高兴多久,燕渟便问,“李深呢?”   徐幼宁愣了一下,“李深怎么了?”   “他把儿子交给傅成奚,自个儿没来北梁吗?”   “说的也是啊,”徐幼宁装作认真思索的模样。   “照理说,李深知道你还活着的消息,应该是会马上有所动作。”   “或许,他以为,你一定会答应他求亲,等着我嫁过去吧。”   燕渟淡淡笑着,点了点头。   他的探子早就跟他说过,李深对儿子极为宝贝,看得比眼珠子还紧,绝不可能让儿子跟着傅成奚到北梁来。   李深,一定也混在使团之中。   不过使团里的确没有李深身影,他到底躲在哪里呢?   “他如果来了,应该会找你的。”燕渟道。   “哦。”徐幼宁答得很快,“我只见到了傅大人,我去过驿馆,没见到李深。”   燕渟微微颔首:“若是发现李深的踪迹,立即告诉我。”   “知道了,”徐幼宁答完,状若不经意地看向燕渟,“哥,若是抓到了李深,你要怎么处置他呀?”   “他若是光明正大的来,我自然将他奉若上宾,既然他敢悄悄来,自然是悄悄处置他了。”燕渟说完,看向徐幼宁,“怎么,要处置他,你舍不得了?”   “毕竟相识一场,”徐幼宁将头发别到耳朵后头,勉强朝燕渟笑道,“他不算对不起我,嗯,哥,你能不能放他一马啊。”   “放他一马的前提是能抓住他,他来没来北梁还另说,抓着了你再求情吧。”   “说得也是。”徐幼宁按捺下心中的不安,低头把方才燕渟给她盛的粥喝了。   燕渟又道:“刚我琢磨一下,李深心里是要定你的,不然不会叫傅成奚带着儿子到北梁来找的,想的就是用儿子让你心软。幼宁,你心软了吗?”   “珣儿是珣儿,李深是李深,在我心里是不一样。”徐幼宁笑道,“昨儿我还问珣儿了。”   “问什么了?”   “我问他,要是我改嫁,他答应吗?”   “他怎么说?”   “他说只要我高兴,他就高兴。”   燕渟听完,连连点头:“真是个好孩子,比他爹强。”别说是古代了,现代的孩子能像珣儿这样通透的都不多。   这句夸赞令徐幼宁十分受用,她的儿子就是天下最好的,谁都比不上。   “一会儿让钱荣带你去库房挑几件好东西,算作舅舅给珣儿的见面礼。”   “我替珣儿谢过舅舅了。”   “南唐使团在北梁应当还会逗留一阵儿,我打算在他们还在的时候,给你和卫承远走一走定亲的议程。”   方才一直在说李深和珣儿的事,徐幼宁倒忘了卫承远这一茬。   “哥哥,你怎么想到找卫承远来跟假定亲的?”   燕渟道:“也是巧合。他这个人,我用得着,所以我听说辞官了便找人把他叫到北梁来。不过他对做官没什么兴趣了,我本想让你见见他,但他当时不想见你。”   徐幼宁知道卫承远的想法。   她做了北梁的长公主,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所以不肯见面。   其实这样也好。   她离卫承远远一些,慢慢的,卫承远也能找到自己的生活。   可是现在,卫承远又被哥哥拉过来了。   “哥,你让卫承远做我的未婚夫,为何也不事前跟我说一声?”   “不高兴了?”燕渟问。   “不是,我只是觉得对不住承远哥哥。你知道的,我从前跟他定过亲,这些年,他一直没放下。”   燕渟清了清嗓子:“你到北梁之后,从未与他联络过,这么多年他都未曾放下你,所以他是否放下与你并无关联。我让他来做你的未婚夫,也是为了这个计划能顺利进行。”   “找别人不是也一样吗?”   “不说李深,就说傅成奚,何等聪明的人,若是随随便便找一个人,他们能相信吗?但是卫承远就不一样了。”   的确,卫承远跟她颇有渊源,两人是青梅竹马,又定过亲,退亲的时候是逼于无奈,如今重逢,再度定亲的确更可信。   昨晚李深就是因为听到她跟卫承远定亲的消息才冲到公主府去。   “那等北梁的使团离开,这桩婚约就废除吗?”   “废不废除,你说了算。”燕渟道,“你的婚事,我本不想干涉的。”   “哥哥,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做这样的打算,我没有怪你。”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燕渟颔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我该上朝了,你往岚云宫坐一会儿吧。”   他事务繁忙,之所以让徐幼宁进宫用早膳,正是他太忙了,只能在这个时间跟徐幼宁见面。   “哥哥且忙,不必管我。”   从御书房出来,徐幼宁跟着钱荣去库房挑了几个稀罕的小玩意,又往岚云宫去拿了不少彻儿做的新衣裳。   宫里人少,就燕渟一家三口,针工局的姑姑们提早半年就把彻儿的衣裳做了,尺寸正好可以给珣儿穿。   徐幼宁抱着大堆东西回去的时候,李深已经带着珣儿到了公主府。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点进我的专栏收藏一下作者吧~ 第125章   “珣儿, 这些都是彻儿弟弟送给你的东西,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内侍抬着一个大箱子进屋,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摆在天竺地毯上。   这些都是徐幼宁从宫里给珣儿带出来的玩具, 大部分都是珣儿没见过的。一招呼,珣儿立马就跑了过来, 坐在地毯上翻看起来。   “娘亲,这是什么呀?”珣儿指着一盒木头块问。   这些木头大小不一, 有的是矩形, 有的是三角形, 有的是圆形, 还有的是长条形。   “这个是积木,你可以用这些积木搭房子, 要是手巧的话,亭台楼阁都能搭,珣儿要不要试试, 看看你能搭出什么样的房子。”   徐幼宁说着, 拿出几块积木给珣儿示范了一下。   到这个时候, 她颇为庆幸自己时常进宫看彻儿, 这些玩具都能说得上一二。这边的积木是用来搭房子的, 那边的几十根棍子是用来算术的, 还有那些木雕的锅碗瓢盆是用来假装煮饭的。   珣儿立即就感兴趣了,把盒子里的积木全都倒出来, 专心致志的堆积木。   见珣儿认真玩耍,徐幼宁望向旁边的李深,舒了口气,正色道:“我想过了,珣儿还是跟我住在一起。我让底下人给你收拾了一间侍卫房, 不用跟其他人合住。”   “住什么地方都成。”李深没有异议,不过,在应下之后,他问道,“月芽说你早上进宫了?”李深和珣儿到公主府的时候,徐幼宁还在宫里。   “对啊。”   “是燕渟说什么了吗?”   徐幼宁有些无奈,夹在两个聪明人之间真是难受。   她不想骗燕渟,也不想骗李深,偏偏又不得不在两个人之间周旋。   “哥哥起了疑心,他觉得你不会让只让傅大人一个人带着珣儿来北梁,他怀疑你也到了北梁。”徐幼宁接着道,“要不,你从使团里再带一个人过来吧,光你一个人在公主府,太打眼了。”   “无妨,即便是两个人,也很打眼。”   徐幼宁见李深满不在乎的样子,顿时有些急了,提醒道:“我哥不是我,若是你落到他手中,他不会心慈手软的。”   李深笑了起来:“这么说,你对我心慈手软了?”   徐幼宁见他这模样就来气,没好气道:“我是看在珣儿的份上,不想他小小年纪就没了亲爹。”   珣儿一边搭积木,一边头也不抬的说:“没有亲爹,还可以找后爹。”   徐幼宁一下就被儿子的话逗笑了,悄悄望向李深,果然被气得直瞪眼。   “李珣,你想找什么后爹?”   珣儿听着李深严厉的语气,抬起头,朝李深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娘亲要改嫁了,她嫁的人不就是我的后爹吗?”那天那个叔叔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做后爹应当不会苛待他。不过这话他不想对父王说,父王一定会气疯的。   “行了,你对孩子凶什么?”见李深朝珣儿发脾气,徐幼宁不乐意了。   “你真要嫁给卫承远?”   “我还没想好,反正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徐幼宁乐见李深吃瘪的样子,不过眼下到底还是要掩盖好他的身份,“你就别嘴硬了,你今日就从使团再叫一个人过来。”   李深心里憋着气,闷了好一会儿,方才对徐幼宁道:“我不是嘴硬,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如今燕渟自顾不暇,没工夫管我们俩的闲事,也不敢来惹我。若是内外树敌,他死得更快。”   “什么死不死的,你什么意思?”徐幼宁听着他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李深,什么是内外树敌?”   对北梁而言,所谓的外当然是南唐,那内呢?哥哥在国内有什么敌人吗?当初那些想害死他的人,不是在他登基后都一一铲除了吗?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李深问。   徐幼宁确实不太清楚,现在回忆起来,每次跟哥哥在一起,都是在说她自己的事,很少会说哥哥的事。   “我只知道,最近他在忙改制的事,很忙,也很累。改制会树敌吗?”   “你说呢?触碰到了别人的利益,当然会树敌。”   “这些人净想着谋私,为了私利难道他们连自己的国家都不顾吗?”   “这要看你怎么理解私利。一个人的利益当然是私利,若是一百人、一千人、一万人的利益,是私利还是公利呢?”   徐幼宁被他的问题问晕了,根本不明白他说什么。只不过,她忽然想起早膳的时候,燕渟说,多数人赞同的事未必就是对的。   连嫂子都因为此事跟他起了争执,难道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吗?   徐幼宁正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我哥哥的事,你怎么那么清楚?”   “既然你问了,我不妨告诉你,有人找我了,想跟我里应外合,诛杀燕渟。”   诛杀?   徐幼宁震惊了,居然有人想造反吗?   “你……那你这次来北梁,不是为了娶我,是为了……”   “我只是告诉你,有人找我合谋,但我并没有参与其中。所以,现在还有没有人想造反,我不确定。”   “是谁找你合谋了?不行,我得进宫。”她要去提醒哥哥。   “你以为燕渟不知道吗?他每天烦的就是这些事。”   徐幼宁怀疑地看向李深,“你真的毫无企图?你没有捣鬼?”   李深无谓地一笑,“你要是不相信,你可以每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监视我,看看我有没有捣鬼。”   他当然没有捣鬼,他只不过想趁着燕渟自顾不暇的时候带回自己的女人而已。   “除了你,还有傅大人呢。傅大人那么聪明,有什么事你说一声,他就帮你做了。”   “你可以邀请成奚住进公主府,不过,你才招了驸马,这就邀请他住进来,恐怕不妥吧。”李深见徐幼宁被自己说的无言以对,“你别瞎操心了,燕渟的事,你帮不了他,现在怕是他自己也帮不了自己了。”   听着李深这么说,徐幼宁顿时急了:“哥哥真的会有危险吗?”   “你们北梁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好评说。”   徐幼宁差不多都想求他了,可一转念,现在两人的身份立场已经同从前不一样了,她是北梁的公主,他是南唐的太子,哥哥想抓住李深,李深或许心里打的这个主意,她虽然不会帮哥哥抓李深,但是她不能把哥哥的事透露给李深。   她强压下心底的不安,努力将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理清楚。   李深见徐幼宁抿唇不语,微微挑眉,没有再多言。   正在这时候,丫鬟拿着帖子从外头进来,“殿下,翰林院的卫大人递了拜帖进来。”   徐幼宁跟翰林院的人素来没有往来,听到一个卫字便有了猜测。   她接过帖子一看,果真是卫承远,说三日后想登门造访。   徐幼宁昨日是邀请卫承远来公主府做客,不过邀约的时候尚未想到会让珣儿和李深住进来,珣儿倒还好,李深在这里,再把承远哥哥喊过来,难保李深不会闹腾。   “送帖子的人还在吗?”   “还在的,等着殿下回话呢。”   “你去拿一张空白的帖子过来,我回个帖子给他。”   丫鬟很快去取了笔墨纸砚过来,徐幼宁回了帖子便交给了丫鬟。   李深瞥她一眼,“不想见他?”   徐幼宁从他语气里听出一丝得意,顿时道:“我当然要见了,不过,不是在府里见罢了。”   “你要去哪儿见?”   去哪里跟他有什么关系?   徐幼宁不搭理他,径直走到珣儿身边。   “珣儿搭的什么呀?”   “我搭的是塔楼,就是城墙上那个高高的塔楼。”   徐幼宁看得直点头,“珣儿真能干。”   珣儿被娘亲夸赞了,脸上全是笑容,一扭头就看见脸色极差的李深:“父……”   本来想叫父王,一开口就想起徐幼宁刚跟他叮嘱了,不能在公主府里叫父王。   “秦侍卫,你怎么不高兴呀?”珣儿问。   李深走过来,也蹲在了珣儿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徐幼宁最看不惯他这副说话的语气,可不想跟他说话,只能瞪他一眼。   “你们玩着,我回去拿些东西。”   不由分说便起身离开。   徐幼宁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免升起疑惑,他回驿馆能拿什么东西?可是她知道,问了李深也不会说。   她只能强压下心头的疑问,陪着珣儿继续玩积木,只不过在李深出府后,徐幼宁即刻带着珣儿也进了宫。   ……   李深出了公主府,骑马回到了帽儿街。   “回来了?”傅成奚见他进门,并不惊讶。   李深道:“燕渟对我有所怀疑,往后行事,要多加小心。”   傅成奚颔首:“我也是才回来的,跟鸿胪寺的人说我有些水土不服,应当没留什么破绽。”   “咱们的人进城多少了?”   “使团这边有五十四人,悄悄混进城的有二十人,人是少了点,都是精锐。”   “这点人,只不过杯水车薪。”   看着李深表情凝重,傅成奚道:“这里毕竟是北梁都城,咱们能悄悄带进来二十人已是不易了,城外还有二十人接应。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在于幼宁并不想离开么?”   “以她的性子,万一燕渟有难,她非但不会离开,更会留下来。”   傅成奚对此深以为然。   “要不,先把珣儿送走?”   “我会看着办的。”李深说着,摇了摇头,“这次事情凶险,咱们得在两方势力中尽力周旋。”   “难道你就不想帮大舅哥的忙吗?”傅成奚问,“幼宁很重视这个哥哥,若你帮了燕渟,她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   李深闻言,顿时笑了起来。   “你知道燕渟为什么会走到这步吗?”   “为什么?”   “他的想法是好的,可惜他认不清形势,也认不清自己的能力。我手头就这么百来号人,如何帮他?若是执意查收北梁国内纷争,那就是飞蛾扑火,不自量力。你的想法也是好的,可我手头就这么百来号人,硬要插手北梁的事,非但帮不了燕渟,连自己的妻子儿子都会搭进去。”   “妻子?”傅成奚笑了起来,“这才刚搬进公主府,就成妻子了?”   李深看着傅成奚,得意道:“不然呢?”   傅成奚收敛了笑意,“有一件事你别忘了。”   “何事?”   “现在庄敬公主下落不明,若是她落到了别人手中,就会成为我们的掣肘。”   李深漫不经心的用指尖敲了敲桌面,“是你的掣肘,不是我的。所以,皇姐的事,你多费心了。”   说罢,李深离开了驿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本来想二更的,可是今晚不是要冲尾款么,我就emmmm,集美们明天见!   感谢在2020-10-30 22:54:40~2020-10-31 22:5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婉清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喵喵汪 32瓶;阿该 10瓶;路人巴拉巴拉巴拉、糖果 5瓶;irm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公主, 今儿要梳什么发髻?”丫鬟站在徐幼宁的身后恭敬道。   “今日要出宫,梳个宫外时兴的样式吧。”   那天,李深说北梁国内有人意图谋反, 徐幼宁当时就进了宫,将此事告诉了燕渟, 提醒他注意。燕渟一点都不惊讶,说他已经知道了, 叫徐幼宁不必担忧, 一切有他处理。   徐幼宁虽然心中不安, 到底她没什么能做的。再说了, 哥哥一向无所不能,已经知道对方在打什么算盘, 些许跳梁小丑不足挂齿,翻不起什么浪来。   她依旧在公主府中陪伴珣儿,几番找机会想从李深那边多刺探些消息, 可惜李深嘴严得很, 再没透露多的事了。   今天是跟卫承远相约碰面的时间, 早上起来之后, 徐幼宁就一直在想, 该怎么做才能弥补对卫承远的亏欠, 可是想来想去,似乎怎么做都不太合适。   见了承远哥哥,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丫鬟问:“公主今日出门不穿胡服吗?”   平常徐幼宁去外头玩,都是穿胡服的,方便骑马也方便打理。   “今儿不穿胡服,帮我挑一身简单点的衫裙吧。”想了想,徐幼宁补道, “要耐看一些的。”去见卫承远,徐幼宁不想太邋遢了,若是太邋遢,只怕他心里会觉得怠慢。   “是。”   丫鬟会意,很快拿来了一身蜜合色折枝直领锦衣搭石榴红软缎月华裙,配起来的确很耐看。   徐幼宁看着这柔和的搭配,像是她从前在莲花巷住着的时候惯常穿的颜色。   些许往事涌上心头,见承远哥哥,穿成这样倒是不错。   换了衣裳,徐幼宁正往外走,珣儿蹦蹦跳跳地从院子外头进来,李深落后珣儿几步也跟着。   一见徐幼宁这打扮,珣儿便问:“娘亲,你要去哪儿啊?”   徐幼宁上前抱了抱儿子,又在儿子的额头亲了一下:“娘亲今天出去见个朋友,午膳珣儿自己吃,晚膳娘亲带你去宫里。”   珣儿顿时眼前一亮:“是不是又能去御花园玩了?”他喜欢彻儿的御花园。   “当然。”徐幼宁见儿子那么想去宫里,不禁感慨,早知道珣儿要来,当初哥哥改建御花园的时候,就该在公主府也建一个带滑梯的亭子。   李深走上前,眸光将徐幼宁扫了一遍。   “这么精心打扮是要做什么呀?”   李深语带嘲讽,徐幼宁压根不想搭理他,偏生珣儿也好奇的问:“娘亲,你今天打扮得好美,你要去哪里玩啊?能不能带上珣儿?”   珣儿的话徐幼宁不能不理。   “娘亲今天要出门去见一个朋友,所以今天不能带珣儿,珣儿乖乖在公主府等着娘亲,好吗?”   “好,”珣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娘亲,你是要去见那天给你推秋千的那位叔叔吗?”   话语一出,李深和徐幼宁顿时都惊愕了。   只不过李深的惊讶中带着窝火,徐幼宁只是纯粹的震惊。   徐幼宁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她想瞒珣儿,只是珣儿太聪明,回答了他这个问题,只怕还有一连串的问题在后头。   她拍拍珣儿的脑袋,答非所问道:“别担心,娘亲会早些回来的。”说着,便领着侍卫出了门。   珣儿目送着她离开,再看看旁边黑脸的父王,叹了口气。   他已经尽力了。   见父王一直死死盯着徐幼宁离开的方向,珣儿道:“秦侍卫,你这么不放心,就自己跟过去看看嘛。”   “你知道他们在哪儿见面?”李深还真的想去。   珣儿摇头:“不过要知道也有办法,那天不是雅歌姑姑帮娘亲递的回帖么?”   雅歌是徐幼宁的贴身婢女,那天卫承远递帖子进公主府的时候,正是雅歌给徐幼宁呈上来的,后来徐幼宁写回帖的时候,也是雅歌一直在旁边伺候笔墨的。   李深闻言,顿时眼前一亮:“珣儿,你去找雅歌问问,他们今日在什么地方见面?”   “可是我又不想知道。”   “嗯?”李深的眸光变得锐利起来。   珣儿被他盯得难受,赶紧往屋里去,埋头摆弄自己的玩具。   李深哪里肯就此罢休,见珣儿开溜,立马追了进去。   “珣儿,上次你不是说很希望父王小时候用的那把弓吗?”李深幼年学骑射的时候,慧贵妃命人给他重金打造了一把木弓。虽然为了轻便仍是做成了木工,但正把弓外头都鎏金,还雕刻了龙纹,上头缀了十几颗夺目的宝石。   珣儿听到这把弓,当然有兴趣:“你不是说等我六岁的时候要把弓送给我吗?”   “如果你今天帮我的忙,等我们这次回去,我就把弓送给你。”   虽然那弓早晚都是自己的,可是早点拥有就是开心啊。   “那……”珣儿故作发愁的模样,“既然爹爹这么思念娘亲,我只好为爹爹分忧了。”   珣儿放下手头的积木,站起身,屋里屋外的去找雅歌。   雅歌此刻正在院子里将给燕窝挑毛。   按说这种事不该雅歌来做的,只是她觉得厨房那边的人手不细,因此徐幼宁日常服食的燕窝都是雅歌亲自挑毛的。   “雅歌姑姑。”珣儿走到她跟前,脆生生的喊了一声。   “珣儿少爷。”雅歌忙放下手头的活儿,笑眯眯地看向珣儿。   对于珣儿的到来,她们这些下人都有些奇怪,好端端的,公主怎么会突然带一个娃娃回来?虽然公主说是故友的儿子,可这小少爷对着公主一口一个娘亲喊着,公主也高高兴兴的应着,看着就不简单。   身为下人,当然不能嚼主子的嘴皮子,更何况,他们都看得出,公主对这位小少爷十分上心,他们自是小心伺候着。   “怎么了?是不是肚子饿了要姑姑给你拿东西吃?”   “好啊,姑姑,我想吃金丝糕。”   雅歌擦了手,牵着珣儿往院子门口去,吩咐了一句,底下人很快就端了一碟金丝糕过来。   “小少爷,快吃吧。”   珣儿拿着金丝糕,咬了一口,唉声叹气起来。   “怎么了?不合口吗?姑姑叫人重新给你做?”   珣儿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就是想娘亲了。”   雅歌看着珣儿可怜巴巴地样子,澄澈的眼睛里似乎都有泪了,赶忙蹲下来哄道:“公主只是出门去用个午膳,小少爷一会儿用了膳,再睡一觉,醒来就能见到公主了。”   “姑姑,娘亲是去哪里玩了?她一定是去好玩的地方了吧。”   “嗯,那地方的确挺好玩的,要是小少爷想去,等公主回来同她说一声,指不定明儿就带小少爷去了呢。”   “是什么地方呀?真的很好玩吗?”珣儿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问。   “公主是去四方街了那边很好玩的,好多变戏法的,小少爷一定很喜欢。”   “喜欢,我喜欢看戏法,”珣儿得了地方,终于露出了笑容,高声道:“那好,我明天就让娘亲带我去四方街玩。”说完,他捧着金丝糕回屋了。   公主府的金丝糕特别好吃,里头的糯米糕软软糯糯的,外头炸的金丝酥酥脆脆的,一口咬下去,特别满足。   珣儿一口气就吃了两个,正准备吃第三个的时候,见李深走进来了。   “秦侍卫,你不是要出门办事吗?”都告诉他地方了。   李深走到珣儿跟前,将剩下的那块金丝糕吃了,悠悠道:“我想了一下,还是得把你带上,要不然……”要不然他去了,徐幼宁只会把他赶走。   珣儿鼓起腮帮子,不满道:“那你还吃的我金丝糕?”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   李深抬手在珣儿额头上点了一下,不客气道:“上次是谁吃了太多糕点噎着了?哭着说以后再也不吃糕点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珣儿缩着脑袋,朝李深嘿嘿笑了两声。   父子俩换了衣裳,匆忙出了公主府,直奔雅歌所说的四方街。   四方街是北梁都城最热闹的一条街,这条街上瓦肆林立,聚集了许多民间艺人,变戏法的、说书的、耍傀儡戏的、捏面人的,各种吃的、玩的、看的应有尽有,只要能想到的,这里都有。   一进四方街,珣儿便缠着李深买了一个天师钟馗的面人,又买了一串糖葫芦。   李深见他还想买,索性把他抱起来,不叫他乱逛,也省得被街上的人群冲散了。   “爹爹,这里这么大,怎么找娘亲啊?”   四方街跟寻常的街不一样,是由两条短街交汇而成,虽然不算太大,但是四处挤满人,要找到徐幼宁简直是大海捞针。   李深抱着珣儿走到四方街正当中的广场上,左右看了看,很快有了主意,朝着交汇处的那家祥福楼走去。   店门口的小二见他走来,忙上前道:“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你们这里有什么位置好的,临街的包厢吗?最好是能俯瞰四方街的。”   小二每日在酒楼门口迎宾送客,算得上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李深和他怀里这个孩子衣饰华贵,身份不凡。李深一问话,自是热络回道:“有是有的,咱们酒楼三楼的天字一号包厢就能俯瞰四方街,不过今日实在不凑巧,包厢里已经有客人了。”   “如此。”李深颔首,“三楼还有别的包厢吗?”   “今儿客人多,别说三楼了,二楼和一楼的包厢都已经客满了,三楼的堂食还空了一桌,您看要吗?”   “听说四方街上就属你们酒楼的厨子手艺最好,便堂食吧。”   “那是自然,等下小的给客官推荐几道本店的招牌菜,定不叫客官失望。”小二一面说着,一面将他们父子二人领上了酒楼的三楼。   酒楼的一楼有人在说书,因此一楼堂食是最多的,到了二楼三楼因着看不了表演,所以没有坐满。   李深带着珣儿落座,点过菜之后,方才环顾四周。   三楼一共六个包厢,四个包厢的客人都开着门,剩下关着厢门的,便是天字一号和天字三号。   “爹爹,要不我去敲门?”   “不用,等等就行。”   珣儿还真不希望父王让他去敲门。人家正在吃饭,去敲开门肯定不高兴,珣儿不想做让人家不高兴的事。   他专心地吃着糖葫芦,等他咬第三颗山楂的时候,小二开始给天字一号包厢上菜了。   借着开门的功夫,李深和珣儿果然看见徐幼宁坐在里面。   李深是愤怒,珣儿却是惊讶。   珣儿对李深佩服得紧:“爹爹,你怎么知道娘亲会在这里吃饭?连她坐什么包厢都知道?”   这个并不难。   李深跟徐幼宁在清水镇、燃灯镇都吃过饭,徐幼宁最喜欢在最当道的酒楼吃饭,还要坐临街的位置。   这次碰面是她定的地方,又是三天前定的,最好的包厢自然是被她占住了。   难的,是怎么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二更 第127章   李深正在犯愁, 身边的珣儿扑腾下了椅子,直接朝徐幼宁所在的天字一号包厢冲了进去。   “娘亲。”珣儿跑到徐幼宁身边,一把将她抱住。   徐幼宁见到儿子到来, 赶紧将他抱在膝上坐着,惊喜道:“珣儿,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娘亲不在,我一个人在府里呆着好无趣, 我问了雅梦姑姑, 她说四方街最有趣的, 好多变戏法的, 所以我就来了。”珣儿故意说的问的另一个丫鬟,以免娘亲起疑心。   见到是儿子来了, 徐幼宁自无不喜,只是还没喜多久,便见李深也走了进来。   一见李深, 徐幼宁的疑心便浮了起来, 怎么这么巧他带着珣儿来四方街?怎么这么巧都在祥福楼吃饭?还都在三楼?她可不相信她跟李深有什么缘分, 就算有, 也是早已结束的孽缘。   “你怎么来了?”徐幼宁语气不善。   “小少爷出门, 属下当然要跟随。”   徐幼宁看着他那模样, 顿时起了一抹歹意。喜欢扮侍卫是吗,那就让你扮个够。   “秦侍卫, 本宫正在会客,你到门外等候吧。”   珣儿眼珠转了转,想笑,忍着没有笑,顺着徐幼宁的话道:“秦侍卫, 你去吧,我会陪着娘亲的。”   李深的眸光一闪,到底没能发作,默默退了出去。   小二正好把菜都呈上来了,出门的时候便将房门拉拢。   “珣儿,想吃什么?”徐幼宁看了看桌子的菜肴,拿勺子给珣儿拨了一大块狮子头,“尝尝这个吧,祥福楼的狮子头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   “好,”珣儿坐在徐幼宁的身边,欢喜地吃起来。   徐幼宁又给珣儿舀了一碗饭,另找了个干净的盘子装了不少珣儿爱吃的菜,这才转向卫承远:“承远哥哥,实在不好意思了,我没想到珣儿会来这边玩耍。”   卫承远一直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徐幼宁那么细致地照顾着珣儿,终于问道:“幼宁,这孩子是……”   “他是我的孩子。”在卫承远跟前,徐幼宁觉得自己没什么好隐瞒的,坦诚道,“他叫珣儿,是我跟李深的孩子。”   说完,徐幼宁拍了拍珣儿的肩膀:“珣儿,这是承远叔叔,给叔叔问好。”   珣儿放下手中的勺子,拿帕子擦了嘴,这才对着卫承远扬起脸;“承远叔叔,我叫珣儿。”   “珣儿。”卫承远的脸上显出一片惊愕,那天在宫宴上见到徐幼宁身边坐着这个孩子,他还以为是宫里的孩子,没想到居然是徐幼宁和太子的孩子,“珣儿是跟使团一起过来的吗?”   “是傅大人把珣儿带过来的。”徐幼宁说着,摸了摸珣儿的脑袋,流露出感伤之情,“三年没见过珣儿,我也想他了。”   卫承远微微垂眸,轻声道:“看得出来,太子殿下是很希望你能回去的,只要你回去,你们一家就能团聚。”   “别说这个了。”徐幼宁心中并不纠结,就算有纠结,也是不该在这里讲的。   珣儿在,李深也在,她要是说自己还纠结,李深更不会善罢甘休了。   徐幼宁继续道:“哥哥和我都已经决定好了,咱们就按决定好的事来办。承远哥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变卦的。”   “幼宁,我没有什么担心,只要你有需要,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去做。”   卫承远的话,令徐幼宁不敢接。她只低下头:“我很疼珣儿,不过,只是疼珣儿而已。”   珣儿闻言,拉了拉徐幼宁的胳膊,可怜巴巴的问:“娘亲,你一点都不心疼父王吗?”   “他有什么好心疼的。你父王,比你想象中脸皮更厚,你别替他担心了。”   “那倒是。”父王的脸皮的确是很厚,想到这里,珣儿低下头,继续开开心心地吃狮子头了。   卫承远看着珣儿可爱的模样,亦动手帮他夹菜。   包厢里一派祥和的气氛,包厢外,李深的脸色已经沉得快要结成冰了。   “珣儿,吃完饭娘亲带你去看戏法好吗?今天有傀儡戏,这可是南唐看不到的。”   “我想看傀儡戏。”珣儿一听就答应了,不过他眨了眨眼睛,又问,“那承远叔叔要去吗?”   徐幼宁心里是不想让卫承远一块儿去的,但是若不是他不去,李深一定会原形毕露,不肯老老实实的当侍卫。   “承远哥哥,你一会儿还有事吗?”   卫承远苦笑道:“我不过是挂了个虚职,如今我是一个无事可做的闲人。”   “那我们一块儿去看傀儡戏吧。”   因着想要早些去看傀儡戏,珣儿吃得特别快,片刻便把徐幼宁给他盛的饭和菜吃完了。   他擦了嘴和手,乖巧地坐在一旁。   徐幼宁和卫承远心思都不在饭上,只是胡乱吃了几口,见珣儿不吃了,都放下筷子起了身。   一走出包厢,徐幼宁首先对上了李深寒冰似的眸光。   她心中觉得痛快,扭头便对珣儿道:“傀儡戏每隔一个时辰才有一场,咱们可以先去街上逛逛。”   “好。”   刚才李深带珣儿在街上走的时候特别匆忙,珣儿路过好多有趣的摊子都没来得及逛呢!   走出祥福楼,卫承远见街市上人潮涌动,便对徐幼宁道:“让珣儿坐我肩膀上吧,这样坐得高一些,以免被人碰撞到。”   “承远哥哥,珣儿有点重的。”徐幼宁没好意思道。   卫承远笑了笑:“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弱不禁风吗?扛个孩子,还不至于。你把珣儿抱起来吧。”   说着,卫承远就蹲了下去。   正在这时候,后头的李深上前将珣儿拉到自己身边,冷冷道:“小少爷一向不喜与生人碰触,还是属下来背小少爷吧。”   珣儿嘟了嘟嘴,父王怎么乱说话呀,他什么时候多了不喜生人碰触的怪癖了?   不过,为了不叫父王难堪,他当然不会拆穿父王了。   他只是纠正了父王的话:“不是背,是扛,承远叔叔说的是坐在肩膀上。”珣儿很喜欢坐在父王的肩膀上,可惜父王太忙,他已经很久没有坐过父王的肩膀了。   “属下会把小少爷坐在属下的肩膀上的。”   徐幼宁自己也觉得让卫承远扛珣儿不妥,人家是跟你假定亲,又不是真要给珣儿当后爹的。   李深愿意扛,便叫李深扛就行了。   因着李深扛着珣儿,徐幼宁自然而然地就跟卫承远走在了一块儿。   李深父子俩走在后头,正好看见他们二人一块儿逛街的背影。   这一下,不光李深窝火,连珣儿都觉得有些凄凉。   他们俩,好像被娘亲抛弃了一样。   珣儿抱着李深的额头,把脑袋搁在李深的发髻上,“父王,你刚刚就应该让承远叔叔扛我,这样你就能跟娘亲走在一处了。”   李深刚才只想上前宣示自己对儿子的主权,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眼下他只能扛着珣儿往前挤,可惜,这条街并不宽敞,三个人是没办法在一排走的。   挤了一会儿,实在没法,李深只能默默扛着珣儿走在后头。   街市上人声鼎沸,徐幼宁走在前头,压根没留意到身后的动静。   因着珣儿说想买些小玩意儿回去,因此她认认真真的逛着街,想给珣儿买几件有趣的东西。   “幼宁,你看这套孔明锁比平常见的那些要别致一点。”   孔明锁变化多端,徐幼宁不会玩,在宫里也见过不少,卫承远挑的那个看起来的确很复杂。   徐幼宁是解不了,不过珣儿聪明,正适合这样复杂的孔明锁。   “老板,我买两个。”徐幼宁二话不说就掏了银子。   摊主见徐幼宁这般豪爽,自是乐得合不拢嘴,赶忙将孔明锁包好递给徐幼宁,又给他们介绍起摊子上其他的东西。   徐幼宁兴致来了,又买了两只木雕的小马,这小马的材质不好,胜在做工奇巧,一扯马的尾巴,马的四条腿便动了起来,像在奔跑一般。   “珣儿,这个小马喜欢吗?”徐幼宁回过头,朝珣儿得意的挥了挥手中小马。   娘亲买的东西,珣儿自然喜欢,当下便把小马拿在手里。   “娘亲。”   “怎么了?还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珣儿摇头:“娘亲,我不想让秦侍卫扛着了,我想下来,跟你一块儿逛。”他可不想走在后面看娘亲的背影,他要跟娘亲走在一起。   “好。”儿子的请求,徐幼宁自无不应之理。   卫承远见珣儿要下来,因怕徐幼宁接不住,伸手把珣儿从李深的背上抱了下来。   “谢谢承远叔叔。”   卫承远赞道:“珣儿小小年纪便如此知礼,叔叔自愧不如。”   “珣儿可不止知礼,他才三岁,小脑瓜子就比大人还机灵。”夸起珣儿,徐幼宁自是赞不绝口。   徐幼宁牵着珣儿的手往前走,卫承远见状,走到珣儿的另一边,以免他被人撞到。   “珣儿,你牵着承远叔叔的手吧。”   “好。”珣儿点头,主动去牵住了卫承远的手,“承远的手好暖和,娘亲和爹爹的手都是冷的。”   徐幼宁宫寒,手脚常年都是捂不热的,李深的手指亦是冰凉,珣儿还是第一次牵到这样温热的手。   卫承远温和解释道:“大夫说,我是热体质的人,即便是冬天手也是热的。”   “那要是冬天跟你牵手,是不是都不用拿手炉了?娘亲,你说是不是呀?”   “是呀。”徐幼宁应道,眸光与卫承远相碰,不自知的脸红了。   她跟卫承远牵过一次手,四年前的元夕灯会。   徐幼宁为了方便拿花灯,出门的时候没有拿手套,到了夜里寒风凌冽,便冷得直打哆嗦。   卫承远就是在这个时候朝她伸手的。   他的手掌并不宽大,但是非常的温暖,被他这样的握着,比握着手炉还要温暖。   卫承远见她脸红了,微微一笑:“幼宁,你是不是想起从前的事了。”   徐幼宁有些难为情,迅速别过目光,勉强“嗯”了一声。   珣儿站在中间,看看徐幼宁,又看看卫承远,正想问他们从前的事是什么,忽然想到了什么。   一回头,看到亲爹的脸色,顿时觉得大事不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点,但是是实实在在的二更!   感谢在2020-11-02 10:41:37~2020-11-03 00:5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苦昼短 10瓶;林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秦侍卫, 你帮我拿一下小马吧。”珣儿适时招呼了李深一声,将他的视线拉到自己身上。   李深收回目光,上前去接珣儿手中的小马。   借着蹲下身的机会, 李深阴沉沉对儿子道:“你到底是帮谁的?”   珣儿不好回话,想了下, 这才对李深道:“父王,我是要摸清底细。知己知彼, 百战百胜。”   “最好如此, 否则你十岁之前别想学习骑射了。”   珣儿闻言, 顿时急了, 还想说什么,李深已经起身了。   “幼宁, 前头好像有人在耍大蛇,要去看看吗?”卫承远走在最前头,一抬眼便看到前儿正敲锣打鼓地热闹着。   “耍大蛇?”   卫承远颔首:“近来城里来了一些身毒艺人, 最善舞蛇。”   徐幼宁顺着他的话望过去, 只见前头果真挂着一块画着蛇的幡, 只是看那吐着信子的蛇便心生惧怕:“怎么会有人耍蛇, 这也太危险了?”   卫承远正要解释, 李深淡淡道:“身毒艺人拿出来耍的蛇都是拔了毒牙的, 不必害怕。”   珣儿不觉得害怕,兴冲冲对徐幼宁撒娇道:“娘亲, 我们去看嘛,我没看过人耍蛇。”   儿子想看,徐幼宁当然不忍拒绝,想着这么多人在,应该是没什么危险, 不过到底叮嘱了一句:“咱们就远远看看,别靠太近。”   “好。”珣儿自是应下。   一行人往那舞蛇的地方走去,一声鸣锣,身毒艺人们便走到了场子中央。   身毒人长得比这边的人黑一些、壮一些,不过眼睛更大,睫毛也很长,他们身上穿着色彩艳丽的衣裳,看着十分亮眼。   几位身毒美人穿着彩衣,手中捧着竹编篓子,围着场边绕了一圈,因她们美貌动人,还未开耍,已经有人往竹篓子里投钱了。   “珣儿,你坐在我的肩膀上看吧?”卫承远柔声道。   “好啊。”珣儿依言爬到卫承远的肩膀上,两只手由着卫承远拉着。   他跟承远叔叔在一块儿,父王便有机会跟娘亲在一块儿了。   珣儿想的倒是好,可惜徐幼宁站在卫承远身边,并未靠近李深更多,反而往旁边走了几步。   待锣声停止,便有三个穿着红衣的身毒美人扛着一条黄花大蟒走到场子中间。   那黄花大蟒足有斗碗那么粗,虽然被身毒美人扛着,可依然昂着头,铜铃似的眼睛不停看着周遭围观的人群。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叹声,不知道身毒艺人会如何耍这条大蟒。   身毒美人将大蟒放在了场子正中,那大蟒一下就直立了起来,吓到徐幼宁往后一缩。   李深瞥见她害怕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一点。   徐幼宁的手落到李深冰冷的手掌中,并不觉得难受。   相反,被他拉着手,莫名觉得安心。   只不过跟李深的眸光对上之后,徐幼宁很坚决地将手收了回来。   这时,一名棕色眼睛的身毒壮汉走到那直立的大蟒跟前,像戴围脖似的将那大蟒缠在脖子上。   此举一出,周遭立即爆发出阵阵喝彩声,捧着竹篓子的身毒美人再次上前,这一次,扔银钱的人比先前要多得多。   徐幼宁也想扔些银钱,可惜那大汉一手抓着大蟒的脑袋,一手抓着大蟒的尾巴,朝围观的人群走过来,招呼旁边的人去摸一摸那大蟒,有些胆子大的便试着去摸那大蟒。   见那壮汉过来,徐幼宁吓得她直往后退。   倒是珣儿一点也不害怕,还伸出手摸了摸大蟒的脑袋,吓得徐幼宁连连尖叫。   李深附在徐幼宁耳边道:“摸一摸试试?”   “不要。”   徐幼宁连忙拒绝。   “很好玩的。”李深不由分说,拉起徐幼宁的手,去摸了一下大蟒的身子。   徐幼宁只碰了一下,便赶忙缩了回来。   “娘亲,是不是一点都不可怕?”珣儿看到了徐幼宁滑稽的模样,顿时笑了起来。   头先觉得可怕得不得了,摸过之后倒也觉得不过如此。   “的确不可怕了,”徐幼宁跟着笑了,“只是这蛇皮太冰,还黏糊糊的,着实没什么可摸的。”   应该是李深说中了,这大蟒是被拔了毒牙的,已经失去了野性,自是没有攻击任何人。   待壮汉扛着大蟒绕场一圈,收过一轮银钱之后,方才带着大蟒退下。   徐幼宁以为表演已经结束,想招呼珣儿离开,又有一个身毒艺人抱着一口坛子走到了场子正中,他一上场,周遭爆发出一阵比头先还热烈的喝彩声。   卫承远侧过头,对徐幼宁笑道:“看起来大家都是冲着这个表演来的。”   “那一定很精彩了。”徐幼宁经过了刚才那条大蟒,对蛇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场子当中那个人。   只见那人将坛子放在地上,自己盘腿坐在旁边的蒲团上,另有红衣美人上前,递给他一支笛子。   那笛子许是身毒才有的,比中原的笛子要短一些,吹法也跟竹萧类似,拿着一段吹奏。   那人先轻轻吹了一声,紧接着吹奏出了一首节奏轻快的曲子,只是这曲子是徐幼宁从未听过的,调子怪怪的,但很有节奏。   就在徐幼宁认真欣赏曲子的时候,坛子里突然冒出了一条蛇。   这条蛇黑漆漆,蛇身看起来细细的。   “这条蛇是没拔毒牙的,要小心些。”李深在一旁提醒道。   徐幼宁吓了一跳,忙对珣儿道:“这蛇是有毒牙的,可不能再伸手过去了。”   “知道了,娘亲,你快看,那蛇舞起来了。”   徐幼宁往场子中间望去,只见那条小黑蛇随着笛声的节奏轻轻晃动着,一点一点地从坛子里出来,摇头晃脑的模样十分可爱。   此时那身毒人一面吹着笛子一面站起身,那蛇也越立越高,始终与身毒艺人手中的笛子保持一样的高度。   “那蛇居然这么长么?”徐幼宁再一次感慨。   这时候又有美人上前,捧着装蛇的坛子,沿着场子走了一圈,另有捧着竹篓子的美人跟在后头,用不熟练的北梁话招呼大家多多打赏,又提醒众人不要动手去碰蛇。   也不知是哪个没脑子的家伙,听到这劝阻,冷不丁的伸手去碰那黑蛇。   那黑蛇猛然一抖,似闪电般地咬了那人一口,徐幼宁离那人不远,看到他当即就留下黑血来了。   “毒蛇咬人啦!毒蛇咬人啦!”围观的百姓刹那间就惊慌失措地乱跑起来。   徐幼宁一个不备,便被旁边的人撞倒了。   她今日穿着长裙,裙角被人踩着,她根本立不住。   “徐幼宁!”李深眼疾手快,在徐幼宁还没倒地之前,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中。   徐幼宁惊魂未定。   若不是李深把她拉起来,只怕她会被惊慌失措的人踩踏,后果不堪设想。   李深的两只手将徐幼宁圈在身前,即便周遭人潮乱涌,他的手已经纹丝不动的护着徐幼宁。   “李深,珣儿呢?”   徐幼宁想到珣儿,声音便带着哭腔。   李深蹙眉,放眼望去,见卫承远已经被人群挤散了。不过他也算应变极快,已经将珣儿从肩膀上放下来,抱在怀里护着,只要不摔倒,应当无恙。   “先去那棵树下。”李深环顾四周,见场子旁边有课古榕树,当下有了主意。   他将徐幼宁抱在怀里,使着轻功从人群中跃起,径直跃到了树上。   榕树跟寻常的树不一样,树枝上还长满了树根,尤其这一棵古榕树已有百年树龄,枝上的树根盘根错节,就像缠了一张大网一般。   李深拿出身上匕首,几下斩断了一小片树根,将徐幼宁放在树枝上坐着。   “你在这里呆着,我去找珣儿。”   榕树上全是树根,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也像是一道墙能将徐幼宁跟周遭混乱的人群隔绝开来。   “好,你快去吧。”   “你不放手,我怎么去?”   李深并未离开,反是对着徐幼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徐幼宁正在摸不着头脑,忽然发现自己还紧紧握着李深的手。   她脸一热,赶紧松开,别过头:“快去找珣儿,我担心他。”   李深自然也担心珣儿,当即跃下榕树,往方才卫承远被挤走的方向追过去了。   他一走,徐幼宁的心突然不安地跳起来。   李深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总是觉得最安全的,只要有他在,任何危险都靠近不了她。   徐幼宁此刻居高临下,看着周遭混乱的一切,惨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她心急如焚。   都怪她没用,一开始就被人挤倒了,李深才需要先安置她。   若是她没事,李深就不会由着珣儿被人群冲散。   虽然有卫承远在旁,可是卫承远到底不会功夫,万一被人挤到在地,他自身难保,更别说护着珣儿了。   想到这里,徐幼宁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不停祈求菩萨保佑珣儿平安无事。   混乱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停止,京兆府大队人马控制住了四方街,将身毒艺人连人带蛇全控制住了。   徐幼宁是被自己的侍卫从榕树上接下来的。   见她满脸泪痕,两个侍卫都跪在地上请罪。   “公主殿下!”京兆尹听说长公主在此,亦上前叩首请罪,“微臣救驾来迟,请殿下赐罪。”   徐幼宁拿袖子把哭花的脸擦干净,这才道:“今日是意外,你们何罪之有?都快起来吧。”   京兆尹这才从地上起来,“殿下,是否需要微臣安排马车,送殿下回府?”   “伤亡如何?可有百姓受伤?”   “唉,”京兆尹叹了口气,这才回答,“有二十多名百姓被踩伤。被毒蛇咬到那个人,还未送到医馆就已经没命。”   徐幼宁心中感慨,那人虽是冒失,可赔上性命也太不值当了。   “大人,伤者里头可有稚童?”   “有两位女童被人踩到了,一个被踩到了胳膊,一个被踩到了脚,都已经送去医馆了。”   两个都是女童,这么说珣儿没受伤,徐幼宁松了口气,对京兆尹道:“这两个孩子一定要全力诊治,所需的药品诊费一律由本宫来出。”   孩子受伤,当娘的是最心疼的,虽然珣儿幸运的没受伤,但徐幼宁能够感同身受。   “殿下仁慈,微臣替这两个孩子谢过殿下。”   “大人先去忙吧,本宫自行回府便是。”   四方街一片混乱,的确需要京兆尹处理,留在四方街的百姓,还得慢慢疏散,徐幼宁既发了话,他便匆匆离开了。   徐幼宁环顾四周,见李深抱着珣儿站在不远处。   珣儿安然无恙,还朝着徐幼宁挥手。   徐幼宁立即朝他们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身毒就是印度的古称。   温馨提示:不观看动物表演,拒绝食用野生动物。 第129章   “珣儿, 你没事吧?”徐幼宁看到儿子安然无恙,顿时喜极而泣。   她从李深手中接过珣儿,使劲儿蹭了蹭儿子的小脸蛋, 放把他放到地上仔细查看。   珣儿知道她担心,在地上跳了几下, 又转了几个圈。   徐幼宁见他身后的衣裳沾了不少灰,忙伸手拍灰, 一面问, “你摔了?”   珣儿点了点头, 见徐幼宁着急的样子, 马上补道:“不过我没摔到地上,承远叔叔一直护着我, 我没事,他受伤了。”   卫承远受伤了?   徐幼宁这才想起这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没有卫承远的身影, 她抬头望向李深:“他人呢?”   李深道:“他的脚踝被人踩了好几脚了, 不方便走动, 我就先带珣儿过来了, 他往医馆去了。”   卫承远因为珣儿受了伤?   徐幼宁心中不安, 对李深道:“你先带珣儿回府吧, 我去前头看看,他受了伤, 身边定然需要有人搭把手的。”又是脚踝受伤,没人扶着怕是寸步难行。   “你一个人吗?”   “放心吧,我带着侍卫呢!”   李深扫了一眼徐幼宁身后的两个侍卫,微微颔首。   徐幼宁跟珣儿道了别,匆忙往前头去了, 沿街找了两家医馆都没有见到人,直到在第三家医馆门口,方才见到坐在街边台阶上的卫承远。   “承远哥哥。”徐幼宁急忙跑上前,关切道,“听说你受伤了,大夫给你瞧过了吗?”   卫承远摇头:“里头都是比我伤得更重的人,我还是不进去为好。”   方才闹出的乱子太大,受伤的绝对不止二十几人,徐幼宁连着跑了三家医馆,每一家都是人满为患。   “你哪里伤着了?”   “方才不小心崴脚了,又被人踩了几下,差点伤到珣儿。”卫承远语气尽是自责。   “你别这么说,珣儿都告诉我了,是你保护了他。”   方才徐幼宁自己被人撞倒,李深也来拉她,若不是有卫承远在,珣儿定然会被慌乱的人群踩踏。   卫承远看着徐幼宁担忧的模样,定定道:“珣儿是你的孩子,我当然要护好他,否则,我拿什么颜面见你。”   听着他温柔的话语,徐幼宁愧疚地低下头。   “承远哥哥,你先随我回公主府吧,我让府医帮你瞧瞧。”说完,徐幼宁立马补道,“你是为了救珣儿受的伤,不许推辞。”   “好,不推辞。”   在街边候了片刻,徐幼宁的侍卫赶了马车前来,帮忙将卫承远扶上了马车。   “走吧,回公主府。”   徐幼宁放下车帘,转过身,看向卫承远:“承远哥哥,除了脚踝,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卫承远摇了摇头,看着徐幼宁的目光一直意味不明。   “有什么事吗?”徐幼宁问道。   “那个……”   “承远哥哥,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珣儿的那个侍卫。”   “啊?”徐幼宁惊愕了一下,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强自镇定下来,故作轻松的问,“他……他怎么了,对你不敬吗?”   卫承远定定看着惊如小鹿的徐幼宁,过了一会儿,方将目光移开,“无事。”   徐幼宁心中不安,预感卫承远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卫承远若是看破不说破,她跟着装傻是最好的办法。   两人一路无言,马车行到了公主府门口,一下马车,便见月芽迎了上前。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我在衙门听说四方街出事了,不放心,赶回来瞧瞧,公主,你没受伤吧?”   徐幼宁摇头:“我和珣儿都没事,只是承远哥哥受了伤。”   月芽抬眼,见侍卫扶着卫承远从马车上下来,顿时吓了一跳,“我马上去叫府医。”匆匆往里去了。   “当心台阶。”徐幼宁回过头,见卫承远一蹦一蹦地往上走,赶忙提醒道。   为了气派,公主府门前的台阶都修得很高,好在门口的侍卫有眼力见,很快叫来了两座步撵,将徐幼宁和卫承远抬了进去。   因着卫承远是客,可以侍卫们将他抬到了客房,刚把他扶进屋子,月芽正好领着府医赶到,一番诊治过后,说卫承远脚踝骨折了,需要静养,不宜挪动。   听到这里,徐幼宁自然愧疚,便道:“既是如此,承远哥哥,你就在公主府养伤吧。”   “幼宁,我有住的地方,再说了,你这里人多差人扶我一把,再叫个轿子,把我抬回去就是。”   “那可不行,你是因为救珣儿受的伤,我得让你伤好了才离开,否则,珣儿也不会答应的。”   “就是就是,”徐幼宁话音刚落,珣儿的声音就从外头传了进来,他笃笃笃地跑进来,看见卫承远坐在榻上,脚踝上缠着重重绷带,顿时内疚起来,“承远叔叔,都怪我不好,害你受伤了。”   卫承远拍了拍珣儿的肩膀:“怎么能怪你呢,是叔叔没用,被人一技便崴了脚,又摔倒叫人踩了,差点连累你受伤,万幸你无事。”   “那你也是因为抱着我才会站不稳啊。”珣儿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都怪我太胖了。”   这回不等卫承远说话,徐幼宁抢着道:“不胖不胖,我的珣儿一点也不胖,今天只是发生了意外,珣儿没做错什么事,不过承远叔叔受伤是为了保护珣儿,所以珣儿要照顾好承远叔叔,知道吗?”   “知道了。承远叔叔,我会每天过来看你的。”珣儿拍着胸脯保证。   “好了,珣儿,你今儿还没午睡呢,让雅歌姑姑带你去午睡,晚上娘亲让人准备一桌好吃的东西,咱们请承远叔叔吃饭。”   “娘亲,我想要你陪我。”珣儿缠着徐幼宁的胳膊不肯走。   刚才进来的时候,父王就给了他一个密令,要他时时刻刻跟着徐幼宁,不叫徐幼宁跟卫承远独处。   为了能早些学习骑射,珣儿只能拼了。   徐幼宁哪里受得住珣儿的软磨硬泡,只好转过来对卫承远道:“我先带珣儿回去,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外头的人。”她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让卫承远静养也好。   卫承远颔首:“放心,我不会客气的。”   徐幼宁牵着珣儿的手往外走,身后的卫承远忽然道:“秦侍卫,想不想坐下来聊几句。”   “啊?”徐幼宁下意识地就回过头。   一回头,她又后悔了,人家叫的是秦侍卫,她回头做什么,岂不是掩耳盗铃吗?   卫承远见徐幼宁惊愕的模样,笑了笑,又望向李深。   “好。”李深面无表情,径直走到了房屋正中。   这个人……徐幼宁还在想法子为他推脱呢,他倒好。   想到先前卫承远在马车上支吾的话语,徐幼宁总觉得不安。好在不管卫承远发现了什么,徐幼宁都相信卫承远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   她牵着珣儿,忐忑地离开了客房,往寝宫去了。   “秦侍卫,烦请把门关上。”   李深瞥了他一眼,将客房的门关拢,重新站到卫承远的身边。   卫承远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无奈的笑:“我真是大胆,居然敢指使一国皇太子去关门,若非身在北梁,恐怕已经人头落地了。”   李深的眸光微微一闪,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语声淡淡:“这就是你想说的话?”   “许久不见,想问殿下一声安好罢了。”   “说完了?”李深眸光一敛,在卫承远身上打了个转,“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殿下一直看着幼宁,幼宁一直在回避殿下的目光,如果你只是一个侍卫,她只需要把你打发走就成,根本不会这样纵容着你。”   当然,也不止这一点。   看身毒人耍蛇的时候,徐幼宁觉得害怕,下意识地就往秦羽的身边靠过去了。还有,那条大蟒靠近的时候,秦羽握着她的手去摸那大蟒,她丝毫不觉得不适,反而在摸过大蟒之后,与秦羽相视一笑。   这样的依恋和信任,除了李深,没有第二个人。   这一点,卫承远不想说出来。   李深没有说话。   卫承远脸上始终带着温温的笑,微微一叹:“看样子,殿下并不想与我多言。”   李深语气不善:“不是不愿,只是没这个必要。”   “哦?殿下此言何解?”   “你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曾经有用的臣子,除此之外,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殿下会这么说,就证明殿下不是这么想的。”卫承远虽然瘦弱,可他口中说出的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   李深冷笑:“莫非,你觉得你配当我的情敌?”   “情敌二字该怎么说?”卫承远脸上笑意终于散了,整个人变得冷冽起来,“殿下,幼宁是我的订婚妻子,我们俩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那又如何?”李深蹙眉,断然打断了卫承远的话,“徐幼宁早已跟你退亲,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从未将幼宁的庚帖退还给她,既未退还庚帖,我们的婚约便是作数的。倒是殿下,强抢了我的未婚妻子,在我看来,殿下名不正言不顺,却也当不起我的情敌。”   李深对卫承远的这一番话不屑一顾。   “卫承远,你是不是以为在北梁,有燕渟给你撑腰,你可以说这些疯话?情投意合也罢,巧取豪夺也罢,徐幼宁早就是我的女人了,我的儿子也管她叫娘,她回去做我的太子妃只是时间的问题,你以为你能抢得走吗?”   “抢不抢得走,我不敢随便断言。但殿下应该跟我一样清楚,幼宁并不想离开北梁。”   “我说了,这只是时间问题。”   “便是这个时间的问题,我可以留在北梁一直等她,殿下可以吗?”   李深的手瞬间握成了拳,脸上青筋亦鼓了起来。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眨眼之间李深便恢复了平静,他昂起头,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卫承远。   “那就,等着瞧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4 13:01:42~2020-11-05 21:3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掉床下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娘亲, 你说,承远叔叔想跟父王说什么呀?”   珣儿躺在榻上,却一点想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侧身看着徐幼宁。   徐幼宁正担心这个呢,只是这些话怎么能对珣儿说, 只能打马虎眼:“你呀,乖乖睡觉, 若是好奇, 等睡醒了, 自己去问父王。”   珣儿眨了眨眼睛, 狡黠的问:“娘亲,你是不是想让我去问父王, 然后再偷偷告诉你?”   “我可不想知道。”徐幼宁被儿子说中心事,自然不肯承认,“好了, 快睡吧, 今儿午睡的晚, 只能睡小半个时辰, 到点了娘亲会叫醒你的。”   珣儿闭上眼睛, 可嘴巴依旧不老实。   “娘亲, 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打起来?   不至于吧。   卫承远的性格绝对不会动手,更何况他还受了伤。不过李深……他不会动手吧?   徐幼宁想着李深不会这么做, 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好端端的,他们俩有什么话可说?李深脾气不好,万一卫承远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他的确可能动手。   “雅歌, 雅歌!”   雅歌应声进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在这里陪着珣儿,我出去一趟。别让他下榻。”   “知道了。”雅歌低着头,不敢看徐幼宁。   徐幼宁见她神态有些古怪,便问:“出什么事了吗?”   雅歌闻言,“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有罪,请殿下发落。”   “到底怎么回事?”徐幼宁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雅歌进府三年,做事一向谨慎周全,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事。   “今天的事,都是奴婢惹起来。”雅歌跪在地下,一下就哭了起来。   今儿他们回来的时候,雅歌忽然意识到是自己说漏了嘴,将四方街告诉了珣儿,珣儿才会跑去四方街的。   虽然珣儿没有受伤,但是对他们这些下人而言,卫大人是公主的驸马,若不是因为珣儿过去了要看耍蛇,卫大人定然不会受伤。   想到这里,雅歌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雅歌低着头:“是奴婢跟珣儿少爷说了四方街的事……”   原来如此。   徐幼宁转头去看珣儿,刚才还直说自己说不着的小家伙,这会儿盖着被子闭着眼睛一副熟睡的样子。   “好了,我知道了,这事不怪你。”   好端端的,雅歌不会去跟珣儿说这个,一定是珣儿受李深的指使去套雅歌的话。   “殿下,奴婢……”   “今日发生的事都是意外,往后说话仔细些就是。”   “奴婢谢殿下宽恕之恩。”   徐幼宁无奈地摇了摇头,珣儿这小机灵鬼,连她都招架不住,雅歌他们不知道珣儿厉害,自然毫无戒备之心。   她出了寝宫,走到院子门口,忽然踟蹰了。   李深虽然是个蛮不讲理,不过这蛮不讲理主要是对她,在别人眼里,他还是个知书识礼的太子殿下,面对一个伤者,李深不会举止失当的。   徐幼宁茫然向前走着,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走了一会儿,抬眼见李深朝这边走来,李深似有心事,片刻后才看见她。   她停下脚步,看着李深缓步走向自己。   “他跟你说了什么?”徐幼宁开门见山的问。   “没什么。”李深答得淡然,“珣儿睡了吗?”   如此轻描淡写,看来是没有打人了。   “我出来的时候,珣儿正在装睡呢。”说到此处,徐幼宁想起雅歌的话,又问,“是不是你教唆珣儿去套雅歌的话?”   “嗯,”出乎意料的,他应得很干脆。   徐幼宁反是一愣,他这反应叫她措手不及,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深看着她,用低沉的声音继续道:“幼宁,我走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今晚我就得带珣儿暂时离开。”   “你打算回去了?”徐幼宁惊讶了。   她以为他们还要在北梁呆上一二月,可没想到,才搬进公主府李深说就要走。   “你是不是故意的?之前想方设法地搬进来,才搬进来几天你就要走?”   “不是,我脸上的面具贴的太久了,必须摘下来了,否则……”   李深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徐幼宁想象得到,她贴几天膏药,那里都会被膏药捂红,李深这个面具已经戴了大半月了,的确不能再戴下去了。   可是一旦面具摘下来,李深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能不能……”   “不能。”没等徐幼宁把话说完,李深就打断了她的话。   徐幼宁无奈,只得咬着嘴唇看着李深,眼睛里不自觉地便有了眼泪:“那我……那我就见不到珣儿了吗?”   李深见她哭了,神情软和下来,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不会。”   “那是什么时候?十年后还是二十年后?”   “不会太久的。”李深说得很笃定。   徐幼宁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她从前没有想过的念头,她是不是要为了珣儿跟他们一起离开?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徐幼宁的脑中一闪而过便压了下去。   “那你不回南唐,要带珣儿去哪儿?”   “我们回驿馆,你想他的时候可以过来。”   “就留在这里不行吗?珣儿才刚搬进来。”   “我已经决定了。”   徐幼宁听着他笃定的语气,许多前尘旧事涌上心头,一下就怒了:“你决定,你决定,什么都说你决定?你问过珣儿的意思吗?你问过我的意思吗?为什么不商量着办?”   李深望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一口气责问了他这么多,连徐幼宁自己都有些惊讶。   “好,那我现在跟你商量,你觉得该怎么办好?”   “驿馆那边人多眼杂,你回去指不定还被我哥哥的人认出来。”徐幼宁认真地想了想,“倒不如你就留在公主府,我会想办法帮你遮掩。”   “公主府里就没有燕渟的人吗?”   徐幼宁一时语塞。   公主府里里外外的人都是燕渟挑的,连雅歌这些贴身仆婢都是,从前她从来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如今李深在,这倒成为一个隐忧了。   “不然,你别住在侍卫房了,搬到我院里来吧。”   “搬到你院里?”李深眉头一挑,看向徐幼宁的眼神微微一变。   徐幼宁的脸庞立时有些发烫,“我院里又不止一间屋。”   “若是不住在一间屋子,那谁给我送水送饭?你的丫鬟?”   徐幼宁被问住了。   她一咬牙:“那你跟珣儿睡我的床,我睡美人榻。”   “你就不怕……”李深拉长了声音,凑近了徐幼宁,“我像那天晚上一样失控?”   “当着珣儿的面,你能做得出那种事吗?”徐幼宁涨红了脸骂道。   李深眸光一动,忽而蹙眉问道:“那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就一点都不想吗?”   想?想什么?   徐幼宁一片茫然,尔后从李深意味不明的眸光中,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问她有没有想那事!   徐幼宁一股恼意从心底浮起,不过,她到底不是当年的徐幼宁了,不会因为李深一句浪荡话就气晕。   “想啊,当然想,不过,”徐幼宁咬牙切齿的说,“不过,不是跟你。”   李深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很难看。   “哈哈,”徐幼宁见自己反击成功,得意忘形地笑出了声。   李深正因为卫承远的话有气,徐幼宁的话更是火上浇油,然而见她笑得这么开心,忍不住弯了嘴角。   “气我,就这么开心?”   徐幼宁见他并未气急败坏,当下欢乐便少了大半,他别过脸道:“你见我吃瘪的时候,不也这么开心吗?”   “我有吗?”李深不记得自己这样戏弄过她。   “没意思透了。”徐幼宁小声嘀咕道,“罢了了算了,还是说正事吧。你和珣儿都留下来,好吗?”   “就算我们现在留下来,一个月后,你肯放珣儿走?”   一个月后……   “我会舍不得,不过,我会尊重珣儿的选择。李深,至少你们现在还不回去,就现在,先留下来好吗?”徐幼宁恳求道。   “我回驿站,是需要傅成奚帮我把面具摘下来,他知道怎么摘。”   “那你知道怎么摘吗?”   李深颔首。   “你教我,我帮你摘。”见李深不吭声,徐幼宁抓起他的衣袖,不由分说,径直把他拉回了自己的院子。   守在她院外的侍卫和丫鬟这几日见惯了珣儿追着徐幼宁叫娘亲,这会儿见她跟珣儿的侍卫拉拉扯扯,也不觉得奇怪。   珣儿已经熟睡,雅歌守在榻前轻轻为他打扇,见徐幼宁扯着秦侍卫进来,忙站了起来。   “下去吧,打盆水进来。”   雅歌打了水放好,将房门拉上,退了出去。   徐幼宁刚把门闩拉上,一回头,便见李深在脱衣服。   “李深,你做什么呀?珣儿还在这里,你就原形毕露吗?”   李深没好气地看着她:“不脱衣服,怎么摘?”   徐幼宁这才想起李深的面具是一直贴到胸口的,是她理亏,只得怏怏垂眸,走到他身边,闷闷地问:“怎么摘啊?”   李深自己在胸口那条黑白的分界线摸索着,一面道:“面具贴得很死,你得帮我在背上一点一点的抠出来。”   徐幼宁看了一下李深的手法,很快就明白了,她站在李深的身后,很快摸到了面具的连接处,她心中一喜,扯着面具用力一拉。   “啊——”李深一个没忍住,惨叫了起来。   徐幼宁定睛一看,刚才扯过的地方,已经渗出血珠了。   “徐幼宁,”李深低声嘶吼道,“不是让你一点一点的抠下来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5 21:39:16~2020-11-06 23:1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婉清风 5瓶;林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很疼、疼吗?”徐幼宁结结巴巴地问完, 心里觉得多此一问,都撕扯出血珠子了,能不疼吗?   李深没有回话, 似乎咬牙忍着痛。   徐幼宁转身去拿了药箱过来,用干净的白布替他擦去血珠。   好在只是拉扯了一点皮, 着力压过之后没有再继续渗血。   “继续吧。”李深道。   徐幼宁接下来都倍加小心,依着李深的说法, 一点一点的将面具从他的背上抠下来。   这是个相当累人的活儿, 没一会儿就手臂酸痛, 早知这么累, 就该让他去找傅成奚。   好在李深只是需要她把背上这一面的抠下,她忙活了半个时辰, 中途休息了五六回,才终于把他背上这一大块揭了下来。   徐幼宁正想雀跃自己终于全揭下来,眸光扫过他的后背, 居然就愣住了。   方才一直专注地撕面具, 没有留意, 这会儿隔远了再看, 才发现李深后背上贴了面具的地方全部都是通红的, 看起来格外渗人。   应该是李深戴了太久的面具, 所以面具跟皮肉黏得太紧了,一撕扯面具, 皮肤自然而然就受损了。   光是看一眼,徐幼宁都觉得肉疼。   李深看不到徐幼宁的表情,他刚把前头脖子上的面具接下来,这会儿正专心致志的揭脸上的部分。   “是不是很疼?”徐幼宁问,“我给你涂点药吧。”   “嗯?”李深轻声“嘶”了一声, 继续拉扯着面具,“还成。”   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说还成。   背上这副惨状,脸上只怕更惨。   徐幼宁忽然有些难受。   李深是为了她才弄成这副样子的。   她没要他弄成这样来找她,都是他自找的。   徐幼宁气呼呼道:“我去库房里看看。”他伤得这么重,药箱里这些伤药肯定派不上用场。   出了寝宫,徐幼宁去库房里找到了一罐雪莲冰清膏。去年冬天她不小心碰到炭炉,哥哥赐了她这药膏,涂上去之后冰爽宜人,非常舒服,后来水泡消了,也没有留疤。   徐幼宁取了药膏,又去冰库里拎了一篮子冰块。   回到寝宫的时候,李深脸上的面具还没有完全揭下来。   “我拿了些雪莲冰清膏过来,帮你敷上。”   “这玩意可稀罕着,给我涂下去这一罐可就见底了。”   雪莲冰清膏是用数十种珍贵药材调配而成,制一罐药,光是天山雪莲就要十几年,有时候年份不好,一年采到的雪莲都不够做一罐的。   “给你涂了就涂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李深的身上原本火辣辣的疼,这雪莲冰清膏一敷上去,整个后背顿时清凉了,痛楚也消除了大半。   他集中精力,把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   “转过来,我给你涂药。”   李深依旧背对着她,没有转身。   徐幼宁歪着脖子看去,见李深正注视着镜子里的他。   镜子里的他,面目狰狞。   他的脸绯红异常,深深浅浅,红得各不一样,眼睛周围大约是因着眼皮比较薄,在撕扯面具的时候都渗出了血珠子,乍一看去,以为他的眼睛在流血。   徐幼宁迅速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他这副惨状,她低着头从药箱里重新拿了块干净的白布,递给李深。   “擦把脸吧。”   李深接过白布,并未立时擦脸,依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很可怕,是吗?”   从前的李深,赞一句面如冠玉也不为过,现在这副模样,别说是跟从前相比,光是看着就很可怕。   徐幼宁说不心疼是假的,只是嘴上说出来的却不温柔,“谁要你这样瞎折腾?”   李深没有说话,徐幼宁也不过是埋怨一句罢了。   他们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如果不是李深这么折腾的易容改装,两个人根本不会有机会这样独处说话。   “你后悔了?”徐幼宁冷不丁地蹦出来一句。   李深突然转过身,看着徐幼宁,笑道:“有你帮忙上药,倒是不亏的。”   方才在镜子里看到的时候,已经觉得面容狰狞,这会儿他转过来正对着徐幼宁,离得近了,更是觉得可怖。   可配上他的笑容,又有几分诡异的滑稽。   徐幼宁忍着笑,抬手往他脸上涂药膏。   刚把额头抹完,徐幼宁的脸就已经微微发烫了。   之前涂背的时候,她什么都不用想,面对面就全然不同了。   李深两道炽热的目光,就这么毫无遮挡地直视着她,灼烧得她心如鹿撞。   “你自己涂吧。”徐幼宁垂眸,想把药罐塞给他,   药罐还未松手,手腕便被人捏住。   徐幼宁下意识地抬起头,额头上立时便感觉到了李深呼出的温热气息。   “放、放手。”徐幼宁突然变得结巴。   李深松开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却顺势落到徐幼宁的脸颊上。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没有被他挟制住,却压根不动弹,任由着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轻抚。   李深的眸光太过炽热,她根本无法直视,只得垂眸。   就在这时候,她的余光落到了李深身后的铜镜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屏风后的床榻,只见帐子里探出了一个小脑袋,两只小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这边。   “别闹了!”   徐幼宁飞快地把李深的手拍开,满脸通红地走回榻边,将珣儿逮个正着。   珣儿见娘亲来了,忙缩回帐子里,重新躺下。   徐幼宁就势也钻进了帐子里,拿被子将头蒙上,没好气的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珣儿看起来精神着呢,显然不是刚醒的。   徐幼宁的脸还火辣辣地发烫,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骗人!”   珣儿没有分辩,只是好奇地问:“娘亲,你跟父王在做什么?为什么父王不穿衣服?”   儿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可说出来的话比常人说的还叫徐幼宁害臊。   “我在给他上药。”   “父王受伤了?”珣儿担忧起来。   见他如此担心,徐幼宁安慰道:“没事的,只是些皮外伤,娘亲给他抹了最好的药膏,很快就会没事的。”   “那就好。”听徐幼宁这么说,珣儿总算松了口气,可转眼又怏怏道,“我还以为,你们要给我生弟弟了呢!”   徐幼宁老脸一红,顿时急了:“珣儿,到底是谁成天给你说这些话的?”   “是傅叔叔啊,傅叔叔说,等父王把娘亲找到,就能给我生弟弟和妹妹,以后东宫就不会冷清了。”   东宫冷清吗?   徐幼宁倒不觉得,不过听着珣儿这么说,她心里有些难过。   “珣儿,是不是父王忙的时候,都没有人陪你玩了?”   “也不是呀,父王陪不了我的时候,傅叔叔会陪我,还有王吉也会陪我。”   徐幼宁在心里微微一叹,就这么几号人陪着珣儿长大,难怪珣儿这么早慧,什么有的没的都知道。   正惆怅着,珣儿钻进她的被窝里,抱着她的胳膊道:“不过,我最喜欢娘亲陪我。”   “我回一趟驿馆。”帐子外传来李深的声音。   徐幼宁没有坐起来,只是隔着帐子问:“李深,你到底跟卫承远说了什么?”明明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说要走。   “是跟他有点关系,不过他只是提醒了我,事不宜迟,快刀斩乱麻才是当务之急。”   “到底什么事?”徐幼宁追问。   “没什么,之后你会知道的。”   徐幼宁知道他不会再说什么,只得道:“大白天的跑出去,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么?”   “我现在这副样子,能认得出来才奇怪了。”   他现在的模样的确吓人,徐幼宁顿时没言语了。   就在这功夫,珣儿爬起身,伸手撩开了帐子,一看到李深的脸,顿时惊愕地张大了嘴:“父王,你怎么……”   话没说完,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徐幼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珣儿,她慌忙爬起身,将珣儿抱在怀里,想说点什么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深伸手揉了揉珣儿的脑袋,柔声道:“男子汉不要随便掉眼泪,知道吗?”   “可是……可是父王你……”珣儿努力想克制着自己的眼泪,可是看着李深满是伤痕的脸,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没事的,养一阵子就好了。”李深道,“出发前,我跟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珣儿点了点头。   “父王有事找傅叔叔商议,你乖乖跟着娘亲,过几日父王会来接你。”   安抚好了珣儿,李深望向徐幼宁:“自个儿保重,过几天我会来接珣儿。”   “接、接他回南唐?”徐幼宁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过几日珣儿就离开的事实,可李深说得那样笃定,她知道,他是真的做了决定的。   似乎是看穿了徐幼宁的心思,李深忽然俯下身,吻了吻她的头发。   “傻瓜,我们不会丢下你的。”   说完,李深便转身往外走去。   徐幼宁又惊又喜,喜的自然是他说的这句话,惊的当然也是他这句话,她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他一起走了,这个人,还真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等等。”徐幼宁急忙喊道。   李深顿住脚步,回头望向徐幼宁:“怎么了?”   “那边有冰块,你拿去驿馆吧,若是疼,就拿布包着冰敷一下,很管用的。”冰敷是燕渟教给徐幼宁的法子。   李深点头,提上那篮子冰块便离开了。   身边的珣儿还在小声抽泣着,徐幼宁忙转过身,拿帕子替珣儿擦眼泪。   “别担心,父王的伤会好的。”   “都怪我不好。”珣儿说着又大哭起来。   “到底怎么了?”   珣儿哭了一会儿,方才止住了抽泣。“傅叔叔之前就说过,面具不能戴太久,绝对不能超过二十日,我明明知道,我还没有帮着父王数日子。”   徐幼宁在心里头默算,李深戴这面具的时间,早就超过了二十日。   他脸上的伤真的好不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6 23:12:19~2020-11-08 11:3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芷 51瓶;花点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珣儿在徐幼宁的怀中睡过去了。   如今天气日渐炎热, 珣儿午睡的时间长了不少,要睡够一个时辰才肯睁眼。   徐幼宁将珣儿的脑袋放在小枕头上,同雅歌叮嘱了几句, 自己换了衣裳出门,往客房那边去了。   李深那些话说得太突然了, 因着他跟卫承远单独谈过话,徐幼宁下意识地认为跟卫承远有关。   她舍不得珣儿这么快离开, 过去问个清楚, 才好对症下药, 劝说李深。   卫承远没有睡, 徐幼宁进去的时候,他正倚着榻翻一卷书。   “幼宁。”听到脚步声, 他抬起头,见是徐幼宁,唇边扬起笑意。   “你别动, 府医说了, 你要静养, 伤筋动骨一百天, 动一下就得多养一天。”徐幼宁进了屋子, 自拉了凳子在他榻前坐下。   “嗯。”卫承远似乎心情很好, 脸上挂着很松懈的笑意,“你怎么过来了, 珣儿呢?”   “他睡着了,”徐幼宁不禁心下一动,开门见山问,“承远哥哥,你跟秦羽说了什么呀?”   “他跟你说什么了?”卫承远反问。   “他就说……其实没说什么, 只是看起来怪怪的,所以我才来找你。”徐幼宁现下顾不得卫承远有没有猜出李深的真实身份了,只追问道,“你们到底说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卫承远看着徐幼宁着急的模样,失神了一瞬,方才道:“我只是猜测了一下他的身份。”   “他承认了?”   “他没有否认。”   “就这样?”难道李深是担心卫承远会把他的身份泄露出去,所以才着急离开吗?这样倒也说得过去。   卫承远见徐幼宁不知道想什么,又等了一会儿,方才道:“我还说了些在我心里憋了许久的话,我说得很痛快,殿下应当很不痛快。”   “什么话?”徐幼宁脱口问道。   “就是一些怨气,是我对殿下的怨气。”   对李深的怨气?   当初卫承远做官的时候,李深一直挺器重他的,刚中进士就安排去了户部任职。于公,不可能对李深有什么不满,那么于私……他对李深的怨气都来源于自己。   徐幼宁正在纠结该怎么接话的时候,卫承远自嘲道:“都是陈年旧事,没什么意思,还是说说你的事吧。”   “我?”   卫承远颔首:“今日约见你,原是有很多话要问。只是没想到太子殿下和珣儿来了,一直没得功夫问你。”   “你想问什么?”   “有许多问题,已经不存在了。”他想问徐幼宁对李深的心迹,原是必得问的,可经过了四方街那么一遭,他已然知道了徐幼宁的答案。   徐幼宁听不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只得问:“那你现在,还有想问的吗?”   “有一桩,”卫承远舒了口气,“我很好奇,太子殿下对你痴心一片,珣儿又如此聪明伶俐,你为何不肯跟他回去呢?”   徐幼宁没想到卫承远会问得这样直截了当,不知如何回话,只是呆呆愣愣地望着他。   见她这般反应,卫承远垂眸一笑:“幼宁,我总是觉得,我们至少能做朋友,才毫无顾忌地说这些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不见外了?”   “不是的。”徐幼宁摇头,又低下头,“在我心里,你跟月芽一样,都是我身边亲近的人,从前那些难熬的日子,都是因为有你们,有祖母,我才撑下来的。我只是有点意外,你跟我谈这些。”   所以,在她心里,他是故友,是亲人,并不是情人。   卫承远的心一阵一阵地绞痛,只是面上不显:   “之前,我听陛下说起你的事,他说你不愿意嫁给太子殿下,当时,我以为是因为你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所以,当时他是怀揣着几分希望的,“可我今日所见,你明明还……为什么不想嫁给他呢?”   太子对幼宁神情一片,幼宁对珣儿慈爱一片,当然,她也很在意太子。   所以卫承远不明白,为什么幼宁会拒绝做太子妃。   “我……”徐幼宁抿唇,刚开了个头就有些说不下去。   “你怎么想的?不妨说说,或许,我比月芽更能帮你拿主意。”   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月芽给我拿过主意,劝了我千回百回,可我就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   “什么坎儿?”卫承远想了想,“从前,太子殿下做过什么事令你伤心了吗?”   徐幼宁没想到卫承远连这个都能猜中,只点头道:“伤心也谈不上,只是我心里有疙瘩。”   卫承远好奇地看向她。   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上次我跟月芽说的时候,她觉得我这种想法很可笑。”   “到底是什么?”   “从前他说他喜欢我,可是从来没有流露出要以我为妻的念头。如今我身份不同,他倒是肯娶我做太子妃,我心里……我心里……”   “如此。”卫承远的眸光骤然黯淡下来。   徐幼宁忧虑过后,余光落到他的身上,方察觉到他的神色:“承远哥哥,你是不是也跟月芽一样,觉得我在钻牛角尖?”   卫承远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微微抬眼看向徐幼宁。   “你不是钻牛角尖,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这回,轮到徐幼宁好奇了。   卫承远的笑容有些苦涩,他看着徐幼宁,良久,眉梢才舒展开来。“只不过,你太喜欢他罢了。”   太喜欢他罢了。   徐幼宁下意识地想否认,可在同一瞬间,下意识地心虚起来。   “我……”她支支吾吾地,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卫承远的声音远得像是从天边飘过来的:“因为在乎,所以你希望他对待你,像你对待他一样。你一直都想让他做你的夫君,所以你希望他也跟你一样,只想以你为妻。”   徐幼宁听着卫承远的话,愣住了。   她跟月芽说了好久好久,月芽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想一家团聚,眼下她只是跟卫承远说了这么三言两语,他居然就明白了,甚至比徐幼宁自己还说得更明白。   “这些话,你同太子殿下说过吗?”   徐幼宁点头。   他们之间,当真是坦诚相待。卫承远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徐幼宁亦是垂眸不语。   想到珣儿要走,她着实一筹莫展。   “承远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有时候看着珣儿的眼睛,我真的愧疚得很,他生下来三年我没有管过他,如今他都到北梁来了,难道我真的要为了心里的一个疙瘩丢开他们父子俩吗?”她不想丢开的不止是珣儿,也有李深。   “既然丢不开,那就不丢。”   徐幼宁重重叹了口气:“若是这样,我又觉得不甘心。”   “太便宜太子殿下了,对吗?”   “倒不是如此,只是……”   “你还顾忌什么?”   “还有哥哥。”   卫承远微微颔首:“陛下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接你到北梁,如今你轻而易举的跟着太子殿下回去了,陛下必然难以接受。”   “不只是这样,我不想离开哥哥。”   燕渟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徐幼宁愿意跟哥哥在一块儿。   她爱珣儿,爱李深,同样她也喜欢哥哥。   当初离开李深和珣儿的决定很艰难,现在要离开哥哥,她同样觉得很艰难。   “要不,你同陛下说说?”   “说什么?”   “把你的这些想法、纠葛,都同陛下坦诚,或许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无解。”   徐幼宁有些迟疑。   当初她信誓旦旦地在哥哥跟前再三保证不会离开,现在要去哥哥跟前翻供,实在太难为情了。   徐幼宁一时拿不定主意,这些难题也不是一时之间能解决的。   “承远哥哥,谢谢你,陪我说这些。”   “无论如何,你我至少是朋友。”   “嗯。”听到卫承远这般说着,徐幼宁是发自肺腑地高兴。   她站起身,“听你聊了这么多,我心情好多了,府医说了,你要静养,快些躺下吧。”   “知道了。”   徐幼宁看着他放在榻边的书,笑道:“我有一间很大的书房,虽然我平常不怎么过去,不过里头的书很多,你若是想看书,命人去我的书房找就是了。”光是枯躺着一定很难捱,卫承远喜欢读书,有书相伴,养病的时光好打发些。   卫承远自是应下。   徐幼宁又同他说了些府里的事情,这才转身离开。   卫承远目送着徐幼宁的身影,沉沉叹了口气。   他知道,从此以后,徐幼宁跟他再无一丝的可能了。   不过,哀叹之中,到底还有几分如释重负。   结束了,也好。   ……   接下来的几日,李深都没有出现,徐幼宁每日会去探望卫承远的伤势,当然,更多的时候是陪伴珣儿。   她不知道李深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只能抓住现在的时间多陪陪儿子。   因着卫承远的话,徐幼宁也进宫了一次,想伺机找燕渟说说话,这才得知西北边有人谋反,燕渟离京了。   徐幼宁大惊失色,可是在这种时候,她根本帮不上忙。   她强自镇定,安慰大着肚子的庄和,又带着珣儿回到了公主府,她派侍卫去找燕渟,却根本没有消息。   七天后的夜里,李深再次露面了。   “珣儿睡了,你要做什么?”   跟上回一样,李深是□□进来的,徐幼宁听着窗户的动静便坐了起来。   “睡了更好。”李深挑起帐子,长手一捞,越过徐幼宁将珣儿抱在怀里。   借着微光,徐幼宁看见他脸上的伤比起之前已经好了许多。   “真要现在把珣儿带走吗?”   “现在北梁乱了,珣儿必须离开,否则,我会分心。”   徐幼宁顿时心慌起来,“嫂子说,那个起兵造反的人手底下只有几万兵马,不足为惧。”   她说话的时候,李深的眸光一直看着她,他的眼底深不可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在京城也会有危险吗?”   “区区几万兵马,的确动摇不了北梁的江山,但这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你是说,还会有别的人起兵造反?”   李深不置可否。   “那我哥哥怎么办?他如今出城去了。”   “他不是傻子,他出城,就是为了避祸。”   避祸?   还有什么地方会比京城更安全?   “李深,你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京城里……宫里有人要害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8 11:30:06~2020-11-09 22:2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ill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李深答非所问。   徐幼宁闻言, 脱口反驳道:“你胡说,哥哥不会做这样的事,他怎么可能丢下嫂子、丢下彻儿、丢下我躲起来避祸?”   “反贼的目标并不是庄和跟彻儿。”   “你是说, 他们要杀我哥哥?为什么?就是因为改制吗?”   “改制的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李深怀中的珣儿动了动, 像是被他们的话吵醒了。李深轻轻拍着珣儿的胳膊哄了哄,待珣儿又睡过去了, 方才继续道, “燕渟的事, 他自己会跟你说的, 在他和我没有找你之前,千万别出府。”   说完这句话, 李深抱着珣儿匆匆离开了。   徐幼宁原本打算好,等李深来接孩子的时候设法拖延,可因着李深这些话, 徐幼宁心里乱得很。   她细细回想着李深的话, 忽然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李深说, 他不会让她有事。   他说, 别人的目标并不是嫂子和彻儿。   他还说, 要自己别出府。   难道说, 那些造反的人要杀的人,是她?   徐幼宁难以置信, 又觉得好笑。   哥哥改制的事情,她虽然有所耳闻,可从未参与,虽然她说过她无论如何都支持哥哥,可是她的支持只是停留在口头上, 又派不上什么用场,那些人凭什么拿她作为目标?   可是徐幼宁明白,李深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些话。   徐幼宁心中不安,想再去宫里问问,又觉得应当听李深的建议,老实在公主府呆着等消息。   可光是坐在屋里等,简直如坐针毡。   “雅歌。”   “奴婢在。”雅歌循声进来。   “月芽在吗?把她请来。”   “是。”雅歌正要退出去,徐幼宁又补了一句,“若是她没在府里,去衙门找她。”   六神无主的时候,这时候希望有个人在身边帮她定定心。   月芽来得很快。   “今儿你怎么在府里。”往常这个时候,月芽应当已经去衙门当差了。   月芽脸色很差,被她一问,笑容也很勉强。   徐幼宁不禁心中一沉,“出什么事了吗?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关于我的?”   “公主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月芽,你快告诉我。”   月芽没想到她还不知道,答得有些迟疑,“就是,就是……”   “月芽,我求求你说出来吧,你们所有人都不告诉我,都瞒着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徐幼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就是……”   “你说呀。”   “公主可知,西北那个镇守将军莫汉山起兵谋反了。”   “这事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月芽叹了口气,终是坦白道:“他这次谋反打的旗号跟殿下有关。”   “什么旗号?”   “诛妖女,清君侧。”   徐幼宁有些迷惑,“诛妖女?哪个妖女?”哥哥身边哪有什么妖女?后宫只得嫂子一人,嫂子是南唐公主,中宫皇后,怎么会是妖女?   月芽为难地看着徐幼宁。   徐幼宁觉出了几分不对劲,疑惑地问:“难道……他们要诛杀的妖女……是我?”   这怎么可能?   徐幼宁根本没有插手过朝廷的事,虽然燕渟待她极好,可她一个月里也就见燕渟两三回,怎么就会被那些人视为妖女?   月芽道:“我也是早上听衙门里的人说的,我们大人说,历来造反的人都不敢公然做乱臣贼子,以免遗臭万年,通常都会声称皇帝身边有歹人作祟,以清君侧之名起兵谋反。庄和殿下是正宫皇后,又是南唐的公主,娘家强大,说她是妖女必然得罪南唐,可皇上后宫没其他人,所以那些人只能把污水往公主身上泼。”   徐幼宁这下可算都明白过来了。   难怪李深要她近期不要出府,反贼要诛杀的人,居然是她?   月芽看着徐幼宁惊慌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吓着她了,忙安慰道:“殿下,那个莫汉山远在千里之外,虽说打着这样的旗号,可伤不了公主,公主且安心,等着陛下平定逆贼。”   徐幼宁摇了摇头:“这事没这么简单。朝野上下对哥哥这次丈量土地的事很不满,李深说,除了莫汉山,还会有人谋反的。”   “还会有人谋反吗?”月芽闻言也着急起来,“朝政的事我也不懂,不过今年以来,牢里关的好多人都是跟这事有关,看起来的确是发生了大事。”   见徐幼宁低头不语,月芽问:“太子殿下还说什么了吗?”   “他让我近期不要出府。”   月芽边听边点头:“公主,便听太子殿下的话吧。对了,珣儿呢?”   “李深把他带走了。”   “离开了也好。”北梁正处在多事之秋,如今徐幼宁被人立起来当靶子,把珣儿送回南唐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徐幼宁心里乱得很,月芽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公主,别担心,我会跟衙门告假,这阵子都在府里陪着你。”   “多谢。”   李深不在,哥哥也不在,如今身边能依靠的人也只有月芽了。   徐幼宁心神不宁地留在公主府过日子,原以为几日后燕渟或者李深就会出现,没成想一等就是一个多月,卫承远都能下地走路的时候,燕渟终于出现了。   “哥哥,你这阵子去哪儿了?”徐幼宁在半个时辰前得到他要来的消息,一直在院子里等着,等真的见到他时,终于如释重负,“是不是有人刺杀你?”   “都下去吧。”燕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将随从尽数屏退。   待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燕渟方拉着徐幼宁坐下。   燕渟的样子有些不同寻常。   在徐幼宁的记忆里,他一直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   但是现在的他,眸光一直看着地上,就像是一匹劳累过度的马。   徐幼宁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问,见他这般,情知他心里也有一肚子的烦恼。   她没有说话,只提着茶壶,给燕渟倒了一杯茶。   “今晚,喝点酒吧。”燕渟说。   酒?   “上回你赐给我的葡萄酒我一直收着,今儿正好可以拿来喝了。”徐幼宁跑回屋里,取了收藏好一大罐葡萄酒,又拿了一对夜光杯出来。   饮葡萄酒,怎么能没有夜光杯呢?   徐幼宁替他斟了酒,端起酒杯,“敬月色?”   “cheers。”燕渟拿着酒杯,在徐幼宁的杯子上碰了一下,然而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他偶尔会叽里咕噜地蹦一点徐幼宁听不懂的话,徐幼宁问过几回,他不肯解释,后来徐幼宁就不问了。   燕渟自己喝了三杯之后,终于开了口。   “幼宁,我把事情搞砸了。”   “你是说改制的事吗?”   月光清冷,映照得燕渟越发颓丧。   “嗯,我失败了。”反对他的人,他杀了不少,也关了不少,可反对他的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   一个月前,莫汉山骑兵造反,一个月的时间,又有三个边将站出来相应莫汉山。   依照他目前搜集的情报,还会有文官参与其中。   事情从一开始就偏离了他的控制,到如今,已经覆水难收了。   “哥哥,你不用这么沮丧,做事情哪有事事都顺利的,如今只是反了一个莫汉山,只要你宣布不再改制,他们就没有起兵造反的理由。”   “傻子,造反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他们已经起了头,就不可能再回头。除非……”   “除非什么?”   燕渟沉默不语。   反贼喊出来的诉求是“清君侧,诛妖女”,要想他们不造反,除了燕渟取消所有改革,还需要用徐幼宁的命祭旗。   诛杀了妖女,相当于摘了莫汉山等人的反贼帽子,证明燕渟这个皇帝认定他们真是清君侧的忠臣。   徐幼宁等不来燕渟的回答,自己倒也想明白了。   “得杀了我,是吗?哥哥,你是在为这个苦恼?”   燕渟伸手,在徐幼宁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别胡思乱想,杀了谁我都不会杀了你。”   徐幼宁微微一愣。   “我是认真的。我现在烦恼也不是这个。”   “那你烦恼什么?”   燕渟用力握拳,手中的夜光杯竟然被他生生捏碎。   “我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我明明拿了一手好牌,我理当做得比他更好,他十年做完的事情,我五年就可以做完。”   他?   “哥哥是说父皇吗?”徐幼宁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说出父皇这个词的时候,多少有些不自然。   燕渟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他,我说的是,我的对手。”   “李深?”   他叹了口气:“对燕渟来说,李深的确是最大的对手,可对我来说,并不是。”   徐幼宁越发听不明白了。   “哥哥,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燕渟垂眸,闷了许久,忽而抬眼望向徐幼宁,眼睛里是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幼宁,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我的,只有你,只有你是我的。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哥哥,你醉了吗?”   “是真的,燕渟这个名字、这个身份,以及所有爱慕他、喜欢他的女人,都不是我的,只有你,只有你是我努力得来的妹妹。其他的一切,原就不是我的,失去了倒也无所谓,只是你,是我的。”   他看着徐幼宁,笑容越发温柔。   他穿到燕渟身上的时候,原身已经为收复皇位做了许多准备,他训练了许多死士,做了很多的谋算,他还有许多的爱慕者。   庄敬、庄和爱的人都不是他,在他成为燕渟的时候,她们已经深深地爱慕于燕渟原身了。   但徐幼宁不是这样的。   在燕渟原身的故事中,并没有徐幼宁。   徐幼宁所知道的哥哥,至始至终都是他。   她是他的。 第134章   徐幼宁脑子乱糟糟的。   燕渟的话把她彻底搞迷糊了。他说庄敬姐姐她们喜欢的人不是他?可又说他是她的哥哥。   庄敬姐姐喜欢的人不就是自己的哥哥吗?   难不成有两个燕渟, 一个是庄敬姐姐喜欢的燕渟,一个是疼爱自己的燕渟?   徐幼宁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眼神茫然地问:“哥, 你总是说燕渟燕渟的,难道, 你不是燕渟吗?”   “燕渟……”他笑得有些无奈,看着徐幼宁的目光, 显得有些落寞, “如果我不是, 你会失望吗?”   他不是燕渟?   他不是自己的哥哥吗?   徐幼宁被他的话唬了一下, 顿时撒了手,惊讶地看着他。   他并未因着徐幼宁的反应有所动容, 他依旧看着徐幼宁,平静地说:“我的确不是燕渟,或者说, 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个燕渟。那个燕渟, 那个被大家所知道的北梁质子燕渟, 已经消失不见了, 机缘巧合, 我成了他, 拥有了他的一切。”   徐幼宁吓了一跳,“那你是谁?燕渟, 那个燕渟?他死了吗?是被人杀死的吗?”   他摇了摇头:“他的死与我无关,我是在他死后才到他的身体中的。”   见徐幼宁惊愕地呆若木鸡,他继续道:“幼宁,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怪物?”   是怪物吗……   徐幼宁抬眼,看着他。   眼前的他的确是自己记忆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哥哥:“如果你不是燕渟, 那你是谁?”   “我是谁无关紧要,我自己都记不清我是谁了。”做了太久的燕渟,其实他也把自己当做燕渟了。   徐幼宁听着他的话,目光没来由地沉了下来。   他没再说话,静静等着她的回应。   天上的云渐渐多了起来,将月亮遮了大半,周遭顿时黑沉沉的,有些压抑。   过了好久,徐幼宁终于又开始恢复思考了。   “你能告诉我,我第一次在庄敬姐姐的别院里见到是人,是谁吗?”   “是我。”   不知为何,得到了这个答案,徐幼宁顿时心安了许多。   她抬眼望向他,“所以,我从头到尾认识的人都是你?”   “嗯。”庄敬、庄和对他好,都是冲着以前的那个燕渟,只有幼宁,一直认识的都是他自己。   徐幼宁确定了自己的疑惑,长长舒了口气,“既然我只认识你,你就是我唯一的哥哥。”   得到了徐幼宁这句回答,他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会心的笑意。   有她的认可,他就不算失败得彻底。   燕渟做到的事,他没做到。   可燕渟失去的妹妹,他得到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成功弥补了原书男主的遗憾。   “幼宁,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徐幼宁被他的目光一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   若不是有他在,她在文山别院的时候,就已经去见阎王了。知恩图报的道理,她懂的。   说到这里,徐幼宁嘟起了嘴。   “怎么了?”他问。   徐幼宁想笑,可笑意颇为无奈。“我只是没想到,原来我是个长公主是个赝品。”   “什么赝品,别胡说,你是货真价实的北梁皇族,也是燕渟的妹妹。他在南唐的时候没有找你,是因为他还没有查到你的下落,不知道徐幼宁是自己的妹妹。”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徐幼宁好奇的问。   他淡淡笑了笑,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方才缓缓道:“这个问题,就同你问我是谁一样难解,这两个问题我都解释不清楚。”   徐幼宁一头雾水,“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你是怎么变成燕渟的呢?是……鬼魂附身吗?”   他笑得更开心了。   “这么想,也可以。”   “那你是什么时候附身到燕渟身上的?”徐幼宁对这件事的好奇,已经远远超过了对谋反的兴趣。   “嗯,大约就是在我见你的几个月前。”   徐幼宁点了点头,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还有什么想问的?”   “燕渟身边有那么多人,难道没有人觉得你跟燕渟不一样吗?说话的时候就不会被戳穿吗?”尤其,燕渟身边还有庄敬跟庄和两位红颜知己,自己爱的男人换了一个灵魂,难道不会察觉吗?   “你觉得我奇怪吗?”   “我从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你就一直奇奇怪怪的,所以到后面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在她的印象里,哥哥不时就会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做一些她从没见过的东西,比如披萨,比如冰淇淋。在南唐的时候,她以为他说的是北梁话,做的是北梁点心,可到了北梁才知道,北梁的人跟南唐的人说话只有口音的区别,北梁的吃食也只是比南唐的吃食多一些面食。那些古怪的话语、古怪的吃食,还有给彻儿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玩具,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别人都不知道。   原来徐幼宁以为是因为他特别匆忙,所以才能想出来这么多新鲜玩意。   如今看来……   “哥哥,你还记得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去找寻你……你本来的亲人。”   “找不到了。”他的眼神变得凉薄,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幼宁,我不属于这个朝代,我的……我的亲人也都不存在在你所知道的这个世上。”若不是徐幼宁提起,他几乎都要想不起从前的故人了。   奇怪的是,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那你是从前朝来的?”   见徐幼宁提到了前朝,他心中一动,觉得是能对徐幼宁讲通的。   “不,我来自未来。”   “未来?”徐幼宁又糊涂了。   他点头,“对我来说,你是前朝的人,懂吗?”   “我懂了,所以,你会的那些奇怪的东西,都是未来的人会的,是吗?”   “也不是人人都会,只是我碰巧是个动手能力比较强的人,来到这个朝代,还能做不少东西。”   “原来是这样,”徐幼宁忽然觉得有趣起来,“那你看我们,是不是觉得很古怪、很可笑?”   “不可笑。只是有时候,有些无力。”   “你是说改制的事吗?”   他没有说话,但徐幼宁知道自己说中了。   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天马行空的话,徐幼宁的心情都不自觉地变好了,没想到就这么两个字,又把两个人的思绪从前朝后代拉回了现在。   “幼宁,今日我来,是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他神色一凛,又从一个神秘人变成了燕渟。   “什么事?”   燕渟从身上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在桌上。   徐幼宁不禁一愣,“这是神机营的火铳吗?”   哥哥制作了一种叫火铳的武器,比□□厉害百倍,神机营人人都配了一把,简直所向披靡。   “这把是我试了很多次才做出来的,比他们用的要轻一半,威力自然也小一些,不过,杀人足够了。”   “杀,杀谁?”徐幼宁一下就结巴了,“我,我去,杀谁啊?”   “不是要你去杀谁,只是给你做个防身的武器。”   “防身武器?”燕渟拿起火铳,将徐幼宁拉了起来,“你自己拿着,对着那棵梅树。”   徐幼宁依言拿起了火铳。   虽然哥哥说着火铳比神机营用的药轻一半,但拿在她的手中依然分量十足。   她举起火铳,对准了院子里的梅树。   燕渟站在她的身后,两手握住了她的手,一面提点道:“把手臂打直,再把手抬高一点,眼睛要跟火铳的保持一致,眼睛、火铳、梅树,要在一条线上。”   他帮着徐幼宁调整好姿势,又帮着她学会瞄准,在一切就绪之后,他松开了手。   “扣动扳机。”   徐幼宁扣动第一次,力气不足,没有按下去。   “使点劲儿,再来!”   徐幼宁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瞄准梅树,用尽手上的力气扣动扳机。   轰——   震耳的声音过后,一股浓浓的□□味扑面而来。   徐幼宁两只手都被火铳的余威震得发麻,燕渟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吧?”   “我打中了吗?”   “你自己看啊。”   徐幼宁捂住口鼻,抬眼一看,便见那株可怜的梅树被自己打出了一个大窟窿。   “这是我打的?”   “当然了。”燕渟赞叹道,“第一次就能打中,幼宁,你很有射击天赋?”   “我?有天赋?”   “当然了,很多人第一次拿到这玩意,连扣动扳机的勇气都没有。”夸过之后,燕渟正色道,“你要记住刚才的感觉,你的手是怎么握的,眼睛是怎么瞄准的,扣动扳机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现在你自己拿着枪,看看能不能再打一次。”   这一次,燕渟没有再帮徐幼宁调整拿火铳的姿势,也没有帮着她瞄准,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徐幼宁怎么做。   徐幼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回想刚才的感觉。   她举起火铳,再次瞄准了那颗梅树。   轰——   震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徐幼宁没有刚才那样恐惧,虽然两只手依然被火铳的余威震得麻木,但□□味似乎没有那么难闻了。   她急忙跑到梅树前去查看,这一次准头没有上次好,子弹擦着树干飞过去,打在了院墙上。   “不错,若是打人,这一点点偏差也足够要他的命了。”   徐幼宁连打了两枪,对火铳这玩意的恐惧顿时消散了,恨不得找个靶子再多打几枪。   “这把火铳是给你防身用的,往后你要随身带着,即便是就寝,都要把它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   “记住了。”徐幼宁紧紧握着火铳,“哥哥,你说还有别的事,是什么事?”   燕渟重新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半杯葡萄酒。   两人碰过杯之后,燕渟道:“有件事,你如今或许不愿意了,但我一定要你去做。”   “什么事?”   “我要你跟卫承远正式定亲。”   徐幼宁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咬唇:“哥哥,这件事我的确想跟你再议。”   “此事无需再议。”顿了顿,燕渟道,“我知道,你如今为着儿子,已经心软了。”   徐幼宁低下头,着实难为情。   她并不止为儿子心软。   为李深,她也心软了。   燕渟似没有察觉徐幼宁的反应,继续道:“但如今情势有变,你必须跟卫承远定亲,明白吗?”   徐幼宁摇头:“不明白,若是我嫁给李深,做了南唐的太子妃,那些想清君侧的反贼不是没有理由了吗?这样一来,只要哥哥不再改制,事情就可以平息了。”   燕渟注视着她,笑得意味深长:“太子妃?”   徐幼宁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   “幼宁,我以前就说过,你想嫁给谁,不想嫁给谁,都是由你做主。”   没等燕渟说完,徐幼宁好奇地问:“哥哥,你家乡的女子,就是这样生活的吗?”   “嗯,”燕渟想了想,认真答道,“这是她们的追求,有些人能做到,有些依旧会被人催着成亲、生子。”   说完,他摸了摸徐幼宁的脑袋,“你别把我那个时代想得太好,不管什么时候,人都会有烦恼的。”   “那从前的你烦恼是什么?你成亲了吗?有孩子吗?”   她对这个神秘的哥哥充满的好奇。   燕渟挠了挠脑袋,“我算是个比较幸运的人,我有一份很多人羡慕的差事,年奉颇丰,我没有成亲,也没有孩子,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是什么?”   “嗯……就是你从前跟卫承远的那种关系。”   徐幼宁没想到燕渟把话绕回到自己身上,只能闷闷低下头,听着他继续说。   “我的女朋友跟我也不在一个地方,所以我算得上不缺钱也不差时间,所以我常常看小说,常常跟人讨论各种奇怪的东西。”身为一个工科男,他的动手能力不错,因此对古今中外许多发明创造都抱有极大的兴趣。   正是这种兴趣,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利用现有的东西做出了火铳,也提炼出了救命的青霉素。   只可惜,这些事情的顺利让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改制的步子卖得太大,以至于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败。   “别再说我的事了,幼宁,我要你跟卫承远定亲,至于定亲之后,你们是否成亲,我并不会干涉,我要你做的,只是跟他定亲,明白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   “的确是有原因的,而且,这也是李深的要求,所以,你放心,定亲的事,不会影响你做南唐的太子妃。”   徐幼宁的脸一下又涨得通红:“什么太子妃,我只是……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怎么就记住了。”   “李深……”燕渟欲言又止。   “怎么了,哥哥?你觉得他不好吗?”   燕渟摇了摇头,“按照我们那个时代的想法,他的确有很多问题,不够完美,不过,我如今得了一个教训。”   “是什么?”   “这是两个的时代,我不能用以后的看法来看待他。”   “那你倒是说一下,用你本来的看法看他,他是什么样的人?”   燕渟看向徐幼宁:“真想知道?”   徐幼宁用力点头。   “在我看来,李深虽然很爱你,可是他不懂得尊重你。”   “尊重?”   “嗯,不过,现在想想,这并不是他的问题,而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不能认知到的事情。”到了此刻,他深切的感受到从前课本学到那些话不是废话。   历史的局限性,并不是个人可以突破的。   李深不行,他也不行。   “不过,我看得出来,他跟从前的他不一样了,他在为了你努力的改变,所以,如果你愿意接受他,我觉得并不坏。”   徐幼宁非常意外,哥哥居然帮李深说话了。   “你见过他?”   燕渟点头。   “这个人,又骗我。”   “骗你什么了?”   “我担心你会杀他,所以一直帮着他隐藏身份。”徐幼宁越说越懊恼。   燕渟却笑了,“他倒没骗你,我一直是通过傅成奚同他联络的。”原来他们俩已经联络上了,所以,他们现在算是同盟了吗?   “哥,李深现在在哪儿?”   “我也不知。你放心,他会来找你的。”燕渟说着,站了起身,他定定看着徐幼宁,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良久只留下一句话,“我另有一件事要办,今日不能再停留了。你,且保重。”   徐幼宁轻轻“哦”了一声,看着燕渟起身,往院子外走去。   天上的云渐渐散了,月光重新倾泻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溶溶的月光中,燕渟的背影忽然模糊起来。 第135章   徐幼宁的日子又变成了一潭沉寂的水。   若不是枕头底下还放着燕渟留下来的火铳还搁在枕头底下, 她几乎都要以为,那夜的对月长谈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徐幼宁足不出户,月芽时常出去替她打探时局消息。   月芽说, 东西南北面都有人揭竿而起了,燕渟手底下的精兵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月芽还听说, 朝堂上请旨诛杀妖女的奏折越来越多了。   如今不仅仅是武将反了,文官们纷纷拿着笔杆子对徐幼宁口诛笔伐起来, 还有人写了长长的赋。   徐幼宁这辈子都没人为她作诗写赋, 如今突然多了这么多人为她写赋, 虽说是讨伐她的, 到底觉得新奇。   月芽给她念过几句,那些赋对她来说太过深奥, 她听不太明白,倒是卫承远在看过之后,白皙的脸庞气得通红, 当即写了一首反驳的论疏让月芽发出去。   徐幼宁反倒劝他看开些。   人家都要诛杀她了, 写几篇文章骂她, 算不得什么事。   从最初的震惊、不甘过后, 徐幼宁已经渐渐平静了。   她虽然只活了二十来年, 可她也体验了太多的滋味, 在鬼门关前晃悠过,也在富贵之地流连过, 便是真要死了,也没什么遗憾。   徐幼宁百无聊赖地在公主府里又呆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了宫里的传召。   月芽不放心她独自出门,以婢女的身份跟着进宫。   徐幼宁乘着公主府的马车出去,马车上有公主府的徽记, 路过闹市时,隔着车帘都能听到外头的指指点点。   发酵了这么久,京城百姓都知道她是祸国妖女。   徐幼宁听着外头的谩骂声,佩服起李深的良苦用心来。   在府里对妖女的事没什么感觉,如今听着外头那些叱骂声,才真真切切的难受起来。   月芽抱着她的肩膀,安慰道:“都是些无稽之谈,公主千万别忘心里去,宫里今日要公主过去,肯定就是有法子解决了,别担心。”   见徐幼宁仍然士气低落,月芽开始噼里啪啦的说起话来,声音特别大。   她说的都是手头在办的案子,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   马车里一聒噪,徐幼宁听不见外头的指指点点了,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没多时,马车行到了宫门前,月芽终于噤了声。   “月芽,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嗓门这么大。”   月芽笑起来,“天天走街串巷的,嗓门不大怎么行?”   “我真佩服你。”   “佩服我嗓门大吗?”   徐幼宁摇头,由衷赞道:“从前你说想做捕快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在异想天开,虽然我去哥哥跟前替你帮你求情,可那会儿你识字不多,又不会武功,我以为你很快就会从衙门回来,如今你真正成为了一个捕快,倒是我,跟你一比,真是一无是处。”   “我还不是因为你才能过这样的日子。不过,陛下真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居然不觉得我是在痴心妄想,还让所有的衙门都开始招募女捕快。”   “当时我记得也招募了不少女捕快,可是能做到的只有你。”   “不是这样的,”月芽反驳道,“千百年来,女子的职责都是生儿育女,那些想做捕快的女子没有我这么幸运。我虽然是个孤儿,可是我有公主殿下,我住在公主府不愁吃不愁穿,所以我可以全身心的做好捕快,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但是别的女捕快就不行了,年纪小的,家里就会催着成亲,年纪大的,又要带孩子做饭,哪里能像我这样自由自在的。”   月芽的一番话,令徐幼宁大吃一惊,她没想到月芽竟然想得这样多,这样深。   “这……都是你自己想的吗?”   月芽不好意思的笑道,“也不是我自己的想,就是有时候听你和陛下聊天,我就想到了这些。”   徐幼宁感慨道,“以前我总说羡慕庄敬姐姐活得自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哥哥便说,那是因为她是公主,普通人家的女儿能顾得住吃饭穿衣便是极好了,哪里能学这学那。我当时觉得很有道理,竟没有似你这么细想过。”   “公主要那么多事要烦心,不像我,成天无事,只能琢磨这些。”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道:“殿下,步撵到了。”   两人止了谈话,下了马车,步撵抬着徐幼宁一路往岚云宫去了。   徐幼宁有些奇怪,她以为今日是哥哥找她。   当下倒是没有说什么,等到了岚云宫,宫人进去通传,没多时便见到奶娘牵着彻儿出来了。   奶娘对着徐幼宁福了一福,恭敬道:“奴婢带小殿下去御花园玩耍,娘娘在殿里等着公主呢。”   还特意把彻儿带出去玩,这架势,徐幼宁心中一沉,朝岚云宫中走去。   两个月不见,庄和已经很显怀了。   见徐幼宁进来,她朝旁边的宫女颔首,那宫女伺候着徐幼宁坐下,帮她净手斟茶过后,便拉上殿门退出去了。   “嫂子,见你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比起之前,倒是好了不少。”   庄和的眉眼间始终有一股忧愁萦绕,看起来跟平常不大一样。   徐幼宁是来到北梁之后才跟庄和熟悉起来的。   那时候的她,虽然远嫁到北梁,可她是燕渟的妻子,随时脸上都挂着笑。   “嫂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庄和给徐幼宁拿了一块玫瑰香糕,“这是我早上做的,你尝尝。”   “好。”徐幼宁只得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拿起了糕点,“比上回的方子更甜。”   “彻儿如今爱吃甜食,便多加了蜜。”   “单吃是甜了,配茶倒是刚好。”   说完这一句,徐幼宁也说不下去了。   “今儿找你过来,是因为陛下把你和卫大人定亲的仪式交给我来办。”   “嫂子,你如今身子不利索,一切从简就是了。”   庄和摇了摇头,“陛下说了,不能从简。你也不必替我担心,宫里这么多人,我就是最后拿个主意罢了。卫大人在京城里没有置办宅子,想着还是在公主府办这个仪程,你觉得如何?”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一切从简就好。”   徐幼宁当然不想再跟卫承远定亲,可是那夜燕渟一再告诉她必须定亲,他既然那样说,定然有他的道理。   还好只是定亲,不是成亲。   “我明白你的顾虑,不过陛下说,公主议亲该有的东西都要有。”   “哥哥在宫里吗?”   “我不知道。他近来都是神出鬼没的。”   徐幼宁正想说话,忽然瞥见庄和的眸中不知为何流出了眼泪。   “嫂子,怎么了?”   徐幼宁忙拿出帕子递给庄和。   庄和没有接她的帕子,任由眼泪从脸颊上滑落,她转过头,望向徐幼宁:“他的事,跟你说过吗?”   “什,什么事?”   “他的身份,他的来历,他的一切。”   徐幼宁怔住了。   那夜哥哥对她说的那些话,也同嫂子说了吗?   按照哥哥的说法,他是在见到自己的几个月前才变成燕渟的,那么对嫂子而言,等于是她爱的人已经换了一个人。   这件事对自己的冲击和对嫂子的冲击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徐幼宁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嫂子……”   她有心为他辩解几句,可话到嘴边,发觉说什么都不对。   深爱的人换了灵魂,自己居然一无所知,这样的事,谁能接受。   “我真傻,居然被人骗得团团转。”庄和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那天他说过,他知道燕渟的一切,所以在别人面前,他可以掩饰得很好。   庄敬姐姐和嫂子都被他骗过去了吧。   “幼宁,你是知道的,对吗?”   “上月他来公主府见了我一回,我也是才知道的。”   “你能原谅他吗?”   徐幼宁微微颔首,然后迅速低下头,不敢去看庄和的目光。   她知道庄和无法原谅他,可是她不忍心骗庄和。   “他对你,的确是很好的。”   “嫂子,其实他对你……”徐幼宁有些说不下去了。   哥哥说,庄和是因为爱着从前的那个燕渟才会继续爱他的,反过来讲,他也并不是主动爱着庄和。   “他对我,也挺好的。”庄和的声音很轻,今儿不知为何,她的眼泪一直落个不停。   徐幼宁见状,终于忍不住道:“嫂子,在他告诉你之前,你怀疑过他吗?”   庄和摇头。   见徐幼宁再次低头不语,庄和轻笑:“幼宁,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连自己喜欢的男人换了人都不知道?”   “也许……也许你也喜欢他的,所以他即使有露馅的时候,你也不在意。”徐幼宁飞快地替他辩解过后,迅速头埋得更低。   “你这样以为吗?”庄和扬起脸,眼泪从脸颊上滑落到脖子里,   “我努力地回想自己跟燕渟这个人的一切。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燕渟的样子,那会儿他还只是个长相清秀的小孩子,他的神情总是很漠然,连正眼都不肯瞧我一眼。”   “你是因为他长得英俊喜欢他的?”   “嗯。”庄和想起从前,轻笑起来,“庄敬姐姐只怕也是跟我一样的。”   单论相貌,燕渟的确是出类拔萃的,惹来女子爱慕是自然的。   “幼宁,你知道吗?我回想自己是如何爱上他的,能想起的只有相貌。”   顿了顿,庄和又道:“你可知,我这辈子有哪些时刻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吗?”   “嫂子,我听着呢。”   “跟他成亲的那一晚,太医为我诊出喜脉的时候,看着他在岚云宫里认真给彻儿做积木的时候,我想了好多好多,我忽然发觉,这些幸福时刻,我都是跟他在一块儿度过的,而不是我以为的那个燕渟。幼宁,我……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   徐幼宁心中一动,忽然涌起了一阵欣喜:“嫂子,你的意思是,你喜欢的人是他?” 第136章   庄和只是苦笑, 没有作声。   徐幼宁看着她情绪低落的模样,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嫂子,相信我, 他不是坏人。”   “是吗?他是好是坏,是什么人,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没问他是什么人吗?”徐幼宁问。   庄和木然摇头,“光是听着他说,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 他已经不见了。幼宁, 你见过这样的夫妻吗?”   “我觉得, 他是在害怕。”   “怕什么?”   “怕嫂子骂他,也怕嫂子不要他。”   庄和闻言, 颓然笑起来,显然不信徐幼宁的说法。   “真的,嫂子, 我虽然不知道哥哥跟你之间的事, 可我知道李深这个人, 你觉得他什么都明白, 可在有些事情上, 他别扭的很, 就爱钻牛角尖。”   “三哥怎么会这样?”   “真是这样的,要不然, 我跟他能落到今天这份上吗?”提到李深,徐幼宁又怅然起来,隔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再说了, 嫂子如今有身孕,哥哥也是怕说得太多,嫂子受不住刺激伤了身子。”   庄和望着徐幼宁,“你说的,怎么都像是编出来的话呢?”   “不是哄你,你想啊,他才给你说了他不是从前的燕渟,你便已经呆若木鸡,他要再说下去,后果难以预料。”   “那他的事,全都告诉你了吗?”   “说了不少。”徐幼宁老实道。   “你不害怕?”   徐幼宁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脸颊,“我跟你倒是有一点不同。我认识他认识得晚,从头到尾认识的人都是他,对我好的人也是他,我当然不在意他到底是不是原来的燕渟。反正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哥哥,对我好的人是他,我有难的时候,也是他不顾一切的救我。”   见庄和呆愣着,徐幼宁凑上前道:“嫂子,你刚刚不是也说了么?你喜欢以前的燕渟少一些,还是喜欢他多一些,对不对?”   “我……”   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变成了两个人,她爱谁?硬要比的话,她嫁给他之后,的确比从前快活的多。   徐幼宁趁热打铁,继续道:“嫂子,刚才听你说,他是担心你爱的不是他,所以才会躲着你,也不敢告诉你更多,你去找他,把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对他说一遍。”   庄和听到徐幼宁的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嫂子,你到底有什么顾虑?你知道吗?上次见过哥哥之后,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是担心那些人谋反会成功?”   徐幼宁摇了摇头,“不单单是谋反的事,我总觉得,他有些心灰意冷了。”   那晚月光下的燕渟,徐幼宁总算反复想起,她总觉得,那个背影有些决绝。   “嫂子,你去找哥哥好吗?”徐幼宁恳求道。   庄和的表情有些为难。   “你……你真觉得他会在意我吗?”她爱的不是他,他难道就爱她吗?   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个送上门的女人,不要白不要罢了。   而这也正是庄和难过的原因。   徐幼宁用力点头:“当然了,他在意的,他当然在意的,虽然我不知道他跟嫂子如何相处的,可嫂子有孕之后,所有的吃食他都会过问,还有这一屋子的东西,御花园里那些滑梯,至少在我这个外人来看,他是很在意你们母子的。嫂子,你信我一次,好吗?”   庄和低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方抬起头,“今儿特意叫你过来,就是想让你把定亲的仪程看一遍,倒一直在说我的事了。”   她拿起旁边的单子:“这是礼部那边出的仪程,你瞧瞧,可有什么要改动的没?”   徐幼宁知道不能强劝,接过单子倒是看得仔细,将里头的仪程减去了好几项。   原就是假定亲,又是多事之秋,自然是越简单越好。   庄和见状,也没有异议。   “幼宁,今日急着要你过来,也是为着劝你搬到宫里,跟我打个伴儿。现在外头乱得很,住在宫里到底踏实些。”   “我府里有人呢,有月芽,还有……”   “我听说卫承远也在你府上,你们都要定亲了,你就住在宫里吧,等到定亲那日再回去。”   徐幼宁想着先前路过闹市时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的确不想再经历一回。   反正月芽今日也来了,倒是不必走了。   “就这样说定了?”庄和见她答应了,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容,“彻儿天天念叨着珣儿哥哥,念叨着你,你肯留在宫里住,他一定欢喜得要命。”   “那嫂子,我住哪儿?”   “就住御花园旁边的流芳阁,如何?那边去年才整饬一新,里头的东西跟我这岚云宫比也没差的。”   “便依嫂子说的。嫂子,见你有些乏了,那我先……”   “你自个儿往流芳阁去吧,有什么缺的只管问他们拿就是,不必来问我。”   “知道了。”徐幼宁站起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庄和叮嘱道,“嫂子,别忘了我说的。”   庄和眸光动了动,却不置可否,只道:“你快去吧。”   徐幼宁明白多说无益,出了岚云宫,便领着月芽往流芳阁去了。   “娘娘,燕窝好了。”宫人捧着燕窝盅上前。?轻?吻?最?萌?羽?恋?整?理?   庄和心事重重地吃了几口,忽然道:“陛下今日在宫中吗?”   “奴婢不知,娘娘稍等,奴婢马上让人去御书房问问。”   宫人刚走了几步,庄和便道:“无论陛下在与不在,都让他们带一句,说我想见陛下。”   “奴婢知道了。”宫人面上一喜,飞快地退了下去。   自从几日前陛下来过岚云宫之后,帝后之间就变得怪怪的,娘娘不再往御书房送茶点汤水,连小殿下也没有再过去。   如今娘娘肯叫他们过去递话,便是有意破冰了。   待宫人退下,庄和将燕窝吃完,扶着肚子坐到镜子前。   太医诊出喜脉过后,庄和一直未施粉黛。此刻看着镜中略显疲惫的自己,她拿出脂粉,往脸上薄薄的涂了一层。   再看看,又觉得有些憔悴,便点了唇脂、描了黛眉。   她拿手撑着下巴倚坐着,没多时,宫人便回来了:“娘娘,陛下不在御书房,奴婢已经给值守的公公留话了。”   不在么?   庄和叹了口气,“下去吧。”   宫人不敢作声,默默退下。   庄和看着镜子里妆容齐整的自己,扶着妆台站起身,回到榻上。   有身孕的时候最容易犯困,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南唐皇宫,她生病躺着,宜妃坐在旁边给她喂药。   母妃的笑容最是温柔明媚,有母妃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   可宜妃喂她喝过药,便起身要走。   庄和紧紧拉着母妃的手,哭着道:“母妃,别离开我。”   宜妃似乎叹了口气,转过身,伸手为她擦了眼泪。   庄和这才安稳下来,她闭上眼睛,握着母妃的手,尽情感受母妃的温柔。   有母妃在身边,她终于安然入睡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也很沉。   睁开眼睛的时候,庄和只觉得身上热烘烘的。   宫人又偷偷给她盖被子吗?   她一扭头,便见旁边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自己。   “陛下。”她惊讶地想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枕着的是燕渟的胳膊。   燕渟见她醒了,将胳膊收了回来,不过并未起身,依旧躺在枕头上。   庄和见他不动,也没有起身。   “怎么带着妆就睡了?”他轻声问。   “困极了,连叫人伺候都懒得出声了。”   庄和才刚刚睡醒,说话声音有气无力的。   燕渟侧过头,看着她:“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庄和道。   “你有话要说?”他说话,向来是言简意赅的。   庄和道:“今儿幼宁进宫了,我同她说了定亲的事,让她住在宫里,她也应下了,带着月芽往流芳阁去了。”   “有劳了。”   庄和听着他的话语,不禁吸了口气,“你待我,一向都是这么客客气气的。”   说着说着,她不禁泣了起来。   燕渟见她这般伤心,微微蹙眉,想伸手,却终究没有伸手,只是将手握成拳头。   “对不起。”他轻声道。   “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骗了你,骗你做了我的妻子。”   庄和咬唇。   若他不是顶着燕渟这个身份,她当初的确不会嫁给他。   可是……他们做了三年的夫妻,是爱是恨,哪里那么简单就能说得明白?   “我只问你,是不是后悔了?”庄和道。   “后悔什么?”   庄和翻过身,背对着他,用颤抖的声音问:“你后悔,娶我了吗?”   他蹙眉,“你找我来,就是想问这个?”   “嗯。你能把真话说给我听吗?”   “娶你,不是后悔或者不后悔的事,这件事,我当初没有选择的机会……”这是燕渟本来的人生轨迹,在原主还活着的时候,他的马车已经行到了这里。   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娶了庄和。   “我明白你的意思,当初你只是按部就班的娶了我。可我想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我们已经做了三年的夫妻,我们有一个儿子,很快还会有第二个儿子。现在,在你的心里,对我可有真正的爱意?”越往后说,庄和越是心虚。   若不是事先转过身,背对着她,她根本没有勇气质问他这些。   “我……”他只是起了个头,便没有再说下去。   他是个骗子,哪有资格在她跟前说什么爱不爱的。   庄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她终于心灰意冷。   “我还以为,你会跟我想得一样。我们一起,在这里生活了三年,这三年,我过得很快活,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快活的时候,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庄和一面笑,一面笑,她觉得自己颜面尽失、丑态毕露,她痛苦地捂住了脸,“原来,我只是一个笑话。”   就在这时候,身边的那个男人忽然坐了起来,从背后将她搂住,惊喜道:“真的?你是这样的想的?”   庄和被他举动惊到了,整个人颤了一下,可看到他欣喜若狂的表情,心忽然怦怦直跳,情绪急转直上。   “嗯,”她躺在他的怀中,用力抱着他的肩膀,“陛下,就这样抱着我,别松开,好吗?”   “你……你真的不在乎我是一个骗子?”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不再像从前那般永远沉寂似水。   “我在乎。我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庄和道,“可我也在乎我的夫君,在乎彻儿的爹爹,你给我做的糕点,给彻儿做的玩具,都是只有你才会做的,这世上没有别的人会。我喜欢你这些古怪的东西,我以后也离不开这些古怪的东西。”   他愁苦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明朗。   “那你呢?”庄和痴痴地看着他。   “我也一样。”他的声音有些喑哑,说完这句话,又迅速垂眸。   “那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嫁给他之后,他一直待她很好,但每一次情动之时,她总觉得他在闪躲,在回避,不想让她再多靠近一些。   “因为我心虚。”他终于抬起头,直面庄和炽热的目光,“我像个小偷一样偷到了你,所以,我很怕看你的眼睛,时间越久,心就越虚,越觉得对不住你。”   穿越过来的时候,他很坦然的接受了燕渟的一切。   他的身份,他的抱负,他的手下,他的女人。   凭借着对书中剧情的了解,他游刃有余地继续执行原主的计划,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原主的女人之中。   新婚之夜,缠绵之时,庄和温柔如水的躺在他的身边,向他献上了自己的一颗真心。   他自是回以山盟海誓,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心虚。   庄和爱的是原主,她的爱情、她的真心都是献给原主的。   他算什么?   这根本不是他的爱情。   这种念头一出现,便迅速的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庄和对他越好,他心里就越难受。   他喜欢庄和,喜欢她的美,喜欢她的真,喜欢她对自己的喜欢,但是他更希望庄和喜欢的是自己,真正的他。   可这又是不可能的。   他努力做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也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想法,竭力跟庄和保持距离。   只要不爱,便不会有欲念,也不会有痛苦。   “你的确是个骗子,无耻的骗子,你就是对不起我,”庄和仰起头,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你得留下来,用一声弥补我。”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快要结束了,写起来愈发艰难,加油加油加油 第137章   “公主, 卫公子和礼部的人都到了。”月芽推门进来,见徐幼宁已经梳妆完毕,走到镜子前, 端详了一下,“公主今天可真美。”   今日是徐幼宁跟卫承远定亲的日子, 一大早,徐幼宁带着月芽回到公主府, 梳妆打扮, 描眉敷粉, 好一番收拾。   她头上戴着重重的金质发冠, 身上的红色大袖衫亦是坠地拖曳,一身的装扮颇为沉重, 便是想侧头看月芽一眼,也难以动弹。   “就这样吧,不必再画了。”徐幼宁说罢, 雅歌便放下了手里的螺子黛。   月芽上前, 扶着徐幼宁站了起来。   今日虽是定亲的日子, 可徐幼宁的脸上并无喜色。   这场定亲仪式是她不想要的, 可哥哥说, 今日的仪式必须办, 还得大半。   原先嫂子答应她一切从简,可今日回到公主府一看, 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府门外的大街装饰一新,连她寝宫里的纱帐都换成了红色的。。   不止如此,府门前还有乐府班子在表演歌舞,引来了大量的百姓驻足围观。   这也太招摇了。   如今她在北梁百姓的心里是十足的妖女, 如此招摇,必然骂声一片。   只是木已成舟,徐幼宁只得强打精神把今日的定亲仪式走完。   她秉持着长公主礼仪,在月芽的搀扶下缓步走到正堂,礼部的官员已经站在那里了。   今日卫承远亦是打扮考究,与他素日的素淡不同。   望着徐幼宁,卫承远微微失神,身着红色喜服的徐幼宁,原是在他脑中出现过许多次的,他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真能穿着红色喜服站在自己跟前,更没想到在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的心情宛如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徐幼宁的目光与他对上,只微微颔首,便迅速别过目光。   见人到齐了,礼部的洪大人便开始宣读赐婚的圣旨,双方交换庚帖,定下大婚的时日,算是礼成了。   定亲到底比成亲简单得多,徐幼宁稍稍松了口气,正欲离开,洪大人忽然道:“殿下,今日礼部备了许多喜饼喜果,府门前聚集了许多百姓,请殿下同本官一道前去派发喜饼喜果,与民同乐。”   与民同乐?   徐幼宁哭笑不得,京城的百姓们看到她这个妖女,不扔臭鸡蛋才奇怪,谁会与她同乐。   可洪大人神色笃定,显然由不得她不答应。   卫承远似乎早就知道有此安排,微笑道:“公主,请。”   “公主,穿着礼服不便行动,不如先更衣,再出去。”   雅歌机敏过人,早早备了另一套衣裳,替徐幼宁换上。   徐幼宁更衣过后,重新领着卫承远和洪大人往外走。见府里出来人了,一时间乐声大作,热闹非凡。门前用彩色绸子搭了六个棚子,每个棚子前头都有许多百姓在排着队领喜饼喜果。   古话说得对,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或许是因为今日公主府备的喜饼喜果好吃,徐幼宁走出来,没听到什么叫骂声。   鼓乐声太盛,百姓们压根没留意到府里出来了人,全都顾着排队领东西。   徐幼宁正想着就这样蒙混过关,洪大人命乐伎们停止奏乐。   乐声一停,百姓们四下张望起来,马上看到了站在府门前的徐幼宁。   洪大人抱拳笑道:“诸位父老乡亲,今日是长公主殿下定亲的大喜之日,礼部特意备了许多果品,公主殿下会亲自为大家派发,请大家尽情享用。”   洪大人声音落下,周遭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道贺声。   显然,今日百姓们前来,都是冲着喜饼喜果来的,并不是真心想向妖女道贺。   徐幼宁在洪大人的示意之下,走到最近的一个棚子里,拿起喜饼发给排在最前头的一个妇人,那妇人接了喜饼,也不道贺,倒是跟着妇人身后的女童,望着徐幼宁,怯生生地说了声“恭喜”。   “你叫什么名字?”徐幼宁蹲下身问道。   雅歌正好从府里捧着一盒大的果品过来,走到徐幼宁身边打开盒子,徐幼宁指了指锦盒:“喜欢这些糕点吗?”   那妇人似乎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离徐幼宁太近,只是徐幼宁拿的这盒果品太过诱人,抿着唇不说话。   女童见母亲没有说话,壮着胆子对徐幼宁道:“我叫三丫。”   “三丫,看看你喜欢吃什么?拿两块。”   雅歌是从厨房里拿的糕点,是公主府的厨子精心制作的,与徐幼宁自个儿平日吃的没差,看着自是格外诱人。   三丫哪里见过这么多精致的糕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拿哪块才好。   “尝尝这个,玫瑰香糕,我平日里最喜欢吃的,好吗?”   “好。”   徐幼宁拿油纸将玫瑰香糕包好,递给三丫,笑道:“尝尝。”   三丫有些胆怯地看向身旁的妇人,见那妇人没说话,终于咬了一口。   这玫瑰香糕还是带着热气的,又软又糯,咬一口,里头的红豆沙馅就涌了出来。   三丫还是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顿时笑了起来。   徐幼宁见状,心中微微一叹,多给三丫包了一块栗子糕,这才往后头派发。   大人们因着妖女的传闻,看着徐幼宁的眸光都是别有深意的,唯有小孩子们是发自真心的高兴,领了徐幼宁的糕点一个一个真心道贺,很快,徐幼宁带的一盒子果品就发完了。   徐幼宁暗暗松了口气,转身道:“洪大人。这边已经都发过了,今日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洪大人还未说话,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有乱子了?月芽下意识地上前,将徐幼宁拉到自己身后。   徐幼宁心中一动,不会有人来刺杀她吧?   她胆子小,也不去前头看究竟,拉着月芽回到府门口。   正要往里走,听到月芽惊叹道:“公主,是太子殿下和傅大人。”   什么?   徐幼宁回过头,果真见李深和傅成奚从人群中走出来。   还来不及吃惊,李深的身后探出来一个胖乎乎的小家伙,朝着徐幼宁咧嘴一笑。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来者何人?何故聚集在此。”洪大人站在街道上,离他们最近,见呼啦啦一大帮人挤在公主府门前,顿时警觉起来。   傅成奚朝洪大人微微行了一礼,“洪大人,数日不见,就不识得我了吗?”   洪大人自然是认识他的,不过傅成奚是南唐朝臣,突然出现亦是奇怪,并未因此缓和神色,他正色道:“傅大人,今日乃是我朝长公主定亲之日,百姓们都在此恭贺,傅大人也是来道喜的?”   “当然不是。”傅成奚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李深,“洪大人,这我朝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今日前来,乃是为了寻回小皇孙殿下的母亲。”   太子殿下?   此话一出,周遭百姓顿时炸锅了一般议论起来。   “哪里来的太子殿下?”   “看他年纪跟当今圣上差不多大,哪里冒出来的皇太子?”   “你看他身边那个人穿的衣裳,是不是南唐的官服?”   “好像是的,我在南唐行商的时候见过,那边的官员就是穿这样的衣裳?”   “这么说,他是南唐的太子?”   “天哪,南唐的太子跑到咱们北梁都城来了?”   “太子殿下果真气度不凡!”   洪大人闻言,亦是目瞪口呆,看看傅成奚,又看看李深,一脸的难以置信:“这……太子殿下……怎么……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深泰然自若,沉声道:“洪大人不必惊慌,孤并非擅自闯入北梁。成奚。”   “是,”傅成奚上前,将一封文牒递给洪大人。   那文牒乃是南唐皇帝亲笔书写,下头是燕渟的回复,文牒上盖着两国的玺印,自是作不得假的。   洪大人合上文牒,递还给傅成奚,躬身向李深行礼,“臣洪文成拜见南唐太子殿下。”   “免礼。”   这话一出,周遭的百姓爆发出叽叽喳喳地议论声。   居然真是南唐的皇太子,堂堂一国皇太子跑到别国都城的大街上,着实是太稀奇了。   “殿下,这里是公主府,殿下要找的人,是在这里吗?”   李深颔首,抬手指着大门前呆若木鸡的徐幼宁:“孤我要找的人,是她。”   “她?”洪大人先是惊讶,旋即笑道,“殿下怕是弄错了,这里是公主府……”   “知道,”李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那洪大人的话,弯腰对身旁的小不点说,“珣儿,先去娘亲那里。”   小不点笑着点头,迈开小腿往府门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娘亲,娘亲。”   周遭的百姓看着那小不点直直往门口的长公主冲过去。   长公主身边围着那么多侍卫,大家都以为会把那小不点抓起来。   然而小不点跑上台阶,那些侍卫们很自然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小不点还没走近,长公主甚至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两人脸蹭着脸,很是亲昵。   “这……这……”洪大人看着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一扭头,见李深也朝公主府走去。   他只能看向傅成奚,“傅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成奚微微一笑,朗声道:“洪大人,文牒应当说的很清楚了。”   “那……”洪大人还是没有回过神,“这……”憋闷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长公主殿下,怎么会……”   “长公主殿下正是小皇孙的亲生母亲。”   “什么?长公主殿下是贵国小皇孙的亲生母亲?”洪大人人如其名声音洪亮,嗓子很大,这一声反问,周围的一大片人全都听见了。   这回倒是没有人叽叽喳喳在议论,反倒是一片鸦雀无声。   说来也奇怪,这周围少说围了两三百人,都在这一刻静下来了。   傅成奚面若春风,轻嗽了一声,故意提高了音量朗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国太子殿下有一良娣徐氏,在生下小皇孙后离奇失踪,太子殿下一直在追查此事,可惜一直找不到徐良娣的下落。前番本官领着使团前来贵国,在宫宴上见到了长公主殿下,便觉得与徐良娣极为相似,只是当时不敢确定。在那之后,臣向太子殿下禀明此事,经过一番查证,这才确定长公主殿下便是徐良娣。”   “可是……可是怎么……怎么……”洪大人听着傅成奚的话,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于是本官前去拜见了贵国陛下,向他禀明此事,这才得知,当初陛下被徐良娣所蒙骗,以为她是当年陛下坠崖身亡的妹妹,陛下思妹心切,将她带回北梁,认作妹妹。此番算是真相大白了。”   “那……那她岂不是欺君?”   洪大人这话一出,身后不知有谁起了个头,大喊了一声“妖女”,此后群情激奋,“妖女”之声不绝于耳。   徐幼宁正抱着珣儿说话,突如其来的声音听得她一愣。   “走。”李深正好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将她和珣儿一同抱进了公主府。 第138章   砰——   一跨进公主府, 侍卫便将公主府的府门重重关上。   饶是如此,外头的叫骂声仍然不绝于耳。   “李深,到底怎么回事?”徐幼宁抱着珣儿, 不知所措地问。   “娘亲,你哭了吗?”珣儿见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伸手去摸她的眼角。   被那么多人骂,徐幼宁心里自是委屈得要命, 不过在儿子面前, 怎么都得坚强一些。   她打起精神笑道:“娘亲没哭, 珣儿,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深从她怀中接过珣儿,一手抱着珣儿, 一手揽着她的肩膀,拥着她一路往前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边走边说。”   走?去哪儿?   徐幼宁被他拥着, 被迫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李深带着她, 一路走到公主府厨房旁边的侧门, 出了侧门, 便看见一辆高大的黑色马车。   “上车。”李深的声音不容置喙。   徐幼宁不知道李深要带她去哪儿, 可是刚才府门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座公主府, 她以后再也回不来了。   莫名地眼睛就有些发酸。   “娘亲,快上来吧,”珣儿先被李深抱上了马车,回过头,见徐幼宁呆呆站在马车下面, 赶忙招呼她。   徐幼宁听到儿子的声音,心头的悲伤冲淡了许多。   她迅速低下头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扶着李深的手跳上了马车。   还没坐稳,外头的车夫便飞快地驾车前行了。   李深一把拉住了徐幼宁,扶着她坐下。   徐幼宁稳住心神,这才发现这辆马车是宫里的,只是外头罩着黑色的帷布掩人耳目罢了。   李深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这是燕渟为我们安排的马车。”   “哥哥安排的马车?那今天发生的事,都是你们俩商量好的?”徐幼宁惊诧道。   李深眸光深邃,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俩商量了一个计划,就瞒着我一个人?把我当猴耍?”   李深正要解释,珣儿道:“娘亲,父王不是想骗你,你别生气了。”   徐幼宁正在气头上,可儿子温言劝她,她不好把气撒到儿子头上。她抱着珣儿,坐到马车另一边去了。   马车里备了许多吃食,徐幼宁同珣儿说话,喂他吃东西,就是不搭理李深。   李深倒是很识趣地没有凑过去,只是闭目养神。   马车一路飞驰,从都城的南门出了城。   “娘亲,我不在的时候,你想我吗?”珣儿躺在徐幼宁的怀里,撒起娇来。   “当然想了,娘亲吃饭、睡觉、发呆的时候,都在想珣儿。”   这是真的。   珣儿离开之后,徐幼宁整个人都觉得空落落的。   从前她一个人活得很好,从不知落寞为何物,可自从李深带着珣儿搬进了公主府,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可那几天真是无比的快活和充实。   徐幼宁发着呆,久久得不到珣儿的回应,低下头,才发现珣儿已经睡着了。   一直赶路,他也累着了吧。   徐幼宁见状,将珣儿放到旁边宽敞的地方睡下,一不留神,踩了李深一脚。   他向来睡觉都警醒得很,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徐幼宁可不觉得抱歉,自顾自地给珣儿身上搭薄被。   “睡着了?”李深问。   徐幼宁没有吭声。   李深拉着她的胳膊,稍一用力,便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坐下。   “你做什么?”徐幼宁恼道,着力拍了他一下。   “你不是有很多问题要问么?”李深由着她打,只抱着她轻声道,“你问,我答,坐得近些,省得把儿子吵醒。”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他的臂膀温暖有力,比坐马车舒服多了,徐幼宁到底没有坐起来。   李深抿唇,忍着笑,悄悄将她搂得更紧些。   “为什么故意坏我名声?”徐幼宁问。   她是徐幼宁没错,可她不是什么欺瞒燕渟的妖女,这个公主身份也不是她骗来的。   “之所以有此安排,有两个原因。”   两个原因?   “你说。”徐幼宁倒想听听,他到底能说出多少歪理来。   “先说第一个,北梁如今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接二连三有人起兵谋反,打的都是清君侧、诛妖女的旗号。燕渟自己手上的兵不少,还有一个配备火铳的神机营,如果南唐派兵协助,将叛乱平息,不算难事。不过,这样一来,要杀的人就多了。”   徐幼宁知道,之前因着改制的事,哥哥杀了很多欺上瞒下的官员,在民间已经有暴君之名,如今谋反的人这么多,要再杀下去,恐怕史官也会这样记下一笔。   “在这些谋反的人中,其实没有多少人是真心想谋反,很多人反的并不是燕渟,而是燕渟执意推行的新政。所以除了杀人,还有另一种更好的方法。”   “什么方法?”   “诛杀妖女,承认他们是忠臣。”   的确如此。   别人拿着身家性命起兵造反,已经不是哥哥取消推行新政可以平息的了。   “所以,燕翎必须死,懂吗?”   徐幼宁知道他说的没错,点了一下头,又问:“其二呢?”   “其二么,对我而言当然是最重要的原因。”   还有别平息叛乱更重要的原因?   徐幼宁疑惑地看向李深。   李深的眸光正定定看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颊:“你说过,你很在意,我娶的是燕翎还是徐幼宁,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你是燕翎的时候我会求娶,你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我同样会娶。”   徐幼宁想说点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好。   她只能静静坐在李深的怀里,任由着他搂着抱着。   李深向来知道她的脾气,只继续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骂,我也不喜欢旁人骂你,可眼下若要尽快平息北梁的事,这是最好的选择。你不必死,南唐不必出兵相助,一切都能轻轻揭过。”   “谋反这么大的事真能轻轻揭过吗?”徐幼宁担忧地问。   那毕竟是十几拨人马在造反啊。   李深正色道:“虽然燕渟这次土地改制失败了,可之前他推行的兵制改革却是行之有效的,各地驻守的将领实行轮换,地方驻军与皇家驻军分开管理,所以起兵造反的人手头力量有限。他们都清楚,凭着自己手头这点人马是不可能真的打倒燕渟,更不可能当皇帝的,他们不过仗着人多势众,逼燕渟尽快取消新政。长期耗下去,他们是斗不过燕渟,当然,这么耗下去,北梁很快就不是南唐的对手了。所以燕渟必须尽快解决眼下的混乱。”   徐幼宁接着他的话道:“把改制的由头推到妖女身上,这样,皇上没错,反贼也没错,大家都有台阶可下。”   “孺子可教也,”李深揉了揉徐幼宁的发丝,“当初他们打出清君侧、诛妖女这个旗号,便是给了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徐幼宁忽而舒了口气,头一歪倒在李深的肩膀上。   她一直想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哥哥也一直努力让她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竟然卷进了这么大的是非之中。   如今不用她去死便可解决纷争,的确是上佳之选。   “那这件事的事就算是解决了吗?”   “你能做的已经做了,后面的事你就别操心了,燕渟和成奚会处理的。”   徐幼宁望向李深,“你为什么会帮我哥哥?”   以李深的立场,只需要趁着北梁处在水深火热之时趁乱把她掳走就行,根本没必要为燕渟考虑这么多。   “我当然有我的考虑。”   “快说。”   见徐幼宁如此好奇,他只好继续说下去:“我跟燕渟做了一笔交易,我帮他平息乱子,他把清水镇和燃灯镇送给我。”   徐幼宁微微一愣,李深却是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很喜欢这两个地方,他不给,我也会想方设法抢过来。”   清水镇和燃灯镇是他们重逢的地方,他在这里见到了不一样的徐幼宁,又或者说,在这两个地方他重新认识了徐幼宁,另一个徐幼宁。   他的话语很动听,可如今的徐幼宁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立即戳穿了他的虚伪:“明明就是想要北梁的城池,还说得那么好听。”   李深并未否认:“所以我跟燕渟达成了共识。”   “既然你跟哥哥达成了一致,当初你为何要离开?”   “你哥哥不是傻子,我一句空口协助,他就能给我这么大的好处?那次分开之后,我带着珣儿回了南唐,便着手协助北梁之事,如今南唐八万大军压境,北梁南边的叛军都不敢妄动。”   原来如此。   徐幼宁低下头,喏喏道:“你这么胡作非为,皇上能答应吗?”   如今北梁大乱,南唐若是想趁火打劫,灭了北梁或许很难,但攻占几座城池绝不是什么难事。   “庄和是父皇疼爱的女儿,彻儿是父皇的外孙,他们有难,父皇不会不管的。”   这倒是。   彻儿是北梁嫡长子,只要平安长大,将来必能继承北梁大统,对皇帝而言,保住燕渟便是保住彻儿。   听到此处,徐幼宁终于完全明白了李深为什么会在公主府门前闹上这么一出,也完全明白了燕渟为什么执意要办定亲仪式,还非要大事操办,搭那么多棚子派发喜饼吸引百姓们过来围观。   目的就是为了让傅成奚在大庭广众之下撕开长公主燕翎的面具,让百姓们都知道这是个假公主,这样一来,燕渟和反贼便能顺着台阶而下,平息纷争。   “你的这些理由,我都可以接受,可是,你们为什么就瞒着我?”   李深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在她鼓起的腮帮子上啄了一口。   “我不想瞒着你,只是有些话,我想亲口告诉你。至于燕渟,也是因为我的要求,所以才没有对你明说。”   徐幼宁不满道:“不过就是些说理罢了,有什么非要亲口说的。”   李深掰正她的脸,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有些话当然是要亲口说的。你刚才没听仔细,我可以再说一遍。”   徐幼宁许久没有同他离得这样近,两人眸光相接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漏了一拍。   “幼宁,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会娶你为妻。”   徐幼宁怔怔看着李深,说不出话来。   李深见她又是这副反应,叹了口气,道:“这回听仔细了吗?”   “可是……可是我现在不是北梁的长公主的,皇上能答应你吗?”徐幼宁小声道。   “他若是不答应让你做太子妃,这个太子我不当也罢。”   “啊?”徐幼宁顿时大声咋呼起来。   李深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做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不好吗?”   徐幼宁望着他眼神,便知他是故意说动听的话哄自己高兴,压下方才的惊讶,故作平淡地撇了撇嘴:“你若不是太子,我不想嫁了。”   “徐幼宁。”他压低声音,狠狠喊了她一声。   他不计身份的只想娶她这个人,她倒计较起储君身份了。   徐幼宁见他急了,颇为得意,于是道:“我总得为珣儿的前程着想,你不做太子了,总不能叫珣儿跟着你混日子吧。”   “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李深口中说着狠话,抱着徐幼宁的手却笼得更紧了些。   “我就想开染坊,不行吗?我要把你的黑心染成白的。”   “我的心是黑的?”   “不然呢?”   “要不扒了衣裳,好好看看?”说着他便要解腰带。   这回轮到徐幼宁急了,“你别胡闹,这是马车上。”   李深面不改色:“马车上怎么了?从前在马车上,你不都乐呵着吗?”   乐呵?   经他这么一说,徐幼宁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跟他坐马车的时候,他在马车上对她好一番胡作非为。   她不禁红了脸,咬唇道:“那么久的事,你还记得?”   他的眼神忽而黯淡下来。   徐幼宁离开的三年,他每一天都在回忆从前的事,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很短暂,短暂到他三年的时间里将相处的每一个片段都回忆了无数遍。   “徐幼宁,你的心太狠了。”他幽幽道。   徐幼宁感受得到他的怨气。   不过,她反而觉得好笑。   她躺在他的颈窝里,无比的踏实和心安。   她想要的,他都给了,而他想要的,也是她渴望的,往后的日子,应当都是好的了吧。 第139章   出了京城, 官道两旁都是绿油油的麦田。徐幼宁挑起车帘,出神地望着外头的麦浪,忽然留意到外头骑兵的服色。   “是神机营。”徐幼宁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 护卫在外的会是南唐的侍卫,怎么会是北梁的神机营呢?以李深谨慎的个性, 怎么会让北梁的神机营护送呢?   李深见她诧异,懒洋洋道:“燕渟从神机营拨了五十人给你, 说是给你的嫁妆。”   五十个侍卫并不稀罕, 稀罕的是五十个配备火铳训练有素的侍卫。   徐幼宁闻言, 不禁有些难过。   哥哥还是为她着想的。   神机营选拔训练了那么久, 花费了两年多的功夫才训了几百人,如今哥哥竟然拨了五十人给她。   想到这里, 徐幼宁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些人是我哥哥给的,还是你逼他给的?”   李深面不改色,坦然道:“是他给的。”   听他这样说, 徐幼宁顿时警告道:“那好, 你记住了, 这是哥哥给我的侍卫, 可不是给你的。往后你别想差遣他们。”   “知道啊, 我说什么了吗?”   听他一派风轻云淡, 徐幼宁仍然觉得不放心,又道:“火铳也不是给你的, 别想打什么歪主意。”   提到火铳,李深忍不住凑在徐幼宁耳边,低声道:“徐幼宁,你到底是哪边的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了。   徐幼宁没好气道:“反正不是你这边的人。”   “那你是不是珣儿这边的呢?”   “李深,你别使坏, 我求你了。”   “我哪里使坏了?”   徐幼宁也不看他,只气恼道:“是不是趁火打劫,你心里清楚。”   “不清楚。”   徐幼宁见他这般理直气壮,瞥他一眼,“刚才说要给我解释,净挑着自己的好话说,北梁有事,你那么热心帮忙,谁相信啊?”   “我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帮忙,若没有集结在边境的八万大军,燕渟哪里会这么顺当的让我把你带走?”   徐幼宁明白了。   他集结军队,是做好了好几种准备。   如果哥哥遵守约定放自己离开,那八万大军便是震慑北梁叛军的,若哥哥没有遵守约定,那这八万大军也可以是对付燕渟的。   所谓进可攻,退可守。   “可是……”   见徐幼宁心里还别扭着,李深正色道:“你以为,燕渟这两年来一直改制为的是什么,他那神机营是为了对付谁才练的?”   徐幼宁低头不语。   哥哥一向志怀高远,这些事虽然她从来没有过问,但她心里是明白的。   “若不是他这次太过着急,激起北梁国内的反对,恐怕用不了几年,便是你在他跟前哭着求情,保住珣儿一条性命。”   徐幼宁想反驳李深,又明白李深说的都是对的。   “将来,你会跟哥哥成为敌人吗?”她喃喃道。   “我们一直是敌人,也一直是朋友,幼宁,对两个国家而言,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敌人,只是看当下的利益权衡罢了。眼下,燕渟没有灭掉南唐的实力,我们也没有灭掉北梁的实力,当然是做朋友了。”   徐幼宁听得心惊胆战的。   “那,若是有一天,北梁比南唐更强了,又或者,南唐比北梁更强大了,就……就变成敌人了吗?”   李深不置可否,“你想这些做什么,也许是几年后的事,也许是几十年后的事,何必杞人忧天?”   几年后的事,便是李深和燕渟的事,几十年后的事,岂不是珣儿和彻儿的事。   徐幼宁回想起珣儿和彻儿一同在御花园里玩滑梯的场景,只觉得奇妙又怅然。   两个一块儿在沙子里玩耍的小不点,将来成为国君变成敌人。   李深见她如此,笑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自古以来便是如此,燕渟左右不了,我也左右不了。你这样担忧,如同担心明天会不会下雨一般,这是你我左右不了的事,咱们能做的,便是趁着今日无雨,尽兴游玩。”   不错,未来的事谁能说得清楚。   至少眼下哥哥的危机解除了,自己也跟着李深和珣儿团聚了,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   徐幼宁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抹微笑。   马车日夜兼程,足足行了十日才回到南唐。   这一次,他们仍是在雁门镇下榻。   庄敬公主当初置下的那座宅院已经装潢完毕了,徐幼宁一下马车,看到气派的门脸,顿时吃了一惊。   “这么小的边陲小镇,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宅院?”   “原是座普通宅子,皇姐买下来之后命人重新整饬,几个月下来便成了这么一番模样。”   徐幼宁顿时惊讶道:“庄敬姐姐住在这里么?”   李深颔首。   徐幼宁于是更惊讶了:“庄敬姐姐这些日子没有去北梁就一直在这里住着?”以庄敬的性子,甘心一直在这里住着?不可能。   “她的事,等会儿你见到她了,自己问吧。”   正说着话,王吉从宅子里匆匆出来,一见到李深,赶忙跪下:“奴婢们都以为主子要天黑的时候才到,未及迎接,请主子恕罪。”   “徐幼宁归心似箭,夜里没有休息,连夜赶路过来了。”   徐幼宁瞥他一眼,哪里是她归心似箭,分明就是他不想在北梁多呆一刻,连吃饭都不肯叫人停车。   不过,她懒得戳穿他。   王吉赶忙向徐幼宁行礼:“奴婢们恭迎良娣回府。”   李深微微蹙眉,这回不等他说话,珣儿便纠正道:“娘亲是父王的妻子,不是良娣。”   王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毕竟,徐幼宁还不是太子妃。   “看你这笨头笨脑的样子,不都是你的主子吗?”李深冷冷道。   “是是,奴婢们恭迎女主子回府。”   王吉一发话,宅子门口的侍从也跟着齐声道:“奴婢们恭迎女主子回府。”   徐幼宁头先是乐得看王吉为难,这会儿这么大迎接女主子的阵仗,顿时叫她不好意思起来。   李深微微笑着,一手抱着珣儿,一手牵着徐幼宁,往宅子里走去。   刚进宅门,迎面便见庄敬公主从里头出来。   一见李深一家子,庄敬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笑意:“折腾了这么许久,可算是一家团圆了。”   “皇姐。”李深淡淡打着招呼,“昨儿个我们一宿没睡,着实没法跟你闲聊了,先去睡一觉,晚些时候再说话。”   “快去歇口气,房间都已经备好了。”   早知道他们要来,庄敬已经命人把正院收拾了出来。   他们一到,即刻便有热水热菜。   李深和徐幼宁还有些精神,珣儿是累得不行了,便由王吉抱着他去沐浴休息。   徐幼宁被李深拉着进了屋子,关上门这才觉出有些不对劲。   “我去我的房间。”   李深伸手将门闩拉上,不由分说把徐幼宁抱在怀里:“这不就是你的房间?”   徐幼宁的脸一下就烫了起来。   “你别耍无赖,我还没嫁给你呢!我去庄敬姐姐那边住。”   “这宅子就这么大,咱们一个院子,皇姐一个院子,她那院还要给成奚留间屋子,你过去闹腾什么?”   徐幼宁眼睛一亮:“他们俩成了?”   “还没有,不过,你要是跑过去插一脚,指定成不了。”   徐幼宁闷声不语。   李深拖着她往榻上走,咬着她的耳朵道:“我现在累得很,你想做的事我不想做,明白吗?”   徐幼宁不肯信他,只恨恨瞪着他。   不过,她知道,赶路的这些日子,她跟珣儿断断续续的在睡,李深几乎是没有合眼,应当是真的累了   当下便没有再动弹。   李深抱着她上了榻,更衣过后,当真盖着被子就睡了。   徐幼宁初时还有些警觉,可见李深当真没有什么动作,也就安下心来。   李深的确没有骗她。   倒不是他不想,也不能他不能,只是久别重逢的第一次,他不想这么仓促。   且好好睡一觉,再吃些东西,夜里好好算计。   ……   这一觉睡得久,一直到日头快要没了,徐幼宁才睁眼。   先前只是粗略擦了脸便睡了,这回起身,她舒舒服服地洗了澡,穿好衣裳出来,才见李深起身。   徐幼宁暗自庆幸自己比他醒得早,要不然……   她不再看李深一眼,自顾自地往旁边屋子去了。   珣儿还睡着,徐幼宁帮他掖了被角便出来了,刚出来,就看到宜芳在院子门口跟王吉说话,便上前道:“庄敬姐姐有什么话么?”   宜芳见是她,忙向她福了一福:“我们公主想为太子殿下接风洗尘,只是不知几时开席的好。”   徐幼宁想着李深已经起了,便道:“珣儿还在睡,这些日子他累坏了,让他多睡会儿,晚膳我让厨房给他另煮些清淡的饭菜,你们就不必管了。若是晚膳备好了,我跟太子即刻便能过去。”   “奴婢知道了。”   看着宜芳转身离去,徐幼宁心中一动,“等等,我这会儿没事,过去同庄敬姐姐说几句话吧。”   跟东宫比起来,这座宅子着实是小,庄敬的小院跟正院只隔着一座小小的园子,徐幼宁跟着宜芳穿过园子,便到了庄敬的小院。   庄敬正站在窗边发呆,见徐幼宁进来了,顿时收敛了神情,朝徐幼宁一笑。   “我正无聊呢,来得正好。”   当下庄敬便出了屋子,同徐幼宁在院子当中的石桌边坐下。   “如今这个天气,若是煮茶实在太热,边喝些玫瑰露吧。”   徐幼宁自然没有异议,很快宜芳给两人端来了冰镇的玫瑰露。   啜过一口,徐幼宁顿时觉得浑身舒爽。   见下人们都站得很远,徐幼宁这才开口问道:“庄敬姐姐,这些日子你一直住在这里么?” 第140章   庄敬放下玫瑰露, 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你说呢?”   “要我说,”徐幼宁见她笑着,可不知为何, 总觉得从见到庄敬起,她的眉宇间便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哀伤, 想是发生了什么事,“以姐姐的性子, 定然不会呆在这里等消息吧?”   庄敬微微颔首:“还有呢?”   “你偷偷去了北梁?”   “继续说。”   “你……你见到了我哥?”   “还有别的吗?”   别的?   在徐幼宁离开的时候, 哥哥跟庄和嫂子的感情比以前更好了。庄敬姐姐的北梁之行必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是因为这个, 所以庄敬姐姐伤心难过了吗?但光是这个,也没什么不好猜的。   “姐姐, 我哥哥有一阵不在京城,是跟你在一块儿吗?”   “嗯。”   徐幼宁顿时一惊。   哥哥离京的时间不算短,庄敬姐姐跟哥哥一直在一块儿的话……他们是不是……   其实徐幼宁一直不太确定, 庄敬跟哥哥之间, 到底走到什么地步了。   是仅止于言语的情感, 还是早就有了夫妻之实?   庄敬看着迟疑的徐幼宁, 似笑非笑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你我之间, 没什么可避讳的。到如今这份上,我憋了一肚子的话, 只能对你说。你想听,我就说,你不想听,或许我憋一辈子。”   徐幼宁听她说得伤感,只把眼睛盯着桌上的玫瑰露:“那你跟我哥在一块儿的时候, 都做了什么呀?”   心下却对哥哥埋怨起来。   庄和嫂子有孕在身,哥哥就跟庄敬姐姐躲起来风流快活么?   明明他说从前的风流债属于本来的燕渟,那他怎么还跟庄敬姐姐……   “没做什么。”庄敬叹道,“北梁出了那么多乱子,他忙得很,我不过在他身边呆了几日,听他讲了一个故事罢了。”   “什么故事?”   庄敬看着徐幼宁,淡淡道:“他讲了他的故事,关于他来历的故事,他跟你说过吗?”   徐幼宁点了点头。原来,哥哥把这事告诉庄敬姐姐了。   “你是怎么想的?”庄敬跟庄和问的问题还真是出奇的一致。   徐幼宁再次老实道:“我从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燕渟了,所以我不在意他到底是谁,我认识燕渟,至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罢了。”   “是啊,但我跟你不同。”   徐幼宁低下头。   庄敬自小就认识燕渟的。燕渟养在皇后膝下,跟皇子公主们一块儿长大。庄和的年纪比她小两岁,懂事比她晚,小时候与燕渟接触并不多。但庄敬不一样,她醒事早,知道什么事都主动争取,凡事都会走在燕渟的跟前去。两个人小时候的情谊便非同一般。   说到这里,庄敬的眸中已经有了眼泪。   “姐姐,”徐幼宁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默了一会儿,方才说,“请节哀。”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是有人害他吗?”   徐幼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至少害他的人不是哥哥。”   庄敬默然,只有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徐幼宁没想到哥哥会把这事对庄敬坦诚,只是当下不好再询问什么,只能沉默地陪坐在旁。   过了好一会儿,庄敬方止住了眼泪,愧疚的望向徐幼宁。   “我失态了。”   徐幼宁摇头:“姐姐同我什么话都说的,也什么态都见得,我也是一样的。”   庄敬低下头,飞快拭泪:“李深和珣儿起了吗?”   “珣儿累坏了,且让他睡,他吃的东西王吉会安排,把李深叫过来便可用膳了。”   “不必叫过来,我们不在这里吃。闲在这里的时候,我叫人把那边的亭子装饰了一番,吃饭最好不过了。”庄敬说着,拉着徐幼宁起了身,挽着她出了院子,往说的那座亭子去了。   这宅子不大,并没有池塘,因此庄敬叫人在旁边的亭子外头摆了八缸睡莲,又养了些锦鲤在里头。   “如今先将就着,等过几日我叫人把旁边那块地买下来,把这堵墙推了,挖一口池塘就好了。”   徐幼宁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笑道:“姐姐把这里装饰得如此用心,只怕走的时候都舍不得了。”   “是啊,我的确不想回去了。”   徐幼宁只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庄敬这样回答,一时之间愣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是吃饭么?都愣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李深的声音,徐幼宁不禁松了口气,回过头,感激地看他一眼。   李深收到徐幼宁的目光,没有说话,拉着她的手往亭子里去了。   “厨子就是在镇子上找的,手艺粗糙些,不过也有独到之处,你们尝个鲜。”   晚膳备的多是家常菜,因着他们一路奔波,还特意备了一味鸡茸粥。   徐幼宁这些日子以来多在马车上吃饭,这会儿能坐在亭子里惬意的用晚膳,自然是畅快。   约莫是因为方才说话陷入僵局,这会儿都是李深在跟庄敬公主说话。   徐幼宁听得出来,李深总是把话茬有意无意地往傅成奚身上引,庄敬公主接上一两句,又轻轻带过去。   如此,吃了一会儿饭,庄敬便说早些放他们回去陪珣儿。   李深拉着徐幼宁出了亭子,见徐幼宁依旧心事重重,便问:“跟皇姐说什么了?”   事涉哥哥的身份,徐幼宁低头不语。   “什么事,还瞒着我?”   “跟你没关系的事,你干嘛多管闲事?”   李深眉头一挑,不客气道:“那好,往后你问我什么事,只要我觉得与你无关,便不告诉你。”   见他认真了,徐幼宁道:“就是说起了哥哥的事,我惹庄敬姐姐不高兴了。”   “哦?你还能惹她不高兴。”   徐幼宁点头:“哥哥犯了一个错误,庄敬姐姐问我是怎么看待的,我说我觉得不打紧,庄敬姐姐就难过了。”   “什么错?”   哥哥秘密自然不能告诉李深,徐幼宁想了想,把秘密隐去,只道:“就是庄敬姐姐一直喜欢哥哥么,但是后来发现其中有个天大的误会,我觉得这个误会无伤大雅,庄敬姐姐觉得这个误会非常严重。”   李深眸光一动:“如此。”   徐幼宁觉得有些不对劲,立马拉住了李深的袖子:“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所说的这个误会是什么?不过,当初我知道,成奚跟燕渟协商的时候,成奚提了一个其他的要求。”   “什么要求?”   “成奚直接问他对皇姐的态度,是否要纳她为妃。”   “我哥应该不会答应吧。”   李深瞥了徐幼宁一眼,“不错,他说他并无纳妃的打算。所以,成奚希望他可以对皇姐如实相告。”   “那我哥怎么回答的?”   “燕渟说,他会设法让皇姐死心。现在看来,他的确做到了。”   徐幼宁心中有些不忍。   “庄敬姐姐很难过的。”   追逐了那么久的人,居然不是自己的爱人,那些坚持和执着忽然变成了一个笑话。   李深道:“燕渟没有选择她,无论如何她都会难过,只是早晚的分别罢了。”   徐幼宁点头。   这倒是,哥哥一家子如今过得和美,若是没有告诉庄敬姐姐真相,让她继续执着,往后会越来越苦。   徐幼宁不禁感慨:“傅大人对庄敬姐姐真是一往情深,其实,能被傅大人这样喜欢着,庄敬姐姐是很幸福的。”   “你好像很羡慕?”李深挑眉道。   徐幼宁听出他语气不善,忍不住笑道:“是羡慕,这么用心的喜欢,哪个女人不羡慕?”   李深抬起胳膊,将徐幼宁揽在怀里:“你话里有话,你的意思是,我不用心?”   用心……他当然是用心的。   徐幼宁抿唇,扬起脸看向他:“那你用心了吗?”   “除了用心,还可以用别的。”   他的声音很轻,可就像一点火星子一般,瞬间将徐幼宁点燃了。   她身上一哆嗦,便想从他怀中抽身离开。   李深哪里肯放过她,反而两只手一块儿将她死死环住,不叫她离开。   徐幼宁看着不远处的侍卫和下人,脸庞愈发红了。   “李深,你做什么?快放手。”   “不放。”他回得理直气壮。   徐幼宁知道跟他硬碰硬不成,只得柔声道:“别闹了,我们快回去瞧瞧珣儿醒了没有,你我倒是吃饱了,珣儿还没吃饭呢!”   “不急,王吉守着呢!”   “李深,这里人来人往的,你干什么呀?庄敬姐姐心情正不好着呢,一会儿她出来撞见你这样,心里更难过了。”   “这倒是,那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   徐幼宁的耳根子更烫了。   “你放手啊,你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羞耻!”   “你还是徐幼宁吗?”李深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从前可是更大胆的事情都做过,这会儿知道羞耻了?”   徐幼宁瞪他一眼:“我几时做过大胆的事,你可别张口胡来。”   “从前,是谁衣衫不整地冲到我的书房,也不管书房里还有其他朝臣,便扑到我怀里?”   “这……”   徐幼宁顿时语塞。   李深见她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愈发得意,搂着徐幼宁便往前去。   “你快松手,别叫珣儿看见你的孟浪之相。”   “放心吧,王吉已经带着珣儿出府去玩了。雁行镇有一家烤鸭很好吃,珣儿上回吃过就念了很久。”   徐幼宁顿时一惊:“珣儿什么时候起的?”明明她去瞧的时候,珣儿还睡得很熟。   李深一脸泰然:“我把他叫醒的。”   “你做什么呀?珣儿累了,让他好生休息,叫醒他做什么?”   “下午睡得太多,晚上就睡不着了。”   “倒是说得振振有词,你真是这么想,才把珣儿叫醒吗?”   若真是这么想,他只消把珣儿叫醒便是,何苦还让王吉把珣儿带出府去吃什么烤鸭?   “不是。”这回,李深倒是没有狡辩。   两人已经走到了正院门口,李深揽着徐幼宁肩膀的手往下一沉,将她打横抱起,往屋里走去。   至多一个时辰,珣儿便要回来了,且抓紧时间。 第141章   “父王!娘亲!”院子里传来珣儿的声音。   徐幼宁闻声, 挣扎着想从榻上爬起来,发觉自己根本使不上力。   身旁的李深见她强撑着要起来,伸手拉着她的肩膀, 将她扯回枕头上。   “躺着罢。”   徐幼宁急道:“珣儿就要进来了。”   大白天的,她可不想被儿子撞见这副模样。   “我去看看。”   李深含着笑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 为她盖好被子,自己坐了起来, 飞快地披了衣裳便出门去了。   真是古怪, 她累得筋疲力尽, 他倒游刃有余的模样。   徐幼宁窝在枕头上, 想听李深在外头跟珣儿说什么,只是不大听得清楚在说什么。   没多时, 李深回来了,重新在她身边躺下。   “珣儿呢?”   李深把手伸进被窝:“我跟他说,娘亲累坏了, 今晚父王要好好照顾她, 所以他乖乖去旁边睡了。”   这人可真会骗孩子。   不过恼归恼, 徐幼宁还挺佩服他的。   无论如何, 他一个大男人带了三年的孩子, 还带得很好, 着实叫徐幼宁有些佩服。   她依着他的胳膊,软声道:“我的确是累了, 今晚,我们只歇着吧。”   李深眉头一挑,不置可否。   “李深。”徐幼宁知道他一向吃软不吃硬,连着喊了他好几声。   “行吧,准你歇会儿, 是一会儿,不是一宿。”李深加重了语气。   徐幼宁别过脸,不想看他。   李深道:“渴吗?”   “嗯。”能不渴吗?除了累,就是渴。   李深起身,叫外头的人提壶茶进来。   徐幼宁想到了什么,喊道:“我想喝玫瑰露,头先在庄敬姐姐那边喝到了,问问还有吗?”   她想喝,哪会没有呢?   底下人很快送了玫瑰露进来。   李深尝了一口,觉得太甜,仍然喝茶。   徐幼宁喝饱了水,重新倚在李深的肩膀上。   说来也神奇,重逢之后,李深说过那么多话劝她回头,她心里始终疙疙瘩瘩的,觉得两人回不去了。   刚才一番纠缠过后,所有的隔阂仿佛在瞬息便消除了。   他们是天底下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最亲最近。   “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徐幼宁问。   “嗯?多往后?几天,还是几个月?”亦或是一生。   徐幼宁想了想:“先说几天。”   “赶了那么久的路,先在雁行镇住几日,一则为了休养,二则自然是等成奚回来。”   “等傅大人回来以后呢?”   “等他回来了,咱们就往京城走,你不是很喜欢游玩吗?这次咱们不赶路,带着珣儿一路走一路逛,哪里好玩就多玩几日,绕路也不怕。”   “真的?”徐幼宁大喜过望。   北梁她已经游玩得差不多了,说起来,反倒是自幼长大的南唐没有好好游玩过。   不过想了想,她又道:“你离京这么久,能这样慢条斯理的游玩吗?”   “论理,自然是越快回去越好,不过,机会难得,我想带着你和珣儿好好游玩一番。”   一旦回京城,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出京了。   更何况,将来登基为帝,想要再携妻儿外出巡游,那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哪里能像如今这般轻车简行的自在?   “珣儿若是知道,一定很开心。”   “嗯。”李深的手摩挲着徐幼宁的青丝,柔声道,“这些日子,他每晚都在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什么时候你才肯跟我们一块儿回去。”   徐幼宁的脸贴着李深的肩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方才问:“那游玩过后,又怎么办呢?”   “回东宫啊。”李深答得理直气壮。   “我还能回东宫?”   “不然呢?现在你不是燕翎,只是我失散的良娣,你的良娣之位并没有褫夺,回来了,自然还是良娣。”   徐幼宁沉默不语。   李深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几下:“等回去了,我会奏请去拜见父皇,到时候再把正事办了。”   所谓正事,自然是册封她为太子妃的事。   徐幼宁有些迟疑:“陛下能答应吗?”   “放心,他什么都知道,从他应允我离京的时候,便是应允一切了。”   “陛下都知道?”徐幼宁更惊讶了,“那贵妃娘娘呢?”   “你怕母妃?”   从前徐幼宁自然是怕的,现在虽然说不上怕,但是贵妃那种性子,若是要找茬,可不是好惹的。   既然说到了这里,徐幼宁忽然好奇道:“这么长时间,贵妃娘娘没给你物色太子妃吗?”   三年的时间,贵妃应该相看过很多贵女吧。   李深看着徐幼宁眸光闪烁的样子,没好气道:“是啊,母妃给我相看了许多,你想知道看了哪些人家吗?”   “我才不想。”徐幼宁赶忙收回目光,顿了顿你,忍不住道,“你就没一个看对眼的?”   听到这句,李深捏住了徐幼宁的下巴;“我不像你,整天不是张罗着招驸马,便是琢磨着养面首。”   徐幼宁脸一红:“偷听人说话,真无耻。”   那回在酒楼上,徐幼宁借着酒意跟庄敬说了许多话,有些是真心话,有些是虚张声势,有的没的全叫李深听去了。   “自个儿说出来的话,还说我无耻。”   “就是你无耻,你易容改装骗我。”徐幼宁哼了一声,“你这会儿装得一本正经的,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呢,心里不知道装着多少龌龊的念头呢,只不说出来罢了。”   李深听着徐幼宁的叱骂,非但没有反驳,反而颔首。   “要说龌龊的念头,这会儿的确有一个。”   徐幼宁察觉到他眼神有些不对,正想裹紧被子,李深的动作却更快,立时将她从榻上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徐幼宁身上的被子滑落,叫他这样抱着,着实有些难为情。   李深道:“方才不是说身上黏糊糊的难受么?带你去沐浴。”   不由分说,便把徐幼宁放进了浴桶。   ……   傅成奚是两日后回来的,风尘仆仆,却神采飞扬。   一见徐幼宁,便朝她招手:“幼宁。”   “傅大人,你回来了!”徐幼宁赶忙从院子里迎出去。   “殿下和珣儿呢?”   “这里地方小,珣儿呆不住,李深就带他出去转转。”徐幼宁嫌日头大,所以没有跟他们一块儿走。   “如此。”   徐幼宁捏了捏指头,忍不住问:“傅大人,我哥哥那边……如何了?”   “放心,一切顺利,临走的时候,他还让我给你捎一句话。”   “什么话?”徐幼宁追问。   “他说,不管往后是什么身份,都不要让自己拘泥于这个身份。”   徐幼宁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哥哥毕竟是哥哥,总是会鼓励她。   “多谢傅大人。”徐幼宁说完,想起那日庄敬的话,便道,“傅大人,你知道庄敬姐姐的打算么?”   “什么打算?”傅成奚果然对这件事很好奇,“她跟你说什么了?”   徐幼宁道:“庄敬姐姐说,她想在雁行镇长住,不想回京了。”   傅成奚闻言,久久没有言语。   不过,徐幼宁见他并未什么不悦。   “你要去劝说姐姐吗?”   “劝她做什么?你哥哥说得很对,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不要拘泥于自己的身份,公主殿下有自己想做的事,我为她高兴。”   傅成奚说得淡然,徐幼宁反倒难过。   傅大人这么好的人,庄敬姐姐为什么就不肯回过头看看呢?   只是,旁人的事,哪里容她置喙。   正不知该说什么,李深牵着珣儿回来了,见傅成奚归来,上前道;“回来了?”   “刚到。”   李深颔首:“见过皇姐了吗?”   “未曾。”   “去书房说话吧。”李深把珣儿交到徐幼宁手中,又道,“你领着王吉去厨房看看,晚上给成奚接风。”   此番北梁之行能够顺利,傅成奚功不可没。   李深如今能将徐幼宁拉回身边,最要感谢的人就是傅成奚。   当下傅成奚也不推辞,只道:“确实有些累,晚上你们陪我好好喝几杯。”   “好,我去准备。”徐幼宁欣然应道。   这宅子不大,能吃饭的地方只有那座亭子。   徐幼宁派人过去跟庄敬知会了傅成奚回来的消息,没多时庄敬叫人过来传了话,说知道了,晚上一块儿给他接风。   没有避而不见,应当是有戏吧。   当下徐幼宁来了精神,亲自去了厨房,除了确定菜式,还动手做了一道小食,待忙活完毕,已经到了用膳的时辰,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匆忙往亭子那边走,果真瞧见他们已经坐下了。   “娘亲!”珣儿眼尖,头一个看见她,立马朝她挥手。   徐幼宁不好意思道:“我笨手笨脚的,耽误了时辰,你先吃着,我回屋换件衣裳,马上就回来。”   说罢,徐幼宁便匆匆回正院,待换了衣裳过来,发觉他们根本都没有动筷子,连珣儿都在等她。   徐幼宁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幼宁,哪道菜是你做的?”傅成奚笑问。   “你们看看,哪道菜像是我做的。”   李深扫了一眼,指了指边上的一盘鸡翅膀。   傅成奚颔首:“这道菜的确从未见过,应当就是它了。”   “嗯,这个是蜂蜜烤鸡翅,烤的都是鸡翅膀中间那一段,可好吃了。”说着,徐幼宁先给珣儿夹了一块,接着给庄敬和傅成奚夹,最后夹给了李深和自己。   今晚有五个人吃饭,她刚好做了五只鸡翅。   蜂蜜烤鸡翅的做法自是燕渟教的,不过这法子十分简单,徐幼宁看了两次就会了。   “味道怎么样?”   “好吃!”珣儿永远是第一个给徐幼宁捧场的。   啃鸡翅着实不雅,庄敬吃过之后,迅速拿帕子擦了手,这才道:“我向来不吃鸡翅鸡脚的,没想到这么好吃。”   傅成奚自是附和,李深没有言语,可看神情也是满意的。   这一顿饭吃得欢畅,没多时,珣儿吃饱了,不喜欢陪着大人们坐着说话,便让王吉把他带回屋去了。   珣儿一走,亭子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李深便唤人端酒来。 第142章   看见亭子里坐着的四人, 徐幼宁不禁想起上回在燃灯镇夺花灯的情景。   那一次,也是他们四个人在一块儿。   庄敬自饮了一杯酒,正好看见徐幼宁垂眸微笑的模样。   “什么事这么高兴?”   徐幼宁收敛了笑意, 端起杯子与庄敬虚碰了一下:“姐姐还记得燃灯镇吗?”   “记得啊,那个镇子很美, ”庄敬公主眉梢一挑,朝李深揶揄道, “秦羽为了你那盏吉祥如意大水灯, 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劲儿呢。”   李深纠正道:“是龙凤呈祥四方灯。”   “哟, 记得这么清楚, 看样子那一晚令你难忘啊。”   徐幼宁不甘示弱,立马道:“傅大人跟姐姐也很厉害啊, 若是最后一局你们不让,许是你们拔得头筹呢!”   彼时李深化名秦羽,傅成奚化名徐风, 两人伴在她们左右, 做她们的侍卫, 陪她们满镇子找花灯。   当时徐幼宁只觉得气恼, 如今回忆起来, 倒是有一番别样的滋味。   “你的灯呢?”庄敬岔开了话题。   “一直放在我寝宫前的水池里。”想起那盏灯, 徐幼宁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些不舍。   北梁于她,不舍的又何止是一盏灯。   李深似看穿了她的心思, 轻声道:“等迟些日子,燕渟会把公主府的东西送过来的。你若是想要灯,我传信过去特意说明一下。”   徐幼宁眸光一动,没有说话。   他这人,倒是细心地紧。   庄敬在一旁叹道:“成奚, 我们似乎有些多余。”   傅成奚只是笑,并未言语。   李深倒是点头附和,给徐幼宁使了个眼色:“的确是多余,幼宁,要不咱们回去了。”   “啊?”徐幼宁初时诧异,旋即会过意来,点头笑道,“好啊,我们回去,不理姐姐了。”   “说要喝酒,这才喝了一杯就要走?”   “我们夫妻重逢,还有许多话要说,皇姐想喝,叫傅成奚陪你喝,他酒量好。”   说着,李深跟徐幼宁便起了身,两个人也不再多言,便携手翩然离开了。   走出老远了,徐幼宁才悄悄回头看一眼。   “庄敬姐姐没走。”她欣喜道。   李深拿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别看了,回头皇姐一害羞,索性走了。”   徐幼宁赶忙收回目光,抬眼朝李深看去:“知道了,知道了。”   又走了几步,徐幼宁忍不住担忧道:“你说,庄敬姐姐会不会跟傅大人道别?”   “谁知道呢?”李深见徐幼宁发愁的模样,只得将她搂住,打趣道,“傅大人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么?怎么叫你这么放心不下?”   “我只是说他破案厉害,又不是什么都厉害。”   “哦?只是破案厉害?”听着这句话,李深心里舒服了许多。   徐幼宁对傅成奚的夸赞,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   “你说,”徐幼宁只顾往前走,没留意身边这个人的神色,继续道:“傅大人但凡有你六七分的厚脸皮,庄敬姐姐早就是他的妻子了。”   “我脸皮厚?”   “不然呢?”徐幼宁就没见过比李深更厚颜无耻的人。   李深想了想,认下了这句夸赞:“与其做一个脸皮薄的孤家寡人,的确是做一个脸皮厚的人更好,至少我现在有妻有子,不像傅成奚那样孤单凄凉。”   徐幼宁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好笑又发愁。   “你放心,成奚学不了我的方法,可他有自己的办法,不一定没用。”   “什么办法?”徐幼宁追问。   “就是他一直以来的办法啊。”   一直以来的办法?   徐幼宁想了想,傅成奚一直以来,就是在庄敬公主身边默默守护着,为她保驾护航,为她排忧解难,甚至连庄敬公主去北梁找燕渟,他都默默跟随,护卫在旁。   从徐幼宁的角度来看,这么多事足够令她动容。   可是傅成奚一直默默守护,他做的那些事,或许庄敬公主压根都没意识到。   没有被看到,又谈何被打动呢?   徐幼宁的忧心在五日后终于得到了答案。   傅成奚上奏吏部,辞去大理寺卿一职,在雁行镇所属的固安县任县令。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徐幼宁正在镜子前梳妆。   “什么?傅大人要留在这里做县令?”   李深上前,替她挑了一支簪子,“嗯,你没听错,是要留在这里做县令。”   徐幼宁感慨万千:“傅大人做县令,岂不是大材小用?”   李深替她插好簪子,对着镜子里的徐幼宁蹙眉道:“我做侍卫就不是大材小用了?”   “那是你自找的。”徐幼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这也是他自找的。”   徐幼宁不说话了,转过脸,看向李深:“那你就舍得让傅大人留在这里?”   傅成奚一直是李深的左膀右臂,两人既是君臣,又是知己,若是傅成奚留在这里做县令,少说一年半载回不了京城,以庄敬公主的偏执,三年五载打动不了她也是有可能的。   李深脸上一直带着戏谑,在徐幼宁这句话说出来之后,终究黯然了几分。   “不管成与不成,他会回来的。”   “你就那么确信?”   “当然了,我给了他一个期限,他答应了,所以我才让吏部给他下了批文。”   这下徐幼宁真要笑了。   到底是李深。   不得不说,他这一手玩得高。   “怎么了?”见徐幼宁笑,李深追问道。   “没什么,我还是那句话,傅大人要是有你这么老奸巨猾,早把庄敬姐姐娶回家了。”   徐幼宁话音一落,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嗽。   两人回过头,这才看见庄敬牵着珣儿站在门口。   徐幼宁在背后说人闲话,被当场抓包,顿时羞愧难当,恨不得找块布把自己的脸挡起来。   好在身边的李深厚颜无耻,坦然地看着庄敬公主:“皇姐,外头的车驾备好了吗?”   “早备好了,珣儿等了你们许久,也不见你们出来,我只好带他进来找你们。”   李深走过去,将珣儿抱起来,回过头去满脸通红的徐幼宁道:“走吧,今天得赶一天的路,赶着日落前到投宿的地方才行。”   说着,他抱着珣儿先出去了。   徐幼宁赶忙起身,可已经落后了几步,只能跟庄敬公主一块儿往外走。   “庄敬姐姐,我……”徐幼宁不知道要不要为方才的事解释几句。   庄敬一向聪明,此刻却恍若什么都不知道,茫然看向徐幼宁:“想说什么呀?”   徐幼宁识趣地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笑道:“辛苦姐姐为我们张罗了。”   “这有什么的,我左右无事。”   “姐姐,你真打算就在雁行镇住下去?”   “这里风光虽然不比江南秀丽,却别有一番风情。置了宅子,多住些日子才不算辜负。”庄敬说完,见徐幼宁眸光黯淡下去,握住她的手,劝慰道,“你不必替我难过,我在这里住着,且清净舒适着呢。”   清净?   徐幼宁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莫非,傅大人要在此处做县令的事,庄敬姐姐还不知道?   应当是了。   李深准了,朝堂正式的批文只怕还得有十天半月的才下。   徐幼宁到底沉住气,顺着庄敬的话点了点头:“即便姐姐喜欢这里,到底还得回京城瞧瞧,如今我是个妖女,等回了京城,姐姐不在,怕是无人肯搭理我。”   庄敬一下笑了出来:“怕什么,还有妖妃陪着你呢!”   她说的是慧贵妃。   虽然慧贵妃在宫中跋扈,无人敢惹,在民间却一直有妖妃之名。   “妖妃对上妖女,也不知哪个更妖呢!”   看着庄敬肆意嘲笑的样子,徐幼宁在心里哼了一声。   现在就得意吧,等到以后傅大人把她带回京城的时候,有的是嘲笑她的时候。   一路闲说着话,很快走出了宅子。   门口停着三辆马车,李深已经把珣儿抱上了第一辆马车,正站在车前跟傅成奚说话。   “有李深带着你游山玩水,我也没什么好嘱咐,好吃好玩的就成。”   “我也没什么好嘱咐姐姐的,姐姐就……好好在这里住下吧。”傅大人那么细心,必能把庄敬姐姐照顾得妥帖。   庄敬收到徐幼宁的眸光,顿时有些疑惑,不过没再说什么。   松开手的时候,徐幼宁又生出了不舍。   “我还是盼着姐姐能回京过年的。”   “听说这里冬天格外冷,说不准,过完秋天我就往南走了。”   “那样最好。”   “幼宁,时辰差不多了。”李深同傅成奚说完话,转过头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快去吧。”庄敬笑道。   徐幼宁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朝庄敬道:“姐姐珍重。”   “珍重。”   徐幼宁这才跑到马车边,正想对傅成奚说什么,傅成奚抢先道:“别急着道别,我送你们出城。”   “啊?好吧。”   徐幼宁上了马车,挑起车帘,朝外头的庄敬挥了挥手。   李深和傅成奚翻身上马,马车便缓缓行驶了。   “娘亲,你刚刚跟姑姑说什么呀?”   “的确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想说的话好多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说不出口?”珣儿不解的问,“娘亲跟姑姑不是很要好么?”   “就是因为要好,所以不好说什么呀!”徐幼宁摸摸珣儿的脑袋,“娘亲希望姑姑可以幸福,但是最终是要姑姑拿主意的。”   珣儿眨了眨眼睛,“姑姑拿不定主意,让傅叔叔拿主意不就好了?”   “你这小东西,”徐幼宁一下就被珣儿逗笑了,“姑姑的事,为什么要傅叔叔拿主意?”   “娘亲不知道吗?”珣儿听见徐幼宁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知道什么?”   “傅叔叔喜欢姑姑,想做我的姑父呢!”   “谁告诉你的?你父王?”   珣儿叹了口气,“哪里用得着父王告诉,这事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吗?”   说到这里,珣儿忽然从徐幼宁怀里站起来,几步跑到马车门口,拉起车帘朝外头喊道:“傅叔叔,傅叔叔。”   “珣儿,当心。”徐幼宁赶忙过去扶住珣儿,跟他一块儿蹲在车门前。   外头的李深和傅成奚听到声音,打马转过头来。   “怎么了?”李深问。   徐幼宁摇摇头,指了指怀里的珣儿,她可不知道珣儿舀做什么。   “珣儿有话跟我说?”傅成奚问。   珣儿点头:“傅叔叔,我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娶姑姑呀?姑姑都被你气得不想回京城了!”   这话一出,几个大人都笑了起来,连旁边赶车的王吉都忍俊不禁。   傅成奚没想到珣儿是说这个,一时有些抬不起头。   李深更是不客气地出言嘲讽:“傅成奚,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连三岁小儿都看不下去了。快别跟着我们,回去吧。”   因着李深这话太过分,傅成奚反唇相讥:“殿下一家团圆了,就嫌我碍事了?”   “那可不?什么时候你也有妻有子了,我就不嫌你碍事了。”   有妻有子……   傅成奚向来风轻云淡的脸庞忽然红了。   珣儿也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朗声说道:“傅叔叔,我想要个弟弟,等父王给我修好了滑梯,我可以带着弟弟一起玩。”   听到此处,傅成奚再也绷不住了。   “我走,我走,成吗?”   说罢,他打马便要离开。   李深看着他骑马掉头,忽然说了一句:“别耽搁太久。”   傅成奚眸光一亮,露出个淡淡的笑意:“我尽量。”   ……   虽说是分别,但李深和徐幼宁都没有太多的离愁别绪,他们深信傅成奚很快就会回京城,而且是带着庄敬一块儿回来。   因此他们欢欢喜喜地上路,对回程充满了期待。   时值盛夏,正是一年中景致最繁盛的时候。   天气炎热了些,但他们一家人的游兴丝毫不减。每到一处城镇,先在闹市之处吃住几日,若是附近有什么名胜古迹亦或是名山大川,再前去游玩。   如此悠闲地从雁行镇往京城去,足足花了两个月的时候。   进京的时候,已经入秋了。   东宫的下人向来勤勉,即便主子离宫几个月,依旧将东宫里里外外打理得十分妥当,如同主子未曾离开一般。   徐幼宁坐在浴桶里,看着素心捧过来秋衣,微微一愣。   “主子不喜欢这服色吗?”   王吉许是跟东宫的下人们说了什么,底下人都刻意不叫徐幼宁“良娣”,而是称呼她为主子。   徐幼宁没有接话,伸手摸了摸衣裳。   “是宫里新制的么?”   “是,比着主子的尺寸做的,只是……”知道他们要回来,所有的衣裳全都做了新的备着。   “只是你们许久没见我了,不知道我如今变样了没有。”   素心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徐幼宁的身形跟从前自然是有些变化的,这三年她学了骑射,又时常出门,不似从前那般纤弱。   她从浴桶中起来,穿好衣裳一试,果然,腰身和肩膀都略紧了些。   “我比从前胖了不少。”   素心道:“主子一点也不胖,从前太瘦了些,如今这样刚好。今日只得委屈主子穿旧衣裳,奴婢这就命人去改,下午就能拿过来了。”   “其余的拿去改了,这件先将就着。”   今日要进宫拜见皇帝和慧贵妃,李深说只穿便服,可再怎么样穿着旧衣服也不像话,一点点不合身将就了。   徐幼宁梳妆完毕,走出承乾宫,便见李深跟珣儿站在前头的园子里指来指去。   “你们在说什么?”   “娘亲。”珣儿扑到徐幼宁怀里,兴致高昂的指着两个地方,“父王说要在承乾宫前头搭滑梯,你说是搭在这边好,还是搭在那边好?”   徐幼宁认真地想了想,“搭在这里,这边有树荫,白天你出来玩也不担心太晒。”   “好,父王,就搭在这边。”   “知道了,走吧,去宫里看皇爷爷。”   “嗯嗯。”   珣儿一只手拉着李深,一只手拉着徐幼宁,一蹦一跳地往外走去。   马车早已备好了。   上了马车,徐幼宁道:“咱们是去宫里见陛下还是去北苑?”   “为了见你,父皇今日没有去北苑,特意留在宫里。”   “陛下是为了见你和珣儿。”在陛下心里,她算哪根葱?   “真是为了见你,指不定,还会把我和珣儿都赶出去,单独跟你说几句。”   “你是认真的还是逗我的?”徐幼宁一下就紧张起来,攥住李深的袖子,“我不想跟陛下单独说话,你帮我想想办法。”   李深一脸无奈道:“我能想什么办法。”   “娘亲,没事的,要是皇爷爷想留你说话,我会留下来陪着你的,皇爷爷最疼我,什么都听我的。”   “还是珣儿好。”徐幼宁在儿子的脑门上吧唧了一口,珣儿顿时得意起来。   没多时便到了神武门。   因怕一路走出汗水,在御前失仪,三人没有再步行,而是坐着步撵前往养心殿。   见他们到了,值守的宫人道:“万岁爷说了,殿下直接推门进去就成。”   李深走在前头,徐幼宁牵着珣儿走在后头。   一推开殿门,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扑面而来。   “来了?”龙椅上的皇帝先开了口。   李深领着徐幼宁和珣儿跪下。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是自家人,叫你们过来,只是陪朕喝盏茶,坐下吧。”   徐幼宁还没抬头,只听着皇帝的声音,便觉得他比从前苍老了许多。   “娘亲,喝茶了。”珣儿见徐幼宁微微出神,伸出小手拉着徐幼宁去桌子边坐下。   皇帝一袭素色道袍,坐在正中间,李深和珣儿分别坐在两旁,徐幼宁与他对坐着。   “幼宁,几年不见,跟从前没什么变化啊。”   “陛下龙颜亦是一如从前。”方才只是觉得声音苍老了不少,这会儿坐得近了,惊觉皇帝不止是声音苍老,脸上更是老态毕露。   想想皇帝一直醉心修道,服食了那么多丹药,到底不能长生不老。   “老了,老了。便是你们所有人骗朕,朕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身体是说不了谎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衰老。   即便他是不可一世的帝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精力与体力一日不如一日。   “皇爷爷,珣儿没有骗你,你在珣儿心里就是最英明神武的,比父王还英明神武。”   听着珣儿的话,皇帝总是露出了几分笑容,他伸手拍了拍珣儿的脑袋:“出去那么久,有没有想皇爷爷。”   “想啊,珣儿每天都想皇爷爷,没有皇爷爷给珣儿撑腰,父王对珣儿可凶了。”   “哈哈,”皇帝听得更高兴了,“放心,现在回来了,皇爷爷会给你撑腰,李深再敢凶你,皇爷爷就凶他。”   “珣儿最喜欢皇爷爷了。”   “朕让御膳房给你新制了几种糕点,快尝尝吧。”   趁着珣儿吃糕点的功夫,皇帝的眸光重新扫向李深和徐幼宁。   “说罢,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第143章   打算……皇帝说的是什么打算?   徐幼宁有些紧张, 自是望向李深。   李深面色无波,替皇帝斟上茶,放下茶壶, 这才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心中的确有所计划, 已经命钦天监择一个吉日……”   “择了吉日要做什么?”皇帝打断了李深的话。   李深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郑重:“儿臣将择吉日册封幼宁为太子妃。”   这话一出, 皇帝的眸光落到徐幼宁的身上。   徐幼宁顿时紧张起来, 李深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也不先铺垫点别的。   不过, 都走到这一步了,她也没什么好胆怯的, 她没有回避皇帝的目光,而是扬起脸,回了他一个浅笑。   皇帝凝视了她片刻, 缓缓开口:“既然你都想好了, 想来是不想听朕的意见。况且, 朕老了, 说话不济事。”   “父皇, ”李深起身, 朝皇帝跪下,“儿臣并非忤逆父皇, 若是父皇不应允此事,儿臣绝不会擅自将幼宁封为太子妃。”   旁边的珣儿见状,从椅子上滑下去,跟着李深一起朝皇帝跪下。   他们父子俩一跪,徐幼宁倒有些不知所措的。   她该站起来, 跟着他们一块儿跪下么?   正在她纠结的时候,皇帝放下茶杯,朝徐幼宁笑道:“你看,朕不过说了一句话,他们父子俩就一块儿来逼朕了。朕,不答应行吗?”   “皇爷爷,”见皇帝对着徐幼宁说话,珣儿忙道:“你说错了,珣儿不是逼皇爷爷,珣儿是求皇爷爷,皇爷爷,你就让娘亲做父王的太子妃吧,珣儿求你了。”   珣儿的孩子腔软绵绵的,又带着一点哭腔,听起来格外让人心疼。   “快起来。”皇帝弯下腰,把跪在地上的珣儿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这是要哭鼻子了?”   “没有,珣儿没哭。”   “珣儿想要的,皇爷爷都会答应的。”   “多谢皇爷爷。”珣儿立马转向徐幼宁,“娘亲,快谢恩呀,皇爷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爷爷,也是最好的皇帝。”   皇帝这就是准了?   徐幼宁有些不敢相信,刚开始皇帝那意思,似乎是不满意的。她朝李深瞥了一眼,李深微微颔首示意。   她赶忙起身,跟在李深的身后,朝皇帝叩地一拜。   “幼宁叩谢皇恩。”   “起来吧,都起来吧。”皇帝道,“今日我们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喝茶,别跪来跪去的。”   李深率先站了起来,并伸手拉着徐幼宁起来。   徐幼宁心里暗暗一松,还以为今日会遭到刁难,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揭过了。   想来还是李深说中了,从李深带着珣儿离京那一刻开始,皇帝其实就答应了。即便如今她没有北梁长公主的身份,闹得这么大,已经是木已成舟了。   皇帝道:“慧贵妃想珣儿了,你们母子先去给她请个安吧。”   “是。”   徐幼宁明白,皇帝还要同李深说话,牵着珣儿从养心殿离开,坐着步撵往长春宫去了。   知道他们今日要进宫,王德全早早地就站在长春宫外头,一望见步撵,便热络地上前。   “奴婢可把两位主子盼来了!”   面对王德全,徐幼宁的感觉挺奇妙的。   从前在莲花巷的平淡生活是因着王德全的到来打破的,她一切的因缘际遇,也是因着王德全的到来串起来的。   王德全把珣儿从步撵上抱下来,亲热的说:“小祖宗,贵妃娘娘天天想天天念的,可算是回来了!”   “祖母,珣儿回来了!”慧贵妃是阖宫上下最宠溺珣儿的人,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的,这么久不见,珣儿自然想她,听王德全这么一说,立即撒丫子往长春宫里跑去。   徐幼宁看着王德全,喊了一声:“王公公。”   王德全被徐幼宁这么一喊,赶忙朝徐幼宁行了大礼:“奴婢给幼宁主子请安。”   “王公公不必多礼。”徐幼宁赶忙扶起他,“我一直都得王公公的照拂,从未向王公公致谢。”   “谢什么,”王德全顿时不好意思。   当初他到徐家要人的时候,没少说过威胁的话,徐幼宁不追究就罢了,哪里还敢居功。   “幼宁主子,贵妃娘娘正在里头等着呢,先进去吧。”   徐幼宁颔首,朝长春宫里走去。   一进宫门,便看见慧贵妃抱着珣儿,不住地掉眼泪。   皇帝苍老了那么多,贵妃娘娘却一如三年前一般美艳绝伦,连落泪都那么好看。   徐幼宁垂眸上前,恭敬行礼。   “幼宁给贵妃娘娘请安。”   听到徐幼宁的声音,慧贵妃方止住了眼泪,眸光不善地看向她。   珣儿本来坐在她的怀里摆弄着小木马,看见慧贵妃这架势,立时警觉了起来,摇了摇慧贵妃的肩膀:“祖母,祖母。”   慧贵妃刚摆好架势,因着珣儿撒娇,只得收回目光,转向珣儿,温和道:“怎么了?”   “祖母,我喜欢你送我的小木马。”   “喜欢就好,往后喜欢什么,祖母都让工匠给你做。”   “多谢祖母。”珣儿点了头,从慧贵妃的膝盖上跳下去,跑到徐幼宁身边,亲热地说,“娘亲,你看,祖母送给我的小木马,是不是很漂亮?”   徐幼宁道:“是很好看,回去放在你的书桌上。”   “好。”珣儿眼珠一转,拉着徐幼宁到旁边坐下。   慧贵妃见珣儿这样护着她,顿时不高兴了,可又说不出什么。   “珣儿,你跟王公公出去玩一会儿,祖母跟娘亲有话要说。”无奈之下,慧贵妃只好叫王德全把珣儿带走。   珣儿望向徐幼宁,徐幼宁既觉得宽心,又觉得难为情。这么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叫三岁的儿子这么不放心。   “快去玩吧,一会儿娘亲来找你。”   娘亲都这么说了,珣儿只得跟着王德全走出了内殿。   珣儿前脚刚走,慧贵妃立马就恼了:“也不知道你给这父子俩灌了什么迷魂汤!这才见了多久就护成这样。”   听着慧贵妃这抱怨,徐幼宁倒没什么波澜。   慧贵妃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她要是真说什么甜言蜜语,徐幼宁才觉得害怕呢。   她只规规矩矩的坐着,也不说话。   慧贵妃斜睨着她:“徐幼宁。”   “娘娘请说。”   “当初本宫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简单。没想到啊,千防万防的,还是没把你防住。”回想当初,慧贵妃感慨万千。   不简单么?   徐幼宁从来都觉得自己貌不惊人,慧贵妃那会儿就看出端倪了?   她只得夸赞一句:“娘娘慧眼。”   “哼,”慧贵妃冷哼道,凤眸里尽是气恼,“看出来了,本宫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如今还不是得看着李深和珣儿护着你?”   “太子殿下和珣儿对娘娘更是关怀备至。”徐幼宁不疾不徐道,“方才珣儿那么说,只是担心我会说错话,惹娘娘不高兴。他最喜欢娘娘,不想娘娘不高兴呢。”   这话一出,慧贵妃的脸色到底缓和了。   顿了顿,她问:“你们在陛下那边说什么了?”   “陛下问了太子殿下的打算。”   “李深什么打算?”慧贵妃问。   徐幼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太子殿下择吉日册封太子妃。”   她没有说太子要册封她为太子妃,但李深要册封谁,自是显而易见的。   慧贵妃沉默片刻,又问:“陛下准了?”   “是。”   慧贵妃并不意外,跟皇帝一样,从李深离开京城的那一刻,就知道了李深的决心。   此刻听到徐幼宁自己说出来,她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你是怎么想的?”慧贵妃问。   “娘娘说的是?”   “当初你铁了心扔下李深和珣儿跑了,如今回来了,你是真心实意想回来吗?还是说,你在北梁待不下去了,这才回来?你到底是想他们父子了,还是只是良禽择木而栖?”慧贵妃的揣度着实有些刺耳,可她说的许多事,也是实情。   她身为李深的母亲和珣儿的祖母,有此质疑并不奇怪。   徐幼宁略微吸了口气:“当初我离开这里,并不是因为我不爱珣儿、不爱李深。相反,那个时候,我已经很爱李深,也很爱珣儿了。”   “说得好听,既然爱,为什么离开?”那会儿李深宠她就宠得不像话了,连她感染疫症,都以身犯险没有回避。   这丫头倒好,男人和儿子,说扔就扔,跑到北梁逍遥快活了。   “因为……”   “说呀!”   “因为我想爱一次自己。”徐幼宁昂着头,诚恳地看向慧贵妃,“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为我自己做过什么。我进东宫伺候李深,是因为贵妃娘娘,我生下珣儿,是为了李深。所以,那个时候的我想为自己做一点什么。我想走,我不想就那样留在东宫,我想试试别的活法。”   慧贵妃闻言,锐利的眸光在刹那间有了变化。   “那你现在回来,是因为你活得不好,所以退而求其次了?”   徐幼宁站起身,朝着慧贵妃跪下。   “李深和珣儿不是我的其次。娘娘,我知道我的话听起来自私,但我爱李深,所以我不想看着他娶别的女人,我希望他是我一个人的。如果我要跟别的女人分享他,那我宁可不要这一份剩下的爱。至于珣儿,我心里满是愧疚,在北梁的时候,常常想起他。我生下他,却没能陪伴着他,是我的不是。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我终于可以做李深的妻子,也可以做珣儿的母亲,这不是退而求其次,而是一种圆满。”   在北梁的时候,她其实早就动摇了。   “说的好听。”慧贵妃的叱骂又轻又快。   徐幼宁抬眼望去,却见慧贵妃已经将脸别的过去。   今日她说的这番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慧贵妃不原谅她,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良久的沉默过后,慧贵妃终于出了声:“下去吧,珣儿还在等你。”   徐幼宁稍稍舒了口气,应当算是过了一关了。   她站起身,朝慧贵妃福了一福,缓步走出了长春宫。   王德全提着一只鹦鹉,领着珣儿在廊下逗鹦鹉玩。   “娘亲。”珣儿心不在焉的,一见徐幼宁出来了,立马来了精神迎上来,“祖母有没有凶你呀!”   “小傻瓜,祖母怎么会凶娘亲呢?”徐幼宁答得十分轻松。   珣儿得了徐幼宁的回答,总算是放心了,不过仍是一本正经道:“祖母若不是想凶你,为什么还让王公公把我带走?”   “因为,祖母想跟娘亲说几句悄悄话。”   “能告诉我吗?”   “是悄悄话,所以不能告诉你。”   “那父王呢?”   “也不能告诉父王。”   珣儿总算放弃了,嘟着嘴道,“好吧。”   “走吧,娘亲带你去御花园走走,等父王来接我们。”   王德全忙道:“去御花园可以,不过,我们娘娘说了,今儿得把小殿下留在长春宫,明儿你们再来接。”   “如此,那我先带珣儿去御花园转转,一会儿过来。”   徐幼宁牵着珣儿走出了长春宫,王德全把鹦鹉挂在架子上,这才匆匆走进了殿内。   慧贵妃独自坐在殿中,眸光有些散。   “娘娘。”王德全见状,顿时大惊,上前道,“是幼宁主子说了什么不敬的话吗?”   慧贵妃没有言语,只是缓缓地摇了一下头。   王德全很少见慧贵妃露出这副情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想了想,劝道:“娘娘,虽然幼宁主子不是您喜欢的儿媳人选,她毕竟是珣儿殿下的亲娘,她做太子妃,珣儿殿下便是正经八百的嫡长子,往这边想,这是天大的好事呀。”   “不是这个。我只是……”慧贵妃站了起身,走到窗前,却没有再说下去。   王德全见她着实有些奇怪,只是那样的表情叫他实在揣测不透,不敢说话,也不敢上前,因此没有听到慧贵妃说的后面半句。   “……羡慕她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5 20:54:20~2020-11-27 21:2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ill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4章   一进御花园, 便见宜妃在园子里走着,一边走,一边对旁边的太监说着什么。   “给宜妃娘娘请安。”珣儿先冲着宜妃打了招呼。   宜妃抬眼望见珣儿, 正欲招呼,忽然认出了珣儿身边的徐幼宁, 微微愣过之后,旋即大喜过望:“早上是听说你进宫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   她上前朝着宜妃一拜:“拜见宜妃娘娘。”   这三年来, 徐幼宁在北梁与庄和亲近, 如今见到宜妃, 自是与从前不同。   “行什么礼呀,”这些日子以来, 宜妃自然得了不少消息,知道徐幼宁在北梁跟庄和做了三年的姑嫂。   此时见到徐幼宁,宜妃疾步上前, 撇开左右跟随的人, 拉着徐幼宁的手进了浮碧亭。   徐幼宁便叫侍从带着珣儿去园子里玩。   进了浮碧亭, 徐幼宁开门见山地问:“娘娘, 可是想问我嫂子的情况?”   “是啊, ”提到庄和, 宜妃感慨万千。   她在宫中算得上有宠的嫔妃,但膝下只有庄和一个女儿, 并未生育过皇子。   不过。在徐幼宁看来,宜妃之所以能在皇后和慧贵妃的夹缝中游刃有余,也是因为她只得一个女儿。   其余像德妃一样有皇子的嫔妃,在宫中活得比宜妃艰难多了。   宜妃笑道,“以前庄和给我写信就常常说起有个小姑子, 跟你长得相似,性情也相似,同她很合得来,我当时没往深处想,只以为事有巧合罢了,没想到真是你。”   徐幼宁微微一笑。   庄和并没有把她在北梁的事透露出去,连宜妃都没有明说。   毕竟书信往来,中间可能会经过他人之手,这么重要的事写进去了恐怕走漏消息。   “我在北梁的时候,多得嫂子照拂。”   “她如今怎么样?月份大了怕是辛苦吧?”宜妃问道,不等徐幼宁回答,宜妃自个儿絮叨起来,“不怕你笑话,女大不中留啊,她刚嫁去北梁那会儿,每月都会给我写信,回回都有十几页,这越往后写信的间隔便越久,距离上次收她的信,已经有四个多月了,便是下一封信到了怕也只有寥寥数语。”   徐幼宁笑道:“嫂子贵为北梁的皇后,偌大的皇宫都要她一人打理,虽说没有什么嫔妃,可也没得帮手,事无巨细都要嫂子裁决,现下彻儿正是闹腾的时候,嫂子肚子里还有一个,一时疏忽了这才忘记给娘娘写信。”   提到这些,宜妃自然也是欣慰。   当初庄和执意远嫁北梁,宜妃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的。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可不管庄和嫁过去是不是做皇后,庄和去了北梁,那就是孤身一人,若是燕渟不疼她,她在北梁便是孤立无援。   没想到庄和嫁去北梁之后,素来风流的燕渟居然没有广纳后宫,后宫里只有庄和一人,庄和诞下嫡长子,地位稳固不说,很快还怀上了第二个。   “我平常跟嫂子聊天,她跟我说,每回做了噩梦,心里想的都是宜妃娘娘呢!”   宜妃听到这里,捂嘴笑了起来。   “她自小就是这么个脾气,做了噩梦就死死抱着我,在梦里还喊母妃救命呢!”   笑着笑着,宜妃的眼睛里便有了泪意。   虽说女儿过得好,她心里宽慰,可女儿嫁去北梁,今生今世怕是不得相见了。   徐幼宁自然明白宜妃心中所想,宽慰道:“我走的时候,听皇兄说,若是得了机会,想接宜妃娘娘去北梁游玩呢。”   “是么?陛下真的这么说过?”   “当然了,皇兄心里最紧张的就是嫂子,如今嫂子事事圆满,就是念着娘娘呢!”   从前庄和提过这事,不过只是提了一嘴,未必能行的。   但人活着总得有点盼头。   果然,徐幼宁同宜妃说了此事之后,宜妃脸上的神情宽慰了许多。   “对了,幼宁,这回在北梁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把你吓坏了吧。”   提到这个,徐幼宁还心有余悸:“娘娘不知道,如今北梁百姓都说我是妖女呢!”   “你是受了大委屈,我该替庄和向你道谢。”说着,宜妃便起身朝徐幼宁一拜。   徐幼宁赶忙握住她的手,扶她坐下:“娘娘说这些就见外了,我受哥哥嫂嫂的恩还少么?都是一家人,如今我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他们骂几声我也不怕的。”   关于妖女一事,宜妃不禁感慨道:“那你这次回来……陛下和太子给你定位份了吗?”   徐幼宁不想隐瞒,只是旨意没下,她不好现在就明说,便道:“还没有旨意,不过看在珣儿的份上,陛下和殿下对我都颇多关照。”   宜妃是聪明人,这话一出,她就明白了。   皇帝和太子那么心疼珣儿,必然会给珣儿一个嫡长子的出身,那么徐幼宁定然会册封为太子妃了。   “天大的喜事,那我就提前道一声喜。”   “娘亲!娘亲!”珣儿在浮碧亭外头大声喊了起来。   徐幼宁回过头,这才看见李深站在珣儿的身后。   宜妃见状,忙起身道:“太子殿下在等你,快去吧,得空了再到我宫里饮茶。”   “好。”徐幼宁朝宜妃福了一福,这才走出了浮碧亭。   这会儿御花园里又来了不少嫔妃,望见他们一家人,都是客客气气地行礼。   皇帝的苍老谁都看得出,太子是将来的话事之人,别说不敢得罪了,人人都想攀上东宫这株大树。   “先把珣儿送去长春宫吧。”李深道。   慧贵妃要留珣儿在宫里玩,李深心里头高兴着呢!平常珣儿时时刻刻都粘着娘亲,他想凑到徐幼宁身边做点坏事都很难找到空档。   徐幼宁没想这么多,只以为李深心情好。   两人把珣儿送到长春宫,便往东宫回去。   “要坐步撵么?”李深问。   “不用了,走走吧。”如今秋高气爽的,宫里景致又好,走着不觉得热。   李深自无不可,牵着徐幼宁的手一块儿往神武门走去。   徐幼宁的手指动了两下,偏李深抓的牢,根本容不得她把手缩回去,她只好作罢,由着他牵着。   只是还担忧:“在宫里别这样。”   李深笑道:“你一个妖女,还怕人说?”   “哼!”徐幼宁别过脸去不看他。   李深不以为然,反而将徐幼宁拉得更近些:“不想知道父皇跟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徐幼宁下意识的问。   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又着了李深的道,只得恼道:“爱说不说,我也不想听。”   “父皇说,打算给徐启平封一个侯爵。”   给爹爹封侯?   徐幼宁对徐家自然是感恩的,不过皇帝这么提出来,倒叫她有些不安。   “会不会太过招摇?”   “你担心招摇?”   徐幼宁一见李深那神色,便知道他又在拿妖女的事取笑自己,顿时没好气道:“正经跟你说话也这副不正经的模样,真是讨厌。”   李深见她真的动气,忙道:“好了好了,我也正经说。本朝历来就有这规矩,若是皇后母族不显,都会封侯的,从前仁慧皇后、康淑皇后的娘家都是如此。”   徐幼宁虽然如今不是封后,但太子妃也差不离了。   她想了想,叹道:“既然陛下已经有此意了,我愿不愿意的无关紧要。”   “怎么,你觉得太便宜徐家的人了?”   “怎么会呢?”徐幼宁诧异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她从来都是盼着徐家好。   “从前你那个妹妹,还有那个嫡母,不是一直苛待你么?这回封了侯,她们便是侯夫人、侯府小姐了。”   “也算不得苛待,只不过我不喜欢她们罢了。都这么久了,徐幼姝还没嫁出去吗?”   李深漫不经心道:“前年你爹升迁后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是工部侍郎家的幼子,合过八字之后原是把婚期都定下了,后来工部侍郎的夫人去请玄清子卜了一卦,说徐幼姝命中无夫,侍郎家里就想把亲事退了。结果你那嫡母大闹了一场,闹得很难看,婚事最后退了,也没人去徐家说亲了。”   玄清子?   徐幼宁忽然想起,当初她被慧贵妃接来伺候李深,也是因为这个玄清子卜的卦,可她的生辰八字都是徐启平编的,根本不是什么真命数。   李深也并不克妻,完全是被人陷害。   这玄清子根本就是个神棍么……   想到这里,徐幼宁忽然觉出了一点不对劲,李深怎么会对徐幼姝的亲事这么清楚,而且这种语气……   “是你指使玄清子这么做的?”   李深自是没有否认:“他当初瞎算卦坑我,原是犯了死罪,不过,他把你卜到我这里来了,算是戴罪立功、将功补过了,所以我免了他的死罪,让他办点小事不过分吧。”   “你坑人还这么有理?”   “也不算我在坑人,我只是想对你那个妹妹稍事惩戒,本来这家退了,过一阵子再找一家也就罢了,谁知你那嫡母闹得那么厉害,闹得京城人尽皆知的,再无人敢跟你们家结亲。”   “你就是个大坏蛋!把我坑成了妖女,还把我妹妹坑成了老姑娘!”徐幼宁连着捶了李深几下,恼过之后,方才说,“徐家对我有大恩。”   虽然徐幼姝和陈氏对她不好,跟徐家对她的大恩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想起祖母,徐幼宁微微动容,“救命之恩,不管怎么报答都不为过。只是封侯……这是陛下的恩典,不是我自己的报答,有些心虚罢了。”   “陛下是你的家人,他对徐家的恩典自然是你对徐家的报答。”   家人?   徐幼宁抬眼望向李深。   虽然她有祖母、有哥哥,这还是头一回把自己跟李深的家人联系起来。   李深见她有些迟疑,顿时蹙眉:“难道不是么?”   徐幼宁低下头,偷偷笑了起来。   “你想回家看看吗?”   他说的家当然是徐家。   “我想去看看爹爹。”   徐启平待她这个便宜女儿还是不错的,当初离开南唐的时候,他也出力不少,于情于理,徐幼宁都该过去请个安。   李深颔首:“他们如今住在城东,离东宫不远。”   城东是朝廷大员们置宅的地方,徐启平作为国子监祭酒,住在莲花巷的确不合适,也不便于官场应酬。   “你怎么这么清楚?”徐幼宁好奇地问。   李深道:“你的家人,我自然会留意。”   他的留意,自然就是关照了,徐幼姝除外。   徐幼宁心中当然感动,将脸倚在李深的肩膀上。   李深颇为得意,又忍不住打趣她:“这会儿不担心有碍观瞻了?”   “我是妖女么,还怕什么有碍观瞻。”   李深从她话语间听出了一些怨气。   徐幼宁在北梁被骂为妖女,南唐百姓虽然不在乎,可老百姓最喜欢传这些帝王将相家里的秘史。等到册封徐幼宁为太子妃的圣旨一下,京城里大大小小的茶馆里就会有人议论徐幼宁在北梁的三年是非。   身为徐幼宁的夫君,他当然不喜欢徐幼宁成为别人的谈资和笑料。   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即便他贵为太子,也不可能阻止百姓们的议论。   “妖女的事,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   徐幼宁看向李深,倒是有些高兴。   李深一直拿妖女的事取笑她,没想到他嘴上那么讨厌,心里还是念着帮自己解决问题的。   “可是这事已经传扬开了,能想什么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7 21:21:32~2020-11-30 22:3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rm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5章   李深的神色高深莫测:“的确有几个想法。”   “说来听听。”   此时, 两人走到了神武门前,李深扶着徐幼宁上了马车,待马车徐徐驶动, 他方道:“我打算让人在京城的茶馆里散播几个关于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徐幼宁没好气道,“我的故事还用得着特意散播么?”   他还嫌百姓们议论自己议论得不够多么?   李深不以为然道:“现在在北梁民间, 传播的都是你妖言惑君、扰乱朝纲的事。”   “所以呢,你打算在京城散播什么谣言?”徐幼宁听着这些事心里就觉得委屈, 着实不想再听下去。   “我昨儿刚想了一个, 你听听看。当初你是孤的良娣, 深得孤宠爱, 还为孤生下了一位皇子。”   “嗯。”   这一段没什么问题。   李深继续道:“彼时燕渟在南唐为质,对你一见倾心, 想将你占为己有……”   “什么?”徐幼宁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那是我哥哥, 什么把我占为己有, 你简直胡说八道。”   “你急什么, 先听我把话说完。”   “无稽之谈, 不说也罢。”   李深见徐幼宁气呼呼的, 当下只得劝慰道:“燕渟当初在南唐招惹的女子可不止皇姐和庄和两个人, 这个说出来,咱们京城的老百姓一定相信。”   “相信是相信, 这又不是什么好故事。”   “怕什么,燕渟是北梁国君,只要他在北梁的名声好就成,你管他在南唐百姓心目中是好是坏,他一个敌国皇帝, 要那么好名声做什么。”   “不说我哥哥,你这故事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我都被人抢走霸占了,还有资格做你的太子妃吗?”   “所以故事还没说完,徐幼宁,你有点耐心好吗?”   见李深这般言语,徐幼宁把嘴巴捂上,用含含糊糊的声音道:“好,我听你把所有的故事说完,绝不插嘴。不过,你讲完之后,若是惹得我不高兴,我可是要恼的。”   李深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道:“燕渟离开南唐的时候,设计将你迷晕,悄悄带去了北梁。到了北梁之后,他欲逼你就范,但你宁死不屈,最终,因着燕渟良心未泯,这才将你认作妹妹圈养在北梁宫中。”   “唔……”徐幼宁下意识地想说话,然而李深一个眼神,她赶紧把嘴捂严实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之后燕渟情场失意,开始折腾起北梁朝政,可惜他才能不足,将北梁朝廷搞得乌烟瘴气,接二连三的有人起兵谋反。北梁朝中都知道长公主燕翎来历不明,因此打的都是清君侧、诛妖女的旗号。也是在此时,孤知道你的下落,亲自去北梁将你营救了回来,夫妻团聚,一家团圆,父皇有感于你在北梁的坚贞不屈,因此下旨册封你为太子妃。”   随着李深这个故事,徐幼宁的心情起起伏伏了好几次,听到最后坚贞不屈,顿时忍俊不禁。   “亏你想得出这么复杂的故事。”   “其实也不复杂,简而言之,就是燕渟贪图美色将你抢走,北梁朝中有识之士见不得他这种卑劣行径因此造反,我深入敌营救妻归来。”   徐幼宁不禁侧目:“李深,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的说书才能,你不去茶馆里说书,真是可惜了。”   李深颇为自得:“那你倒说说,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好的。”   徐幼宁看着他得意的样子,小声“嗤”了一下。   “你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不如何?”   “哦?哪里不好?”   “你这故事里,把我哥哥说得太不堪了,又是贪图美色,又是昏庸无能。”   “这有什么,你在他的故事里还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呢!”   “可他又不是故意的,当时是迫不得已为之。”   “徐幼宁,你别这么死脑筋,你背上妖女的名头,燕渟心里也不好受,愧疚着呢,你重新编个故事说说他的不是,这样旗鼓相当,他心里能释怀些。”   好像是有道理,不过,徐幼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疑惑地望向李深。   “看什么?”   “我那个妖女的故事是你编的吧?现在你又给我哥哥编一个昏君的故事,李深,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响,就你自己,在哪儿都是好名声。”   “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啊!”被徐幼宁拆穿了如意算盘,李深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他顿了顿,待笑意褪去,继续道,“你放心,这个故事散播出去,并不是让人取信,而是为了搅浑水。”   “搅浑水?”   李深颔首:“若大家都是一个说法,听故事的人必然会认为那个说法就是对的。除了刚刚说的这个故事,我打算再编几个传出去,若同时听到好几个截然不同的故事,听故事的人就会想,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到最后,故事越来越多,反而会觉得,这些故事恐怕全都是假的,到时候我们就有机可乘了。”   “你的意思是,除了散播这些谣言,还要做别的?”   “不错,如今皇后形同虚设,你这个太子妃自然要承担起教化之责,事农桑、劝学都可以做,名声说到底,是做出来的。”   徐幼宁长长的舒了口气,路漫漫其修远兮,要做的事业太多了。   李深见状,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两下:“没事,不必急于一时,有我和珣儿在,慢慢来吧。”   是啊,事情再多,也是一件一件的办。   徐幼宁虽然不懂什么是母仪天下,可她可以学,也愿意去做。   “今儿珣儿不在,想做些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了,要不要去城里转转?”   珣儿并不是黏人的孩子,但是有孩子在身边和没孩子在身边,完全是两种感觉。   去城里转转?   徐幼宁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就回一趟家?”   “也好。”   见李深颔首,徐幼宁便道:“你别陪我去了。”   “为何?”   “如今我还不是太子妃,你堂堂皇太子跑到我们家里去,不合规矩,知道么?”并不完全的不合规矩的理,最要紧的是太过招摇。   徐幼宁现在就是一株招摇的大树,她得小心翼翼地让别人少注意她一点。   “你几时这么守规矩了?”   “就从现在起!”徐幼宁认认真真地说,“我要甩掉妖女这个称呼,就得从一点一滴做起,知道吗?”   李深见徐幼宁说得坚决,也没有反对。   回了东宫,便派人去徐府传话,没多时底下人来报,说徐家人会在家里恭候。   徐幼宁原想着吃了午膳就去,偏生李深拉着她午睡。   睡自然不会好好睡,李深闹腾了她许久,这才放起身。   只是他一闹腾,徐幼宁少不得要重新净身梳妆,待出门时,已经是申时了。   好在徐家的宅子确实离东宫不远,一刻钟过后便到了。   因着事先传过话,叫徐府不必张扬,因此徐家人并没有在宅子门口迎接,只是派了一位老家人在外头候着,见马车到来,那老家人忙使人进去传话,自己迎到马车前来。   “给良娣请安。”   徐幼宁微微颔首,跟着老家人进了宅子。   刚进去没多远,便见徐启平匆匆领着陈氏和徐幼姝迎出来。   望见徐幼宁,徐启平顿住脚步,眼神颇为复杂。   徐幼宁扫了他们一家人一眼,笑着朝徐启平拜了一拜:“女儿拜见爹爹。”   “使不得,使不得!”徐启平赶忙上前扶起她。   “女儿拜爹爹,是天经地义的事。”   徐幼宁这话过后,徐启平微微一叹。   当初送走徐幼宁的时候,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了,如今兜兜转转居然又要重新做父女了,着实有些感慨。   “虽是女儿,也是太子良娣,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陈氏说着,领着徐幼姝一起朝徐幼宁一拜。   “母亲客气了,今日既然回家,便是女儿,不是什么良娣。”   三年不见,徐启平和陈氏都添了不少白发,不过许是因着身上的衣着华丽精致,看着比从前精神了不少。   反倒是徐幼姝变化最大。   并非是容貌有了什么变化,而是她的神态和眼神。   从前见到徐幼宁的时候,向来都是趾高气扬的,像一只骄傲的雄鸡,如今见面,她竟跟陈氏有了几分相似,老成沉默。   算起来她还不满二十岁,想是这三年经历了许多。   “别站着说话了,屋里沏了茶,进去说吧。”   徐幼宁颔首。   当下徐启平领着徐幼宁走在前头,陈氏和徐幼姝跟在后头,一块儿进屋去了。   一进屋,徐幼宁顿时眼前一亮。   这间会客的厅堂布置得极为雅致,几案上摆着名品幽兰,正当中还挂着名家的手书,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三年前,徐启平被擢升为国子监祭酒,因着徐幼宁生育皇孙有功拿了不少赏赐,他原是有些才能的,又靠着李深背地里帮他捋顺了朝中的关系,这三年在国子监做得风生水起,家里日子自然也过得好。   “看着爹娘日子过得好,我总算心安了。”   “都是托你的福。”提到这些,徐启平都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爹爹不必谦虚,今日出门前,太子殿下还特意说过,爹爹任职国子监祭酒之后,监生们一概从前那些浮躁风气,如今国子监学风很正,屡屡写出好文章。”   徐启平大喜过望:“这是殿下说的?”   徐幼宁点头:“那是自然,爹爹不必觉得心虚。陛下和殿下都是知人善任的,若是爹爹没有这个才能,他们宁可多赐金银也不会让爹爹来做这个祭酒。”   一席话,说得徐启平颇为感慨。   徐幼宁饮了口茶,转向徐幼姝:“来时,我听人说,妹妹这两年议亲不太顺利?” 第146章 全文完   徐幼宁这话一出, 陈氏和徐幼姝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维持不住。   徐启平官运亨通,在士林声名鹊起,徐家的日子原是越过越好的, 偏生徐幼姝婚事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实在是花团锦簇中的一根深刺。   “姝儿是个命苦的人。”一提到这事, 陈氏立马抹了眼泪。   徐幼姝见徐幼宁把陈氏说得哭了,以为徐幼宁是上门来羞辱自己的, 急道:“娘, 我本来就不想嫁, 我就想在家侍奉双亲。”   “胡说八道什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我跟你娘不需要你在家伺候。”徐启平见徐幼姝似乎又要对徐幼宁发难, 当即呵斥了她,转头对徐幼宁叹道,“姝儿这事, 原是我们当父母的没有办好, 拖累了她。”   “爹, 来龙去脉我都听说了, 要我说, 解铃还须系铃人, 既然都是那青玄子卜出来的是非,便再去一次玄天观, 让他再卜一回。”   “不去!我才不去!”徐幼姝立马道。   陈氏亦在旁道:“那青玄子就是个恶毒的神棍,我们后来在玄天观少说也花费了上百两的香火钱,想叫他给姝儿再卜一次,他硬是不答应。”   青玄子是个神棍不假,不过他不肯再卜, 是怕得罪李深。   徐幼宁道:“夫人不必担心,这次再去,青玄子必定会为妹妹重新卜卦。”   话音一落,陈氏和徐幼姝俱是一愣。   徐幼宁是太子身边唯一的女人,又是小皇孙的亲生母亲,如今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的。   “幼宁,谢谢你,你妹妹的亲事可就全指着你了!”   “夫人放心,幼姝是徐家最小的女儿,她的婚事,我自然会管。”   徐幼姝从小就欺负徐幼宁,长大之后,言语上也处处冲撞,不过没有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李深已经借着婚事对徐幼宁有所惩戒,若真不饶她,便是过了。   “过几日我会去玄天观上香,到时候东宫来人把妹妹一块儿接过去。”   陈氏闻言,更是喜不自禁:“你要亲自带姝儿过去?”   说实在的,陈氏自己真是不想再踏进玄天观半步,眼下徐幼宁愿意带着徐幼姝过去,想来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   徐幼姝自己更是愣愣的看着徐幼宁。   她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出身,可她是徐家的幼女,又是嫡女,自幼得双亲和兄姊们的疼爱,内心无比骄傲。亲事受挫,她几乎都已经绝望了,没想到徐幼宁居然肯出手帮她。   她似乎应该道谢。   徐幼姝动了动嘴,“姐姐,今晚在家里吃吗?”   徐幼宁原是打算略坐一会儿就回的,转念应了下来。   难得徐幼姝开口留她吃饭,若是回绝了,只怕家里人会多心。   “好,吃过再回。不过来时没有告诉殿下要在家里用膳,怕是吃到一半就要回去了。”   徐启平没料到徐幼宁还乐意留在家里吃饭,自是喜出望外,笑道:“那我现在就命厨房准备,今儿咱们早一些开饭。”   见徐启平起身,陈氏忙拉住他:“老爷,还是让我跟姝儿去厨房忙活吧,你陪幼宁说说话。”   “好,那就辛苦夫人了。”有些话,当着陈氏和徐幼姝的面自是不好说。   待他们母女俩离开,徐启平这才道:“幼宁,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从北梁回来了?”   “太子知道了我的下落,去北梁找了我,正好北梁国内出了岔子,阴差阳错的,我就跟着他回来了。”   “那太子殿下对从前的事既往不咎吗?”   “爹爹放心,女儿能在这里跟爹爹说话,自然是平安无事的。”   徐启平不禁感慨:“太子殿下对你一往情深,如此想来,当初我该劝住你的。”   “那我可不后悔离开。我在北梁这三年,过得很舒心,全赖着爹爹当初帮忙。”   当初傅成奚已经查到徐启平这里了,要是徐启平没有兜住,她压根没法离开南唐。   徐启平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光是冲着徐启平,她对陈氏和徐幼姝便发不出什么火来。   当下没有外人,徐幼宁便将陛下有意封徐启平为侯一事告知,徐启平到底在官场浸染多年,立即猜出皇帝要册封徐幼宁为太子妃。   他虽然对封侯一事惶恐,到底明白这是皇帝对太子妃的支持,由不得他推辞。   “幼宁,你放心,往后我会约束好徐家众人,不会给你添麻烦。”   往后徐家就是外戚了,徐启平已经在国子监站稳了脚跟,徐家几个子弟科考不顺,都另谋了出路,没有做官,料想惹不出什么祸事。   “女儿不怕家人连累,倒是要先同爹爹说一声,恐怕徐家会被女儿连累。”   “此话怎讲?”   南唐京城跟北梁相隔千里,此时京城的老百姓还不太知道北梁发生的那些事,徐启平不算朝中的消息灵通之士,自然还不知道徐幼宁的“妖女”之名。   当下徐幼宁便将北梁朝中的事简明扼要地对徐启平讲了一遍。   “这……这么重的担子怎么能放在你一个人身上呢!”   听着家人的心疼,徐幼宁自然宽慰,反过来劝道:“骂名虽大,到底帮了哥哥的忙,如今我人在南唐,也伤不得我分毫。只是两国百姓一直通商往来,如今我只是区区一个良娣,等到我册封为太子妃,此事定会为人津津乐道,到那时爹爹和家里人必然会受到连累。”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徐家靠着你,都成了公侯之家,担点这些事不算什么。”   徐启平见徐幼宁说得轻巧,眉宇间却有淡淡的愁云,知道她对此事还是介怀的,便问:“太子殿下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他说名声都是做出来了,让我以后做个好太子妃,好名声自然会显出来。”   徐启平倒没这么乐观,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理是这么个理,可是一个碎了花瓶,想要补回去,比砸碎一个花瓶难十倍。”   徐幼宁顿时沉默。   今日她对着出谋划策的李深没有好脸色,便是因着这个,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妖女”的故事肯定是比李深编的那些个不痛不痒的更受人欢迎。   想到这里,徐幼宁觉得无比沮丧。   “幼宁,若是想做名声,我这里倒有个主意。”   “爹爹请讲。”   徐幼宁方才只是说到这里,顺嘴抱怨了两句,没成想徐启平这边还真有主意。   比起不停打趣她的李深,徐启平可信多了。   徐启平略微歉疚地笑了笑,“其实这事我琢磨很久了,只是一直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财力。”   “爹爹尽管直说,若是我办不了的,不办就是了,咱们虽然没有血缘,可是从二十年前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是吗?”   徐启平肯定地点了点头。   “国子监乃是我朝的最高学府,是学子们最心驰神往的地方,只是国子监规模有限,再加上最高学府的这个设置,能接收的学子有限。除了国子监之外,京城里还有许多书院,但这些书院跟国子监不一样,他们不但不会给学子派发禄米,还要收取高昂的束脩,家境贫寒的学子如果考不上国子监,根本无法继续求学。”   “所以,爹爹想让我设法扩大国子监的规模,招收一些贫寒学子就读?”   “非也,国子监是最高学府,只能招收最优秀的人才。贫寒子弟没有名师启蒙,除了天资出众的,考不过京城这些世家子弟。”   “那爹爹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可以办一家书院,这家书院没有京城其他书院那么好的宅院,只能提供一个居住之所,让贫寒学子有饭可吃、有藏书读、有先生可指导。”   “但是不收束脩?”   “不错,幼宁,你意下如何?”   “好,爹爹的主意当然好。”比李深编的那些个故事可好多了。   徐幼宁想了想,“虽然我的书院不收束脩,不过吃住不会比别的书院差,我会让贫寒学子们过得比其他书院的学子更好。”   “不可。”   徐幼宁没想到自己的主意居然被徐启平反驳了,顿时愣住:“为何不可?”   “常言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他们求学不是为了享受,若是这书院一分钱不花就能好吃好住着,那些意志力稍稍薄弱之人,岂不是不思进取,从此在这书院住下去了?”   “爹爹说得有理,”听徐启平这么说,徐幼宁自己也想到了一点不妥的地方,“若是这书院比那些束脩高的书院条件还要好,那肯定会有人想方设法的假扮贫寒学子来求学。”   说到底,贫寒不贫寒的,也只是一个说法,学子们来自各地,京城还好说,那些偏远地方来的,若有欺瞒,徐幼宁派人去查证,一来一往都得好几个月。   “这也是一个道理,还有呢,在京城里开书院的人家也是做生意,若是你这边弄得太好,还不要钱,人家那些书院的人可怎么谋生。”   “还是爹爹想得周全。经爹爹这么一说,女儿倒是有信心了。”   “我只是想了这么一个主意,除了开书院,别的法子还多着呢,太子殿下定然还有更好的主意。”   徐幼宁颔首:“回去之后,我便同殿下商议,让他帮忙拿个主意。”   若是真要开书院,少不得李深的支持。   徐幼宁又同徐启平说了一会儿,没多时,陈氏变来说开饭了,当下一家人一块儿和和美美的用了顿饭。   天色将暗时,徐幼宁才回到了东宫。   李深的脸色可想而知。   徐幼宁见他的脸快比外头的天色还黑了,忍着笑走到他身后,替他捏肩:“许久不见家里人了,所以跟他们一块儿吃了顿饭。”   “我怎么不知道,你同你们徐家的人这么亲厚?”   “原本是不亲厚的,全托太子殿下的洪福,如今姐妹和睦、家宅安宁。”   李深听着徐幼宁的讨好之言,脸色没有分毫的缓和:“你倒是吃饱了,我这儿还饿着肚子呢!”   “王吉,还不快传膳。”   徐幼宁一声令下,底下人很快给李深侍弄好了一桌子丰盛的膳食。   李深没动筷子,先倒了一杯酒,自己没喝,只道:“原指望着珣儿不在,好生喝两杯的,可惜了这杏花村的美酒。”   “不可惜,不可惜,”徐幼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陪你喝。”   李深眯了眯眼睛,冷笑道:“说罢,有什么事要我办?”   徐幼宁没想到李深这么轻而易举地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只好笑着给李深夹菜。   “别说的那么难听,方才回家跟爹爹说了名声的事,爹爹给了我一个提议,我想说给你听,看看能不能行。”   “嗯。”李深淡淡道。   徐幼宁见状,忙把兴办书院的想法说了一遍。   “想法不错,不过,还不够出格。”   “出格?”   李深颔首:“你身为我的嫔妃,去了北梁三年,无论是你自愿离开还是被人掳走,都是惊世骇俗的事。办一家可供贫寒学子就读的书院,是个不错的点子,但是各地不少乡绅一直都在做的。虽然他们只是资助了部分贫寒学子求学,不像你设想的这样好,但这事本身并不稀罕,明白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徐幼宁一日之内,情绪已经起伏了好几波了,“那要怎么样才足够惊世骇俗的好?”   徐幼宁陷入了沉思。   劝学是一件好事,贫寒学子们在逆境之中,依然坚持苦读,她怎么做似乎都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见她愁眉紧锁,李深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不急着一朝一夕,跟你说个好消息,皇姐来信了,要我帮她和驸马和离。你当初说希望她能回来过年,只怕不等过年,她就会跟成奚一块儿回来了。我这位皇姐呀,也真是位奇女子了。”   是啊,庄敬姐姐一向活得自在、洒脱,徐幼宁就曾对她的生活羡慕不已。   想到这里,徐幼宁忽然心中一动。   她记得,她曾经在燕渟跟前说过这事,说她羡慕庄敬公主能文能武不说,还能活得自在洒脱。   当时燕渟说了一番话,令她一直很在意。   燕渟说,庄敬姐姐生来就是公主,她有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父母,所以她即便是女儿身,也可以读书,可以学骑射。   贫寒人家的姑娘一辈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即使徐幼宁这样的官家女子,也不过识得几个字而已。   寒门学子尚且有乡绅员外们资助求学,可从来都没有人想过让贫寒人家的姑娘读书识字。   徐幼宁一下站了起来,激动地攥紧了李深的手臂:“我知道了,李深,我知道了我要做什么了!”   “不管你要做什么,先松开我的手。”   徐幼宁劲儿不大,可她刚好捏到了李深手腕子里头的肉,攥得他生疼。   “哈哈,”徐幼宁乐不可支地松了手,急急忙忙地将想到的念头说了一遍。   “你要兴办女学?康淑皇后也曾办过女学,公主、郡主和官女子都可入学。”   “我不是要办那样的贵族女学,我的女学,是给贫寒人家的姑娘上的。”   李深摇了摇头:“贫寒人家的姑娘都忙着生计,哪有闲情逸致去读什么女学?”   “贫寒人家连供养儿子读书都困难,自然不会让闺女读女学,可若是这女学不收束脩还包下学生的一日三餐呢?”   “那也不成,人家把女儿送去学女红送去学厨都比读书认字实惠。女子不能科考,跟男子可不一样。”   “那就是你这个当太子的不是了,在北梁,女子也可参加科举,还能进衙门当差,你瞧瞧月芽,她从前是个丫鬟,如今是个称职的捕快。”   关于燕渟的改制,李深了解了许多,徐幼宁说的都是实情。   “即便我将来推动朝中如北梁一般允许女子做官,或许贵族女眷会参加科举,贫寒人家也很难让女子读书。”   李深说的话有道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歪理早就根深蒂固了。   “就不能试试吗?”徐幼宁小声道。   见她这般落寞,李深思忖片刻,“既然你想好了,我可以支持你去做,先试着在京城里招募学生,招一个算一个,招十个算十个,不要束脩,又包餐食,总有人愿意送过来试试的。”   得到李深的鼓励,徐幼宁旋即有了精神:“我刚又想到了一点,除了包餐食,每天坚持来读书的女学生,每月还可以额外奖励一斗米,你觉得如何?”   “如此,在你的书院读书,有的吃不说,还能挣米,报名求学的人家必不会少,徐幼宁,你这脑袋瓜这是开窍了!”   徐幼宁生平头一次被李深夸赞聪明,心里自然美得很。   “那当然,要不然你以为我在北梁的三年,整天都是吃喝玩乐吗?”   “不是么?”   “看不起人!”徐幼宁急了,扑到李深怀中对他一顿捶打。   可她这一扑,正好合了李深的心意,再不叫她挣脱:“别动。”   徐幼宁躺在李深怀中,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四目相对,心潮涌动。   “李深,还在吃饭呢!”徐幼宁红着脸小声提醒道。   李深只道:“天黑了。”   徐幼宁的脸更烫了。   什么天黑不天黑的,□□的时候,他不也是肆意妄为吗?   “你总这么急做什么?”又不是新婚夫妻了,每回他都这么急躁,着实叫徐幼宁难为情。   李深静静注视着怀中的徐幼宁,忽而粲然一笑。   是啊,余生漫漫,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不过,好日子虽然还在后头,当下的良宵亦值千金,须得珍惜才行。   他抱起徐幼宁,走进了内室。   ……   腊月初一,皇帝下旨册封徐氏女幼宁为太子妃。同日,皇帝自陈身体抱恙,无力打理朝政,命太子李深监国,移居乾清宫。李深领监国之职,却不肯移居乾清宫,携妻子居于东宫。   同月,太子妃徐幼宁与京城开办女学,专收贫寒女子,一时间世间哗然,有人称徐幼宁早有扰乱北梁朝纲的前科,此举意在牝鸡司晨,也有人认为古往今来不乏杰出女子,太子妃此举乃是开创先河,一时毁誉参半。   关于此,太子妃从未予以置评,毕竟,功过是非,都要后人评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本书写到这里就正式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