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皇后一心混吃等死 作者:乃   文案:   穿成宫斗文中英年早逝的皇后怎么办?   姜洛微笑表示,不怎么办,谁爱斗谁斗,混吃等死是我的终极理想,大家当我不存在就好。   至于皇帝?   那种背景板当然也谁爱要谁要。   于是后宫风平浪静,三千佳丽在姜洛的影响下亲如一家。   某日得知皇后身体抱恙,佳丽们前往探病,却见传闻中连床都下不了的人正边嗑瓜子边撸狗。   也不知宫女说了什么,姜洛讶异道:“你没听错?可皇帝他不是有病吗?”   佳丽们:“!!!”   从此后宫达成了真正的大和谐。   正当姜洛以为,她终于可以开始安享晚年时,夜间惊醒,她睁开眼,正对上一人。   这人似笑非笑:“听说朕有疾?”   姜洛:“……”   *架得很空勿考据,咸鱼的轻松日常   *暖甜宠,苏爽雷嘿呀   *1V1,HE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洛,容景 ┃ 配角:穆贵妃,薛昭仪,李美人,容奉,穆不宣,顾承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只求安享晚年   立意:人生可以精彩纷呈,也可以静水流深 =============== 第1章 穿书   正是四月,才过了五更天,扶玉就掀开帐子,轻声唤道:“娘娘,该起了。”   床上的人没动,仍揽着柔软衾被沉浸在睡梦中。   扶玉只好又唤了遍:“娘娘,再不起,穆贵妃她们就要到了。”   穆贵妃三字入耳,即使还在做着梦,姜洛却也条件反射地立即记起,原剧情中,姜皇后就是在穆贵妃来永宁宫请安时犯了最后一次病,没等太医赶到,便溘然长逝。   姜洛顿时一个激灵,蓦地睁开眼。   入目所及不是熟悉的天花板,呼吸间也不是用惯了的植物香薰,而是舒缓雅淡,悠远绵长,据宫女扶玉所说燃的安神香的味道。   姜洛盯着古典华美,精致得足以放进博物馆进行展览的床帐,有点恍惚地想这是她穿书的第二天。   她穿的是本宫斗文。   文里除后宫妃嫔的品级还算符合史实外,其余全部架空,各种大杂烩,一切设定皆为宫斗服务——至少姜洛就没听说过什么大夏皇朝。   眼下是建安元年,皇帝刚登基不久,正是大展宏图、最为勤政之时,他既不召人侍寝,又不让人去长生殿伺候,三千佳丽自入宫以来,就没在宴会以外的场合见过皇帝。   空有一身才华本领却无处施为的佳丽们实在闲得无聊,便想方设法地找乐子。   俗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佳丽们乐子找着找着,居然找到彼此的身上。   这下可了不得。   都是家中嫡女,身份贵重,更有甚者名声响亮得天下皆知。家里将她们送进宫,无不是冲着皇帝恩宠来的。   看似皇帝忙于朝政,记不起她们,想争宠都没法争。   可谁规定,皇帝不来后宫,后宫里的女人便不能争宠了吗?   佳丽们两眼放光。   起初都是小打小闹,譬如今日你在背后说我有口气,明日我也私下里传你有脚臭;逐步发展成今日你扇我巴掌,明日我罚你下跪,端看谁皮糙肉厚似的。   再后面,则演变成今日你送染了汁液的纨扇给我,明日我送掺了粉末的糕点给你,咱们谁也别欠谁。   倒无人针对姜皇后。   一则皇帝虽不来后宫,但身为他发妻的姜皇后倘若出事,皇帝少不得要专门腾出手进行整顿;二则姜皇后的娘家姜氏当年力挺先帝起兵,散尽家财地为先帝招兵买马、开创大夏太平盛世,是先帝钦点的名门世族。   甚至姜皇后的祖父至今还挂着太傅的头衔,这等家世,没谁傻到故意得罪。   当然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仲夏时,姜皇后得了病,太医言道需要静养,姜皇后便将每日的请安给免了。   长久见不到姜皇后,没这位中宫之主在上头压着,以穆贵妃为首的佳丽们斗法日渐升级。   佳丽们斗来斗去,快活似神仙,渐渐的,俨然连拿皇帝恩宠当噱头都不需要。皇帝就这么沦为背景板。   及至秋冬之交,姜皇后病逝,神隐许久的皇帝才终于露脸。   但也仅仅只是露脸而已。   他还不如同一时刻回京的太后更值得人惦记。   姜皇后下葬后,皇帝回归朝堂,继续当他的背景板。佳丽们为着姜皇后的逝去安分一段时日,目光便转到悬空着的中宫之位,以及太后的身上。   到这里,不用说也知道,佳丽们的斗法绝对再度升级。   最终是穆贵妃,还是另外的哪位佳丽成了这本宫斗文的最大赢家,姜洛不清楚,因为她刚看完和她同名的姜皇后的剧情就穿了过来。   连人带身穿的。   关于原本的姜皇后去了哪儿,姜洛也不清楚。可她心中却莫名其妙有种认知,似乎不论容貌还是身体,她都和姜皇后一模一样,她只要说话做事别太出格,就用不着担心露馅。   姜洛为自己居然穿书,还取代了姜皇后震惊了会儿,就开始思考她该怎么活下去。   现在这个时间点,距离姜皇后得病仅剩一个月,离姜皇后病逝也仅剩半年。   她这么稀里糊涂地穿了,也没谁告诉她需不需要按照原剧情走下去。那么她是该按部就班地等剧情自然发展,还是……   姜洛昨日思考很久,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她吃了穿过来后的第一顿饭。   这饭有尚食局精心烹制的御膳,也有专属皇后的小厨房搭配的小碟。什么水晶虾仁,香酥鸭子,玫瑰豆腐,百合酥,不管哪样菜,皆是比电视剧里的看起来还要更让人食指大动。姜洛闻着那味道,悄悄咽口水。   她想这大约就是穿成宫斗文中英年早逝的皇后最大的好处了。   等扶玉布菜,姜洛当先舀了颗虾仁送进嘴里。   只一口,她整个人都升华了。   又鲜又香,又嫩又滑,是真的美味!   惊艳于如此美味,姜洛不由自主地运箸如飞,好险没稳住皇后的形象。   许是美食很有提神的效果,吃饱了的姜洛觉得脑子格外的清醒。   她冷静又仔细地想,她上个月刚去医院体检过,各方面都很正常。所以往后半年,她只要小心点,谨慎点,别随便掺合进佳丽们的争宠当中,就绝不会像原剧情那样因病早逝。   毕竟她一非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二没点亮宫斗技能,她舒舒坦坦地窝在永宁宫,混吃等死它不香吗,干什么要和穆贵妃那些宫斗达人们争?   真和她们折腾,指不定哪天突然一命呜呼,比原剧情里的下场还惨。   想通这些,姜洛当即下定决心,谁爱斗谁斗,谁爱争谁争,大家当她不存在就好。   至于皇帝……   那种毫无用处的背景板当然也谁爱要谁要。   立好目标的姜洛在吃第二顿饭的时候,行为举止更加自然,落落大方。晚间沐浴就寝,她也是神清气爽地进被窝,梦中眼花缭乱全是色香味俱全的宫廷美食。   这就导致扶玉依着往常时辰喊娘娘起床,穿书前每天睡到自然醒的姜洛被喊醒后,两眼呈放空状,一度呆滞无神。   扶玉道:“娘娘,时候不早了,快起吧。”   姜洛闻言,两眼更放空了。   幸好穿的是皇后。   她默默地想,太后正在为先帝守孝,不到宫里出事不回来。因此身为目前后宫第一人,她用不着给太后请安,她只需要坐看佳丽们给她请安就行。   当然前提是她必须在佳丽们到达永宁宫前起床。   姜洛无声哀叹自己逝去的懒觉,随即手臂一撑,由着扶玉服侍自己起来。   且说姜皇后有两个得力的贴身宫女,心思细腻的扶玉是其中之一,另一人叫弄月,前头捧着姜洛待会儿要穿的宫装,较之扶玉要更加脸嫩些的便是。   尽管比平时起得迟了些,但扶玉与弄月还是把姜洛好一番拾掇。   确保娘娘不管横看还是竖看,都十二分的光彩夺目,两人这才问娘娘,可有哪里不妥的。   姜洛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人本就生着张芙蓉面,稍加妆点便已是眉目如画。唇红似丹,肤白胜雪,展翅欲飞的金凤步摇微微晃动着,眸光流转间一派端庄恬静,正正符合中宫皇后母仪天下的气度。   我怎么这么好看。   姜洛没忍住自恋了下,才矜持摇头,说没有不妥。   跪地整理好裙摆,见娘娘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儿都是极精致的,一众宫人簇拥着她朝外殿走。   过了这么会儿,天色大亮,佳丽们已经到齐了。   富丽堂皇的殿宇内,佳丽们或安静品茶,或轻声说话,乍看之下气氛还挺祥和。   再细看,无一例外的,个个都是美人。   或秀美俏丽,或娇艳妩媚,偶尔执扇掩唇一笑,便已是绝对的赏心悦目。   按照宫斗文的设定,大夏后宫里,皇后之下,有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当今沉迷朝政,纳入后宫的也少,数来数去,姜洛能认出来的,也就穆贵妃和薛昭仪两人。   余下的佳丽品级略低,在姜洛看过的部分剧情里出场次数也少,没让她留下什么印象。   姜洛对着那长相艳丽得直接就能看出是宠妃模板的穆贵妃多瞄了两眼,又瞧了瞧宛若清风明月般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薛昭仪,缓缓落座。   佳丽们起身,恭恭敬敬地给上首的皇后行礼请安。   “参见皇后娘娘。”   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请安的姿态是袅袅婷婷的美,音色也是悦耳动听的美。姜洛欣赏着,心下感慨这么多鲜花真是白插在牛粪上,抬手叫她们起来。   佳丽们谢过,重新坐好。   姜洛初来乍到,不太清楚请安的具体流程。她接过扶玉端来的茶,正思索该说什么,有人先她开口了。   “娘娘,这马上就要到月中,是时候商量下半月该由哪位妹妹去长生殿了,”穆贵妃染着海棠红色蔻丹的指甲轻轻一挑,美目斜斜扫向旁边的薛昭仪,“依您看,这回让谁去伺候陛下比较合适?”   音落,薛昭仪神情微动。   周围佳丽们也齐齐面色一变,一个赛一个的跃跃欲试。   望着这场面,姜洛不动声色地顿住。   ……啊?   不是说皇帝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连她这个当皇后的工具人都不如,佳丽们根本懒得去皇帝面前争宠吗,可现在看起来,佳丽们其实非常乐意往那大猪蹄子身上扑?   大猪蹄子吃起来那么香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蠢作者揪着阿九的毛耳朵滚来了!   日更,顶级架空经不起考据,一切设定皆以原宫斗文设定为主,轻松日常流,一如既往小甜饼   惯例开新评论发红包,让我康康有没有眼熟的宝宝=3=~   PS:后宫妃嫔品级由高到低为皇后、贵妃、昭仪、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等。 第2章 美貌   姜洛很快就想明白了。   如今是四月上旬,刚刚入夏,佳丽们正被皇后管得严实,可不得做出是为了皇帝才争宠的样子,好方便她们名正言顺地宫斗。   因此穆贵妃说的下半月去长生殿伺候皇帝,明摆着是个借口。   在场谁不知道皇帝根本不准后宫妃嫔进长生殿,更枉论近身伺候,不被御林军丢出来都算好的。   不过对佳丽们而言,她们人是进不去长生殿没错,可这并不代表她们以关心皇帝为名,特意准备的点心汤水也进不去。   只要点心汤水进去了,甭管皇帝用不用,但凡御前伺候的高公公提上那么一两句,她们就算在皇帝跟前过了眼。保不齐哪天皇帝想起她们,召她们侍寝,抑或是家里得了夸赞赏赐也未可知。   总之,每半月去长生殿的差事向来是佳丽们铁了心要争的。   须知皇帝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万一哪天他想通了,准许她们进长生殿了呢?   进了长生殿后,哪怕什么都不让做,近距离欣赏皇帝美貌也是好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前些日子的清明,宫人们玩蹴鞠玩拔河,皇帝也亲自参与了进来。   后宫妃嫔本就是皇帝的妻妾,同他这么一玩耍,不说感情可有增进,至少他助长了佳丽们宫斗的野心,为后面他彻底成为背景板做了铺垫。   “算算妾已经两个月没去伺候陛下,也该轮到妾了。”   穆贵妃目光仍停在薛昭仪身上,意有所指。   美艳的女人将纨扇轻轻一掀,遮住弯起的唇角,却遮不住那些许的笑意:“昭仪妹妹上次伺候陛下,还是年前吧?这么久过去,也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昭仪妹妹。”   这话说得直白之极,薛昭仪眼皮一抬,和穆贵妃对视。   薛昭仪进宫前,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既是才女,清高孤傲再寻常不过。故而穆贵妃这么埋汰薛昭仪,后者也没露出半分恼怒之色,仿佛穆贵妃的话和蚊虫嗡鸣没什么两样。   于是没等穆贵妃以眼神杀人,薛昭仪就已经眼皮一垂,兀自安然静坐,丝毫不接穆贵妃的茬。   穆贵妃最厌恶薛昭仪这种作态。   当即眼风一夹,不轻不重地刮了下薛昭仪,才不甚乐意地收回目光。随后举起的纨扇也放下了,端端正正地对姜洛道:“娘娘,不知您意下如何?”   姜洛挨个打量在座的佳丽们。   穆贵妃位分高,家世也好,她嫡亲的兄长又顶着个小郡王的名头,是故她张口就将薛昭仪从伺候皇帝的人选中划出去,不仅是不把薛昭仪放在眼里,更是完全不惧薛昭仪的报复。   连诗礼簪缨之族出身的薛昭仪对上穆贵妃,都只能无视挑衅,忍气吞声,余下的佳丽就更不会在这个当口光明正大地同穆贵妃争。   宫斗,从来都是暗潮汹涌才最好看。   发现只要和自己对上视线,哪怕是孤芳自赏的薛昭仪,也眸光微微颤动,显见她对伺候皇帝一事并非表面上的风轻云淡。姜洛心里有了主意,道:“弄月。”   弄月垂首:“娘娘。”   姜洛道:“去沏茶,挑一杯加些蜜。”她言简意赅,后半句话却是对佳丽们说的了,“谁喝到加了蜜的,下半月就由谁去伺候陛下。”   闻言,佳丽们全愣住了。   任谁都没想到皇后居然会以这么简单却又别出心裁的方式来选人。   姜洛又道:“以往选人的法子不公正,事后总有人找本宫抱怨。”   这话说得不少佳丽俱都心口一提,脸色纷纷变了。   穆贵妃也立即辩解道:“娘娘,妾哪有……”   她话刚开了个头,却联想到什么,迅速闭嘴噤声,再不说半个字。   殿内霎时一片静谧。   姜洛敛眸,喝了口茶。   分明是醒神的清香,偏生姜洛闻着品着,居然有点犯困。   她今天完全是凭借可以亲眼目睹后宫三千佳丽的兴致,才能起这么早。这会儿欣赏完佳丽们的容貌身段,那份兴头过了,她理所当然地想睡回笼觉。   得想办法调整生物钟。   再喝口茶,压下个哈欠,姜洛接着前面的话道:“往后也都如此。喝到了就去,喝不到的也别恼,兴许下次就轮到你好运了。”   这种全凭运气的操作,中选了的高兴,没中选的也顶多吐槽自个儿脸黑,相信不会再有谁因为不公正而找她抱怨。   没人找,就能乐得清静,后续慢慢淡化出圈,混吃等死的美好日子还远吗?   这简直双赢啊。   姜洛为自己的智慧感到无比满意。   皇后这么一锤定音,明显是不容置喙,佳丽们也只得耐心等弄月沏茶。   热茶不多时便呈了过来。   弄月实诚,用的一整套的茶具。是以单看茶杯,瞧不出可有区别;看茶汤颜色,也是清一色的黄,瞧不出哪杯里是加了蜜的。   穆贵妃对着茶汤观察了好一会儿,还观察弄月的神态,慎重地挑了杯。   接着是薛昭仪。   薛昭仪倒没细挑,很随意地指了杯,浑然不在意可会中选。   一整盘热茶被陆续挑完。   见弄月都回到自己身边候着了,底下佳丽们却始终没人动手,姜洛只好温馨提醒:“茶要凉了。”   佳丽们互相对视一番,而后共同端起茶杯,开始脸白脸黑的比拼。   出乎意料,中选的既不是比花还艳的穆贵妃,也不是比风还淡的薛昭仪。   而是不艳也不淡,在姹紫嫣红中存在感微弱得近乎于无,过去这么两三刻钟,也没能被姜洛特别注意的一位打扮相当低调的美人。   料想是知晓姜洛认不出那美人,扶玉低声道:“娘娘,那是含芳殿的李美人。”   姜洛回想了下原剧情。   没记错的话,在姜皇后病逝前,李美人这个名字,好像只出现过两次?   其中有次还是因为李美人居住的含芳殿地理位置不大好,尤其绕远了还能隐隐看到先帝在位时设立的冷宫一角,才被佳丽们当作八卦谈起。   佳丽们漫不经心地说李美人是出了名的胆子小。   说冷宫那边的地界不干净,常常半夜能听到女人在哭,瘆人得很。真不知李美人在含芳殿是怎么睡得着的。   李美人生有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加之年纪小,睁大了眼看人时,有种后宫里难得一见的娇憨。   她就这么望向上首的姜洛,言语小心斟酌着,却掩不住内心的欢欣。   她软糯道:“皇后娘娘,妾喝到了加了蜜的茶,下半月就轮到妾去长生殿伺候皇帝陛下啦?”   姜洛颔首。   她再道:“那娘娘,等见到了皇帝陛下,妾可以向陛下提一个小请求吗?”   对有幸中选的李美人又是艳羡又是嫉妒,却还要努力表现出大度的佳丽们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地投来视线。   ——向陛下提请求?   什么请求,升位分,求侍寝?   果然进了宫就是不一样,这才几个月啊,李美人胆子竟变得这样大!   她难道不怕前脚才进了长生殿,后脚就被陛下丢出来吗?   佳丽们有的想得深了,思及今日过后,家中极有可能会出现变动,便没能控制住情绪,盯着李美人的眼神宛如刀割。   李美人却全然没察觉似的,雀跃着问姜洛:“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应当不会拒绝妾小小的请求吧?”   没等姜洛询问,她已经痛痛快快地把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   “妾想换座寝殿,”李美人眨巴着眼,小意道,“妾现在住的地方夜里太吵了,妾总会被吵醒。母亲说不好好睡觉,容易长不高……娘娘,这个请求不算过分吧?”   姜洛没有立即回答。   她第一反应就是难怪前期剧情会提到含芳殿,原来后面还有换寝殿这么条支线。   老实说,妃嫔换寝殿这种事,一般都是皇帝点头才能实行。   但放在这本宫斗文里,皇帝从不过问后宫事宜,皇后手握凤印,独揽大权,所以姜洛完全可以做主给李美人换寝殿。   姜洛便道:“这请求,本宫就能准许。你想换哪座寝殿?”   李美人很是惊喜:“真的呀?那妾先谢过娘娘,娘娘真是人美心善的大好人。”说着笑起来,杏眼弯成新月,更显娇憨,“妾想换宜春殿,那儿夜里安静,妾肯定不会被吵醒。”   姜洛听罢,微微侧头。   扶玉会意,道:“宜春殿在含芳殿东边,离薛昭仪的寝殿近。”   当然,离冷宫也远,等闲是再听不到女人哭声的。   姜洛瞥了眼,见穆贵妃之前还表情阴沉,却在听到宜春殿后就恢复了正常,显然是知道宜春殿的地理位置仍能称得上偏僻。   地理位置过于偏僻的寝殿,连宫人们都轻易不会经过,更别说偶遇皇帝了。   所以即使李美人幸运了这么一次,可在穆贵妃面前,她也仍旧不及薛昭仪半分威胁。   姜洛心里有了底,点头应了李美人的请求。   李美人欢天喜地地行礼谢恩。   待得李美人重新落座,捧着她的好运茶继续喝,穆贵妃笑了声,道:“李美人当真是稚子心性,天真又烂漫。”   李美人眨眨眼,接话道:“贵妃姐姐谬赞。”   穆贵妃又笑了声,转而换了话题,说起下月的端午。   端午是大节,宫里要开大宴。   这种大宴往往都是由皇后操办,四妃协助,今年也不例外。   说到尚食局包粽子,佳丽们谈论起粽子口味,有的说喜欢蜜枣栗子馅儿,也有说喜欢鲜肉腊肠的。   甜咸两派自古以来就是死敌,佳丽们试图说服对方,却无论如何都争执不下。正转头想问皇后爱吃哪种口味,就见皇后单手支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古代也有甜咸之争【划掉   顺说我是甜粽子咸豆腐脑诶嘿   继续发红包,挨个啵唧 第3章 魏王   万万没想到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皇后竟也能睡着,还在争执着的佳丽们瞬间住嘴。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放轻声音。   “娘娘怎么就睡着了?”   “清明才刚过,端午就跟着来了。宫里事多,想必娘娘是太过操劳,累的。”   “听说娘娘近来要燃安神香才能入眠……”   佳丽们小声交谈了片刻。   然而包括穆贵妃在内,没人敢上前去叫醒皇后。   自进宫后,佳丽们除却身体抱恙,试问谁不是日日风雨无阻地来永宁宫给皇后请安?   这么说来,她们同皇后也算是朝夕相处,对皇后的脾性不说揣摩了个透彻,也了解得差不离。   别看皇后对伺候皇帝的事比薛昭仪还要更加不上心,甚至连碗参汤都没往长生殿送过,不争宠的态度明明白白,可即使是骄纵如穆贵妃,也不敢惹皇后生气。   因为当初最先惹皇后生气的封为淑妃的那位,老早就被夺了封号逐出宫去,据闻成天枯坐家中,至今也无人上门提亲。   有这么个前辈失足在前,穆贵妃她们才不会傻到重蹈覆辙。   言语间又是一番对视,见皇后的贴身宫女仍没有叫醒皇后的意思,佳丽们搁下茶杯起身,朝着皇后行过礼,依次离开了永宁宫。   佳丽们一走,殿内立刻变得安静。扶玉弄月等宫人们静立着不出声,姜洛睡得更香了。   不过姜洛也没睡太久。   手肘抵着的地方没放软垫,她只睡半刻钟就被硌醒了。   她揉揉有些发疼的手肘,看底下空荡荡的,问:“人都走了?”   扶玉说是。   姜洛说:“传膳吧。”   扶玉扭头吩咐人传膳。   尽管昨日就已经用过两顿正宗的宫廷御膳,亲身体验了什么叫古代版的足不出户也能吃遍天下,但姜洛还是对即将到来的早膳抱了极大的热情。   具体表现为没等早膳送来,她就先洗了手坐好,对着门口望眼欲穿。   扶玉道:“娘娘饿了?”   姜洛嗯了声。   她悄悄摸了摸小肚子。   惦记着皇后的早膳应该相当丰富,她刚才连茶都没喝多少,就留着肚子等开饭了。   宫斗文里可是写了,大夏皇室有钱,后宫妃嫔,哪怕是品级最低的采女,每月的份例也是很足的。   事实证明,姜洛的早膳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光是蒸食就有数道,面卷、烙饼、炸果等,粥也盛了好几份,以及大大小小各种热菜。姜洛瞧得仔细,连下饭的咸菜都有两三种,不能更丰盛。   姜洛满意极了。   她拿起银箸,开始享用今日份的美食。   过会儿,布菜的扶玉说了句:“娘娘这两日胃口不错。”   正在吃银耳燕窝羹的姜洛动作微滞。   姜洛昨天刚穿来的时候有认真观察过,发觉自己不论是咸鱼瘫,还是大爷躺,顶多好奇心旺盛的弄月会递个眼神过来,旁的像是扶玉及其他宫人绝不多看一眼。   好像原本的姜皇后平时也是这样,人前端庄稳重,人后懒散懈怠,活脱脱的大咸鱼。   迅速回顾了下今早的请安过程,确定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姜洛不慌不忙地咽下嘴里的燕窝,答道:“现在天还不热,能多吃就多吃,否则等天热起来,什么都不想吃。”   扶玉道:“娘娘说的是。”又道,“娘娘是该多吃,尚服局方才送来新制的夏衣,奴婢瞧着,腰身尺寸像是大了些。”   姜洛道:“无妨,大了总比小了好。新衣裳好看吗?”   扶玉道:“好看。不过等娘娘穿在身上了,才是最好看的。”   姜洛被夸得十分舒坦。   用过早膳,姜洛去试新衣裳。   夏季衣裳布料轻薄,最薄的一层近乎透明,轻飘飘的,宛若蝉翼。姜洛随便挑了套穿上,从屏风后出来,走了两步,竟觉得有点凉。   指尖掠过绣有精致暗纹的袖口,姜洛边对着宫人们捧着的镜子自我欣赏,边听宫人们赞美,这衣裳可真配娘娘。   我果然很好看。   姜洛自恋着,又接连试了另外几套。   尚服局的女官心灵手巧,纵使是最为厚重的礼服,层层叠叠覆在一起,穿着也不会让人感到闷热。姜洛很惬意,说赏。   扶玉这就让小太监带着赏赐往尚服局走一趟。   试衣服是个体力活儿,姜洛喝了杯茶,又吃了两块如意糕,躺着不动了。   弄月给她捶腿,扶玉则拿来昨天才让人从宫外带进来的新出的话本子,念书给她听。   大夏这几年还算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时下的话本子就也多种多样,什么千金小姐和寒窗书生,什么禁欲僧人和妖娆狐女,花样繁多,内容也有趣。   扶玉手头这本,讲的就是个前世今生的爱情故事。   姜洛听得津津有味。   不期然守在外头的太监入内禀报,说是李美人来了。   姜洛坐起身,顺带让小厨房再送两盘点心。   “皇后娘娘,”李美人甫一进来,就一副我这儿有新鲜的瓜你要不要吃的模样,杏眼贼亮,“妾刚才去长生殿,见到了皇帝陛下!”   居然见到人了?   姜洛将新送来的点心往李美人那边推了推,做出洗耳恭听状。   李美人小嘴叭叭个不停:“几日不见,皇帝陛下他更加英明神武了!皇后娘娘有见过贵妃娘娘的兄长吧?妾听闻小郡王可谓是京城第一公子,可妾觉得,陛下定然远远胜过他!对了,陛下还问妾可有用过早膳,陛下和娘娘一样,也是人美心善!陛下他……”   彩虹屁一记接一记地吹出来,姜洛听着,也不觉无聊。   只殿外忽然一阵嘈杂,姜洛随口道:“外头怎么了,这么吵?”   弄月道:“奴婢出去看看。”   弄月出去又回来,也不知看见什么,神色竟有些变了。   她到姜洛近前,低声道:“娘娘,是魏王回京了。”   魏王容奉,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   擅诗画,素有才子之名,并且同皇帝一样,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姜洛记得,容奉在她看过的那部分剧情里,有很让她记忆犹新的一次出场。   那出场是得知姜皇后病逝,远在封地的容奉匆忙回京。见到姜皇后梓宫的那一瞬间,当着皇帝的面,容奉克制不住般地跪倒,死死咬着牙,生生哭红了一双眼。   皇帝问容奉,何以如此悲恸?   容奉答,以前还在京中时,曾受过姜皇后恩惠。原想有朝一日能报恩,孰料他还没来得及报恩,姜皇后就香消玉殒,他实在悔恨。   皇帝闻言慨叹良久。   容奉则重新伏地叩首,险些哭坏眼睛。   这个情节的描写细致又隐晦,几乎是明晃晃地暗示姜皇后和容奉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但也只有这些。   更多的关于容奉的剧情,姜洛没能看到。她并不清楚容奉说的恩惠是真是假。   对日常只能玩玩宫斗,不宫斗就无所事事仿佛一潭死水的后宫来说,魏王回京堪称大事。如李美人,听到说是魏王,也顾不得跟姜洛讲长生殿那边的事,立即起身告退。   “魏王殿下难得回京,皇帝陛下应当会为魏王接风洗尘。”   李美人说着,望向姜洛的目光中油然而生一种名为心疼的神色,很是有些慈母之态:“届时娘娘又要辛劳了。”   李美人这神情看得姜洛颇感好笑。   还真是心性纯良。   李美人走后,姜洛手一挥,殿内只留下扶玉和弄月,主仆三人关门说话。   没等姜洛开口,扶玉先解答了她的少许疑惑。   “娘娘,魏王离京前送您的那块羊脂白玉的玉佩,被您放哪了?”扶玉拧眉,“奴婢怀疑,陛下如若在宫里为魏王办接风宴,魏王少不得要以玉佩为借口找上您。”   姜洛闻言一呆。   啥?   她没听错吧?   魏王居然还送过姜皇后玉佩?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私相授受吗?   姜洛正疑心姜皇后可有回赠过魏王东西,就听弄月嘀嘀咕咕地说道:“幸好奴婢聪明,当时死命拦着,没让娘娘真把玉佩给典当了,不然肯定出事。”   扶玉应道:“是多亏了你。”   除自家娘娘外,扶玉鲜少夸人,被肯定了的弄月当即喜滋滋地又嘀咕了好些话。   “娘娘您是不知道,魏王送了您玉佩后,私下里有拦过奴婢,问您可有什么回应,”为防隔墙有耳,弄月说得特别小声,“奴婢不傻,知道乱说话会害了娘娘清誉,就一问三不知,没叫魏王留下把柄。   “魏王后来又拦了奴婢几次,奴婢嘴多紧啊,他什么都没能问出来,才不再拦奴婢。   “不过恐怕魏王也不知道,他最后一次拦奴婢的时候,奴婢有听到他跟他的人说,挑个日子,备礼去国公府提亲……”   国公府即姜氏,姜皇后的父亲乃先帝敕封的宋国公。   于是听完弄月嘀咕的姜洛略一琢磨,懂了。   不出意外,魏王应该是单相思。   彼时魏王没离京,姜皇后也还没进宫。男未娶女未嫁,魏王是送出了自己的贴身玉佩,以表自己对姜皇后的眷眷之心没错,可姜皇后不仅没能体会得到,还很心大地想要把玉佩拿去换钱……   这操作有点秀。   姜洛想完,转而又有点头疼。   赠送过贴身之物,甚至曾经还打算登门提亲的对象回京……   这什么见鬼的修罗场?!   作者有话要说:  早~   红包继续昂 第4章 喜欢   姜洛决定先把玉佩找出来再说。   然而姜洛并非真正的姜皇后,她也没有姜皇后的记忆,她根本不知道玉佩收在了哪儿。宫斗文里更是从头到尾都提过姜皇后有玉佩。   好在弄月嘀咕着回忆过去的时候,有记起一个细节。   “奴婢说不能典当,娘娘就把玉佩给了奴婢,让奴婢放箱子里收起来,”弄月努力回想,“是口红漆的大箱子,上头描的有金纹。”顿了下,“夫人给娘娘置办嫁妆的时候,有把那箱子添进去。”   也就是说,容奉送的那枚玉佩没留在国公府,而是在这永宁宫里。   扶玉道:“红漆描金的箱子太多了。你再仔细想想。”   弄月道:“嗯……”   眼见弄月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扶玉也没催她,而是先取了用于存放嫁妆的私库的钥匙。   身为中宫,且还是皇帝登基后直接册封迎娶入宫的,姜皇后的嫁妆可谓是极其丰厚。开锁进到私库,入目是一摞摞码得齐整的箱子,其中上了红漆描了金纹的有不少,真要在这里找玉佩,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弄月不由得一咂舌,想得更用力了。   姜洛随手打开离得近的几个箱子。   但见里面摆放着各种金银首饰、珍贵字画,任一一样拿出去,都能惹世家贵女们眼热。   姜洛大致看了看,从中挑出对翡翠打成的玉镯。   不论颜色还是手感,这翡翠质地都堪称极品。然姜洛端详片刻,还是放回原位,转而挑了另外一对白玉的。   扶玉找了个锦盒将玉镯装好。   这时,苦思冥想许久的弄月终于手一拍,恍然道:“我记起来了!箱子侧面,有娘娘幼时用刻刀划的梅花。还涂了墨汁!”   这就好办了。   侧面有墨梅的箱子被找出来打开,最底层有只锦囊,容奉那枚玉佩正正躺在其中。   尽管压了很久的箱底,但这雕成蟠龙形状的羊脂白玉仍旧光芒润泽,仿佛一直被人拿在手中把玩。姜洛看了那么两眼,就叫扶玉把玉佩塞回锦囊,回头放她妆奁里。   “娘娘可还有什么想要拿的?”   “没了。”   从私库出来没一会儿,该用午膳了。   心里存了玉佩的事,姜洛这顿饭吃得不像先前那样痛快。她不在状态地细嚼慢咽着,眼神也呈放空状,神游天外。   于是她也就没注意到,有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同扶玉说了些什么。   听过小太监的禀告,扶玉挥手让人退下,对姜洛附耳道:“娘娘,魏王进宫了。”   姜洛瞬间回神。   她放下银箸,看了眼大门口的方向,道:“长生殿那边没派人来?”   扶玉道:“没有。”   姜洛沉吟片刻。   正如李美人所说,魏王回京是大事,一般宫里都是提早安排,免得事发突然手忙脚乱。   可现在,魏王都已经进宫了,皇帝却也没叫姜洛过去,可见皇帝没有要为魏王举办家宴的意思。   不知皇帝是根本忘了自己有娶了皇后,还是打算单独为魏王接风洗尘,总之,姜洛无比感谢皇帝,虽然是只活在后宫女人言谈八卦中的背景板,但关键时刻他还是有点用的。   暂时不用开修罗场的姜洛在心里把皇帝感谢了好一番,才重新拿起银箸,心无旁骛地继续用膳。   后在永宁宫外走了两趟消食,回来午睡了半个时辰,醒后边吃水果边听扶玉把上午念到一半的话本子念完。又屏退众人,照着姜皇后留下的笔迹练字,不知不觉就到了点灯的时候。   姜洛搁笔,揉着酸疼的手腕,暗暗吐槽谁能料到咸鱼也有这么勤奋的一天呢。   点了盏灯,姜洛拿起写满字的那一沓纸,一张张全部烧掉。灰烬也倒进香炉里,同香灰混在一起,不留一丝痕迹。   她估算着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练到和姜皇后的字迹一模一样。   她已经完全把容奉给抛在了脑后。   ……   又是个众妃嫔风雨无阻给皇后请安的清晨。   到了永宁宫,皇后还在内殿没出来,早到的佳丽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宫人们奉上的清茶,开始闲聊。   “听说魏王回京了。”   “妾也听说了。”   “魏王还没娶亲吧?他这次回京,也不知陛下可会给他选王妃。”   “哦?怪不得昨日收到好几道宫外递进来的帖子,原来是盯上了魏王妃的位置啊。”   “魏王殿下位高权重,一表人才,谁家千金不稀罕呢。”   “是啊,也不知到头来会便宜了谁。”   听到这里,捧着枣泥糕吃得正欢的李美人吃完手头那块,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盘子里还没动的那些,一边想皇后娘娘这儿的糕点好好吃,一边转开目光,也加入了闲聊。   和在座诸位进宫后位分高、进宫前身份也低不到哪儿去的姐姐不同,李美人家世不太行,能够结交的也多是与她家世相近的,所以像什么第一公子小郡王、无双才子魏亲王这些有名有姓的人物,她只听说过,没见过。   拿帕子擦干净嘴,李美人先乖乖巧巧地喊了句贵妃姐姐,得到对方漫不经心的一个回眸,问:“贵妃姐姐见过魏王殿下吗?”   这问句一出,其余佳丽立时止了话,齐齐朝穆贵妃看去。   小郡王与魏王乃是公认的知交。   身为小郡王的亲妹妹,穆贵妃必当是见过魏王的。兴许见过的次数还不少。   果然,穆贵妃道:“自是见过的。”   贵妃微微抬起下颚,眉眼间颇有些骄矜之色:“魏王离京前,常常来郡王府,与兄长把酒言欢。昔年魏王离京,本宫也曾与兄长一同为魏王饯行。”   李美人点点头,又问了句话。   这回佳丽们的目光一下子就从穆贵妃身上转到了李美人的身上。   并且那目光,还稀奇得仿佛李美人是个什么举世罕见的大宝贝似的。   因为李美人问的是:“那在贵妃姐姐看来,是魏王殿下更一表人才,还是皇帝陛下更英明神武?”   “……”   穆贵妃可疑地沉默。   李美人等了会儿,没能等到穆贵妃的回答,不由催道:“贵妃姐姐?”   穆贵妃仍旧沉默。   佳丽们这时也重新看向穆贵妃,目光全然是看好戏的意味。   李美人这问题可不好回答。   说皇帝更英明神武吧,少不得要得罪魏王;说魏王更一表人才吧,不用等皇帝怪罪,自个儿收拾收拾去冷宫呆着得了。   可若说这两人不分伯仲,那更不行。   皇帝就是皇帝,万人之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谁敢说有人可与皇帝比肩?魏王再厉害,也只是个亲王而已。   难能见到穆贵妃的窘态,薛昭仪唇角轻轻勾了下,颇感畅快。   见李美人一双杏眼盛满了纯真的好奇与疑惑,似乎真的很想知道皇帝与魏王这兄弟俩之间谁更胜一筹,穆贵妃正飞快思索该如何应对,皇后出来了。   穆贵妃微不可察地松口气。   行过礼,再聊起来时,穆贵妃很自然而然地换了个话题。   她说起昨日李美人见到了皇帝的事。   后宫里本就没什么姐妹情深,更何况刚才李美人还给穆贵妃挖了个大坑,穆贵妃便道:“真是羡慕妹妹啊,第一次去长生殿,就好运地见到了陛下,陛下定然是很喜欢妹妹的。只可惜陛下心怀天下,不贪恋温柔乡,没留妹妹,本宫真真替妹妹感到遗憾。”   ——见到陛下又能怎样?还不是被赶出了长生殿。   穆贵妃眼风扫过李美人的身段。   就这前不凸后也不翘,逮着甜腻腻的枣泥糕吃个不停,连腰都显不出来的体态,陛下瞎了眼才会喜欢她。   穆贵妃冷嘲热讽之意不能更明显,李美人听罢,却傻乎乎地笑了。   毫无预兆的,李美人忽然起身。   下一刻,她走到穆贵妃跟前,伸手握住了穆贵妃的手。   “贵妃姐姐人真好,”她凝视着穆贵妃,真诚道,“妾把妾的好运分给您,这样下次就轮到贵妃姐姐去长生殿啦。”   穆贵妃:“……”   离得近的薛昭仪没能忍住,端起茶杯,挡住了再次勾起的嘴角。   穆贵妃尴尬极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李美人会这么做。   她有点僵硬,然包括皇后在内的人此刻全都在看着,她也只好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就先谢过妹妹了。”   穆贵妃心下十分恼怒。   谁稀罕要这傻子的好运?   也不怕染了傻病!   恰在这时,上首的皇后道:“李美人。”   李美人立即松手,道:“皇后娘娘。”   姜洛道:“你来。”   李美人听话地上前。   姜洛手一抬,扶玉立即呈上个锦盒。锦盒里铺着深色的缎子,中央摆着对白玉镯。   姜洛拿起玉镯,拉过李美人的手,给她戴了上去。   玉镯是羊脂白玉的,细腻温润,衬着美人纤细白皙的腕子,十足养眼。姜洛暗赞自己慧眼,白玉就是比翡翠适合李美人。然后问:“可还喜欢吗?”   李美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玉镯。   她翻来覆去地看,摸了又摸,方抬头,眼巴巴地道:“喜欢……这是娘娘赏赐给妾的吗?”   姜洛颔首:“你是第一个去长生殿见到了陛下的,理应得赏。”   闻言,佳丽们反应不一。   毕竟自打进宫以来,她们只有初次拜见皇后时得了赏赐,往后再没有过。   可如今李美人打破了这个先例。   刚才恼怒得不行,可始终完美地控制着表情的穆贵妃此刻也不禁变了脸色。   这叫什么,傻人有傻福?   难不成想要在这后宫里更好地过活,其实得先从傻子做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新在21点~   等下周我就找个固定时间,摸摸大   今天也有红包昂 第5章 爱怜   佳丽们对着李美人的玉镯看了许久。   直看得李美人脸蛋红扑扑的,没忍住把玉镯摸了摸,又摸了摸,简直要稀罕死。   瞧着她一脸捡了大便宜的神情,有佳丽撇撇嘴,颇感不屑。   不就是对玉镯……   当谁妆奁里没有个四五七八对似的。   心里头是这样想没错,可佳丽们的眼神却还是很直白诚实地表露出羡慕。   她们也想去长生殿见到陛下。   但就算她们真的见到了,也不见得会和李美人一样得到皇后的赏赐。第一次永远都只有那么一次。   佳丽们越想越难受,索性转移目光,眼不见心不烦。   终于没人再盯着自己,李美人嘴唇一抿,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她再摸了摸玉镯,珍惜地放下袖子,将玉镯好好地遮住了,才伸手拿了块枣泥糕,小口小口地啃。   望见这一幕,姜洛笑了下,这个吃货:“慢点吃。”   李美人嘴里塞满了,说不出话,只“唔唔”点头。   扶玉让人再给李美人送盘点心。   新鲜出炉的玫瑰糕摆上来,白糯米做的底子,上面点缀着细碎的玫瑰花瓣,闻起来香气扑鼻,一看就知道很好吃。李美人两颊的酒窝顿时陷得更深。   姜洛问她:“宜春殿住得如何?可有哪里不妥的?”   据弄月所说,李美人昨日回了含芳殿后便着人收拾东西,太阳没落山就风风火火地搬进了宜春殿。   李美人“唔唔”摇头。   待得咽下了嘴里的枣泥糕,她捏了块尚还热腾腾的玫瑰糕在手心,凑近闻了闻香味,才答:“谢娘娘关怀,妾住得很好,夜里也没被吵醒,一觉睡到刚才来给您请安呢。”   姜洛道:“这就好。”   李美人朝姜洛眯眼一笑,埋头开啃。   她啃得认真,姜洛没再打扰她。   由于李美人这两日在皇后面前表现得实在打眼,接下来的时间,佳丽们默契地没提和她有关的任何事,而是扯了些离她十万八千里的事来聊。   说端午粽子的口味,因着这回姜洛没睡着,甜咸两派共同一问,得到个“只要好吃就都喜欢”的回答;说端午过后就是盛夏,要避暑,那座先帝在位时特意拨款建造,结果刚建成,还没来得及享用,先帝就驾鹤西去了的行宫,不知皇帝都会带谁去。   “娘娘是必定要去的,贵妃姐姐应当也会去。”   “那昭仪姐姐也会去吧?”   “或许。谁知道呢。”   佳丽们对那座由先帝亲自督造的避暑行宫很是向往。   向往完,又聊别的,尚服局新制的夏衣,京城近来流行的口脂,谁家公子和谁家千金定了亲……   姜洛听着,间或也回几句,殿内气氛一度十分和乐。   又一个话题聊完,这时有人道:“娘娘,妾记得您先前说,喜欢小狗?”   说这话的是琼华殿的赵婕妤。   赵婕妤位分不高不低,正处中间;相貌不艳不淡,却很耐看;人也显得不争不抢,非常老实。   但真正的老实人在宫里是过不下去的。   是以赵婕妤一直都在用一种相当聪明且婉转的手段来讨好皇后,比如记下皇后随口说的话,从中分析出有用的讯息,然后对症下药,以此在皇后跟前占个位置,借皇后的爱重保全自己。   眼下,赵婕妤道:“昨日猫狗房新进了些小狗,说是品相极好,个个都听话得很……娘娘可要去看看?”   猫狗房即宫中饲养御猫御犬之地。   姜皇后竟也喜欢狗吗?   听了整整两刻钟的八卦,隐约生出点困意的姜洛起了兴趣,遂点头。   却听穆贵妃道:“猫狗房太远了。不若让猫狗房的人将小狗送来,省得还要跑一趟。”   赵婕妤回道:“妾原也这么想。不过妾的宫女曾在猫狗房任职,她告诉妾,才出生的小狗太过娇弱,见不得风,最好还是亲自去。”   姜洛道:“左右也无事,去看看吧。”顿了顿,“你们可有不喜欢猫猫狗狗的?”   她知道有的人会对猫毛狗毛之类的过敏。   佳丽们摇头。   于是一众人出了永宁宫,往猫狗房去。   姜洛懒,平日饭后出门散步,顶多在永宁宫周边走走,最远也只到御花园。这趟和佳丽们一起,沿着朱红的宫墙边走边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赵婕妤道:“娘娘,猫狗房到了。”   姜洛抬眼,猫狗房已然近在前方。   自打先帝驾崩,太后出宫,已经许久没得到关注的猫狗房的宫人们跪了一地,诚惶诚恐地迎接诸位娘娘。   “起来吧。”   宫人们谢过,其中领头的太监为娘娘们领路。   猫狗房乍听是猫狗混养,实则猫与狗还是分开的。里面通风很好,打扫得也干净,行走其间,闻不到什么异味。   太监正对姜洛说新进的这批小狗都有什么品种,就听薛昭仪问可有新进的小猫。   太监道有,指了人带薛昭仪去看猫。   于是佳丽们分成两列,李美人跟着姜洛看狗,薛昭仪等人则去看猫。   到了狗狗的房前,往里一望,数只不过巴掌大的小狗正互相追着尾巴撒欢,活泼得紧,还汪呜嗷呜地叫,奶声奶气的。   听到房外动静,小狗们齐刷刷停下玩耍,哒哒哒地跑过来。   房门敞开着,地上放置了防止小狗跑出去的木栏。隔着木栏,小狗们乌溜溜的圆眼睛盯着从没见过的两人,粉嫩的小舌头伸出来,身后毛茸茸的尾巴摇得极欢快,一点都不怕生。   李美人小小地惊呼一声:“好可爱。妾也想养了。”   姜洛嗯了声:“喜欢就养。可看中了哪只?”   “有。这只!”   李美人蹲下身,手伸进木栏缝隙。   一只小黑狗立即飞也似的扑来,舔了她好几下。   她趁机挠了挠小黑狗的下巴,兴奋地说道:“它刚才一直在看妾。妾和它有缘!”   姜洛莞尔。   挨个看过其余的小狗,最终姜洛挑了只纯白色的。   和李美人的小黑狗不同,这只小白狗比较安静,揣着爪爪蹲坐在木栏后,端庄又乖巧。   ——一看就是咸鱼人士的专属爱宠。   姜洛给小白狗取名叫团团。   小小的一只团起来,她心都要化了。   “这批小狗还未足月,”太监恭谨道,“待得足月了,教得懂事些,奴婢再将小狗送去娘娘们的寝殿。”   姜洛道好。   陪着李美人逗了会儿狗,姜洛去猫房那边瞧了瞧。   和新进的小狗一样,小猫们也还没足月。   相对于亲人的热情洋溢的小狗,小猫们显得有点高冷。花花白白的小猫被众佳丽抱在怀里,即使享受着爱抚,那长尾巴也偶尔才甩动一下,以表对佳丽的满意。   听穆贵妃说她们也要养猫,姜洛问:“想好给猫取什么名字了吗?”   穆贵妃道:“想好了,妾的猫叫金豆儿。”   她轻轻抚摸着怀中小橘猫的皮毛,动作温柔,神色间也满是对小橘猫的爱怜。   大抵是被穆贵妃的撸猫手段给征服了,得了名字的小橘猫娇娇软软地喵了一声,伸长脖子往穆贵妃腕上蹭,黏人得很。   穆贵妃没料到它会这么主动,登时情不自禁地一喜,爱怜之色更浓了。   姜洛道:“这名起得好。”   俗话说大橘为重,橘猫可不就是像黄金一样重。   穆贵妃这“金豆儿”取得名副其实。   姜洛问:“昭仪的呢?”   同样在沉迷撸猫的薛昭仪默了默,方道:“白雪儿。”   穆贵妃闻言先是一怔,下意识看了看薛昭仪手下的白猫,继而反应过来,噗嗤一笑。   她笑得花枝乱颤,洋洋得意:“白雪儿?昭仪妹妹,你学本宫啊?”   薛昭仪道:“贵妃娘娘说笑了。”   穆贵妃道:“说什么笑,想学就光明正大地学,本宫又不会怪罪你。”   薛昭仪没回话。   穆贵妃哼笑一声,更加得意。   围观了全程的姜洛则想,这两人不愧是夙敌,连给猫起名字都相差无几。   不过不同的是穆贵妃起得很实在,很接地气,薛昭仪的则很雅致,很有文采。   姜洛又问别的佳丽取的名字。   赵婕妤和穆贵妃一样,看中的也是橘猫。   “叫胖虎,”赵婕妤道,“妾这只比起旁的猫胖了些,却又灵敏如山中之王,妾以此取了‘胖虎’二字。”   胖虎啊……   姜洛眼角攒出点笑意。   她道:“你起名也不错。”   再来是没怎么说过话的陈才人。   作为后宫里位分最低的妃嫔,连李美人都能称其一声妹妹,陈才人待人处事异常小心谨慎。而这种性格也体现在她给她的狸花猫取名上。   “妾的猫叫衔蝉奴,”陈才人低声道,“妾进宫前养过猫,就叫衔蝉奴。”   姜洛倒是知道衔蝉是古人对猫的一种雅称。   便也夸了句不错,接着问李美人有没有给她的小黑狗想好名字。   李美人点头。   “娘娘的狗叫团团,那妾的就叫圆圆,”李美人说着,贼兮兮地偷乐,“团团圆圆,正好一公一母。等长大了,还能给它俩结亲,让它俩下崽崽。”   姜洛:“……”   难以想象团团圆圆还没满月,就已经被安排好结婚生子的漫漫狗生路。   李美人这个准捡屎官兼准丈母娘未免也太过优秀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姜洛:我为在后宫里也可以混吃等死真的做了非常大的努力。比如先带动每个人都养只宠物。   ——   一般养猫是铲屎官,养狗是捡屎官   顺便整理了下:   姜洛,白狗,团团   穆贵妃,橘猫,金豆儿   薛昭仪,白猫,白雪儿   赵婕妤,橘猫,胖虎   李美人,黑狗,圆圆   陈才人,狸花猫,衔蝉奴   ——   古人给宠物起名字是真的好听,还有花名册   本想让阿九进来客串下,但想想金毛是近代才培育出来的,算了   明天更新是15点 第6章 海王   看穆贵妃她们撸猫撸得一脸陶醉,姜洛也忍不住去到暂时没主的小猫前,试图吸猫。   像有的人天生就不招动物喜爱,也有人很受小动物亲近,没等姜洛上手展示自己高超的撸宠技术,就已经有小猫迈开步子,喵喵叫着往她这边凑。   一只凑过来,两只凑过来,很快姜洛就陷入毛茸茸的包围圈,连脚腕都被条长尾巴圈住。   蹲在一旁的李美人看得眼睛都要直了。   “娘娘好厉害,”李美人赞叹道,“娘娘上辈子该不会是掌管猫猫的仙女吧?”   姜洛:……不,我这叫行走的人形猫薄荷。   姜洛弯腰捞起只小三花和白手套,往李美人腿上一放。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起愉快吸猫才是王道。   陡然触碰到和狗狗截然不同的柔软,李美人受宠若惊地轻轻抚摸猫主子的小脑袋,吸了会儿才跟姜洛说猫猫也很可爱。   姜洛还是那句话,喜欢就养。   李美人摇摇头:“妾养圆圆就够啦。再多只猫,猫狗不相容,妾怕它俩打起来。”   这时赵婕妤抱着她的胖虎坐过来,接话道:“刚见面的猫狗是很容易会闹。不过等它们熟悉了,天一冷,猫甚至会主动和狗睡在一处。”   李美人说:“听婕妤姐姐这话,姐姐进宫前也养过猫狗?”   赵婕妤道:“家里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养。我进宫前,家里的老狗像是知道我这一走就就很难回来,还哭了。”   李美人啊了声:“所以婕妤姐姐就养猫,不养狗了吗?”   赵婕妤道:“是。不然总会想起家里那条老狗……”   后宫妃嫔鲜少有机会出宫省亲。   而远在宫外的家人即使进宫来看望她们,也不见得会允许携带宠物。   李美人和赵婕妤聊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扭头问姜洛:“娘娘很受猫猫喜欢。娘娘也要养只猫吗?”   姜洛道:“不养。一个团团就够了。”   养得太多,不符合她想要的咸鱼生活。   话是这么说,姜洛指节一曲,把怀里的猫主子伺候得舒舒服服。   外面日头逐渐升高,日光透过大开着的窗子照进来,晒得窗下的矮榻泛着层温暖的光泽。佳丽们将小猫抱去矮榻上晒太阳,放手时无法自拔地撸了又撸,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李美人也忙跑回狗房瞧了瞧她的圆圆,还很小声地对圆圆说了些话,抓紧时间揉了几把,方跟着姜洛走了。   出了猫狗房,走了不多久,一众人分道扬镳,各回各的寝殿。   回到永宁宫,扶玉立即着人传膳。   一来一回走了那么远,姜洛早饿了。她用着燕窝羹,同扶玉说要给团团准备的东西。   “狗窝不要做太小,否则团团稍微长大些,就不能用了,浪费。衣服倒不用做,它那身白毛漂亮,遮住未免可惜。已经入夏,席子也要裁好,狗怕热。食盆和水盆不要用混,给它喂食要定时定量,也别放盐,每日记得喂一个蛋黄,千万别喂多了……”   姜洛零零散散地说了许多。   扶玉一一记下,问:“狗笼要做吗?”   “不做。狗天性好动,不能长久拘着,猫也是一样,”姜洛道,“你让人给贵妃她们传个话,若是做了狗笼猫笼,记着别关太久。”   扶玉应下。   待得服侍姜洛用完膳,扶玉便去吩咐了。   弄月没出去。她坐在脚踏上,边给姜洛捶腿,边道:“娘娘还是这么喜欢小狗。”   姜洛正闭目养神,没睁眼。   弄月知道她没睡着,继续说道:“上回小郡王派人往宫里递话,说是得了条西方那边的皇室才能养的良犬,要给您送来,您拒了,奴婢还以为您不喜欢狗了。”   姜洛睁开眼。   小郡王?   怎么一个魏王送玉佩还不够,这又多了个送宠物的小郡王?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穆贵妃对姜皇后不说百依百顺,却也轻易不敢忤逆,就是因为她哥哥和姜皇后交情匪浅?   莫名的,姜洛又有种即将被修罗场支配的紧张感。   想起原剧情中,后宫妃嫔为姜皇后服丧的那段内容,有特意花篇幅描写穆贵妃接见小郡王的一幕,姜洛看的时候还没觉得怎样,现在却是明白了,保不准小郡王就是为着姜皇后的死才去见穆贵妃。   姜洛有意摸清小郡王到底和姜皇后是什么关系,便续着弄月的话说道:“没有不喜欢。”   弄月果然道:“奴婢就想呢,小郡王当时还送了张良犬的画像,画的又小又白的一团,可不正跟团团一个样?难为小郡王红颜知己遍天下,居然还能记得娘娘的喜好。”   姜洛听了,心下稍安。   这么听起来,小郡王应当是有点混不吝的性子,并且女朋友众多,是个海王。   他对姜皇后而言,顶多算是个损友吧?   “你也说了他红颜知己遍天下,”姜洛重新闭上眼,“他还能记得我的喜好,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弄月道:“娘娘说的对。奴婢不说小郡王了,他那种人委实是没什么好说的。”   连弄月都以“那种人”来形容小郡王……   姜洛更心安了。   过会儿扶玉回来,说狗窝已经着人在做,不日便能做好送过来。   “奴婢自作主张,选用了赭色的料子给团团做窝,”扶玉道,“还选了藏青和枣红,都是颜色较重的。”   姜洛道:“重点好,浅色容易脏。”   扶玉道:“奴婢也这么想。”   再坐了小片刻,姜洛屏退宫人,开始今天份的练字。   练到一半休息时,姜洛翻看架子上的书,动作间,有张夹在书页里的信笺掉了下来。   信笺上誊抄了这么一段:“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很显然是一封情书。   然而在情书末尾,告白者的落款上方,姜洛认出了姜皇后的字迹。   一个毫不留情的大写的“滚”字。   姜洛顿时肃然起敬。   这透过纸张扑面而来的霸气!   仔细辨认了落款,姜洛总算确定,这情书不是别人,正是小郡王穆不宣写的。   也不知穆不宣是闹着玩儿,还是送错了对象,总之这封情书送到姜皇后手里,姜皇后没发落他都算脾气好。   看日期,是三天前写的。正好是姜洛刚穿来的时候。   姜洛想了想,认真翻找一番,没找着别的情书,要么是穆不宣以前没往宫里送过,要么就是都被姜皇后处理掉了。   她便也将这张信笺放到自己练字的废纸上,点了灯一并烧了。   以后如果有机会见到穆不宣,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姜洛想,调戏已婚女性,人干事?   ……   由于发现了情书,上头的“滚”字给了姜洛一种玄之又玄的紧迫感,这日姜洛没有午睡,一口气练字到天黑。   用过晚膳,她沐浴上榻,眼一闭就睡了。   睡得早,醒得也早。拾掇完去外殿,佳丽们还没到齐。   先到的几人给她见礼,其中李美人问:“娘娘,您今日可要去猫狗房看团团?”   姜洛道:“去的。”   李美人问:“娘娘什么时候去?”   姜洛道:“用完早膳去,刚好消食。”   李美人道:“妾也想这个时候去看圆圆。妾能有这个荣幸同娘娘一起吗?”   赵婕妤和陈才人也及时表达想和娘娘一起吸猫吸狗的意愿。   姜洛道:“那便一起吧。”   这时薛昭仪和穆贵妃也前后脚地到了。   听到皇后要去猫狗房,穆贵妃道:“妾也要一起。”   薛昭仪亦然。   于是破天荒的,众佳丽进了永宁宫不到半刻钟就出来。她们回了寝殿,匆匆用过早膳,便往约定的地方赶,成功会面后,说说笑笑着去猫狗房。   她们到的正是时候,小猫小狗们都已经吃饱,正在玩耍。   见皇后和李美人在猫房里坐下,太监忙把团团和圆圆从狗房抱过来。   不知可是团团和圆圆离得远,穆贵妃怀里的金豆儿没有炸毛。深感金豆儿的乖顺,穆贵妃骄傲宣布道:“本宫的金豆儿真真是世上最可爱的小猫了。你们的猫全都比不上本宫的金豆儿。”   她目光睥睨极了,仿佛在座的其余佳丽的猫全都是垃圾。   一时无人接话。   还是薛昭仪开口了。   她淡淡道:“最可爱?恕妾直言,贵妃姐姐的猫又黄又沉,一点都不可爱。”又道,“妾的白雪儿才是最可爱的。”   穆贵妃不可思议道:“……你竟敢拿你的猫和本宫的猫相提并论?”   薛昭仪道:“怎么不敢?妾的白雪儿分明天下第一可爱。”   “胡说!本宫的金豆儿才是世上最可爱的!”   “不是。”   “就是!”   “……”   自打昨日首次来猫狗房吸猫吸狗,及至方才,似这般幼稚的吵嘴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佳丽们不再想着争宠,而是为着谁的宠物更加可爱争得面红耳赤。   作壁上观并不下场的姜洛慢吞吞地给团团撸着毛,觉得这样的她们简直和她们的宠物一样可爱。   姜洛眼含欣慰。   她捧起团团,往脑门上亲了口,顺便借团团的身体挡住个哈欠。   今天也是十分风平浪静的一天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美人兮……使我沦亡。”摘自《琴歌·有美人兮》   明天6点更新~ 第7章 昳丽   由于“后宫最可爱的猫”这名头实在响亮,一贯淡然的薛昭仪少见地强势了回,对着穆贵妃据理力争,力求让自己优雅美丽的白雪儿夺得桂冠。   然穆贵妃的金豆儿却自有其傲然之处。   那就是即使团团圆圆被放下地,两条狗结着伴哒哒哒地路过穆贵妃身边,还扒着穆贵妃的腿凑上去闻金豆儿,金豆儿也能在穆贵妃怀里安安稳稳地卧着,看两条狗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两个傻子——   仅这一点,对着团团圆圆疯狂炸毛的白雪儿无论如何都比不上。   可金豆儿又确实没有白雪儿长得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总而言之,两只猫可谓是各有千秋,薛昭仪与穆贵妃争论良久,也没得出个让彼此都能满意的结论。   两人只好将目光投向皇后,想请皇后来裁断。   却见皇后手里撸着狗,脚边缠着猫,正和赵婕妤等人探讨狗窝猫窝,完全没给她们两人分哪怕半个眼神。   两人一度感到十分尴尬。   当下不约而同地收起了争斗之心,听赵婕妤讲为什么猫不喜欢睡猫窝。   听着听着,两人彻底忘记刚才的争论,热情投身于“如何让猫觉得猫窝好睡”的讨论中。   直至皇后的贴身宫女说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众佳丽这才惊觉她们居然在这儿呆了整整半天。   姜洛暗暗感叹,吸猫吸狗果然容易上瘾。   “都回去吧,”姜洛空着手站起身,团团早被太监抱去方便了,“想来明日再来。”   皇后都这么说了,佳丽们也只得出了猫狗房,分开前约好明日一起来。   看佳丽们全敛了锋芒,激情上演姐妹情深,姜洛失笑,她这引领全后宫吸猫吸狗的一手还挺成功。   于是从这日起,不论刮风还是下雨,早晨给皇后请过安后,佳丽们总要不辞辛苦地往猫狗房走一趟,去陪自家的猫主子狗主子。   连平常的闲聊也从夹枪带棒极其自然地转变成晒猫晒狗:   “妾的金豆儿比昨日重了二两。这个时候的猫,长得可真快啊。”   “是啊,妾的胖虎最近也开始加餐吃鱼肉了。”   “妾的白雪儿毛长长了些,又顺又滑,非常好摸。”   “妾的圆圆,嗯,容妾想想……想到了,妾的圆圆也越来越圆了!”   听到这最后一句奇奇怪怪的炫耀,佳丽们俱都忍俊不禁。   无视诸位姐姐的笑声,强行炫耀完的李美人转头看向陈才人:“衔蝉奴今日可有好转?”   姜洛也看了过来。   衔蝉奴不知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还是本身就肠胃不太行,这两天一直上吐下泻,姜洛有听到给衔蝉奴喂食的小太监说衔蝉奴连奶都喝不下去。   本就是还没足月的小奶猫,免疫力低下,病成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姜洛想着,就听陈才人答道:“今日没有吐了……方才妾过去喂了些水,衔蝉奴喝了,公公说它精神比夜里要好。”   李美人道:“已经能喝水了?这是要好起来的征兆。”   赵婕妤也道:“还能喝水便是好事,妹妹不要太过担心了。”   陈才人有被安慰到,略显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点笑容:“承两位姐姐吉言。”   姜洛同样劝了劝。   并决定如果衔蝉奴能熬过这一遭,回头就给衔蝉奴送用纯金打的特制猫牌。   在猫狗房宫人们日夜不休的看顾和陈才人的亲自照料下,又过了两日,衔蝉奴果然逐渐好起来。   没吐没泻,喝水喝奶也不再有问题。湿软的猫食慢慢喂,更是能很给面子地吃几口,直看得陈才人笑容满面,赏了猫狗房的宫人们不少银钱。   熬了数个通宵的宫人们接着赏赐非常高兴,姜洛也挺高兴。   她同样赏赐了宫人们,又取出才做好的猫牌赐给陈才人。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姜洛对陈才人说道,“猫有九命,衔蝉奴往后都会很康健的。”   陈才人接过猫牌,抱着衔蝉奴谢恩。   恰巧这个时候,包括病愈的衔蝉奴在内,小猫小狗们满打满算都已足月,佳丽们总算能接她们的小可爱回家。   姜洛也抱了团团回永宁宫。   陡然换了个完全陌生的住处,小白狗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表现出害怕。   它仿佛知道从今往后这就是它的家,很自来熟地到处溜达,还差点尿在地上。   扶玉和弄月这段时间一直在跟猫狗房的人学习如何饲养小狗,还身体力行地体验过,因此一看团团走着走着就要往下蹲,不用扶玉开口,弄月已经一个健步冲过去,抄手把团团抱去它的专属茅房。   团团小爪子耷拉着,不甚乐意地哼唧了声。   弄月盯着它尿完,让人清理干净,又对它说了些“不可以胡乱尿尿”“想尿了就叫”“尿地上挨揍”之类的话,才放它在殿内继续溜达。   团团来来回回地转了圈,似是认熟了,方跑到姜洛跟前,抬起小爪子扒姜洛的裙摆。   姜洛把它抱上美人榻。   它在榻上巡视领土般转完,扭头去蹭姜洛的手,小舌头一舔一舔。   姜洛由着它舔,另只手翻着费了些工夫才带进宫的话本子。   这话本子讲的不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不是酣畅淋漓的江湖传言,而是讲前朝如何覆灭,大夏又是如何建立的,勉强能算作是野史。   这些在宫斗文中只是个大致的背景,介绍得并不明晰,因此姜洛看着话本子,时不时地恍然大悟,原来姜氏是这么追随先帝的,原来皇帝是在这种环境下出生的,原来皇帝幼时曾与尚在国公夫人肚子里的姜皇后指腹为婚……   整本翻完,姜洛已然对所处的这个世界有了更为深入的认知,同时也更加了解皇帝和姜皇后的关系。   难怪弄月听容奉说要去国公府提亲,却始终没见冰人登门,不想竟还有指腹为婚这么一回事。   想起原剧情里,容奉连姜皇后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姜洛合上话本,唏嘘地想这慢了一步,就是慢了一生啊。   容奉的单相思当真是可悲又可叹。   已经是下午,姜洛看了眼铜漏,正正到了之前定好的遛狗的时辰。她下榻穿鞋,同扶玉说了声,拿来绳子往团团脖子上一套,牵着去御花园。   这个时节的御花园不少花都开了,万紫千红争奇斗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绕过一座假山,再往前是大片大片的牡丹,蝴蝶在被精心侍弄的花间翩跹起舞,是真正的国色。   见团团直勾勾地盯着蝴蝶,小脑袋左左右右地跟着转动,姜洛索性解开绳子,放它去玩。   没了绳子的束缚,团团“汪”地叫出声,抬爪朝蝴蝶扑去,小尾巴摇得欢快极了。   姜洛慢悠悠地跟在后头,一面看狗,一面赏花。   深入牡丹园,中心处有座重檐起翘的牡丹亭。姜洛走入亭中坐下,扶玉着人奉上茶水点心,而后侍立旁侧,不错眼地守着团团。   弄月等人同样在守。   然而即使有这么多人看着,团团也还是跑丢了。   分明前一瞬正在亭子边上追蝴蝶,下一瞬却不见了狗影。   扶玉立即安排众人找狗。   同时不忘对姜洛说道:“娘娘别慌,这牡丹园不大,又没水池,要不了一时半刻就能找到。”顿了下,“除非有狗洞。”   扶玉一语成谶。   听到弄月“这里有狗洞,还有爪印,团团定是钻狗洞跑出去了”的喊声,扶玉倏地语塞。   姜洛也没说她乌鸦嘴,只道:“一起找吧。”   那狗洞当真是狗洞,仅能容纳团团那样巴掌大小的通过,人根本钻不进去。   无奈之下,众人只得绕过围墙出了牡丹园,去往隔壁的殿宇。   还没到近前,扶玉便道:“娘娘,这是含芳殿。”   姜洛打量着这座殿宇。   含芳殿位置不好,加之李美人早拖家带口地搬走,这儿就显得荒凉,风吹过,殿前栽种的树木叶子哗哗作响,听不清是否有小狗“哒哒哒”“汪汪汪”的动静。   “都睁大眼找仔细些,”扶玉吩咐道,“团团生得娇小,不定哪个空隙里就有它。”   众人应是,旋即分散开来去找狗。   含芳殿占地不算小,最中央的正殿,两侧的偏殿,能容纳团团的地方极多。姜洛挑了个没人的方向走,边走边叫团团的名字,就这么到了尽头。   姜洛正要原路返回,眼角余光却瞥见在那厚重的地锦下,赫然隐藏着一扇角门。   角门开了一道缝。   目测那门缝的宽度足以让团团通过,姜洛伸手,把角门推得更开。   出乎意料,门外竟是个形似牡丹园的小花园。   和有专人除草浇水的牡丹园不同,这座小花园应当是许久没人打理,野草疯长,最高处能没过小腿。然而这遍地野草却没能喧宾夺主。   此间真正的主人乃是那被蝴蝶环绕飞舞着,一树树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   红粉相间的花开满枝头,每一簇都沉甸甸的,明媚且娇艳。和寻常海棠不同,这西府海棠的花是有气味的,香气极馥郁,身处其中,只觉处处都沁人心脾。   姜洛提了提裙摆,正要进去,却见前方不远处的一棵西府海棠下,绕出个人来。   姜洛止步。   当有九天韶华揽风而过,于是风吹海棠,花瓣随风飘落,极轻柔地拂过那人堪称昳丽的脸容,最终落入乌黑的发间,给那静默的色泽添了抹暖意。   只这一抹暖,便教他来到了人间。   须臾,他抬眸,那一霎,姜洛只觉这小花园里最好的景致,全在他身上了。   她看了他好几眼,才视线下移,看向他的手。   不知在哪扑腾了一身灰,已然从小白狗变成小灰狗的团团被拎着后颈肉提在空中,两眼盛满了生无可恋。   那人就这么拎着团团,眸光沉静地望过来,语声也是沉静的。   他道:“你的狗?” 第8章 隐秘   众所周知,能出入后宫的身体健全的男人,只有皇帝。   可这里是宫斗文的世界。   但凡宫斗文,诸如妃子与太医私通、宫女和侍卫厮混的剧情可以说是屡见不鲜,因此姜洛才怀疑起那人可是传闻中的背景板皇帝,就迅速打消了这个疑虑。   背景板就是背景板,绝不会在后宫还没出事的情况下,违反人设提前出场。   于是姜洛很冷静地答:“是我的狗。”   姜洛和那人之间隔了丈许远,是个还算安全的距离。她不知道他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能不动声色地戒备着,说:“它跑丢了,我找了它很久。多谢你。”   末了往前踏出小半步,唤了句团团。   听到自己的名字,死鱼一样的团团蓦然挣扎了下,“呜汪”叫出声。   细看连小尾巴都在拼命地摇,可怜又可爱。   团团这副样子,无疑很好地证实了它的确是姜洛的狗。   那人便倾身,把手里的狗放到地上。   然而团团身量太小,他这么一放,登时只听几道扑腾的声响,那片草丛别说能看到团团的身影了,根本连点狗毛的灰色都看不着。   姜洛:“……”   姜洛告诉自己不能笑,绝对不可以让救狗恩人感到尴尬。   强行止住笑意后,姜洛调整好情绪,准备在这野草丛生的荒废小花园里展开第二轮的找狗,就见那人又是一倾身,伸手一捞,小灰狗重新现身。   有了刚才的经历,那人没再松手,拎着团团举步朝姜洛走来。   走到近前,把团团往前一递,说:“这狗还小,尚未懂事,往后看牢点。”   姜洛又道了声谢。   目光扫过他和灰扑扑的团团一对比,显得格外白净修长的手指,姜洛暗叹了句君子如玉,便接过团团抱进怀里。   团团身上实在是脏,稍微那么蹭了蹭,姜洛湘妃色的宫装就脏了好大一片。   她没在意,不轻不重地打了下团团的小屁屁。   “以后不许乱跑,”她教训道,“再乱跑,罚你三天不准吃蛋黄。”   也不知团团听没听懂,反正那小尾巴摇得更欢快了。   姜洛对救狗恩人略行了个礼,告辞走人。   眼见姜洛就要这么离开,那人忽然道:“姜洛。”   姜洛闻言驻足。   她面上不显,心下却有点紧张。   要遭。   居然是姜皇后以前认识的人。   姜洛还没回身,就听他紧接着又说了句:“我是盛光。你不认得我了?”   盛光?   姜洛很轻地皱了下眉。   她不记得在她看过的那部分剧情里,有出现过盛光这么个名字。扶玉和弄月也从没提过有谁家是姓盛的。   所以他果然与容奉穆不宣一样,也同姜皇后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关系?   ——这就是身穿的坏处了。   姜皇后的一概人际关系,但凡书里没写的,姜洛全然两眼一抹黑。   “……我该走了。”   姜洛没有回头看盛光,也没说认不认得,只道:“天色不早,你也回去吧。”   说完不紧不慢地向角门走,单看背影,看不出可有半分的心虚。   盛光果然没再喊她。   夕阳西下,他立在原地,目送姜洛离开。   直等那扇角门被关上,脚步声彻底远去,偌大的西府海棠园里重新恢复静谧,盛光才微敛下眸,道:“去查。”   话音落下,盛光身后分明空无一人,却凭空响起道破风声,已是有人领命去查了。   盛光又立了片刻,再看了眼那扇角门,也负手离开。   ……   回到永宁宫,弄月揪着团团去擦毛,扶玉伺候姜洛更衣。   姜洛随口一说那个种满西府海棠的小花园。   扶玉略想了想,道:“娘娘,那是西棠苑。”   据闻那些西府海棠是先帝为了讨某位宠妃欢心,特意移栽过来的上好品种。   “先帝还在时,常与那位宠妃一同在西棠苑中漫步,有时兴致来了,先帝在花下饮酒,宠妃就跳舞给先帝看,”扶玉说起这些,仿佛曾亲眼看到过似的,如数家珍,“后来宠妃家里犯了事,宠妃怕极了选择自缢,先帝痛失所爱,便再不去西棠苑,也不许别的人去,西棠苑就慢慢荒废了。”   再后来当今继位,醉心前朝而无意后宫,就更加不会过问西棠苑。   御花园的人便也理所当然地继续无视西棠苑,直至今日。   姜洛听完,说:“西棠苑景色不错。”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扶玉就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将西棠苑里的杂草清理干净,以免那满园的西府海棠无人观得。   看来往后西棠苑要和牡丹园一样,变成自家娘娘常去的地方。   扶玉正待出去吩咐,却又想起件容易被忽略的事。   “娘娘,那位宠妃姓陈,”扶玉低声道,“陈才人的那个陈。”   “同一个陈?”   扶玉说是。   姜洛心里有数了。   怪不得陈才人天天谨小慎微,惟恐一个没注意就得罪了谁,原来不仅仅是因为位分低,还有点家庭因素。   “我知道了。你去吧,”姜洛拿起仅剩的系带,“我自己来。”   扶玉应下出去。   姜洛系完,低头整理裙摆。   望见裙摆上的极精细的暗纹,记起那盛光穿着的玄青色长衫上也绣有暗纹,姜洛去到书案前,简单磨了墨,将记忆中的暗纹图样画了下来。   等画好,扶玉也办完事进来了。姜洛招手,问她知不知道这种暗纹是只有宫里才能用,还是民间也能用。   扶玉只看了一眼,便笃定道:“是宫里才能用的。”   姜洛道:“宗室也能用?”   扶玉点头。   姜洛皱起眉。   盛光竟是个假名吗?   扶玉道:“娘娘?”   姜洛回神,道了句没事,转手就把画着暗纹的纸烧掉。   她不愿多说,扶玉也不多问,只帮她处理掉纸张燃烧过后残留的灰烬。   有关盛光的事就这么被姜洛压在心底。   翌日。   仍旧是五更天的时辰,姜洛才起身,就听熟悉的哼哼唧唧响起。循声一看,被宫女抱着的团团正蠕动着小爪子,想要下地。   姜洛问了句它方便没有,得到个肯定的回答,便让团团下地。   才落地,团团就飞一样地扑向姜洛,作势去扒姜洛的裙摆。   然而它的爪子才抬到一半,就被弄月死死摁住了。   “团团,你可老实点吧,”弄月语重心长地叹气,“娘娘昨日换下来的那条裙子,裙边都冒线头了。”   皇后便服说来是日常衣服,实则还是与旁人所穿不同。   其用料皆为价值千金的贡品,昂贵之极,制作工序也非常复杂,往往一件要花上数月之久,耗时又耗力。   如果是更正式些的常服,乃至是朝服、吉服,则需要以年计,更加贵重。   姜洛听罢,道:“给团团修指甲吧。”   弄月道:“可是娘娘,团团这么小的狗,指甲还没长好吧,能修吗?”   姜洛道:“能。修的时候小心些,别伤到它的肉垫。”   弄月这就去拿早先特意给团团准备的小剪刀。   然后趁姜洛洗漱,不用人服侍的空当,在扶玉的协助下给团团修完了指甲。   被修了指甲的团团似是不大适应,走起路来像人踮脚那样踮着爪子不说,还时不时地踢踢甩甩,仿佛在演杂技,看得一整个宫的人都在发笑。   待得佳丽们抱着爱宠前来请安,见到团团这滑稽的模样,也围着笑了好一阵。   李美人更是有样学样,向弄月借了剪刀,亲手给她的圆圆修了指甲。   于是两只狗一起踮爪子走路的姿态,成了永宁宫一大奇观。   趁气氛正好,姜洛问李美人:“你知道西棠苑吗?”   正瞅着团团圆圆的李美人茫然抬头:“西棠苑?那是哪儿,妾没听说过。”   姜洛道:“含芳殿西北角有道小门,推开就是西棠苑。你不知道?”   李美人摇头。   她以前住含芳殿的时候,因为夜里老是会被吵醒,所以白天她一般都在补觉,她才没那个时间去探寻含芳殿的边边角角。   这时赵婕妤开口了。   “妾倒是听人说起过,含芳殿后头有个园子,和冷宫一样,不太干净,”怕吓着李美人,赵婕妤特意放轻声音,“听闻那园子里有因失宠自缢的妃子的鬼魂在游荡,宫里的老人都不敢靠近。想来那就是娘娘说的西棠苑了。”   赵婕妤这番话听得姜洛有些好笑。   果然八卦的力量是无穷大的,赵婕妤说的和扶玉说的,几乎是两码事。   不过……   姜洛瞥了眼表情都变了,却还是努力控制住,佯装正常人该有的反应的陈才人,收回目光,道:“只是个荒废了的园子而已,哪有什么鬼魂,简直是无稽之谈。”   赵婕妤道:“娘娘说的是,都是以讹传讹罢了。听娘娘这话,娘娘去过那西棠苑了?”   姜洛把昨日团团跑丢的事大概讲了讲。   她刚开了个头,其余佳丽不由都停了话听她讲。   等她讲完,李美人已然满眼向往:“一整个园子的西府海棠?想想就很漂亮。妾想去。”   许是也遐想了经过重新整顿后的西棠苑会拥有多么令人惊艳的美景,薛昭仪道:“等整顿好,妾必然是要过去赏花的。妾要带白雪儿一起。”   穆贵妃道:“本宫也要带金豆儿去。届时再请位画师,画幅猫戏海棠……像是胖虎,衔蝉奴,团团圆圆,还有昭仪妹妹的白雪儿,”说到最后,还颇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意思,“也都画上,必然好看又热闹。”   这话一说,佳丽们纷纷起了兴趣。   “给小猫们单独画一幅,团团和圆圆也额外画一幅。”   “妾想和猫一起。”   “得多请几位画师,每种风格都要收藏。”   “本宫进宫前曾有幸拜会过一位有名的大家,他的丹青真真是妙极,不知能否将他请进宫……”   听着佳丽们的讨论,姜洛新奇地看了穆贵妃一眼。   全家福?   看不出来,穆贵妃挺时髦。   不过这主意当真不错,不仅能画好了留作纪念,还能增进佳丽们的感情。这种一箭双雕的好事,她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容,盛也。景,光也。   明天开始固定早晨6点更新~其他时间基本都是抓虫修bug   如果有特殊情况会在文案页和评论区请假 第9章 窈窕   难能见到佳丽们自发和谐相处的一幕,姜洛欣慰得不行。   她照旧没有参与佳丽们的讨论,老神在在地坐着,深感自己就是个老妈子,千辛万苦地扒拉不成器的孩子这么久,总算预见了点可以安心养老的曙光。   不容易啊。   感叹完,姜洛慢吞吞喝口茶,老年人心态更加平和。   因是奉了皇后口谕,不过半日工夫,御花园那边便着人来永宁宫禀报,道是西棠苑已经整顿完毕,皇后娘娘尽可前往赏花。   可巧李美人才从长生殿给皇帝送完点心过来找姜洛,正说这回虽然也没见到皇帝陛下,但伺候陛下的高公公问了她近来后宫可有什么异常,似乎陛下终于记起其实他还有个后宫。听到“西棠苑”三字,李美人止了话,飞快改口道:“娘娘,妾想去西棠苑。”   姜洛道:“等用过膳,本宫和你一起去。”   李美人道:“那妾先回宜春殿……”   “别回了,就在这儿和本宫一起用吧,”姜洛转头吩咐扶玉,“让人去跟贵妃她们也说一声。”   又道如果穆贵妃要从宫外请画师,用她的名头请。   扶玉应下。   等扶玉出去了,李美人才问:“娘娘,真的让妾陪您用膳啊?”   李美人有点紧张。   这是她第一次被娘娘留下。   姜洛说:“当然是真的,本宫还能骗你不成?”又问,“你可有什么忌口的?”   李美人摇头:“没有,妾什么都能吃。”说着捏了块栗子糕,小口却快速地啃,含糊不清地道,“别看妾身材瘦巴巴的,其实妾特别能吃。”   姜洛笑了笑:“能吃是福。”   她慈爱地看着李美人。   说是美人,其实也不过是个孩子。   才十五六的年纪,正在长身体的阶段,可不就是爱吃。   看孩子吃完糕,嘴角沾了点心屑,却连擦都顾不得擦,伸手又去拿第二块,姜洛干脆取了帕子给她擦嘴,又嘱咐别吃太多,待会儿御膳足够她吃的。   自打入宫,李美人何曾被这么温柔地对待过,当即整个人都呆住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不愣登地点头。   看她一脸傻相,姜洛没忍住,捏了把她的脸。   李美人对突然老妈子附身的姜洛生不出半分抗拒。   她傻乎乎地扬着脸,任由姜洛捏,眼里也不自知地泛起点疑似孺慕之情的色彩。   姜洛看着她,更加慈爱了。   很快,午膳呈了上来。   尽管老早就发现皇后这儿的吃食格外的美味,但真正吃到膳食,只一口,李美人就顾不上说话了。   她埋着头拼命狂吃,给她布菜的宫女险些跟不上她进食的速度。   姜洛看得失笑,亲自盛了碗乌鸡汤给她,让她慢慢吃,没人跟她抢。   李美人嘴上唔唔着应声,手里银箸却没有放慢分毫。   待得终于放下银箸,李美人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吃相似乎非常丢人,白嫩的脸蛋唰一下变得通红。她指尖缠了缠流苏,羞答答地对姜洛说她吃得很饱,多谢娘娘款待。   姜洛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本宫苛待了。”   李美人嗫嚅道:“谁让娘娘这儿的膳食这么好吃……”   好吃得她都想在永宁宫里住下了。   这时,同样吃完食的团团和圆圆被带过来。   李美人抱起她的小黑狗摸了摸肚子,真切怀疑娘娘这儿的狗食也很美味,否则这家伙的肚子不可能这么鼓。   姜洛给团团套好绳子,说:“走吧。”   李美人应了声,抬脚跟上。   时隔一天,姜洛再次踏入西棠苑,眼前所见,皆与昨日大不相同。   昨日还能将团团藏得连根毛都看不到的野草已消失了个干净,露出石子铺成的小径,以及摆置在树下的石桌石凳。沿着小径走,绕过一个弯,前方赫然有座石筑的高台。   拾阶而上,站在高台的最高处向下俯瞰,整个西棠苑的景色尽收眼底,广阔又壮观,是种与就近观赏截然不同的美。   姜洛在高台上坐了会儿。   她撑着下颚,看底下团团和圆圆在落花里打滚,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又看李美人忙着指挥人搭梯.子,好去摘树梢开得最好的花。   “……采回去晒干了泡水喝,”姜洛听到李美人这么说道,“等结果了,果子也摘下来做蜜饯,酸酸甜甜,可好吃啦。”   李美人详细描述了一番蜜饯海棠的滋味。   姜洛想无怪先帝老带着宠妃来这儿玩,既能赏花又能吃果,半点不浪费,这地方真挺好的。   而像姜洛是用完膳就带李美人来了,穆贵妃她们则是午休过,才浩浩荡荡地结伴而来。   穆贵妃一到西棠苑,顾不得观赏,就先行撇下诸位妹妹,登上高台去找姜洛说话。   她道:“妾让人往宫外递的帖子,已经有两位给了回复,说是不日便能进宫。妾以前拜会的那位大家也应承了,不过他说他只画猫,不画人。还有,另外几位接了帖子的也……”   听她细细讲完,姜洛道:“你做得很好。”   穆贵妃垂首,道:“娘娘信任妾,妾自当尽力做好。”   她瞧起来谦逊得很,完全没有要居功的意思。   姜洛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哥穆不宣。   突然就很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小郡王,向他讨教一下如何才能将人调.教得像穆贵妃这样,该盛气凌人的时候,谁都怼不过她,该低眉顺眼的时候,她也熟练得不行。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穆不宣调.教妹子肯定很有一手。   姜洛想着,摆手让穆贵妃下去赏花,顺便看看哪儿的景色好,这样等画师进宫,也不用再花时间挑地方,直接就能开始作画。   穆贵妃这便行了礼下去。   徒留姜洛留在高台上,懒洋洋地吹着风,天下太平。   直等姜洛终于看腻了这个角度的景色,挪动身体换了个新角度,准备继续吹风时,她不经意间望见有人正从另一扇门进入西棠苑。   离得太远,看不清那被簇拥在中央的人的脸,只能隐约看出身姿窈窕,是个女性。   截止到目前,尚未出现在姜洛面前的宫斗文女性角色还有很多,这么一时半会儿的,姜洛暂且想不出那会是谁,便道:“扶玉,你过去看看。”   扶玉依言下台去迎人。   片刻后,扶玉引着人上来,姜洛一瞧,那是个妙龄少女,身姿果然窈窕,生得也花容月貌,分外美丽。   注意到少女穿的是宫装,却又和佳丽们的不大一样,姜洛正觉自己有了点头绪,便见那少女忽的一笑,比盛放着的海棠花还要再灿烂上几分。   她嘴很甜地道:“这才多久没见,皇嫂比上次更漂亮了!”   姜洛恍然。   原来是长公主容樱。   容樱与当今同为太后所出,乃先帝第一个女儿,因而自小便被先帝爱重,要星星绝不给月亮,养尊处优的,却也没养成骄纵的性子,顶多比起同龄人要更活泼开朗些。   此刻她上得高台,花蝴蝶似的到了姜洛面前,见过礼方道:“我以前就同皇兄说过,西棠苑放着不管太浪费了,他却只用忙来搪塞我,连个稍微像样点的借口都不给。早知皇嫂能做主,我就来找皇嫂,才不去找他,他眼里只有那些批不完的奏章,巴不得我别去烦他。”   姜洛略笑了笑,没作评价。   好在容樱也没有要她一起抱怨皇帝的意思,紧接着就换了话题:“我方才上来的时候,看到下面有好多小猫小狗。皇嫂,宫里又开始养这些啦?”   姜洛道:“嗯。你也要养吗?”   容樱道:“我倒是想,可惜我打小就养什么死什么,还是别祸害它们了。哪天真想养了,来宫里看看解解馋就行。”   姜洛道:“想看就来,没人拦你。”   容樱当即笑弯了一双眼:“我就知道皇嫂最疼我了。”   最疼她的皇嫂闻言,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她乐呵呵地接过,心情明媚得很。   姑嫂二人围绕着猫猫狗狗聊了许久。   记起宫斗文里有写容樱在这年中秋过后大婚,考虑到自己身为长嫂,于情于理都得关心一下小姑子的婚事,姜洛便道:“差点忘记问了,你和薛家的公子最近怎么样了?”   姜洛不说还好。   一说起薛家的公子,容樱下意识看了看高台下正和穆贵妃争论哪棵西府海棠开得最好的薛昭仪。   ——她的未婚夫婿正是薛昭仪的兄长,薛家的嫡长孙。   薛家传承至今已有数百年,是出了名的显贵。薛家长孙更是天资聪颖,文采斐然,年纪轻轻便已有大儒风范,是许多少女的梦中情人。   只可惜这些少女里,并不包括容樱。   长公主殿下自认活了这么些年,见过的俊俏公子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早早练就一颗钢铁之心。因而即使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定了亲,她也仍旧没有情窦初开。   薛家的公子好是好,可他并非她想要的那种良人。   “……能怎样,还不是老样子。统共就没见过几次,话也没说过几句,我都在发愁等完婚了,该怎么和他相处。”   赶在薛昭仪察觉前,容樱收回目光,摊开自己的手给姜洛看:“马上就是端午,嬷嬷让我做个香袋,当节礼送给他,我这些日子一直在跟嬷嬷学做香袋。皇嫂你知道的,我一贯手笨,你看我指头都快被针扎成筛子了。”   姜洛一看,本是指如削葱根的美,偏生被好些个血点给破坏了。   “怎么扎成这样。上过药了吗?”   “上了,大夫说这血点子得过几日才能消。”   容樱收回手,极深沉地叹口气。   她道:“皇嫂,我如今算是明白何为多情不如无情好。我现下对他还是无情,就已经扎成这样,等日后变有情了,我岂不是要被扎得更惨?”   纵然是天底下最尊贵,同时也最懒散的女人,她皇嫂,听说进宫前也曾亲手做过东西送给她皇兄。   试想连她皇嫂都能纡尊降贵地动手,她区区一个长公主,又一直拿皇嫂当榜样,她焉能不给她未来夫婿亲手做点东西?   到时候别说是香袋了,他穿的用的吃的,哪样不需要她亲自动手?   真是想想就觉得指头疼。   容樱把她想象的悲惨生活一说,姜洛听完,笑个不停。   这应该就是古代版的婚前恐惧症吧?   真是难为她了。   好容易笑够了,姜洛还没想好该说什么话来劝劝小姑子,小姑子已然自强自立道:“哎,不提他了,没劲。”   姜洛道:“好,不提了。”   容樱安静下来。   也就喝口茶的工夫,容樱调理好心绪,继续同姜洛说话。   “皇嫂,我昨日上街,你猜我碰见了谁?”   “谁?”   “我碰见了容奉和小郡王。他俩一块儿在酒肆喝酒。”   太后还不是太后的时候,与容奉生母不和,因而容樱与容奉也并不如何亲近。   再者容奉加冠后便前往封地,久不回京,这聚少离多的,容樱人前还能意思意思喊句哥,这人后就没那么规矩,直接喊名字。   “小郡王真真不愧是京城第一公子,连喝酒的姿势都那么好看……对了,容奉托我向皇嫂问声好,问皇嫂还记不记得那块羊脂白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四舍五入算是粗长的一章【不接受反驳【理不直气也壮.jpg 第10章 颜控   姜洛正摩挲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她道:“容奉?他真这么说?”   容樱点头:“他原话是‘劳烦你代我向娘娘问声好,问她还记不记得那块羊脂白玉’。”说着回顾一遍,确定自己没复述错,才凑近些,好奇地压低了声音,“皇嫂,什么羊脂白玉啊?跟我说说呗?我绝对不告诉皇兄。”   当然,如果皇兄主动问起,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不过想让皇兄主动,比太阳从西边升起还难。所以四舍五入,皇兄绝无机会得知有关羊脂白玉的大秘密。   丝毫不认为自己会被打脸的容樱不由凑得更近,怂恿她皇嫂赶紧分享秘密。   却见她皇嫂面不改色道:“一个小玩意儿罢了,不值一提。”   容樱道:“什么小玩意儿?我想看。”   姜洛道:“看不了。早不知道被放哪去了。”   容樱闻言,十分扼腕:“难怪容奉托我问的是记不记得,敢情他也知道你不会把个小玩意儿放在心上。”   姜洛不置可否。   但心里却想,容奉对姜皇后还挺了解,连玉佩送出去后,就可能再也找不到的后果都有考虑过,足见他对姜皇后是用了心的。   可惜啊……   姜洛手指动了动,重新把玩起茶杯。   容樱还算有点眼色,看出姜洛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就不再说容奉,转而说起了小郡王穆不宣。   她很大方且细致地讲述了当时的场面。   “明明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没谁特别,偏他好看得紧。皇嫂你不知道,他看到我的时候,手里还握着酒杯呢,笑着对我那么一敬,我连我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着,眸中异彩连连,显然穆不宣那一笑很是让她印象深刻。   姜洛倒是理解这种颜控心态:“碰到长得好看的,就是得多看几眼,否则下次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容樱拊掌:“皇嫂说得对!”继而悔恨不已,“早知道是这么个理,我当时就别那么故作矜持,多看几眼才是正经。”   姜洛道:“端午上清苑龙舟竞渡,穆不宣肯定要过去凑热闹。届时你大可看个够。”   上清苑是离皇城不远的一座皇家池苑。   因为里头囊括了一整个上清湖,故而每年端午,上清苑都会举行龙舟竞渡。竞渡的当天,不仅百姓可在对面的岸边观看,先帝也会偕同臣子后妃前往,与民同乐。   这习俗到今年也没取消。   至少姜洛就在宫斗文里看到一段,是讲三月的时候,上清苑检查龙舟,把损坏的情况上报给皇帝。皇帝连问都没问,直接朱笔一批,让上清苑加紧修补龙舟。   由此可见,皇帝心中并非只能装得下他的江山。   在江山里居住的子民,也是被皇帝看重的。   所以等到了端午那天,皇帝必定会亲自前往上清苑。   而诸如魏王容奉、小郡王穆不宣这等宗亲大臣,少了谁陪皇帝,也绝不能少了他们。   听姜洛一说,容樱想想也是,欣然应好。   这时穆贵妃她们上来,先后见过礼,对姜洛说她们已经挑了好几处适合作画的地方,想请娘娘帮忙瞧瞧,哪处是最适合所有人一起的。   姜洛这便起身下了高台去看。容樱好奇,也跟着了。   要说经过整饬的西棠苑一步一景,任谁都不能说这儿不好。然而佳丽们还是火眼金睛,发现了譬如这棵西府海棠的树干不直,那面墙壁的角落有污迹之类的瑕疵。   如此严谨地筛选完,最终选出来的五处地方无不是完美之极。以致于佳丽们挑来挑去,竟无法从中选出最好的一个。   挨个看过有幸入选的那五处地方,姜洛简单对比了下,很干脆地指了其中一处。   “就这儿吧,”姜洛道,“宽敞,也没东西占地,怎么坐都行。”   容樱也道:“我也觉得这儿最好。”   又问作什么画,她能不能也来一幅。   早知长公主性情开朗,如今主动表示亲近,穆贵妃她们也没婉拒,笑着同她说了。容樱登时眼睛一亮,想立马就来个七八十来幅。   她道:“这主意好,正正适合我这种养不了猫猫狗狗却眼馋的。”   姜洛道:“那你回去后,记得挑件好看的衣裳,最好颜色鲜艳些,画出来也养眼。”   容樱记下。   说话间,一众人出了西棠苑,往旁边的园子里走了走。   料想是在西棠苑里挑太久,有点魔怔了,这一路走来,佳丽们习惯使然地对着园子各种评头论足,这株花生得不标致,那棵树生得不笔挺,听得容樱笑得险些直不起腰,对姜洛说她们可真有意思。   姜洛道:“嗯,她们很可爱。”   尤其是这样和睦相处,没像宫斗文里写的那样你争我斗,就更显得可爱了。   容樱道:“皇嫂也很可爱。”   眼看日头西斜,约好明日宫门一开就来,容樱告辞,出宫回府。   姜洛和佳丽们也各自回了寝殿。   晚膳沐浴过后,姜洛没有立即上床,而是练了半个时辰的字。   她谨慎地自我评判,经过这些日子持续不断的练习,她的字应该已经和姜皇后无比贴近,没什么区别了。具体表现为今晚她故意没屏退扶玉和弄月,甚至让两人从旁侍墨,两人分明望见了她的字,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姜洛以前因为对刑侦剧感兴趣,有特意去了解过微表情,因而这会儿她凭借自己的三脚猫功夫,确定扶玉和弄月是真的对她的字没反应,并非装模作样,她心神蓦地一松。   “写得不好,都烧了吧,”她吩咐道,自然极了,“烧完去填香炉,今晚不点安神香了。”   扶玉应是,和弄月一起把那一沓纸烧完。   待得内殿里灯光变暗,听到帐子外扶玉睡下的动静,姜洛瞌眼,头一次在没有安神香的助眠下也能迅速感受到困意的侵袭。   明天就能开始真正的咸鱼生活了。临睡前,姜洛迷迷糊糊地想,她是皇后,她练好字就行,应该没人会让堂堂皇后吟诗作画吹箫抚琴吧……   姜洛翻个身,放心地进入梦乡。   ……   诚如容樱所说,次日一早,佳丽们去永宁宫给皇后请安,她也准时到了。   谨记皇嫂昨天说的颜色鲜艳的衣裳,给皇嫂见过礼后,容樱手臂一展,轻盈地转了个圈:“皇嫂,我这身可以吧?”   她皇嫂仔细看了看她。   许是预想过穿红色会同皇嫂撞衫,容樱今日穿的是鹅黄色的宫装,脸上妆容也画得精致,衬得她整个人娇嫩又鲜艳,亮眼得很。   姜洛点评道:“可以,很漂亮。”   再看佳丽们,不知可是提前打过商量,不约而同全避开了红色。   有穿藕荷色的,有穿橘色的,也有穿丁香紫的。像薛昭仪更是穿了身飘飘欲仙似乎下一刻就能乘风而去的白,竟无一人撞衫。   姜洛便统一夸赞道:“都很漂亮。”   不管怎么说,姜洛觉得她的眼睛仿佛受到了洗礼,这美色盛宴实在赏心悦目。   姜洛让容樱和佳丽们用些点心小食,免得待会儿当模特的时候饿肚子。她自己也用了两块雪花糕方才起身,最正宗不过的红色裙裾随着她这动作摇曳出夺目的涟漪,她道:“走吧,别让画师等急了。”   一众人这便抱猫牵狗地出了永宁宫,往西棠苑去。   西棠苑里,画师们已然早早地准备妥当。   各种常用的、少见的颜色调制得帮忙的宫人们眼花缭乱,认都认不清。提前过来查看的弄月见了,笑着说尽够用了,画师们方才罢手。   待得以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为首的贵人们来了,画师们从划分好的区域过来,躬身行礼。   而后请贵人们随意选用姿势,不拘站还是坐,怎么舒适怎么来。   贵人们便分散开来,去了各自偏好的景色,先画单人单宠的。   姜洛也领着穆贵妃极力推崇的那位大家登上高台。   正是清晨,高台上风大,还有点凉。坐在廊下,头顶是挂着被风吹动的铃铛的檐角,脚边是伏卧着的雪团子似的小白狗,姜洛抬眼望过来,那大家心中一动,开始落笔。   当模特,尤其是为了让画师画安静状态下的团团,于是自己也不得不跟着当模特,是个相当枯燥的事。   幸而姜洛有远见,来前让扶玉带了话本子。   这会儿她翻着话本子,无意间想要换姿势时,就听那大家道:“娘娘别动。”   姜洛讶异抬眸:“你在画本宫?”   那大家道是。   姜洛道:“贵妃说你只画猫和狗。”   那大家道:“皇后娘娘姿容气度盛极,草民手痒,斗胆画了娘娘。”   扶玉过去一看,冲姜洛点头,示意画得不错。   姜洛便摆手,也没换姿势,让大家继续画。   中途团团耐不住,趁姜洛没看它,撒腿跑远了。扶玉让人去追,过会儿人回来,说追着下了高台,然后团团一拐弯,就不见了。   姜洛放下手里的话本子。   居然又跑丢了。   好在到了这时,大家也不需要姜洛继续静坐,姜洛便下去找狗。   底下容樱和穆贵妃她们犹在保持姿势,姜洛没过去打扰,只远远地见没有团团的影子,便去别的地方找。   这一找就出了西棠苑。   瞥见旁边的含芳殿,和稍远些的牡丹园,姜洛正思索着该去哪儿,走过墙角一抬头,前方从墙里斜出一枝的西府海棠下,立着个不算熟的熟人。   那人看着姜洛,也不知想了什么,少顷竟轻轻一笑。   他笑着问:“狗又跑丢了?” 第11章 祸水   因为是找狗,伺候姜洛的宫人们都散开了,尽可能地往犄角旮旯的可以藏得下团团的地方去找,于是这会儿姜洛身边没跟着人。   她看了下对面的盛光。   盛光身后的走道一眼就能望得到尽头,空空荡荡,他似乎也没带人。   且他身上穿着的也是如前日那般看不出具体身份的便服,不过却不是深重的玄青了,而是素淡的月白。   此刻他立在那枝灿若烟霞的西府海棠下,日光斑驳着倾落,把那月白色映出深深浅浅水一样荡漾的蓝。这蓝氤氲在朱墙红花里,如烟又似雾,他在其中,浑然瑶台之景。   幸而他眉眼是与瑶台不相容的闲适和安逸,唇边更是噙着抹笑意,整个人淡然又不失沉静。   只那笑意不浓,轻得很,依稀下一瞬就会散了。   多亏这么点笑意,让姜洛确定他就是和姜皇后关系不一般的同时,情不自禁又多看了他好几眼。   长得好的人就是不一样,穿什么都耐看。   彼此都是独身一人,但姜洛仍然像上次那样在墙角处停下,并没有看在他是团团的救狗恩人的前提下就贸然靠近。   她略施过礼,方应道:“嗯,又跑丢了。”   盛光给她回礼,道:“狗太小,得好好教。”   姜洛赞同。   上回她念在是第一次,没舍得教训,这回必须得好好教训了。   “你在这儿,有见到我的狗吗?”姜洛问。   盛光道:“没有。”   盛光身后的那条走道是通往牡丹园的。   少了个地方不用去的姜洛向盛光又施了一礼,转身往含芳殿去。   却是才走没几步,就听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响起。姜洛回头,原来是盛光离开了那道墙,正步伐散漫地跟在她身后。   姜洛不由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盛光道:“帮你找狗。”   姜洛说:“多谢,不过不用。”   盛光道:“你的狗那么小,宫里又太大,多个人一起找更快些。”继而话音一转,语气轻慢,像是随口一问,“不过怎么每次都是你自己在找狗,你使唤不动别人?”   这话听得姜洛心里轻微一跳。   他似乎并不知道她是皇后。   但这可能吗?   她没有回答盛光的疑问,只说:“那就劳烦你帮我找团团了。”   他唔了声:“团圆的团?”   姜洛说是。   他道:“好名字。”   姜洛迷之沉默。   绝对不能告诉救狗恩人,团团会有这么个名字,只是因为她刚见到它的时候,它往那一蹲,小小的白白的,特别像搓出来的能下锅的那种团子。   算了,救狗恩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瞥见救狗恩人虽然跟着自己,但仍和她保持既定的距离,并未轻易打破那说不清道不明,却又真实存在着的生疏和试探,姜洛收回目光,一面走,一面喊团团的名字。   盛光没喊。   他只在姜洛喊过后拍手,以声音来寻找团团。   把含芳殿前前后后绕了个遍,也没能找见团团。姜洛皱眉,正往含芳殿隔壁的方向瞧,忽然“哒哒哒”的声音传来,是团团。   循着一看,通往含芳殿与西棠苑相连着的那扇角门所在的小径里,又不知打哪扑腾了一身灰的团团正朝这边跑。它黑眼珠子亮晶晶的,嘴巴也张开,仿佛在笑。   姜洛顿时好气又好笑。   她找它这么久,急得不行,它却玩得可欢乐。   小没良心的。   明明心里嫌弃得不行,可姜洛身体却很自觉地蹲下,张开双手迎接那脏兮兮的小灰狗。   小灰狗的眼珠子更亮了。   然后姜洛就笑看它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毫无留恋地奔往她的身后。   姜洛:“……”   姜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   她告诉自己稳住,别慌,这只是小场面,往后说不定还会有更惨的。如此做好心理建设,她收回手,默默起身,转头去看身后的盛光。   便见盛光正俯下身,指尖轻轻点着小灰狗沾着花瓣的鼻子。   许是终于得到了喜爱之人的触碰,小灰狗围绕着盛光转个不停,舌头也一个劲儿地去舔盛光的手指。那副最为纯正的舔狗样,俨然盛光才是它的主人。   真主人姜洛在旁冷眼瞧着,不发一言。   直等盛光拍了拍小灰狗的脑袋,对它说了句什么,它“汪”地叫了一声,围着盛光又转了圈,才蹦蹦跳跳地离开,去到姜洛跟前,歪着头冲姜洛撒娇。   姜洛没动,只垂眼看它,对它的卖萌无动于衷。   还是盛光笑道:“吃醋了?”   姜洛道:“可不就是吃醋。”   哪有一上来不黏主人,反倒去黏别人的。   这小白眼狗。   心里比刚才更加嫌弃,但姜洛还是口嫌体正直地弯腰,一手按住团团,一手拿出帕子给它擦毛。   这一身脏不拉叽,它又刚满月不能洗澡,姜洛深切怀疑它是故意的,它不想搞全家福。   不想搞全家福的狗不是好团子!   眼见着帕子没浸水,团团身上的灰根本擦不掉多少,姜洛直截了当地扔了帕子,开始揍狗。   然而狗太小,没法下重手,姜洛也只能对它的小屁股揍了几下,指着它刚才跑过来的方向教训道:“知道为什么打你吗?不经过我允许就乱跑,还从那边跑到这边,你这么能耐?你也不想想,万一撞到了磕到了,掉进水里可怎么办?再一再二不再三,如果有下次……”   说到这里,姜洛顿住。   她寻思了下,才想到个绝妙的主意。   当即郑重地威胁团团:“再有下次,你蛋黄没了,奶也没了。”   同时决定,待会儿回永宁宫,就取消它午饭里的蛋黄和奶。如果它扒拉着非要喝奶,就给它重复因为乱跑所以没奶的话,让它长个记性。   教训完,姜洛用帕子垫着抱起团团,客客气气地对盛光一点头:“多谢,后会有期。”   盛光道:“后会有期。”   和上次一样,盛光留在原地,目送姜洛走过小径,从那扇角门离开。   而姜洛始终没有回头。   角门重新关闭,含芳殿也重新恢复寂静。盛光摊开手,掌心赫然躺着那片由团团带来的西府海棠的花瓣。   他拈起花瓣,夹在指尖轻轻捻着。   花瓣很快被捻破,花汁将指腹染上少许薄红。盛光另只手抹过了,忽而自言自语般说了句:“两天了。还没查到?”   音落,有人悄无声息地自他背后现身,旋即跪地垂首,静默请罪。   盛光未作理会。   他抹干净那点花汁,下一刻松开手,残破的花瓣坠落在地,他举步朝含芳殿外走。   “不用查了,”他在即将离开含芳殿时才道,“去处理干净。”   跪地的那人叩首领命。   而后和现身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匿了身形,前去处理这两日查探时留下的一应痕迹。   ……   姜洛回到西棠苑的时候,容樱和穆贵妃她们的模特时间已经结束了。   她们围着石桌坐着,边喝茶边等姜洛回来。   见姜洛只离开了那么片刻,团团就变成了小灰狗,容樱立即道:“皇嫂,这……”   姜洛道:“谁知道它钻哪个坑里了,成天就喜欢乱跑。”   说着将狗交给弄月,让赶紧把毛擦干净。   弄月拿帕子包着团团走了,扶玉则上前两步,道旁边的瑶花楼已经着人收拾妥当,娘娘可携长公主等人前往瑶花楼用膳。   姜洛便领着众人移步瑶花楼。   瑶花楼说来是座楼,实则放在先帝那时,是后宫妃嫔听戏的场所。进到楼里,往底下院子一看,当中居然还留着以前搭建的戏台子。   容樱对着那戏台子发了会儿呆。   回忆完过去同父皇母后一起在这里听戏的日子,又思及自打父皇驾崩,宫里已经许久没热闹过,容樱说起近来在京城声名鹊起的一个戏班子,提议道:“不若哪天将那戏班子召进宫,让他们唱些新戏听听。”   这提议得到了佳丽们的全面同意。   姜洛也点头。   当今不管后宫,也甚少接见佳丽们,佳丽们想找他撒个娇买个貂都没有门路,后宫里能打发时间的娱乐项目少得可怜。   听戏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座诸位哪个进宫前没随同家人听过戏,此刻说起喜爱的戏目和名角儿,皆是说得眉飞色舞,言笑晏晏。正畅谈间,有谁往楼外看了眼,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竟猛然倒抽了口气。   众人忙问怎么了。   被问及的陈才人惊疑不定道:“我,妾好像看到了陛下……”   众人闻言,齐齐震动。   下一瞬,除去姜洛坐在原地没动,其余人包括容樱在内,全去往陈才人在的窗边,朝陈才人看的那个方向猛瞅。   直把眼睛都快瞅酸了,才终于瞅清陈才人说的疑似陛下的人。   观其身形背影,前不久才见过皇帝的李美人道:“是陛下。我记得陛下的背影,和这人一模一样。”   容樱也道:“是皇兄。”   得了长公主的肯定,佳丽们按捺不住,此起彼伏地发出惊叹。   “居然真的是陛下。”   “陛下连背影都这么好看。”   “陛下怎会这个时候来御花园?”   “许是批奏章批累了?陛下也是人,也需要休息。”   “难得在御花园碰见陛下,可惜离得太远,否则真得过去好好同陛下说说话,让他放松放松。”   “然后就能将陛下哄去你的锦澜殿?”   薛昭仪这话一说,其余佳丽顿时住嘴。   众所周知,锦澜殿是穆贵妃的寝殿。   容樱立时也闭紧了嘴巴,睁大眼睛看薛昭仪和穆贵妃之间的争锋。   穆贵妃下意识看了眼一直没有开口的姜洛,忙不迭否认道:“本宫可没这么说。”   薛昭仪道:“你是没这么说,但你有这么想。”   白衣的昭仪面色冷淡。   冷到极致,甚至还冷笑了下。   那笑容既冷又寒,细看满是嘲讽之意。她就那么勾着唇,锋芒外露道:“皇后娘娘还在呢,你收敛点。”   这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在骂穆贵妃。   可同时,又强行将皇后扯进来,把穆贵妃赶到皇后的对立面上,让其承受皇后的怒火,顺便还能破坏其以往在皇后面前特意营造出来的形象。   至于薛昭仪自己,则大可趁着穆贵妃和皇后对上时低调撤离,不沾半点污泥地功成身退。   如此一来,她不仅借皇后的手对付了穆贵妃,皇后说不准也还要感谢她点明了穆贵妃的邀宠手段。   这计策堪称一石二鸟。   鲜少见薛昭仪像今日这样全力出手,围观的李美人不禁瞠目结舌,难以理解仙女一样的昭仪姐姐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就只是因为皇帝陛下来到御花园了吗?   李美人脑筋转了又转,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陡然遭逢薛昭仪兵不血刃的针对,穆贵妃脸色变得稍微不那么好看了。   但到底还是克制住,很谨慎地道:“昭仪妹妹多虑了。”   薛昭仪道:“但愿是妾多虑。”   随即敛了笑,冷若冰霜地回身落座。   穆贵妃也回到座位上,然后对这个时候也仍旧默不作声的姜洛道:“娘娘容禀,妾绝没有昭仪妹妹所说之心。”   姜洛闻言没有表态,只心下啧了一声。   不是她说,刚才不还都好好的?   都怪皇帝。   好好的奏章不批,跑出来干吗?瞧把她这后宫给折腾的,真是个祸水。   作者有话要说:  祸水:我委屈。   ——   “撒个娇买个貂”出自《明星大侦探》第一季第11期帅府有鬼   ——   平常我喊我家狗都是阿九,阿狗,九儿,狗   如果阿九干坏事了不听话了就白眼狗,辣鸡狗,臭狗,臭阿九   神奇的是不管谁喊阿九,它都知道凡是带“狗”和“九”的全是在喊它……动物是真的有灵性 第12章 甜蜜   暗暗腹诽了一阵皇帝,姜洛没说穆贵妃什么,也没说薛昭仪,只道:“用膳吧。”   这态度轻拿轻放,全然没将薛昭仪的一石二鸟当回事。   薛昭仪原先还期待能看到皇后训责穆贵妃的一幕,孰料最终竟是这么个结果。   别看皇后不像她们这样热衷争宠,许多事更是懒得搀和,实则宫里各种弯弯绕绕,皇后心里肯定明镜似的,否则不可能不吃她的路数。   思及于此,薛昭仪本就冷着张脸,这会儿不由更冷了。就近伺候的宫人都觉得昭仪娘娘仿佛冰渣子。   穆贵妃则更加低眉顺眼,连让换双新的银箸都口吻亲切,丝毫不见寻常的颐指气使。   眼见这两位活像对调了脾气,其余佳丽互相对视一番,谁都不敢出声。   唯独坐在姜洛旁边的容樱还敢说话。   但那声音也很小,只姜洛一个人能听得见。   容樱问道:“皇嫂,她们平时也都这样为皇兄争风吃醋吗?”   姜洛道:“之前是这样。”   容樱想了想道:“养宠之前?”   姜洛颔首。   容樱不禁咂舌。   照她这两日进宫的所见所闻,这些后妃相处时虽仍有各种各样的嫌隙存在,但真切比她住在宫里时要融洽太多。至少她母后尚未荣登太后的时候,她可从没见过她母后能与众后妃和和气气地一同游园赏花,还不带勾心斗角的。   然而这样难得的和谐,却被她皇兄的惊鸿一现给打破了。   饶是容樱这个当妹妹的,也觉得她皇兄出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敏锐地察觉到姜洛似乎因为皇兄的出现有些不太高兴,容樱连忙讨好地道:“皇嫂别生气,我代皇兄向你赔罪。”   说完端起酒,一气喝了,眼都没眨。   姜洛拦都没来得及拦,她就已经喝完一杯,还让宫女倒酒,大有皇嫂何时消气,她就何时停下的派头,姜洛只好道:“我没生气。这酒容易醉人,你别喝了。”   容樱道:“我不信。皇嫂你自己都没留意吧,打从薛昭仪说锦澜殿开始,你坐姿就变了,到现在也没放松。”   姜洛闻言有些讶异。   她还真不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居然能被人从坐姿的变化看出端倪。   不过她也真的没生气。   她如果生气,那是不管谁跟她说话,她都不会理的。   等姜洛调整好坐姿,正要让容樱别再喝了,就见只这么短暂的一点时间,容樱居然又连饮两杯。   看容樱下颚一抬,让宫女继续斟酒,姜洛皱眉:“退下。”   捧着酒壶的宫女应声而退。   第四杯酒久等不至,容樱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向上首的姜洛。   “皇、皇嫂,”她笑起来,口齿不甚清晰,却泛着股甜蜜蜜的劲儿,“你不生气啦?”   姜洛道:“没有。”   容樱道:“还在生气啊?那我……”   姜洛道:“我在生你的气。”   “哎?”   “你喝太多酒了。”   此时容樱一双眼已经变得雾蒙蒙的,显然是被酒气冲的。两颊也腾起淡淡的酡红,那红逐渐蔓延至耳畔颈项,比最艳丽的胭脂还要再鲜妍上三分。   容樱抬手摸了摸脸。   有点烫,但并非难以忍受。   自忖只是有些微醺,还没醉到发昏的地步,容樱不禁又笑起来,道:“那我不喝了。”   说着将面前的空酒杯推远,听话得不行。   姜洛道:“还能用膳吗?”   容樱道能。   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连连吃菜喝汤,解酒茶也喝了好大一碗。   待得杯盏撤下,姜洛仔细瞧了瞧,看她眼神没那么迷蒙,酒劲已经过了,才放下心,带她出瑶花楼去散步消食。   至于佳丽们,像才吵过架的穆贵妃和薛昭仪没出瑶花楼,各自在楼里寻了地方午休小憩;李美人几个不敢留在楼里,彼此交换了眼神,随同姜洛一并出来。   直等走出瑶花楼的范围,彻底脱离了那以薛昭仪和穆贵妃为发散中心的诡异氛围,李美人方拍拍胸脯,大出一口气。   然后小声地对赵婕妤说道:“好久没见昭仪姐姐这般气势逼人了。”   赵婕妤亦小声回道:“许是因为先前贵妃娘娘说宫里并非丧期,平白无故的不能穿白色,还说穿白色是对陛下不敬,让昭仪心里憋了气吧。”   这事是早晨在西棠苑,姜洛前往高台后发生的。   当时赵婕妤李美人她们都还没散开,正正把穆贵妃的话听了个全乎。   于是李美人茫然道:“可昭仪姐姐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赵婕妤道:“就是什么都没说,才憋了气。”   再加上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皇帝陡然途经御花园,即便是她们这等位分不高的,远远望见了都有些心浮气躁,更何况薛昭仪。   所以薛昭仪看似是忽然对穆贵妃发难,但究其原因,还是穆贵妃先挑起的头。   经赵婕妤这么一解释,李美人似懂非懂。   前头听了一耳朵姜洛也可算明白,皇帝他岂止是祸水,他分明是能亡国那种级别的祸水。   有这么大个时不时就要出来搅乱佳丽们一池春水的祸水在前,她要如何作为,才能在协调后宫的同时,也守住她永宁宫的一亩三分地不被拖下水?   姜洛深深叹息。   在御花园里逛了小半圈,姜洛领着一众跟班回了瑶花楼,补妆为下午的全家福做准备。   重新点过口脂,步摇也重新佩戴,姜洛满意地听弄月夸赞娘娘真是美极了,抬手接过变回白色的团团,问长公主她们好了没。   扶玉道:“薛昭仪似乎还没出来。”   出了屋子,果然厅中正坐着说话的人里没有薛昭仪。   姜洛坐下等了片刻,薛昭仪才姗姗而来。   她一到,登时包括姜洛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望向她,眼神或惊艳或诧异,不一而足。   只因午膳时她还穿着绣有海棠花的白色衣裙,仙则仙矣,多多少少还有点人气。然而这不过半个时辰没见,她就换了身别说是朵海棠花了,通体上下连道暗纹都找不着的真真正正的白衣。   纯白向来高洁出尘,她这么莲步轻移,神容淡漠,直教人觉得她马上就要羽化登仙了。   当然也有人不这么想。   譬如李美人,姜洛清楚地听到这傻孩子同赵婕妤咬耳朵道:“昭仪姐姐是故意的吧?贵妃姐姐说不能穿白色,她偏要穿白色,还要穿没有一丝杂色的,贵妃姐姐肯定气坏了。”   姜洛瞥了眼穆贵妃。   不知可是用膳时的险些入套让穆贵妃吃一堑长一智,这会儿她竟半个眼神都没往薛昭仪那边送。乃至于眼观鼻鼻观心,她端端地坐着,对薛昭仪带来的动静充耳不闻。   果然宫斗容易使人成长。   姜洛道了句走吧,率先起身往瑶花楼外走。   其余人跟上的同时,也不妨碍继续关注薛昭仪。   然后她们就见到,可巧不巧的,穆贵妃正从薛昭仪身边经过。   换作以往,穆贵妃即便不挑薛昭仪的刺,也得快言快语地说上那么两句。可这回穆贵妃目不斜视,仿佛看不到薛昭仪似的,径自走过了,半个字都没往外蹦。   旁观者们讶然不已。   “贵妃娘娘竟能沉得住气。”   “刚才还说贵妃要被昭仪气到,现在看,却是昭仪被贵妃气到。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感觉可不好受。”   “到底是贵妃,倘若心中真没点计较,早像以前的淑妃那样被撵出宫去了。”   “都是不好招惹的……”   注意到穆贵妃经过后,薛昭仪神容比刚才更加淡漠,可见被她们说中了,佳丽们窃窃私语声越发小了下去。   重新来到西棠苑,日头比上午的晒,好在画全家福那块儿地的西府海棠生得枝繁叶茂,坐在树荫下,手中执一把纨扇,也不觉得多热。   姜洛和容樱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穆贵妃薛昭仪等人在旁边依次落座。   等小猫小狗也蹲好卧好,画师向姜洛请示了下,开始作画。   因为是全家福,穆贵妃她们不仅要求普通的纸本,还要求绢本的,传个百年千年也能完好如初的那种,故此这一整个下午,每每姜洛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都能发现薛昭仪没再冷着脸,穆贵妃也没再无视前者。   两人俨然从未吵过架,亲亲热热地挨着,面上表情也是如出一辙的温和,乍看好一对姐妹花。   姜洛却更想叹息了。   这面和心不和,她真是多看一眼,就觉得更糟心一点。   及至晚霞漫天的时分,姜洛让人送画师出宫,容樱也起身告辞。   “明日我带那个戏班子进宫,”容樱临走时这么说道,“咱们在瑶花楼听戏。”   姜洛道:“好。你回去路上慢些。”   容樱这便轻快地走了。   从西棠苑出来,才进廊道,就见前方不远处赫然等着个熟人。   容樱走近,见真的是御前伺候的高公公,便道:“公公怎么在这儿?皇兄要见我?”   高公公先给她行了礼,方才拂尘一甩,笑得慈眉善目:“回殿下的话,奴婢是奉命来问话的。”   “问什么?”   “陛下要奴婢问,您今日与皇后娘娘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我巴不得往后天天来宫里找皇嫂玩。还有别的话要问吗?”   “有。陛下要奴婢再问,您玩得这么开心,怎么不叫上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生日,但是正赶上918,不打算过了,听听祝福就行,大家可以满足我嘛ovo 第13章 舔狗   容樱被问傻了。   她只觉轰隆轰隆,像是晴天霹雳,突如其来的雷霆直劈得她两耳发懵,浑身都木了。   她一度怀疑她已经原地升天,不在人世,否则她怎么能听到高公公这样的转述?   容樱僵立着,眨眨眼,再眨了眨眼。   如此重复好一会儿,容樱方有了她其实还活在这世上的知觉。于是她猛然回神,震惊道:“皇兄他真这么说?不会是公公你胡诌诓我,拿我寻开心吧?”   高公公闻言笑道:“奴婢岂敢哄骗殿下。”   容樱道也是,便猜测:“那难不成是皇兄被哪份奏章给气到,又听到我进宫只找皇嫂不找他,觉得我眼里没他这个当哥哥的,一时不痛快,就说错话了?”   高公公听罢,心道陛下是不痛快。   可那不痛快似乎并非出自殿下您啊。   然而没等高公公接话,容樱已然反驳了刚才的揣测。   她自言自语道:“不,皇兄他才不会说错话。他只会说反话!就像我新买的胭脂,皇嫂夸颜色很好看,很衬我,贵妃她们也都变着法儿地夸我,偏偏皇兄说我丑!”   说到这里,容樱恍然大悟,并且越说下去,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是对的:“皇兄他一定是嫌我前两日老去找他太烦了,恰好我今日没过去,身边没人烦他,他应当非常满意。所以为了让我往后也别去烦他,他就故意说反话,好教我记得清楚些……”   就说嘛。   像她皇兄那种恨不得与奏章长在一起,永远也别分离的批阅狂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要她叫上他一起玩?   一起玩什么,玩坐在最中间,身边全是争着抢着要伺候他的后妃的那种左拥右抱?   届时他自己是舒坦了,后妃们则岂非又要为着他争风吃醋,毁了她皇嫂辛辛苦苦才营建起来的和谐后宫?   那她皇嫂不得气死!   容樱越想越通透。   碍于今日才亲眼见过皇嫂不高兴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并不想那么快就又见皇嫂真正生气时的样子,容樱极郑重地对高公公说道:“劳烦公公替我给皇兄传话,就说皇兄的意思我明白了,请他大可放心,以后除非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否则我绝不再去烦他。”   高公公眉心一跳。   长公主殿下能明白陛下的意思固然是好,可他怎么觉得,殿下其实会错意了?   于是忙道:“殿下,陛下说的不是反话,陛下就是想您和皇后娘娘玩的时候也叫上他。”   末了说成日在长生殿里批奏章是个体力活儿,陛下也是需要适当的玩乐休息的。   容樱非常赞同适当休息这种说法。   但最终还是摇头,从小到大,她实在是被她皇兄坑太多次了:“公公不必替皇兄说话。他什么性子我清楚得很,他就是同我说反话,他才不乐意让我叫他一起玩。”   说着抬头,看了看天。   耽搁了这么会儿,天色已然变暗,再不走,宫里就该下钥了。   谨记着嬷嬷让她早点回去,好将这两日没练习的香袋步骤给补上,容樱对高公公道:“时候不早,我得赶紧出宫去。公公也回长生殿吧。”   看她步伐匆匆,几个眨眼的工夫就带着人出了廊道,高公公也只好摇摇头,沉思着回长生殿。   老实说,高公公也不太明白,陛下怎么突然就兴起过问后宫的念头,还额外指明了皇后。   难道这些日子,皇后娘娘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吗?   回想近来后宫的动静,无非就是养宠和作画,这两样委实没哪个是了不得的,高公公不禁回头,看了眼永宁宫所在的方向。   想来要不了多久,从长生殿去永宁宫的路,他闭着眼也能走完吧。   ……   那头西棠苑里,姜洛和佳丽们没走,正在说刚才看到的画。   不论是上午的单人单宠,还是下午的全家福,所有的画作目前连半成品都算不上,想要看到成品,少说也得等上数月。   尽管如此,佳丽们也还是对那些风格迥异的画作观赏良久,并将画师们全赏赐了一通。   这其中以穆贵妃最为中意的那位大家得到的赏赐最多,什么文房四宝、金银玉器、绫罗绸缎,但凡佳丽们能赏的,统统赏了下去,概因她们非常满意画里的自己和爱宠。   佳人佳妙,爱宠可爱,谁不赏谁眼瞎。   当然,自己满意的同时,也不能忘记恭维别的人。   “皇后娘娘那幅画你们瞧了吗?那位大家的丹青真真妙极,娘娘和团团在他笔下好似成了九天之上的神女和灵兽。”   “贵妃姐姐那幅金豆儿戏海棠也很好看啊。”   “你的圆圆扑蝶也画得好,圆圆的毛色在西府海棠的布景里完全是点睛之笔。”   “谢贵妃姐姐称赞,”转而道,“婕妤姐姐,画师画的四脚朝天的胖虎好可爱,妾能摸摸胖虎的小肚子吗?”   “你尽管摸。不过我倒是想摸昭仪的白雪儿,那画上的白雪儿几乎画活了。”   “才人妹妹的衔蝉奴也画得甚是活灵活现……”   旁听了会儿佳丽们不要钱似的溢美之词,眼见天要黑了,亮着的宫灯罩子外也渐次出现了小虫子,姜洛不得不打断她们:“行了,都回去吧。”   佳丽们意犹未尽地停住,行礼恭送皇后离开。   岂料皇后才走了两步,便驻足回首道:“李美人,你同本宫一起。”   李美人忙不迭跟上。   眼睁睁望着李美人跟随皇后离开,余下的佳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难以理解皇后怎么就对李美人青眼相加。   凭什么,凭那股子对着谁都能乐呵呵的傻劲吗?   直等出了西棠苑,姜洛才对已经不仅仅是她自己觉得,连同众佳丽也都认为是傻孩子的李美人说道:“再过两日,你去长生殿的半月之期是不是就要满了?”   李美人闻言,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点头道是。   “娘娘怎么说起这个?”李美人问,“娘娘是担心妾这半月天天去长生殿,皇帝陛下会厌烦妾,训斥妾吗?”   姜洛道:“你这么讨人喜欢,如何会被陛下训斥。”   这话让得李美人快快乐乐地眯眼一笑,笑出两个酒窝。   姜洛没忍住,伸手戳在她酒窝上。   这傻孩子看起来是傻,实则外愚内智,没见连穆贵妃都拿她的傻没辙,更别提那背景板皇帝。   甚至姜洛估摸着,这小半月,李美人又是见过皇帝,又是被高公公问候,保不齐这孩子在她没看的那后面的剧情里,戏份比起穆贵妃也不遑多让。   深感自己这个皇后在宫斗文中除了拉动剧情,别的一点用都没有,姜洛不由又戳了戳李美人的酒窝。   这说不准就是那位获得最终胜利的最大赢家呢。   “就到这儿吧,”同行了一段,再往前走是永宁宫的方向,姜洛止步道,“天黑路不好走,本宫派人送你回去。”   李美人乖顺谢恩。   使了几个太监提灯送李美人回宜春殿,姜洛自己也没在外面停留,回永宁宫用过膳,练了会儿字便沐浴就寝。   大约是白天的事在心底留下了很重的痕迹,这夜姜洛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在做梦。   梦境稀奇古怪且毫无逻辑,却又莫名其妙地耗费心神。等被叫醒,姜洛疲惫睁眼,觉得自己好像没睡一样,全身的肌肉都是酸的。   她坐起来,有气无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娘娘今日起得有些晚,长公主她们已经到了,”扶玉上前给姜洛按揉的同时说道,“长公主说的那个戏班子也到了,瑶花楼那边正在布置。”   姜洛听着,没精打采地应了声。   扶玉道:“娘娘可是没睡好?奴婢这就出去和长公主说一声。”   姜洛道:“不用。我就是做梦累得慌,回头睡一觉就好。”   话是这么说,等到梳洗完毕去外殿接见容樱和众佳丽,哪怕喝了杯浓茶,姜洛也还是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离得近的容樱最先发觉她的异常。   “皇嫂,你哪里不舒服吗?”容樱问,“可要叫太医?”   姜洛说不用,又把给扶玉说的那个解释重复了遍。   容樱道:“那皇嫂还去瑶花楼听戏吗?”   姜洛道:“去。”   于是出了永宁宫,横穿御花园进到瑶花楼,抬眼就见院子中央的那座戏台已经焕然一新,乍看和外头正宗的梨园没什么两样。   众人落座,立时便见不论台前幕后,整个戏班子的人皆躬身迎来,诚惶诚恐地跪拜。   这戏班子才成名不久,尚未见过多少权贵,这陡然一朝被召进宫给皇后等诸位娘娘唱戏,即便是其中最心高气傲的角儿,这会儿也低垂着眼,并不敢到处张望。   姜洛道了句起,戏班子的人起身,其中班主递上本戏目,请娘娘点戏。   扶玉接过呈给姜洛,姜洛翻开略扫了眼,随意点了出《牡丹亭》。   不多时,戏台上做完最后的布置,乐声渐起,咿咿呀呀的唱腔也随之响起,《牡丹亭》开唱。   姜洛起初还能细听台上唱的是什么。   然后半刻钟过去,她肘弯撑在座椅扶手上,手抵着额角睡着了。   直至听到有人说刚才带团团出去散步,孰料走着走着,团团就不见了,正半梦半醒着的姜洛瞬间清醒。   她坐直身体,正要吩咐去找团团,却忽然反应过来,这里是瑶花楼。   瑶花楼离西棠苑近。   也不知是这一刹那福至心灵,还是鬼使神差,总之姜洛没让人找狗,只说她知道团团在哪。   和旁边的容樱说了声,姜洛独自一人离开瑶花楼,扶玉都没能跟着。   姜洛去了西棠苑和含芳殿相连着的那扇角门。   果不其然,被撞开了条缝的角门前,团团正使劲摇着小尾巴,绕着不过一天没见的盛光转圈圈。   瞧团团那比昨日还要更熟练的舔狗样,姜洛简直大写的服气。   不过与昨日她还能吃盛光的醋,偷偷骂团团小白眼狗不同,这次她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因为她怀疑,盛光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特别能勾引团团的特质。   就好比她是人形猫薄荷,其实他也是人形……狗罐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谢谢大家呀,你们都是我的宝宝,今天评论给你们发红包吧=3=   感谢茶茶的火箭炮~   感谢璇×11、雎雎×5、棠梨煎雪、emmmm、轻灵、o兔子先生t肉肉、鱼临渊、落月、我要好好上自习的地雷~   感谢BH×20、王家小五×15瓶、雎雎×10、victoria×10、胖团崽×10、o兔子先生t肉肉×10、我要好好上自习×7的营养液~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作精   正想着,就见那人形狗罐头望过来。   他颔首算作见礼,然后道:“原来团团是只白狗。”   经他这么一说,姜洛这才记起前两次团团都是扑腾得灰不溜秋地出现在他面前,可不就让他误会了团团的毛色。   姜洛也颔首,应道:“之前应当是钻进哪个坑里,才惹了一身灰。”然后唤团团过来。   谁知团团仿佛没听到似的,仍兀自围着盛光转个不停。   它小爪子一扒一扒,嘴里也不断发出哼唧声,非要让盛光摸它抱它。   姜洛顿时更服气了。   果然有人形狗罐头在前,主人都得靠边儿站。   她只好停了片刻,才又唤了声团团。   这下团团总算回头。   暗忖这家伙没被勾引到连她这个主人都不记得,还算有那么点良心,姜洛正要迎接它的回归,就见它毫不留恋地扭过头,继续冲盛光撒娇。   姜洛:“……”   盛光则失笑。   他本就生得张容色昳丽的好面孔,一笑起来,两旁娇艳欲滴的西府海棠都不及他惹眼。他俯身,轻轻摸了下团团脑袋,道:“你主人在喊你,快回去吧。事不过三,以后可不能再乱跑。”   团团此刻正在兴头上,哪里能听进他的话。   反而因为终于得到他的抚摸,它小尾巴摇得更加用力不说,还主动躺到地上,眼珠子巴巴地盯着他,向他袒露自己的肚皮。   刚满月的小奶狗,肚皮那儿的毛不多,又短又软,皮肤也粉粉嫩嫩的。   盛光便又摸了摸它的肚皮,道:“回去吧。”   满足了的团团这才翻身起来,撒欢地往姜洛那边跑。   见它终于舍得回来,姜洛二话不说,对着它的小屁股开揍。   和之前采取没蛋没奶的惩罚措施不同,这次姜洛指一下盛光,就揍一下团团,指下盛光,又揍下团团,以此让团团明白它是因为盛光才挨的揍:“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乱跑,不听话,见人就亲,不记得主人……你说你不挨揍谁挨揍?”   团团被揍得小身子缩成一团,委屈地直叫唤。   铁石心肠状态下的姜洛不为所动。   还是木桩子一样任由姜洛指着的盛光开口道:“可以了。再打下去,它会怕你。”   姜洛停手。   看团团蜷缩着,小模样又怂又惧,姜洛无语坏了,她都没用力好吧?装成这样给谁看呢。   瞥了眼盛光,姜洛戳着团团的脑门,低声说了句小作精,旋即摊开手掌,做出个抱抱的动作。   这动作实在熟悉,刚刚还委屈得不行的团团立马鱼跃而起,冲进了姜洛怀抱。   冲进去后,在软绵绵又香喷喷的怀抱里这拱拱那拱拱,拱出个最舒服的姿势,才安静下来不动了。   姜洛一手兜住团团的小屁股,一手圈住它的身体站起来,同盛光告辞。   盛光赶在她走前道:“今日瑶花楼那边很热闹。”   姜洛应道:“那边从宫外请了个戏班子,正在唱戏。”   盛光道:“唱戏?倒是不错的消遣。”   说了这么句,盛光不再多言。他和以前一样,站在原地,目送姜洛离开。   姜洛也照旧没有回头。   直等出了西棠苑,姜洛才站定回望。   此时身后满园的西府海棠里,已经看不到盛光的身影。   其实姜洛挺想问盛光一个问题——   他是不是和先帝那位陈姓的宠妃有什么瓜葛,抑或是他和后宫里的谁有牵扯,否则怎么每次遇到他都是在固定的地点,并且还一副等人的样子?   不过考虑到这都撞见三次了,自己也还是没能摸透盛光对姜皇后到底持有怎样的态度,姜洛只得按捺住,同时尽可能地以不会出太多差错的方式同盛光相处,避免掉马。   说起掉马,她才碰见个盛光,就已经如此艰难。   那么日后倘若碰到容奉和穆不宣,她岂非要经历古往今来史上第一艰难?   预感梦想的养老生活即将离自己越来越远,姜洛情不自禁地将团团抱得更紧。   这会儿的瑶花楼里,《牡丹亭》已经唱完,正在唱的是《琵琶记》。看台上容樱和众佳丽或静听细品,或小声跟唱,气氛还算和洽,并未因姜洛的提前离场闹出什么乱子。   姜洛便没上看台,对一直守在楼下等她回来的扶玉道:“派人去跟长公主支会一声,说我乏了,先走了。”   按理说揍狗可以使人清醒,可姜洛还是觉得困顿。   正宗古典的《琵琶记》是很值得一听,但听戏和睡觉,她选择后者。   扶玉问:“娘娘,真的不用请太医吗?”   姜洛摇头。   回了永宁宫,姜洛即刻上榻补眠,一气睡到自然醒。   不过这自然醒和往常不太一样。   因为姜洛很明显地感到她嗓子有点疼,喊扶玉时更是沙哑得出不了声,像是感冒的症状。   ……不能吧?   姜洛心道,她睡觉一贯老实,又没有踢被子的习惯,怎么就感冒了?   怀着一丝怀疑,姜洛掀开被子,准备起床。   然后她就打了个喷嚏。   可巧弄月捧着记录这月后宫各项开支的账簿进来,听见姜洛打喷嚏的动静,弄月立马放下账簿,扭头出去请太医。   扶玉也迅速给姜洛倒热水,往她身上加外衣加被子,几乎将姜洛裹成了个茧。   趁太医还没到,姜洛甚是困难地从茧中伸出手,让扶玉把那一瞧就是需要她过目的账簿拿来。   扶玉拿了,顺便给她倒了杯新的热水。   因为是整个后宫的开支,上至皇后的永宁宫,下至无人问津的冷宫,哪怕采买了半斤瓜子都得记录在案,所以尽管只是一个月的份量,这账簿却还是极厚重,里头的字也密密麻麻,姜洛看一眼就头疼得慌。   但这是皇后的必做工作,姜洛只得耐着性子慢慢看。   不承想才看了两行,她就觉得嗓子痒,紧接着便开始咳嗽,撕心裂肺的。扶玉见状,立即将账簿拿走。   非常神奇的,账簿才一离手,姜洛立马就不咳了。   “等等。”   姜洛拦住扶玉,重新上手去摸账簿。   只摸了那么一下,她就又咳起来,收都收不住。   扶玉再次拿走账簿。   这回姜洛没拦了。   她躺下来,安详地瞌上眼,觉得今天的自己真是分外娇弱。   转念又想上天让她一碰账簿就咳嗽,不碰就不咳,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咸鱼,真是可喜可贺。   不多时,弄月领着太医到了。   望闻问切折腾好一阵,太医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受凉,开方子喝上几剂药即可。   等方子开好,扶玉亲自去抓药,弄月留在永宁宫伺候。   弄月给娘娘换了张新帕子,转眼见茶杯见了底,正要倒热水时,有小太监入内,说是李美人来了,问娘娘见还是不见。   姜洛道:“李美人有说是什么事吗?”   小太监道:“美人听闻娘娘不适,特意前来探望。”   姜洛道:“让她进来吧。”   小太监应是,转身出去请李美人。   李美人进来后,匆匆扫了遍永宁宫内殿的铺陈,来不及感叹皇后娘娘的寝殿就是不一样,便朝榻上的姜洛扑了过去。   “娘娘,”她堪堪在榻边停下,脸上写满了关怀,“太医来看过了吗,怎么说?”   姜洛道:“受凉而已,不是什么大病。”   李美人道:“老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娘娘可不能轻视小病。”   说话间,扶玉抓了药回来,同姜洛说了声,便去小厨房煎药。   也不知可是扶玉进出时带起了风,姜洛觉得嗓子又痒了。   她拿帕子掩唇咳了好一会儿,方沙哑地问李美人:“你学过算术吗?”   听姜洛咳得厉害,李美人担忧极了,絮絮叨叨地说娘娘一定要好好喝药多多休息,才答:“学过,但学得不好。”然后举起戴着羊脂白玉镯子的手,羞赧道,“昨日娘娘问半月之期,妾还在那用指头数数呢。”   姜洛问:“那你可知宫里谁的算术学得好?”   李美人道:“应该是昭仪姐姐吧?昭仪姐姐进宫前,不是京城第一才女吗?”   姜洛了然。   难怪宫斗文里姜皇后因病无暇管理后宫,将权力下放给位分仅次于她的穆贵妃,可薛昭仪却敢同穆贵妃夺权,原来还有算术这方面的缘故。   李美人走后,姜洛让人去临清殿将薛昭仪请过来。   薛昭仪很快便来了。   她行过礼,还未问候一句,姜洛就把账簿的事同她说了。   “本宫这一病,不知何时能够痊愈,处理宫中事务实在有心无力,”姜洛是这么说的,“听闻你算术好,这账簿就交由你来看,若查出缺漏错误之处,须得对下整治惩处,也都交给你来。”   闻言,薛昭仪神情微动。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皇后找她来,竟是绕过了穆贵妃,直接放权给她。   这对热衷宫斗的人来说,无疑比天上掉馅饼还要更让人兴奋。   恰在这时,小太监再次入内:“娘娘,高公公求见。”   “高公公?他是为什么来的?”   “公公说是替陛下给娘娘探病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多喝热水→古往今来至理名言【并不   以及真正的咸鱼,永远可以自己给自己找借口:) 第15章 甜味   听完小太监的话,姜洛第一反应就是莫名其妙。   她只是感冒,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病,居然能惹得皇帝派他的近侍过来探病?   皇帝他脑子没问题吧,好端端的,突然这么关心后宫做什么?   姜洛不由仔细回忆她穿书的这半个月,皇帝他直接或间接出场的次数。   最开始,他在长生殿接见了李美人;其次是前两日的中午,他往御花园走了趟;现如今,他又搞这么一出探病来彰显他的存在感……   姜洛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原剧情里,姜皇后病逝前,皇帝一直都只活在佳丽们的谈天说地中,从未正面出场过。可现在,摆在姜洛眼前的,却是她穿书带动的蝴蝶效应致使皇帝人设濒临崩塌。   ——当背景板不再是背景板,她这个皇后要怎么做,才能平安无事地苟过未来半年?   她可不想拿她的咸鱼奥义跟宫斗技能点满的佳丽们玩争宠。   姜洛表情更严肃了。   她这副样子看得坐在旁边的薛昭仪莫名有些紧张,当然更多的则是茫然。   毕竟薛昭仪怎么也想不到,皇后她不仅仅是对皇帝毫无兴趣,她根本是对皇帝本身就抗拒之极。   于是薛昭仪也只能猜测皇后可能因为是陛下派了人,而非亲自过来慰问才不高兴。然后转眼就见皇后不知想了什么,神色稍缓,让那小太监领高公公进来。   高公公并非一个人来的。   在他身后,跟着好长一串的宫人。   每个宫人手里都捧着东西,如人参、灵芝之类的药材,又如东珠、玛瑙之类的珍宝,放眼望去,全是御赐之物。   宫人们鱼贯而入,依次将御赐之物摆放在桌上。   看着那高高堆起来的小山,薛昭仪下意识望向皇后,这么多东西,足见陛下的用心。   这下皇后该高兴了吧?   却见皇后神色未改,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往那小山上瞟。薛昭仪一时无法判断她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觉皇后不愧是皇后,倘若换作穆贵妃在场,恐怕早就喜不自胜。   “陛下得知娘娘身体不适,特命奴婢前来探望。”   高公公见过礼,恭恭敬敬地垂首道:“这些都是陛下亲自挑选的,还请娘娘过目。”   姜洛道:“陛下有心了。”   她对弄月示意了下,弄月立刻命人将御赐之物收好。   高公公则问起姜洛的身体状况。   问完后,再关切地说上几句,像是“陛下实在担心娘娘”“娘娘切勿太过操劳”此类的话,之后没多留,领着宫人们走了。   这一进进出出带了不少风,姜洛又开始咳。   她边咳边想,看高公公的样子,这替皇帝探病充其量就是走个过场。   人参灵芝、东珠玛瑙,这些东西看似珍贵,尤其后者,极其能讨女人欢心,实则放在皇帝的私库,也只能是攒灰的作用。   所以皇帝将这些可有可无,却又不会出错的东西赏赐给她,一则为安抚慰劳生病的她,以示他对皇后的看重,二则表明他还是记得他有个后宫的。   至于三,也是顺便稳住后妃们躁动的心,以免她因为“太过操劳”无法很好地管理后宫,到时候还得麻烦他过来管。   综上所述,这次探病,并不代表皇帝真的有要关注后宫的打算,姜洛暂时用不着担心那么多。   想通了,也咳够了,见薛昭仪面露忧色,姜洛摆摆手:“本宫没事。你去看账簿吧。”   说完躺下,闭目小憩。   因姜洛没说让薛昭仪把账簿拿走,弄月便将薛昭仪引到备有笔墨纸砚的书桌前,请昭仪就在这儿看。   心知皇后首次放权,势必要看她做得像是那么个样子,才能真的将宫中一应事务交给她处理,薛昭仪郑重地净过手,方落座看起账簿,时不时执笔计算,很是认真。   殿内一时无话。   直等扶玉煎好药过来,那股子药材特有的味道,让得薛昭仪停笔的同时,也唤醒了不知何时又睡着了的姜洛。   姜洛闷声咳了几下,坐起身,皱着眉看扶玉端着的黑漆漆的药。   “已经不烫了,”扶玉道,“娘娘快喝吧。”   姜洛有点犹豫。   这药的味道和颜色,怎么看怎么苦。   料想原本的姜皇后也有吃药怕苦的毛病,扶玉没催姜洛,转头让弄月端盘蜜饯,留作喝完药压味用。   姜洛这才勉为其难地接过药。   她没有一勺一勺地喝,而是闭上眼,一鼓作气地一口闷。   闷完才觉出,里头应该放了像是甘草那种自带甜味的药材,没想象中的那么苦。   再吃块糖渍的梅子,嘴里彻底没了药味,姜洛拿帕子擦擦嘴角,对扶玉说了句传膳,又问那边的薛昭仪有没有用过午膳。   薛昭仪道用过了,然后拿着账簿和一叠写满字的纸过来,请娘娘查验她方才的成果。   姜洛一看,但凡账簿不太对的地方,薛昭仪都有在纸上翻来覆去地计算,确定是真的出错了,才用红色在账簿上勾个圈,一目了然。   再细看,薛昭仪计算的没有哪怕一处是错的,她算术是真的好。   “非常好,”姜洛夸赞道,“这样一来,本宫也能放心了。”   由于对薛昭仪实在满意,姜洛当即便让弄月将剩余的账簿全交给薛昭仪,真切是赋予重任。   薛昭仪谦逊又不失自得地表示娘娘好好养病,她定然不负所望。   御膳呈上来后,也不知可是生病坏了胃口,姜洛没吃多少,就让人撤下。   她皱着眉咳嗽,头一次觉得重感冒也挺难捱的。   不久穆贵妃赵婕妤等佳丽们前前后后地来永宁宫探病,包括上午听完戏就出宫了的容樱也再度进宫,还给姜洛带了好几个止咳的民间偏方。   “我前脚才出宫,后脚就听说皇嫂病了,可把我吓了一跳。幸好不是什么大病……”   容樱一脸庆幸。   而她话中的关怀之意在姜洛听来异常妥帖,比起只知道拿御赐之物来应付的她皇兄好上不知多少。   容樱这时又道:“不过我来前,有听到个不太好的事。”   “什么事?”   “皇嫂家里的那位妹妹,似乎明日要进宫来给皇嫂探病。”   姜洛闻言,精神蓦地一震。   庶妹借口探病进宫,意图仿照飞燕合德,与嫡姐共同侍奉皇帝的剧情居然没被蝴蝶掉?   庶妹战斗力竟恐怖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  借用下土豆的梗   然后不要嫌弃短小!我在存稿准备不久后的日万了【握拳 第16章 动人   容樱这话一说,即使是想跟皇后掰扯账簿之事的穆贵妃,闻言也不由得飞快按下心思,转而和其余佳丽聊起了皇后的那位妹妹。   “本宫听到了什么,姜沁居然要进宫?”   “好心告诫诸位姐妹一句,倘若遇到姜沁,千万要小心,她绝非什么好相与的人。”   “也不知姜沁可还是像以前那样,自诩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便成天摆着个楚楚可怜的样子博同情,说出去简直能笑死人。”   “要妾说,她早不来晚不来,偏赶在娘娘病了才来……”   “她至今还未议亲,她野心大着呢。”   佳丽们一说起姜沁就停不下来。   原因无他,姜沁实在是太出名了。   姜洛也开始回忆宫斗文中和姜沁有关的内容。   世人皆知,宋国公姜序,戎马半生,披肝沥胆,堪为当朝第一股肱之臣。私下里,姜序对父母孝顺,对妻子儿女爱护有加,对友人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人无可指摘。   然而就是这样的姜序,却有个无论如何都无法抹除的污点。   那污点便是姜沁。   当年边疆战事平息后,先帝召姜序回京,于延嘉殿设宴,为姜序接风洗尘。那晚,君臣二人把酒言欢,及至入夜,先帝意犹未尽,命姜序留宿偏殿,道要抵足而眠。   岂料就是这随口一句的“抵足而眠”,竟闹出了桩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的丑事。   由于“抵足而眠”,知道先帝这夜会宿在延嘉殿,有宫女起了心思,想趁此机会献身给先帝。待得夜深,宫女以伺候起夜为由进入偏殿,悄悄脱光了爬上榻,却不知先帝早被宠妃截走,睡在那儿的赫然是微醺的姜序。   发现献错了人,宫女作何反应不得而知,因为她没等姜序清醒便离开,导致姜序误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过了几年,姜序被引到冷宫,碰见个自称是他亲生女儿的小孩。   小孩告诉姜序,她娘不久前被冷宫里的废妃折磨至死,好在断气前说了她的身世,让她找他,叫他带她出宫,因为娘说像她这样的小孩在冷宫里是活不下去的。   看小孩拿出她娘留给她的遗物,姜序这才知道那年在延嘉殿并非做梦。   姜序品性端良,做不出残害无辜之事,更何况这还是他的血脉。他只好费了番工夫带小孩回国公府,取名为姜沁,对外宣称多年前走失的二姑娘找回来了。   按理说,从能逼得人发疯的冷宫来到其乐融融的国公府,姜沁应该是满意的,至少她可以吃饱穿暖,不用再为半块馒头而被折磨得头破血流。   可事实并非如此。   打从进入国公府的第一天起,姜沁她就疯狂地嫉妒,乃至是仇视整个姜氏。   因为在她的认知中,姜序抛弃了她和她娘,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幸福美满的生活。   姜沁自小在冷宫长大,看惯了世态炎凉,也见多了虚与委蛇,耳濡目染之下,她心里嫉恨的念头有多强烈,她面上就表现得有多乖顺。以致于家里陡然多出个她,哪怕国公夫人再不乐意,也没有苛待她。   她的嫡兄嫡姐念在她这么小就没了亲娘,也待她很好,什么吃的玩的都给她,全然将她当成一家人。   不过很快,这一家人的假象就被打破。   起因是姜沁说池子里的鱼不好看,她嫡姐却说好看,于是毫无预兆的,姜沁一把将嫡姐推下水。   然后站在岸边,对在水中挣扎的嫡姐笑,说你快死吧。   但她嫡姐福大命大,没死成。   不仅没死,还拿她那句话一字未改地告了状。自此姜沁在国公府里的待遇虽没什么变动,但她却无可避免地被所有人忽视。   这样的经历放在别人身上,少不得要想方设法地弥补,抑或是生存得更加小心翼翼。   可姜沁不。   她反而更加光明正大地诅咒嫡姐去死,也敢当着姜序的面诬陷嫡兄轻薄她,甚至对外声称国公夫人虐待庶女,闹得整个国公府都不得安宁。   也是后来姜沁长大了,知道像她这样的庶女,婚事是由当家主母安排的,为防国公夫人将她下嫁给贩夫走卒之流,姜沁开始收敛,开始伪装,这才渐渐有了佳丽们口中的模样。   “……本宫明日就在这儿候着,等她来。”   说这话的是穆贵妃,她同姜沁之间也有些不愉快。   她难得一张脸冷冰冰的,语气也冻人得很:“本宫倒要看看,她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其余佳丽也纷纷附和。   还道皇后身体不适,这正是她们替娘娘分忧的时候,她们绝对会好好接待宫外来的贵客。   眼看佳丽们就这么统一战线,姜洛心道庶女战斗力果然非同凡响,随即咳了声,道:“那明日就劳烦诸位妹妹了。”   这是允许姜沁进宫,同时也是允许佳丽们放开手应对姜沁的意思。   佳丽们连说娘娘大可放心,养好身体才是正事。   说完商量明日该如何打扮才能艳压姜沁,不叫那白莲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旁边容樱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给出点意见,长公主的鼎力相助愈发激起了佳丽们的斗志。   于是明日到来,永宁宫里花团锦簇,五彩纷呈,直看得姜洛感叹不已,本来个个就已经是美人,这么盛装打扮起来,就更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   大美人们向姜洛请过安,便严阵以待。   等了不久,姜沁来了。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与端庄大气,一看就知道身份极贵重的她嫡姐不同,姜沁天生一把弱骨,生得也我见犹怜,似梨花带雨,分外动人。   尤其当她低低伏着身施礼,怯怯抬眼望过来时,那姿态最是销魂。   明明以前曾无数次地见过姜沁,可如今再次见到,在座的佳丽们没能忍住,向姜沁投去种种复杂目光。   这其中以穆贵妃为最。   即便已经过去数年,但穆贵妃仍清楚地记得,在她初初有了心仪之人,得知对方也心仪她后,她满怀喜悦地去见他,却远远看到弱柳扶风般的姜沁从他面前经过,落下一方手帕。   他拾起手帕,叫住姜沁还过去,看向姜沁的目光中竟是她从未见过的神采。   姜沁对他道谢,眉眼间尽是欲说还休。   这样郎情妾意的一幕,让得她嘴唇都几乎咬出血。   然而这还不算完。   因为在她受不了准备离开时,姜沁忽然侧头,和她对视。   只那一瞬间,她就明白,姜沁是故意的。   故意引诱她心仪之人,故意让她陷入这种难堪的境地,概因她过得好,碍了姜沁的眼。   姜沁其人,委实是个疯子。   “听闻娘娘生病,臣女实在担心,以致夜不能寐,”姜沁柔声说道,“如今亲眼见到娘娘并无大碍,臣女虽无法侍奉床前,却也能安心了。”   姜洛没接话。   她拿起帕子,掩唇咳了几下。   这一咳,仿佛是个暗号,穆贵妃当即替姜洛接话道:“夜不能寐?姜二姑娘怕不是在说笑吧。观你眼神清明,面色红润,哪里像是夜不能寐的样子?”   薛昭仪也道:“姜二姑娘,这里是皇宫,可犯不着说些谎话来诓人。”   头一次的,尽管没有姜洛的引领,以穆贵妃和薛昭仪为首的佳丽们却还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一致对外。   ——想假借侍疾的名义留在宫里?   不把这朵名叫姜沁的白莲花连枝带根地踩死,她们都配不上那句“后宫佳丽三千人”的千古名句!   作者有话要说:  姜洛:人间绝美白莲花,人间至味大咸鱼。姐妹绝配。 第17章 风头   这边姜沁被鸡蛋里挑骨头,那边姜洛咳完了,却没放下帕子,就那么半掩着脸看戏。   也就是姜洛看过书,知道姜沁是配角设定,实打实的白莲花女配,否则饶是她这么亲眼见到姜沁仅仅说了一句话而已,就被全体后妃故意针对,她也得觉得姜沁无辜。   庶女战斗力本来就已经很厉害了,再加个白莲花属性,简直无敌。   不过她的后宫佳丽个个也都点满了宫斗技能,又难得众志成城,想必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姜沁压得死死的吧。   姜洛想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方便吃瓜。   便见接连被两位娘娘挑刺,姜沁神色未变,没有丝毫的慌张。   她甚至轻轻柔柔地牵唇一笑,柔声细语道:“还请贵妃娘娘和昭仪娘娘容禀,臣女字字句句皆发自内心,绝非说笑诓骗。”   穆贵妃也笑:“是吗?本宫以前未曾见识何为睁眼说瞎话,今日总算能一睹为快。”   薛昭仪这会儿倒没接话。   但观其神色,料想穆贵妃所言和她要说的差不多。   被这么步步紧逼,姜沁笑意微敛,先郑重道了句:“臣女万万不敢在贵妃娘娘面前说瞎话。”而后才道,“臣女进宫前,于家中梳妆良久,方遮掩了面色,以免冲撞了皇后娘娘。”   尽管开启了吃瓜模式,但姜洛也没忘即时分析姜沁的话。   这话明着是解释,实则暗指自己的化妆技术好到连宫里的娘娘都看不出来。   她是在讽刺。   姜洛都能听出这些,更何况佳丽们。   果然,穆贵妃脸色一沉,其余人的表情也都不太美妙。   居然被区区宫外来的白莲花给嘲讽了……   “来人,端盆水,给姜二姑娘擦脸。”   穆贵妃不愧是贵妃,很快便想了个法子。   她斜睨着姜沁道:“本宫突然很想看看,姜二姑娘不施粉黛时是何模样。”   音落,立即便有宫女领命而去。等到返回,手中真的端了盆水。   宫女将水往姜沁面前一放。   姜沁唇边的笑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她望着那盆水,黛眉蹙起,愁绪若有若无:“贵妃娘娘要臣女擦脸,臣女不敢不从。可臣女今日状态不佳,惟恐会……”   话没说完,穆贵妃已然不耐烦。   穆贵妃下颚一抬,示意宫女给姜沁擦脸,道:“让你擦就擦,说这么多废话,你是想糊弄本宫?”   姜沁不说话了。   她蹙着眉看宫女走近,拿着手巾就要往她脸上擦。   心知今日不当着穆贵妃的面卸妆,她那句夜不能寐就不能善了,姜沁侧首,没让宫女碰她的脸,低声道她自己来。   宫女乐得将手巾交给她。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姜沁开始擦脸。   也不知她涂抹了多少胭脂水粉,眼看她擦了遍,把手巾过过水;再擦遍,再过过水。   姜洛佩服极了。   这得化了多浓的妆啊。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白莲花的专业素养吗?   直等穆贵妃的不耐烦几乎要变成实质,才见姜沁终于停手。   她抬起头,面色不再如擦脸前那般红润,而是白得像雪。许是真的夜不能寐,她眼下有微微的青,这使她看起来有些虚弱,更有些憔悴。   看出姜沁这段时日应该过得不大好,穆贵妃心里舒坦了。   “竟是本宫错怪姜二姑娘了,”穆贵妃很随意地道,“本宫给你赔个不是。”完了让姜沁落座,还让宫女给姜沁奉茶。   乍看穆贵妃给姜沁赔不是,这一回合是姜沁赢了。   但明眼人心里都门儿清,姜沁里子面子已然被穆贵妃给踩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刚来就被下马威,且还被下成功了,姜沁静默一瞬,素着张脸落座。   见姜沁气焰被打压得不成型,暂时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姜洛结束吃瓜模式,顺便放下帕子,换了个话题。   她道:“已经是月末,你们该喝茶了。”   有外人在,姜洛说得隐晦,不过该听懂的都听懂了。   瞥见包括穆贵妃在内,所有人皆瞬间变得跃跃欲试,姜沁不明所以。   这时李美人道:“娘娘,妾这次可以不喝茶吗?”   姜洛道:“随你。”   李美人道:“那妾这次不喝了。”   姜洛道:“怎么就不想喝了?”   李美人道:“能见一次陛下已经是天大的运气,妾不想所有的运气都花在这上头。与其拿运气去赌能不能见到第二次,还不如多来永宁宫陪娘娘说说话。”   听到这里,姜沁隐有明悟。   皇帝似乎不怎么来后宫。   不过……   喝茶可能会见到皇帝?   姜沁不由也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未免错过良机,姜沁顾不得太多,以略显好奇的口吻问道:“什么茶?顾渚紫笋,还是方山露芽?”   听出姜沁这言下之意是她也想见陛下,穆贵妃等人脸色又是一沉。   这时姜洛开口了。   “姜沁,”上首的皇后眼睫一抬,有种漫不经心的意味,也隐约带着那么点轻飘飘的嘲讽,“怎么,你想见陛下……你也想当妾?”   闻言,姜沁面色也变得不好看了。   即使对嫡姐妒忌厌恶到连梦里都在诅咒对方去死,可此时此刻,姜沁也不得不承认,嫡姐说得对。   好比穆贵妃,在她嫡姐不愿说话的时候,穆贵妃就是这永宁宫里最大的那个。然而她嫡姐一开口,穆贵妃须得立即闭嘴,绝不能抢她嫡姐的风头。   看似贵妃乃皇后之下位分最高的娘娘,可归根结底,也不过只是个需要向正妻低头的妾罢了。   这般说来,给皇帝当妾有什么好?   更别提,她嫡姐打小就是作为皇后来教养的,只要背后的姜氏不倒,她嫡姐哪怕没个孩子傍身,也能在后位上安安稳稳地坐下去。有这样的前提在,如穆贵妃、薛昭仪,即使皇长子由她们这些妃嫔所出,少不得也会被抱给她嫡姐养。   嫡庶,嫡长,全都是嫡在前。   正妻不死,妾永远都无法上位。   而她虽是庶女,却出身姜氏,似穆氏薛氏那等高门她是进不去,但仍有好些家世不错的青年才俊对她有意。她放着好好的正妻不当,反倒一门心思地想着进宫当妾……   以她今日在永宁宫中所见,真进了宫,也不知是给皇帝当妾,还是给她嫡姐当妾。   姜沁越想下去,面色就越发不好看。   终于,她垂下眼,再不出言。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打消了姜沁的心思,注意到佳丽们望过来的目光中没有因为地图炮对她产生愤怒怨怼等情绪,而是纯粹的高山仰止的意味,姜洛不露声色,悄悄松了口气。   她刚才还真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安下心的姜洛接过扶玉端来的止咳用的梨汤,慢吞吞地啜饮。   归根结底,这是宫斗文,不是宅斗文,姜沁她宅斗经验再丰富,放在宫里也不够用。   不过此情此景,还是让姜洛想起一句特别著名的台词。   ——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 第18章 要命   没有姜沁作妖,接下来的喝茶很顺利地进行。   不知可是因为有姜沁这么个头号大敌在,穆贵妃的注意力没放在喝茶上。   她没像上次那样翻来覆去地仔细筛选,而是很随意地指了杯。其余佳丽亦然。   挑完也没耽搁,端起来就喝。尝到味儿了便放下茶杯,这个说妾没中选,那个说妾的没加蜜。一圈下来,除没有喝茶的李美人外,只剩陈才人没开口。   显而易见,这回喝到加了蜜的,是陈才人。   素来安分的陈才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饶是穆贵妃也只稍微惋惜了下自己没中选,却没多艳羡陈才人,反而同其余佳丽一齐恭贺陈才人。   “难怪今早本宫才出锦澜殿,就听到喜鹊在叫,果真是个好兆头。”   “才人妹妹性子温顺,想来会讨陛下喜欢。”   “先恭喜妹妹了。”   陈才人闻言,连道自己今日只是运气好,毫无自得自满。   新的半月之期的人选定下,姜洛的梨汤也正好喝完。她搁下碗,摆了摆手,示意今日就到这里,佳丽们可以走了。   看出皇后精神不济,即使是很想再与姜沁大战三百回合的穆贵妃,此刻也不得不摁住心中的熊熊战意,恭顺地和薛昭仪等人一齐告退。   当然走前,她没忘对姜沁刮上那么几眼。   若非皇后生病体弱,撑不得太久,她今日非得将这朵白莲花踩得再不敢进宫。   见姜沁低着头,好似被那一遭擦脸给擦怕了,死活不同自己对视,穆贵妃心中更觉舒坦。   比平时噎得薛昭仪说不出话还要再舒坦上几分。   料想就算自己不在,皇后也绝不会让这白莲花有好果子吃,穆贵妃冷哼一声收回目光,扬着下颚走了。   眼看人都走光了,姜沁却还坐在那儿没动,脚下扎了根似的,姜洛道:“你不走?”   这话明里暗里都在说姜沁没眼色。   正如姜洛能分析出姜沁的言外之意,姜沁自也能听得出姜洛话中有话。于是本就素白的脸顿时更加素白,她从椅子上起来,嗫嚅着道:“皇后娘娘……”   她咬咬唇,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难以启齿。   姜洛没什么表情地睨着她。   姜沁这姿态,换成有男人在场,怕是早被勾得魂飞天外,恨不能把这娇娇小可怜搂进怀里好生安慰,要什么给什么。   可惜永宁宫里只有没了根的太监,姜洛这个伪嫡姐更是完全没有要当知心姐姐的意思。   等了会儿,也没能等到姜洛的反应,姜沁只好又咬咬唇。   却仍旧没说她为什么还没走。   姜洛最烦这种。浪费时间。   当即懒懒抬手扶住额头,都不想看姜沁了,那白莲花的作态实在多看一眼就觉得头疼:“既是探病,这看过了,你也该出宫了。不会是想让本宫送你吧?”   姜沁犹豫了下,小声说道:“姐姐……”   这一声亲昵极了。   细听还带了那么点隐约的娇痴之意,听得姜洛陡然一个激灵。   ……要命。   刚才姜沁跟穆贵妃交手,堪称一败涂地。她以为姜沁也就那样了,孰料庶妹到底是庶妹,竟只有对上嫡姐才能发挥出最完整的战斗力。   哪怕她非真嫡姐,但无可否认,这句“姐姐”给她造成的伤害大得过分了。   姜洛登时撤回扶着额头的手,借摸玉镯子的动作将袖子往下拉了拉,以免被庶妹发现她起了鸡皮疙瘩,从而觉出不该觉出的端倪。   飞快调整了一番心态,姜洛漠然道:“你刚才叫本宫什么?”   姜沁哪里敢再喊第二遍姐姐,只小声喊了句娘娘。   姜洛嗯了声。   姜沁这时才道:“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按理说,似这等态度谦虚的请求,被请求者应当给面子地询问是怎样的请求。   可放在姜洛这儿,却变成:“不情之请?既是不情之请,那就别说了,本宫不会应的。”   姜沁:“……”   正斟酌字句的姜沁险些被憋死。   好在这时,有宫女抱着团团经过,她看着那小白狗,忽然生出个比刚才更好的法子。   她立即对姜洛道:“娘娘,团团这是要出去散步吧,不若臣女带它出去?早闻西棠苑景致绝佳,臣女想……”   话还没说完,姜沁陡然住嘴。   因为她嫡姐正以一种十分奇特的目光瞧着她。   那目光,姜沁从未见过,当下觉得不自在极了,心中也有些无措。   嫡姐变了。   变得和进宫前不一样了。   “带团团去西棠苑散步?”她嫡姐重复着她的话,望向她的目光更奇异了,“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居然将宫里的事打听得这么清楚?你真这么想当妾啊?”   听到最后的“妾”字,姜沁蹙眉,她竟忘了这一茬。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对上已然贵为皇后的嫡姐,姜沁也不敢收回自己的话,只得顺着说下去:“娘娘若是准许……”   “本宫不准。”   姜洛打断她的话,随即一摆手:“出宫去吧。以后没事别来了,本宫不想看到你。”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几乎断了姜沁所有能够入宫的手段。   姜沁更无措了。   她道:“娘,娘娘……”   姜洛不耐烦听她的话,索性闭上眼。   扶玉走近两步:“姜二姑娘,娘娘累了,请回吧。”   姜沁最终惨白着脸走的。   庶妹一走,永宁宫里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不少。姜洛喝过药,正在用膳,一小太监匆匆入内,道陈才人求见。   姜洛放下手里的调羹。   这个时间,陈才人不是应该在长生殿吗,这么快就结束了?   姜洛拿帕子擦擦嘴,宣陈才人进来。   便见离开永宁宫前还好端端的陈才人,此刻神容委顿,眼眶通红,泪珠摇摇欲坠,俨然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是怎么了?”姜洛问,顺带让弄月给陈才人奉茶。   陈才人双手颤抖着接过茶杯。   也不知是终于到了临界点还是怎样,那满眶的眼泪倏然落下,仿佛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都这个时候了,她也还谨记尊卑,哽咽着先道了句:“妾失态,还望娘娘恕罪。”   姜洛道:“无妨。说说吧,怎么回事?”   陈才人这才说出原因。   原来离开永宁宫回到凝云殿后,陈才人略作准备,便带着盒点心去往长生殿。原以为就算见不到皇帝,至少也能在高公公那儿留个印象,谁知高公公进去后出来,竟奉命对她传话。   传的训斥她的话。   “陛下说,有那个闲心来给他献殷勤,不若去给皇后侍疾,”陈才人眼泪掉得更凶了,泣不成声,“妾只好来永宁宫……娘娘……”   看陈才人大有泪淹永宁宫的架势,姜洛有点心疼,又有点头疼。   皇帝居然拿她当挡箭牌?   恕她直言,这男人这一手好狗啊。 第19章 哭戏   陈才人哭得不行。   眼见她随身携带的那方帕子被泪浸透,她贴身宫女递过去的两方也接连变得湿哒哒的,姜洛朝弄月示意了下,给陈才人拿叠新帕子,等她什么时候哭够了,什么时候说事。   就这陈才人还没忘记谢恩。   姜洛起先还很耐心地等。   然而小半刻钟过去,陈才人还在哭,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架势。姜洛不由自主地往还没撤下去的膳食上瞟了眼,再瞟了眼。   她那半碗碧粳粥好像要凉了……   凉了就不好喝了。   何况她还病着,稍微吹点风都能咳嗽,凉了的粥就更不能喝。   于是那边陈才人犹在哭个不停,这边说服完自己的姜洛则重新拿起调羹,尽量以不会惊动陈才人的动静继续喝她的碧粳粥。   侍立一旁的扶玉:“……”   娘娘这也忒没心没肺了。   没心没肺的娘娘把那半碗碧粳粥喝完还不算,手一招,扶玉上前,听娘娘说给陈才人也盛一碗。   扶玉:“……”   扶玉委婉道:“娘娘,陈才人这哭得正上头。”   您不劝两句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让陈才人喝粥?   也不怕哭得更上头。   姜洛低声道:“她应当没用早膳就去了长生殿,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本来就瘦,又哭这么久,再不吃点东西,回头一出永宁宫,怕不是要就地晕倒。”   “……娘娘说得是。”   被说服了的扶玉这便盛了满满一碗碧粳粥,给陈才人送去。   陈才人正拿新的帕子抹泪,陡然见面前多出碗浓稠软糯、香气四溢的碧粳粥,她愣了愣,一时连哭都停了。   听扶玉说这是皇后娘娘赐下的,以免她哭太久伤身,鲜少被如此关怀的陈才人登时感动得都记不起要继续哭。她细细擦干手上沾到的眼泪,方接过碧粳粥。   粥已经不是很热了,紧贴着碗壁也不觉得烫手。陈才人向皇后谢恩,低头喝粥。   喝了两口,便听前头皇后问:“好喝吗?”   陈才人点头:“好喝。”   “好喝就多用些,”姜洛拈起块赤豆糕,又让扶玉把另两盘没动过的小菜和蒸糕给陈才人端去,顺便说了句,“瞧你瘦的。”   也不知这话哪里戳中了陈才人,她分明还在捧着碗喝粥,偏姜洛清楚地瞧见她睫毛一动,当即就有两颗黄豆那么大的泪珠啪嗒落入碗里。   姜洛:“……”   早知道后宫女人个个都是哭戏好手,可如今真亲眼见到了,姜洛也还是不免觉得这哭戏功底未免也太可怕了点。   好在那两颗眼泪过后,陈才人没有再哭。   她静默着喝完一整碗碧粳粥,小菜和蒸糕也都用了些。等到吃饱,她才恍然,她先前还因被皇帝训斥而杂乱无章的心绪,此刻已然恢复平静。   是那碗碧粳粥的缘故吗?   陈才人想着,要了水净面。重整好仪容,她对姜洛说起皇帝让她侍疾的事。   却见姜洛摆手:“侍什么疾,本宫又不是病得不能下地。就算真不能下地了,也有扶玉和弄月,用不着你。”   陈才人道:“可陛下他……”   姜洛道:“陛下应当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这随手拿来打发陈才人的借口居然能扯到她的头上,这仇她在小本本上记下了。   陈才人垂首:“妾知晓了。”顿了顿,“那明日,妾还去长生殿吗?”   料想皇帝那番训斥着实伤陈才人太狠,这明日还没到,陈才人神色间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抵触抗拒之意。   看出她对长生殿产生了畏惧心理,姜洛问:“不想去了吗?”   陈才人哪里敢说不想,真说了,保不准下次听到训斥,就不是出自高公公的转述,而是皇帝面对面骂她了。于是忙摇头道:“妾绝无此意。妾只是……”   没等她说完,姜洛已然道:“行了,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不想去就不去吧,也没什么。”   听出姜洛主动给台阶,陈才人很懂地顺着下了,道:“多谢娘娘体谅。”   姜洛嗯了声:“没其他事的话,就回凝云殿歇着吧。”   陈才人依言告退。   她行过礼,还没直起身,临清殿的薛昭仪来了。   注意到薛昭仪身边的宫女捧着本账簿,心知这是从中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否则不可能这么火急火燎地过来,姜洛一挥手,让扶玉和弄月以外的宫人都退下。   陈才人也在向薛昭仪见礼后离开。   殿内霎时变得清静,薛昭仪拿着账簿上前,道:“娘娘,妾方才查看这本账簿,发觉有一处的记录实在奇怪。妾左思右想,却怎样都不想明白,便来请您过目。”   “如何奇怪?”   “娘娘可还记得前几日您下令整顿西棠苑?”   “记得。”   竟然是西棠苑。   姜洛下意识坐直身体,认真倾听。   薛昭仪翻开账簿,指着其中一页道:“西棠苑虽多年无人问津,但只需将其中的野花野草清除干净,便可供人游玩。可娘娘您看,这里,那日宫中竟临时从宫外买了棵西府海棠。   “妾来前问过话了,说是一位娘娘让买的。问是哪位娘娘,他说是一个脸生的小宫女替娘娘吩咐的,他没敢细问,也不清楚买的这棵西府海棠究竟作何用处,只趁夜照着吩咐去那小宫女说的地点种下了。”   闻言,姜洛仔细回忆,西棠苑里确实有一处西府海棠的花比旁的开得要蔫些。   当时扶玉还说是太久没人打理,却原来根本是新种的?   “先从那小宫女的样貌查起,”姜洛沉吟着道,“再让人去西棠苑查查,看那棵西府海棠下头,还有周围,可留有什么痕迹。”   末了又说这本账簿也得仔细看,免得有别的漏网之鱼。   薛昭仪应道:“谨遵娘娘言。”   得了主意,薛昭仪如来时一样,拿着账簿风风火火地走了。   姜洛静坐着寻思了会儿。   根据薛昭仪所言,她可以寻思出那棵西府海棠原先的树上或者地下应当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经过整顿后会暴露出来,便临时进行转移。   其余如那东西跟宫里的谁有关,暂时没法寻思。   乍看和西棠苑有关的,一个是先帝,一个是那位陈姓的宠妃,还一个是经常出现在那里的盛光。但这都只是表面上的。   表面之下,荒废多年的西棠苑陡然重见天日,这里头的水有多深,饶是姜洛掌握的那部分原剧情都压根没提到过。再加上手头目前没多少线索,姜洛并不敢随便猜测。   左右薛昭仪那边也查不了多快,姜洛不再想,叫扶玉念话本子听,好让过度思考的脑子松快松快。   这一听就听到午膳时分。   今日胃口明显比昨日的好,姜洛甚至吃完了一整碗的米饭。饭后她也没出去散步,而是躺美人榻上午睡,睡醒听人禀报,薛昭仪求见。   这么快就查到了新的线索?   姜洛坐起身,洗了把脸,让薛昭仪进来。   与上午虽有些急切,但仍维持着淡然之姿的形象不同,这会儿的薛昭仪柳眉微蹙,面露焦急之色,语气也不甚平静。   她道:“娘娘,那本账簿不见了。妾疑心是被人偷了。” 第20章 找到   姜洛闻言,也不禁蹙起眉。   “妾回到临清殿后,一直将账簿放在手边,没让人碰过,”薛昭仪道,“后来妾担心会染上脏污,便放下账簿去用膳。等妾回来,账簿已经不见了。”   发觉账簿不见,她即刻下令,不让任何人进出临清殿。   接着便是将整个临清殿里里外外翻找了数遍,每个宫人的身上和住处也都仔细搜寻过,其中较为可疑的更是被翻来覆去地盘问,却始终没查出账簿的下落。   对此,薛昭仪认为在她回去之前,账簿就已经被偷出了临清殿。   “现在的临清殿也还是禁止人进出吗?”姜洛问。   薛昭仪说是。   姜洛道:“本宫去看看。”   说完下了美人榻,吩咐扶玉和弄月,她要往临清殿走一趟。   不是信不过薛昭仪。   有些事,最好还是亲眼看看比较妥当。   由于事发突然,姜洛也顾不得她病还没好不能吹风,随手往身上披了件薄斗篷,以兜帽略作挡风,又叫扶玉点了些宫人,便乘步辇赶到临清殿,去看账簿遗失前的置放之地。   那是一张挨着窗户的书案。   案上笔墨纸砚摆放得极为齐整,连同蘸了墨的笔也规规正正地搁在玉质笔架上,足见薛昭仪的细致。再看窗户,此刻呈打开状,风徐徐吹进,姜洛没能忍住,低头咳嗽。   咳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喉间那股痒意。   然后哑着嗓子问:“你去用膳前,窗户也是开着的?”   听出姜洛的病情似乎因走了这一趟有所加重,薛昭仪先担忧地说了句娘娘要保重身体,才摇头道:“不是。当时妾担心风会吹乱纸页,走前将窗户关上了。”   她面色沉凝,重复道:“妾亲手关的。”   孰料等她回来,好好关着的窗户居然被打开了。   正因此,她才断定账簿是被偷出了临清殿,而非藏在某处。   姜洛听完,近前两步,在书案前坐下。   可以看得出,薛昭仪对待账簿很是认真,右手边那一沓纸上满满当当全是她的字。左手边的空处,想必就是原先放账簿的地方。   单从书案表面瞧,瞧不出哪里有违和之处。姜洛目光转向下方,问书案有没有暗格。   “没有,”薛昭仪道,“妾当时让人躺下去查看摸索,也并无异常。”   姜洛便起身,绕过书案到了窗前,问她:“账簿丢失后,有人碰过窗户吗?”   薛昭仪说没有。   姜洛夸她做得好,随即微微眯起眼细看。   少顷,她伸手往窗沿上一捻,收回时,指腹赫然沾了点黄色的粉末。   以这粉末的颜色和质地,不像泥土,也非面粉脂粉之类。   把粉末凑近鼻端嗅闻,因为重感冒的缘故,姜洛没能闻出什么味道。她便转向薛昭仪,让薛昭仪闻。   薛昭仪闻过,犹疑着道:“有很淡的香味。可能是花粉?”   姜洛让扶玉弄月等人也闻了闻,还召来专门侍弄花草的宫女,让专业人士辨认。   折腾了好一阵,最终确定,这黄色粉末就是花粉。   由于窗外是回廊,回廊之外,因为薛昭仪的个人喜好,没栽树也没种花,场地十分开阔。得知今早临清殿的宫女才把窗户擦得干干净净,姜洛估摸着花粉应该是偷账簿的人带来的。   但也没法判断是哪种花的花粉。   现下这个时节,御花园里的花开了大半,各个宫殿内栽种的花也都开了,想分辨这花粉出自何处,难度堪比大海捞针。   不过姜洛还是下令严查。   有关账簿下落的线索目前就这么一个,查不出来也得查。   在场众人都清楚,就算真的查出花粉的来处,也不见得能追回账簿。于是薛昭仪很自觉地请命,希望姜洛将此事也交由她来办。   “账簿是在妾的手里被偷的,”薛昭仪这么说道,“妾自知失职,唯愿将功赎罪,还请娘娘成全。”   姜洛应准了。   算算除查花粉找账簿外,薛昭仪还得查那个脸生的小宫女,以及被替换的那棵西府海棠。这么多事全压在她一人身上,姜洛自忖要做个贴心的皇后,便没有继续打扰,动身回永宁宫。   来临清殿时行路匆匆,没能欣赏路边风景,这回去了,姜洛刻意让放慢速度,一路观望,越看越觉得薛昭仪想查花粉,简直难如登天。   宫里的花实在是太多了。   想不到区区一条采买记录,不仅牵扯到西棠苑,竟然还发展出一桩账簿失窃案,姜洛无声叹气,才清闲了半个月而已,她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吗?   回到永宁宫,姜洛又咳了会儿,咳得脸都发红了,才解开斗篷,净手落座。   扶玉奉上走前让厨房小火慢煮的梨汤,姜洛接过喝完,总算稍微缓解了下咳嗽。   “娘娘咳得越发厉害了,”扶玉忧虑道,“不若再请太医过来看看?”   姜洛道:“不用。”   她这见风就咳是老毛病了。   等感冒好了,咳嗽自然也就跟着好,用不着那么麻烦。   见她坚持,扶玉不再劝,只扶她躺下后,去小厨房看药煎得如何。   留在榻边伺候的弄月见娘娘闭上眼睛,知道这是累了,便轻手轻脚地将溜达过来的团团抱走,以免惊扰了娘娘。   姜洛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醒时听扶玉禀报,说是临清殿走水了。   好巧不巧,走水的正是那扇沾有花粉的窗户。   姜洛这下更加确定那条采买记录的背后定然隐藏着天大的秘密。她揉了揉太阳穴,问:“薛昭仪可有事?”   扶玉答:“昭仪没事。”   也是幸运,当时薛昭仪去西棠苑审人,等回了临清殿,火已经扑灭了。   然而火灭了也没什么用,那扇窗户已经被烧得看不出原状,其上残留的花粉也跟着无影无踪。有关账簿下落的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没了。   线索中断了啊……   天色太晚,姜洛没去临清殿抚慰薛昭仪。她寻思片刻,下令对剩余的账簿严加看管,不得再出同样的事。   看扶玉即刻出去传话,姜洛抬手掩唇,低低咳嗽。   她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后宫的表面和谐恐怕要就此打破了。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姜洛尚在梳洗,有小太监匆匆入内禀报,道穆贵妃的金豆儿和陈才人的衔蝉奴不见了。   还道是同时不见的,两个宫的人从三更天找到了现在,也仍然没能找到。   “……金豆儿和衔蝉奴?”姜洛讶异极了,“这两只猫一个在锦澜殿,一个在凝云殿,离得那么远,怎么能同时不见?”   小太监道:“回娘娘的话,这点贵妃和才人也不清楚,她二人正为此伤神。”   姜洛道:“她们两个已经来了?”   小太监道:“来了,正在外殿候着。”   姜洛这便加紧梳洗。   姜洛一开始还有点想不太明白。   道理她都懂,可为什么出事的居然是猫?还是两只?   且不论两只猫哪里惹到了那背后的人,单论锦澜殿和凝云殿之间不说隔了十万八千里,也得有两三刻钟的路程。这要安插多少人手,才能做到让两个宫的猫在同一时刻消失?   凭此再联想到昨日临清殿的失窃案和走水案,敏锐地觉出后宫十有八.九已经成了个筛子,姜洛心下微沉,面上却没表现,只吩咐了扶玉和弄月几句。   “贵妃和才人一齐找猫,动静应当不小,”姜洛低声道,“趁此机会,你们两个悄悄查各个宫里,看有哪些人被收买。查到了别声张,做个名册,等这事过去,我要好好整顿一番。”   扶玉和弄月互相对视一眼,含身应是。   说话间,最后一根簪子戴好,姜洛起身,去外殿接见众佳丽。   正如那小太监所言,以往按照位分坐的穆贵妃和陈才人此刻正坐在一处,两人神情是如出一辙的焦灼忧愁。其中陈才人时不时拿起帕子擦眼睛,竟是急得哭了。   其余佳丽也坐在旁边,各种安慰两人。   如李美人,信誓旦旦地说等她回了宜春殿,就再找一遍,指不定金豆儿和衔蝉奴藏在哪个角落睡觉,之前她没发现呢。   待得行过礼,姜洛没问薛昭仪案子查得如何,只问临清殿走水,她可有大碍。   薛昭仪回答说无碍,姜洛便问穆贵妃:“都找了哪些地方?”   穆贵妃一夜没睡,又急火攻心,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过的月季,有种难得的纤弱憔悴。她拧着眉回道:“妾的锦澜殿,才人妹妹的凝云殿,还有婕妤妹妹的琼华殿……能找的都找了,冷宫也派人去了,可就是找不到。”   姜洛道:“御花园也找了?”   穆贵妃道:“找了。”   不仅去找了,还让人沿着宫墙一点点地找,就怕底下有狗洞土坑,猫那种柔得不行的身子骨钻进去并非难事。   姜洛道:“那些空着的宫殿呢?像含芳殿……”   话没说完,小太监匆匆进来,屈膝往地上一跪。   “启禀娘娘,贵妃的金豆儿找到了。”   听见这话,穆贵妃下意识一喜。   可看清小太监的神情,那种微妙的不忍,让穆贵妃不由敛了笑,心里也跟着重重咯噔一下。   姜洛问:“在哪找到的?”   小太监答:“在御花园的一个水池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整理了下:   穆贵妃,锦澜殿   薛昭仪,临清殿   赵婕妤,琼华殿   李美人,宜春殿   陈才人,凝云殿   以及含芳殿是李美人搬家前住的 第21章 黏人   殿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佳丽们不约而同地震惊了会儿,才转头看向穆贵妃。   只见先前还拧着眉,满脸焦虑的贵妃此刻已然松开了眉,但那唇却紧抿着,面沉如水。她捏着纨扇的手似乎用了很大的力道,指节绷得近乎发白,可见她正极力克制。   她身边的陈才人则崩溃了般,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似乎已经凭借金豆儿的下落预见到衔蝉奴恐怕也凶多吉少。   还是姜洛道:“猫带回来了吗?”   小太监说没有:“那边请了猫狗房的人过去,应当正在验看。”   这话说得并不隐晦,一听就知道金豆儿不是自己掉进水池子里溺死的。   不是自己失足,那就只能是被迫失足。   ——金豆儿是被人害死的!   于是穆贵妃倏然起身,对姜洛道:“娘娘,妾想去看金豆儿最后一眼。”   她语气很冷静,表情也镇定。   若非她捏着纨扇的手有些发抖,否则还真得教人以为她就是很单纯地想去看一眼。   姜洛目光从她手上掠过,再掠过她旁边的陈才人,而后起身,道:“本宫和你一起去。”   穆贵妃垂首:“妾替金豆儿谢过娘娘。”   皇后都亲自去看金豆儿了,薛昭仪等人自也一同前往。   如今是四月末,天越发的热,即使是清晨,在太阳底下走上那么一时半刻,也少不得要出些细汗。尽管如此,姜洛还是披上了薄斗篷,用兜帽将头脸裹严实,才坐上步辇。   好在今日没起风,姜洛又认认真真地用帕子掩住了口鼻,这一路下来没怎么咳嗽。   步辇进到御花园里,当先穿过牡丹园,又绕过瑶花楼,与这段时日备受瞩目的西棠苑擦肩而过。   姜洛回头,看了眼那逐渐远去的西棠苑,若有所思。   金豆儿溺死的那个水池子离西棠苑居然这么远?   总觉得这距离其实是个障眼法。   等步辇落地,姜洛甫一抬眼,前头水池边上已经跪了一地的人。   这里面有锦澜殿的宫女,也有猫狗房的太监。姜洛让他们起,问验看得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猫是被人从后掐住脖子,面朝下,摁在水中溺死的。”   猫狗房的太监也不知打哪学的验尸的本领,说话的同时,还做出相应的动作,好让诸位娘娘能更清楚猫是怎样死亡的。   比划完了,垂手道:“以奴婢愚见,猫应当是亥时前后断的气。”   亥时。   那正好是二更天,锦澜殿和凝云殿找猫之前。   这时穆贵妃低声道:“金豆儿平时爱跑出去玩,妾也不拘着它,它认路,玩够了会自己回来。昨晚也是,妾用过膳喂它,见它吃饱了出去,便让人留了门。”   以往金豆儿出去玩,至多不过半个时辰。   和别的猫不同,金豆儿黏人,睡觉必须得有人陪着,因此不论多晚,金豆儿都会记着回来和她这个主人一起睡。   然而昨晚,过了二更天,金豆儿却仍然没有回来。起初她还没多想,只以为金豆儿是玩疯了忘记时间,担心金豆儿回来见她自己先睡没有等它会生气闹腾,她便没睡,坐在那里等。   等到三更天,金豆儿还是没有回来,她终于坐不住,命人出去找。   她自己也有找。   可一夜过去,她和她的人半根猫毛都没能找到。   直至刚才在永宁宫里,她才知道她的金豆儿不是玩疯了忘记回来,而是被人溺死在水池子里,再也回不来了。   穆贵妃不禁又用力捏了捏手里的扇柄。   “金豆儿在哪?”她问。   此刻她神情仍是镇定的,让人觉得即使她见到了金豆儿的尸体,她也不会有多失态。   锦澜殿的宫女忙不迭给她引路。   这水池子地处偏僻,在御花园里算是人迹罕至的一处。料想因为皇帝不爱来御花园,后宫的娘娘们也不爱来这种偏僻的地方,水池子一看就是很久没被打理,周边的石阶上生满了青苔,其中两层隐可见淡淡的鞋印。   听宫女说当时找到金豆儿后,便将水池子围了起来,没让人随意靠近,穆贵妃了然,这鞋印必然是溺死金豆儿的那名凶手留下的。   穆贵妃对着鞋印端详一阵。   也不知她看出什么,转头让宫女把鞋脱了给她看。   宫女闻言一惊,反应过来后扑通跪下:“娘娘,奴婢昨晚一直侍奉您左右,夜里也陪着您找金豆儿,天亮才离开您身边。这绝不是奴婢的鞋印!请娘娘明察!”   末了砰砰磕头,竟是被吓哭了。   穆贵妃无言一瞬,道:“哭什么,本宫又没说是你害的金豆儿。快别哭了,把鞋脱了,本宫要看这鞋印是宫女踩的还是太监踩的。”   说完又吩咐近处的小太监,让其也脱了鞋给她看。   宫女这才明白自己会错意了。   看过两只鞋的鞋底,再与青苔上的鞋印对比一番,穆贵妃对姜洛说道:“娘娘,溺死金豆儿的,应当是个宫女。”   姜洛没作声,只略略颔首。   心下则道,这么简单就能看出溺死金豆儿的是男是女,这果然是个障眼法。   想来目的是为了转移众人视线,扰乱后宫,好让负责账簿案子的薛昭仪查不到自己头上。   不是多么聪明的做法。   但不可否认,这做法用在穆贵妃的身上,效果很好。   姜洛想得深,穆贵妃的心思也没多浅。   她很快想通知道凶手是名宫女也没什么用,保不准凶手其实是个太监,或者侍卫,故意穿上宫女的鞋,好混淆视听呢?   穆贵妃当即不再纠结鞋印。   她吩咐宫女把鞋穿好,然后扶着宫女的手小心翼翼地绕过湿滑的青苔,下到最底层的石阶。金豆儿正在那儿躺着。   只一眼,穆贵妃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   在她身后下来的姜洛也堪堪侧过头。   金豆儿是只橘猫。   金豆儿毛发颜色极为纯正,以往穆贵妃将它打扮得可漂亮可神气。每每迈着小猫步走上那么一走,再喵喵两声,就得让人心生喜爱。   可此刻所见,被从水池子里捞出来,安置在石阶上的金豆儿不仅浑身湿淋淋的,还沾了池底的污泥,整只猫又脏又臭,没有以往的漂亮神气,更没有半分的生气。   甚至细看还能看出脖颈那儿的毛都没了,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淤痕,可见金豆儿死前必定遭受了不好的对待。   “金豆儿……”   穆贵妃喊了这么一句,便咬紧牙关,再不开口。   她走过去蹲下,不顾金豆儿身上的污泥,如往常那般轻轻抚摸金豆儿的脑袋。   然而金豆儿并不能像往常那样喵喵着回应她。   她牙关咬得更紧了。   跟着下来的薛昭仪等人见到这一幕,有的面色发白,有的不能承受,捂着嘴上去了。   直等姜洛独自一人上来,询问找到金豆儿时的具体情况,以及验尸的细节,薛昭仪她们在旁边听着,终是没能忍住,小声说了句好惨。   “妾匆匆瞥了眼,都觉得心里头难受得很,贵妃姐姐只怕会更加难受。”   “真不知那人是何等的丧心病狂,对这样小的猫竟也能下此毒手。”   “金豆儿都这样了,衔蝉奴……”   望见陈才人又开始掉眼泪,佳丽们迅速转移话题,说起捉到凶手后该如何惩处,再不刺激陈才人。   过会儿,穆贵妃上来了。   抱着金豆儿上来的。   “娘娘,”穆贵妃神色恹恹,说话声音也不高,“金豆儿身上太脏了,妾想给它洗干净。容妾先行告退。”   姜洛正要劝慰她几句,却见那头有人过来,为首的赫然是高公公。   姜洛止话。   长生殿这个时候派人过来,是后宫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吗?   不过也算来得正好,姜洛想,穆贵妃心系金豆儿,在从悲痛情绪中脱离之前,估计是没有那个空闲去调查害死金豆儿的凶手,所以这事要么交给本就很忙的薛昭仪,要么她自己来。   然而她手里的人除扶玉和弄月外,余下的尚且不知有没有被收买,并不能放心地用。   可巧高公公送来场及时雨,她可以把这事交给高公公去办——   皇帝的人,总不至于这种小事都办不好。   高公公见过礼后,不用姜洛问话,便已将来意说出口。   “得闻账簿遗失,又听闻临清殿走水,贵妃爱宠遇害,这么多事赶到一起,陛下实在挂心娘娘身体,特命奴婢前来,”高公公恭谨道,“还请娘娘吩咐,奴婢定将差事办妥。”   姜洛照例说了句陛下有心了,便将金豆儿的事说了,让高公公即刻追查凶手。   换成别人,奉皇帝之命过来帮忙,却被要求查个杀猫的凶手,指不定得有多少想法。可高公公却面不改色地应下,扭头吩咐人去查。   不得不说皇帝的人办事效率就是高,姜洛才从水池子回到永宁宫不久,就被告知凶手已经抓到了。   “是谁?”   “是锦澜殿的一个洒扫宫女,”高公公答,“因被金豆儿抓挠数次,险些毁了容貌,便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姜洛闻言,缓缓摩挲手中的药碗。   金豆儿的死,当真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不急,下章就真相大白 第22章 殷勤   喝完药,再简单用过膳,姜洛让扶玉去私库挑些东西,准备往锦澜殿走一趟。   按理说杀猫的凶手束手就擒,高公公该回长生殿复命了,可事实却是听闻姜洛要去看望穆贵妃,他含笑说了句娘娘仁善,便不动声色地跟在旁侧,大有继续为姜洛效劳之意。   对此,趁着和扶玉一块儿去私库的空当,弄月悄悄嘀咕了几句。   “高公公这不太对吧?”弄月声音小得很,生怕隔墙有耳,“以前除非过节,可是半年都见不到他一次。”   结果自从过了清明,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高公公居然来了两次?   且次次都是因为陛下挂心娘娘!   虽说很多时候,高公公的态度就是陛下的态度,高公公对娘娘殷勤,那就表明陛下爱重娘娘。但弄月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毕竟以往每逢过节开宴,她们娘娘见了陛下,除必要的吉祥话外,一贯都是懒得开口,更没往长生殿去过。帝后二人连最基本的交流和相处都没有,无缘无故的,陛下他怎么就突然关心起娘娘来了?   弄月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正欲听听扶玉是如何想的,却被扶玉点了点脑门儿:“妄加揣测圣意,你也不怕掉脑袋。”   弄月吐了吐舌头:“我好奇嘛。”   扶玉道:“好奇也不行。陛下的心思,纵然是高公公都不敢说能揣摩透彻,更何况咱们?老老实实做事,伺候好娘娘才是正理。”   弄月多机灵啊,扶玉这话听着是在规劝,实则隐晦透露,她也想不明白陛下用意。   于是弄月噢了声,不再提了。   两人很快挑拣好东西,捧着去给娘娘过目。确定没有不适合的,便给娘娘披上斗篷,簇拥着出了永宁宫。   走到一半,远远望见赵婕妤和李美人并肩走着,看那方向,应当也是去锦澜殿。   似是听到身后的动静,李美人回头,正正和步辇上的姜洛对上了视线。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李美人杏眼一亮,朝姜洛露出个笑,然后转头和身边的赵婕妤说了句,两人驻足,立在原地等候。   等步辇靠近过来,李美人行礼,问:“皇后娘娘也是去看贵妃姐姐的吗?”   姜洛嗯了声,也问她:“本宫之前走得早,不知贵妃走的时候可有和你们说了些什么?”   李美人道:“没有。贵妃姐姐心情很不好呢。”   赵婕妤跟着道:“妾倒是瞧着,贵妃娘娘手里那把扇子,扇柄都要捏碎了。”   和遇事便哭,出了大事便换成大哭的陈才人的情绪外露不同,穆贵妃真正碰着事的时候,是完全内敛的。   最多也就像赵婕妤所说,堪堪捏碎扇柄。   心知越是内敛,越是说明事态的严重,进到锦澜殿后,姜洛当先扫了遍,见殿内连只花瓶都完好无缺,没有任何物件是破损或新添的,可见穆贵妃回来后,根本没像宫斗文里写的那样,生气时喜欢借摔东西来进行发泄。   原先姜洛一直觉得穆贵妃是个还算知进退、懂分寸的准宠妃,再多的就没了。   可今天,单单这么点没有摔东西的细节,足以让姜洛对她改观。   果然能稳坐贵妃之位的女人,除却家世背景,她自身也绝非什么简单角色。   被穆贵妃的贴身宫女引去主位坐下,看薛昭仪和陈才人也在,却独独不见穆贵妃,姜洛便问贵妃在哪。   贴身宫女正要回话,被问及的人出来了。   便见穆贵妃已然换下原本色泽鲜艳的装束,精美繁复的头饰也悉数卸了。她挽了个十分简便的发髻,穿着条颜色极浅,没什么条纹花样的素净长裙,乍看竟和薛昭仪有点相似。   难得作如此打扮的穆贵妃垂着眼,神情一如先前镇定,屈膝给姜洛见礼。   “妾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恕罪。”   姜洛觉得这样的她怪让人心疼的。   当即便叫她起来,问:“金豆儿还好吗?”   穆贵妃先谢过娘娘挂怀,才答:“它很好,身上已经洗干净了,新做的小衣服也穿上了。”   那小衣服原是她预备过几日的端午,送给金豆儿的节礼。   可惜金豆儿没法在活着的时候穿上给她瞧了。   穆贵妃动了动手指。   然而这回她没拿纨扇,手里没有扇柄可捏,便只好空空握了下拳。   注意到这点小动作,姜洛更心疼了。   但也没宽慰穆贵妃什么,只道那新衣服,金豆儿定然是很喜欢的;又道明日不用去永宁宫请安,好好歇着,歇够了再说。   穆贵妃谢恩。   到这里,姜洛准备走了。   她知道宠物去世是怎样的感受。哪怕只养了那么短短几天,连幅画都还没画好,也并不妨碍主人为宠物的离去感到难过。   宠物予以主人的陪伴是做不得假的。   因有过去的亲身经历在前,自觉说再多劝再多,都不如让穆贵妃一个人去陪陪金豆儿的效果好,姜洛正要起身,有佳丽开口了。   “贵妃娘娘,不若重新养一只吧?”   循声一瞧,说话的赫然是陈才人。   陈才人仍红着眼眶,好在这会儿没哭。她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眸光微亮地对穆贵妃道:“找只和金豆儿长得像的,金豆儿那种毛色,应该不难找。”   穆贵妃沉默一瞬,摇头:“不找。长得再像,也不会是金豆儿。”   陈才人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穆贵妃道:“这不一样。”   要说放在平时,穆贵妃这么表态,以陈才人的性子,再一再二不再三,她该立即闭嘴的。   可今日她一反常态的坚持,道:“一样的。金豆儿如果还活着,它定然不愿意看娘娘如此伤心。”   听见这话,穆贵妃总算抬头,看向陈才人。   陈才人被看得揪着帕子的手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抖。   旋即便听穆贵妃反问道:“如果今日换成是衔蝉奴没了,你也会这么想?刚没了不到半天,你就已经在考虑给衔蝉奴找个替代品?”   陈才人哑然。   姜洛没再听了。   简要嘱咐了薛昭仪几句,姜洛没让佳丽们送,兀自出了锦澜殿。   出去后,姜洛没有立即上步辇。   而是站定,回眸望了眼锦澜殿内,转而问扶玉:“陈才人的衔蝉奴找着了吗?”   “回娘娘的话,还没有。”   “继续盯着,”姜洛低声道,“派人去她的凝云殿蹲守,千万别打草惊蛇。”   “娘娘的意思是……”   扶玉欲言又止。   和姜洛一样,经过刚才那么一遭,扶玉也觉出在正常境况下,本不该出现的可以说是破绽的怪异之处。   不是多么明显。   但只要单独拿出来,和过去的进行对比,那怪异之处就仿佛大团墨汁中的一抹白,不能更显眼。   知道扶玉和自己想到了一处,姜洛应了声,道:“但愿别是我想的那样。”   扶玉会意。   旁边高公公听懂,不动声色地往殿内扫了圈,方跟上步辇离开。   ……   入夜。   这段时日天晴得好,是以月上中天的时分,月光也亮得很,不用点灯都能看清周围景物。   一道身影便借着这月光,远远绕过睡得正熟的守门的太监们,踮着脚悄然无声地走了段,在一面爬满地锦的宫墙前停下。   拨开落到地面的厚重的藤蔓,她弯腰,抱起块盆大的石头,露出底下早先挖好的浅坑。   她将带来的小包袱放进浅坑里,无声说了句什么。   说完后,她再度弯腰,欲将石头搬回原地,夜风骤起,一道不属于她的说话声自不远处悠悠传来。   “你——”   这声音听起来熟悉极了。   有种高高在上的矜贵,又有种漫不经心的懒散。   她手不自觉地一抖,膝盖瞬间软了。   而对方还在不紧不慢道:“——这是在做什么?趁夜掩埋衔蝉奴的尸体?看不出来,你倒是演得一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都知道是谁了吧ovo 第23章 旨意   音落,隐藏在藤蔓下的一盏盏宫灯被悉数点亮。   灯光与月光交织,将这面宫墙所在的角落映照得恍如白昼的同时,也照亮了那正弯着腰的人忽而变得苍白的面容。   说话的姜洛没特意去看那人的脸。毕竟在锦澜殿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她借着扶玉的遮挡,慢吞吞打了个哈欠。   之前她睡下没多久就被扶玉叫醒,说是凝云殿有动静了。   心想凡事都讲证据,证据也最好新鲜热乎,能抓个现成让人无法辩驳,姜洛这便强撑着爬下床,亲自过来蹲点。   她觉得自己这个皇后为了维护后宫的和谐,可真够敬业的。   仍旧没回长生殿的高公公劝她,病没好,别乱跑,回头病情加重可如何是好。姜洛没理。   面对执拗的皇后,高公公不敢硬劝,只能连同扶玉弄月等人跟她一起蹲点。   天热,更何况是长满了花草树木的角落,蚊虫嗡鸣声堪称嘹亮。一众人就这么在蚊虫的环绕下蹲啊蹲,等啊等,可算赶在姜洛即将挨着扶玉睡着时,把嫌犯和铁证一齐逮了个正着。   蹲了将近半个时辰,即便有蚊虫骚扰,姜洛也还是困得连咳嗽都没力气。   她不由打了第二个哈欠,眼泪都快出来了。   恰在这时,但听“扑通”一声,那维持着弯腰姿势的人跪下了。   紧接着便是底气不足的辩解。   “妾见过皇后娘娘,”穿着身与后妃宫装相比,质朴得毫不起眼的灰衣的人伏地叩首,身子哆哆嗦嗦,嗓音也哆哆嗦嗦,“妾,妾掩埋的并非……”   话未说完,浅坑里的小包袱被树枝挑开,露出其中幼小的狸花猫的尸体。   瞥见这一幕,陈才人飞快改口道:“……妾的确是在掩埋衔蝉奴。衔蝉奴死相太过惨烈,妾担心会吓着人,便偷偷过来想将它埋了。”   姜洛正拿帕子抹眼角的泪,闻言问:“你几时发现衔蝉奴的?”   陈才人微妙地顿了下:“……亥时。”   答得这么吞吞吐吐。   竟连东窗事发后,该如何瞒天过海都没想过吗?   是对自己的手段太过自信,还是自知迟早会被撞破?   姜洛心里有了谱,放下帕子道:“亥时?那就是一个时辰之前。你昨日大动干戈找了那么久,哭了那么久,这好不容易找着了衔蝉奴,你没告知任何人,自个儿想了一个时辰,最终想的竟是要把衔蝉奴偷偷埋了。”   记起白日陈才人对穆贵妃说的那句重新养一只,姜洛叹息道:“别告诉本宫,你已经给衔蝉奴找好替代品,所以见到衔蝉奴的尸体,你也不伤心,想着埋了就行了?”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   于是眼眶不复先前那般通红,可见过去的那一个时辰里,半滴眼泪都没流过的陈才人嘴唇动了动,却无论如何都答不出来。   她哆哆嗦嗦着,身子伏得更低了。   姜洛见状,没有继续逼问,转而按着扶玉的手走到浅坑前,仔细看衔蝉奴。   和金豆儿死前遭受了虐待不同,衔蝉奴无声无息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上干干净净,脖颈那儿的毛也没少。   注意到衔蝉奴的前爪残留了些疑似是血迹的黑色,姜洛对旁边的弄月示意了下。   弄月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不及陈才人反应,飞快伸手一抄,毫不客气地捋起陈才人的衣袖。   果见陈才人手腕及小臂有尚还新鲜的伤痕,正是衔蝉奴抓的。   难怪会手抖。   本以为是做贼心虚,不承想竟是因为伤口没有经过妥帖处理,触碰到衣料疼的。   “看这样子,衔蝉奴是被你亲手杀死的吧?”姜洛道,“你亲自抱回凝云殿的猫,说杀就杀。你于心何忍?”   陈才人不作声。   弄月这时松开对她的钳制,她手臂垂落,捋起的衣袖也趁势滑落下去。   见她整个人狠狠一抖,姜洛漠然道:“疼?疼就对了,衔蝉奴比你疼上千万倍。”   陈才人立马不抖了。   挥手让人把衔蝉奴的尸体带走,姜洛觑着她,问:“事已至此,不说说你因何要杀衔蝉奴吗?”   陈才人不语。   姜洛便道:“你不说,那本宫来说。”   她拂袖,在那几个终于惊醒的守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太监们甚至端来了茶水点心。   蹲守这么久,姜洛确实生出点饿意。她拈起块从外观看不是很甜腻的芝麻糕,就着茶水慢慢吃了,说话也慢条斯理。   她道:“本宫猜,你杀衔蝉奴,是为了掩盖你收买锦澜殿的宫女,让她替你杀害金豆儿的事。”   才开了这么个头,就见陈才人的手轻微一抖。   姜洛却没再拿话激她,只平铺直叙地道:“金豆儿是贵妃的猫。以贵妃的性子,她的猫出事,她势必要掘地三尺,不找到不罢休。想来你是担心贵妃找到你的凝云殿去,便谎称衔蝉奴也不见了。   “这样一来,同为丢了猫的主人,你只需装模作样,在贵妃面前哭上几场,贵妃自然而然对你同病相怜,绝不会怀疑你。   “有贵妃当借口,不论你在凝云殿里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察觉。   “那么远在锦澜殿的金豆儿,又是如何同你的凝云殿扯上了关系?你素来谨小慎微,又和贵妃无冤无仇,你犯不着拿金豆儿对付贵妃。那么就只能是那晚金豆儿出去玩,跑到凝云殿,遇见了你。   “当时你在做什么?是多么天大又隐秘的要事,才让你铤而走险,不得不杀了金豆儿?”   说到这里,姜洛略微停顿。   此时的陈才人已然身体抖如筛糠,额角冷汗涔涔,落如雨下。   她双手撑着地面,却还是难以克制般,整个人瘫软在地,从头到脚皆是纯然的慌张之态。   陈才人这样的反应,让得姜洛明白自己的推理没有出错。   她微微瞌眸,给出了最后的结论。   “当时你应该刚从昭仪的临清殿回来吧……临清殿走水,那把火是你放的,因为你怕昭仪查花粉,会查到你的头上。”   顺着继续推下去,账簿是陈才人偷的,西棠苑那棵被替换的西府海棠也出自陈才人之手。   再推,若非她忽然心血来潮下令整顿西棠苑,陈才人也不会冒着风险临时换掉那棵西府海棠。而西棠苑和那位陈姓宠妃有关。   考虑到陈姓宠妃当年是因为家中出事才自缢身亡,因此这一连串事件的背后,必然和现如今的陈家有所牵连。   当然,她只是皇后,后宫不得干政,有关陈家的后续,得移交给皇帝。   “账簿如果还在的话,应当被她藏在了凝云殿里,”姜洛吩咐,“去查凝云殿。”   高公公领命,亲自带着人去了。   陈才人则彻底瘫软,再起不得身。   直等姜洛险些又挨着扶玉睡着,高公公才回来复命,说在凝云殿里找着了账簿,那棵被替换的西府海棠的下落也找到了。   不仅如此,高公公还带来了皇帝旨意。   旨意内容不必细说,总之很是痛斥了陈才人一顿,并将其降为宝林,即日起幽禁凝云殿,闭门思过。   姜洛听了,心下很是感慨。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陈才人,不,现在是陈宝林,陈宝林也蛮有成为最大赢家的潜质。   本就是位分最低的那个,现在却降为更低的宝林,还勒令闭门思过——   这不明摆着是绝境逆袭的前奏?   等闭门思过结束,她寻个机会爬上龙床,只要手段得当,升回才人,乃至与李美人、赵婕妤等平起平坐,岂非也是小事一桩?   想到这里,姜洛不禁感叹,不愧是宫斗文,上至贵妃下至才人,这后宫还真是藏龙卧虎,个个都不能小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夏后宫群聊】   皇后:果然后宫里的女人个个都不能小觑/抱拳   穆贵妃:你不是女人?   薛昭仪:你不是女人?   陈才人:你不是女人?   穆贵妃:楼上你都违反群规记过了,不好好潜水刷什么屏,对了你记得改马甲   陈宝林:qvq   皇帝:……   皇帝:就没一个人注意到高公公半夜找我,我居然还没睡吗?   皇帝:这届的后妃一点都不合格!   穆贵妃:啊啊啊啊群管呢!快把这个不是女人的家伙叉出去!!请离后妃的生活远一点!!!!   [皇帝被管理员皇后移出群聊。]   穆贵妃:干得漂亮!   薛昭仪:干得漂亮! 第24章 情书   尽管一口气解决了所有的事,有关陈家的后续也由高公公转交给皇帝,但姜洛还是觉得不得劲。   眼见天色即将破晓,思及再过会儿就是佳丽们例行去永宁宫请安的时候,姜洛低头,闷声咳了几下,对扶玉说免了今日的请安。   彻夜通宵,加上头脑风暴,姜洛觉得她再不睡觉,她头都要炸了。   扶玉应道:“奴婢这就派人去各宫知会一声。”   姜洛想了想道:“贵妃和昭仪还不知道这夜发生的事,你记得挑两个口齿伶俐的过去。”   扶玉颔首:“奴婢省得。”   接着姜洛又嘱咐了些其他有的没的,没忘叫跟着熬了通宵的宫人们补觉,今日白天不必当值。回顾了下,确定方方面面都有设想到,姜洛连打两个哈欠,动身回永宁宫睡觉。   这一觉睡到了中午。   醒时头脑发昏,身上也有点热。不太舒服。   姜洛没起来,换个姿势躺了会儿,还是觉得不舒服。她这才慢半拍地抬手,摸了下脖子,烫的。   很好。   她发烧了。   是穿书带来的副作用吗,她多少年没起过烧了,这通个宵而已,居然就中标了?   姜洛收手闭眼,表情十足安详。   但也只安详了数息,很快,她身残志坚地撩开帐子一角,喊了句来人。   这一句沙哑极了,声音也小极了,姜洛甚至怀疑没人能听得见她说的是什么。感冒加发烧,这一套组合拳的威力大得过分了。   好在能搁永宁宫里伺候的都是人精,姜洛话音刚落,立时便有个眼熟的宫女上前,问娘娘有何吩咐。   “去请太医。”   确定是发烧后,那种不舒服瞬间转变成难受。   身上软绵绵又沉甸甸,姜洛连睁眼都觉得没力气,说话也嫌累。   她恹恹道:“本宫的病似乎又加重了。”   其实不消姜洛开口,近距离下,宫女已然能够看清她的面色。当即匆匆转身,让腿脚麻利的跑快点去请太医。   永宁宫里跑得最快的小太监前脚刚出门,扶玉和弄月后脚就进来了。   得知娘娘病情再度加重,忆起夜里高公公那句话,扶玉心道竟然有比她还乌鸦嘴的存在,便让弄月去打了凉水来,给娘娘做冷敷。   感受到冰爽的凉意,姜洛勉强抬了抬眼皮,见是她们两个在给自己做物理降温,当即安下心,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之后便是太医诊病,开方抓药。   等永宁宫重新恢复安静,姜洛的烧退了大半,身上也松快不少。   她换了件衣服半躺着,听她的专属情报官弄月汇报陈宝林一事给各宫带来的影响。   “贵妃眼睛红得很,像是背着人哭了场。昭仪没说什么,只又把临清殿里里外外清查了一通。赵婕妤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哦,李美人在抄佛经,据说是抄给金豆儿和衔蝉奴的。”   宫里人多,来源于各个渠道的小道消息也多,其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等闲根本无法分辨。   若非像弄月这样有天赋,又经过专业训练,寻常人还真没法从那浩如烟海的消息网中筛选出真实且有用的内容。   于是听完汇报,姜洛夸弄月:“你这小脑瓜越来越机灵了。”   弄月嘴甜道:“近朱者赤,娘娘那么聪明,奴婢自然也笨不到哪去。”   末了问娘娘饿不饿,可要用些膳食。   前头姜洛发烧不舒服,又喝了满满一大碗药,没有丁点儿胃口。这会儿她感受了下,道:“别那么麻烦,随便下碗面吧。”   弄月欢快应好。   而得闻皇后病重,穆贵妃等佳丽们迅速赶往永宁宫探望。已有数日没进宫的容樱也赶在太阳落山前,带着新的民间偏方进宫来了。   “这是治头疼的,这是治嗓子疼的,”隔着扇屏风,容樱挨个解说她的民间偏方,“这是治久热不退的……都记住了吗?”   旁边扶玉说记住了。   容樱道:“背一遍我听听。”   扶玉依言把她刚才说的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容樱满意点头,让扶玉把偏方收好,隔着屏风同她皇嫂道:“皇嫂病成这样,还有心力操持端午的大宴吗?”   姜洛道:“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吩咐下去了。”   容樱道:“也是,皇嫂一贯喜欢提早做好准备。”说着起身绕过屏风,一脸的神秘兮兮,“皇嫂,我受人之托,给你带了样东西。”   见她问都不问,直接过来,姜洛嗔了她一句:“也不怕染了病气。”   随后才问这回受谁所托。   姜洛还记得容樱上回也是受人所托,结果受的是她敬谢不敏的魏王容奉。   容樱凑近了,小声道:“说出来吓你一跳,是小郡王。”   话毕左右看了看,见因有屏风遮挡,没人往这边望,便动作飞快地从袖袋里摸出封信函,塞给了姜洛。   姜洛对着手里的信函陷入沉思。   总觉得这玩意儿有点眼熟。   果不其然,拆开信函后,姜洛都不用看那信笺上写了什么,单凭信笺的颜色和材质,她就知道,这是穆不宣写的情书。   姜洛:……   姜洛对穆不宣佩服极了。   好像皇帝都没给姜皇后写过哪怕一个字的情书吧?   穆不宣却锲而不舍地一直往宫里送,他这人真的好绝啊。   容樱哪知道穆不宣拜托她的是封情书,见姜洛不读信,还催了催,生怕信上是十万火急的事。   姜洛面不改色道:“没什么,他向我请安罢了。”   说完把信往枕下一塞,浑然无事发生。   好在容樱也没追问,看天色晚了,便告辞出宫,走前说给薛家公子的香袋只差最后几步,等做好了,端午那天拿去上清苑给皇嫂瞧瞧。   上清苑……   姜洛眯了下眼,点头应好。   等容樱走了,姜洛把枕头底下的信抽出来,看信笺上的字。   鉴于上次“有美人兮,见之不忘”那封情书给姜洛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此她一眼就看出,这次的字迹和上次一样,还真是穆不宣亲笔写的。   姜洛暗道了句离谱,转手把信烧了个一干二净。   之后她该吃吃该睡睡,每天按时喝药,身体慢慢好转的同时,端午也终于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晚上零点粗长章见~   顺便预告下后面的内容:   端午节,小郡王会正式出场,魏王也要首次露面,以及最喜闻乐见的盛光,还有其他各种人物……文案那段也不远啦,相信我,会越来越精彩的XD   最后安利下本要开的文《追妻火葬场失败之后》,app读者就麻烦点进作者专栏收藏啦   世人修仙但求长生,拂珠不同,她只想去到那高高在上的乌致尊者面前,杀了他。   前世拂珠是个毫无底线的舔狗。   乌致出门,她事必躬亲,惟恐他不舒坦;乌致扬名,她到处奔走,唯愿他为天下知。   就连乌致喜欢上谁,她都捧着她花了二十年时间方才做好,刚送给乌致没几天的琴,转交给乌致的心上人。   直到她被陷害,身中十三剑,乌致却无视她浑身鲜血,皱着眉问他要的东西带回来没有。   她哑然。   乌致挥手逼退她:“你若要死,就死远些,别脏了我洞府。”   十三剑,拂珠撑住了。   乌致这一手,她吐着血,再撑不起身。   死亡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在乌致眼里,她什么都不是。   转世后,拂珠回顾过去,大彻大悟,乌致其实厌恶她到极点,但又觉得她好用,便吊着她,供他差遣。   真是好一个渣男。   拂珠想杀他,以报自己前世之仇。   打听到乌致仍未飞升,拂珠麻溜跑去他师门。   她正犹豫该拜在谁名下,就听有人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拂珠抬头。   是乌致。   他抱着那把不知何时要回来的琴,凝眸看她,忽而道她和他亡妻长得有点像。   不仅如此,还径自开启追妻火葬场,对她嘘寒问暖,牵肠挂肚,恨不能上刀山下火海。   莫名成了亡妻,又被当成替身的拂珠:……   你妈的。   后来拂珠的身份被乌致知道了。   他跪在地上说当初是他不对,这些年他一直在后悔,如今她回来,他会用尽一切弥补。   他哀求:“要怎么做才肯原谅我,你说,我做。”   拂珠听了就笑了。   她说:“我要你死。”   话落一剑刺入他胸口。   *男主真的会死 第25章 盛装   离五月初五仅剩最后一天的时候, 除被禁足的陈宝林外,四妃九嫔齐聚永宁宫,围绕着明日的端午佳节讨论良久。   起先聊的都很正常。   譬如今年都有哪些世家子弟准备参与上清苑的龙舟竞渡, 又比如明日该怎样打扮才能既不抢皇后娘娘的风头, 又不会被年轻貌美的贵女们比下去。   对此, 她们感叹,进宫虽好,但容易老得快。   她们已经不是当年惹无数儿郎竞相追逐的豆蔻少女了。   直至薛昭仪开口, 殿内霎时静了一瞬。   回神后, 佳丽们齐齐看向穆贵妃, 生怕这位多想。   因为薛昭仪对自觉病还没好透,便仍旧立了扇屏风,免得将病气过给她们的皇后这么说道:“娘娘, 不知明日妾可否带白雪儿一起去上清苑?”   ——以往这种话,都是穆贵妃最先提出来的。   也就是穆贵妃心里惦记着金豆儿, 不肯重新养只猫, 才让薛昭仪这话显得有些为难。   试想, 倘若皇后同意让薛昭仪带白雪儿,那么有一学一, 其他人必然也会带上各自的爱宠。   届时所有人都有爱宠陪着过节, 独穆贵妃孤孤单单一个人, 她得多难过啊?   同样想到这点的姜洛也不禁侧眸, 看了眼穆贵妃。   不知是没被触景伤情,还是隐忍功底有所进步,穆贵妃神色未改。她手里握着把新的纨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似乎完全没把薛昭仪的话当回事儿。   再看薛昭仪等人, 因要顾及穆贵妃的心情,她们面上没表现得太明显,但那眼神,如出一辙的期待。   姜洛便道:“想带就带吧。不过到时候人多,记得看牢点。”   薛昭仪应道:“妾谢过娘娘。”   接着随意聊了些话,见扶玉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佳丽们很有眼色地告退。   伺候完姜洛喝药,扶玉又命人传膳,而后低声说道:“娘娘,您让做的名册,奴婢和弄月已经做好了。”   还说为了做好这个名册,高公公出了不少力。   也多亏高公公帮忙,宫里基本能查的都查到了,应当没有缺漏或错处。   姜洛道:“高公公?”   扶玉点头:“公公说是陛下的意思。”随即声音比刚才更低了,“陈宝林的事闹得这么大,还闹到了朝堂上,陛下和娘娘一样,也有意将后宫整顿一番。”   姜洛若有所思。   她想起前几日弄月不知打哪听到的小道消息,说是查到了那棵被替换的西府海棠。挖开树干,里面藏着些很了不得的东西。   更为甚者,还牵扯到了先帝秘辛。   皇帝为此震怒,于是朝堂上不仅陈家的人遭了殃,别的官员也都人心惶惶,如履薄冰。   就这据闻到了今天,皇帝的怒火也没能彻底平息下来。   这事到这里,看着是要收尾了,可一旦往深处去想,就知道背后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陈家到底是陈家,尽管先帝那会儿就犯过事,如今又犯了桩,乍看挺不容易收场的样子,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帝再震怒,也不能真就因为个先帝秘辛,直接雷厉风行地抄了陈家。   除非有朝一日,皇帝能掌握比先帝秘辛更加让陈家无可辩驳的证据。   于是现阶段皇帝能对陈家做的,无非就是革革职,贬贬官,罚罚俸禄,好生敲打敲打,趁机收回些下放的权力,再多的就没了。   ——这也正是为何陈才人只是被降为宝林,被要求闭门思过,却没打入冷宫的最为重要的原因。   她背后靠着的陈家足以为她把不好的影响降到最低。   前朝与后宫,古往今来一直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前朝博弈,后宫亦不能免俗。   姜洛还在想着,扶玉取出个小册子呈给她。   姜洛接过,翻开看了看。   过去这么久,姜洛已经认全永宁宫里的人,像穆贵妃薛昭仪她们身边经常出现的那些,她也认得差不多。因此对照着小册子上记录的名字,记起相应的人的长相后,姜洛心道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后宫就是成了个筛子,不说佳丽们,连她身边都有被收买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她的永宁宫被渗透得不算太严重。   只要把那几个蛀虫剔除出去,永宁宫就是铁板一块,轻易不会出事。   而后宫以永宁宫为首,她永宁宫都能达到真正的“永宁”,后宫“永宁”还会远吗?   姜洛合上小册子,轻轻掂了掂。   薄薄的几页纸,就这么拿在手里,沉重极了。   前朝正因陈家而动荡不休,这后宫马上也得因陈家而震动。   “趁现在还没惹出真正的乱子,赶紧去拿人,”姜洛把小册子还给扶玉,“贵妃她们要是不愿意,让她们来永宁宫,我跟她们说。”   扶玉这便点了些没上名册的宫人,旋即二话不说,火速将永宁宫肃清了遍。   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不久前还在有说有笑的几个太监宫女被押走,余下的人心惊肉跳着,半声不敢吭。   最终还是个胆大的,悄悄拽了比较好说话的弄月的袖子,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弄月一贯嘴严,闻言也不作解释,只别有深意地说了句从今往后要好好伺候娘娘,不得生有二心,便和扶玉出了永宁宫,转道去别的娘娘的寝殿抓人。   因是奉皇后之命,即便遭遇了各种各样的哀求,像不知缘由的李美人被打动,还软着嗓子求了句情,弄月和扶玉也没有丝毫的心软。   “美人若真想求情,便去找皇后娘娘吧,”弄月道,“奴婢二人只是奉命行事,做不得主。”   原来抓人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李美人连忙摇头摆手,再不阻拦。   弄月和扶玉顺利将宜春殿里上了名册的宫人们带走,前往下一座寝殿。   两人花费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将包括冷宫在内的偌大后宫整顿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才总算将所有记录在册的蛀虫清理完毕。   回去复命前,扶玉没忘差人往长生殿跑一趟,得和高公公说声差事办好了。   这天下午,长生殿那边给各宫送来诸多聊作安抚的御赐之物不提,扶玉和弄月才回到永宁宫,迎面便见诸位娘娘齐聚一堂,连凝云殿都派了个人来。   屏风后的姜洛正在说话。   “……宫里不干净,本宫便教人查了查,查到的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   这几日为了养病,姜洛一直宅在永宁宫里没出门。   平常这个时候是姜洛的午睡时间,短短几天就养成了生物钟的姜洛几乎是强撑着,才不至于当着佳丽们的面坐着坐着就睡过去。   她手抵着额头,半垂着眼,淡淡道:“你们也不用质疑有没有抓错。本宫敢让人去抓,是因为本宫查到的东西足够给他们定罪。还有话要问吗?”   佳丽们本就是为了听原因来的,现下听完了,齐齐摇头。   哪敢质疑啊。   她们还记着呢,前淑妃就是不满皇后作为,明里暗里各种质疑,当时皇后没说什么,可转头第二天,宫里就没了淑妃,听闻当夜就被逐出宫了。   ——连出身秦氏的淑妃都能说废就废,但凡没眼瞎耳聋,就都知道后宫是皇后的一言堂。   如此,想在后宫里好生过活,最为首要的便是听皇后的话,绝不能以下犯上,做出让皇后不满的事。   佳丽们神情越发恭顺了。   然后便听皇后道:“那就都回去歇着吧。明日端午,要忙的事多得很。”   佳丽们听话地退下。   只李美人还有心思趁行礼的空当,透过屏风上颜色较浅的地方偷瞄姜洛,想今天的皇后娘娘和平常比,格外的不一样。   那种唯中宫之主独有的威严感难得强烈,哪怕她压根没看过来,却也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只要自己的表情动作稍微出格,就会立马被她察觉到。   感觉比皇帝陛下还要更具气势呢。   李美人没忍住,往屏风后瞄了一眼,再瞄了一眼。   越瞄越觉得皇后娘娘真是美丽又大方,怎么都看不够。   可惜娘娘没留她,今日就只能看到这里。明日早点过来好了,李美人想,明日娘娘着盛装,一定比今日还要更美丽大方。   李美人怀着对明日的企盼,心满意足地离开。   一夜过去,明日到了。   几乎是天刚亮,后宫就迅速变得热闹起来。   宜春殿里,李美人穿戴完毕,贴身宫女给她佩上尚宫局刚送过来的荷包香袋。   摸了摸精巧的荷包,李美人将余下的连同提早准备好的银钱一并赏给了宫人们。没等宫人们跪地谢恩,她兴高采烈地出门,去永宁宫。   李美人觉得她肯定是来得最早的。   然而到达目的地后,才知穆贵妃和薛昭仪早到了,两人正坐着喝茶。   “妾见过贵妃姐姐,见过昭仪姐姐,”李美人见过礼,坐下道,“妾还以为妾是第一个来的,没想到两位姐姐居然来这么早。”   李美人有点不太开心。   突然有种不是第一个来,就不能好好欣赏皇后娘娘美貌的郁闷感。   穆贵妃把玩着佩在腰间的荷包,随意道:“你也来这么早。”   李美人道:“妾想看今日皇后娘娘打扮得有多漂亮嘛。”   因李美人有在永宁宫吃糕点的习惯,宫女很快端来小厨房新鲜出炉的糕点。   见今日的糕点里有和粽子一样,是端午必备吃食之一的麻圆,李美人伸手拿了个。不妨麻圆是刚刚才炸好出锅的,登时被烫得直缩指头。   她急忙低头吹气,边吹边道:“端午要穿吉服,妾还没见过皇后吉服是什么样。”   话落,咬了口已经吹凉的麻圆。   外表酥脆,内里甜软,果然永宁宫这儿的吃食是最美味的。   李美人三下两下解决完,说了句好吃,伸手又拿了个。   看她吃得香,平素来永宁宫只喝茶的穆贵妃被勾动食欲,遂认认真真地挑了个长得最标致的麻圆,开始品尝。   许是这麻圆别有魅力,穆贵妃竟在李美人伸手拿第三个的时候,也跟着拿了第二个。   旁边薛昭仪望见这一幕,不自觉问道:“好吃吗?”   穆贵妃道:“比本宫的小厨房做得好。”   李美人道:“好吃!昭仪姐姐也尝尝吧,皇后娘娘这儿的小食都很好吃!”   薛昭仪便也拿起麻圆尝了尝。   这时,赵婕妤到了。   甫一进来就见三人捧着麻圆吃得正香,赵婕妤诧异一瞬,随即笑道:“这是刮的什么风,平时只李美人吃,怎么今日连贵妃娘娘和昭仪娘娘也吃起来了。”   薛昭仪矜持道:“味道很好,婕妤妹妹可以尝尝看。”   赵婕妤依言跟着吃麻圆。   才吃第一口,就听李美人期待地道:“婕妤姐姐,很好吃对吧?”   赵婕妤颔首。   李美人便扬起脸,一副骄傲的小模样:“妾早就发觉皇后娘娘这儿的东西好吃了!上回娘娘留妾用膳,妾吃得停不下来,都想觍着脸求娘娘恩准,让妾从此住在永宁宫了。”   说话间,被提及的娘娘出来了。   佳丽们立时擦干净手,起身行礼。   正如李美人所说,宫里过端午,后妃们须得穿吉服,姜洛打眼一扫,她们个个都身穿吉服,颜色、图案不尽相同,却各有各的美。   如穆贵妃明艳,薛昭仪清雅,赵婕妤温婉,李美人纯真……   大清早的就能目睹如此盛世美颜,姜洛心情很好地叫她们起来,说了句过节好。   盛世美颜们应道:“娘娘也过节好。”   重新坐好后,李美人下意识拿了个新的麻圆,才开始欣赏她美丽又大方的皇后娘娘。   但见娘娘缓步走着,仪态优雅尊贵,隐隐还透出一种自在散漫的闲适。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注视,娘娘抬眸望过来,正对上目光的李美人不期然愣住了。   等反应过来后,李美人顿觉手里的麻圆不香了。   不是她说,穿吉服的皇后娘娘也太好看吧!   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人?   李美人当即连麻圆都不吃了,只对着姜洛两眼放光。   端午吉服华丽精致,气质不好的人去穿,不仅不会显得庄重,反而还会被吉服夺去光彩。   更枉论皇后吉服,连最细微之处都华美得堪比天上仙衣,气质稍微差了那么点,穿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   好在姜洛没有辱没她身上的这套吉服,甚至还有点相得益彰的意思。   但见这吉服以正红为主,色泽鲜妍明媚却不霸道,端庄却又不过分稳重。也不知这吉服是出自技艺何等高超的绣娘之手,其上绣的艾虎五毒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瞬就能变作活物,跳到地上来。   姜洛穿着这么一身吉服,行走间凤衔流苏轻轻颤动,垂落在耳畔的玛瑙珠子赤红通透,灿若烟霞。而她微一抬眸,那眉梢眼角尽是淡静,于是满室皆熠熠生辉。   李美人不错眼地盯着她,眼都酸了也不舍得眨。   还是姜洛坐下后,道回神了,她才猛然眨眼,继而脸一红,小声说:“今日娘娘打扮得可真好看啊。”   穆贵妃也附和着笑道:“娘娘凤仪天成,这吉服配娘娘正合适。”   姜洛被这连番彩虹屁吹得心情更好,和颜悦色道:“你们也都很好看。”   然后招了招手,命人传膳。   上清苑虽离皇城不远,但以皇室仪仗的行进速度,少说也得花费一个时辰才能到。   到了后得接见同样前往上清苑的命妇贵女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空吃东西,因此姜洛昨日提前吩咐了,现下一开口,尚食局和小厨房很快端来早早做好的膳食,种类丰富,份量充足,竟是连同穆贵妃等人也算进来了。   “陛下那边,王公大臣应当正在行节礼,想必还得过一会儿才会派人来,”姜洛抬了抬下颚,让扶玉也给她夹个麻圆,“先吃着,免得路上饿。”   话音刚落,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李美人眼睛比刚才更亮了。   她飞快说了句多谢娘娘,便迫不及待地执起银箸,对久违了的永宁宫膳食展开进攻,势头堪称一马当先。   姜洛看得莞尔,让布菜的宫女给她夹了个迷你型的小粽子:“慢点吃,小心噎着。”   李美人顾不得回话,很是有种风卷残云的气势。   大抵是因为李美人吃得实在太香,极大地带动了殿内氛围,连平素不怎么吃早膳的薛昭仪都用了两个蛋黄馅儿的小粽子。   等到早膳撤下,皇帝那边派人来了。   来的是高公公的徒弟,人称小喜公公。小喜公公含身见礼,道陛下已经动身,诸位娘娘也请动身。   姜洛便道:“走吧。”   此时永宁宫外,皇后专用凤辇、妃嫔所乘车辇已全部备好,仪仗长得一眼望不到头。姜洛先登凤辇,在她后面的穆贵妃等人按照位分依次登上车辇。   看娘娘们都坐好了,小喜公公高声道了句起驾,凤辇在前先行,妃嫔们的车辇也随之缓缓前进。   及至到了宫门,与皇帝的龙辇汇合,姜洛才有了那么点兴趣,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眼。   不过她什么都没看到。   龙辇把皇帝给挡得严严实实,姜洛连个后脑勺都瞅不到。   姜洛只好放下帘子,准备等出了皇城,再看外面属于民间的街道都是什么样的。   说来惭愧,她穿书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出宫。   姜洛回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电视剧,不论穿越还是土著,身处深宫的女主总能逮着机会女扮男装,溜出宫去玩,还能逛青楼逛妓院,玩得可嗨。   这么一对比,姜洛深感自己果然只是个工具人,一点都不是当女主的料。   不过不当女主也挺好。   否则既得忙着走爱情线,又得兼顾事业线,还三天两头和男主男配们搞修罗场,这样的生活,姜洛是万万过不了的。   她就是个咸鱼,咸鱼使她快乐。   毫无技术含量地说服完自己,姜洛轻轻松松地往后一靠,抓了把瓜子打发时间。   时间在剥瓜子中渐渐流逝。   再掀开帘子朝外看,不知可是因为绝大多数的百姓都去上清苑等着了,现下这街道两边并无太多人。   人不多,自然也不过分热闹。   姜洛大致瞧了瞧,满足了好奇心,缩回来继续剥瓜子。   她剥了也不吃,一粒粒饱满的瓜子仁儿被她用手帕盛着,慢慢堆起坐小山。   剥完最后一颗瓜子,姜洛拿另外的帕子擦了擦手,正要剥别的干果,就感到凤辇停下,上清苑到了。   姜洛把盛满瓜子仁儿的手帕裹好一抓,起身出了凤辇。   才站稳,便觉一阵清凉的水汽迎面而来,姜洛一个不察,险些又要咳嗽。她抬头,眼前碧波荡漾,岸边停靠着诸多龙舟,正是上清苑里的上清湖。   此时有数只龙舟已经离岸,搭载的应当是皇帝及王公大臣们。   举目眺望,其中有只龙舟特别大,特别豪华,姜洛了然,那应该就是皇帝乘坐的了。   “你们登龙舟吧,”姜洛对下了车辇围过来的穆贵妃等人道,“本宫吹不得风,稍后乘画舫过去。”   她都这么说了,穆贵妃等人也只好去登龙舟。   李美人倒是想陪她,却被塞了满手的瓜子仁儿:“难得出宫,跟贵妃她们玩儿去吧。”   李美人说:“那妾在西岸等娘娘。”   姜洛嗯了声:“乖,去吧。”   李美人这才捧着瓜子仁儿走了。   未免一群龙舟后跟着艘画舫过于吸睛,姜洛在原地等了会儿,方登上画舫。   就这么从东岸到画舫的一小段路,姜洛被从湖面上刮过来的风吹得咳嗽连连。好容易咳够了,她拿帕子掩住口鼻,低声问扶玉,西岸那边可有屏风。   扶玉说有。   姜洛稍作安心,让人把四周卷起来的帘子都放下来挡风,才坐进舱内,去追已经驶得极远的龙舟。   途中透过帘子缝隙看南北两岸,便见果然京城百姓大多都过来了,两岸人山人海,热闹之声远远传开,全是看龙舟竞渡的。   好像今年报名参加赛龙舟的,除了王公贵族,还有不少寻常百姓组成的队伍?   也不知道这当着皇帝的面,会不会搞些暗箱操作。   姜洛收回目光,拈了几粒腌渍的乌梅。   这是容樱上回进宫看她时特意带的,说止咳效果特别好。   画舫速度不比龙舟,李美人到达西岸后,等了将近一刻钟,才等到落后半步的姜洛。   “娘娘到啦,”李美人迎上来,手里的瓜子仁儿赫然吃得精光,“贵妃姐姐她们已经先去烟雨楼了。”   烟雨楼是此次上清苑用于女眷们聚会的场所。   姜洛道:“来的人多吗?”   李美人点头:“多。好些妾都不认识。”   姜洛道:“无妨,本宫认识的人也不多。”   何止不多。   除非是宫斗文里花费笔墨着重描述过的,否则她半个人都认不出来。   说话间,烟雨楼到了。   因姜洛到得迟,此时的烟雨楼里,已云集了不少命妇贵女。   她们皆作盛装打扮,云鬓花颜,言笑晏晏,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其中不乏有容貌出众者,听李美人说方才婕妤姐姐有给她讲过,这几个都是还没及笄,也还没议亲的,姜洛隐有明悟,这大约就是未来后宫里的一份子了。   姜洛不由对着那几个贵女多看了两眼,简略记下特征后,和李美人踏入楼中。   小喜公公站定,扬声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楼内谈笑着的众人顿时停手止话,齐齐下拜参见皇后。   姜洛领着李美人从她们中间走过。   然后姜洛就发现了件很有意思的事。   纵使是那些容貌出众,家世也相当出众,他日宫里选秀,少不得要被封为和穆贵妃同为四妃之一的贵女们,在她经过她们身前时,也都低眉垂目,并不敢看她。   在场身份最高的这茬都不敢看她,别的就更是使劲低着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上去。   姜洛了然。   看来姜皇后在进宫前,威望也是很高的。   在上首的主位落座,又叫扶玉立了扇屏风,姜洛道平身,众人这便起身,重新坐好。   及至这时,才有人敢往姜洛这边看。不料被屏风挡住,思及前几日从宫里传出来的皇后病重的消息,众人心下思绪万千,面上却一个比一个的恭顺。   隔着扇屏风,姜洛用不着收敛,满眼的兴味。   她还没到的时候,这烟雨楼热闹得堪比尖叫鸡开会,大老远都能听到声音。她一来,所有的尖叫鸡就被掐住脖子,哑巴了。   经此一遭,姜洛更加深刻地明白“皇后”二字所代表的含义。   她像以往佳丽们给她请安时那样,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弄月去请国公夫人,也就是姜皇后的母亲过来说话。   弄月依言去请人。   秦苒早在姜洛刚进烟雨楼时就等着了。这会儿见弄月走来,问:“可是娘娘要见臣妇?”   弄月笑道:“是呢,夫人快随奴婢过去吧。”   说着,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没见到二姑娘姜沁在,心知是之前娘娘说不想看到姜沁的话起到了作用,弄月笑容更深了。   恰在同一时刻,姜洛也在问扶玉,姜沁有没有来。   按理说,像这种皇后贵妃等出面的场合,庶女是没有资格到场的。   可还是那句话,谁让这儿是宫斗文的世界,嫡庶之争,不仅宫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宫外也不遑多让。   扶玉答道:“奴婢没看见姜二姑娘。想是她记着娘娘的话,不敢来。”   姜洛道:“她不来正好。”   真来了,再被喊声姐姐,迟早得折寿。   这时弄月引着秦苒过来了。   身为国公夫人,儿子是戍守边疆的将军,女儿是尊贵荣华的皇后,秦苒可谓是命妇们最羡慕的那个。她保养得也好,体态轻盈,肤如凝脂,四十岁的人瞧着像二十刚出头,年轻得很。   到了屏风前,秦苒先给姜洛行了礼,听姜洛叫她靠近些,她才绕过屏风,在宫女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娘娘病还没好吗?”不及姜洛开口,秦苒当先问,“方才臣妇同贵妃说话,贵妃说娘娘身体已然大好。怎么这又立屏风了,可还是不能见风吗?”   姜洛道:“是,湖上风太大,我一见着风就咳。”   秦苒闻言,皱眉道:“先前遇见长公主,臣妇托她往宫里送了份偏方。娘娘没试那偏方吗?”   姜洛默了默,才道:“她送的偏方太多了。”   并且没记错的话,容樱这几次进宫,从没提起过国公夫人。   是穆不宣颜值杀伤力太强,导致她脑子里只装得下穆不宣的脸,就把别的东西全给抛到了脑后吗?   说起来,今天到现在也还没见到容樱……   姜洛想着,同秦苒道:“等她来了,我问问她。”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长公主对民间偏方是有多钟爱,秦苒自也有所耳闻。便道:“许是长公主手里有更合适的偏方,便换下了臣妇搜罗到的那份。”   姜洛摇头:“她应当就是忘记了。”   容樱可没任性到连他人拜托的东西都能自作主张进行替换的地步。   秦苒叹口气,道:“只怪臣妇也不记得那偏方的内容了,不然就能背给娘娘听了。”   听出秦苒话中的自责,姜洛劝慰道:“我也就是见风才咳,过两日就好了,不用偏方也没事。”   秦苒道:“就怕你像小时候那样,又把嗓子给咳坏。”   这话让姜洛记起宫斗文里的一个细节。   那细节是幼时姜沁推姜皇后落水,后者被救起来后,因身体受寒,再加上受惊,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睡觉也没停过干咳。咳到最后,险些话都说不出来。   ——国公夫人指的就是这个吧?   再次感慨了下身穿的坏处,姜洛道:“不会的,母亲不要太担心了。忧思过重对身体不好。”   秦苒略笑了笑:“好,听你的,不想了。”   姜洛转移话题问:“家里最近可还好吗?”想了想,“有收到家书吗?”   这说的是嫡长子姜沉。   姜沉在姜皇后入宫前便奉命前往边疆,至今未归。好在他隔不久便送一封家书,信上并不提军中生活,多写大漠景色、当地奇闻轶事等,聊以慰藉家人思念之苦。   一提到姜沉,秦苒的话不自觉多了起来。   她道:“收到了,还没回信。来上清苑前还说呢,这次一定要让你看看家书,回信也得你亲自开头,不然叫他知道你自打进宫后就再也没给他回过信,等他回京,保不准要生好大一通气……”   秦苒絮絮说了许多,才从袖中取出家书,呈给姜洛看。   姜沉写信时还是四月,因此这信上说临近端午,大漠这儿虽没有龙舟竞渡,但也有别的庆祝方式,还算有趣。   又说军中没有地窖,存不住冰,否则他就像还在京城的时候一样,也提前包粽子了。   末了问祖父身体如何,父亲母亲可安好,宫里的小妹可好。他在这边一切皆好,不必挂怀。   看完家书,笔墨信纸已经备好。姜洛回忆着之前练字时翻看的一些信件,仿照姜皇后的口吻写了几句诸如我在宫里安好,哥哥在外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便停笔吹干,叠好交给秦苒。   “我就写这么多吧,”姜洛脸不红心不跳,“这几年边疆无战事,太平得很,我对他委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秦苒也不意外姜洛会这么说,失笑道:“这话叫他听见了,非得偷偷红鼻子,说小妹不喜欢他了。”   再聊了片刻,眼角余光瞥见好似是长公主到了,秦苒起身退出屏风。   来人果然是长公主容樱。   也不知容樱来烟雨楼前是去哪儿玩了,一张脸红扑扑,眸光也粲然如星。她无视周围向她行礼的命妇贵女,直朝屏风走来,正好和秦苒碰了个正着。   秦苒给她见礼:“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   容樱道:“夫人是来同皇后娘娘说话的吧?娘娘她可……”说到这里,忽而一震,“上次夫人是不是托本宫带偏方给娘娘?”   秦苒说是。   容樱懊恼道:“本宫居然给忘了……真是对不住,下次本宫一定记得把偏方带给娘娘。”   秦苒闻言,心道还真叫娘娘说中了,长公主就是忘了。旋即笑着说无妨,又说娘娘在等她,殿下快些过去吧。   容樱这便到了屏风前,板板正正地行礼。   她没像往常那样喊皇嫂,而是:“臣妹参见皇后娘娘。”   未料容樱人前竟这般规矩,姜洛颇感稀罕。   然后道:“行了,过来吧。”   容樱这才绕过屏风,眼睛弯弯地喊了句皇嫂。   姜洛睨着她,道:“这么晚才来,上哪儿玩去了?”   容樱道:“跟皇兄上碧漪堂那儿去了。不过竞渡还没开始,碧漪堂也不怎么好玩,我就跟皇兄说了声,过来找皇嫂了。”   姜洛道:“在碧漪堂见着小郡王了?”   姜洛说到了点子上。   当即便见容樱不仅脸更红,眼睛也更似星子,活脱脱一副小迷妹的模样。   “见着了!”她语气兴奋极了,若非还惦记着身份,只怕要在姜洛面前手舞足蹈,“他真的好好看啊,见到我来,他笑着那么一躬身,喊我殿下,说好久不见……我骨头都要酥了。”   姜洛道:“骨头酥了?站稳了吗?”   容樱道:“站稳了。”顿了下,很笃定地点头,“我没丢脸。”   姜洛听得一笑。   她随手抓了把瓜子,一颗接一颗地剥,道:“薛家那位呢,他没看到你对小郡王酥骨头?”   容樱道:“我正想和皇嫂说薛问台呢,我在碧漪堂没见着他。问高公公,高公公也说没见到人。”说着扭头看向后妃们在的位置,“我得问问昭仪……昭仪人呢?”   碧漪堂里没有薛问台,烟雨楼里也没有薛昭仪。   显而易见,这兄妹两个避开人群,说悄悄话去了。   容樱转回来,道:“我等昭仪回来再问。”   姜洛道:“那就等着吧。给薛问台做的香袋带来了?”   “带了带了。”   容樱从袖袋里取出她花费大半个月的时间才做成的香袋给姜洛看,满脸写着“快夸我”。   只见这香袋选用颜色十分素净,正反两面皆绣着棵青竹,更显雅观。   凑近了嗅闻,香气也并非端午香袋常见的艾叶或者雄黄的味道,而是竹子的气味,仿佛身处幽深竹林之中,清香却浓郁。   “不错,”姜洛道,“薛问台承袭薛家风骨,霁月清风,君子如竹,你送这个正适合他。”   容樱被夸得眉开眼笑,道:“有皇嫂这么句话,值了,不枉我昨晚还在被针扎。”   姜洛道:“给我看看你的手。”   容樱伸出手。   也不知她到底是如何用的针,十根手指的指腹处,红色针眼清晰可见。   她给姜洛看了眼便收回手,道:“还好啦,只是扎了几下,没流血,皇嫂不必担心。”   姜洛道:“下回再送他节礼的话,别做针线活儿了,换一种,写诗作画,实在不行从书上抄一段,字写得好看些,他应当会喜欢。”   容樱听着,一边用心记下,一边敬佩不已:“皇嫂不愧是皇嫂,什么都懂。”   姜洛没接话,只把刚剥完的瓜子仁儿推过去。   容樱问:“皇嫂不吃吗?”   姜洛道:“不吃。”而后起身,“你在这里待着吧,我头疼,先去歇会儿。”   容樱道:“那就恭送皇嫂了。”   姜洛没去烟雨楼后院。   也没叫太多人随行,只点了扶玉和弄月二人,便出了烟雨楼。   上清苑占地极广,各种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姜洛用帕子半掩着脸,挑了个围墙较高,可以挡风的方向走,最终在一座背靠假山的亭子前停下。   确定从湖面过来的风被假山拦住,吹不到自己,姜洛放心地坐进亭子里。   她撑着头观赏远处风景,渐渐地闭上眼,正要小憩片刻,就听扶玉道:“娘娘,有人过来了。”   姜洛睁开眼。   这亭子这么偏,居然也能有人找过来?   她坐直了,问是谁。   扶玉道:“是小郡王。好像是一个人来的。”   居然是穆不宣。   姜洛坐得更直了。   这时弄月嘟囔了句:“一个人?他怎么还想着搞心有灵犀这一出啊?天天就仗着和娘娘是青梅竹马……”   居然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设定?   姜洛整个人笔直如松。   她转过身,朝来处看去。   通往亭子的小径两旁栽满了栀子,这个时节,白色的栀子开得正盛,香气也盛,于是这片小天地里处处馥郁。并未穿宫中特意赏赐的端午公服,而是着一袭浅白的年轻公子就这么从花中穿行而来,对着姜洛未语先笑。   他轻轻一扬眉,道:“小阿洛,好久不见。有没有想你宣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大吉!   赶上难得的双节,祝大家节日快乐,看文也快乐,本章评论发红包,爱你们=3= 第26章 撩拨   姜洛倒还记得那个“滚”字。   于是她很好地稳住了, 冷漠答:“没有。”   穆不宣闻言也不恼,唇角弧度更是不减反深。   他带着满身的栀子香再走近两步,方于亭前阶下驻足。而后一躬身, 向姜洛行了个礼。   有言, “诵之行云流水, 听之金声玉振”。   穆不宣便恰恰正应这种形容。   他仪态端正得教人寻不出哪怕半分的错处,行动间浅白广袖轻微摆荡,飘如游云, 自有一种仿佛是从骨子深处流淌出来的放逸风流。   这气度少见, 鹤立鸡群。   已有此番堪称绝世的气度, 再衬着那张让容樱三番两次沉迷不已的俊容,倜傥不群,玉质金相, 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极好看的。   尤其当他没听到姜洛让他起来,就那么维持着姿势, 抬起含着笑意的眼望过来——   饶是以前通过弄月所说, 怀疑他可能是个海王的姜洛, 直面此等美颜暴击,也不得不承认, 小郡王穆不宣, 他的确担得起京城第一公子之名。   当然前提是他别喊她小阿洛, 也别给她送情书。   姜洛照例对长得好的人多看了几眼, 才道:“起来吧。”   穆不宣总算收回目光,声音里满含着笑意:“宣哥哥多谢小阿洛。”   姜洛一时难言。   简简单单打个招呼而已,都得特意通过言语来表达亲昵,丝毫没在意身份上的差距。   看这熟练程度,怕不是真的是个海王吧?   正想着, 就听穆不宣道:“小阿洛,再问你一遍,当真没有想你宣哥哥?”   “没有。”   姜洛回答得比刚才更冷漠。   她自觉表态足够明晰,穆不宣却道:“没有?小阿洛对宣哥哥竟如此绝情?”   姜洛心道绝情个鬼。   她相信即使是姜皇后本人在此,也会直截了当地说她对他从没有过情,何来绝之说。   穆不宣却好似理解不了姜洛这沉默似的,兀自从颈后衣领里抽出把折扇,“唰”地展开来,边摇边继续道:“小阿洛有所不知,从你进宫第一天起,你宣哥哥便想你想得厉害。   “白日里,你宣哥哥看朵路边的野花,都能记起从前和你携手郊游踏青赏花的少年时光;入夜后,你宣哥哥更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难得睡着了,梦里也全是你。”   说完这么段,他手腕忽而一转。   扇面平铺着往旁边移了少许距离,接住了片不知打哪落下来的花瓣。   花瓣粉红,娇艳柔嫩。   他移回扇面,凑近看过,少顷轻轻一吹,花瓣便离开扇面,飘摇着进了亭子里。   姜洛看着那花瓣晃啊晃的,最终晃到了她跟前的桌面上,彻底不动了。   姜洛更难言了。   实锤了。   他真的就是个海王吧。   正当姜洛以为,以这花瓣作结尾,穆不宣的撩拨差不多该结束了,就听他作了最后的总结语。   他曼声道:“千言万语说不尽,小阿洛,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着实难熬。若有朝一日,幸得上天垂怜,能让我重回那日,届时我必当拦住你,不叫你进宫。”   年轻的第一公子深情款款,眉眼间满溢着说不出的温柔。   他微微压低了声音,好似捧着颗真心般,诚挚道:“唯有你留在我身边,我方知何为人世间。”   到这里,姜洛终于忍不住了。   她看着穆不宣,仿佛在看一个举世无双的大傻逼。   天天写情书就算了,这都当着她的面了,居然也还敢撩?她可是皇后!   第一公子这么喜欢作死的吗?   便回敬道:“穆不宣,你有病?”   岂料穆不宣扇面一转,重新摇起来,从从容容答道:“我没病。不是你有病吗?”   姜洛:“……”   可别说,她还真有病。   明明身后有座巨大的假山作为屏障,令得此间无风,可姜洛还是低头,重重咳了好几下。   被穆不宣气的。   咳完了,她抬头,冷声道:“滚。”   穆不宣当然不会滚。   不仅没滚,他反而还走近两步,上了台阶。   无视侍立在旁的扶玉和弄月投掷过来的几乎能将他戳出无数个窟窿的眼刀,他广袖一敛,往姜洛对面的凳子上一坐,不能更自然。   姜洛也没拦他。   这是她第一次见穆不宣。   她尚且不清楚他的性格脾气,更不知道以往他和姜皇后都是如何相处。   尽管单从那个“滚”字,就能看出许多东西,可万一她没控制住,思维发散得太过,导致大大偏离了原本姜皇后对穆不宣的态度,引起他怀疑可怎么办?   他和在烟雨楼里见到的秦苒不同。   秦苒来上清苑不为别的,纯粹是为了见女儿。   身为母亲,得知女儿的病尚未痊愈,秦苒心中只会记挂女儿的身体,别的全然不会多想。因此姜洛敢和秦苒说话,更敢提笔写给姜沉的回信,没叫秦苒觉出半点不对。   至于穆不宣,他能摸到这座亭子,说是有心也好,故意也罢,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倘若叫他察觉出端倪,从穆贵妃被他调.教成那个样子就能看出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她如果在他跟前掉马,必然落不着什么好。   综上所述,姜洛不仅不会拦他,她还打算不管他说什么,她都顺着往下说,尽可能地避免露马脚。   姜洛想清楚后,定了定神,静等穆不宣开口。   穆不宣好似也知道他小青梅有见风就咳的毛病,刚踏进亭子的时候就收了折扇,没在姜洛面前扇风。他反手往颈后衣领里一插,空出的手拿了个杯子,自顾自斟茶。   瞥见姜洛的杯子见了底,他给她斟满了,随意道:“小阿洛,你穿这么多,缩这儿也不嫌热。”   姜洛说:“我宁愿热着。”   穆不宣道:“是了,你怕风怕冷,唯独不怕热。”又道,“再过些日子,陛下就要去万明宫了。你跟着去吗?”   万明宫。   离京城有三百里的路途,是佳丽们以前闲聊时说过的那座由先帝亲自督造,却没来得及享用的避暑行宫。   姜洛道:“陛下叫我去,我就去。”   反之,不叫上她,她就不去。   穆不宣正喝茶,这会儿喝完了,他放下杯子,把杯口向外一倾。   指尖按在杯壁处,他稍稍施了点巧劲,便带动杯子在桌面上滴溜溜地转起圈来。   他就这么玩着杯子,评价道:“果然小阿洛是最得过且过的。这一点,你宣哥哥自叹不如。”   姜洛不置可否。   凭借着这么几句对话,姜洛稍微摸清了点穆不宣和姜皇后惯用的闲聊模式。她略想了想,试探地主动说道:“难得贵妃从宫里出来,你不去见她,跑来找我做什么。”   穆不宣未觉有异,回道:“她有什么好见的。总归在你眼皮子底下,有你看着,她还能做出什么错事不成。”   姜洛顺着道:“她是没做过错事。”   穆不宣道:“那就是别的事了?”   姜洛道:“你知道她养了一只猫吗?”   穆不宣道:“知道。怎么,不是说那猫死了吗,难道救活了?这不对吧,宫里太医医术再高,可也没听说谁能起死回生的。”   姜洛道:“正是因为没救活,她才出了点事。”   姜洛有意把穆贵妃在金豆儿死后的那几天里,有些不太寻常的表现同穆不宣这个当哥哥的说一说,好叫他去关心他妹妹,别在她这儿跟她耗,却见穆不宣懒洋洋一摆手。   他语气也懒洋洋。   “这种小事,不值得讲,”他仍在玩着杯子,渐渐地熟能生巧,杯子转动的速度比刚才快上不少,“她要真出了什么大事,不用你跟我说,她自个儿就哭着喊着要哥哥给她出头了。”   姜洛:“……什么哭着喊着,她好歹是贵妃,你用不着这么嫌弃她。”   穆不宣哼笑一声:“这世上有哪个当哥哥的不嫌弃妹妹。”   姜洛道:“有,我哥。”   宫斗文里可是侧重描写过,忠武将军姜沉,是个实打实的妹控。   并且先前和秦苒说话的时候,听秦苒那意思,兴许姜沉还是个很不一般的妹控。   果然,穆不宣沉默一瞬,方真心实意道:“你赢了。”   成功扳回一局,姜洛垂眸喝茶。   穆不宣手里的杯子则在这时停止转动。   他望着安静品茶的姜洛,忽然想起件事,道:“说起养猫,我倒差点忘了,你现在是不是养狗了?”   姜洛说是。   他道:“小白狗?”   姜洛点头。   据猫狗房的太监说,团团那个品种普遍体型娇小,即便日后长大了,也仍旧是毛茸茸的一小团。   姜洛觉得,有点像是她接触过的玩具型犬种。   “原来你没有不喜欢白狗,”穆不宣也跟着点点头,“我还道你不喜欢了,不然之前我派人去宫里递话,要送条狗给你,你怎么就拒了?我就想,莫非是我的人偷懒,没同你说那狗是西方皇室养的良犬,毛发还是白色的?”   姜洛道:“没偷懒,我有看到那张画。”   穆不宣道:“看到了?那狗漂亮吧?若非当时记着要送你,我都想亲自养。”   姜洛道:“漂亮。”   她开始模拟当时姜皇后的心理。   听到穆不宣要送狗的消息时,姜皇后第一反应多半是拒绝。随后看到了那张画,应该有心生喜爱,但考虑到这是穆不宣送的,就还是忍痛割爱,不留一丝余地地拒了。   于是姜洛很直白地对穆不宣说道:“虽然漂亮,但一想到是你送的,我就不想养。”   穆不宣奇道:“为什么?不该是一想到是你宣哥哥送的,你就更想养了吗?”   姜洛没接这话,而是道:“我送你两个字吧。”   “哪两个字?”   “自恋。”   “自恋?何意?”   “很久以前有个少年,他长得非常好看。好看到何种地步,有天他见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惊为天人,从此茶饭不思,为情而死。这就叫自恋。”   同穆不宣讲完经过改编的简易版神话,姜洛问他:“你不觉得自恋二字,非常适合你吗?”   穆不宣道:“容我想想。”   他陷入沉思。   等沉思完了,他眉梢微扬,道:“适合。果然知我者,莫若小阿洛也。”   姜洛道:“彼此彼此。”   穆不宣道:“承让承让。”又道,“说来自上次清明过后,至今不过一月未见,未曾想小阿洛竟变得如此可爱,你宣哥哥都有点被惊到了。”   姜洛闻言没慌,只不动声色又喝了口茶,想这是察觉到某些她不清楚的细节上和姜皇后的不同了吗?   然后道:“是吗。刚才母亲见我,她可没说我可爱。”   穆不宣道:“你都是皇后了,万人之上,谁敢当着你的面说你可爱。”   姜洛道:“你敢。”   穆不宣自得道:“所以我才是你宣哥哥啊。”   姜洛紧绷着的心神终于松了松。   闲聊了这么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龙舟竞渡应该要开始了,姜洛问穆不宣:“不回碧漪堂吗?”   穆不宣也记着时间,便道:“回。”   他放下杯子起身,衣袂飘飘地对姜洛又躬了躬身,抬脚走人。   走下台阶时,他倏然转过身来,对姜洛道:“小阿洛还没去过碧漪堂吧。一起?”   姜洛摇头。   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得到,跟着皇帝去往碧漪堂的那些王公大臣,多半都是姜皇后认识的。   眼下单单一个穆不宣,都能让她在捂马甲上耗费心思,连杯茶都喝不完。更别提碰着其他人,她不想这好好一个端午全浪费在捂马甲上。   却听穆不宣道:“宋国公也在碧漪堂。你不去见见?”   姜洛道:“他……”   说曹操曹操到,姜洛话没说完,旁边扶玉道:“娘娘,宋国公过来了。”   姜洛便略过穆不宣,看向他身后。   栽满栀子花的小径尽头,此刻有一人正稳步走来,那周身气场,大马金刀,器宇不凡。   而当他望过来,无需做出什么表情,就已经让旁观者觉得他威严甚重。隐隐间,似有岁月也无法消抹的铁血之气从他身上传开,把栀子花的浓香都给覆盖了去,正是曾久经沙场的宋国公姜序。   穆不宣回头见到来人,当即一笑:“我正要回碧漪堂,怎好劳烦宋国公亲自过来找我。”   姜序面无表情道:“陛下命我来的。”   言罢,绕过穆不宣,向着亭子里的姜洛行礼,道了句皇后娘娘安好,又问病可好些了。   姜洛道:“谢父亲关心,我好得差不多了。”   姜序应道:“这便好。”   不知是因为有穆不宣在,还是因为姜序本就话不多,再问了句姜洛有没有见到她母亲,得到回答后没有多留,领着穆不宣离开。   待得两人走远了,弄月才小声说道:“果然还是只有老爷能管得住小郡王。”   扶玉说:“还叫老爷呢。”   弄月说:“这不是没外人嘛。”   姜洛道:“行了,咱们也回烟雨楼吧。”   走出亭子,看着两旁开得正盛的栀子花,姜洛叫扶玉和弄月去折几朵。   她记得端午有采栀子、佩栀子的习俗。   然不知是先帝不喜欢栀子香气,还是他的哪位妃嫔不喜欢,总之御花园里没见到有栀子,各个寝殿也都未曾栽种。   其实栀子花不仅香气馥郁,还能作药用,并非寻常的观赏性花卉。   姜洛想着,又特意嘱咐,折栀子之前先拨开花瓣瞧瞧里头生没生虫,生了虫的不能要,得找干净的才能用来佩戴在身上或发上。   扶玉和弄月依言仔细挑选。   将此地开得最好的几朵栀子折下来后,姜洛当先拿了朵,长长的花枝往腰间挂着的香袋里一放,再重新系紧香袋,如此就算佩戴好。她自己佩好不算,还让扶玉和弄月也佩。   许是顾及姜洛是主,自己是仆,尊卑不得乱,两人没有样学样地把花放在香袋里,而是互相帮忙,戴在了头上。   栀子白嫩,衬得两人脸庞也是嫩生生的,活像小了好几岁。   姜洛道:“好像十来岁的小姑娘。”   已近二十岁的扶玉忍俊不禁,弄月也嘻嘻笑道:“娘娘惯会夸人。”   姜洛道:“别人想听我夸还听不到呢。”   而后带着余下的栀子回去,准备分给容樱和穆贵妃她们。   因龙舟竞渡即将开始,南北两岸愈发人山人海,入目所及尽是黑压压的人头。西岸这边烟雨楼里的命妇贵女们也坐不住,纷纷登上最高的三楼,等候竞渡开始。   走到楼下,姜洛抬头看了看。   但见三楼被命妇贵女们坐得满满当当,门窗也全部打开,方便她们观看。   从湖面而来的风徐徐吹入三楼,姜洛清楚地看到有贵女头发衣摆被风吹出一种凌乱美。姜洛顿时转身,不打算上去了。   “把花给长公主她们送去吧,”她吩咐道,“若是想看竞渡,就留在楼上,不用下来。”   扶玉道:“娘娘不看吗?”   姜洛道:“楼上风太大,怕是兜帽根本挡不住。”   扶玉道:“娘娘不看的话,奴婢也不看了。”   弄月跟着点头。   姜洛道:“当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等这天等很久了?上去看吧,我身边又不是没人伺候。”   她都这样说了,扶玉和弄月也只得带着花上楼。   姜洛则去往后院,进到早早布置好,留作给皇后专用的一间屋子里躲风。   因前头有三层高的烟雨楼遮挡,在屋子坐着,完全感受不到风的存在。可正也因烟雨楼挡着了,打开窗朝外看,半点上清湖的湖面都看不到。   龙舟自也是瞧不见的。   姜洛郁闷地想莫非她和竞渡无缘,忽听前头楼上传来道道惊叹欢呼,竞渡要开始了。   欢呼声过于响亮,细听之下,姜洛甚至能分辨出说“第五只龙舟的颜色最好看”的是容樱,说“最后那只也好看”的是李美人。   无法亲眼目睹竞渡盛况的姜洛边只能听边吃乌梅。   吃着吃着,她想起之前听到的一句话,讲端午来上清苑,唯有看过竞渡,方是不虚此行。   她也想不虚此行。   可楼上风实在太大,指不定她还没看清龙舟在哪,就已经先咳得不成人形——   等等。   她不去楼上,另外找个可以看得到湖面的地方不就行了?   姜洛暗叹自己真是绝顶聪明,旋即飞快丢开乌梅,去拿出宫前扶玉让带上的薄斗篷。   拿到斗篷,姜洛没有立即披上身,转而拿起套同样是扶玉让带的便服,换掉了正穿着的吉服。   吉服繁华贵重,便服与之相比虽简便不少,但姜洛没叫宫人进来,她自己一个人更换,颇有些费时费力。   是以这么两套衣服换下来,从烟雨楼传来的欢呼声更加响亮。姜洛估摸着竞渡已经进入赛前准备阶段,是真的快要开始了。   她不由加快速度系好最后一条束带,把斗篷往身上一披,戴起兜帽出了屋子。   一路低调而行,即便有认出她的,想跟随在她左右,也被她摆手拒了。总归这儿是上清苑,皇家的地盘,到处都遍布着太监宫女御林军,没谁会不长眼打她的主意。   姜洛孤身出了烟雨楼。   沿着之前那座亭子所在的方向走,姜洛边走边四处打量,试图找个既能看得到上清湖,同时又没风的地方。   正走着,一道微弱的呼唤遥遥传来。   “……娘娘。”   姜洛下意识以为是有人喊她。   她站定了,环顾一周,此地围墙高大,花草繁盛,除她以外并没有别的人在。   不是喊她。   可不是喊她的话,这声娘娘喊的会是谁?   今日来上清苑的佳丽们,能被喊娘娘的穆贵妃现下正在烟雨楼等着看竞渡,同样能被称娘娘的薛昭仪也在她走之前结束了和薛问台的悄悄话,回到了烟雨楼。   剩下的赵婕妤和李美人等非四妃九嫔之列,品级不够,不能被称作娘娘。   所以难不成,说话者不知道娘娘一词是宫廷专用语,随便逮着个人就喊对方娘娘?   姜洛直觉不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喊娘娘,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   遂放轻脚步,循着刚才呼唤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远,透过重重花树间的缝隙,姜洛看到前方地上跪着个小太监,料想方才那句娘娘就是出自他口。   而被他唤作娘娘的……   姜洛眯了下眼,很快认出站在小太监跟前的年轻姑娘是谁。   说准确点,不是姜洛以前见过所以现在能认得出,而是她根据那姑娘的相貌身形,以及穿衣风格等,和宫斗文里一个在前期戏份并不多,但怎么看怎么重要的角色对上了。   于是姜洛就也明白,那小太监并非不懂娘娘这个词代表着什么。   正因为他懂,他才会对那姑娘喊娘娘。   四妃九嫔,不说薛昭仪所在的九嫔,单说穆贵妃所在的四妃,贵淑德贤,是为正一品。   在皇帝刚刚登基,以礼聘充实后宫的那个时候,皇帝先封了穆氏嫡长女为贵妃,后还封了位秦氏出身的,方方面面皆可与穆贵妃比肩的淑妃。   淑妃,秦氏秦惜含。   只可惜秦惜含惹到了姜皇后,不仅一夜之间多了个“前”的名号,还被逐出宫,至今未能议亲,下场很是惨淡。   但正如姜洛觉得连陈宝林都有成为后宫最大赢家的资本,秦惜含的这番经历也可谓是翻身打脸的前奏,端看她后续会用什么方法重新进宫,夺回属于她的淑妃之名。   再看过去,那小太监脑门儿触地磕了个头,十分恭敬地道:“奴婢见过淑妃娘娘。”   还真是秦惜含。   姜洛当下也不急着看竞渡了,她立在原地,借着花树的遮掩细细端详。   若说穆贵妃是明艳,美艳,恃美行凶,盛气凌人,那么秦惜含就是妖艳,乃至于是妖媚的。   也不知秦氏如何养的她,竟将她养得媚色天成,举手投足间尽是妖娆风韵。哪怕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光是看她的身姿,都能教人觉得她很有当祸国妖姬的潜力。   宫斗文里没详写秦惜含是如何被逐出宫的,姜洛也不乱猜,只想姜皇后废黜她,应当有一部分缘由是因为她刚进宫就搅乱了池水吧。   如前朝,皇帝须得让各方势力相互制衡,以达成朝堂上的和谐。后宫亦然。   皇后这个位置,放眼整个大夏,唯有姜氏地位足够高,威望也足够高,可以镇压得住任何魑魅魍魉,因此姜氏女成了皇后;   其次是贵妃,四妃之一,同时也是四妃之首,比姜氏略显不足,比下却绰绰有余的穆氏正正适合;   再来是淑妃,同为四妃之一,看似与贵妃平起平坐,实则仍低了一头,于是较之穆氏低些的秦氏拿下了此位。   更后面的昭仪、婕妤、美人、才人等,无一不是八方博弈的结果。   或许这也正是皇帝为什么不来后宫的一大原因。毕竟后宫佳丽三千人,没半个是他自己想要的。   姜洛脑洞大开着,继续观望秦惜含和那小太监的互动。   本以为那小太监是受过秦惜含恩惠,又或者是对秦惜含别有私心,孰料观望了片刻,那小太监一直跪在地上没起身,嘴里也不重样地说着吉祥话,极其没意思。   姜洛决定撤退。   她才转过身,还没抬脚,就听背后那小太监声音陡然拔高,道:“谁?出来!”   音落,衣料摩擦声响了一瞬,紧接着的便是脚步声,那小太监过来了。   秦惜含也过来了。   两道脚步声同时逼近,姜洛心下暗叹,果然宫斗文里的听墙角永远会被发现,便从花树后绕了出来。   见姜洛出来,那小太监满脸怒容正欲喝斥,却在看清兜帽下的人是谁后,神色骤变。   当是时,重重的“扑通”一声,小太监就地跪倒,磕头道:“不知是皇后娘娘驾到,奴婢一时不察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秦惜含也跪倒了。   和小太监一样,在初初认出姜洛的时候,她也大惊失色,不知道姜洛听到了多少。此刻借着跪拜低头,她飞快调整好表情,柔声道:“拜见皇后娘娘。”   值得一提,尽管是跪拜这样不甚雅观的姿势,秦惜含仍风情万种,纤瘦背影媚态横生。   更别提她悄悄抬眼,眸光盈盈似水,娇柔婉转地对姜洛喊了声表姐……   姜洛这才记起,秦惜含,秦苒,同一个秦,姜皇后可不就是秦惜含的表姐。   原来除了嫡姐庶妹同侍一夫的桥段,还有表姐表妹携手固宠啊。   了不得,当真了不得。   面不改色地压下因为被喊表姐而狂起的鸡皮疙瘩,姜洛对表妹问出她曾对庶妹说过的那句话。   “你叫本宫什么?”   只这一句话,六个字,秦惜含瞬间不敢拿带小勾子的眼风瞄姜洛了。   刚才还挺直的脊背此时也弯了下去,秦惜含低眉顺眼着重新道:“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姜洛听罢,没叫人起来,而是道:“本宫方才来得不巧,听到有人喊淑妃娘娘。”她瞥了眼身体僵硬的小太监,复而转回秦惜含的身上,“本宫且问你,这儿哪有淑妃?”   秦惜含脊背更弯了。   未料姜洛不仅听到了,还听到了最关键的那句,秦惜含正想该如何解释,旁边小太监先她动作了。   只听“砰砰砰”的磕头声响起,不过数下,小太监额头已然磕破。   鲜血流出,小太监却浑然不觉疼痛般,继续磕着头,开口道:“皇后娘娘,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一时鬼迷心窍,说错了话,还请娘娘降罪!”又道,“此事与秦三姑娘无关,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秦三姑娘!”   小太监认罪的同时,磕头的动作丝毫未停,于是鲜血染红地面,刺目之极。   许是被这红刺到了眼睛,秦惜含神情变得隐忍。   两耳听着小太监那刺耳的磕头声,眼角余光瞥着前头精美得她花再多钱也再穿不到的裙摆,慢慢的,她咬紧牙关,满心的嫉妒。   凭什么?   当初她不过随口挑拨两句,就被夺了封号,狼狈出宫;而今又是随口的一句,她却仍旧跪在姜洛脚前,等候比当初更加难堪的问罪。   她苦苦煎熬了这么久,到头来,竟还是回到了原点吗?   难道终此一生,她都只能是姜洛的手下败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洛荣宠加身,母仪天下,而她却卑不足道地跪着,乞求姜洛不知何时才会降下的施舍?   那个位置本该是她的!   心中嫉妒愈发浓重,重得嘴里都有了血腥气。   犹记出宫那日,一路遭受白眼,是个人都嘲笑她,说她是有史以来头一个才进宫,当天夜里就被撵出宫的,说家里在她身上花费那么多财力物力,却在不到一日的时间里全数付之东流,说她没用,说她是废物……   可姜洛呢?   她听到对姜洛的全是赞颂,什么天生的尊贵,命定的皇后,如众星拱月,煌煌烨烨,不可近焉。   似乎只要姜洛在,他们的眼睛里就只容得下姜洛。别的人,再优秀再出众,也仍旧连姜洛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   血腥气霎时更重了。   秦惜含咽下口中那抹血,十指死死扣着,险些崩断指甲。   她眼睫颤抖得极厉害,眸光更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忽然间,她眼角余光瞥见什么,整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她发觉,姜洛好像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竟然没带人吗?   秦惜含心思急转,这岂非表明,在这儿发生的一切,现下只姜洛一个人知道?   若是能让姜洛闭嘴……   秦惜含心跳忽然加快了。   明知这种想法不可取,毕竟就算姜洛没带人来,以其皇后的身份,难保暗中没人跟着,并且退一万步来讲,姜洛如若出事,那么最先被怀疑的必当是她,她来这儿的路上可没避开任何人,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手,然心跳却还是越来越快,头脑也变得不甚清明。   秦惜含恍恍惚惚着,只觉眼前那片绯红的裙摆好像一团火,又像是一滩血,随时都能滴落下来,却偏偏怎样都滴不下来。   她想让那绯红滴下来。   最好能滴到地面,滴进土里,与漆黑恶臭的泥烂在一起,再回不到原来的位置。   手指不禁微动,想抓住那片红,然四肢不听使唤,让她只能僵硬地继续跪着,过不去。   于是她就知道了,不论多么嫉妒,她到底还是怕的。   怕重蹈覆辙,怕堕入深渊,怕姜洛,怕这个名字,怕这个人。   ——她不甘心!   手指重新动了动,秦惜含正待咬破舌尖,却忽然察觉,小太监的磕头声不知何时没了。   晕了吗,还是死了?   秦惜含不由微微侧头,冷不防眼前陡的一花,刚刚还跪在地上,磕头越来越慢,好似下一瞬就能昏过去的小太监此时俨然天降神力,以无比迅猛之态,朝姜洛扑去。   秦惜含头脑瞬间变得清明。   她看见了。   小太监的手里,居然握着把剪刀。   不等秦惜含想通这剪刀可是小太监原本想对她用的,不料半路杀出个姜洛,便先用给姜洛了,她不自觉地屏息,愣愣地看着那把剪刀到了姜洛跟前,就要对准姜洛心口扎入。   而姜洛竟不闪不避。   观她神色,竟似还有点略带新奇的好整以暇之意。   “啪!”   一枚小石子在这时激射而来,重重打在小太监的手腕上。   小太监被石子打得五指骤然一松,剪刀随之掉落,没能伤到姜洛分毫。   姜洛见状,把手里的东西塞回袖袋,转头朝小石子来处看去。   是盛光。   他正垂下手,见姜洛望过来,问:“可有受伤?”   “没有。”   也不知他来了多久,听了多少。   姜洛想,不管那些的话,单论这出英雄救美,还是挺好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诵之行云流水,听之金声玉振”摘自《四溟诗话》   这章评论也发红包~ 第27章 陪她   作为英雄救美里被救的那个美, 姜洛很自然而然的,对救她的英雄予以注目。   今日天气这样热,连最注重仪态的穆不宣都舍下厚重的端午公服, 穿了浅淡的白, 眼前的盛光却穿了身玄黑, 有如砚台中的墨,沉凝且深邃。   好在细看便能发觉袖口衣角等处,有以赤色勾勒出少许点缀。随着他举步走来, 那些赤色微微地闪着光华, 让近乎凝固了的墨仿佛注入了泓清水, 缓缓漾开碧波一般的涟漪。   于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在这涟漪下慢慢融化,沉凝也恢复了一贯的沉静。盛光在离姜洛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道:“怎么又是你自己一个人?还这么不设防。”   姜洛摇头:“我有设防。”   她指尖一动, 被藏回袖袋的东西重新握在手中,举起来给盛光看。   寒光乍现, 那赫然是把小巧精致的匕首。   以盛光的眼力, 他自然能看得出这匕首小归小, 却吹毛立断,正正适合防身用。   便道:“有就好。”   说着俯身捡起那把剪刀, 交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侍卫。   另有两个侍卫现身, 一左一右地将小太监押走。   至于秦惜含, 早在剪刀没能刺中姜洛的时候就彻底白了脸。她瘫软着跪在那里, 惟恐会被姜洛察觉到她那大逆不道的念头似的,死死低着头,一动不动,满心的后怕。   幸好她没动手。   否则此刻被押走的人就是她了。   秦惜含重新扣紧十指,不料手掌湿滑得险些握不住, 全是不知不觉间生出的冷汗。   行刺皇后,无论成功与否,都是足以株连九族的大罪。   这时姜洛问盛光:“这是要带去哪儿?”   知道姜洛指的是被押走的小太监,盛光答:“刑部,御史台,还有大理寺的人都在碧漪堂。先带去碧漪堂。”   碧漪堂?   姜洛若有所思。   刚刚过去这么会儿,即使身处这偏僻之地,也仍能听得见从上清湖那边传来的隐隐的喝彩之声,显见龙舟竞渡已经开始。   这种时刻,皇帝和姜序穆不宣等王公大臣都正在碧漪堂前观看——   盛光此人,到底是谁?   还有西棠苑那事,真的和他半点干系都没有吗?   姜洛心下想了许多,却一句都没问出口。她看了眼秦惜含,继续问盛光:“依你之见,这位秦三姑娘该如何处置?”   被提及到的秦三姑娘闻言,登时更不敢抬头了。   秦惜含一面忐忑不安地等候对自己的处置,一面惊疑不定地想来的这个人是谁,居然连姜洛都要询问他的看法?   听声音,是位很年轻的公子;且他说话时的那种口吻,不容置喙,不怒自威,因此他应当身处高位,习惯了杀伐决断;最为主要的,则是他如此轻易地就能使唤御林军,并直接给那小太监定下了三堂会审……   越是顺着想下去,秦惜含的手掌就越是湿滑。   她正急切思索京城里谁家的公子符合这些特征,就听他说道:“秦三姑娘?秦家的?”   秦惜含一怔。   竟然不认得她吗?   她虽不如姜洛这个皇后有名,可时人但凡提起后宫里的娘娘,哪个不得说上一句她这个秦氏出身的前淑妃?   接着便听姜洛应声道:“是她,以前被封淑妃的那位。”   他道:“原来是她。”复道,“先带下去吧。”   侍立在旁的侍卫领命朝秦惜含走去。   秦惜含却慌了。   带下去?   带哪儿去,碧漪堂吗?   她只是默许小太监喊她淑妃娘娘而已,别的她什么都没有做,她竟也要像小太监那样被三堂会审吗?   秦惜含终于感到了难以言状的恐惧。   于是拼命地咬牙,咬得嘴里尽是血腥气。直至咬破舌尖,刺痛让她浑身猛地一震,总算从那无法动弹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下一瞬,她立即抬起身,道:“臣女——”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望着站在姜洛身边的盛光,蓦然睁大了眼,神色剧变。   居然是他!   难怪姜洛会特意问他!   秦惜含当下又是觉得不可置信,又是觉得果然如此。念及刚才那句“原来是她”,她嘴唇颤动几下,终是下定决心,正待重新求情,岂料才稍微动了动身,就被侍卫堵住了嘴。   她“呜呜”着,说不出半个字来。   只能被侍卫从地上提起来,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目送秦惜含被带走,侍卫们也都离去,此地再无第三者,姜洛才对盛光施礼,说了句多谢。   盛光道:“谢什么。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出事。”   姜洛道:“那也还是要谢的。”   算起来之前他救过团团,这回又救了她,实打实的救命恩人。   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姜洛想,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他要是有喜欢的,回头她从私库里挑些好的送他当作谢礼。   “竞渡开始了,”姜洛问,“我不能吹风,打算找个没风的地方去看。你看吗?”   盛光说看。   姜洛便拽了拽兜帽,朝着碰见秦惜含之前走的方向去。盛光不近不远地缀在她身后。   就这么走着,姜洛问:“你可有喜欢的东西?”   盛光道:“没有。”   姜洛道:“没有?”她回头看了她一眼,“是个人就都有喜好,你肯定有喜欢的,只是没察觉出来罢了。”   盛光道:“或许。”   姜洛不知他是真没有喜欢的,还是另有隐情,比方说他不能把爱好公之于众,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便转回去,道:“那我就依照我的喜好给你挑东西了。”   盛光道:“挑了送我?”他像是笑了,声音里带了那么点轻笑,“谢我救命之恩?”   姜洛嗯了声。   盛光道:“不必送我东西。好意我心领了。”   姜洛闻言再次回头,正要说不送的话会过意不去,却见他身上没佩任何的荷包香袋。   她正要把自己那朵装在香袋里的栀子花给他,叫他也响应一下端午习俗,孰料一低头,腰间空空荡荡,她也没佩香袋。   姜洛这才记起之前光顾着换衣服,换下来的香袋被她丢在了烟雨楼后院的那间屋子里。   左右看了看,这边只有玉兰,没有栀子,想现摘都不行。姜洛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玉兰。   奈何这个时节,玉兰已经开过花,枝头残留的完好的非常少。姜洛驻足,仰头对着栽在路两旁的玉兰枝头仔细梭巡一遍又一遍,终于选中朵最为饱满的,叫盛光帮忙摘下来。   盛光也不问她摘花做什么,极干脆地撩了衣摆往玉兰树干上一踩,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人已经离开地面,攀到了树上。   底下的姜洛仰着头,目露惊叹。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又是一眨眼,盛光手持玉兰落地。   他把花递给姜洛,还未收手,姜洛已经把花还给了他。   他明白什么,有些诧异,失笑道:“你叫我摘花,是为了送我?”   姜洛点头:“我寻思着你没佩香袋,这儿又没栀子,佩朵玉兰也算应节吧。”   盛光笑得更深,道:“你也没佩香袋。”   姜洛道:“我穿着斗篷,佩了也看不见。”末了让盛光赶紧佩上。   盛光便低头,将玉兰的花枝往腰间束带上缠。   俗话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姜洛觉着,她这玉兰不仅仅是赠人,还是特别赠给恩人的,所以更应该手有余香。   她偷偷嗅了嗅手指。   可别说,经了刚才那么个来回,竟真的留有玉兰特有的淡淡的幽香。   她不禁仰头,瞟了眼玉兰树的枝头。   对面的盛光缠好花枝,抬眼见到她这目光,当即二话不说又攀上树,摘下第二朵玉兰。   “礼尚往来,我也送你,”盛光把这第二朵花递给姜洛,“你也佩上吧。”   姜洛顿觉救命恩人可太会了。   她接过花,学着救命恩人的样子把花枝缠进束带里。   在玉兰这儿耽搁了点时间,接下来的路途,姜洛没再耽搁,很快找到座离上清湖近,能看得清龙舟,又没什么风的小楼阁。   这小楼阁虽不起眼,里头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上到二楼,房内布置得极雅致,有香炉,有蒲团,墙上也挂着不知哪位名家的真迹。案边还设了炭火炉子,可供人烧水煮茶。   姜洛在最靠近窗子的蒲团上坐下。   因为没风,她摘了兜帽,正要去看湖面上的龙舟,就听盛光问:“喝茶吗?”   姜洛道:“喝。”   盛光这便点了炉子,开始烧水。   姜洛开始看竞渡。   也是正赶上了,此刻的龙舟竞渡正进行到最热闹最激烈的阶段。   且不说那些落后的龙舟,单说中间和前头的,竞争无比激烈,往往这只龙舟才领先,下一瞬就被超过。几乎没有任何一只龙舟能够完完全全地领先。   不过就是这样才好看。   如果从最开始就有龙舟匹马当先,甩其余龙舟一大截,看起来是很爽不错,但爽感顶天了也就那么多,毕竟都只关注这第一去了,没人会关注第二第三。   像眼下这样就很好。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哪只龙舟能够夺得头名。   龙舟上的呐喊声,两岸的喝彩声,种种声音汇聚在一起,热闹极了。姜洛看得津津有味,忽听盛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姜洛,茶好了。”   姜洛回神。   见盛光不仅亲自烧水煮茶,还斟好了给她端过来,姜洛连忙接过。   她端起茶杯吹了几下,正要喝,却恍然发觉,盛光他好像一直没看竞渡。   姜洛转头看他。   果然盛光在给她端过茶后,就坐回炉子边上的位置,垂眸自斟自饮,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态,丝毫没有要换个位置看竞渡的意思。   所以他这是特意来陪她的吗?   这一刹那,姜洛十分感动。   可与此同时,她对盛光的疑问也更多了。   他和姜皇后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以致于三番两次地现身帮忙不说,连这看竞渡也要亲自作陪?观这数次相处,他态度俱都十分自然,她看不出他可有对她产生过怀疑。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他比穆不宣更难对付。   心知表面上愈是不露声色,私下里就愈是惊涛骇浪,姜洛发自内心地觉得,如果有那么一天,她得在谁身上栽一跟头,那么此人绝对会是盛光。   不过正如穆不宣说的得过且过,咸鱼的良好心态使得姜洛对那一天并不如何忌惮。   与其有那个闲心去考虑那些尚未发生的有的没的,还不如瞧瞧她看好的那只龙舟能不能拿个好成绩。   姜洛想完了,收回目光,边喝着茶,边继续看竞渡。   炉子旁的盛光则在这时抬眸,默然无声地看姜洛。   但也只是那么一眼。   很快,他重新垂眸,比水中缓缓下沉的茶叶更安静。   直至姜洛喝完茶,才把杯子往案上一放,那边盛光起身过来,给她添茶。   姜洛道谢,说:“竞渡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不看看最终是哪只龙舟胜了吗?”   她这么一说,盛光道:“那我看看。”   他在姜洛对面坐下。   不知可是他以前就看过许多次龙舟竞渡,因而这在姜洛看来非常精彩的竞渡,并未让得他的表情有什么变动。偷偷瞟着他的姜洛不由更加恍然,他还真的是为了陪她。   更感动了。   可也更疑惑了。   他或许已经在怀疑她。那他为什么不说出来?他也有顾虑吗?   因为心思全放在盛光身上,最终姜洛看好的那只龙舟堪堪得了个第四,成绩没有她预期的好,她也没有太过惋惜,便将之抛到脑后。   竞渡结束,她该回烟雨楼主持午宴了。   于是起身来,同盛光告辞。   盛光跟着起身道:“我也回碧漪堂。”   因为是皇帝观看竞渡之地,碧漪堂的地理位置比烟雨楼更加靠近西岸中段。两人回去还算顺路,便同行了一阵,彼此话不多,却也不觉尴尬。   等抬头就能望到烟雨楼的飞檐时,盛光向姜洛一揖,选了别的路走。   目送他绕过拐角,马上就要看不见了,姜洛喊他:“盛光。”   盛光止步回头。   姜洛道:“刚才那个太监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盛光道:“我没听到。我看见你的时候,那太监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行刺。”   姜洛说:“是吗。”   她定定看了他数息。   其实不管他听没听得到,事后他都该知道她是皇后。   对上皇后,甭管是普通人还是关系亲近的,最好的例子就是姜序秦苒,哪怕身为皇后的亲生父母,见到她,也得先行礼,口称娘娘。然盛光从不这样。   要么是盛光本身就不在乎礼节,要么就是他与姜皇后的关系比姜序秦苒还要更为亲近。   而纵观姜皇后病逝前的所有剧情,能做到这两点的,唯有皇帝一人。   可皇帝此刻分明正在碧漪堂里。   许是姜洛目光太过复杂,盛光整个人转过来,正对着她,她才说:“没事了,你走吧。”   “当真没事?”   “没事。”   说完,没等盛光再开口,姜洛向他行个礼,转身走了。   回到烟雨楼下,迎面便是面露焦急的扶玉和弄月,后头还跟着容樱。   竟是大部队下来找她了。   姜洛抬脚走过去。   见这穿斗篷便服的果然是皇嫂,容樱道:“我就说皇嫂会准时回来,你们两个偏不信。”   弄月道:“这不是担心娘娘在哪睡着,忘记回来了。”   这话一说,容樱想起皇嫂之前同她说要去歇会儿,心道还真叫弄月说对了,皇嫂平时就是喜爱睡觉。然后道:“还好,皇嫂就是皇嫂,瞧着不爱管事,可真做起事来,还是放在了心上的。”   弄月附和道:“娘娘素来是有分寸的。”   两人在这儿说着,扶玉则迎上姜洛问:“娘娘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叫人跟着?”   姜洛道:“没去哪儿,随便找了个地方看竞渡。”   扶玉道:“没吹到风吗?”   姜洛说没有。   扶玉细听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确实没有久咳的沙哑之意,遂放下心,道:“离开宴还有一会儿,娘娘先随奴婢去更衣吧。”   姜洛说好。   两人正要往后院走,容樱忽的一拍手,说道:“烟雨楼这边马上开宴,碧漪堂那边是不是也要开宴了?”   弄月道:“碧漪堂那边应该比这边要早一点。”   容樱道:“那我赶紧再去趟碧漪堂。”   不然午宴一开始,那群贵女们玩起行酒令之类的玩意儿,不知道要折腾多久才能离席。   “皇嫂,我去去就回,”容樱道,“我千辛万苦做好的香袋还没送出去呢。”   姜洛道:“去吧。”   容樱匆匆忙忙地赶去碧漪堂。   烟雨楼和碧漪堂之间离得不算远,等姜洛换回吉服,又重新梳过妆,才从屋子里出来,容樱就回来了。   观容樱面色有些不大好,唇角都紧紧抿着了,姜洛问:“香袋没送出去?”   容樱道:“送出去了。”   “那你怎么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还不是薛问台,”为防被其他人听见,容樱凑近了些,几乎是附耳着同姜洛说道,“我过去给他送香袋,叫人喊他出来,他是出来了没错,可皇嫂你猜怎么着,他见到我,第一句话竟然是男女有别,让我赶紧回女眷这边。”   “然后呢?”   “然后我跟他说,我是专门来给你送节礼的。”   以容樱所想,定过亲的未婚夫妻互相送点礼物,是再正常不过的。   于是她拿出精心制作的香袋,双手捧着往薛问台面前一送,说这是她亲手做的,希望他不要嫌弃她的手艺,就见他眉一皱,好好的连皇后都亲口夸赞其霁月清风的名士,眨眼间就成了国子监里天天板着脸的博士。   容樱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当场就愣住了。   她正想他是不是讨厌香袋这种香喷喷的物件,却听他道:“殿下怎能将香袋送人?”   容樱还在愣着,闻言想也不想地回道:“香袋怎么不能送人啦?你是我未婚夫婿,我不送你,难道还要送给别人?”   薛问台眉皱得更深:“香袋实属贴身私物,不该送人。”   容樱道:“送你也不行?”   薛问台道:“不行。”   尽管心里清楚他其实是担心她送他香袋的事会被些好嚼舌头根的传为私相授受,从而有损她清誉,但容樱还是被他的态度给气到,她怎么就摊上这样死脑筋的未婚夫婿?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她一气,自称也变了。   “本宫今日偏要把这香袋送你,”容樱一把将香袋扔过去,恶狠狠道,“你收也罢,不收也罢,总归本宫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自觉这番狠话很是掷地有声,容樱说完就走,留给薛问台一个高傲的后脑勺。   恰在这时,小郡王穆不宣出来了。   见是长公主去而复返,穆不宣行礼,笑着问:“这是谁惹殿下生气了?薛问台,是你吗?”   薛问台捧着香袋,不语。   听到穆不宣的声音,容樱转回来,当先欣赏了下京城第一公子的美貌,而后才斜睨了眼薛问台,回道:“除了他,还能有谁惹本宫生气。”   穆不宣啧了声,道:“薛问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第一公子从后领抽出把折扇,打开扇了一扇,徐徐说道:“殿下知道你爱洁,不喜雄黄气味,特意做了个没放雄黄的香袋送你。我刚才闻到了,竟还是竹子的气味,足见殿下用心。不过你有看到殿下的手吗?那纤纤十指可被扎了不少针眼。   “殿下身份尊贵,似香袋这种小玩意儿,随口吩咐下人便是,如今却为了叫你高兴,不顾疼痛,耗费心力,亲手做了香袋送你。   “殿下如此善解人意,堪称名花解语,你不高高兴兴地接下香袋,用你毕生所学多多美言殿下几句,反倒还惹殿下生气?薛问台,你这榆木脑袋,连我这个旁观者都替你急得慌。”   这番长篇大论说完,穆不宣慨叹了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摇着扇子踱步回去,深藏功与名。   向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句流水无情,让得容樱想起先前她同皇嫂说她现下对薛问台还是无情。   都无情了,她居然也还能被薛问台气到,什么八字相合天生一对,薛问台明明是来克她的!   连小郡王都能注意到她手上的针眼,知道她为了那个香袋花费了多少精力。薛问台呢,不仅不接受她的好意,还当了个睁眼瞎!   容樱越想越气。   气到不能再气的地步,她也不想看薛问台那张博士脸了,扭头就走。   走了两步,就听薛问台喊她:“殿下。”   容樱嘴上说着生气,实则听到薛问台开口,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他这是要对她道歉了吧?   知道和她道歉,薛问台还有点救。   容樱便停住,回头以不耐烦的口吻道:“你还有话要说?”   快,说你错了,说你多谢殿下厚爱,说你这就把香袋佩戴在身上,说你希望下次过节也能收到殿下亲手准备的节礼!   容樱目露渴望。   然后她就听薛问台说:“殿下慢走,臣恕不远送。”   容樱:“……”   容樱哭着跑了。   跑回烟雨楼,把过程事无巨细地讲完,容樱也抿不住唇角了,噘嘴问姜洛:“皇嫂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姜洛颔首:“该。”   容樱道:“是吧!都说薛家薛问台从小就是个天才,脑袋转得比谁都灵光,小郡王说得那么细致,是个傻子都能听懂了,他却连句道歉都不肯说!这也就罢了,我要走,他居然也不送送我!他就不怕我一个不小心掉进湖里吗?”   身为女性,姜洛深知闺蜜之间、姑嫂之间吐槽时,对方最需要的不是劝解,也不是安慰,而是顺着对方的吐槽继续说下去。   最好是和对方一起吐槽,这样才能满足对方的吐槽心理,从而友好和谐地结束吐槽。   姜洛便对容樱道:“看来世间传言不能尽信,如果不是听你说,谁又能知道芝兰玉树的薛家公子,其实笨得无可救药?”   果然,被肯定了的容樱道:“皇嫂说得真是太对了!他可不就是无可救药!蠢到没边儿了!若非这桩婚事是父皇在世时亲自定下的,我都想找皇兄解除……”   话没说完,就见姜洛在唇前比了比食指。她失言了。   容樱险险改口:“……找皇兄接触一番,问问他何为夫妻相处之道。”   这改口十分生硬,听得姜洛一笑。   到了楼里,午宴所需桌案等都已备好,姜洛在主位上坐下,对坐在她旁边的容樱道:“你问他?还不如问我。”   就皇帝那种八百年也不往后宫递个眼神的事业狂,他能知道什么叫夫妻相处之道?   她穿书前虽然没结过婚,但好赖是被电视剧灌溉着长大的,加上各种小说、电影、综艺节目等,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懂的肯定比皇帝多得多。   “依我判断,你和薛问台之间的问题,不在于薛问台看重男女大防。他如果真看重,你叫他,他绝不会出来见你。”   容樱听罢,细细一琢磨,还真是。   她知道民间有种说法,是讲男女婚前不得见面。   现在是五月初五,离父皇定下的成婚之日满打满算只剩三个月。三个月,这足够让薛问台借口不见她。然事实是他见了。   这说明什么?   容樱当即也顾不得噘嘴了,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嫂比我看得通透太多了。”然后问,“还有呢?”   姜洛道:“还有就是他不收你的香袋,一是怕你清誉有损,二是心疼你。”   容樱震惊了。   薛问台心疼她?   容樱立即道:“不可能。皇嫂,你这个二说错了。”   姜洛道:“你先听我说。”   容樱听话地闭嘴。   姜洛继续道:“正是因为知道香袋由你亲手制作,他才不愿意收下。你手被扎成那个样子,千辛万苦做出来的东西,不留着自己用,反而要送他?在他心里,你的手比他更重要。”   容樱更震惊了。   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吗?   其实薛问台对她情根深种,爱屋及乌,她的手指头都比他自己更珍贵?   姜洛又道:“至于你回来他不送你,这就很简单了,一还是他不想落人口实,女儿家的清誉一旦有损,挽回是很难的。   “二是碧漪堂要开宴了,他若送你,一来一回,他必会迟到。他若是独身还好,被陛下斥责两句也无妨,可他和你定了亲,夫妻荣辱与共,他被斥责,那就是你被斥责;他在陛下跟前丢脸,你也得跟他一块儿丢脸。他想你好好的,才不送你。”   容樱震惊到完全说不出话来。   原来薛问台是这样想的。   他为什么不同她说呢?平白叫她生了这么久的气。   “有的人心思重,什么都放在心里,不想叫别人知道。”   见底下命妇贵女们都坐齐了,姜洛挥手,吩咐传膳,接着说道:“薛问台自小被无数人看着长大,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盯着,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样闷葫芦的性子吧。你若想和他好好相处,得找个恰当的机会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跟他说清楚你的想法,叫他知道你没他那么天才,没法像他那样走一步算三步,让他直白些,免得日后你二人又因为这点置气。”   容樱听完,憋了许久,才憋出个哦。   道理她都懂,不过皇嫂也没必要在最后明里暗里地鄙夷她的聪明才智吧?   还好薛问台不鄙夷她。   薛问台还爱她爱到无法自拔!   容樱喜滋滋地决定等七夕的时候,亲手做巧果送给薛问台。   见容樱再不噘嘴,反而还喜上眉梢,心知这是把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关于薛问台的研讨会便到此为止,姜洛朝伺候容樱的宫女示意了下,没让给容樱斟酒。   没有酒,容樱便捧着杨梅渴水喝了一杯又一杯,险些连碧漪堂那边赏赐过来的粽子都吃不下。   也幸好她没喝酒,否则醉倒睡过去,根本没法吃粽子。   “吃一口也是吃,”姜洛道,“别仗着是长公主就能任性。你皇兄指名叫你认真品尝,你敢忤了他的意?”   容樱当然不敢。   但粽子数量委实太多,她就算吃破肚皮也吃不完。便采取她皇嫂的建议,把每种口味的粽子各咬了一口。   甜的咸的原味的,豆沙的菌菇的糯米的,五花八门的口味混在一起,容樱眼含热泪地低下头,用杨梅渴水解腻。   她饱了。   然后就听她皇嫂道:“知道陛下为何安排你吃这么多粽子吗?”   容樱想都没想,正要说皇兄就是想看她吃不完粽子在人前出丑,却忽的福至心灵,犹疑着道:“……是因为薛问台吗?”   姜洛颔首。   容樱问:“这些粽子和薛问台有什么关系?”   姜洛道:“你没发现?你每样粽子底下都用竹叶托着,陛下刚才赏赐你的那个荷包上也绣着竹叶。”   拿这两点和容樱送薛问台的竹子香袋结合起来,显然皇帝非常满意薛问台这个妹夫,否则他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教训容樱,意在让容樱好好和薛问台相处,别再随随便便置气。   “陛下很看重薛问台,”姜洛道,“也很看重你。”   容樱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回望过去,好些她以为是皇兄故意坑她的事,其实不是坑她,而是在委婉地教诲她?   像召她进宫,说待他下了朝就去见她,她枯等一整天也没能见到半个人影;像赏赐她东西,到手后,她才把玩不到半天,就又被收了回去。   彼时容樱以为皇兄是故意坑她,但现在仔细想想,召她进宫那次,应该是因为她头天毫无缘由地与人失约;赏赐东西那次,则是因为她送出礼物后又强行要了回来。   她是长公主,父皇最疼宠的女儿,她不管到哪都是被捧着,无人指责她做得不对。   也唯有皇兄会这样绕圈子,以让她亲身经历一遍的方式,改正那些错处。   ……虽然至今也没改正多少就是了。   不过皇兄也太委婉了吧,若非今日皇嫂点通她,她还不知道要误解到猴年马月去。   容樱便对她皇嫂道:“皇兄用意之深,我今日之前竟从未察觉过。”   姜洛道:“毕竟你是长公主,他总要给你留点面子。”   容樱道:“那皇兄都给我留面子了,怎么皇嫂不给我留?”   姜洛道:“长嫂如母。”   所以可以不留面子。   岂料容樱眼珠子一转,竟接了句:“长兄如父。”   姜洛不紧不慢道:“那可能是因为你和他是亲生的,与我不是。他舍不得下你脸,我就无所谓了。”   容樱道:“皇嫂这话好伤我的心。”   姜洛道:“心病?这我治不了,找你的薛问台治去。”   容樱噗嗤一笑,随即举起杨梅渴水,敬了姜洛一杯。   姜洛也端起水回敬。   这时,容樱想起什么,小声道:“皇嫂,我同你说个秘密。”   “说。”   “皇兄他似乎身怀隐疾,所以从不召人侍寝。”   “……”   姜洛无言,心情一度十分复杂。   午宴进行到中途,正如容樱想的那样,年轻的贵女们玩起了行酒令。   容樱没玩。   姜洛也没玩。   或者说没人敢请姜洛玩。   姜洛第不知多少次地感叹穿成皇后就是好。这不,吟诗作对,哪个敢叫她开口。   调整完心情的姜洛神态悠闲,坐在上首慢慢啜饮杨梅渴水。下头的贵女们妙语连珠,才气纵横,间或有佳句现世,姜洛都着人记了下来,回头攒够了,做本诗词集,不定也能像那些大家的诗作一样流芳百世。   良久,行酒令进入尾声,午宴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午宴是结束了,命妇贵女们却没有就此离开。她们说说笑笑着,出了烟雨楼,去隔壁的戏楼听戏。   上回容樱带进宫的那个戏班子唱戏,姜洛又是睡着又是找狗,没怎么听。这回她翻着戏目,照惯例先点了出应节的《阐道除邪》和《采药降魔》,后点了《牡丹亭》和《琵琶记》。   容樱还记着上回在宫里听的戏,见状笑道:“皇嫂今日还睡吗?”   姜洛把戏目给了扶玉,道:“不睡了。”   容樱道:“若是睡了……”   姜洛沉默一瞬:“我尽量。”   容樱道:“皇嫂睡了也无妨,我用我的独门功夫把皇嫂叫醒就好。”   姜洛表示她并不想领会容樱的独门功夫。   很快,戏台上《阐道除邪》开唱,姜洛边听边剥瓜子。她仍旧剥了不吃,剥完一把塞给容樱,又剥完一把塞给同样坐在她身边的穆贵妃。   穆贵妃捧着满满一手瓜子仁儿不知所措。   及至薛昭仪也得了把,正犹豫着该如何作答,就听姜洛道:“给你吃你就吃,又不是多难吃的东西。”   薛昭仪便道了句谢过娘娘,一粒一粒地吃起来。   不知可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瓜子比她刚才自己剥的好吃多了。   等《阐道除邪》唱完,该《采药降魔》了,离姜洛最远的李美人也得到了今日第二把瓜子仁儿。   李美人捏着瓜子仁儿吃得贼香。   坐在后头的命妇贵女们望见这一幕,纷纷暗叹,本以为进了宫的不是被磨平棱角,就是变得张扬跋扈,不承想皇后娘娘竟一如进宫前那般说一不二,未有变化。   且对待后宫妃嫔也能如眼下这般心慈面软,与人和善,不愧是命定的皇后,实在大气,堪为女子典范。   然后她们就见到皇后起身,朝戏楼外走。   不知情的以为皇后是觉得这戏班子唱得不好听,听不下去了,唯容樱在那笑得前俯后仰,皇嫂不愧是皇嫂,瓜子剥完了,一听戏就能睡着。   出了戏楼,姜洛披上斗篷往先前那个有假山的亭子去,还叫扶玉和弄月不必跟着。   未料只是没跟那一次而已,娘娘居然就养成了不让人随同的习惯,扶玉还没劝,姜洛摆手,叫她们回去听戏。   扶玉不敢忤逆,只得和弄月回了戏楼。   姜洛独自走过已经熟悉了的小径,见到两旁的栀子花,想起之前没能给盛光佩栀子的遗憾,她左手挽了袖子,想要摘花。   不期然一只手从斜里伸过来,拦住了她。   男人的手。   她没见过的男人的手。   心下对这人身份有了猜测,姜洛退后两步,离得远了,方抬眼看去。   只一眼,她就知道,她没猜错。   但见这拦路者生得俊美,身穿青衫,一派霞姿月韵。他就那么简简单单地立在栀子花前,无甚表情,也无甚动作,却仿佛月落星沈,无端端就教人觉得雅致,过目难忘。   而当他紧盯着姜洛,对姜洛说了句话,就更觉难忘了。   “你不是姜洛,”他说,“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有红包~   【手动高亮】明天也就是4号要上夹子,更新放在晚23点 第28章 佳人   姜洛先是惊讶, 继而便是诧异。   她没想到离京数年,而今遇见,这人竟能一下子看出她不是原来的姜皇后。   看出她并非那位曾被他送过贴身玉佩, 还打算去国公府提亲的故人。   迄今为止, 姜洛已经见过不少姜皇后的熟人, 连家人也见了。可能一眼认出她的,不提态度暧昧的盛光,像这样当着她的面, 直言不讳地说她不是姜皇后的, 眼前容奉是第一个, 也是目前唯一的一个。   魏王容奉,在她看过的那部分剧情里,对于姜皇后的逝世, 他表现得比从小陪伴姜皇后长大的扶玉和弄月还要更为悲恸。   他应该非常喜欢姜皇后。   否则不会拦住她,说出这么一句话。   尽管并不清楚容奉对姜皇后喜欢到了何种地步, 以致于居然能看穿她的身份, 还是他其实没看穿, 是在故意诈她,总之姜洛没有慌张, 只暗暗吐槽了句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掉马了, 接着很快稳住, 没有失态。   毕竟有同盛光和穆不宣等人交锋的经历在前, 她该体会的都体会过了,该紧张的也全紧张过,因此面对容奉的质问,姜洛心里足够冷静,也足够镇定。   这样的情绪传递到脸上, 就变成毫不作伪的坦然。   她不仅没有躲避容奉的注视,反而还很从容地和他对视,道:“我是姜洛。”   容奉仍在紧盯着她,闻言逼近一步,有意无意地将她困在了栀子前。   这距离太近,姜洛打从心眼儿里觉得不安全。   她想后退,但身后就是栀子花,没法再退。她便站着没动,手指贴上匕首,指腹慢慢摩挲着,面上依然很从容很平静地道:“魏王殿下这是要对本宫做什么?”   容奉没有回答,只说:“你不是姜洛。”   姜洛答:“本宫是姜洛。”她看着他,眸光淡静澄澈,没有半分的掩饰,更没有丝毫的慌乱,有的只是身为长嫂对小叔子的包容与温和,“姓姜名洛,洛水的洛。”   容奉沉默数息,道:“你不是。”   他摇了下头,笃定极了,重复道:“你不是。”   他这样坚持,姜洛也不作解释。   她低头,拽掉腰间佩着的一只和旁的荷包香袋相比,显得尤为质朴,其上也没什么图案花纹的素色锦囊。   打开锦囊,里头赫然躺着块羊脂白的蟠龙玉佩。   这是出宫之前,扶玉特意让带的。   本来她都把容奉给忘了,可巧扶玉收拾妆奁时翻出被放在最底层的玉佩,便提了那么一嘴,于是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还给你。”   姜洛把玉佩连着锦囊朝容奉递过去。   同时尽可能地以贴近姜皇后的心理道:“这东西,当初就不该收。现在你回来了,也该物归原主了。”   容奉这才将一直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移开,看向她手里的玉佩。   羊脂玉,蟠龙形,这的确是当年他送给阿洛的那块。   以阿洛的脾性,她虽收下了他的玉佩,但绝不会放在心上。且这玉佩是他佩戴多年的贴身之物,但凡见过的都能认得出,所以阿洛也不会把玉佩送人。   她只会将玉佩收起来,放到不起眼的地方,眼不见为净。   可今日,这玉佩竟出现在阿洛以外的人的手里。   容奉指尖微微一颤。   他对面的姜洛则还在继续说道:“魏王殿下,这玉佩,你不收吗?”   容奉道:“我……”   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倏然止住。   也不知他凭借着这枚疑似易主的玉佩联想到了什么,刚才还只是有些深沉的神色,陡然就变得沉重了。   连同声音也是沉的。   像暗夜里,狂风暴雨降临之前,那种悄然无声,却又蠕蠕而动着即将爆发的漆黑夜色。   “……这玉佩是我亲手送给阿洛的。为何会在你手里?”他道,“你偷的?”   最后三个字出口,他目光重新钉在姜洛脸上,锐利极了。   姜洛一时无语。   还偷呢。   谁敢偷皇后的东西啊,上赶着找死吗?   不过想想容奉这样清风明月般的人,竟然也能张口说偷,他或许是这世上最喜欢姜皇后的那个吧。   姜洛心里稍稍感慨了番,面上神色仍旧没变,反问道:“本宫像是会偷东西的人?”她说着,把玉佩再往前递了递,“你不收下吗?”   容奉没收,继续逼问:“那你回答我,我送给阿洛的玉佩,怎么会转手到你这里?”   姜洛道:“这玉佩自你送出后,就一直在本宫这里,在今日之前也从未拿给外人看过,何来转手之说?”   容奉断然道:“不可能。”   即使亲眼见到了最能说明一切的玉佩,他也仍旧确信此姜洛非彼姜洛。   这又是何必呢。   姜洛想,总归现在住在永宁宫里的人是她,除非姜皇后本人出现,否则容奉再怎么质疑,她也绝不可能承认她不是皇后。   于是姜洛淡淡道:“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实如此,魏王殿下又在想什么呢?”   容奉指尖再度颤了颤。   姜洛道:“你到底收还是不收?”   容奉不答话。   姜洛便朝着上清湖的方向瞥了眼,道:“你不收,本宫也不便拿回去。”她收手,把玉佩塞进锦囊,拉好系带,很随便地用食指勾着,半点都不在意是否会掉下去,“你我二人都不想留,那就扔了吧。”   她语气轻飘飘的,神色也冷淡。   大抵是觉得容奉拎不清,有些不讨喜,她看向容奉的目光里也没了那种温和,有的只是被不断质疑的不耐烦。   ——和阿洛很像。   ——不,她和阿洛简直一模一样。   不论是长相,身段,抑或是说话的口吻,所有的言谈举止,就连这勾着锦囊的小动作,都和阿洛一样,没有任何细微的差别。   可莫名的,他心里就是有种认知,她不是阿洛。   绝对不是。   “别扔,”容奉低声道,“给我,我收下。”   话才说完,就见姜洛手指一晃,锦囊荡过来,他抬手接住。   随即拉开系带,不信邪似的,将玉佩翻来覆去地审视,试图找出这玉佩其实是赝品的证据。   但事实就如姜洛所说,任凭他怎么审视,这玉佩的的确确是当年他亲手送出的那块,没有任何作假的痕迹。   容奉面色更沉。   他审视完最后一遍,终是重新拉紧系带,将锦囊收入袖中。   姜洛见状,也没说什么风凉话,只道:“魏王殿下还有事吗?”她看了眼天色,戏楼那边《采药降魔》才开唱不久,碧漪堂的饭后活动应该也正进行到一半,“出来这么久,陛下怕是该问了。”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容奉立即问:“你见过皇兄了?”   好问题。   这是从她这儿攻克不了,就想去找皇帝,好收集更多的证据吗?   姜洛答:“见过了。”   虽然隔着龙辇,但四舍五入,她就是见过了,没毛病。   于是姜洛毫不心虚地再催:“快回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又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可别像小郡王那样,最后是宋国公亲自过来领走的。”   果然,前有皇帝佐证,后有穆不宣和姜序帮衬,无话可说的容奉默了默,方含身,向姜洛揖了一礼,转身走了。   姜洛对着他的背影多看了两眼。   别的不说,容奉不愧无双才子之名,连背影都透出一种文人特有的清雅来,难怪有那么多的姑娘哭着喊着想要嫁给他当王妃。   犹记上月容奉刚回京,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家族就如同嗅到蜜糖的蚂蚁,帖子一张张地往宫里送,试图能借着后妃们的人脉和容奉搭上线。原本姜洛也觉得容奉老大不小的,这次回来肯定要娶王妃,但经刚才这么一遭,她又不确定了。   他喜欢姜皇后。   可姜皇后现在人在哪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等待一个不知归途的人……   姜洛摇摇头,开始摘栀子花。   另一边,走到小径尽头的容奉回头,看向挑选花朵的姜洛。   离得远,姜洛没察觉到他的目光。   她正兀自拨开花瓣,瞧里头有没有虫子。几番对比之下,才满意地折下一朵又一朵的栀子。   ——连摘花的动作都和阿洛毫无二致。   容奉不敢再看,快步往前走了段路。   及至又回头,那道烟霞似的红已经看不见了,他才慢慢握紧手指,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眼里赫然起了血丝。   悲怆,懊丧,痛楚,悔恨,等等等等,种种情绪交错糅杂,不一而足。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手指,动了动唇,语声却沙哑得不像样,仿佛经历了场哀痛到极致的大哭。   “阿洛……”   “你在哪?”   可还活着吗?   ……   姜洛摘了满满一怀的栀子花。   她进了亭子,把花放到桌子上,想想又回身,戴起兜帽走出小径,去上清湖边折较栀子花枝要更为柔韧的柳条。   湖边正有几个宫女太监在打捞湖里的杂物,见皇后娘娘边看柳树边咳嗽,他们忙放下手中的竿子,小步过去见了礼,问娘娘有何吩咐。   他们来得正好,姜洛吩咐道:“帮本宫折些细柳条。”   说完背过身,不叫风吹到自己的脸。   见状,宫女们立即挪到她身后给她挡风,太监们则去折柳条,其中个子不高的还拿来竿子,用竿子压着柳条叫旁人折。   太监们动作很快,不消半刻工夫,就跟着姜洛去了小亭子,把柳条往桌上一放。   姜洛摘下兜帽,坐下道:“行了,本宫这儿没事了,到戏楼领赏去吧。”   未料只是吹了点风、折了些柳条,居然就能领到皇后娘娘的赏赐,太监宫女们谢过恩,说了好多吉祥话,才欢天喜地地走了。   人走完了,姜洛这才挽起袖子,左手栀子右手柳条,开始编花环。   尽管自诩不像容樱那样手残,但姜洛还是捣鼓了许久,才捣鼓出几个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的栀子花环。   末了又出亭子,拢着裙摆在栀子前蹲下身,薅了些比柳条更加柔软的草茎。   可巧她才薅够草茎,不甚放心的扶玉和弄月找过来了。   甫一过来就望见娘娘毫无形象蹲着薅草的一幕,扶玉觉得心疾都要犯了。她忙不迭小跑过去,道:“娘娘这是要做什么?快放着,让奴婢来。”   姜洛道:“嗯?不用,已经够了。”   她攥着草茎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裙摆。   看她毫不在意此举是否会弄脏这身吉服的样子,扶玉顾不得头疼,忙蹲下去整理裙摆。   好在姜洛蹲着的时候有特意拢着,因此裙摆上顶多沾了点草屑,并未沾到泥土。扶玉全拍掉了站起来,没她跑得快的弄月这时才过来,问:“娘娘揪草叶子做什么啊?”   姜洛道:“编花环。”转而问,“戏唱完了?”   弄月说:“没呢,才唱到娘娘点的《琵琶记》。”   “那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   “有几位姑娘同长公主说难得来一次上清苑,光听戏没意思,想好好逛逛园子,长公主应准了,奴婢便也趁空过来找娘娘。”   说话间,几道莺声燕语自小径那头传来。   循声一看,正是本该在戏楼里听戏的几位贵女。   远远望见亭子里已经有人了,且还是早早离席的皇后,贵女们没有贸然过去,遥遥施了一礼,便准备去别的地方。   却见皇后招了招手,好似是在叫她们过去。   贵女们互相看看,过去了。   “本宫记得你们几个行酒令的诗作得好。”   不止诗好,才情过人,相貌也出众,正正是来年选秀的热门人选。   姜洛让扶玉把桌子上她编好的那几个花环拿来分给贵女们,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戴着玩儿吧。”   和之前那些宫女太监一样,不想仅是作了几句诗,就被皇后记住,贵女们惊喜极了。   这随处可见的栀子花的确不值钱,但却是皇后赏赐的,这含义立马就不一样了。能作出好诗的贵女们没一个是笨的,当即诚惶诚恐地接过花环,心中俱都十分雀跃。   只其中一人眼尖地瞥见姜洛手指上的红痕,讶然道:“这花环是娘娘亲手编的?”   姜洛看了眼说话的人,在心里的选秀名单上给其安了个心细如发的标签,并往前移了两位,道:“你眼神倒是好。”   其余贵女听了,尚未感受到更大的惊喜,姜洛已然摆手:“本宫在这儿坐惯了,你们去别的地方玩吧。”   贵女们依言下拜,千恩万谢方捧着花环走了。   姜洛回到亭子落座,从剩余的栀子花里挑出些小的,把刚薅的草茎编成股绳子,将栀子一朵朵地串起来。   见这新做的花环和刚才赏赐出去的不一样,要小上很多,弄月递根草茎过去,问:“娘娘,这是戴在手上的吗?”   姜洛道:“不是,挂香袋上的。”   弄月哦了声。   串好栀子,姜洛又缠了两根草茎固定,免得散开。另用一根长草茎穿过打了个结,提在手里,站起身,对弄月说她们两个不必跟着了。   扶玉听着,顿时头疼起来。   “娘娘又要去哪儿?”   “去送个东西,”姜洛道,“送完就回来。”   扶玉道:“奴婢替娘娘送。”   姜洛摇头:“这是谢礼,得亲自送才能表现出诚意。”   扶玉只好目送姜洛走出小径。   姜洛去了午宴前,和盛光一起喝茶看竞渡的那幢小楼阁。   不知道盛光还会不会过来。姜洛想着,把小花环放到盛光坐过的那个蒲团上,又找来纸笔,写了句大诗人刘禹锡的诗,“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同样搁在蒲团上,环视一圈离开。   回到小亭子,扶玉和弄月在等着,容樱和穆贵妃她们也在。   “皇嫂一个人跑去哪儿玩了?”容樱小意道,“都不带我。”   姜洛道:“现在带你。想玩什么?”   容樱道:“游湖!”她言之凿凿,情真意切,“上清苑里景色最好的就是上清湖,我以前不知道,每次过来都是在岸上玩,今年我一定要游遍整个上清湖!”   姜洛道:“那就游湖。贵妃和昭仪呢?”   穆贵妃道:“妾几人也想游湖。”   一众人这便离开小亭子,往停靠着画舫的湖岸走。   因姜洛不能吹风,她们没上垂有帘子的画舫,而是挑了艘可以开关窗户的。   检查完所有的窗户,确定进出舱的前后两扇门也都关住了,扶玉回到姜洛身边,给娘娘和长公主斟茶。   姜洛喝了口茶,习惯性地开始剥瓜子。   边剥边道:“干坐在这里没意思,不出去跟贵妃她们玩垂钓吗?”   容樱正吃她剥的瓜子仁儿,闻言被呛住,咳得那叫个惊天动地。   好容易把那粒瓜子仁儿咽下去,容樱急急喝了半碗茶,彻底顺过气来,才以一种极度惊悚的语气道:“我才不要!我脑袋又没被门夹。”   姜洛道:“那贵妃她们就是脑袋被门夹了?”   容樱这个长公主再受宠也不是姜洛,没法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想了想委婉道:“贵妃她们非寻常人,心思自然与众不同。”   姜洛道:“懂了,你就是觉得她们脑袋被门夹了。”   容樱咳了声,十二分的道貌岸然:“皇嫂,这可不是我说的。”   姜洛:“我说的和你说的有区别?”   容樱:“区别大了,我才不会……”话未说完,眼角余光瞥见什么,临时改口,压低声音道,“皇嫂,这船舱隔音不好,贵妃她们好像听见了。”   姜洛往外一看。   果然,在舱外垂钓的穆贵妃几人正侧脸朝着船舱,一副光明正大偷听的样子。   她收回目光,半点不慌,迤迤然道:“听见就听见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容樱小声道:“皇嫂不担心她们记仇啊?”   姜洛道:“她们不会。”   容樱道:“是不敢吧?”   姜洛不置可否,随即把之前姜沁进宫,她为一击必中,开了地图炮的那句“你也想当妾”说给了容樱听。   容樱听完,肃然起敬。   “皇嫂厉害,”容樱和当时的佳丽们一样,望着姜洛的目光堪称高山仰止,“我还道我从皇嫂身上学了不少,现在一看,哪里是不少,根本连个零头都还没学到。”   姜洛笑了声:“这有什么好学的。”   也就是她在宫里,是皇后,想维持后宫和谐,才有必要打压心怀不轨的庶妹。   如果换成她是容樱,以长公主之尊,哪个敢暗示她说想要给她男人做妾?怕是命都不想要了。   “拣些该学的学,不该学的听听就行了,”姜洛道,继而话音一转,“你看贵妃她们全听见了,你真的不出去玩吗?”   容樱道:“不!我死都不玩!”   姜洛又笑了声。   她继续剥着瓜子,看外头赵婕妤好似是钓到了条大鱼,满脸的笑容。   旁边李美人笑着对赵婕妤说恭喜姐姐,穆贵妃虽也道了恭喜,但观其神色,显然是不服气的,遂转回头去,目不转睛地盯着浮漂,认真极了。   离三人稍远些的薛昭仪也很认真。   难为佳丽们对垂钓如此上心,实在是才登上画舫,还没进到船舱,望见湖里有鱼,并且还是好大一条的鱼,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佳丽们兴高采烈地命人取了钓竿来,言道比谁钓得多钓得大。   为让这场比试更具趣味,她们还设了彩头,赢的人待会儿的晚宴可以不用饮酒,输的得连饮三大杯。   至于输得最惨的那个,就罚带上最小的鱼去碧漪堂,问陛下吃不吃鱼。   听完彩头的姜洛:……   邀请皇帝吃最小的鱼?   恕她直言,这群热爱宫斗不爱皇帝的女人的心可真脏啊。   特别是当她听到李美人问她要不要也钓,还善解人意地说不能吹风没关系,叫扶玉或弄月在外头看着就好,姜洛想也不想,毅然拒绝。   开玩笑,她不爱皇帝也不爱宫斗,她凭什么要把心变得和她们一样脏。   于是就变成眼下这样,姜洛和容樱坐在船舱里边嗑瓜子边欣赏湖面风景,佳丽们则分坐舱外的围栏后,当起了钓客。   由于天黑后还要举办晚宴,垂钓终止时间定在了太阳落山前。   如此,满打满算总共一个时辰,先是赵婕妤钓上了条格外膘肥体壮的大鱼,随后是独自安坐的薛昭仪,也钓了条与赵婕妤的比起来不相上下的大胖鱼。   两人自觉这么快就能钓到这样大的鱼,可见今日的好运是用得差不多了,便齐齐收起钓竿,进到舱内,边喝茶边等穆贵妃和李美人。   这一等就等到日头西斜,天边开始现出晚霞的影子。   “看来明日又是个大晴天,”姜洛随口说了句,捏捏剥瓜子剥累了的手指,“她们两个还没钓到吗?”   一直在关注舱外状况的容樱道:“贵妃钓到了。只是太小,放回湖里了,正在重新钓。”   姜洛道:“时间快结束了。”   容樱道:“再等一盏茶吧。”   一盏茶后画舫靠岸,再加上回烟雨楼的路程,停停走走,天黑前就能到,不用那么急。   姜洛点头说行。   于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扶玉正吩咐靠岸,忽听窗外传来一声刻意压抑住了的惊呼:“我钓到了!”   是穆贵妃。   她丢开钓竿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看从旁伺候的宫人们用带了网子的长杆捞她钓到的鱼。   见状,容樱道:“我敢打赌,肯定是条大鱼。”   姜洛道:“小鱼也没事。李美人没钓到。”   容樱道:“啊,所以最终是李美人要带着鱼去碧漪堂找皇兄吗?”   姜洛说是。   容樱不禁想象了下那个场景。   碧漪堂里,万众瞩目之下,李美人跪在那里,双手捧着条不及她巴掌大的鱼,说陛下,这鱼甚好,请问您吃不吃……   窒息。   太窒息了,也太尴尬了。   只是简单地想象了下而已,容樱就尴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隔着袖子摸了摸手臂,同姜洛道:“皇嫂,我也想去碧漪堂。”   想象的都能有那么尴尬,她想亲眼瞧瞧真实发生的会有多尴尬。   姜洛道:“怎么,去看李美人如何献鱼,你皇兄又是如何拒鱼的吗?”   容樱反问:“对呀,皇嫂不想看吗?”   她瞟了旁边的薛昭仪和赵婕妤。   果然,这两位正看着她皇嫂,显见也是很想去碧漪堂一睹献鱼盛况。   然后就听她皇嫂答道:“不想。碧漪堂离得太远了,我懒得走那么远的路。”   容樱道:“远什么远,让画舫停在西岸,走几步就能到。依我看,皇嫂是不想去见皇兄吧,我上午在碧漪堂的时候听高公公念叨,他今日一直没见到娘娘呢。”   姜洛道:“是不想见。”   虽然早晨的时候,她还能往皇帝乘坐的龙辇上瞄,想看皇帝是怎么样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但这么一天下来,她真的累了,再美的美男子也不能勾起她的兴致。   再说了,不可多得,那得有多美啊?   能有她救命恩人美吗?   “你想看的话,你自己去,”姜洛懒懒道,“叫昭仪婕妤陪你一块儿去也行,反正我是不想去的。”   容樱劝道:“那可是对皇兄献鱼,皇兄诶,不亲眼看的话多可惜呀。”   姜洛道:“你可以看完回来同我讲。”   看真的劝不动她,容樱勉为其难地道:“那皇嫂在烟雨楼等着我,我看完了立马回来找你。”   姜洛应好。   说话间,外头穆贵妃重新钓到的鱼也捞了上来。   正如姜洛所说,不是条大鱼,穆贵妃比了比,还没她的手长。   穆贵妃惋惜地叹口气:“好小的鱼,本宫今晚注定要痛饮三杯了。”   她身边的李美人眼巴巴地望着那条小鱼,喃喃道:“妾也想痛饮……”   穆贵妃一听,顿时不惋惜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穆贵妃看着她的小鱼,眼中满是慈爱之色。   转头对李美人道:“妹妹别怕,你还记得上月你去长生殿,见到了陛下吗?”穆贵妃这会儿全然忘了争宠的事,劝慰并勉励道,“上次陛下都肯见你,这次也一定会见。”   李美人道:“可这次不是见过陛下就能回来的啊。”   李美人抽抽鼻子,竟似快要哭了。   显然纵使天真如她,也知道带着条小鱼去问皇帝吃不吃是件多么丢脸的事。   虽然她平时就已经足够丢脸,但在碧漪堂丢脸……   李美人又抽抽鼻子,更想哭了。   穆贵妃连忙继续劝慰,什么陛下那么喜欢你,必然会接受你献上的鱼,不论大小;什么万一陛下高兴,叫你留下一同用膳呢?这可是天大的好运!   也不知是穆贵妃劝到了点子上,还是李美人确实傻白甜,总之两人带着那条巴掌大的小鱼进入舱内,对姜洛说她们要一同去碧漪堂拜见陛下,姜洛看看那条鱼,再看看李美人,觉得李美人这次真的被坑惨了。   穆贵妃不愧是贵妃,她的心真的好脏啊!   姜洛在心里为李美人点了根蜡。   随后画舫停靠西岸,姜洛留在舱内,目送她们去碧漪堂。   但见容樱在前,李美人在后,穆贵妃三人在李美人后,她们才往碧漪堂的方向走了那么几步,就已经惹无数人投来目光,且毫无意外的,那目光全是好奇。   大抵都是在想长公主来碧漪堂没什么,不过她身后的那几位,看打扮都是后妃吧,怎么也来碧漪堂了?   更重要的是,后妃们来,皇后呢?   不少人将目光投向正在驶离西岸的那艘画舫,猜测皇后是不是在那上头。   被惦记着的姜洛乘坐画舫离开西岸,让停在离烟雨楼最近的地方,才领着扶玉和弄月下船。   到了岸上,瞥见弄月比往常要落后半步,还时不时地回头往碧漪堂所在方向看,姜洛止步,问她:“你也想去看?”   弄月觍着脸笑:“被娘娘发现了。”   姜洛道:“想看就去看吧,跑快点,应该能赶上。”又问扶玉,“你去吗?”   扶玉摇头。   弄月这便谢过娘娘,小跑着去碧漪堂。   等弄月跑得远了,扶玉才道:“弄月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遇事不稳重。”   姜洛道:“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也不稳重。”   说完才觉不对,她又没早几年的时候就穿过来,她怎么知道扶玉年少时稳不稳重?   好在扶玉的回答让她知道她这随口一说居然没说错。   “奴婢那时年轻气盛,自然比不得娘娘稳重,”扶玉道,“也是这两年跟着娘娘见识得多,眼界高了,但还是学不得娘娘半分。”   姜洛道:“弄月还道我会夸人,我看还是你最会夸。”   回到烟雨楼时,天边落日熔金,余霞成绮,景色分外瑰丽。姜洛估摸着等到天黑,弄月就该和容樱她们一起回来了,便吩咐一刻钟后传膳,随即去后院略作歇息,闭着眼让扶玉给她重新梳妆。   那边弄月一路不停地跑到碧漪堂,不及喘气,便问守在门口的小喜公公:“李美人可献鱼了?”   小喜公公道:“没呢。陛下方才出去了,还没回来,李美人正在里头等着。”   弄月这才大喘气。   但也只喘了两口,就听高公公唱喏声响起,陛下回来了。   弄月忙跟小喜公公跪下恭迎圣驾。   与旁人相比,显得格外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弄月正低头垂眼,努力当个此间最普通不过的宫女,却听那脚步声忽然停住,与此同时,陛下的声音自她上方响起。   “永宁宫的宫女?”   语气淡淡,听不出息怒。   弄月心下一跳,叩首道:“奴婢弄月参见陛下。”   陛下道:“皇后来了?”   弄月道:“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没来,奴婢是跟着贵妃过来的。”   陛下听罢,不再问,举步往碧漪堂里走。   直等再听不到脚步声,弄月方才抬头,拍拍胸脯,松了好大一口气。   小喜公公笑道:“都进宫这么久,怎么见到陛下还是这样紧张?”   弄月道:“总觉得陛下太过威严……”   小喜公公道:“快缓过来吧。不是想看李美人献鱼吗?”   弄月道:“对!”   陛下再威严,能有李美人献鱼来得精彩吗?   弄月立即打起精神,和小喜公公悄悄进到碧漪堂内,寻了个既能看得清全场的动静,却又不会叫其余人看到他们的角落蹲着。   才蹲好,就听李美人的声音响起。   “妾见过陛下。”   循声望去,李美人规规矩矩地跪在天子御座前的阶下,头颅微垂,和弄月一样并不敢直视天颜。   当然,更为重要的缘由,恐怕是因为在场所有人都正看着她吧。   尤其是长公主和穆贵妃几人,目光一个比一个的期待。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李美人跪着,她的贴身宫女也在跪着。李美人应当非常紧张,手指握得紧紧的,细声细气道:“妾今日与诸位娘娘泛舟湖上,观湖中有鱼,便学闲人垂钓,钓了条鱼上来。”   音落,她的贴身宫女呈上一直捧着的锦盒,李美人接过,照旧低着头,把锦盒举高过头顶,道:“此鱼献给陛下,愿陛下端午安康。”   看到这里,弄月对小喜公公小声道:“李美人这是玩了出移花接木啊。”   小喜公公道:“怎么?”   弄月把娘娘们设立彩头时的话一说,小喜公公笑道:“只准娘娘们定下说吃不吃鱼的话,不准李美人聪明,改成送给陛下的节礼?”   弄月道:“哎呀,这不是怕回头贵妃她们说改口了不作数,要李美人再献。”   小喜公公道:“不会的,你看贵妃她们,都憋不住笑了。”   弄月一看,果不其然,穆贵妃正以纨扇遮脸,薛昭仪也端茶掩唇,强忍笑意。   至于长公主,早侧过脸无声大笑,眼泪都快出来了。   也不知是李美人献鱼真有这么好笑,还是她们把眼前所见和脑子里想的结合到一起,才能笑成这样,弄月想,至少她就没笑。   但心中却也下意识地期待陛下看到锦盒里的鱼的那一幕。   由于御座与弄月蹲着的角落距离有点远,弄月瞧不太清楚御座上陛下的表情,只能听陛下对李美人道:“你有心了。”   高公公则去到李美人面前,接过那个锦盒,呈到陛下面前打开。   岂料才打开,高公公就僵了一僵。   陛下似也微微一顿。   坐在御座下头的长公主像是把两人的表情瞧了个正着,当即笑得更欢了,眼泪也出来了。   但高公公到底是高公公,只僵硬了那么一瞬,就飞快盖好锦盒,面不改色道:“李美人所献之鱼甚好,奴婢这就着人去烧道鱼汤。”   陛下没说话。   他好像睨了眼长公主,于是长公主立马不笑了。   底下李美人则早在高公公接走锦盒的时候就整个人贴向地面伏着,高公公一说话,她伏得更低,几乎要和地面长在一起。   弄月从她身上看出了无穷无尽的心虚。   幸而许是因为长公主笑得太过分的缘故,叫陛下知道这献鱼一事并非出自李美人真心,陛下让李美人起来,道:“烟雨楼要开宴,回去帮皇后吧。”   李美人闻言,如蒙大赦,飞快道了句妾告退,便叩首起身,带着贴身宫女跑了。   当事人都走了,长公主起身,也想告退。   陛下道:“你坐着。”   长公主啪叽一坐。   陛下再道:“你们也回烟雨楼吧。”   这是对穆贵妃几人说的。   穆贵妃便给长公主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施过礼和薛昭仪赵婕妤出了碧漪堂。   弄月也同小喜公公告辞,悄悄跑出去找贵妃汇合。   于是来时一行五人,走时却留长公主容樱一人在碧漪堂里,面对她那被献了条巴掌大的小鱼的皇兄。   容樱:“……”   总觉得命不久矣。   另一边,梳完妆的姜洛记起件事,着人往那座小楼阁去一趟,看她放那儿的栀子花环还在不在。   跑得最快的小太监依言去了,片刻后回来,说蒲团上没有花环,只有一张纸。说着把纸呈给姜洛。   姜洛接过。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句诗。   一句在她写的“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后,隔了句的“佳人如拟咏,何必待寒梅”。   啧。   这是夸她漂亮,是佳人呢?   不愧是她的救命恩人,真有眼光。   姜洛很高兴,继续看盛光给她写的回信。   盛光的字笔走龙蛇,遒劲有力,是与他人的沉静气度截然相反的风格。但很奇妙的,姜洛并没有觉得违和。   正相反,她觉得这样的字配他刚刚好。   而接在刘禹锡那句诗后的内容,用白话来说就是:谢礼已收到,有心了。湖上风大,游玩时切记注意身体。   他还记着她不能吹风呢。   姜洛心满意足。   她叠好回信收起,高高兴兴地主持晚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诗是刘禹锡的《和令狐相公咏栀子花》   万更送到!   这章也发红包吧,辛苦宝宝们等更到现在,提前晚安啦=3=   然后家人不让熬夜,所以只能白天写,明天更新应该在傍晚,具体几点就不预告了,写完就发,也是大粗章 第29章 醉酒   不多时, 弄月和穆贵妃四人回来了。   “长公主呢?”姜洛问。   弄月答:“长公主殿下让陛下留在碧漪堂了。”   姜洛直觉不对,一问才知道是容樱笑得过于放肆,被皇帝的火眼金睛强行锁定, 惨遭留下。单听皇帝那句“你坐着”, 容樱多半得挨训。   姜洛:“……”   闹了半天, 原来她那根蜡不是为李美人点的,而是为容樱点的啊。   看皇帝的戏却被皇帝逮了个正着,光是听听就觉得惨绝人寰。   心里再点了根蜡, 姜洛听弄月给她转播献鱼盛况。   不过听之前, 姜洛有问李美人, 可介意叫弄月给她讲献鱼一事。   李美人摇了摇头,声音软糯得很:“娘娘别笑妾傻就行。”   姜洛捏了把她的脸:“怎么会。”   连当事人都表示不在意,弄月向李美人和诸位娘娘告了声罪, 便开始给姜洛转播了。   弄月不愧是姜洛的御用情报官,小嘴叭叭着, 就将当时碧漪堂内所有重要角色的表情、动作、语言等, 形容得那叫个绘声绘色;间或还角色上身, 一人分饰两角乃至三角四角,亲自演绎最为精彩的片段, 好叫姜洛能够身临其境。   身临其境的姜洛看完了, 拍手给弄月鼓掌, 夸道:“你这演的, 搭个戏台子,你自个儿就能唱完一整出戏。”   旁边佳丽们也跟着鼓掌。   特别是这儿没有皇帝,也没有诸多王公大臣,佳丽们用不着掩饰,个个笑得不行, 花枝乱颤的。   弄月也没红脸,很乐呵地道:“能博娘娘一笑便好。”   姜洛鼓完掌,转头对李美人温声道:“你今日做得很好。”   李美人道:“是、是吗?”她总算露出个笑,有点受宠若惊,“当时长公主笑得好开心,妾还以为妾特别傻。”   姜洛道:“你若真傻,就说不出那句端午安康了。”   再小的鱼,只要被包装成节礼,连着吉祥话那么一说,皇帝心中再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   相反,他还得夸李美人,道一句爱妃有心。   “陛下没生你的气,你不用多想,”姜洛道,“他知道你们在闹着玩儿,不会同你们置气。”   “那长公主呢?”   “长公主啊……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用管。”   照弄月所说,李美人献过鱼后,如穆贵妃薛昭仪她们三个都很聪明地不去看皇帝,也不看高公公,唯独容樱大大咧咧堂而皇之地继续看,还冲皇帝笑,皇帝不留她才怪。   姜洛都这样说了,李美人便很心大地把献鱼一事抛之脑后。   晚宴开始,众人落座。   因为容樱没回来,姜洛在主位落座,旁边依次是穆贵妃等后宫妃嫔。   坐在下头的命妇贵女们察觉长公主不在,纷纷小声说起话来。   也不知是人多力量大,还是源于天家的八卦消息本身就自带热搜光环,哪怕姜洛坐在最前头,她也仍能听到底下众人无不在围绕着献鱼聊天,还时不时地抬头,朝李美人看去。   “听闻贵妃和昭仪也去了碧漪堂。有这两位在,居然能轮得到李美人献鱼?”   “你打哪听来的,一点都不全。我且同你说,这事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李美人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天真?怕不见得吧。”   “此话怎讲?”   “若非献鱼,她今日焉能去碧漪堂见到陛下?”   姜洛也看李美人。   就见李美人像是在碧漪堂吓坏了,这会儿正化悲愤为食欲,埋头狂吃粽子,连个眼神都不往旁边瞟。   于是任凭底下众人如何议论,李美人都丝毫不理,端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宠辱不惊,风雨不动,这才是宫斗文最大赢家应当具有的美好品格。   姜洛心中赞叹了句,让扶玉端了盘才上的清爽小菜给李美人送去,并传话,大晚上的别光吃粽子,也吃些别的,省得回头难受。   那头李美人听了扶玉传的话,抬头看去,正正撞进姜洛温和慈爱的目光里。   李美人嘴角一动,露出个一如既往的傻乎乎的表情。   姜洛失笑,示意她吃菜。   这边李美人继续埋头狂吃,那边穆贵妃则在比对赵婕妤和薛昭仪二人谁钓到的鱼最大。   细细比对好一番,穆贵妃方道:“依本宫之见,婕妤妹妹的鱼似乎更大一些。”   薛昭仪刚才也仔细看过,赵婕妤的鱼是比她的要大上那么点,穆贵妃并未有失公允。   便道:“妾愿赌服输。”   说完让宫女斟了满满三杯酒,端起向着赵婕妤一敬,仰头饮下。   整整三杯酒,她毫无停顿地饮完了,目光清明,面色如旧,俨然她刚才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赵婕妤被镇住。   沉迷美食的李美人也不禁转过头来,愣愣地将薛昭仪看着。   姜洛道:“昭仪好酒量。”   薛昭仪道:“娘娘过奖了。”   薛昭仪如此说话算话,穆贵妃也不遑多让地连饮三杯。   饮完最后一杯,穆贵妃放下酒盏,旋即手按在案边,不动了。   她这姿势有点反常,姜洛便道:“贵妃?”   穆贵妃没动。   她的贴身宫女也上前喊:“贵妃?皇后娘娘叫您。”   穆贵妃仍然没动。   该不会是已经醉了吧?   姜洛想着,正命人去盛碗醒酒汤来,就见穆贵妃终于动了。   她按在案边的双手一个用力,使得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微微摇晃着往旁边走了那么半步。   半步后,她倏然歪倒,恰恰倒在薛昭仪的身上。   薛昭仪忙伸手扶她。   却是还没碰到她的身子,就被她握住了手。与此同时,她另只手也伸过来,环住薛昭仪的肩,以半搂半抱的姿势和薛昭仪坐在一起。   许是在此之前,从未想过居然能有与素来针锋相对的穆贵妃这样贴面而坐的一天,薛昭仪难得目露茫然,十分无措。   薛昭仪下意识看向姜洛,想向皇后求助,却见皇后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动。   薛昭仪听话地没挣开穆贵妃。   谁知接下来她更无措了。   因为穆贵妃抱着她不撒手不说,还一张嘴就哭了。   “……你知不知道我小的时候见到你第一眼,就好讨厌你啊?”   醉酒状态下的穆贵妃既不嚎啕大哭,也不梨花带雨,而是像幼猫一样,哭声细得很,乍一听像是在撒娇。   她哽咽着对薛昭仪道:“我生来便长相秾艳,母亲常说我生得不好,说我如果进宫,就我这样的脸,当个贵妃顶了天了。后来母亲去薛家做客,回来便说薛家的嫡长女生得好,说如果她的女儿是你该多好。”   时人常赞贵妃娇艳如花,婀娜多姿,又赞昭仪清贵如云,清新脱俗。   听起来两者似乎不相上下,但穆贵妃从小就知道,她这样的长相只能讨男人喜欢,女人却是不喜欢的。   为此,她的母亲曾想拿簪子划花她的脸,只因她生得太艳,瞧着就不像是正经名门出身的嫡女,带出去给人一瞧,保不准就要以为是哪个擅于争宠爬床的侍妾生的,实在丢人。   所以她也像薛昭仪那样,不论是男是女,不说喜欢,至少不会心生排斥厌恶。   “我有时看着你就想,若能把你的脸换过来,母亲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穆贵妃眸中含泪,盯在薛昭仪脸上的目光却很痴迷似的,连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她手指张开又握住,握住又张开,始终没敢真的上手去摸薛昭仪的脸。只能久久地看着,道:“我若是长成你这样,母亲必然不会赶我进宫,说我进宫了,就不用再碍她的眼了。”   大抵是说到了锥心处,新的泪水又淌下来,她哭得更厉害了。   薛昭仪:“……”   薛昭仪微微蹙眉。   以往穆贵妃从不会说的话,在这时借着酒意一股脑儿地涌出,薛昭仪听着,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   但心里也清楚,贵妃这是憋太久了,难得醉上一场,可不就得好好发泄发泄。   只是不承想,憋的这么多,竟全是和她有关。   难怪过去处处针对她。   思及于此,薛昭仪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慢慢放软,好叫倚着她的穆贵妃能更舒服些。   而就在薛昭仪默然软和的同时,姜洛往底下瞥了眼,就见不知可是听到了穆贵妃的哭诉,她母亲郡王妃僵坐着,神容颇有些尴尬。   姜洛瞧了好一会儿。   然郡王妃就那么坐着,别的半点反应都没有。   “等晚宴散了,着人去同郡王妃说一声,日后宫中开宴,她不必再来。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肯承认贵妃生得美,什么时候再来,”姜洛淡淡道,“进了宫,便是天家的人,陛下没空管,那就由本宫来管。本宫最见不得自己人被糟践。”   身后扶玉应是。   其余诸人听见这话,看向郡王妃时不约而同全是怜悯。   上一个惹得皇后下了禁令的,是姜二姑娘姜沁,皇后的庶妹。   试想皇后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庶妹都半点情面也不留,更何况是郡王妃?   尤其贵妃口中,郡王妃说过的那些话,连他们听了都觉得郡王妃怕不是有病,根本无从接受,真不知贵妃这一二十年是如何忍过来的。   于是看向郡王妃的目光不仅有着怜悯之意,更多的则是隐晦的嫌恶。   郡王妃察觉到,更僵硬了。   而一门心思只顾着哭,丝毫不知皇后做了什么的穆贵妃这会儿终于鼓足了勇气,抬手摸上了薛昭仪的脸。   她动作很轻,生怕重上那么一点,就能戳破这晶莹细腻的雪肤似的。   良久,摸够了,也不哭了,发自内心般地道:“你长得可真好。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长得第二好看的人。”   听到这里,旁边李美人没能忍住,插话问了句:“第一好看的人是谁啊?”   穆贵妃想也不想地答:“第一好看当然是皇后娘娘。”   李美人:“噗。”   万万没想到贵妃醉成这样,居然也还不忘拍皇后娘娘的马屁,李美人又是想笑,又是不敢笑,生怕被记性好的昭仪记上一笔。只得临时想了句话问:“贵妃姐姐觉得妾好看吗?”   穆贵妃道:“你不好看。”   李美人道:“啊?妾虽不是倾国倾城,但长得也还算顺眼吧……”   尽管早知自己不是个大美人,可勉强也能算得上是个小美人,但今日真听到别人说她长得不好看,且还是她认为的大美人贵妃姐姐说的,李美人瘪瘪嘴,极其的失魂落魄。   然后就听穆贵妃道:“不顺眼,你和我一样,长得一点都不顺眼。”   李美人闻言,也不失魂落魄了,咦了声问:“那谁顺眼啊?”   穆贵妃道:“没有谁。除了皇后娘娘和昭仪妹妹,大家长得都不顺眼。”   李美人:“……”   李美人:“那皇帝陛下呢?”   也不知可是上回李美人挖坑,问皇帝和魏王谁更一表人才,给穆贵妃留下了十足深刻的印象,这回李美人再提到皇帝,薛昭仪感到穆贵妃浑身一抖,似是酒醒了。   果然,下一瞬,穆贵妃松开薛昭仪的手,身子也坐直了。   她接过贴身宫女递来的帕子,把自己的脸擦干净了,又拿了张新的给薛昭仪擦沾了她涕泪的袖子,方郑重答道:“陛下非凡夫俗子,顺眼一词,远不及陛下。”   李美人长长地哦了声。   擦完袖子,穆贵妃对薛昭仪道了句:“方才本宫喝醉了,所言种种皆是醉话,你不必当真。”   醉话?   难道不是酒后吐真言吗?   薛昭仪也不拆穿她,只低眸应了声是。   穆贵妃这才绷住了她贵妃的仪态,起身回了原本的位置。   贴身宫女端来碗醒酒汤,趁机将皇后不叫郡王妃进宫的口谕和穆贵妃说了,穆贵妃讶然:“皇后娘娘真这么说?”   宫女点头。   穆贵妃心中半是高兴,半是难过。   高兴她认为第一好看的皇后说她生得美,难过她母亲分明有听到她的话,却连过来和她说句软话都不肯。   哪怕只是简短的一句望娘娘恕罪,也不至于会让皇后下禁令。   不提穆贵妃如何郁结,醉酒之事掀过,薛昭仪忽然起身,对姜洛说她想弹琴。   姜洛道:“怎么就要弹琴了?”   薛昭仪道:“今日乃端午佳节,妾方才心生触动,想为娘娘献上一曲。”   姜洛道:“你带琴来了?”   薛昭仪:“带了。”   姜洛便准许她弹琴。   她即刻离席,去准备弹琴所需的一应物件。   对着薛昭仪的背影看了好几眼,穆贵妃习惯性地挑刺道:“弹琴不就弹琴,怎么还要去换衣裳,不够斤斤计较的。”   李美人道:“这说明昭仪姐姐重视她要弹的曲子。”   穆贵妃道:“你知道她要弹什么?”   “不知道。但妾觉得,曲子应当和贵妃姐姐有关。”   “……”   “否则好端端的,午宴不弹,方才不弹,偏偏要在贵妃姐姐醉酒之后弹?”   “……”   穆贵妃哑然,再挑不出半根刺来。   姜洛则暗暗点头,果然李美人瞧着傻,其实聪明着呢。   料想是家风影响所致,薛昭仪不仅换了身适用于弹琴的轻便衣裳,还焚了香净了手,方怀抱着琴袅袅而来。   她进宫前便是名扬天下的才女,如今褪去一身的宫妃妆饰,作寻常贵女打扮,令得看向她的众人仿佛回到了她还未进宫时,素衣乌琴,通体的清透。   穆贵妃更是有点恍惚。   这般模样,当真是眼熟得紧。   素衣的美人于案前落座,手中乌琴置放其上。她轻声道了句献丑了,便垂眸抬手,指尖轻拨,乐声顿时倾泻而出,是首应节的《离骚》。   《离骚》一曲,意为缅怀屈原,“始则抑郁,继则豪爽”,众人渐渐听得入神,连酒都不喝了。   及至一曲终了,她未停手,又弹了一曲。   这次弹的却是谁都没听过的了。   曲调欢快,似林深处有鹿跳跃而起,惊起飞鸟无数;又似那鹿从林深处出来,往人面前一跳,满满的欢欣。   弹琴讲究人琴合一,不过在这样声音嘈杂,且还有无数人注视着的场合下,能够完整地、不出错地弹完一首,便已是很了不得了,更枉论这等能教人恍如在梦中的意境。   众人不禁再看那素衣美人。   但见她十指于琴弦上轻抚跃动,像是在与那鹿共舞。她神容也不复先前清冷,而是唇角微微勾起,含着抹浅浅笑意。   她笑容虽浅淡,却正与曲子相应,果然是半只脚踏入了人琴合一的境地。   等欢快逐渐转变成静谧,是那鹿玩耍得累了,回到林深处歇息,她也随之收手,而后抱着琴起身,向众人施了一礼。   这时才有人问:“昭仪娘娘刚刚弹的可是自创的新曲?”   薛昭仪颔首,众人立时称赞,第一才女无愧为第一才女,今日得闻如此优异的新曲,实乃三生有幸。   薛昭仪道了句谬赞,便将琴交给贴身宫女,朝穆贵妃身边的位置走去。   穆贵妃却没看她。   只因李美人正隔着桌案同穆贵妃说道:“贵妃姐姐,你刚才在笑呢。”   ……   由于午宴玩过了行酒令,这晚宴便没再玩;又因薛昭仪一曲惊艳,在座不少都是爱琴之人,心神久久无法从那意境中脱出,自然而然的,晚宴没有太久就结束了。   结束归结束,姜洛却是不必立即回宫的。   按照惯例,皇帝偕同臣子后妃来上清苑过节,臣子在晚宴后须得离去归家,后妃则要和皇帝一同宿在上清苑。   姜洛才起身,还没问今夜宿在哪,就见本该在碧漪堂伺候的小喜公公小跑着过来,满脸的焦急。   他匆匆行过礼道:“奴婢是奉长公主殿下之命来的,殿下正等着皇后娘娘去救她。”   “救她?她怎么了?”   “这个奴婢不知,但奴婢来前,殿下正在哭。”   容樱哭了?   这得多么天大的事,才能让容樱哭?   姜洛便把一应事宜交给穆贵妃和薛昭仪,由小喜公公领着路去碧漪堂。   天已经很黑了,湖岸点了灯,灯光倒映在湖面上,水波荡漾,影影绰绰,朦胧又婉约。行走间,姜洛扫了眼,觉得如果再多点些灯,照得更亮些,那就很适合一个经典桥段了。   不过她也没细想,因为碧漪堂已经到了。   和烟雨楼不同,碧漪堂这边都是男人,特别是武将们,拼起酒来不把所有人喝趴下,是不会停的。因而步入碧漪堂内,迎面便是觥筹交错,晚宴仍在热热闹闹地进行中。   “皇后娘娘驾到——”   唱喏声响起,众人立时放下手中酒盏,俯身下拜。   姜洛环视一周,没见到容樱,便道了平身,问长公主在哪。   可巧穆不宣离她近,抬手指了个方向:“在后头哭着呢。”   姜洛道:“还在哭?”   穆不宣道:“陛下训得太狠,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觉得丢脸吧。”   姜洛道:“薛问台呢?”   穆不宣道:“也在后头。”   姜洛点点头,又问:“陛下呢?”   穆不宣笑了声,揶揄道:“皇后娘娘这时候才想起陛下?”随后答,“陛下不爱学那些五大三粗的拼酒,早出去散步了。”   看来她今天注定无缘见到皇帝。   姜洛腹诽了句,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便要去后头找容樱。   走前又想起件事,压低声音对穆不宣说道:“没事别往宫里送信了。天天抄那些酸诗给我,也不怕我把信拿给陛下瞧。”   说完,没等穆不宣回答,抬脚去了碧漪堂后院。   果不其然,后院屋内,容樱坐在凳子上,正拿帕子擦眼角。规规整整地穿着身端午公服,却怎么也掩不住那身儒雅之气的薛问台站在近处,没说话,默默地给容樱递新帕子。   见皇后来了,薛问台行过礼没有多留,将这屋子留给了姑嫂二人。   薛问台前脚刚走,容樱后脚便扑了过来。   她把自己往姜洛怀里一埋,抽抽噎噎道:“皇嫂你可算来救我了……”   说完这么句,她红着眼,瘪着嘴,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姜洛爱怜地摸摸她散落的鬓发,道:“陛下都说你什么了,怎么就哭成这样?”   容樱呜呜哭道:“皇兄说我幼稚,说我还不如三岁小孩,该走的时候不走,不该走的时候偏要走,蠢得无药可救……”   焉知白天她才和皇嫂说薛问台笨得无可救药,结果风水轮流转,这晚上就轮到她被说蠢得无药可救。   容樱简直要哭瞎。   当时她光顾着看戏,哪里能想到看李美人和高公公的戏就成,绝不能看皇兄的?早知如此,她看戏前就先向贵妃昭仪取取经,否则如何能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我真的太惨了,”容樱后悔莫及,悲痛欲绝,“我知道我不聪明,但我不知道我竟能不聪明到这种地步呜呜呜……”   看她哭得眼圈红又肿,泪珠子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不甚雅观的鼻涕也往下掉,才经过穆贵妃眼泪攻势的姜洛叹口气,道:“是呢,不仅不聪明,哭得也丑。”   至少穆贵妃哭的时候就没这么多鼻涕。   容樱:“……”   容樱瞬间不呜了。   她抽了下,犹带着哭腔问:“真的哭得很丑吗?”   姜洛点头道:“你是我这段日子以来见过的哭得最丑的一个。”   容樱瞬间也不哭了。   她强行止住眼泪,懊恼道:“这么丑?那我完了,刚才薛问台看我哭,我还以为他一直不说话是不知道怎么劝我,却原来是我哭得太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吗?”   姜洛道:“你想要他说什么,说殿下你哭得太丑,请容许臣出去洗洗眼睛?”   容樱:“……”   容樱疯了。   她红着眼睛咬帕子:“啊啊啊皇嫂你杀人诛心!”   姜洛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块帕子的边缘将其丢掉:“才被你擤过,你也不嫌脏。”   容樱更疯了。   然而没等她发作,姜洛已经推着她走:“去洗把脸,脏死了。”   又丑又脏的容樱委委屈屈地去洗脸。   于是前后不消半刻钟,皇后进去后院又出来,身边多了个洗过脸、梳过头的长公主。   也不知皇后是怎么同长公主说的,她低眉顺眼地跟着皇后走,经过薛问台身边时,连看都不敢看。   倒是薛问台问了句:“殿下可好些了?”   容樱动动嘴唇,没接话。   多亏皇嫂连番提醒,她已经没脸和薛问台说话了。   她好怕她一说话,就会让薛问台记起她刚才哭得丑不拉几的样子。   还是她皇嫂递了个眼神,容樱才小声道:“好些了,多谢你。”   薛问台道:“殿下今日哭得有些久,回去后记得叫人敷敷眼睛。”   听见这话,姜洛多看了薛问台一眼。   刚才在后院还半个字都不吭的,怎么忽然这么会说话?   提前找情话达人穆不宣上课了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情商还不算太低。   正想着,容樱道:“好,我记下了。”嗫嚅了一阵,又道,“那我先同皇嫂回去了。”   姜洛也道:“走吧。”   容樱才跟着姜洛走了两步,身后又传来薛问台的声音:“殿下。”   她下意识回头。   便见薛问台微微一笑,眉眼温融,如沐春风:“多谢殿下送的节礼,臣很喜欢。下次过节,臣也送殿下一样礼物吧。”   容樱愣愣地看着他。   突然的,她脸颊噌得红了。   容樱最终是捂着脸出的碧漪堂。   “怎么回事,他一下子变得好会说话,”容樱捂着脸,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那烫人的红晕朝着耳朵和脖子蔓延,“他这么一搞,我心都不会跳了。”   姜洛道:“心不会跳的人都死了。快摸摸你的心,看是不是还在跳。”   容樱道:“哎呀,皇嫂你就知道作弄人。”   姜洛还要再说,后头传来一阵嘈杂,随之响起的是高公公的喊声:“前面可是皇后娘娘?娘娘留步!”   被喊住的姜洛依言留步,顺便让容樱先回烟雨楼。   容樱也知道这么晚,高公公叫住皇嫂必有什么和她皇兄有关的要紧事,夫妻二人之间她不便搀和,遂乖乖地点头,捂着脸走了。   姜洛则返身,迎向高公公。   高公公一路跑着追来,急急喘了下,道:“娘娘,大事不好。”   “怎么?”   一问才知,皇帝因不爱饮酒出碧漪堂散步,沿湖岸慢行时,忽然湖中浮出一着薄衫的姑娘,拽着皇帝的衣角说要自荐枕席,请陛下垂怜。   听完始末的姜洛:……   她来时路上想起的那个经典桥段,居然就这么真实上演了?   这宫斗文要不要这么刺激!   “陛下让奴婢问娘娘,此事该如何处置,”高公公领着姜洛去那姑娘出现的地方,“事关后宫,陛下想听娘娘的意思。”   已经是夜晚时分,湖边风大,姜洛扯着兜帽道:“陛下不想纳妃?”   高公公想了想,委婉道:“也不是不想纳妃。是陛下以前就很不喜欢淑妃。”   “淑妃?”   “瞧奴婢这记性,那姑娘是秦家三姑娘秦惜含,去年被陛下封了淑妃,又叫娘娘废了逐出宫的那位。”   姜洛这才知道,上午盛光让人带秦惜含下去,竟是带到了碧漪堂。   以秦惜含的性子,她在碧漪堂里必然不会乖乖坐着,她只会想方设法地打探皇帝的消息。否则怎么这么巧,她未卜先知,提前埋伏的地段,刚好就是皇帝会经过的地方?   这说好听点叫设计偶遇,往严重了说叫窥探帝踪。窥探帝踪可绝非什么好糊弄的事。   想通这点,姜洛也想清楚该怎么处置秦惜含了。   遂吩咐弄月,去碧漪堂把秦家的那几个人叫过来。   弄月领命去了。   再走了段,高公公停下,道:“娘娘,到了。”   姜洛抬眼一看,前方湖岸边上,赫然跪着个姑娘。   从湖中浮出必然浑身湿透,怎样都该显得狼狈不堪,偏那姑娘瑟瑟发抖地跪着,纤薄衣料下身段娇柔极了。那因叩首而露出的雪白后颈在灯光的映照下,竟似能掐出水来,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看着这出水美人,姜洛扪心自问,不提身份,秦惜含当真是个入宫为妃的好苗子。   只可惜皇帝厌恶秦惜含,苗子再有潜力也不成。   “陛下不在?”高公公问守在此地的宫人。   宫人答:“陛下嫌被拽过的衣服晦气,回去更衣了。”   姜洛听着,差点笑出声。   随即在离秦惜含较近的一方石凳上坐下,用帕子半掩着脸道:“秦三姑娘,怎么又是你。”   侍立在旁的扶玉闻言,心下一跳,娘娘已经见过秦惜含了?   地上的秦惜含大约也没料到远在烟雨楼的姜洛会过来,本就在抖着的身体登时剧烈一抖,连带着声音也抖了:“皇、皇后娘娘……”   姜洛没什么情绪地叹息一声:“你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记起白日发生的事,秦惜含不敢说话了。   她跪在那里,抖得厉害,再无先前的我见犹怜。   这时,秦家人过来了。   甫一来就望见皇后在那坐着,自家不成器的嫡女则在旁跪着,还湿了身衣衫,不用特意告知,秦家人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更明白皇帝不在皇后在又是表明了什么,当即先先后后的“扑通”几声,全跪下了。   “皇后娘娘容禀,臣这就将这逆女带走。”   秦惜含父亲位列辅国大将军,是为二品大官。   且论辈分,他还是姜皇后的舅舅。   然则这位大将军此时跪着,低声下气道:“待得明日,臣就将她送出京城,叫她去庵里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音落,秦惜含也不抖了,她蓦地抬起身,震惊道:“做姑子?我不要!”   秦大将军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逆女!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跪好!”   因角度问题,姜洛看不清秦大将军的眼神,只能看秦惜含在和秦大将军对视了那么一瞬后,就重新伏地叩首,竟是半点都不敢反驳。   这么看来,倒还算乖顺。   姜洛道:“既然大将军已经打算好,那本宫也不多言。”她挥了下手,“带秦三姑娘回去吧。”   秦大将军谢恩,即刻就要带秦惜含走。   谁料秦惜含膝盖仿佛同地面黏在了一起,无论如何都起不来。被吓的。   姜洛道:“来人,扶秦三姑娘一把。”   话才出口,不及宫人上前,刚才还起不来的秦惜含蓦然一个激灵,双手撑地爬了起来。   起身后,非常明显的,她比跪着的时候抖得还要厉害。   而觉出姜洛正在看着她时,她几乎是死死咬着牙,才能克制住想要下跪的冲动。   她更怕姜洛了。   娇嫩的手心被硬生生掐出血来,她颤颤巍巍的,随同秦大将军等人离开。   秦家人走后,姜洛没动,继续坐着。   本想等换完衣服的皇帝过来,好生瞧一瞧皇帝,谁知湖上风越来越大,姜洛一时不察,咳了好几声。   扶玉立即道:“娘娘,回去吧。”   高公公也道:“娘娘今日操劳甚多,快些回去歇着吧。”   姜洛起身,摇头道:“本宫还道等陛下过来说说话,孰料今日和陛下实在没有缘分。”   听出她话中遗憾,高公公忙道:“哪是没缘分,这是老天爷心疼娘娘身体,叫娘娘尽快回去歇息呢。”   姜洛道:“公公真会说话。”   却也不强撑,拽着兜帽走了。   回到烟雨楼后不用多说,穆贵妃和薛昭仪已将该打理的都打理好,姜洛照例夸了几句,就去早早收拾好的寝殿歇下。   姜洛没有认床的习惯,这夜睡得还算安稳。   等到被扶玉叫醒,她才睁开眼,就听扶玉道:“娘娘,方才奴婢出去,在门边发现了这个。”   她递过来,姜洛一看,那赫然是一簇这个时节早谢了的垂丝海棠。   作者有话要说:  qvq迟了抱歉,蠢作者夜里失眠,下午写着写着不小心睡过去了,捂脸   这章发20个小红包吧,啵啵宝宝们   愿我今夜不失眠!!这样明天就能早点更新了! 第30章 沐浴   看到这垂丝海棠, 姜洛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宫里那满园的西府海棠。   “谁送来的?”姜洛问。   扶玉摇头。   她刚才问了守门的人,都说没见到有人过来,更别提送来这么一大捧垂丝海棠。   “奴婢检查过了, 这花没什么异常。”扶玉又说。   姜洛坐起身, 从她手里接过花。   垂丝海棠不比西府海棠香艳, 却有种别样的柔美。   尤其这么多攒在一块儿,粉红的花朵羞答答地垂着,间或还带了点露珠, 摇摇欲坠的, 分外娇媚。   凑近轻嗅, 气味没有西府海棠那般浓烈,而是淡雅的,清幽的, 倒也非常好闻。   垂丝海棠的花期比起西府海棠要早上两个月,能有这般闲心和功夫捣腾送来这么多, 姜洛指尖点了点花蕊上的露珠, 她大概知道这垂丝海棠是谁送来的了。   ——他果然知道她是皇后。   “先找个花瓶摆着吧, ”姜洛道,“等回宫了, 一并带上。”   看她没有要追查送花人是谁的意思, 扶玉也不多言, 直接应下, 随即转身去插花瓶,弄月则服侍姜洛起床。   起来后,接见佳丽们,再一同用过膳,就差不多该回宫了。   难怪有那么句话叫一入宫门深似海, 在没有皇帝带着,也没准允省亲的前提下,后妃们出宫在外的日子是真的少得可怜。   长年累月、日日夜夜地缩在那么大点的宫城里,可不就跟被关起来的金丝雀似的,半点自由都没有。   姜洛感慨着,披好斗篷出去。   外头一如既往,穆贵妃和薛昭仪正坐着品茶。   不过和以往不太一样的,是她们两个边品茶边尝糕点,还稍加点评。   姜洛听了一耳朵,即使穆贵妃说这盘没宫里做得好,薛昭仪说入口尚可,两人意见相悖,彼此对视一眼,竟也没继续争执,而是心有灵犀般地换了另外一盘点心,继续点评。   “看见了吗?”姜洛问弄月。   弄月笑着点头:“看见了。贵妃和昭仪感情真好。”   虽说昨晚穆贵妃一个劲儿地强调她那是酒后醉话,当不得真,但光凭她那哭的架势,谁能不当真?   倘若全是假话,得知郡王妃被皇后下了禁令,她焉能不去向皇后求情?   可她没有。这就很明显了。   再者薛昭仪和她之间除争宠外,本就没有什么无法开解的仇恨——更别提这争宠还是建立在皇帝不来后宫的先决条件下——所以昨晚穆贵妃哭了那么一通,叫薛昭仪明白了她一直以来针对自己的真实缘由。当才女的能笨到哪里去,可不得改变态度,对穆贵妃和善些。   “宫里越来越和睦了,”弄月对着姜洛说道,“这都是娘娘您的功劳。”   姜洛笑道:“大清早是吃了蜜吗,嘴这么甜。”   去到主位坐下,姜洛随口问:“婕妤和美人呢,还没过来吗?”   旁边一小宫女答:“过来了。她们来得早,看娘娘还没出来,就带着胖虎和圆圆出去散步了。”   正说着,刚才还安静的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出去看看。”   “是。”   小宫女出去又进来,道是李美人的圆圆为了追赵婕妤的胖虎,差点掉进湖里,才惹出了点乱子。   “猫狗不相容,何况还不是同一个主人养的,”姜洛道,“叫她们进来。”   很快,赵婕妤和李美人各抱着自家爱宠进来。   姜洛瞧得清楚,即便被主人抱着,胖虎也还是弓着背,竖瞳死死地盯着圆圆,大有随时冲过去挠花圆圆脸的样子。   圆圆则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正面朝胖虎张嘴吐舌头散气,可见玩得累了。   “你俩分开坐。”   早膳传上来后,姜洛这么吩咐。   赵婕妤和李美人显然也是对刚才湖边那场猫狗追逐战心有余悸,遂一左一右远远分开,借着桌椅的遮挡,不叫怀里的小宝贝看到那头的冤家。   这么一来,果然胖虎不再弓背了,圆圆也没再看胖虎,对着桌上的膳食流口水。   李美人给圆圆擦了擦口水,说这些你不能吃,就叫宫女抱圆圆下去。   眼见好吃的离自己越来越远,小黑狗急得直哼唧,小爪子也乱蹬,却还是没能挣脱宫女的怀抱,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李美人这才道:“难怪皇后娘娘没带团团来,早知道妾也不带了。”   姜洛道:“上清苑事多,本宫才没带。”   不然刚才就不是圆圆差点掉进湖里,而是团团直接掉进湖里了。   后妃们开始用膳。   用完不久,小喜公公过来,说陛下的龙辇一刻钟后起驾,请诸位娘娘把该带的都带上,随同龙辇一并回宫。   像穆贵妃她们来前都已收拾妥当,扶玉进到内室,亲自打点了遍,确定那只插着垂丝海棠的花瓶也装上车了,便搀姜洛坐进凤辇,没忘往凤辇里多装两盘瓜子,好叫娘娘打发时间。   姜洛就这么一路剥着瓜子回到宫里。   因街上人多,仪仗行得慢,落地已近午时。   姜洛把剥好的瓜子仁儿分给佳丽们吃,接着没留她们,叫她们各回各宫,便也进了永宁宫,当先把身上略显庄重的常服换成惯穿的便服,才长长松了口气。   本以为这过节,操办宴会是个很累的活计,谁知宴会不累,反倒是穿吉服常服累。   又厚又沉,还得时刻注意形象,幸好她不怕热,否则早不行了。   想想下次的大节是中秋,在三个月后,姜洛往美人榻上一瘫,连团团跳上来拱她,她都没动,着实是累得狠了。   团团拱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主人伸手摸它,它抬头一看,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团团过来。”   弄月小声唤团团,把狗抱下榻,又往娘娘身上盖了条薄被,轻手轻脚地出去。   睡了不过一个时辰,姜洛就醒了。   醒来用膳,听弄月汇报刚刚传过来的第一手消息。   “听说陛下一回长生殿就下旨,行刺皇后,株连九族,官府已经去拿人了,”弄月道,“娘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没听您说?”   旁边扶玉也道:“奴婢昨晚就想问娘娘什么时候见的秦三姑娘,现在看来,行刺可是和秦三姑娘有关?”   姜洛把昨天那小太监喊秦惜含淑妃娘娘,又拿剪刀行刺的事一说。   扶玉还好,听完也没怎么变脸色,弄月没她稳重,当即声音都拔高了:“那太监背后是不是有人?胆子这么大!”   扶玉道:“碧漪堂三堂会审,若是背后有人,陛下不该只下这么一道旨意。”   弄月道:“所以就像娘娘说的,那剪刀原本是用来对付秦三姑娘的?”   “不然呢?”姜洛道,“我又没见过那小太监,也没故意苛待过下人,无缘无故的,他没必要扛着诛九族的重罪刺杀我。”   也就是她正好撞上那小太监意欲杀害秦惜含,他才一不做二不休,想把她也给杀了。   起初她还以为那小太监之所以喊秦惜含淑妃娘娘,是记着以前秦惜含的好,现在明白了,哪里是记着好,分明是记着仇。   结果报仇不成,反倒连坐,姜洛摇摇头,也是很惨了。   “昨日发生这么大的事,娘娘居然也不说,”弄月小意道,“就这娘娘还不让人跟着,回头再出事,侍卫没及时赶到可如何是好?”   姜洛道:“我有随身带那把匕……”   最后一个“首”字还没说完,扶玉已然道:“娘娘,光有匕首可不行。恕奴婢直言,就您跟世子爷学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行,对上真正会功夫的,等您拿出匕首,黄花菜都凉了。”   末了道,由此可见,娘娘身边并不安全,往后可不能再不让人跟着了。   姜洛心道,她会的哪是古代功夫,她会的是现代擒拿术和跆拳道,练十来年了,也实际应用过,经验还算丰富,除非是盛光那样功夫高深的,否则一般人她还真不怕。   当然最主要的是,身边随时随地都有人跟着,她想有点自己的小秘密会很不方便。   眼看娘娘面露犹豫,迟迟没有作答,扶玉叹口气,道:“娘娘,现在比不得以前,您是皇后,普天之下最尊贵的,您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姜洛更犹豫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皇后也是人,有点不能叫别人知道的小秘密不妨事的吧?   不知为何,姜洛不是很想叫人知道她和盛光的事。   虽然她和盛光之间清清白白,连个最常见的过节香袋都不送的,但她总觉得如果让人知道了盛光的存在,怕是会出乱子。   并且还是她不乐于见到的那种乱子。   这时,扶玉再接再厉道:“娘娘,这次还是个太监。等到了下次,什么死士刺客,您能担保您一点都不会受伤吗?”   姜洛道:“你是指荆轲刺秦王那样的刺客吗?”   扶玉道:“娘娘明白就好。”   姜洛仔细寻思,荆轲刺秦王,秦王绕柱走,她如果碰到了荆轲那种高级刺客,她能像秦王那样反应迅速,还做出绕柱走这种一流操作吗?   她不过区区黑带三段而已,她能吗?   不,她不能。   自问自答好一番,再三确定自己武力值再高也还是个咸鱼,姜洛不由换个角度继续寻思。   办法都是脑子想出来的,如果身边确实不能没人,那她下次再碰到盛光的话,可以她站在能让人看到的地方,盛光站在看不到的暗处,如此她还是能有她自己的小秘密的。   想到这点,姜洛应承下来,以后不管去哪,都不会不叫人跟着了。   扶玉松口气。   可算把娘娘给劝住了。   姜洛继续用膳。   然后她就接到了长生殿那边赏赐过来的一大堆东西。   “昨日在上清苑叫娘娘受惊了,”高公公指着那堆比前几次还要更多更贵重的御赐之物,道,“全是陛下亲自挑选的,其中几样,陛下更是反复询问奴婢,送给娘娘可合适。”   姜洛照例说陛下有心了,末了又加了句:“烦请公公代本宫向陛下道声谢。”   高公公自应下,没有多留,很快走人。   高公公走后不久,佳丽们闻风而至,问娘娘遭遇行刺可有受惊;容樱和秦苒也相携进宫来探望。   容樱先把之前秦苒拜托她的偏方给了扶玉,才对姜洛埋怨道:“我听人说,是昨日竞渡那会儿出的事?都没听皇嫂说。”   姜洛道:“我没受伤,一时就忘了说了。”   容樱听罢,无言一瞬,才道:“……皇嫂这记性可真是与众不同。”   秦苒倒想说怕是她根本不是忘了,而是纯粹的懒,但长公主在,这话被她压在心里没说出来,只道:“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容樱也看出有她在,国公夫人不好同她皇嫂说体己话,不久便告辞,去长生殿找皇兄去。   长公主一走,旁边伺候的宫人们也退下,秦苒这才往姜洛身边坐了坐,抬手点姜洛脑门儿:“忘什么忘,我看你啊,就是懒得慌。”   姜洛说:“不懒就不是我了。”   秦苒道:“我还以为你进宫这么久,该被磨了性子,哪知你还是和进宫前一样,只要能吃能喝,天塌下来都不算事儿。”   姜洛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着,我这么矮,压不着我。”   秦苒不由又点点她脑门儿,嗔道:“就你惯会找借口,油嘴滑舌的。”   姜洛正剥干果,闻言拈了两粒送到秦苒嘴边,秦苒失笑,张嘴吃下,就这还不忘说了句小滑头。   聊了不一会儿,眼看到了平常遛狗的时间,姜洛起身,问母亲要不要和她一起。   秦苒问:“你能吹风了?”   姜洛答:“嗯,今早起来就没咳了。”   秦苒道:“那我和你一块儿。不过你都去哪儿遛团团?”   “御花园。”   “陛下有时也会去御花园散步吧,我去合适吗?”   “合适。陛下励精图治,一贯都呆在长生殿或者甘露殿,不怎么出来的。”   “连御花园也不去?”   秦苒皱起了眉。   姜洛以为她和自己一样,也觉得皇帝过于死宅,却听她忧心忡忡道:“陛下这不进后宫,也不去御花园,你何时才能侍寝?”   ……啊?   姜洛懵了。   她穿过来就是已婚,还说她用不着被催婚了,结果现在就开始体验什么叫催生了吗?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点。   而秦苒还在继续碎碎念着:“算来你进宫已经有一年了吧?咱国公府对门那家的嫡女比你晚些成亲,如今都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子,你却还不曾侍寝……明年宫里选秀,倘若再进些新人,这何时才是个头?”   秦苒眉头皱得更深了。   姜洛则深吸一口气。   不愧是现代人最为恐惧的名词之一,催生,简简单单两个字,却道尽了无数的心塞。   记起容樱同自己爆料,说皇帝身怀隐疾,姜洛也很想跟秦苒爆料,侍寝这档子事不是她想侍就能侍的。   但事关皇帝,姜洛还没心大到能把隐疾一事往外说,只好跟着秦苒的话嗯嗯几句,表示自己有在听,然后趁秦苒说累了喝水,果断转移话题。   她道:“母亲知道御花园里的西棠苑吗?母亲来得正是时候,那园子里的西府海棠还在开最后一茬,我带母亲过去赏花吧。”   这话题转移得好,秦苒放下茶杯道:“西府海棠?我还以为是垂丝海棠。”   秦苒看了看摆在案上的插着垂丝海棠的花瓶。   姜洛道:“这个啊,这个是别人送的。”   秦苒道:“怪不得。”   秦苒也不问是谁送的,起身和她去西棠苑。   由于秦苒作陪,姜洛一路都在牵着团团,没松绳,生怕它又循着它爱的人形狗罐头的气味跑丢。直等进到西棠苑里,姜洛叫人把守住入口和角门等,才解开绳子,放团团去撒欢。   得了自由,团团小短腿一蹬,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姜洛和秦苒在海棠树下的石凳上落座。   因出来的时候带了食盒,扶玉和弄月取出点心茶水摆在桌上,姜洛随手抓了把干果继续剥,忽然想起件事,便问:“姜沁已经十六了吧。她今年也还不打算议亲吗?”   按照宫斗文的设定,大夏婚嫁习俗沿袭自前朝,姑娘们普遍都是及笄前后就开始议亲。   定下婚事后,少则半年,多则二三年,姑娘们就会出嫁,有些因守孝之类拖得晚些,也会赶在二十岁之前成婚,概因过了二十,就算是老姑娘了。   像秦惜含,之所以她被废逐出宫后,不仅不急着嫁人,反而还敢对皇帝自荐枕席,就是因为她年龄还没到老姑娘的范畴,她不急。   而姜沁比秦惜含还要小一点,姜沁就更不急了。   当然,姜沁以前不急是因为她也想着进宫,不知道她现在改没改主意。   秦苒摇头道:“她上次进宫见你,被你的话伤到,回去后就一直关在院子里,不肯出来,我也没逼她出来。我本意是想给她挑个不说门当户对,至少能对她好的,但又怕她嫌弃人家家世不高,嫁过去会作妖,反倒祸害了人家。”   姜洛道:“关院子里不出来?我不过说了她那么两句,她反应就这么大?”   秦苒道:“她想进宫想了那么久,却被你一句想当妾给断了念想,反应能不大吗。”   姜洛道:“怕不是魔怔了。”   秦苒道:“我再等两天,她若还是死活不出来,我就砸了门进去,绑着也得叫她出来走动走动。”   姜洛不置可否。   古代不像现代那样开放,别的不说,单说名门望族出身的公子姑娘们,他们仅有的相亲场合除男男女女都能外出放花灯的七夕节和上元节外,基本都是由谁家牵头开场赏春宴品梅宴之类的大型聚众活动。   赴宴后,在宴会上隔着人群对视一眼,再寻机会说上两句话,如此就算相看,满意的回家就能着手准备婚事。   因此姜沁议亲,秦苒不会按着她头非要她嫁给谁谁谁,与其祸害人家,倒不如叫姜沁自个儿选,反正能入她眼的,想必也是她满意的,嫁过去后轻易不会作妖。   “她若能寻个如意郎君也好,到底养了这么些年,再不待见她,她身上也流着姜家的血,”秦苒道,“日后她定下婚事,你是她嫡姐,你得给她添妆。你可想过要给她添些什么吗?”   姜洛道:“没有。”   不止她没想过,姜皇后也是没想过的。   毕竟小时候险些被害死,没反过来害姜沁,叫姜沁一辈子生不如死,都算姜皇后心地善良。   “添什么妆啊,”姜洛把刚剥的果仁儿递给秦苒,“我不毁了她婚事,都算我大度。”   秦苒听罢,也不说她小肚鸡肠,反倒笑了声:“你和你哥哥真不愧是我生的,你哥哥也说她如果能嫁出去,不把红事变白事,都算他这个当嫡兄的还记着他有个庶妹。”   姜洛道:“她在家里作妖这么些年,哥哥巴不得能撵她出去。”   秦苒道:“是啊,那年你哥哥成婚,她闹的那出事,你哥哥到现在还记恨着。”   姜洛倒不知道姜沁还在姜沉成婚时闹过事。   她有心知道,便引着秦苒说了,原来前年姜沉弱冠礼后,娶早先就定下亲事的秦家表妹过门。   姜秦两家门当户对,姜沉英俊威武,表妹亦天生丽质,实乃天作之合。本该是天大的一桩喜事,谁料这边迎了新嫁娘进国公府拜堂,刚要夫妻对拜,那边后院就传来动静,出事了。   彼时喜堂上正是要紧时刻,秦苒一面示意仪式继续,一面派人去后院察看。   待得把新娘送入洞房后,去往后院的人回来,同秦苒附耳细说,秦苒好险没当着众人的面发火。   只因为防闹事,被她拘在院子里的姜沁不知用了怎样的办法,竟引了位年轻公子进后院。   不告知主人家一声,随随便便就进入主人家后院的公子焉能是什么好人,遂他进了姜沁的院子不说,还想非礼姜沁。姜沁不从,便大哭大闹,动静这才传到前头。   这事本该如此了,谁知秦苒带着那公子的家人去后院,家人摁着公子脊梁要他跪地道歉,并许诺娶姜二姑娘为妻,那公子却不依,挣扎着道:“谁要娶她?分明是她自甘下贱勾引我!叫她给我当妾,我都觉得是抬举了她!”   他这话说得难听,姜沁本就在哭着的,当即哭得更厉害了。   她一面哭,一面往外跑,说这样被侮辱,不若死了算了。   也不知姜沁有意还是无意,她跑出院子后,竟当头撞上去闹洞房的宾客。这下本姜家和那公子两家人知道的事,整个京城全知道了。   被姜沁这么一搅合,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但凡提起国公府世子姜沉,时人多多少少都得感叹句姜世子有个好生了不得的庶妹,这不,喜事都险些被毁了。   “幸好她在那之后收敛不少,不然我可真怕你出嫁的时候,她也要闹事。”   秦苒说着,叹口气,复又笑起来:“今年她十六,明年十七,她嫁出去也就这两年的事。”   姜洛道:“嗯,你和父亲快要解放了。”   秦苒道:“哎,只要她嫁出去,别祸害人家,我和你爹就是天天烧香拜佛也甘愿。”   聊了这么久,眼看夕阳西下,秦苒准备出宫了。   “你也回寝宫吧,”秦苒走前嘱咐道,“你病刚好,能少吹风就少吹风,夜里睡觉仔细些,别又着凉了。”   姜洛道:“我省得。”   秦苒这才带着她剥了一下午的干果仁儿离开。   姜洛拍拍手,唤团团过来。   “汪!”   稚嫩的叫声自不远处响起,循着看去,只见团团嘴里叼着朵不知名的野花,正朝这边跑来。   姜洛弯腰伸手。   团团跑到她跟前,很聪明地把小野花往她手心一丢,随即蹲坐好,小尾巴贴着地面也不妨它晃,那双圆眼睛也亮亮的。   “这个送给我吗?”姜洛问。   团团哪里能听懂这句话,只继续亮着眼看她,同时身后的小尾巴摇得更欢了。   “真的是送给我的啊?”姜洛笑,一手握着小野花,一手把狗抱起来,“谢谢团团,团团可真是我的心肝宝贝儿。”   小白狗“汪汪”叫了几声,伸舌头舔她的手。   回到永宁宫,扶玉命人传膳。   服侍姜洛净手时,扶玉道:“娘娘,再过些日子是赵婕妤生辰,听闻琼华殿已经在准备生辰宴,娘娘可想好要送什么给婕妤吗?”   姜洛道:“婕妤要过生日?过几岁的?”   扶玉道:“十七岁的。”   “十七岁……”   十七岁,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   鉴于赵婕妤一贯存在感不高,姜洛努力想了想,一时竟想不出赵婕妤的喜好。   像李美人爱吃,穆贵妃爱收集漂亮扇子,薛昭仪则爱文人爱的东西,这三位过生日,姜洛稍微想想就能想出一大堆可以当作生日礼物的,可如今换成赵婕妤,姜洛左思右想,只得问扶玉可有注意到赵婕妤对什么东西较为偏好。   果然,扶玉答:“上次娘娘赏赐李美人玉镯,婕妤对那玉镯看了很久。奴婢想,婕妤许是喜爱玉石类的首饰。”   这好办。   趁膳食还没传来,姜洛立即开了私库,从中选了套翡翠头面。   扶玉见她选了这套,说道:“这是娘娘进宫前,夫人着人新打的,还没戴过。”   “那正好,找个好看的盒子装起来,”姜洛道,“等婕妤过生日那天,就把这套送她。”   弄月便找来个锦盒,将这套头面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   感受到上好翡翠特有的质感,弄月暗暗咂舌,无怪乎后宫越来越和谐,娘娘对后妃们委实是太好了。   过了些日子,清晨例行请安,赵婕妤果然邀请大家去她的琼华殿吃酒。   “妾特意托人从宫外带进来的梅子酒,味道酸甜,不醉人,”赵婕妤笑着道,“还望皇后娘娘和诸位姐妹赏脸,与妾共饮梅子酒。”   她话才说完,李美人已然迫不及待问道:“梅子酒?有梅子吃吗?”   赵婕妤道:“有的,去年采摘后和酒一同腌渍的,也是酸酸甜甜,我尝过了,非常好吃。”   李美人道:“好!妾晚上一定准时到!”   穆贵妃也摇着纨扇问道:“当真不醉人?本宫酒量众所皆知,是三杯就倒的。”   赵婕妤笑道:“当真。若贵妃娘娘三杯后倒了,那就罚妾喝六杯,妾陪贵妃娘娘一起倒。”   穆贵妃道:“你可不能倒。寿星要是倒了,看谁还好意思继续吃酒。”   薛昭仪也道晚上定会前往琼华殿。   说着是晚上去,实则天还没黑,李美人就已经先到了。   她一到就耸动鼻子,果然闻到股酸酸甜甜的味儿,欢快道:“婕妤姐姐,妾来给你庆生啦!”   赵婕妤正着人进行最后的布置,闻言抬头,笑着招手:“来这么早。快进来坐。”   李美人快乐地跑过来,边说着吉祥话,边把准备好的礼物给赵婕妤,随即转身往空位上一坐。   赵婕妤让宫女收好礼物,见李美人眼都不眨地盯着案上的小食,便指了其中一样同她道:“不是想吃梅子吗?这盘就是。”   李美人道:“可是婕妤姐姐,这梅子怎么红红的,和妾以前吃过的不一样。”   赵婕妤道:“这是秘法腌制的,你尝尝看,味道很不错的。”   说着挽起袖子拿调羹舀了颗,送到李美人嘴边。   到底还是爱吃的,李美人犹豫一瞬,就张嘴咬住梅子。   这腌梅子甫一入口,先是梅子本身特有的酸,接着便是蜜糖般的甜,隐约还有股极淡的酒味,味道层层叠叠,非常丰富。   李美人眼睛亮了。   她含着梅子,口齿不清道:“婕妤姐姐,好好吃!”   赵婕妤笑道:“我就说好吃吧。”   李美人重重点头,接过调羹自己舀梅子吃。   不多会儿,薛昭仪和穆贵妃也到了。   收下昭仪和贵妃的礼物后,赵婕妤正请两位姐姐也尝尝梅子,一声“皇后娘娘驾到”,赵婕妤起身去迎,还未下拜,就被姜洛握住手臂:“你今日是寿星,就不必见礼了。”   “妾谢过娘娘。”   “观你似乎对玉格外欣赏,本宫便选了这套送你,”姜洛让弄月把装着翡翠头面的锦盒递过去,“还望你能喜欢。”   至此,人都到齐,赵婕妤吩咐开宴。   因提前给尚食局打过招呼,且琼华殿也有自己的小厨房,这生辰宴的膳食着实精美,色香味俱全,李美人略尝了几样,惊喜道:“和皇后娘娘那儿的膳食一样好吃!”   赵婕妤道:“别光顾着吃,来尝尝梅子酒。”   音落,宫女搬来酒坛。   这酒坛子不大,其上红色绸布还没拆。赵婕妤亲自开封,手掌在坛口处轻轻一扇,顿时清冽的酒香弥漫开来,十分好闻。   正如赵婕妤所说,这酒不醉人,赵婕妤挨个斟酒后,穆贵妃端起酒盏仔细嗅闻,只觉又酸又甜,好像梅子渴水,却的确有股浓郁的酒味。   以往她嗅多了酒气总会微醺,这次却完全没有,反而闻了还想继续闻。   待得入口,酸甜回甘,滋味十分爽口。   难得碰见好喝又不醉人的酒,穆贵妃道:“这酒不错,婕妤妹妹打哪儿买的,回头本宫也派人去买。”   赵婕妤回道:“不是买的,是家里自己酿的。妾这儿还有,晚些时候叫人搬过来,贵妃娘娘可带一坛回去。”   旁边李美人道:“妾也觉得不错,妾也想带一坛。”   赵婕妤笑着应好。   饮着清甜的梅子酒,吃着可口的膳食,佳丽们说着话,时不时笑语连连,这一晚过得很是快活。   吃饱喝足,看时间差不多了,姜洛起身要走,正巧赵婕妤叫人把留着的梅子酒搬来,皇后两坛,其余妃嫔一人一坛。   姜洛笑道:“本宫这是占便宜了。”   赵婕妤道:“娘娘若是喜欢,妾往家里递个话,等今年的梅子熟了,多摘些酿酒。”   姜洛道:“那敢情好,明年大家可以喝个痛快了。”   走前姜洛没忘说今晚喝了这么多酒,明日大家不必去永宁宫请安。   佳丽们应是。   送走皇后,她们没散席,继续喝梅子酒。   直至穆贵妃终于喝醉,握着赵婕妤的手哭着说今日这生辰宴安排得可真好,她从小到大不仅自己没庆生过,也没给别人庆生过,这还是第一次,她永生难忘。   赵婕妤听着,边给她擦眼泪,边哭笑不得。   经了这么两次,现在全后宫都知道了,贵妃娘娘一醉就哭,一哭就爱说心里话,一刻不清醒,就能多说一刻的心里话。   这小习惯怪可爱的。   等琼华殿这边终于散了,永宁宫里,姜洛也换好寝衣,上床睡觉。   不知是梅子酒的后劲儿大,还是端午过后,天实在开始热了,姜洛睡得不沉,醒来身上全是汗,寝衣都浸透了。   “来人,”姜洛起身道,“备水,本宫要沐浴。”   不多时,热水备好,姜洛坐进池子里,泡着泡着,不妨头一歪,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入目不是已经习惯了的镶金嵌玉的奢华浴池,而是个充满现代气息的卫生间,正对着的是面能把人照得纤毫毕现的玻璃镜子。   姜洛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先是愣了下,随即嘀咕了句怎么又梦到了,就穿好睡衣出了卫生间,往卧室大床上一倒,继续睡。   没人规定梦里不能睡觉吧。   她安慰自己,很快睡着。   而就在姜洛于她卧室大床上进入梦乡后不久,大夏皇宫西棠苑里,盛光看着面前同姜洛生得别无二致的人,眸光深沉。   他负手,缓缓道:“皇后……阿洛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手动高亮】本章起开设防盗,感谢支持正版,比个大心~   写这章的时候考虑得比较多,时速慢更晚了,还是20个小红包给大家赔罪,啵唧   以及好像还有人不知道盛光是谁,那我再给你们提个醒,为啥送花,因为昨晚在湖边吹风了,心疼2333 第31章 互穿   盛光对面的人闻言, 没有惊讶,只略笑了笑:“明明一模一样,完全可以说是另一个我, 你居然也能认出来。”   随即屈膝含身, 朝盛光施了个礼。   盛光垂着眼看她。   须臾, 问:“你回来了。她呢?”   ……   姜洛补了个很舒服的回笼觉。   睡饱了,她翻个身,伸手去撩帐子。   触手空空荡荡, 这张床并没有铺设帐子。姜洛没觉得不对, 伸长手臂继续撩, 却仍然没撩到,这才睁眼去看,恍然发觉她竟然还在她的卧室里。   不是古香古色的永宁宫, 而是她现代的大别墅的卧室里。   姜洛瞬间清醒了。   她迅速坐起来,摊开双手看了看, 掌心纹路是她最熟悉不过的, 没有丝毫改变。   但她没有掉以轻心, 看过掌纹,又掰着手指头挨个查看指纹, 还把自己好好从头到脚好好摸了一通, 确定这就是自己的身体没错, 才低头看身上的睡衣, 这是她睡之前在卫生间穿上的。   姜洛捏着睡衣衣角陷入沉思。   所以她以为的做梦其实不是做梦,而是像当初她洗澡洗到一半,突然穿进那本宫斗文里一样,又在洗澡的时候穿回来了?   这……   姜洛转头,手机还放在她以前惯放的枕头边上。   没记错的话, 从穿书那天到今天,满打满算刚好一个月。   拿起手机,指纹解锁成功,右上角显示的日期果然比她记忆中的那天要延后一个月。   所以她在宫斗文的世界里呆了一个月,这现实世界也正好过去一个月,两个不同的世界在进程上并没有所谓的时间差。   确定了这点,姜洛握着手机下床,环顾卧室。   她离开了一个月,如果报警,那就是失踪一个月。按照法律规定,失踪一个月并不构成宣告死亡的有效条件。   但根据她对她爸的了解,一个月没找到她,她爸肯定会认为她死了。就算不把她这幢别墅想办法转到他的名下,他也会翻个底朝天,试图找到她妈出国之前留给她的那份资料。   可现在看来,这卧室好好的,一点都没有被翻找过的痕迹。   并且床头柜上,还放着杯没喝完的牛奶。   再看化妆台,上面甚至多了几样她从没用过的牌子。姜洛走过去随手拧开一瓶早霜,里头的乳白色膏体明显被用得少了点,旁边的爽肤水口红眼线液等同样有被使用过。   姜洛靠着化妆台若有所思。   很快,她重新打开手机,翻看短信、通话、邮箱、社交软件等,又翻看备忘录和云空间,最后去书桌翻找一通无果,她想了想,弯腰看抽屉柜,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抽屉柜的密码锁锁上了。   她略想了想,用穿书那天的日期成功开锁。   接着就从抽屉柜里,取出本日记。   翻开封皮,映入眼帘的是略有厚度的一沓字条。最上面的那张,用毛笔字写着穿书当天的日期,并附言“第一日”。   这字迹在姜洛看来不能更眼熟。   毕竟是她花费了不少时间进行仿写,才能把字练得和这字迹一模一样,没叫永宁宫的人觉出端倪。   所以在她穿成姜皇后的时候,姜皇后果然也穿成了她吗?   那么同理,现在她穿回来,姜皇后应该也穿了回去。   有关姜皇后下落的猜测因此而变得明晰,姜洛放下心,开始一张张地查看字条。   毫无例外,后面的字条全是姜皇后用毛笔字记录的详细年月日和“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等。   一直记录到“第十日”,再没有新增的字条了,姜皇后也没再用毛笔,而是换成钢笔在日记的纸页上写了年月日和“第十一日”,以及一句话,“终于练好钢笔字,可喜可贺”。   到这里,如果不是姜洛确定她在此之前从没碰过这日记,换成她爸,也只会以为这字就是她写的。   不过十天时间,就学会了使用钢笔,并且还把字练到和她的一模一样,看不出任何细微之处的差别。姜洛甚至觉得就算拿去做笔迹鉴定,恐怕也鉴定不出什么来。   怎么说呢。   好像心里有点骄傲,还有点自豪。   果然平行世界的另一个她,和她本人一样优秀。   翻过这页,后面的“第十二日”也多了句话,“今天练习跆拳道,和哥哥教过的不同,技巧十分新奇”。   “第十三日,学校举办校庆,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热闹,这个世界真的很不错。”   “第十七日,被隔壁文学系的一位师兄拦住了,听说这是他这学期第四次向我告白。挺坚持的,就是不太细心,他没认出来我不是以前的那位姜小姐吗?”   “第二十日,试穿了参加晚会用的礼服,比吉服轻松多了。”   “第二十一日,在晚会上遇到了管家常说的姜炽。我很赞同姜小姐对姜炽评价的那句傻逼,他的确是个傻逼。”   “第二十五日,刚才回来的路上又碰到了姜炽,幸亏这里是法律健全的现代社会,打个架都得进局子,否则本宫早叫人把他拖下去杖毙^_^”   “第二十八日,实在无法推拒,硬着头皮去见了姜小姐的未婚夫。本以为会是非常尴尬的一天,没想到顾承与很绅士,感知也很敏锐,说我最近似乎有点变了,还说如果不介意的话,希望下个星期可以继续和我约会……顾承与对姜小姐似乎没有感情啊,是我的错觉吗?”   “第三十日,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觉得自己越来越向这里的人靠拢了。如果姜小姐也像我一样穿越,我想她一定是去了我原本的世界。但愿姜小姐在那个世界也能过得很好。”   姜洛手指按在这页上,久久没动。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同样都是穿越,姜皇后能坚持每天写日记,她穿了却只在心里默默记日期,连找张纸写一下都没有。   不过想想她穿的是后宫,上个厕所都有宫女近身服侍的那种,她要是也用这种写日记的方法记录穿越,怕是早被人撞破,请高人进宫作法驱邪了。   两边环境不同,她不记录也情有可原。   这样安慰完自己,姜洛拿来搁在笔筒里的钢笔,旋开笔盖,在“第三十日”后的页面上郑重写下“第三十一日”。   然后写:“多谢姜皇后……”   写到这里,她停顿了下,把“姜皇后”划掉,改成了“阿洛”。   于是就变成了这样:   “多谢阿洛记录,我回来了。   不知道咱俩以后还能不能互穿,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像妈那样叫我洛洛,姜小姐太生疏了。   PS:我在你那个世界没法写日记,请见谅。不过我穿过去的这一个月,后宫除了陈才人被降为宝林外,别的都没有什么太大改变,大家相处非常和睦,你稍微感受一下就能明白。   PPS:顾承与确实对我没感情,我对他也没有,我跟他是很单纯的商业联姻。看你的记录,他应该是对你有好感,果然优秀的人不管在哪都是优秀的XD你不用介怀他的态度改变,咱俩虽然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但某些地方还是不一样的。”   写完这么些,姜洛放下钢笔,细细吹干墨迹,合上日记放回抽屉柜,重新锁住了密码锁。   ……   “她?”阿洛抬起头,笑道,“你是指另一个我吗?”   盛光不置可否。   阿洛直起身,答道:“我去了哪儿,她便回了哪儿。”   盛光道:“那是?”   阿洛道:“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   具体是哪里,她没说,盛光也不追问,更不问她当初是如何去的,如今又是如何回来的,只道:“魏王也认出来了。”   阿洛便又笑了笑:“是吗。”   盛光道:“魏王发现她不是你后,这些日子一直在找你。”   阿洛眨眨眼,哦了声。   她没有给出太多的反应。   毕竟一个是长嫂,一个是小叔子,单从身份上就注定她不可能对魏王怀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没有这层身份上的关系,凭她的眼光,她也不会喜欢魏王那种类型。   受她祖父姜执越,还有她爹姜序和她哥姜沉的连续三代武将的影响,她更喜欢的是姜小姐未婚夫顾承与那种,戴上眼镜能与商业巨鳄谈笑风生,摘下眼镜则能带她玩跳伞玩蹦极,惊险刺激又不乏浪漫。   阿洛想着,随即往石凳上一坐,给自己和盛光斟了两杯茶。   她当先喝了口,闭目品了品,才睁开眼,喟叹般地道:“虽然那儿处处都很神奇,但论古法,还是这儿的茶更有滋味些。”   盛光坐下来,没接这话,默然看她喝了一杯又一杯。   直至喝完整整一壶茶,她才过足了瘾似的,满足地放下茶杯,对盛光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   “那你问。”   “你这次回来,还会再走吗?”   ……   看了眼日期,今天周二,上午没课。   姜洛从椅子上站起来,正要去隔壁的衣帽间换衣服,“叩叩”的敲门声响起,管家的声音随之传了进来。   “小姐,刚才姜先生来电,说周末要为姜炽举办成人礼,问小姐去不去。”   姜洛想也不想地说不去。   姜先生即她爸,姜炽是她爸的私生子。只比她小两个月的私生子。   也就是说,这边她妈才怀上她,那边她爸就出轨,还一枪中标,多了个私生子。   正因这点,生下她后,她妈压根不理会挺着肚子上门的小三,而是火速跟她爸分居。等她长大了懂事了,她妈把这些事跟她讲了,又把公司留给她,就拍拍屁股出国潇洒去了。   当然,除公司外,她妈留给她最值钱的是一份关于某核心技术的资料。   她妈是豪门出身,她爸也是豪门,按理说她爸该看不上这份资料的,事实却是她爸眼红得很,毕竟利润实在太大,据她妈给她雇的职业经理人说,她爸要是把资料拿到手,能少奋斗个十好几年。   所以即使她妈出国去,她爸也始终不肯让小三上位,就是怕她对他连最后一点的父女情谊也没了,导致她妈铁下心和他离婚,这样他更拿不到那份资料。   虽说就算她爸她妈这些年为着各自的公司和家族考虑,并没有任何一方提出离婚,至今仍维持着表面婚姻,但姜洛不傻,脑袋也好使,她老早就看透了她爸的嘴脸,平时咸鱼归咸鱼,她即便死了也不可能叫她爸拿到那份资料。   她爸都奈何不了她,更别提小三和私生子。   早年她叛逆期那会儿,性子虎,不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于是面对被她爸送了新款奢侈品,故意来她面前炫耀的小三,她冲上去就是啪啪啪一连串的耳光,还揪着头发不让人走。   最后小三哭着打电话给她爸,她爸还在开会呢,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按着小三的头低声下气给她道歉,她才松手叫小三有多远滚多远。   至于私生子……   姜洛笑了下,过去打开门,对外头的管家说道:“我爸要是问我为什么不去,你就说我怕把他私生子的成人礼搞成葬礼,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   管家说:“我知道了。”   接着把今天她的具体安排说了,姜洛点点头,管家这才下楼去回电话。   姜洛倚着门,勾着发尾想如果今天她没回来,而是阿洛在这儿,不知道阿洛会怎么回应。   是言简意赅一个“滚”字,还是也像她这样,未免喜事变丧事?   她不禁又笑了下。   说起来私生子的名字其实很有来头,为什么叫炽,而不照着她这个当姐的起个水字旁的,是因为她爸觉得她性子太独,又太傲,从不听他的话,他认为得找个人镇住她,就私心给儿子起了火字旁的,意为火克水,想让儿子压她一头。   谁知道到头来,姜炽是压了她一头不错,但那压的方式相当清奇。   他那当小三的妈被她撕得连出现在她面前都不敢,他却没事儿就往她面前晃,学他妈那样炫耀昨天爸给他买了套公寓,今天爸送了他一辆豪车,傻逼得她都没眼看。   这也就算了,他还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常常用一种鄙夷的口吻说她有娘生没爹养,不像他,爸妈恩爱,家庭幸福,她有再多的钱也比不过他。   姜洛:……   不好意思,姐姐我一出生就坐拥亿万家产,手握连你爸都眼红的能带来庞大利润的资料,确实比不过你呢。   ……   “不知道,”阿洛摇头,“我如果知道,就不会来这里找你了。”   盛光闻言一蹙眉。   他沉声问:“你还想去?”   阿洛道:“想。”   她语气斩钉截铁,和盛光对视时,也丝毫没有转移视线,可见她是真想。   说老实话,阿洛对姜小姐那个世界非常感兴趣。   那里的所有东西对她而言都是新奇的,包括人也是,顾承与,还有别墅的管家,学校的室友和同学,甚至是那个私生子弟弟姜炽,阿洛都觉得他傻逼得格外清奇,以致于她才穿回来这么小半天,她就已经开始想念姜炽那个大傻逼叭叭叭个不停的公鸭嗓了。   不像这里,自从嫁进宫中,她时常觉得生活宛如一团死水,激不起内心半分的波澜。   可姜小姐就不同了。   据她刚才穿回来后套扶玉和弄月的话,她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姜小姐对这种后宫生活十分满意。换位思考一下,姜小姐或许也和她一样,对原本的世界没什么兴趣吧。   就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姜小姐真的一模一样。   她真的蛮想再穿回去的——顾承与还约她下周末去郊外攀岩呢。   正想着,就听盛光问:“你去的话,她会回来吗?”   阿洛眨眨眼。   下一瞬,她笑起来,乐不可支。   好容易笑够了,她歪着头,说:“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不是。”   “那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   “你不在,她就是皇后。我不关心她,还能关心谁?”   “这样啊。”   阿洛点点头,没有继续问。   只道:“应该吧?毕竟我去她来,我回她走,如果我继续去的话,想必她也会回来。”   盛光道:“知道了。”   阿洛却还在歪头看他,道:“你也不用担心她,那边是她的家,她回去的话,只会比在这里过得更适应。”   盛光说:“是吗。”   他语气很淡。   但阿洛却清楚地瞧见他手碰上腰间的锦囊,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   而那锦囊上,赫然挂着个疑似是草环的东西。   ……   姜洛换过衣服,下楼随便吃了点早餐,出门跑步。   在大夏后宫里的时候是皇后,得时刻注意形象,因此她已经整整一个月没跑过步了。   我得把过去一个月的量给补回来。姜洛想。   于是她慢悠悠地跑了十分钟,脸不红气不喘地回来,私教已经到了。   和以前一样,在健身房里泡上两小时,听私教问她是不是有私下温习,动作比上周的要连贯,心知上周跟着私教的是阿洛,姜洛回了句她今天状态好,等下回就不一定了。   私教听了就笑了,说那她这状态还真够任性的。   私教走后,姜洛洗个澡,再吃个午饭,司机开车送她去学校。   到了女生寝室楼下,姜洛正要上去拿下午那两节课的课本,忽然手机震动,有人给她打电话。   拿起手机一看,是顾承与。   姜洛顿觉玩味。   以往顾承与可是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给她发信息说声节日快乐新年快乐,他哪会给她打电话啊。   宫斗文的世界里有个容奉,这边也有个顾承与,阿洛魅力可真大。   姜洛感叹着,接通电话,还没说句喂,听筒已经传出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低音炮:“两点了。你到学校了吗?”   姜洛边走楼梯边答:“到了。”   顾承与说:“我也到了。”   她和顾承与念的不是同一所学校,姜洛想了想,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好:“哦。”   好在顾承与没被她这简朴的回答尴尬到,很快说:“你在上楼梯吧?那我不跟你说话了,你注意看脚下的路。”   姜洛本以为顾承与的问候就这么没了,谁知挂掉电话没半分钟,顾承与发了条信息过来,问她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顾承与都这么给面子地问了,姜洛立即顺坡下驴地回了个嗯,想想又发了句上课了。   接着她没再管,进到寝室找好课本,和室友一起去上课。   上课过程不用多说,最多也就是姜洛翻看前一个月里阿洛记的那部分笔记,把其中错字改了改。连着两节大课结束后,室友正问姜洛待会儿有没有空,寝室好久没聚餐了,就听教室外面喊姜洛有人找。   姜洛抬头,正正和站在门口的那位隔壁文学系的师兄对上视线。   姜洛一下子就想起阿洛在日记里写的第四次告白。   怎么着,这是想要来个第五次吗?   姜洛合上课本,还没站起身,师兄已经大踏步地走进教室,在她前排的位置上坐下。   见师兄过来,室友很懂地跟姜洛说了句先走了,顺手把姜洛的课本和笔记带走,没再提聚餐的事。   “……我那天之后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放不了手,”室友走后,师兄才开口,望着姜洛的目光里满是情真意切,“姜洛,我真的很喜欢你,给我个追求你的机会吧。”   姜洛久久不语。   她错了。姜洛想,哪是光阿洛魅力大啊,她这魅力明明也不容小觑。   她还没开口,就听不久前才通过手机听到的低音炮自不远处响起:“这位同学,请问你不知道姜洛已经订了婚,是有未婚夫的人吗?”   抬头一瞧,正朝这边走来的身高腿长,戴着副金丝边眼镜的帅哥,不是顾承与,还能是谁?   这简直惊天地泣鬼神,以往过年都不一定能见一次的顾承与,这次居然横跨半个大学城亲自找过来了?!   所以她还是错了。   她魅力是不容小觑,但真比起来,分明是阿洛魅力更大!   ……   阿洛对那草环很是好奇。   她也不拐弯抹角,想问就问了:“你锦囊上的草环是谁送的,她吗?”   盛光摩挲着锦囊的动作一停。   而后道:“不是草环,是花环。”   阿洛道:“哦,花枯掉了,所以就只剩草环了是吗。”   盛光没有否认。   阿洛继续问:“她为什么送你这个,难道她也喜欢你?”   盛光道:“没有。”   阿洛道:“那你这岂不是单恋……不对,单相思?”   盛光没有理会她这番胡言乱语,只道:“那天是端午,她遭人行刺,我顺手帮了个小忙,她便送了这个当谢礼。”   这回轮到阿洛皱眉:“去上清苑的人都不允许携带兵器的吧,怎么还能混进去行刺?”   盛光把那天.行刺的太监和秦家秦惜含的事大致讲了讲,阿洛听懂了,原来是无妄之灾,刚好被波及到了。   “其实她身手不错的,”阿洛想了想说道,“在她那里,她一个人就能撂倒三四个壮汉。”   盛光道:“和你一样?”   阿洛点头。   虽说两边使用的技巧不甚相同,但武力值这种东西是相通的,姜小姐在那边能撂倒壮汉,在这边同样也能。   或许就是因为这点,盛光才只会说是帮了点小忙,而非救了姜小姐吧。   看盛光没有再问的意思,阿洛起身来,拍了拍裙子,道:“饿了,我回永宁宫了,好久没吃我小厨房做的东西了,还怪有些想念的。唔,你也早点回去吧。”   盛光坐着没动。   阿洛也没催着撵他叫他回去,只施了礼,便转身走了。   却是才走没几步,忽然记起什么,回头一瞧,盛光独自坐在花谢完了的海棠树下,身影清绝又孤寂,堪可入画。   莫名觉得有点可怜。   “容盛光,”阿洛喊他,“别愁眉苦脸的了……我要是又走了,她回来了,我想个办法叫人通知你一声,保管让你第一时间就能见到她。”   盛光抬眸。   他大约是想拒绝的。   但终究还是轻轻颔首,应了声好。   ……   姜洛看看坐在面前的师兄,再看看停在走道上的顾承与。   巨大的压迫感突如其来,空气都仿佛变得凝滞了。   还留在教室里的同学有想留下来看戏的,姜洛顿时一个眼风扫过去,那种有皇后光环加持的气势无一人能顶得住,同学们当即谁都不敢吭声,忙收拾东西跑了。   最后走的那个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还带上了门。   偌大教室里再没了外人,姜洛收回目光,对师兄说道:“师兄,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未婚夫,我和他订婚已经快三年了。”   说着往里挪了个位置,让顾承与坐过来。   顾承与坐了。   他不仅坐,他还伸出手臂,搭在姜洛身后的椅背上。   这种明明没有触碰,却偏偏让人感到亲昵的动作看得师兄面色一变,声音也变了。   “……真的吗?”师兄难过极了,前面几次的告白失败都没有这次来得让人记忆深刻,痛彻心扉,“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该不会是你找朋友演戏骗我的吧?”   姜洛摇头:“不是骗你。以前不说是因为觉得拒绝了你,你就不会再纠缠,没想到你能坚持这么久。”她勾出脖子上挂的银链子,下头缀着个戒指,“这戒指在我入学第一天就被人扒了发网上,你如果真的很关注我,应该对这戒指有印象。这是我的订婚戒指。”   旁边顾承与看了她一眼。   明知她是在胡扯,他们的订婚戒指根本不是这样的,但顾承与还是佯装懊恼:“我今天忘戴戒指了,阿……洛洛别生气。”   阿什么,阿洛吗?   他果然也分辨出她和阿洛是两个人啊。   姜洛心里想着,面上哼了声,还把脸一转,一副耍小脾气不开心了的模样。   顾承与很上道地哄她,什么宝贝哈尼亲爱的,哪个肉麻就说哪个,秀恩爱的酸臭味几乎弥漫了整个教室。   师兄哪里见过姜洛这样和人相处的一面,当即哀莫大于心死,都不想继续看了。   师兄动了动嘴唇,正要尽可能潇洒地说句什么,就听“砰”的一声巨响,教室门被猛地从外推开,第四人的声音极强势地插入。   “听说又有人找我姐告白?姐,你这不拒绝,天天吊人胃口,你就不怕我跟姐夫说你脚踏两条船啊?”   听到这熟悉的公鸭嗓,姜洛眼皮重重一跳。   她想她今天是有多不走运,怎么姜炽也大老远地从对门学校跑过来了?   并且还一反常态地不跟她炫耀她爸又给他买了什么,反倒找彼此之间从没说过话的顾承与打小报告?   姜洛看着姜炽陷入沉思。   这正走过来的是她名义上的弟弟,对面则是明恋她的师兄,左手更是订了婚的未婚夫。   这的确是属于她的修罗场没错,可她怎么觉得,此刻坐在这里的,不该是她,而应该是阿洛呢?   ……   阿洛回到永宁宫,即刻命人传膳。   也不知道是姜小姐改善了食谱,还是尚食局和小厨房的厨子手艺有所长进,又或许是她真的太过想念这儿的饭菜,毕竟宫里唯一能勾起她兴致的,就是每天三顿的膳食了,总之她吃得很开怀,小肚子都鼓了。   她吃饱了,团团也吃饱了。   看团团朝这边跑,跑到一半却突然停住,黑豆子似的眼睛里好像盛满了疑惑,知道它这是发觉她并非它的主人,阿洛笑了笑,弯腰拍拍手:“团团过来。”   团团到底还是过去了。   但它没像平常那样,扒着裙摆要上榻,它只不停闻着阿洛的气味,围着阿洛“汪汪”叫了两声。   旁边弄月稀奇道:“团团这是终于懂事了吗,居然不扒娘娘裙子了。”   阿洛道:“可能是它不喜欢我今日用的香粉的味道?”   她这么一说,弄月附和道:“奴婢也觉得那盒香粉味道重了些,回头收起来不用了。”   阿洛应道:“嗯,不用了。”随即拍了拍团团的脑袋,“我午睡,你出去玩吧。”   团团听懂最后一句话,又冲她叫了两声,转身跑开。   阿洛暗道了句忠犬,便上榻午睡。   ……   姜洛觉得能说出脚踏两条船的言论,姜炽实在傻逼得不行。   幸好顾承与不像姜炽那样傻逼,当场反驳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你姐脚踏两条船了?眼睛不想要可以捐出去,也算你给社会做点贡献。”   姜炽立马闭嘴。   但他也没走,而是往顾承与旁边的走道上一站,对姜洛说:“姐,周末我成人礼,你真的不来?”   姜洛说:“不来。”   姜炽说:“你必须得来!你要是不来,我就跟爸说你脚踏两条船!”   姜洛:“……”   到底是她爸基因有问题,还是小三基因有问题,怎么她妈把她生得这么聪明绝顶,姜炽却能如此傻逼?   这话他说给他妈听,他妈都不会信!   顾承与皱眉道:“姜炽,我看你眼睛是真不想要了。”   师兄也是认识姜炽的,同样开口道:“姜炽,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说。”   姜炽缩了下脖子,但还是嘴硬地说道:“我不管,我成人礼,我姐必须得来!不然我爸包下那么大一个五星酒店,请了那么多人,花了那么多钱,不都浪费了吗?”   顾承与道:“姜炽,你有病吧。”   师兄也说:“你自己的成人礼,关姜洛什么事?”   姜洛没说话。   她站起身,十指交叉抻了抻,然后朝姜炽勾了勾手指。   姜炽不明所以地凑近。   “砰!”   毫无花哨的一记勾拳正正打在姜炽下巴处,姜炽愣了愣,才啊地惨叫出声。   他抬手捂住下巴,噔噔噔后退几步,瞪圆了的眼睛里,泪花肉眼可见地飞快冒出:“你打我?!”   姜洛道:“你不是喊我姐?弟弟傻逼,姐姐打弟弟不是天经地义?”   说完转转手腕,作势要继续打,姜炽眼睛瞪得更圆了,留下句你就等着我跟爸告状,扭头跑了。   一拳头解决了姜炽,姜洛转头对师兄说:“谢谢师兄帮我说话。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从没见过姜洛打人的师兄正发着呆,闻言呆呆点头应好。   姜洛拿着包走了。   顾承与也跟着走。   直等出了教室,顾承与才低声问道:“洛洛,你今天怎么回事?”   姜洛知道他是指她和阿洛在他面前的表现和态度等不大一样,随口回道:“可能是因为我亲戚要来了吧。不用送了,我司机已经在门口等我了,回见。”   顾承与沉默几秒才说:“……好,回见。”   ……   阿洛午睡醒来,干躺着发了会儿呆。   她刚才做梦,竟然梦见和顾承与玩攀岩。   是她这两天看攀岩视频看太多吗,否则她还没亲自体验过,怎么就能做这样的梦?   阿洛抬手拍拍额头,决定出去走一走,清醒清醒。   这一走,穆贵妃的锦澜殿,薛昭仪的临清殿,赵婕妤的琼华殿,李美人新搬的宜春殿,还有仍旧在闭门思过的陈宝林的凝云殿……   越走越停不下来,越停不下来越想走。   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可能又去了姜小姐的世界,还可能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阿洛想着,心中徒生怅然。   明日得叫母亲进宫,还得想办法见见父亲。   嗯,还要给她哥写封信。   几乎把整个后宫都走了遍,夕阳西下,阿洛悄悄跺了下脚,走这么久脚疼得慌,待会儿洗澡得好好泡泡。   ……   姜洛回到别墅,给她妈打了个视频电话,吐槽姜炽傻逼。   她妈那边是早晨,边吃早餐边哈哈哈地笑,说姜炽傻逼功力越来越深厚了。   吐槽完,姜洛吃了顿西餐,又开了瓶香槟去泡浴缸。   她喝着香槟回顾这穿回来的第一天,想可真是波澜壮阔的一天。   然后头一歪,又泡着澡睡着了。   ……   姜洛是被冷醒的。   她摸摸在空气中暴露太久从而发冷的肩头,眼一睁,热气升腾,花瓣漂浮,鎏金的兽头汩汩流出清水,她又穿到永宁宫了。   姜洛沉默片刻。   还是门口扶玉唤了声娘娘,她才蓦然惊醒,慢半拍地从水中起身。   及至穿好寝衣,头发也擦干了,姜洛挥手叫人退下,她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宫人们依言退去。   姜洛去到窗边坐着。   忽然窗户被什么东西砸中,姜洛循声看去,窗外树下,皎洁月光中,一道身影站在那儿,比月光更静谧。   看清那人是盛光,姜洛讶异极了。   这可是皇后寝宫永宁宫。   他跑来做什么?   便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盛光沉默良久,才答:“一日不见,我忽然有些想你……便来看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上章说不懂的宝宝,这下懂了嘛?   涉及主线,我特意强迫自己起早了写,结果还是删删写写到刚才……无语凝噎qaq   撅腚给你们哐哐磕头了or2   PS:现代占比少,就这章初次交代背景写得稍微多了点,后面就不会了,主要剧情还是在宫斗文这边的世界   感谢宝宝们的大力支持!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璇16个;鱼临渊、心若灵镜3个;雎雎2个;落月、芯芯、大大永远守护你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晨晨16瓶,王家小五、胖团崽、o兔子先生t肉肉、egotistic、你家总攻10瓶;山川·鬼影·谣5瓶;梦想白成一道光3瓶;撒野、酱酱、呆桃啵啵奶茶~2瓶;慕筱ing~、香蕉不呐呐、46132834、33360409、乖·不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幽会   恰此时, 月光如水,风也轻轻。他声音被风送来,同样是轻的, 依稀一碰就能散了。   “……看完你, 我就走了。”他说。   然而真说完看完, 他也没走。   他就那么站在月影中,定定看着她,一双眼睛比夜色更沉。   姜洛没接话。   她从窗台边上捡起那枚被他用来砸窗户的小石子, 放在掌心往上一抛, 接住了, 再一抛,又接住了。   如此反反复复数次,她才问盛光:“为什么是一日不见?我记得我上次见你, 还是端午。”   而距离端午那日,分明已过去近十天了。   姜洛说完, 又抛了抛小石子。   这次却没继续接, 反而垂下手按住窗台。   她人顺势往窗台上一坐, 半边身子露在外头。于是月光也映照过来,只见她长发松松挽起一半, 另一半垂落在肩后, 如瀑如流, 似山水画里最浓墨重彩的那一道色泽。   盛光依旧在看着她。   分明是和阿洛一模一样的长相, 连同坐姿也一样的,偏她给人的感觉格外不同。   那种闲适懒散仿佛浸润到了骨子里,教人情不自禁地就想和她挨在一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就那么懒洋洋地一起晒月亮。   没人接住的小石子在这时掉到地上,骨碌碌一滚,滚到盛光脚边方才停下。   盛光顿了下,弯腰捡起小石子。   他没把这小石子抛回给姜洛,而是握在手心里,才答:“我昨日途经御花园,远远地看见了你。”   御花园,是指下午她去御花园遛狗的时候吗?   得知并非每天于暗中偷偷窥视的那种见,姜洛放下心来。   她还不至于不信他的话。   当然,他这样的人,也没必要故意拿谎话来哄骗她。   于是坐姿比刚才更散漫,问的也相当散漫。   她问:“你想我做什么?”   这话问得直白,盛光不答,只用空着的手摘下腰间佩戴的挂着草环的锦囊,朝窗户这边递了递。   姜洛觉得那草环眼熟,稍微一想,明白了:“我送你的栀子花已经谢了啊。”   盛光说是。   姜洛说:“你想让我再做个新的给你?”   盛光点头。   姜洛却没应,转而道:“你上回送我的海棠也谢了。”   他道:“你若喜欢,回头我再寻一些给你。”   姜洛道:“连花期最晚的西府海棠都已经谢完了,你去哪寻海棠送我?”   他道:“有些地方的海棠花期晚,只要有心,总能寻来。”   姜洛道:“那岂不是要耗费很多功夫?”   他答:“无妨。”   姜洛看了他好一会儿。   月华婉转清亮,可这么看来,他比月华更婉转,更清亮。   明明不是画中人,却堪能入画。   “谢谢你啊。”   她忽然展颜一笑,腿也上了窗台。   她双手环抱着膝盖,好像还未出阁的豆蔻少女,侧头对盛光笑盈盈道:“本来我心情挺不好的,跟你聊了这么会儿,好多了。”   盛光道:“好了便好。”   姜洛应了声,又道:“不过你不用再找海棠花给我,太难找了,你好意我心领了。”   盛光没说好还是不好,只说:“明日黄昏,我在西棠苑等你。”   姜洛又笑了:“等我的栀子花吗?”   盛光颔首。   姜洛道:“可是宫里没有栀子花。你要是等的话,你得等我派人去上清苑摘花。”   盛光道:“你可以让人在御花园里单独辟出一个栀子园。”   姜洛想了想:“这主意不错。”   等明天早上请安的时候她问问后宫佳丽,要是没人讨厌栀子花香,回头她就叫人收拾个小园子出来,从上清苑移植一些过来,再从别的地方买些另外的品种栽下。   这样等到明年端午,她就不用到上清苑才能摘花了。   想完,姜洛道:“那就明日黄昏见。”顿了顿,“到时候你注意着点儿,别叫我的人发现了。”   说罢暗忖,还别叫人发现,怎么跟情郎幽会似的。   天知道她其实是怕像扶玉和弄月也认识盛光,万一叫她俩看到盛光,突然喊出什么,或者做出什么,那她得多尴尬啊。   她一直觉得如果势必要惨遭掉马,那么她在盛光一个人面前尴尬就够了,她拒绝有第三个人在。   于是姜洛放平心态,从窗台上跳下地,对盛光道:“我要安置了。夜深了,你也回去吧。”   盛光道好。   姜洛说安置就是真的安置,她没对盛光如何恋恋不舍,抬手“啪”的一下关上窗户,返身去到床榻上。   钻进被窝,她习惯性地拍拍枕头,不料这一拍,枕头下竟露出一小角白色。   姜洛把那白色抽出来,赫然是一张字条。   尽管已经将字练得和阿洛的毫无差别,但姜洛仍一眼看出,这是真正的阿洛的笔迹。   字条上写着:“小心容盛光。”   姜洛目光在中间那个“容”字上停驻良久。   他果然姓容啊。她想。   又想他和阿洛的关系果然非同寻常,否则阿洛不可能这么提醒她。   可阿洛却又不明说,就留下这么让人浮想联翩的五个字,摆明了是不怀好意,想要看她的戏,吃她和盛光的瓜。   这还不如不给她留字条呢。   姜洛暗叹阿洛不地道,难得穿回来,居然不留点有用的信息,平白叫她对着这五个字想得抓心挠肺。   她一时间很想把阿洛揪过来,像唐僧念叨那两个小妖一样也对着阿洛念叨一堆,好叫阿洛知道像是盛光的身份啊,和盛光的过往啊,诸如此类的信息才是真正能帮助她的。   但想想也只能是想想。   毕竟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继续互穿,如果会,又能持续多长时间。   胡思乱想好一通,姜洛移近灯盏,将这小小一张字条放烛火上烧掉。残留的那点灰烬也无需再填进香炉里,她吹熄烛火,解下帐子睡觉。   许是突然穿回去,又突然穿过来的这番经历让姜洛的心理承受能力有了很大的提高,又许是和盛光聊的那些话的确开解了她,总之这夜姜洛睡得很舒服,醒时精神很好,等到听扶玉说今早门外又有人送来一束海棠花时,她精神就更好了。   “花呢?”   “才检查完,弄月正在插花瓶。”   不多时,弄月插好花,把花瓶捧来给姜洛瞧。   就像先前的垂丝海棠一样,这花瓶里的花鲜艳绚烂,丰润饱满,红得宛如外头天边的朝霞,正是花期已经过了的贴梗海棠。   见娘娘伸手抚触花瓣,弄月道:“也不知道谁天天这么闲,先前送了垂丝海棠,这又送来贴梗海棠。等到下回,是不是就变成木瓜海棠啦?”   姜洛闻言笑了下:“或许?”   姜洛让弄月把花瓶摆在她平时爱躺的美人榻边。   接着便是更衣梳洗,待得裙摆上最微末的褶皱被仔细抚平,姜洛吩咐人往上清苑跑一趟,摘些品相好的栀子花回来,随即便出了内殿,去外殿接见后宫佳丽。   “参见皇后娘娘。”   佳丽们袅袅婷婷,那施礼的姿态,温顺而又美丽。   姜洛恍惚了那么一瞬。   明明只是一天没见到她们而已,她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并且,还隐隐有种峰回路转,竟能得见故人的喜悦感。   “起来吧,”姜洛叹息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宫观诸位妹妹,今日似比昨日更漂亮了些,本宫看着,很是心旷神怡。”   以往姜洛很少喊她们妹妹。   敏锐地察觉到这点,穆贵妃当先笑道:“娘娘才是不知遇到了什么好事,瞧着精神焕发似的。”   “是啊,娘娘今日气色极好,妾心里可羡慕了。”   “若妾也能像娘娘这般,怕是披身床帐走在路上,都得有人一个劲儿地回头张望。”   “永宁宫本就华美,才娘娘一出来,却叫妾觉得蓬荜生辉。”   佳丽们彩虹屁一波接一波,听得姜洛失笑。   也不知道是她滤镜加成还是怎样,总觉得佳丽们的彩虹屁,比她在现代听到的好听多了。   便嗔道:“宫里是养了蜂吗,怎么个个都这么会说话。”   李美人嘴甜道:“会说话才能叫娘娘高兴。娘娘高兴了,妾也就高兴了。”   其余佳丽纷纷应和称是。   如此聊了一会儿,姜洛说想在御花园里辟出个单独的栀子园,问她们可有不喜欢栀子的。   她们摇头。   其中薛昭仪还开口,说宫里昙花少,打理得也不好,她想从宫外搬来一些。且如今正是昙花花期,等她打理好,就邀大家一起夜赏昙花。   即使姜洛没怎么见过昙花,也知道昙花一现甚美,点头准了。   而后零零散散聊了许多,看时间差不多,姜洛正想叫她们散了,却听赵婕妤忽然道:“险些忘了,这又到月中了。”   姜洛立即想起来,可不就是又到了幸运抽奖的时刻。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大概是要下雨的缘故,今日很是有些闷热,外面天色也正慢慢变得阴沉。姜洛没叫人费时间沏茶,而是让小厨房切了些新鲜的瓜果,往其中一盘浇冰糖水,别的浇蜂蜜水,这样谁吃到冰糖味儿的果盘,下半月就由谁去长生殿。   果盘很快呈来。   选果盘时,赵婕妤问了句:“娘娘这次也还是不参与吗?”   姜洛被赵婕妤问得心中一动。   借此机会去长生殿看皇帝长什么样,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眼角余光瞥见其余人,特别是穆贵妃的神色,那副明显至极的很想去伺候皇帝的样子,让得姜洛终究还是按捺住心思,摇头道:“不了,你们来吧。”   左右她是皇后,她要是乐意,她随时都能去,高公公也不会拦她。   但没她位分高的佳丽们就不一样了。   没个正当理由,专注事业的皇帝连她们的爱心便当都不会收。   所以她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心胸开阔的皇后吧。不都说当皇帝的得雨露均沾,回头前朝要是催皇帝临幸后妃,孕育皇嗣,指责她这个皇后不大度,她也能有足够的理由反驳回去。   想清楚了的姜洛撑着下颚看佳丽们挑果盘。   冰糖水和蜂蜜水说来都是甜的,但只要尝过了,很容易就能分辨入口的甜是哪一种。因此很快,这个摇头,那个也摇头,最终竟是薛昭仪中选。   穆贵妃失望一瞬,不过很快又笑道:“恭喜昭仪妹妹了。”   “昭仪姐姐才情出众,定能得陛下青眼。”   “好想摸摸昭仪姐姐的手啊。”   说最后那话的是李美人。   而薛昭仪还当真叫她过来,给她摸自己的手。   李美人欢快地过去,摸了一下又一下,杏眼都快笑没了。   旁边穆贵妃看着,许是也很像李美人这样去摸一摸她艳羡了许多年的宿敌,便酸溜溜地道:“光摸手怎么行,你得到处都摸摸,才能沾到点福气。”   李美人恍然:“贵妃姐姐说的有道理!”   当即便问薛昭仪,得了准许,遂摸了薛昭仪的手腕、小臂,还摸了薛昭仪的头发。   穆贵妃:“……”   姜洛差点笑死。   恐怕在场最想摸薛昭仪的,其实是穆贵妃吧。   瞧那眼神,都恨不能贴在薛昭仪身上,撕都撕不下来的那种。   “当着本宫的面,摸来摸去还摸不够了,”姜洛假意斥道,“还不快些退下,当心路上走慢了淋雨。”   李美人嘻嘻道:“多谢娘娘关心,妾有让人带伞。”   就这临走时又摸了把薛昭仪的手,说了句好滑,方顶着穆贵妃的瞪视扬长而去。   穆贵妃:“……”   她看以后谁还敢说李美人是傻子!   这傻子明明一点都不傻!   见穆贵妃着实是被李美人给气到了,赵婕妤暗笑一声,道:“贵妃娘娘莫气,李美人故意同您闹着玩儿呢。”   穆贵妃道:“本宫没气。”   赵婕妤是什么人,连讨好皇后都不能更得心应手,当下便应承道:“就说贵妃娘娘秀外慧中,娘娘必然是知晓李美人有意叫您与昭仪冰释前嫌,才会这么做,妾在此提前祝贺娘娘能得一知己了。”   穆贵妃听罢,久久不语。   赵婕妤深知这种情况,说多反倒不妙,遂点到为止,施过礼离开。   这下就只剩穆贵妃和薛昭仪。   这两位不管是进宫前还是进宫后,不论是怎样的场合,皆一直争奇斗艳,你给我下套,我给你挖坑,简直乐此不疲。而今经了穆贵妃醉酒哭的那么一场,薛昭仪的态度潜移默化地逐渐改善,穆贵妃也不再故意针对,这就造成只剩她们两个的时候,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静默地立着,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彼此。   气氛一时诡异的寂静。   还是弄月说道:“外头好似开始下雨了,奴婢观贵妃娘娘像是没带伞?昭仪娘娘若不嫌麻烦,便捎上贵妃娘娘一程吧。”   闻言,穆贵妃刚要说她带伞了,却见薛昭仪颔首,随后招手,让人送伞来。   是把白底青荷的伞。   伞面很大,足以遮住两人。   “走吧,”薛昭仪淡声道,“怕是待会儿要下大了。”   穆贵妃捏了捏扇柄,过去了。   两位娘娘共撑一把伞,跟在后头的宫人们也汇聚到一起,互相遮雨。   瞧着这格外融洽的一幕,弄月笑着回禀姜洛,今日这雨可当真是场及时雨,贵妃和昭仪越来越亲近了。   姜洛道:“她俩若真能和好,本宫也就安心了。”   弄月道:“昭仪有心,贵妃只要有意,哪怕只是一点,也尽够用了。”   说话间,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势忽然有如倾盆,天边也传来轰隆的雷鸣,果然下大了。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姜洛叫人关了门窗,免得外头狂风把脏东西刮进殿里。   “下这么大,怕是要淋湿了,”姜洛道,“这可是增进感情的好机会……的确是场及时雨。”   正如姜洛所说,这样大的雨,饶是薛昭仪手里的伞再能遮,也不免叫雨打湿了衣服。头发也湿了。   好在穆贵妃的锦澜殿离永宁宫近,薛昭仪一手撑伞,另一手紧紧挽着穆贵妃,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到最后都变成跑了,不多会儿进入廊下,止步收伞。   把伞交给宫女,薛昭仪拂去手上的雨水,正要同穆贵妃说话,不期然望见什么,忽的笑了。   这一笑彷如冰消雪融,沉睡了一整个冬季的百花悄然绽放开来,刹那间美不胜收。   穆贵妃看呆了一瞬。   很快,穆贵妃回过神来,见薛昭仪不说话,只对着自己笑,好像自己有多好笑似的。   便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   薛昭仪轻笑:“笑贵妃娘娘妆花了。”   穆贵妃道:“你的妆也花了!”   薛昭仪道:“所以妾笑娘娘,娘娘也可笑妾,妾不会放在心上的。”   穆贵妃看着她。   须臾,唇角一扬,果然笑了起来。   “妆花了,难看死了,”穆贵妃一仰头,当先往殿里走,“来人,备热水,本宫要沐浴。”顿了下,“多备些,昭仪也要在此沐浴。”   “是。”   穆贵妃又命人去取她没穿过的新衣服,以便薛昭仪沐浴过后更换。   也不知是穆贵妃私心里想学薛昭仪,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宫人取来给薛昭仪的新衣服竟然是素白的,十分简约。顶多有用银丝线在袖口裙边勾了点花样,再多的就没了。   薛昭仪讶然抬眸。   她可从未见过穆贵妃穿这种浅色。   穆贵妃却没和她对上目光。   穆贵妃正拧着眉吩咐,水里要多放些花瓣,最好是白色的,红色的就不要了。   薛昭仪听着,半是讶异,半是好笑。   连她偏好白色的花都知道……   跟在穆贵妃后头,薛昭仪唇边笑意浅浅,却始终没有收敛。   及至热汤备好,穆贵妃也没叫宫女留下来伺候,径自解了湿衣下水。   被雨淋得冰凉的身体经热水这么一泡,很快回暖。穆贵妃轻轻舒了口气,就听那边水声哗啦,薛昭仪也下水了。   她抬眼一瞧。   薛昭仪刚才洗了脸,此刻正是素颜。湿透了的长发用簪子绾住,有一缕不听话地落在肩窝处,衬得肤如凝脂,肩若削成,锁骨亦是精致到了极点。   好像白玉雕出来的人。她想。   正想着,那白玉般的人看过来,说道:“贵妃娘娘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妾做什么?”   有了先前妆花的那点经验,穆贵妃倒也不恼,只说:“看你好看。”   她说得理直气壮极了。   薛昭仪便莞尔:“贵妃娘娘也好看。”   音落,往穆贵妃那边靠了靠,问:“娘娘这一头青丝乌黑漂亮,妾帮娘娘洗头发吧?”   放在以前,薛昭仪这么说,穆贵妃不仅不会同意,还会反问,昭仪妹妹是不是嫉妒她的头发,就想借洗头发之意作弄于她。   但这次,鬼使神差的,穆贵妃同意了。   她背过身去,手臂搭在池边,下巴则枕着手臂,任由薛昭仪摆弄她的头发。   “妾记得,贵妃娘娘的头发打小就很漂亮,”薛昭仪动作很轻,丝毫没让穆贵妃感到疼痛,“那会儿都是三四岁的黄毛丫头,头发又短又乱,唯独娘娘的黑如鸦羽,长且柔顺,谁瞧着不羡慕。”   穆贵妃想了想说:“你就没羡慕。”   薛昭仪道:“那是因为妾从懂事起就被教导喜怒不形于色,心里再羡慕,也不能叫人看出来。”又道,“过去太久,娘娘怕是不记得了,有回宴上,娘娘被个小公子揪坏发髻,还揪断了好多根头发,娘娘哭了很久。”   穆贵妃道:“嗯……好像有点印象。”   薛昭仪道:“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那小公子都没敢出现在娘娘面前。娘娘可知为何?”   穆贵妃道:“不知道。”   薛昭仪道:“那是因为妾连同好几个姑娘,一起把那小公子的头顶给揪秃了。”   穆贵妃:“……噗。”   穆贵妃惊呆了。   她竟不知淡雅如菊的薛昭仪,小时候居然也能做出这种事来。   而薛昭仪还在继续说道:“娘娘可知那几个姑娘为何会应下妾的邀请?因为她们和妾一样,羡慕娘娘的头发,心里喜欢得紧,舍不得看娘娘的头发被人揪坏。”   穆贵妃道:“你……”   穆贵妃心中十分复杂。   有高兴,有酸涩,还有难过,五味杂陈的。   她哪里想过薛昭仪会同她说这些。   更没想过这些年来,薛昭仪一直喜欢她的头发。   她心中思绪翻滚个不停,间或抽了下鼻子,冷不防听薛昭仪道:“娘娘哭了?”   穆贵妃忙抬手擦了擦鼻子,粗声粗气道:“你听错了,本宫才没哭!”   薛昭仪温声道:“好,娘娘没哭,是妾听错了,妾该罚。”   薛昭仪继续给她洗头发。   洗完了,十指作梳,温柔地打理着,说道:“娘娘艳羡妾这张脸,殊不知妾也艳羡娘娘。”   纤细十指自发中穿梭而过,掠过颈项,掠过肩头,最后停在耳畔,若有若无的抚触。   “总有人夸娘娘,天香国色,娇艳如花,”薛昭仪轻声道,“妾有时也想,若妾生得像娘娘这般,想必就不会打小学那么多可有可无的东西,连喜欢什么,都不敢轻易说出口。”   穆贵妃听罢,犹疑道:“你不是喜欢文人们喜欢的东西?”   薛昭仪道:“是喜欢。但不是真的喜欢。”   穆贵妃:“啊?”   薛昭仪:“妾也喜欢花裙子,喜欢金首饰,喜欢红牡丹黄月季。可妾不能让人察觉,因为妾是薛氏女,妾一言一行都秉承薛氏家风,妾纵是这辈子到死都得不到真心喜爱的东西,也绝不能辱没门楣。”   最后这番话既掷地有声,又饮泣吞声,穆贵妃听着,心下震动,说不出话来。   原来她也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原来她们两个竟然这样像。   原来,是这样啊。   “……昭仪妹妹别难过,”良久,穆贵妃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薛昭仪的背,“以后你喜欢什么,就同本宫说,只要本宫能弄到手,就一定给你送来。”顿了顿,“悄悄给你送来。”   薛昭仪沉默一瞬,忽而一笑。   不同于先前的冬去春来,此刻她笑得开怀,红唇贝齿,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穆贵妃哪里见过她这副模样,不由担忧地道:“昭仪……”   薛昭仪摆手,笑道:“妾这是高兴。活了一二十年,总算听到有人对妾说想要什么,就都给妾送来。”   穆贵妃正是被震动得热血激荡之时,闻言忙道:“你喜欢花裙子?本宫穿的那些你喜欢吗?待会儿你尽管挑,喜欢哪条就拿去。”   薛昭仪笑道:“若妾都喜欢,把娘娘的裙子全拿走呢?”   穆贵妃道:“那正好,你拿本宫的,本宫拿你的——本宫就直说了吧,本宫也喜欢白色。”   薛昭仪笑得更开怀了。   待得笑够了,她抬手抹去眼泪,郑重道:“妾谢过贵妃娘娘。”   穆贵妃道:“那,那本宫也谢谢你。”   如果不是淋了场雨,她还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拨开薛昭仪这副风轻云淡的皮囊,发觉里头究竟藏着颗怎样的七巧玲珑心。   不,不止是因为淋了雨。   等明日去了永宁宫,她得谢谢弄月,更得好好谢谢娘娘。   对立了十来年,穆贵妃和薛昭仪这一朝说开,顿时仿佛有数不尽的话想要和对方倾诉。   一会儿是穆贵妃问薛昭仪,她平日戴的那些首饰可有喜欢的,若有,便都拿了去;一会儿是薛昭仪同穆贵妃说,娘娘身子漂亮得很,尤其是在这池子里,连她看着都有些气血上涌。   穆贵妃被说得脸都红了。   她装作净面的样子往脸上撩了把水,并借机看了薛昭仪的身子,而后对薛昭仪道:“昭仪妹妹腰好细,不堪盈盈一握,说的就是昭仪妹妹了吧。”   说着伸出手,往薛昭仪腰上一揽。   岂料碰到的正是薛昭仪敏感处,薛昭仪先是被摸得一笑,随即连忙往后躲,还撩水往穆贵妃跟前洒,试图让穆贵妃住手。   穆贵妃哪里肯收手,学李美人说了句好滑,又说再让本宫摸摸,一面追过去,一面同样撩起水去泼。   两人就这么在池子里你来我往地玩,若非水凉了,怕是还停不下来。   擦身时,穆贵妃问:“外面好像还在下雨。等雨停了,你就回临清殿吗?”   薛昭仪何等聪明,不过略略一想,就明白这是不舍得让她走。   便道:“贵妃娘娘若不嫌弃,妾想厚着脸皮请求娘娘应准妾留在锦澜殿用膳。”   果然,她这么一说,穆贵妃飞快应道:“本宫这就命人传膳。”   由于在浴池里闹得太久,现下早不早午不午,各宫都已用过膳,只锦澜殿这边才要传膳,故而膳食很快便送来。   而就像薛昭仪说的,喜欢什么不会刻意让人发觉,穆贵妃不知道薛昭仪平时都喜欢吃什么,便握着银箸,说这道菜好吃,那道菜也好吃。末了压低声音问薛昭仪可有想吃却没吃过的,回头她叫人去学。   薛昭仪也压低声音回道,其实只要好吃可口,她都喜欢。   穆贵妃道:“听起来你似乎很好养活。”   薛昭仪答:“在家被拘束惯了,就什么都想试试看。”   穆贵妃顿时心生怜爱,亲自给她盛汤夹菜,叫她多吃点,否则不定哪天风大了些,就把她那细腰给吹折了。   贵妃爱意实在厚重,向来少食的薛昭仪吃了又吃,用了十二分的努力才将碗里饭菜吃完。   觉出彻底饱了,真的不能再吃了,眼见穆贵妃又要给自己盛汤,薛昭仪忙起身,道妾给娘娘布菜,才巧妙地阻绝了穆贵妃继续投喂自己的意图。   膳后用茶,见外头雨停了,薛昭仪搁下茶杯,起身告辞:“妾告退,娘娘不必送了。”   穆贵妃没起来,问:“你待会儿……是要去长生殿吗?”   薛昭仪答是。   “那希望陛下会接见你,”穆贵妃冲她露出个笑脸来,“你这样好,陛下要是见了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承娘娘吉言。”   大抵是穆贵妃的祝福十分诚心,薛昭仪思及今日虽暴雨,但天气闷热,特意叫厨房做了两样清淡些的小菜和一份清汤,装进食盒里带去长生殿,果真见到了陛下。   但也只是见而已。   陛下并未叫她留下伺候。   只问了她一句话,今晨给皇后请安,皇后可有不妥,她回答皇后娘娘并无不妥,陛下便挥手,让她下去。   退出长生殿的那一刻,薛昭仪悄悄抬眼看了看,见陛下虽没动高公公从食盒里取出的汤菜,却也没让高公公收拾了去,她收回目光,如来时一样离开。   而再听不到薛昭仪的脚步声了,伏案批阅奏章的陛下才道:“拿下去分了吧。”   高公公应是。   随即动作麻利地把那两菜一汤装回食盒,提着食盒出去,叫不当值的宫人们分食。   得知这回是昭仪娘娘送来的,宫人们先谢过陛下恩典,再朝昭仪娘娘的临清殿方向隔空拜了拜,便三两下分好菜,就地吃了起来。   观其面目神态,竟好像早已习惯了替陛下分忧似的。   ……   半天时间眨眼即过。   乌云散开,西边天际出现一抹通红的霞光,已近黄昏。   上午下了那么大一场雨,御花园里除铺了石子石板的小径外,草地花丛皆是湿漉漉的,不用踩上去都知道底下全是泥泞。姜洛便没解开绳子,一路牵着团团往西棠苑走。   进了西棠苑,姜洛当先望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没见到有盛光,知道他这是谨记着她昨夜说的话,便吩咐身后众人不用紧跟,她在园子里随意走走。   尽管扶玉一再请求娘娘身边不得离人,但像在西棠苑这种她闭着眼睛都能走完的地方,扶玉并未不近人情地非要跟着,说了句娘娘若有吩咐,唤一声奴婢就行,便在入口处候着,没进去。   姜洛从弄月手里接过用草茎捆起来的栀子花,牵着团团进入西棠苑。   因为不知道盛光在哪,姜洛边走边张望,忽然一枚小石子落下来,她抬头一看,盛光正在那座石筑的高台上。   他向她招了招手。   也不知道是团团视力过狗,还是隔着大老远就嗅到了那股子人形狗罐头的气味,刚才还只一个劲儿地缠着姜洛的团团,这时“汪”地叫了声,抻着脖子往上高台的石阶那儿跑。   姜洛被它拽得险些没站稳。   姜洛哪能料到团团这么小的个儿却有那么大的力气,怕它脖子被勒坏,忙加快脚步跟它走。   及至走完石阶,姜洛松了抓绳子的力道,团团趁势一挣,就带着绳子跑到盛光面前,围着盛光又是叫又是转,兴奋得不行。   盛光弯腰摸团团脑袋。   “地上有水,你别叫它打滚,”姜洛边把栀子花放在桌上,边嘱咐道,“它还没满三个月,没到能碰水的时候。”   盛光闻言,手指一抓,便抓住了团团后颈肉,险险把正要躺下去让他摸肚皮的小白狗给拎了起来。   后颈是猫狗死穴,被制住死穴的团团顿时整个狗宛如静止一般,不动了。   待得被盛光放到离地面有些距离的凳子上,团团才重新活过来似的,沿着凳子边缘转一圈,发觉自己下不去,便缩起爪子蹲坐着,哈哈地吐舌头。   盛光也坐下了。   看姜洛正在拆捆栀子花的草茎,他问:“你这是要当场编花环?”   “是啊,”姜洛应道,“之前下了那么大的雨,去上清苑的人怕护不住花,就等雨停了才摘花。”   接着问盛光有没有戴那个锦囊,这样更方便她编花环。   盛光摘下锦囊给她。   姜洛便一手拿着锦囊,一手把用草茎揉成的绳子往锦囊上缠。   缠完了,正要上花,“啪嗒”一下,水滴落在手背上,又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宫里每个女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个性,个性是最难以湮灭的。   而个性多样化,这就有矛盾体的诞生。贵妃是矛盾体,昭仪也是,包括还没写出来的婕妤和美人,谁都不例外。   但也正是因为矛盾体的存在,才让个性更加鲜明,从而也让一个人更加丰满,更加鲜活,更加具有其本身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价值和意义。   请坚信,你我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D   当然也悄咪咪希望你们会喜欢这个文里塑造的角色啦。   ——   就,下午又睡着了,还睡挺久,躺平任打_(:з」∠)_   这章全发红包吧,对手指.jpg 第33章 风骚   这下的是场太阳雨。   西边晚霞占了半边天, 这雨也占了半边天。   好在雨势不大,等姜洛抱起栀子花,盛光也拎起团团进到廊下时, 石板铺就的地面也才堪堪显出被打湿的水迹。   姜洛在长椅上坐下, 说:“我没带伞。”   盛光说:“我也没带。”   姜洛说:“那就在这儿等雨停吧。”   她随意甩去落在手背上的雨水, 就继续往锦囊上编花环。   盛光见状也不扰她,为防团团跑出去淋雨,他照旧把小白狗放在长椅上。   谁知这回团团却不像刚才那样安分, 在长椅上来来回回地转, 一圈又一圈, 跟个陀螺似的。   然而它都这样了,盛光也仍然不为所动。团团顿时急了,尾巴摇起来, 嘴里也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姜洛听见了,没等盛光发问, 便头也不抬地道:“它想方便了。”   盛光许是从没养过宠物, 竟问她:“它要怎么方便?”   姜洛这才抬起头来, 道:“你把它放到地上,它自己会找地方——别让它身上湿了就行。”   盛光依言将团团拎到地上。   果不其然, 爪子才碰到地面, 团团立马就不哼唧了。它在长椅下转了转, 许是没转着适合方便的地方, 它转头朝廊外去。   盛光一手牵着绳子跟在它身后,另一手伸出横在上方,给它挡雨。   这会儿雨势仍然不大,但地面已被全部打湿。团团在它之前蹲坐过的那个凳子周围转了转,终于小屁股往下一蹲, 尿了。   也就是团团还小,不会像大狗那样翘着腿撒尿,因此它只尿在了地上,没尿凳子上,等雨再下大点,一冲就没。且这高台上明明没土,它尿完后,居然还有模有样地用爪子刨了刨地面,一副爱干净的小模样。   看它尿完,盛光要牵它回廊下,它却不肯,非要去别的地方溜达。   还是姜洛唤它,它才主动往廊下跑。然后往姜洛脚边一卧,小脑袋搁在姜洛柔软缎面的绣鞋上,不动了。   “团团乖。”   姜洛垂下手拍了拍它,继续编花环。   盛光把绳子一端系在姜洛旁边的围栏上,重新落座。   由于之前在上清苑有过经验,这次姜洛编花环速度很快,团团撒泡尿的工夫,她已经编了大半。   眼看快要收尾,姜洛随口说道:“再过几日,就该去万明宫避暑了吧。”   盛光应道:“再过个四五日吧。”   姜洛很想问你去吗,但怕露馅儿,就没问,只说:“万明宫那边有好玩的吗?”   据宫斗文里写的,去年五月当今登基,因要守孝,便没携后宫妃嫔离京避暑,所以阿洛没去过万明宫,姜洛这么问也合情合理。   便听盛光道:“应该有。”   姜洛说:“应该?”   盛光道:“我也还没去过。”   姜洛哦了声,手指灵活地绕了几下,打好最后一个草结:“好了,大功告成。”   她把被栀子花密密包裹着的锦囊递给盛光。   盛光接过,正反面皆看了看,道:“比上次用的花多。”   姜洛答:“上次是第一次没经验,这次顺手些,也掌握了点小技巧,自然用的花更多一点。”又说,“你别嫌弃我手艺糙就行。”   盛光说不会,还评价了句:“很好看。”   他把锦囊重新佩在腰间。   锦囊本就是素色的,搭配着白色的栀子花,在他一袭深色便服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显眼,也叫他沉稳中多出点鲜嫩的气息来,竟似有种少年郎鲜衣怒马的意气风发。   姜洛瞧着,觉得她的救命恩人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然后说:“摘下来的花不放水里养着,两天就会枯掉。”   至于用作绳子的草茎虽然比栀子花枯得要慢些,但她刚才拆解上次的草茎时,发觉草茎已经没了水分,全干了。   没有水的滋养,经过采摘的花草挺不保鲜的。   盛光说:“我知道。”   姜洛道:“上次的枯了,你叫我给你编新的。等这次的也枯了,你也还让我再给你编吗?”   盛光默了默,道:“若我说是,你会给我编吗?”   姜洛没有立即回答。   她看向廊外。   雨还在下,却正肉眼可见地逐渐停息。她站起来,理了理裙子,才漫不经心地答道:“那去万明宫之前,我再抽空给你编一次吧。”   盛光道:“好。五日后的黄昏,我还在这里等你。”   姜洛说行。   她解开围栏上的绳子,牵着团团道:“天要黑了,我先走了。”   盛光说:“才下过雨,地面湿滑,你下去的时候小心些。”   姜洛给他施个礼,转身离去。   及至下了高台,往扶玉等宫人们守着的入口处走,姜洛不经意间回头,就见高台之上,盛光正在看她。   离得远,姜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抬起手,向他一挥,之后便再未回头。   团团也“啪嗒”“啪嗒”,小屁股风骚地扭着往前走,丝毫没有眷恋它热爱的人形狗罐头的意思。   到了入口处,见娘娘空着手出来,扶玉也不问花都去哪了,只问可还要再逛园子。   “不逛了,”姜洛说,“回去吧。”   一众人这便离开西棠苑,往永宁宫去。   用过晚膳,姜洛练了会儿字,又看了小半本书,难得的没咸鱼。   听扶玉说马上要三更天了,娘娘该就寝了,她才放下书,面上不显,实则提着一颗心地去沐浴。   出于前两次互穿都是在洗澡的时候,姜洛初步判断水是她和阿洛互穿的媒介之一。于是脱光了下浴池,姜洛把自己埋进水里,一会儿想她要是又穿回去了该怎么办,一会儿想要是没穿回去呢?   两个想法在脑海中交战,时而前者占上风,时而后者压住前者。   随着时间流逝,最终后者赢得了胜利。因为姜洛发现她都洗完上去了,她也还是在永宁宫,没回她的大别墅。   姜洛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懊恼。   懊恼没穿回去吧,那边确实没这边让她过得舒坦;庆幸没穿回去吧,她妈还在那边呢。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孟子诚不欺我啊。   姜洛感叹完,爬上床扯过被子一盖,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翌日。   经过一夜好眠,姜洛心态放得更平了。   她慢悠悠地品着茶,看穆贵妃当着众佳丽的面给弄月道谢,又给她道谢,还让贴身宫女呈上一叠食谱,说是江南的几样地方小食,正适合盛夏时节食用,娘娘可命小厨房做了解暑。   姜洛略略翻看,几乎每样都要用冰,可不正是解暑。   便道:“贵妃有心了。”   然后叫扶玉收下,回头拿去让小厨房试着做出来。   专门派人给家里递信,花了整整半日才得来这么几样的食谱送出,穆贵妃十分满足。   她握着纨扇摇了摇,听薛昭仪说已经从宫外搬来昙花,如今放在临清殿里,预估两日后的夜晚就会开放,届时请诸位前往一观。   穆贵妃听了,问:“是只有一盆要开,还是全部都开?”   薛昭仪答:“一盆。其他的还得再等等。”   穆贵妃问:“让本宫猜猜看,是小叶昙花,还是孔雀昙花?”   薛昭仪道:“对,是孔雀昙花。”   孔雀昙花又名待宵孔雀,花开时花瓣细长,状若白菊,十分美丽。   大约是曾经见过开放的孔雀昙花,穆贵妃笑道:“孔雀昙花好。正巧先前从婕妤妹妹那儿搬的梅子酒还没开封,到时本宫带上梅子酒,再带些小食过去,大家尽管吃喝玩乐。”   薛昭仪道:“贵妃娘娘这话说得好像妾不会准备酒水似的。”   明知薛昭仪是在假意嗔她,但穆贵妃还是赶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本宫是想着多多益善。”顿了下,“毕竟有人可能吃了。”   这话倒把李美人给刺了刺。   显见是还记着昨日李美人惹她生气。   正一如既往沉浸在永宁宫小食中的李美人闻言抬头,忙擦干净嘴,委委屈屈道:“贵妃姐姐这话说得好有失偏颇,妾是能吃不错,但妾也没那么能吃。”   穆贵妃道:“是吗?不若你问问在座的各位,哪个有你能吃?依本宫看,全后宫就属你最能吃。”   李美人更委屈了:“能吃也不是妾的错呀……谁叫妾不吃多些,就会觉得饿呢。”   穆贵妃道:“所以你这是认了,你就是后宫里最能吃的。”   李美人道:“嗯……”   这个称号听起来好像不怎么好听。   还是姜洛道:“美人年纪小,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自然比常人能吃。”又说,“也是巧,昭仪的昙花两日后开放,本宫吩咐人辟出的栀子园,也是过两日便能去看了。”   皇后开口,穆贵妃自也不揪着李美人继续刺,接话道:“这敢情好。刚进宫那会儿,妾就觉得御花园美则美矣,却未免太过空荡,花也不多,连最常见的栀子桂花都没有,如今可算是如愿了。”   正如西棠苑,先帝爱惜宠妃时,宫人们把西棠苑打理得比任一园子都漂亮;宠妃没了后,先帝不再去西棠苑,宫人们也不再打理,任由其荒废。   又如栀子花,也是有个先帝喜爱的妃子不喜欢,先帝便没叫人在御花园里栽种。   而等先帝身体日渐衰弱,连离寝宫最近的牡丹园都去不了,他的妃嫔们亦无心游玩,御花园里荒废的就更多了。   且知御花园的花绝大多数都是名贵品种,需要精心侍弄,两三年四五年下来无人打理,娇贵的花多半都枯死,可不就成了穆贵妃口中的空荡。   姜洛平时遛狗,也有觉得御花园里的花太少,根本名不副实,便道:“桂花?倒是可以再叫人辟个单独的桂花园出来。”   穆贵妃顺势又道:“妾前些日子经过梅园,见里头有好些都枯死了,该移栽新的了。还有菊花,等中秋回宫,正值赏菊时节,也得提前安排上。”   姜洛问:“还有吗?”   穆贵妃道:“还有……”   穆贵妃一一说着,旁边扶玉一一记下,留作过后吩咐。   等穆贵妃终于说完了,姜洛道:“你这是把御花园逛了多少遍,竟能记得这么清楚。”   穆贵妃道:“妾喜欢花,御花园里的花四季都有开放的,妾常常过去看,久而久之便记得都少了哪些。”   姜洛道:“日后若又有发觉少的,就同本宫说,本宫叫人去辟园子。”   穆贵妃应下。   于是定下两日后去临清殿夜赏昙花,再白天游栀子园,不久,佳丽们告辞退去。   姜洛正用早膳,一小太监进来,给弄月附耳说了话,弄月点点头,转过来和姜洛附耳说了。   “娘娘,”弄月小声道,“魏王可能要离京了。”   姜洛动作微微一顿。   没记错的话,容奉回来也就一个月吧,这么快就又要走了?   是他自己要走,还是皇帝要他走的?   “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是刚才宣政殿那边临下朝的时候,魏王向陛下上奏请辞。”   “知道他这次要走多久吗?”   “这个暂且不知。”   姜洛寻思了下,容奉想走,却不一定能走得成,得看皇帝同不同意。   毕竟以容奉的年龄,再不娶位王妃,怕是皇帝会直接下旨按着他头去拜堂了。   再一想,明年二月宫里会开选秀,皇帝若有心,恐怕会留容奉到明年选秀,从秀女里来选人给他娶王妃。   而假使她没想错的话,容奉请辞离京,多半是因为发现她这个皇后并非原本的阿洛,他却又实在找不到阿洛的踪迹,心中难过,便不想再留在京城里吧。   越想越觉得容奉惨。   特别是想到阿洛穿去现代后,可能在和顾承与快快乐乐地通电话发消息,这么对比之下,就更觉得容奉惨了。   姜洛在心里给容奉点了一整排的蜡,才道:“我倒觉得,他不一定会离京。”   弄月道:“娘娘是认为陛下不会应准?”   姜洛颔首。   弄月也想到明年选秀的事,便说:“才五月,离过年都还早着,魏王若是现在离京,明年过了正月再回京也不迟。”   “理是这么个理,但陛下怎么想,咱们又怎么能知道,”姜洛继续用膳,“左右他离京不离京都跟咱们无关,这些听听就罢,不必太过在意。”   反正玉佩已经还他了,该说的也都在上清苑说清了,姜洛觉得只要容奉别那么死心眼儿,就应该不会再找上门来。   只要他不来,那就万事大吉,天下太平。   姜洛便道:“不讲这个了。除非哪天魏王离京,你再同我说他,别的时候就不要提了。”   弄月道:“奴婢记下了。”   孰料下午遛狗,姜洛就自打脸了。   明明再往前走个十来步,就能去新辟出来的栀子园里瞧上一瞧,偏生前头的路被挡住,绕过去不是,不绕过去也不是,姜洛只好站定了,看容奉给她见礼。   魏王殿下似乎格外喜欢青色。   这次他仍旧着一袭青衫,淡雅如竹,清隽颀长,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眼下,这美男子行着揖礼,道:“臣弟参见皇后娘娘。”   姜洛道:“是魏王啊。”   还行,没像之前那样一上来就说她不是阿洛。   姜洛想着,问他:“宫里快下钥了。魏王殿下不赶着出宫,来找本宫做什么?”   容奉直起身来,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姜洛仔细瞧他一眼,又瞧了前头正有宫人浇水修剪的栀子园一眼,转身和他去了旁边没人的园子里。   扶玉等人守在园子入口处,没跟进去。   往园子深处走了走,走到不会被不相干的人听到,却又能让扶玉看到的地方,姜洛止步,道:“魏王殿下有什么话想要同本宫说?”   容奉在她身后止步。   他没特意过来面对她,就让她背对着他,道:“我知道你不是姜洛。”   姜洛:“……”   失策了。   居然又是这句话。   在上清苑说了那么多遍还不够,这是说上瘾了吗?   姜洛正要转过身,再次强调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她真的是姓姜名洛,就听容奉临时改口:“我说错了,你不是阿洛。”   姜洛眯了下眼,到底没转身,只微微侧头,说:“何以见得?”   容奉道:“别人见不得,我见得。”   这意思是他直觉,第六感,打从心底里觉得她不是。   姜洛道:“这只是你一己之见。”   容奉道:“别的人不像我这样了解阿洛罢了。”   姜洛道:“你有多了解?”   容奉道:“我了解阿洛的全部。”   姜洛道:“这样。那想必你也一定了解一点都不喜欢你,只把你当小叔子看?”   这话扎心,容奉不说话了。   他何尝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是迟了一步。   倘若当初指腹为婚时,在场的不是皇兄,而是他……   姜洛这时转过来,直视着容奉道:“就算本宫真的不是阿洛,你又能怎样?”   容奉闻言,瞬间从臆想中回神。   他攥了攥手指,道:“我……”   “你今日来找本宫,到底想说什么?”姜洛打断他,牢牢掌握着这场谈话的主动权,丝毫不让给容奉,“若只是想说本宫不是阿洛,那你可以出宫了,本宫懒得与你白费口舌。”   看出姜洛是真的不耐烦,容奉只好道:“那你可知阿洛的下落?”   姜洛道:“本宫就在这儿,在你面前,你问本宫的下落?”   容奉道:“不是你。是阿洛。”   姜洛也不明着说自己就是阿洛,而是道:“魏王殿下,你把你这话说出去给别人听,你觉得,别人会不会以为你疯了?”   容奉沉默良久,才道:“我倒是情愿我疯了。”   得。   还真疯了。   姜洛有点同情他,又有点惋惜。   阿洛在和她互穿之前,嫁给他哥,成了他嫂子,可谓是从根本上断绝了他的念想;互穿之后就更是一点希望都不给他,不在同一个世界的人是没有未来可言的。   所以他再坚持,再固执,又能如何?   难道他锲而不舍地拦住她追问,逼着她承认她不是阿洛,他就能让这不知缘由的互穿结束,就能让阿洛永远地留在这里?   可即使阿洛真的永远留在这里,他也不可能把阿洛据为己有。   至多也只能是像早晨在宣政殿的时候,上奏请辞,离开京城这个伤心地,后半生再不见阿洛。   思来想去,不论何种结局,于容奉而言都是极为残酷的,但姜洛还是十分冷淡地道:“那看来魏王殿下是真的疯了。可要本宫传太医来给你诊治诊治?”   “……”   容奉没接话,只笑了声。   这一声颇有些惨淡,也隐约颇有些诡异。   姜洛听着,不动声色地握紧了牵着团团的绳子。   同时另只手悄悄摸进袖袋,握住了那把由远在边疆的姜沉召集全大夏最好的数名铁匠,花费近一年之久方打造出来,赶在阿洛嫁进宫前,快马加鞭送回京城,当作给阿洛的新婚贺礼的匕首。   也是挺奇葩的。姜洛想,两次见容奉,她两次都握着匕首。   明明容奉看起来就是个文人才子,手无缚鸡之力,偏两次都让她觉得有种难言的危险。   以致于她都忍不住想去怀疑,容奉所谓的了解阿洛,究竟是建立在怎样的基础上,当真是因为他爱慕阿洛到难以自拔?   还有,宫斗文中那段有关他为阿洛哭红了眼睛的描写,他的哭,真的是为了阿洛的死而哭?   姜洛越是深想,越是觉得容奉此人,实在表里不一。   当是时,两人谁都没说话,园子里安静极了。   然这安静如山雨欲来风满楼,看似平和的表面下是汹涌着的暗潮,姜洛眸底微沉,匕首蓄势待发;容奉亦是难以叫人揣摩其心思,完全看不透。   不知是因为这儿乃御花园,是皇帝眼皮子底下,容奉不敢真的对皇后做出什么,还是因为姜洛想得过了头,把容奉往不该想的坏处去想,总之容奉率先开口,打破了诡谲的气氛。   他道:“今晨上朝,我向皇兄请辞离京。”   姜洛拇指正叩在匕首鞘口处,闻言淡淡哦了声。   容奉再道:“皇兄没有应准。”   姜洛道:“所以?”   容奉道:“所以我暂且不会离京。”   姜洛又哦了声。   他继续道:“万明宫……”   姜洛道:“怎么,”她抬眸凝视着他,“陛下带后妃们去万明宫避暑,你也要跟着去?陛下准你去?”   他摇头:“这倒没有。万明宫乃是皇家行宫,我不过一介王爷,如何能去。”   姜洛说:“那你说起万明宫是何意?”   他道:“我在万明宫附近,有个庄子。”迎着姜洛的注视,他忽然笑起来,温柔又满含深情,只是这深情却不是对姜洛的,“等皇兄前往万明宫,我自会随行,去那庄子里住。”   姜洛叩着鞘口的手指不由紧了紧。   总觉得他这笑,跟毒蛇似的。   心知自己对容奉抱有怀疑,于是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下意识戴着怀疑滤镜去思索,去考虑,一不小心就会想歪。姜洛干脆也不细想了,顺着容奉的话道:“你这是打算借由天时地利,继续纠缠本宫?”   容奉道:“不是纠缠。”   姜洛道:“你都打算追到万明宫了,还不是纠缠?”   容奉道:“我只是想查明一些事。”   姜洛道:“查本宫?”   她也笑起来,明眸善睐,靥辅承权,是和阿洛如出一辙的模样。   饶是让秦苒和姜序过来看,恐怕也找不出她有哪里是和阿洛不同的。   她便这么笑着,对容奉说道:“你想查什么?之前在上清苑,本宫自认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清楚,魏王殿下却仍旧固执己见,丝毫听不进本宫的话。魏王殿下,你究竟想如何?”   容奉皱眉。   他并太敢看姜洛,因而很快转开目光,道:“我只是想知道阿洛在哪。”   姜洛敛了笑,浑然没听到这句话般,漠然道:“魏王殿下倘若没事,本宫便不奉陪了。”   说完抬脚,绕过容奉,朝来时的方向走。   见状,容奉转身,追出两步:“且慢……”   最后的“慢”字才出口,一抹寒光悄无声息地横在身前。   容奉面色微变,倏然止步。   他近乎失态,死死地盯着面前这把但凡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的小巧匕首。   “……怎么、怎么会在你这里,”他又攥了攥手指,仿佛在克制着什么似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这把匕首,明明……”   姜洛道:“先是玉佩,再是匕首。魏王殿下,这些,还不够吗?”   她收回匕首,头也不回地离开。   及至进了栀子园,宫人们向姜洛见过礼,便继续小心翼翼地侍弄才移植过来的栀子花。姜洛边看边回顾刚才和容奉的谈话,想着想着,恍然大悟。   她就说莫名其妙的,怎么老觉得容奉危险。   刚才她忙着和容奉交锋,又心中怀疑,没法从那个怪圈中跳出来。现在跳到外头,把容奉所有的言语、表情、动作等重新捋一遍,才发觉他那个样子,可不就是遍寻阿洛不到,从而崩溃到极点,导致黑化了的状态?   别说是容奉了,哪怕是她乖巧可爱的李美人,只要顶着个黑化状态,那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都管不住的。   黑化令人敬畏。   姜洛不禁呼出口气,摸了摸袖袋里的匕首。   这大宝贝救了她一命啊。   ……   许是阿洛从不会离身的那把匕首给了容奉太大的触动,接下来的两天,姜洛去御花园遛狗,再没碰到他。   容奉不出现,姜洛就把他抛到脑后。   她不仅下午多睡了会儿,连晚膳也少用了些。等时间差不多,她空着半个肚子,高高兴兴地带上梅子酒,和小厨房照着穆贵妃给的食谱做出来的小食,前去薛昭仪的临清殿赏花。   她是皇后,到得最晚,佳丽们早已到齐,正在院子里说说笑笑着。   “皇后娘娘来啦。”   李美人最先看到她,娇俏地喊了声,起身给她行礼。   旁边薛昭仪几人也起身见礼。   姜洛让她们起来,问薛昭仪可有邀请陛下赏花。   薛昭仪答:“妾昨日便去长生殿同高公公说了。但高公公说陛下没应。”   姜洛道:“许是陛下不爱昙花。”转而道,“本宫来得有些晚,那盆待宵孔雀可开花了?”   穆贵妃道:“还没呢,昭仪妹妹说要再等上半个时辰。”   姜洛道:“那还早,先吃些东西吧,本宫特意晚膳没怎么吃。”   李美人立即应道:“妾也没吃!妾和娘娘一起吃!”   于是姜洛让人把她带来的小食摆好,梅子酒也开了。佳丽们亦然。   看大家都把梅子酒带过来了,赵婕妤摇头道:“这下可好,唯独妾没带梅子酒。”   李美人道:“婕妤姐姐那儿一坛都没了吗?”   赵婕妤道:“没了,全在那晚喝光了。”   李美人道:“没办法,谁让婕妤姐姐家酿的梅子酒这么好喝。”   整整五坛梅子酒一字摆开,甘甜又清冽的酒香弥漫开来,分明是不易醉人的酒,此刻却教人有些熏熏欲醉。   李美人皱着小鼻子深吸了一大口,陶醉道:“好香。”又道,“婕妤姐姐,你千万要记得往家里递信,腌梅子可以不做,但一定要多酿些梅子酒,最好酿个八.九十坛的。”   赵婕妤失笑:“八.九十坛?那还不如让家里开个酒坊,这样每月都能往宫里送酒。”   李美人道:“开酒坊也行啊!这么好喝的酒,如果能卖,一定日进斗金。”   赵婕妤道:“这个啊,回头我同家里说说,看他们想不想开吧。”   李美人点头道:“如果开了,妾一定会经常派人去光顾的。”   说话间,宫女斟好酒,李美人端起来,小口小口地品,杏眼都弯成了月牙。   观其享受的神态,竟是连小食都没空去吃了。   而正如薛昭仪所说,半个时辰后,众人吃饱喝足,正享用着冰镇的瓜果,守在待宵孔雀前的宫女扬声道:“要开花了!”   众人立时放下手中插着瓜果的签子,围了过去。   便见朦胧灯光之下,此前一直合拢着的花苞,恰似美人掀开面纱,徐徐舒展开来。   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花苞已全部打开。那花瓣细长如菊,洁白若雪,这彻底绽放的姿态,当真美不胜收。   李美人这是第一次见昙花开放,看得目不转睛的同时,口中喃喃道:“好看,也好难得。如果能有人画下来就好了。”   薛昭仪听了,立即吩咐人取纸笔来。   宫女领命而去。   是以等李美人终于从昙花一现的惊艳中回过神来,转头正要对她的昭仪姐姐大肆赞美,就见昭仪姐姐竟然在作画。   “昭仪姐姐在画昙花吗?”她兴高采烈地过去,想凑近看,又怕打扰,“昭仪姐姐好生厉害!”   因为是临时作画,薛昭仪没让人调色,只以最简单的墨色画了。   勾完最后一道,她落笔,道:“画好了。”   两个宫女这时上前,一左一右地捧起画作,去到那盆犹自盛放着的待宵孔雀旁,把画作往真花上一放。   画作虽色彩单调,但仅是寥寥数笔,便将待宵孔雀的曼妙花姿与韵味画了个十成十,院内登时赞叹声不绝,京城第一才女果真厉害。   穆贵妃更是学李美人,把画作夸了个天花乱坠,什么天上有地下无,直夸得薛昭仪笑,连道谬赞。   如此到了昙花凋谢,月下美人再度归于沉寂,众人方坐回去继续吃瓜果。   等到瓜果也用完,得知已经过了子时,翻过天到了第二日,姜洛让佳丽们好好歇息,不必去永宁宫请安,便先行离开。   出于此次夜赏昙花非常成功,白天下午的游栀子园,不仅姜洛带了团团,佳丽们也各自带了宠物,逗猫遛狗的,连穆贵妃都抱着胖虎和白雪儿撸了一遍又一遍,未有失落之色。   李美人望见了,小声同赵婕妤说道:“贵妃姐姐好像解开金豆儿的心结了。”   赵婕妤应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也是该解开了。”   指不定再等等,贵妃就又想去猫狗房抱只小猫回去养。   正想着,那边撸猫撸得完全停不下来的穆贵妃对薛昭仪说道:“昭仪妹妹,你说本宫也养只白猫好不好?”   薛昭仪道:“贵妃娘娘这是准备重新养猫了?”   穆贵妃道:“养金豆儿养惯了,总是不自觉地低头,想把金豆儿从地上抱起来。但仔细一看,地上哪有金豆儿。”   薛昭仪道:“既如此,怎会想要养白猫?”   听到这,姜洛也道:“是啊,金豆儿不是橘猫吗?”   穆贵妃对此答道:“昭仪妹妹的白雪儿不是母猫吗?妾想养只公的,等来日长大了,便给它俩配成一对,叫它俩下小白猫。”   姜洛:“……”   这未来铲屎官兼婆婆的说法真是好生耳熟。   姜洛下意识看了眼李美人。   果然李美人像是也想到她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兴奋地道:“这样好!妾的圆圆和皇后娘娘的团团就是一对!不过和白雪儿配对的话,贵妃姐姐的猫该叫什么好呢?”   这是个好问题。   穆贵妃陷入沉思。   还是薛昭仪道:“不若叫银霜儿,白雪银霜,正好一对。”   姜洛道:“好听。”   李美人也道:“好听!还很有文采!”   穆贵妃便道:“那就叫银霜儿。”   然后便和薛昭仪商量,明日两人带着白雪儿去猫狗房,看白雪儿对哪只公猫有兴趣,就抱哪只走。   又说倘若白雪儿对谁都不感兴趣,就让人去宫外寻些新的,她一定要养白雪儿喜欢的。   薛昭仪浅笑应好。   看两人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姜洛握着小剪子,剪下朵开得正好的栀子花。   这花可真香啊。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殿:皇帝寝宫   甘露殿:皇帝书房   宣政殿:皇帝上朝听政之处   前文还写过延嘉殿,是专门用来设宴的   ——   下章换地图~   文案那段就发生在万明宫地图,你们期待的那一趴真的快要到啦   今天状态不好,写得超慢,抚额。想继续发红包,结果点进余额瞅了眼,默默收回了手 第34章 美色   穆贵妃说到做到, 只过了一日,便抱着由白雪儿亲自挑选的银霜儿去永宁宫请安。   看浑身雪白的幼猫窝在穆贵妃怀里,那双水蓝的眼睛宛如雪山上的湖泊倒映在其中, 纯净又美丽, 姜洛笑道:“银霜儿, 猫如其名。”   穆贵妃道:“妾也这么觉得。白雪儿眼光可真好。”   不知是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还是刚好赶上了,薛昭仪腿上的白雪儿喵了一声, 像是在回应穆贵妃的话。   很快, 穆贵妃把银霜儿放到案上, 叫它去跟它老婆玩。   见银霜儿仿佛很懂她这个主人的心思,还真迈着粉红的肉垫往白雪儿那边去,穆贵妃不由自主地笑了声, 道:“也是巧了,听说银霜儿母亲和金豆儿父亲是同一窝出来的, 银霜儿算起来还是金豆儿的弟弟。”   姜洛道:“有缘。”又问, “本宫记得金豆儿是母猫?”   穆贵妃说是:“母猫和公猫性子不同, 对气味也敏锐,妾正让人重新做猫窝和食盆。”   姜洛道:“公猫比母猫要皮一些。银霜儿初来乍到, 等它熟悉了锦澜殿, 就该到处乱跑了, 你记得叫人看紧点。”   穆贵妃应下。   而那边, 看看案上正在互相挨挨蹭蹭的银霜儿和白雪儿,再看看地上正你咬我脑袋我也咬你嘴巴的团团和圆圆,李美人的目光最终停在孤孤单单一只猫,没青梅竹马不说,更没个玩伴, 瞧起来十分孤独寂寞冷,只能默默卧在赵婕妤怀里的胖虎身上。   这么一来,宫里就只剩胖虎没伴儿了。   李美人思来想去,问赵婕妤:“婕妤姐姐,胖虎是公的还是母的?”   赵婕妤答:“公的。”   李美人道:“哦……那待会儿妾去猫狗房,抱只母的小橘猫回来养。”   赵婕妤讶异道:“你也要养猫了?”   李美人道:“是呀。贵妃姐姐的银霜儿那么漂亮,妾瞧着,心里痒得慌。”   赵婕妤哪里不知道她养母橘猫是为了给胖虎作伴配对,当即笑道:“妹妹的好意,姐姐心领了。只是猫狗不相容,你忘记上回圆圆和胖虎打架打得差点掉进湖里?”   李美人道:“那是因为它俩没好好相处过,只要相处了熟悉了,就不会打架。妾见过养猫也养狗的,那猫还会和狗睡在一起,感情可好了。”   看出李美人的坚定,赵婕妤也不矫情地说些推三阻四的话,直接说等养了小猫后,有哪里不懂的就问她。   李美人欢快应好。   于是来日,李美人怀中也多了只小橘猫。   姜洛问叫什么。   “婕妤姐姐的叫胖虎,妾就取了个对应的,叫肥猫,”大抵是小母猫都比小公猫更亲人些,肥猫此刻正仰躺着,让李美人摸它最柔软的肚皮,“娘娘您瞧,它小肚子鼓鼓的,一捏一坨肉,可不比别的猫要肥。”   姜洛说:“也别喂太肥,猫和狗一样,吃太胖了不好,容易生病。”   李美人嗯嗯应声:“妾记住啦。”   聊了会儿喂养猫狗,姜洛说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前往万明宫,问可都开始收拾行李了。   佳丽们回答已经开始收拾了,姜洛道:“万明宫谁都没去过,还不知道那边都有些什么。以防万一,你们最好把该带的都带上,不然等到了地方再临时置备,太过麻烦。”   皇后都这么说了,请安结束后,佳丽们连惯常的往御花园遛猫遛狗都不去了,一整个白天全在清点要带去万明宫的东西。   各种衣服首饰,用惯了的茶杯花瓶,拿来打发时间的棋盘话本子,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猫窝狗盆,连逗猫用的小棍子和逗狗用的小圆球都统统装了起来,一副要把整个寝殿都搬过去的样子。   现在是五月下旬,按照先帝那会儿的规矩,一般避暑都是八月秋猎完,才会回宫过中秋。也就是说,她们得在万明宫里住上两三个月。   这样久的时间,搬寝殿好像也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佳丽们清点得更勤快了。   佳丽们如此,姜洛也不遑多让。   她甚至叫人准备了银票,以及一些碎银子铜钱。   万一到时候能出万明宫去街上玩呢?弄月特意找人打听了,说是万明宫坐落在山上,山脚方圆百里有好几座城镇,依山傍水的,景色非常不错。   收拾完,眼看又到了黄昏,姜洛给团团套上绳子,溜溜达达地往西棠苑去。   照例让宫人们在入口处守着,姜洛走到高台下抬头,盛光果然提前到了在等她。   她没上去,招了招手,示意盛光下来。   盛光下来了。   看她没像前次那样抱着栀子,盛光问:“你这是要去栀子园现摘?”   姜洛点头:“栀子园前两日才辟好,你还没去看过吧?”   盛光说:“是没有。”   姜洛道:“那我带你过去看看。”   盛光说好。   因为移栽了不少品种,大叶栀子、小叶栀子、四季栀子等,品种繁多,且都正值花期,更别说有的长得跟棵树似的十分高大,进去后转上那么两转,守在门口的人就望不到里面了。   姜洛当先进入园内,打眼一扫,望见有株的花开得十分喜人,她正要过去,前头影子一晃,盛光也进来了。   以盛光的功夫,他的进入,果然没引起除姜洛以外的人的注意。   姜洛不禁多看了他两眼,暗暗垂涎了下那方便极了的轻功,问他:“你看看你都喜欢哪些栀子?”   尽管这栀子园才辟好,但得益于专门侍弄花草的宫人们的巧手,前两日还有些蔫黄的枝叶,今日已然焕发出勃勃生机。   叶片翠绿,花朵纯白,浓郁馨香飘荡在园中,分外迷人眼。   盛光环视一周,须臾伸出手,就要摘花。   姜洛道:“你等等,得先看看里面有没有虫子。”   盛光说:“怎么看?”   姜洛说:“把花瓣拨开,像这样,”她就近挑了朵饱满的,手指拨开花瓣,里头干干净净的,并没有虫子,“这样的才能摘了给你编花环。”   盛光学会了。   他也没让姜洛自己一个人摘,有样学样地连拨好几朵,确定里面没虫,便折断摘下。   摘着摘着,两人凑到同一株栀子树前。   这株是山栀,有二十来年的树龄,整个比姜洛还要高一头。姜洛挑选完她面前的,抬头见最顶上有一朵开得格外好,她伸长手臂,发觉够不到,让盛光去够。   盛光身高手长,手臂一扬,果然够到。   只可惜这朵开得好是好,里头却有虫子。姜洛看了又看,没舍得丢,拢着裙摆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掰着花瓣往里吹气,还朝地面轻轻抖了抖,试图让虫子都掉下去。   正抖着,就听盛光道:“别动。”   姜洛没动,问:“怎么?”   盛光说:“有条虫。”   划重点,条。   他说的是毛毛虫吧?   但凡女性,鲜少有不讨厌不害怕毛毛虫的。姜洛也不例外。   她瞬间屏息。   盛光折下枚栀子叶片,俯身往她耳畔一勾。   叶片若有似无地划过耳畔,姜洛微不可察地一颤。   顿时也不及看那差点掉到她身上的毛毛虫长什么样,更不顾手里还没抖完的栀子花,她飞快捂住耳朵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盛光正把接住青虫的叶片对折丢掉,见她反应这么大,不由问:“被蛰到了?”   “……没。”   姜洛紧捂着耳朵,又退了两步。   盛光倒站在原地没动,只继续问:“那怎么?”   姜洛摇头,不答话,盛光见状便也不问了。   他捡起那朵被姜洛丢掉的栀子花,学着她刚才的动作继续,直至确定里里外外再没有一只虫子了,他把花放到先前摘的那些里,说:“这么多,应该够了吧。”   姜洛说够了。   但她仍然没有放下捂耳朵的手,也不靠近过来坐下,就那么站在那儿,瞧着像是在忌惮什么似的。   盛光定定看她一眼,笑了。   这一笑,满园盛放着的栀子皆尽被他比下去,花开百样,竟是无一朵比他好看的。   他笑着道:“还没好吗?”   他好像已经知道姜洛为什么一直捂耳朵了。   幸而姜洛扛得住,没红脸,小小声地咕哝了句什么,才揉揉耳朵,放下手,过来了。   到底姜洛并非这本宫斗文的土著,不知道所谓功夫高深,究竟是高深到怎样的一种境界,因此她那句自以为只她一人能听得到的咕哝,实则被盛光听了个一清二楚。   ——“还笑,撩不够了。”   瞥见姜洛耳畔发红,西斜的日光一照,近乎红得透明,盛光眸底笑意更浓,却也没点破,只把锦囊摘了给她,道:“明日要出宫了。”   姜洛正在解锦囊上留的草绳,闻言嗯了声。   他继续道:“万明宫山脚有不少好玩的。”   姜洛说:“咦?你知道?”   他说:“才问过人。听说当地特色小食也有不少。”   姜洛说:“这么好啊?”   盛光说:“若是得闲,你可以带贵妃她们去山脚玩上几日。”   姜洛道:“这个啊,到时候再看吧。”   她没说出万明宫玩,得看皇帝同不同意。   她还记着阿洛讲他姓容。   以前姜洛就怀疑过他是不是皇帝,但三番两次都打消了念头。如今他提起万明宫,又提起让她带贵妃玩,这种驾轻就熟的态度,让姜洛隐隐觉得不对,又想怀疑他是不是皇帝。   可他是皇帝的话,早在她于西棠苑见到他的第一次,他就该看出她不是阿洛。   那是她穿书以来首次遭遇她无法通过宫斗文得知的阿洛的故人,没有经验,因此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她掩饰得太过明显,盛光又不傻,他必然会对她有所怀疑。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不像容奉那样打直球,他也该明里暗里地试探她或是怎样。然而事实是他没有。   即便是到得如今,他也仍旧很自然地同她相处,予她帮助,好像她就是阿洛一样。   那么他到底是不是皇帝呢?   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   姜洛心下想了许多,手中缠草茎的动作却丝毫没停。   及至精心挑选的栀子花也缠完了,她勾着锦囊系带递过去:“好了。”   盛光接过,说:“编得比上次更好看了。”   “熟能生巧,”姜洛抻抻十指,活动了下手腕站起来,“万明宫里可没栀子。等这次的枯了,你不会再叫我给你编新的吧?”   她这话问得很有技巧。   乍听是在问编新花环的事,实则是想知道他会不会也去万明宫。   也不知盛光听没听懂她这话深意,他把锦囊佩戴好,答:“没栀子的话,可以换别的花。”   姜洛:“……你这是想叫我一直给你编啊?”   他抬头,望着她又笑了:“不可以吗?”   都说美色到了极致,足以杀人,姜洛此刻也觉得倘若他再这么对她多笑几下,她耳朵可能又得发烧。   美色误人啊。   姜洛按住想捂耳朵的那只手,很没骨气地说可以。   谁叫他是她救命恩人,还长这么好看,连她这个非颜控都有点受不了。   最终姜洛是强行镇定地离开的。   孰料才出了园子,迎上来的扶玉惊讶道:“娘娘是被蜜蜂蛰了吗?”   姜洛说没有。   扶玉道:“那娘娘耳朵……”   话才说到一半,便见姜洛一个眼神扫过来,扶玉立时住嘴。   但这半截子对话还是叫留在园中没走的盛光听到了。   他眼尾便弯了弯,指腹轻轻抚过锦囊上的栀子。   这花好香。   ……   皇家避暑是件大事。   至少早在数日前,高公公就问了句:“陛下,各宫都去吗?”   当时皇帝正批阅奏章,闻言头也不抬地道:“都去。”   于是临行时,见除去那些上报的,居然还多出几辆车,扶玉问过人,得知缘由,转身同姜洛低声道:“娘娘,陈宝林也要去万明宫。”   姜洛道:“她不是还在闭门思过吗?”   扶玉道:“听闻是陛下说让各宫都去,陈宝林就也从凝云殿里出来了。”   姜洛看了眼那几辆没被上报的车。   不同于穆贵妃薛昭仪等人险些将寝殿搬空,光是猫猫狗狗的各种玩意儿就装了两三辆,更别提旁的,这隶属凝云殿的车则堪称少得可怜,数来数去,也就一手之数。   “她要去就去吧,”姜洛道,“只要她老老实实的,别再整出事儿就行。”   扶玉应是。   待得长生殿那边派了小喜公公过来,说该动身了,姜洛坐进凤辇,比去上清苑时要更加浩荡的车队就此开拔。   万明宫在京城以北三百里,以仪仗的速度,姜洛估摸着得花个四五六七天才能到。   这样久的路程,姜洛才开始她的剥瓜子大业,突然特别鲜明的“嘚嘚”的马蹄声传来,同时一道说话声传入凤辇:“臣弟见过皇嫂。”   是容奉。   姜洛放下瓜子,掀开帘子往外看。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身为皇室中人,容奉自然是会御马之术的。   此刻他穿着便于骑马的装束,气度慑人,英姿勃发。由于是在马上,他略略拱手见礼,道:“此行去万明宫路途遥远,皇嫂可还适应?”   姜洛没回答,只说:“你还真随行了。”   容奉道:“臣弟磨了皇兄好几日,才得的准许。”又道,“皇嫂放心,皇兄没让臣弟住万明宫。”   看来皇帝还知道要避嫌。   姜洛腹诽着,道:“行了,本宫这儿没事,你去找陛下说话吧。”   她很冷漠地说完,同样很冷漠地放下帘子,半点好脸色都不给容奉。   容奉也不恼,朝着帘子说了声是,便策马往前去了。   侧耳细听,听这马蹄声是真的远去,姜洛复又掀帘,看了看前头龙辇,发现和上次一样,还是连个皇帝的后脑勺都看不到。   她蹙了蹙眉。   车队出了皇城,行到正午,于一驿站前停下,略作休整。   姜洛从凤辇里下来时,正好高公公等长生殿的宫人们正簇拥着皇帝往驿站里走,于是姜洛仍然没能看到皇帝长什么样。   她不由又腹诽,她和皇帝的缘分是有多浅,这都共同出行第二次了,她居然连皇帝的后脑勺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这要是让秦苒知道了,估计又得变着法儿地催生,真是想想就头疼。   正头疼着,小喜公公过来躬身道:“房间已经打理好,娘娘请随奴婢来。”   这驿站不怎么大,即使提前做了清场,打扫出来的房间也就只够皇帝和诸位娘娘等人使用,没有魏王的。   容奉便留在了大堂。   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正喝着茶,见姜洛进来,他起身,见礼道:“皇嫂。”   观他神容,客客气气又规规矩矩,还带着点适当的恭敬与疏离,丝毫没有前几日那咄咄逼人的样子。   姜洛睨了他一眼。   要不是她亲眼见过他黑化状态,恐怕她也得以为他其实就是个再正经不过的小叔子。   她便没说话,只颔首,随即便从容奉身旁走过,进入留作给皇后的屋子里。   才坐下,扶玉问:“娘娘是在房内用膳,还是在大堂用膳?”   姜洛说:“大堂人多,在房内吧。”   扶玉这便出去吩咐,扶玉则沏茶,又叫人送些新鲜的点心过来。   姜洛走到屋子另一边,推开窗,正待看看绿色放松放松眼睛,冷不丁一转头,和隔壁房间同样打开窗户的人对上了视线。   她愣了下才回神,盛光居然也在这驿站里。   还在她隔壁!   难不成他真是皇帝?   这念头一出来,姜洛“啪”地关上窗户,转头叫来弄月,压低声音问:“陛下在哪边的屋子?”   弄月说:“在北边。”   还抬起手,指了个和隔壁房间相反的方向。   姜洛问:“没记错?”   弄月答:“奴婢不会记错。”   姜洛又问:“旁边这间住的是谁?”   弄月想了想道:“好像是某个陛下随行之人?”   “那从陛下进入房间到刚才,他有出来吗?”   “没有。才奴婢还见着高公公进去,同陛下说事呢。”   心知事关皇帝,弄月绝不会看错,姜洛挥挥手,让弄月继续忙活。   她则扶着闭合的窗户,暗道这么说起来,盛光果然不是皇帝?   她想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新打开窗户。   隔壁的窗户仍在开着,盛光也仍站在那儿。见她终于又看过来,他拿起一张纸,朝她递了递。   纸上写了行字:“魏王可有欺负你?”   他知道容奉是故意请命随行的。   不对。   他知道容奉在查她。   姜洛沉默一瞬,摇头。   盛光见状,便也点点头,然后又往纸上写字。   这次是问她坐车坐这么久累不累,要是累,就改骑马,贵妃她们也能骑。   姜洛看完了,先摇头再点头。   她不累。知道了。   这时身后响起碗筷摆放声,姜洛一看,该用膳了,便又对盛光点了点头,重新关上窗户。   姜洛于桌后坐下,弄月送人出去,顺便关门,回来说了句:“陛下那边也在传膳了。”   姜洛握着银箸思索良久,总算把盛光是皇帝这个猜测抛到九霄云外。   用过午膳,姜洛没有抓紧时间在床上午睡,而是换了身衣服。   她换了骑装。   现代马姜洛骑得多了,还曾经闲着无聊参加过富二代们发起的玩票性质的马术比赛。那几场比赛,她以极高超的马术接连干倒一大群竞争者,成功拿到了第一。   虽说这第一不是很正规,但好歹也是个第一。现代马她都能驾驭到这个份上,没理由古代马她骑不了。   姜洛神情淡淡地想,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顺便让人同穆贵妃她们支会一声,若嫌坐车无聊,就也更衣骑马。   陈宝林那边也派小太监去了。不过小太监回来复命,说陈宝林婉拒骑马,许是不精御马之术。   姜洛听了,没说什么,倒是弄月嘀咕了句陈宝林不骑马正好,省得贵妃看见她伤心。   于是车队再次开拔,除陈宝林外的佳丽们全换上骑装,或自行策马,或由侍卫在前牵着,欢声笑语一路都没停过。   这其中,得知赵婕妤进宫前曾跟着家父苦练御马之术,李美人好奇同样出身将门,婕妤姐姐和皇后娘娘相比,谁的御马之术更为精湛,便怂恿两人放开来,好叫她们瞧瞧何为英姿飒爽。   赵婕妤闻言,还没来得及开口,姜洛已然道:“婕妤,来,与本宫比一场。”   又道若是胜过她,回头她给胖虎打造个金项圈,上刻“皇宫第一虎”。   未料彩头竟是给胖虎的,赵婕妤笑:“那妾恭敬不如从命。”   话落,立时有宫人递上马鞭,两人接过握在手中,而后对视一眼,同时扬鞭。   “驾!”   两匹马,一枣红一乌黑,竞相追逐般,风一样地向前冲。   且这冲还并非直冲,因为前面乃是皇帝仪仗,得小心不能撞到人,却又不能刻意降低速度导致落后,于是短短一段距离的比拼,不是在堪堪撞到人时令马突然转向,就是操控身下马儿扬蹄人立而起,惊心动魄,又精彩绝伦,围观者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   后头李美人看着,也不叫侍卫替她牵马了,她两腿夹了夹马腹,喊:“皇后娘娘,婕妤姐姐,等等妾!”她边追边喊,“你们两个太快了!”   落在最后的穆贵妃和薛昭仪见状,心神微动,也屏退侍卫,提速追上去。   岂料前方那两人的御马之术是真的厉害,后面三人紧赶慢赶,双方之间的距离也还是越拉越大,根本填不上。   “太快了,”薛昭仪当先放弃追赶,“这等骑术,怕是再练个四五年也赶不及。”   穆贵妃也跟着放慢,喘口气道:“将门出身的就是不一样。”   两人恢复了先前慢悠悠赶路的状态。   唯独李美人还不肯放弃,仍拼命追逐,总算赶在最终输赢出来之时,望见了是谁最先到达终点。   “我赢了!”   姜洛回头,冲落后数丈的赵婕妤笑。   她笑得明媚,也笑得张扬,高高束起的长发被风吹动,一时风采过人,周围目光不约而同全凝聚在她身上。   而看到这个笑容,不远处正和皇帝并行的容奉喃喃道了句:“阿洛……”   才说出这么两个字来,他瞬间回神,当即不敢再看那边,垂首同身边的皇帝道:“臣弟失态。”   皇帝抬眼看看姜洛,再看看他,良久才说无妨。   容奉愈发低首。   那边姜洛放慢勒马,等到赵婕妤追上来,笑着问:“如何?”   赵婕妤也笑,道:“娘娘骑术精湛,妾输得心服口服。”   姜洛道:“婕妤虽输,却也只输本宫几个身位,本宫说打金项圈,还是会打,只是上头的字得改一改。”   赵婕妤问:“改成什么?”   姜洛道:“改成‘皇宫第二虎’。”   赵婕妤哭笑不得。   两人正说着,李美人终于赶过来,大呼小叫道:“好精彩啊!皇后娘娘和婕妤姐姐都好厉害!”   姜洛道:“比贵妃和昭仪快,你这也不差。”   李美人嘿嘿道:“不是啦,是贵妃姐姐和昭仪姐姐见实在追不上,就没追了,妾占了便宜呢。”   等穆贵妃和赵婕妤也慢悠悠地赶到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姜洛夸成花,直言娘娘御马之术堪称后宫第一人,又夸赵婕妤,大赞特赞临危不惧,颇有将门风范。   这么到了傍晚,车队在一处林子前停下,今夜他们需在此处过夜。   林子被先到的御林军几乎是掘地三尺地清理过,不仅没有危险,还非常干净。姜洛下马,接过扶玉递来的水喝了几口,问周边有没有小溪小河之类的。   和御林军一样先到的小喜公公说有条小溪。   “干净吗?”   “干净。太医仔细查验过了,直接饮用也是可以的。”   得知负责晚膳的宫人们已经取了足够的水,姜洛便喊穆贵妃她们,问要不要去洗把脸。   如果不嫌水凉,也可以顺便洗洗头发擦擦身,不然等宫人们烧够沐浴用的热水还要等好久,到时身上的汗早干透,反而更难受。   别说最不怕热的姜洛都出了不少汗,佳丽们亦然。   穆贵妃问:“那边现在可有人?”   小喜公公说没人。   佳丽们这便叫上宫女们,拿了沐浴用的一应物什,去小溪上流清洗。   许是因为白天日头实在太晒,这太阳刚刚落山,溪水并不很凉,反而还有些温热。乘着这点温热,佳丽们褪去衣衫下水,没怎么玩闹,迅速洗完上岸,天也才刚黑完。   宫女们提灯的提灯,帮娘娘擦拭头发的擦拭头发,忽听还在水里泡着的李美人惊呼道:“我捡着一颗珍珠!”   “珍珠?”   姜洛看了看眼前这条小溪。   这小溪委实是条小溪,不过丈许宽,数尺深,也就是还没到旱季,才没断流干涸。且水质过于清澈,连鱼虾都少有,居然还能有孕育珍珠的河蚌?   “你没被河蚌夹到脚吗?”   “不是河蚌啦!是珍珠!打成耳坠子的那种珍珠!”   李美人当下也不泡了,一手按着浴巾,一手握着什么上岸。   她连鞋都顾不得穿,赤着脚跑过来,把手里的东西给姜洛看。   那果然是颗珍珠。   饱满,圆润,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其上留有打孔的痕迹,底下却没打通,的确是被做成了耳坠子。   下午为方便骑马,包括姜洛在内,娘娘们全卸了步摇簪钗,耳坠子也卸了,所以这珍珠绝不是从她们身上掉下来的。   至于在她们过来之前打水的宫人们,也不可能身怀这样上好的珍珠。   这只能是前人留下的。   姜洛遇事习惯往深处想,因此她很快联想到某些不太好的方面。便让李美人赶紧穿上衣服,派了个宫女去喊小喜公公过来。   小喜公公很快过来。   姜洛把珍珠给他看,问:“可知这溪流源自何处?”   小喜公公跟着高公公在御前伺候多年,早修炼成人精,也修炼出一双火眼金睛,因而他一眼便看出这珍珠品相极佳,非富贵人家难有。   当即略微思索一番,指着东北方向道:“若奴婢没记错,这溪流应当源于漳水河。沿上流一直往前,有座漳子山,源头便在那里。”   “漳子山上有人住?”   “有,有个漳子村。不过村里人不多,也就几十户,且世代都是佃农,连新房都造不起,只能维持温饱,十分贫穷。”   这言下之意是说这珍珠绝无可能出自那漳子村。   姜洛点点头,没再问了。   小喜公公倒在走之前说道:“倘若娘娘觉出有哪里不对,可派人前去查探。”   漳子山虽离皇家行宫近,按理说不该有事,但连京城那种天子脚下的地段都时有奇案诡案发生,更枉论这种地方。   假若这颗珍珠当真大有来历,从而牵扯出什么案子来,也不是多不可能的事。   姜洛道:“多谢公公,本宫心里有数。”   小喜公公道:“娘娘英明。”   等再看不见小喜公公了,李美人才发问:“娘娘觉得这珍珠和那什么漳子村有关?”   姜洛道:“只是有个想法。但愿是本宫想多了。”   李美人道:“妾觉得这珍珠多半就是以前也有哪家姑娘像咱们这样下水,一时大意,就把珍珠落在水里了吧。”   姜洛没接话,只摇头。   反倒是薛昭仪道:“怕是不见得如此。”   李美人道:“昭仪姐姐怎么想?”   薛昭仪道:“首先,这珍珠必然不是大意落下,如果是,为何只剩珍珠,坠子却不见了?”   李美人恍然:“有道理。”   薛昭仪再道:“不是大意落下,那就一定是有人故意留下。观这珍珠,品相极好,连我都少有,料想珍珠的主人非富即贵。那么她是出于何种缘故,才不得不丢下这样珍贵的首饰?”   李美人想了想,骇然变色:“刺杀?”   “不一定是刺杀。但凡刺杀,场面必然十分紧张,那等危急时刻,能够记起逃命就不错了,还谈何摘下耳环,抠掉珍珠,未免浪费时间,白白多给人刺杀的时机,”姜洛总算接过话头,顺着薛昭仪的继续说下去,“美人可知人牙子?”   音落,一直旁听着的赵婕妤微微变了脸色。   李美人没察觉到赵婕妤这点微妙的变化,只点头:“知道,民间专做拐人的就叫人牙子。”   她有个贴身宫女就是小时候被人牙子拐到京城,被她母亲买下的。   姜洛道:“本宫觉得,若这珍珠当真别有来历,那么多半是珍珠的主人被人牙子给拐骗,途中人牙子在此,或是在更加上游之处进行歇脚时,珍珠的主人偷偷抠掉珍珠,扔进了水里。”   李美人听明白了:“她是想借由后来人发现这颗珍珠,好去救她吗?”   姜洛颔首。   李美人道:“可是怎么救她呢?咱们只有这么一颗珍珠,连她被拐去哪儿都不知道。”   这回是穆贵妃开口:“倘若真想知道被拐去了哪儿,派人去漳子村一查便知。”   李美人道:“为何是漳子村?”   穆贵妃道:“因为漳子村离得最近。”   听小喜公公方才所言,这条溪流源自漳水河,漳水河的发源地则在漳子山。   而漳子山上有村庄,名漳子村。   这样顺下来,似乎表明珍珠的主人有极大的可能是被拐去了那漳子山。毕竟像这种地处偏远,又家家户户都很贫困的村子,拿不出足够的聘礼娶妻,最是需要从外面买女人来传宗接代。   但仔细想想,这珍珠又不是多轻的东西,寻常的水流根本冲不动。如非发了洪水,否则不太可能从漳水河的源头冲到这里。   穆贵妃难得没笑话李美人,而是连同薛昭仪一起,细细地掰碎了和她说,姜洛也道:“所以本宫才说只是有个想法。”   李美人听得咂舌。   赵婕妤神情则愈发晦暗。   尽管嘴上说只是这么一想,但姜洛还是让人下水,仔细搜寻可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同时也让人去和皇帝说了声,她想派几个御林军去漳子村查探。   皇帝同意了。   于是这晚,一行十人的御林军上马,连夜赶往漳子山。   即使是宫中精心饲养的御马,这一来一回,再加上暗中查探,没个几日工夫是看不到结果的。心知这种时候急也急不来,姜洛把宫人们在水中遍寻无果,仍旧只李美人捡到的那颗能当作唯一证据的珍珠放进随身的荷包里,和佳丽们共同用膳。   而后一夜无话。   待得清晨,车队继续赶路,沿途停下歇息时,但凡遇到水流,姜洛皆是命人下水搜寻,但仍旧一无所获。   渐渐的,连薛昭仪都觉得怕是想错了。   她和姜洛一说,姜洛淡淡道:“杞人忧天总比若无其事来得好。”   薛昭仪被这话惊醒,面上腾起红晕,是羞愧的:“妾不及娘娘慧眼,妾惭愧。”   旁边李美人看看薛昭仪,再看看姜洛,又看看虽没说话,但很明显很是赞同姜洛话语的穆贵妃,最后看了看这两日十分不对的赵婕妤,总算暗自下定决心,等晚上扎营,她也叫她的人下水去找。   然而等到了晚上,之前还远在另一端天际的乌云极猛烈地席卷而来,狂风暴雨跟着转移而来,河水也猛涨,正擦洗身子的佳丽们懵了。   还是姜洛道:“快上岸!”   佳丽们这才匆匆起身,往岸上去。   孰料雨势过大,使得在水中行走变得艰难。加上河底铺了诸多光滑的鹅卵石,一个不察,便是跌倒下去,起都起不来。   当中更有人磕到了腿脚,鲜血融入水里,疼痛难忍,便更加起不得身。   这暴雨来势汹汹,岸上的宫女们有的跑去拿伞,有的要下水过来扶,赵婕妤却道:“别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赵婕妤把已经来到她近前的宫女往岸上一推,自己也飞快仰身躺倒。   她才躺下,便听“砰”的一声巨响,一棵被从河流上游冲刷过来的树干重重撞在刚才宫女落脚之处,把那截河堤撞成了烂泥。   躲过一劫的宫女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下一瞬,反应过来,高声叫喊:“快去叫人过来!婕妤她们有危险!”   扶玉和弄月也手挽着手,冲河里喊道:“娘娘!娘娘您在哪儿?”   然雨势越来越大,密集如帘,沉重的雨水当头砸下,连睁眼都难,更看不清河中景象。   依稀只听得到哗啦不断的雨声中,传来姜洛的一句:“危险!都回去!”   接着便是愈发响亮的雨声,再听不到姜洛她们半点动静。   及至终于有御林军赶到,顶着暴雨下河,沿河搜寻到天亮,竟也未能发现皇后等人的踪迹。   熬了整整一宿的扶玉闻言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绝对想不到,为了在零点前赶完这章,蠢作者她爆发了多大的潜力QAQ   ——   看完最新评论跑过来加句话,不虐的,虐皇帝也不可能虐她们,谁都不会出事的,大家安心啊   这个支线只是有点小波折,一能更加细化婕妤和美人,二是为了增进后妃们的感情,三是引出后续内容,四是给掉马做铺垫……这是一箭四雕的完美剧情!! 第35章 哄她   “娘娘……”   头顶是暴雨如注, 下方是湍急如涛,磕破了腿的李美人跌坐在河中,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伸手一抹, 脸上全是水, 一时竟不知是泪还是雨, 抑或是迸溅而起的河水。   她下意识要找姜洛,眼睛却被冲得根本睁不开。   “皇后娘娘!”   她又喊,嗓子里都带着哭腔。   她边喊边闭着眼乱摸, 不期然摸到谁的胳膊, 她迅速抓紧了, 不肯再放。   好在被抓住的人没有推开她,反而伸来另一边胳膊,把她整个人从河里提了起来。   不仅如此, 对方还在她耳边大声问道:“你怎么站不起来?你磕到哪儿了?”   听出这是赵婕妤的声音,李美人不知道刚才有棵树干险险从赵婕妤身上横过去, 只跛着流血的那条腿靠着赵婕妤站稳了, 答道:“我, 妾磕到腿了,好疼……”   “先忍忍, ”同李美人相比, 赵婕妤此刻镇定极了, “咱们先上岸。”   李美人张张嘴, 正要应好,就感到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吹得人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河水愈发汹涌澎湃,那等冲击的力道, 仿佛有谁握着锤子使劲抡砸双腿,李美人身子晃了晃,又跌了下去。   这次赵婕妤也没能站稳,和她一起跌入河中。   不知可是这条河上游的河堤被冲垮,之前坐着才只到胸口的水面,此刻俨然要没过脖子。李美人被呛了两口水,她慌乱地咳出来,登时吓得不敢再哭,只死死抓住赵婕妤。   她拼命地想站起来,却无论如何都站不住。甚至因为过度的挣扎,她能感到自己和赵婕妤被冲出了原地,顺着水流漂了出去。   “婕妤姐姐,”她恐慌极了,一手抓着赵婕妤,另只手又开始胡乱地摸,嘴里也胡乱喊起来,“姐姐,娘娘,娘娘你在哪,救命……”   然而除了身边的赵婕妤,始终没有人回答她。   好像这片天地间,只剩她们两个。   她不死心,继续摸,摸到水草,摸到树枝,还摸到像是衣服一样的布料,她随手塞给赵婕妤,转手又要去摸,却撞上块棱角尖锐的石头,瞬间疼得龇牙咧嘴,整只手都僵了。   不用看都知道,她的手绝对流血了。   李美人长到这么大,哪受过这么多的伤。但她强行忍了忍,忍住了疼,也忍住了眼泪,她继续摸,接连又摸到好些布料,一股脑儿全给了赵婕妤。   直让赵婕妤怀中塞满布料,大声说再多就抱不住了,李美人才停止摸索,然一颗心仿佛坠入冰窖里,凉得不行。   过了这么久也没摸到第三个人,难道她和婕妤姐姐已经被河水冲出很远了?   她和婕妤姐姐不会死吧?   正当她心生绝望,又被呛了口水时,“啪”的一下在狂暴的水声中毫不引人注意的轻响,她受伤的左手被握住了。   那一刹那,她又是疼极了,又是高兴极了,因为她终于听到姜洛的声音。   她甚至觉得这声音简直是天籁。   只听姜洛问道:“是美人和婕妤吗?”   “是!”李美人回神,边咳边大声答道,“原来娘娘你没和我们冲散吗?”   姜洛道:“没有。”   许是姜洛的出现给了李美人莫大的勇气,又或许姜洛就是她的主心骨,总之她回了更多的神,也有心问了:“贵妃姐姐和昭仪姐姐呢?”   “本宫在这儿,”更左边传来穆贵妃的声音,“昭仪也在。本宫数了,五个人都在。”   李美人道:“都在?都没受伤吗?”   穆贵妃说:“没有。倒是之前看见你摔倒,可碰着哪儿了?”   李美人道:“碰着腿了。不过没事,妾不疼。”   心知眼下这种被水流带得停不下来,只能抱着树干才能勉强不被冲散的状况,再疼也只得忍着,穆贵妃道:“不疼就好。等雨小了,咱们就上岸,到岸上了再说。”   李美人吸吸鼻子,应了声好。   听出她似乎是哭过了,姜洛道:“别哭,本宫在呢。”   这话说得李美人没能绷住,新的眼泪哗地流出来,声音也变得哽咽了。   她哽着道:“皇后娘娘,妾好怕。”   姜洛道:“不怕,有本宫在,谁都不会出事的。”   说完,用力把李美人和赵婕妤拽过来,让她俩也抱住树干。   赵婕妤怀里满是不知名的布料,腾不出手抱树干,李美人刚说让她扔掉,姜洛道:“不能扔。扔了就没衣服穿了。”   之前下水,她们身上都只围了浴巾,别的什么衣服鞋子都没有。   更不用说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就算停了,她们围着条浴巾也没法到处走动求救,只能靠这些布料救急。   李美人一听也是,便让赵婕妤把布料分成几份,每个人都分担了些系在身上,赵婕妤总算能抱住树干。   头顶暴雨不停,下方湍急不歇,腿和手疼到麻木,但李美人却很高兴,她们不会死。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打从心底里觉得只要娘娘在,只要她们五个人没分散,就绝对能从这困境中脱离出去。   她抱树干更紧了。   多亏水流持续不断地推着她们往前漂,连着抱了数个时辰的树干,她们也没脱力,甚至还有空说话,免得谁松懈了,失手掉下去。   毕竟脚下已经碰不到任何东西,往深处探了探,也全是水。   薛昭仪说经过刚才那个丈许高的小瀑布,她们或许已经漂到真正的大河。   大河。   李美人第一反应就是小喜公公说的那条漳水河。   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薛昭仪沉吟道:“来前未能看万明宫的地图,我也不知道先前那条小河走势如何。”   且这一路全靠树干被水推动,方向混乱,只知道时而往左,又时而往右,还时而打着转往回走,完全无法分辨东南西北,就更不知道那条小河可连通漳水河了。   “但愿是漳水河吧,”薛昭仪最终还是说道,“皇后娘娘不是派了御林军去那漳子村吗?若是好运,兴许咱们能碰到御林军。”   果然,她这样一说,李美人立马就高兴了。   倘若真那么好运碰到了御林军,脱困就变得再简单不过。   过了不久,雨势终于稍小了点,暗沉了一整夜的天色也开始发亮。借着天光,总算能堪堪看得清周围景物,姜洛左右环顾数遍,抬手指了个方向:“那边水流不急,咱们游过去。”   “好。”   五个人都是会水的,即便像李美人伤了腿游不动,她也使劲蹬着没受伤的那条腿,尽可能地往姜洛指的那处游。   奈何此刻身处的河段水流没有变化,还是又急又凶,往往才游出一点,就又被推回原地。但没一个人气馁,她们不停地划水,被推回来了,就重新过去,再被推回来,再重新过去。   如此重复许久,功夫不负有心人,赶在雨势又变大前,她们终于借着树干的重量来到那处水流较为平缓的地段。   这里当真是平缓。   比起刚才那一直推着人往前的力道,这里的水流跟闹着玩儿似的。   稍稍喘了口气,她们松开树干,互相拉着往岸边游。   五人中,姜洛水性最好。她游在最前面带路,嘱咐身后的李美人道:“抓紧了,千万别松手。”   李美人嗯嗯应声,抓姜洛抓得死紧。   穆贵妃三人也紧跟在后。   这条河委实是条大河,姜洛游到离岸边只剩丈许远,才觉出踩到了河底。   她没有立即站定,而是又往前游了几下,才稳妥地站稳,随后拽着李美人往岸上走,边走边看身后,让穆贵妃三人也谨慎些,别临到头又被冲走。   穆贵妃三人很听话地跟着游了游,方踩着河底走起来。   不走不知道,一走才发现泡了一整夜,脚都软了。   等到五个人全部上岸,尽管地面被雨浇得泥泞,一脚下去脏兮兮的,但李美人还是没能忍住,瘸着腿狠狠踩了几脚,方确定自己是真的上岸了。   踩够了,她回头,身后大河宛如河神发怒,水色浑浊,波涛汹涌,浪涛掀得比人还高,她曾见过的暴风雨下的海面都不如这条河更骇人。   “走吧,”姜洛说,“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这一夜消耗了太多体力和热量,再不找个干净的地方生火休息,怕是还没碰到御林军,五个人就全病倒了。   佳丽们应了声,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万明宫所在之地群山绵延,层峦叠嶂,眼下她们就身处其中一座山峰的半山腰处。   因为担心山洪和泥石流,姜洛没沿着河边走,而是带着佳丽们往山林那边走。走到天色大亮,总算找到个能躲雨的山洞。   为防山洞里有野兽,姜洛让佳丽们在外面等着,她则握着随手捡来的木棍独自进入。   进去才发现这山洞像是经常有人落脚,里面不仅堆着些树枝和茅草,还有用于做饭的锅碗瓢盆,连生火用的火折子都有。   姜洛点燃树枝,去到最深处查探,见这里确实没有人,才扬声喊佳丽们进来。   而后便是生火烧水烤衣服,顺便给李美人处理伤口。   直到这时,李美人才知道其实赵婕妤也受伤了。   是推开宫女,躺倒躲树干时,被树干撞到了额头。   不过只是撞出了些淤痕,没有流血,因此赵婕妤一直没说自己受伤,这会儿散开头发烤火,才叫大家察觉。   “婕妤姐姐不疼吗?”李美人问。   “早就不疼了,”赵婕妤答,“没出血,过两日便能下去了。”   李美人瞧着,仰起脸往她伤处细细地吹了几口气,企图能让淤青早点消散。   赵婕妤笑,伸手揉了揉李美人脑袋。   看经过这遭劫难,佳丽们关系比之前更加亲近,姜洛收回目光,继续烤衣服。   说来也是神奇,李美人摸到的那些布料,不是她们的,而是宫女的。   倒不是有宫女昨晚也下水净身,才把衣服留在岸上,暴雨又把衣服冲进河里,姜洛猜想应该是宫女们准备洗衣服的时候遭逢暴雨,急着躲雨,就没顾得上衣服,这才叫李美人捡漏。   李美人真是个小红手啊。   姜洛感叹着,又想捡漏了宫女的衣服也好。   这暴雨下了一整夜,到现在也没有要停的趋势。皇帝派出去的那队御林军如果在昨晚之前没到漳子村,那么这会儿估计也正像她们这样躲雨,所以短时间内,她们应当碰不到御林军。   碰不到御林军,那就只能找别的人求助。   姜洛倒也不是没想过在这山洞里等皇帝派人来救她们。   一则在进入山洞前,她没留下记号,因为不论留下怎样的痕迹,外头的暴雨都会冲刷得一干二净;   二则这山洞里没有食物,刚才她看了一圈,也没找见打猎用的工具。加上雨天动物鲜少出没,打猎难度加大,她们不生病还好,如果生了病,只靠寻来的野果充饥不太可行,必须得离开山洞,去有人烟的地方。   但这穷山僻壤的,佳丽们本就是美人,再衣着华丽地去求助,难免碰到色胆包天利欲熏心的。届时才出虎穴又入狼窝,那将是真正的困境,非简简单单抱根树干就能扛得过去的。   所以考虑种种,这些并不华丽,甚至显得有些朴素的宫女衣服,堪称眼下最为珍贵之物。   姜洛想着,把衣服翻个面,力求待会儿穿着干衣服睡觉。   再看佳丽们,她们也正翻动衣服,其中穆贵妃更是不拘小节地把身上的浴巾也脱下来一块儿烤。   穆贵妃这一脱,就如那回薛昭仪和她共浴,说她身子漂亮,大家不约而同地全盯着她看,特别是李美人,眼睛里几乎能冒出火来。   “贵妃姐姐身材好好,”李美人眼馋极了,那酥软翘挺,不用摸都知道手感一定很好,“妾也好想有这样的身材。”   穆贵妃面不改色道:“你还小呢,再等个两三年吧。”   李美人道:“就怕再等两年,妾也还是这样。”   她抬手按住胸口,又小又平,不及贵妃一半妙。   遂叹息一声,继续盯着穆贵妃瞧。   穆贵妃仍旧面不改色。   等浴巾烤干了,她找来山洞里磨尖了的石头,把浴巾裁成数份,做成了简易版抹胸。   “先将就着穿吧,”穆贵妃当先拿起一件穿上了,乍看挺合身,“还望娘娘和诸位妹妹别嫌弃妾的手艺。”   姜洛接过,正要脱掉浴巾穿上,却临时反应过来,说道:“别喊娘娘了,喊夫人吧。”   “夫人?”   穆贵妃没能立即领悟。   还是薛昭仪道:“娘娘是怕遇着人后,身份说漏嘴,被有心人利用就不好了。”   姜洛颔首:“出门在外,又只有咱们几个,防人之心不可无。”   佳丽们这便开始统一开口,姜洛是正室夫人,她们几个是姬妾,随家人避暑游玩,不慎被暴雨冲散,身上也无财物,便想借住一晚,待家人寻来再作报酬。   如此,等衣服烤干,佳丽们喊夫人也已经喊顺口,轻易不会叫外人觉出她们的真实身份。   “喝点热水就睡吧,”姜洛道,“等醒了再出去找找看有没有野果子吃。”   佳丽们此时确实困意大过饿意,闻言都应下,连最不顶饿的李美人都乖乖灌了两大碗热水,揉揉肚子躺下了。   姜洛昨日下午没骑马,在凤辇里睡了一觉,因而熬到现在也精神尚可。她抱来树枝,往洞口铺了些,以防睡熟了听不到外人进入的动静,又往火堆里添了些,确保烧上几个时辰也不会熄灭,才把烤干了的浴巾披在身上,准备睡觉。   恰在这时,李美咕哝了几句梦话,蜷着身子往赵婕妤怀里钻。   赵婕妤许是刚睡着,还未入梦,很快就被钻醒了。   睁眼见是李美人嫌冷凑过来,她便没推开,小心翼翼地把人往怀里揽了揽,浴巾也撑开盖好,方重新闭眼。   这边李美人抱着赵婕妤取暖,那边穆贵妃和薛昭仪也头挨着头,姜洛扯了扯浴巾,暗叹自己孤家寡人,便也睡了。   醒时天还亮着,雨也没停。   并且观其架势,似乎一整个白天都没停过。   姜洛坐起来,揉了揉有点发疼的太阳穴,突然两道身影从雨里冲进来,其中一人惊喜道:“你们猜我方才回来的路上捡到了什么?我捡到了两条鱼!就在水坑里,还活蹦乱跳的!”   这说话的口吻听起来像是李美人,但声音却不像李美人,反倒像是穆贵妃的。   姜洛抬头一看,还真是,穆贵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竟和赵婕妤一起出去找吃的了。   赵婕妤解开身上用藤蔓和叶子做成的简易蓑衣,把满满一兜子的野果野草放到地上,笑着道:“有了鱼,就能做鱼汤吃鱼肉,更容易取暖。我还寻着了几株草药,待会儿熬上一碗,李妹妹喝了就能好了。”   草药?   李美人病了?   姜洛转头去看李美人,就见后者神色有些恹恹,一摸额头有点热,一问也说手脚没力气,姜洛估摸着应该是伤口泡水导致的低烧。   “没事,不舒服就再睡会儿,”姜洛顺了顺她额发,“等你醒了,药好了,鱼也好了。”   “那夫人,妾睡了。”   “嗯,睡吧。”   姜洛喂她喝了小半碗热水,拍着她背哄她睡觉。   等她睡着了,姜洛起身漱口洗脸,过去帮赵婕妤择菜。   未料皇后竟会做这些,赵婕妤拦了拦,见拦不住,便笑道:“夫人今日和往常格外不同。”   姜洛道:“没想过我也会哄人睡觉,还会择菜做菜?”   赵婕妤这回惊讶了:“夫人连做菜也会?”   姜洛应道:“会。这两条鱼我来做,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赵婕妤又笑了笑:“那妾就等着享口福了。”   姜洛却摇头:“没调料,别腥得你们吃不下就行。”   话是这么说没错,用磨尖的石头把鱼处理好后,姜洛拿了一条煮汤,汤里加了不少野菜和野果的汁水;另一条也细细涂抹了野果汁水,才插上树枝,放火上烤。   这一煮一烤,奇异的香味很快便充斥了整个山洞,香得李美人都睡不着了。   “好香,”她还闭着眼呢,就下意识耸动鼻子,人也坐了起来,“做好了吗,我想吃。”   从小到大都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菜都没择过的穆贵妃正和薛昭仪坐在旁边吃果子,闻言道:“还没有。你不难受了?”   “不难受了。”   李美人总算睁开眼。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姜洛手里那条用树枝串着的烤鱼,吞了吞口水,说:“妾敢拿妾的脑袋打赌,这条鱼一定很好吃。”   穆贵妃嗤道:“谁还能要你的脑袋不成。”   见李美人醒了,赵婕妤看看药,也熬得差不多了,便盛出来让她喝。   李美人闻了闻,又伸舌头舔了下,顿时整张脸皱成一团:“赵姐姐,好苦啊。”   赵婕妤道:“良药苦口。没找着甘草,这儿也没糖,凑合着喝吧。”   李美人哎了声,把药吹凉了,捏着鼻子一气喝完。   才咽下,正吐着舌头散味,不妨一小块温热的东西碰到舌尖。她下意识卷入口中嚼了嚼,又酸又甜,鲜香逼人,一下子就把药味儿给盖了过去。   “好吃吗?”姜洛问她。   “好吃!”刚才还皱得不能要的脸,瞬间就焕发出光彩来,“这是妾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鱼了!”   “那么苦的药也没把你这张小嘴儿的甜给压下去。”   姜洛戳了戳她酒窝,叫她去洗把脸,再洗个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李美人快快乐乐地去了。   等她回来,果然鱼汤煮好,烤鱼也熟透。   尽管只是用了野果的汁水进行调味,别的什么调料都没用,但这酸酸甜甜的吃起来,比意想中的还要更加爽口。   听着姐姐们赞夫人厨艺了得,李美人这回来不及赞美,她只顾着吃,越吃越觉得手脚都有力气了。   甚至她觉得,宫里御厨做的鱼,都没这两条好吃。   李美人吸吸鼻子,心想这大概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她们五个都是女性,除李美人外,就连姜洛的饭量都不怎么大,因此两条鱼并没有不够她们吃的,最后放下用树枝掰成的筷子时,连野菜都还剩了些。   问过其他人,都说饱了,吃不下了,姜洛便把野菜全拨给李美人,叫她多吃点,病能好得更快点。   李美人十分感动,拍着胸脯说明日保管比穆姐姐捡到的鱼还要更活蹦乱跳。   姜洛笑着又戳她酒窝。   饭后重新烧水,顺带又给李美人熬药。因为李美人才喝过不久,这次的药熬得慢,赵婕妤边把控着火候,边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姜洛看出点门道,问:“这是山洞周围的地形吗?”   赵婕妤说是:“家父以前教过妾不少行军途中常用的技能,其中就有根据地形来判断方位、山脉和河流走向,便于扎营打猎。”   姜洛道:“你觉得咱们现下在万明宫的哪边?”   “东边,或者东南,”赵婕妤在地上画了个圈,代指她们此刻所在地,“妾认为薛姐姐和李妹妹说得不错,送咱们来的那条大河,就是漳水河。”   这话一说,其余几人也都围了过来。   李美人正吃果子,含糊不清道:“不会吧,真叫妾说中了?”   赵婕妤道:“不止如此。妾还认为,漳子山或许离咱们不远了。”   离开京城后,她们的车队一直走往北的官道,即使中途为了方便扎营,稍微偏离了些,也很快就会回到原定的道路上。   京城离万明宫本就不远,行了那么几日,眼看只剩一日的路程,她们却被条走势为由西向东的小河带走。   小河细长,水势也没后来的大河急,她们漂了很久才通过小瀑布并入大河。到这里,她们已经身处万明宫的东南方,而大河的走势为由北向南,也就半个时辰左右,她们上岸,在这个山洞里歇息,但仍旧没有偏离东南方。   再加上小喜公公说漳子山时,指的是东北方,那么由此可见,那条大河毫无疑问就是漳水河。   漳水河的源头有漳子村,她们完全可以沿河岸逆流而上,去漳子村等御林军。   听完赵婕妤的解说,李美人想了想,道:“为什么不在这里等呢?”   赵婕妤道:“这里离岸边太远,陛下若派人找,只会沿途搜寻,不会深入山中。”   昨晚那样大的水,也就是夫人反应快,抱住了树干,否则换成是她,也多半会认为被水冲走的人没救了,即便找,也只能是寻找尸体。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除非陛下认为她们没死,否则绝无可能派人来离岸如此之远的山洞里找人。   “妾懂了,”李美人点点头,“妾赞成去漳子村。”   穆贵妃说:“我也赞成。”   薛昭仪也赞成。   姜洛道:“那就等明日,看李妹妹还发不发热。若不发热,咱们就动身。”   佳丽们应是。   都才睡醒不久,也不困,留李美人和薛昭仪在山洞里,其余三人出去揪做蓑衣的藤蔓和大叶子。   不过在姜洛发现了个野生的荷塘后,三人就把之前摘的大叶子抛弃了。她们不仅折了足够多的荷叶,还下去捞了早熟的莲蓬和一小截莲藕。   “这山里的东西熟得也太早了吧,”明明手里正握着甜果子,李美人却对着带回来的莲蓬和莲藕流口水,“妾不用吃都知道,这莲子和莲藕一定有种宫里没有的清香。”   赵婕妤学姜洛那样戳李美人的酒窝,道:“这莲藕还没成熟呢。”   李美人问:“没成熟的不能吃吗?”   赵婕妤说:“能吃,但是味道不太好。”   李美人道:“妾不怕!夫人的手艺那么好,夫人一定能把莲藕做得很好吃!”   旁边正捋藤蔓叶子的姜洛闻言,睨了李美人一眼,道:“生着病也不妨碍你贪吃。”   李美人嘿嘿地笑,捧起果子咔嚓咔嚓。   等她喝完第二碗药,顺带吃完手里最后一个果子,她自觉力气恢复了,便卷起袖子,加入手工编织斗笠蓑衣的大军里。   斗笠最好做,拿藤蔓穿过荷叶打结,戴在头上不会被风刮掉就行。   蓑衣也不难,照旧是用藤蔓穿过一层荷叶,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最后左右各留出用于系带的一截,在穿孔处打好固定的死结便可。   都是高门贵女,做女红厉害,做这两样也不在话下。   只是慢工出细活,她们做到了深夜,又结合树枝、藤蔓与荷叶给火把做了个斗笠,举着出去逛了圈,顺便又摘了些果子捡了条鱼。   回来时,只没法挡住的双脚被雨打湿,身上则都是干的,雨水并没有渗透三层的荷叶。   大家对此感到非常高兴,这荷叶太好用了,明日动身前得再去摘些留作备用。   可惜荷叶不很结实,否则她们连鞋子都能做出来。   “好了,都洗洗睡吧,”姜洛把那条鱼养在山洞外的小水洼里,明天早晨就吃它了,“暂且不知道得翻过几座山才能到漳子山,咱们明日要早点起来赶路。”   佳丽们齐声应是。   与白天困倦又疲惫,还多多少少地带着担忧入睡不同,这夜佳丽们俱都满怀对明日的期待,连做梦都是到达漳子村后,正好遇到那队御林军的美好场景。   醒来后,个个精神奕奕,尤其是得知姜洛正在煮加了莲子和莲藕的鱼汤后,就更加活力十足。   李美人挺着胸道:“妾的病好了!腿也不跛了!”   到底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有什么伤都好得快,说完在姜洛跟前来回走了两趟,健步如飞,跑步也不在话下。   姜洛道:“既然你好了,那我安排你一件事。”   李美人立即止步:“夫人请讲。”   姜洛指着昨晚没用完的放在角落的荷叶和藤蔓对她道:“做几个包袱皮,等你赵姐姐她们回来有用。”   李美人这便过去编包袱皮。   姜洛则守着鱼汤,时不时拿起颗野果子往里挤汁水。   等赵婕妤三人回来,姜洛的鱼汤好了,李美人的包袱皮也做好了。   喝完鱼汤,把采摘的新鲜荷叶、莲蓬莲藕、野果野菜以及新捡到的鱼等分门别类地用包袱皮裹好,她们留下一支绾发的玉簪,以此拿走了山洞里磨尖的石头和一口锅以及两个碗,便挥别这个予她们庇佑的山洞,遥遥沿着漳水河的流向,往其源头进发。   这途中,料想是漳子村的人会过来打猎,抑或是附近的别的村子会过来,她们不仅发现了同样有人落过脚的新的山洞,还发现了一个小木屋。   小木屋里甚至储存了少许干粮。   尽管这干粮不像宫里的那样精细,但对于连吃好几顿鱼,觉得自己快要成鲤鱼精的李美人来说,这干粮不啻于王母娘娘的蟠桃。   这使得她对漳子村的观感逐渐发生改变,想了想对姜洛说道:“夫人,妾觉得那颗珍珠的主人,应该不是被拐到了漳子村。”她捧着碗,吃得一脸的陶醉,“漳子村民风淳朴,又这么心地善良,他们不会做买卖女人的事。”   姜洛听了,没说话,只和穆贵妃对视一眼。   两人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情绪。   小木屋过后,她们照例留下簪子,换走了小木屋里剩余的干粮和所有的草鞋,以及两柄打猎用的长矛。   多亏了这些草鞋,她们翻过整整三座大山,脚底也只磨出水泡,而没有磨出血;也因为多了长矛,她们的饭菜不再仅限于鱼,多了些别的花样,没让李美人上演活人大变鲤鱼精。   然后在接连七日的暴雨终于变小,变成了大雨的这天,下午时分,大雨暂歇,她们也暂停脚步,仰头望着前方的七彩长虹。   “真漂亮啊,”李美人痴痴地看着,“妾刚才还很累的,但看到这个,一下子就不累了。”   穆贵妃道:“你当然不累了,喏,你的漳子村已经到了。”   李美人果然瞬间变得精神:“漳子村?在哪?”   穆贵妃道:“往左,然后再往下。”   李美人依言往左往下。   但见左下方,长虹左端的尽头,赫然正是漳水河的源头。   到这里,漳水河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宽阔浩大,它变得很细,像是她们离京第一日扎营的那条溪流一样。   这细细的河流静静流淌在山野之中,两旁坐落着或大或小、或高或低的房屋,远处则是整齐的田地,还有几洼池塘。隐约有犬吠声传来,可以望见有人正从那些房屋中走出,迎接这迟来的雨过天晴。   如此世外桃源,又安宁祥和的村子,瞬间就把李美人给虏获了。   她很开心地对姜洛说:“夫人,您看,我没说错吧,漳子村虽然贫穷,但民风很淳朴!”   姜洛照旧没接话,只淡淡笑了下:“好了,趁天色还早,咱们赶紧下去吧。”   李美人应好,摘掉斗笠,背着荷叶包袱走在最前面。   沿山路下到村子里,入目所见,比在山上时看到的更加细致。   像李美人就看到这儿的小孩子很活泼,很不怕生,这儿的大人们也很热情,得知她们与家人失散,直接就叫人去喊村长,说村长家房子大,能住得下她们这么多人。   李美人听着,连说村民们都是好人。   当然,她没忘记问这是什么村子。   “……漳子村,”为首的老人笑得满脸皱纹,“这山叫漳子山,水呢,就叫漳水河。”   李美人更开心了:“果然是漳子村!”   听到这儿,姜洛不动声色地收回暗暗打量的目光。   她的直觉没有出错,这漳子村就是和那颗珍珠的主人有关。   甚至于,这村子里所有的女人,年轻媳妇,年长婆子,全是通过人牙子买来的。   而倘若再往更深处去想,这个漳子村,恐怕是个实打实的拐卖村,除女人外,其余人全部都是人牙子。   姜洛转头看向穆贵妃。   穆贵妃也正看过来,对姜洛微微点了下头。   显然她也察觉到这村子男多女少,而那些露了面的女人,大多都面色麻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隐可见捆绑乃至是殴打的痕迹。   更别提望向她们这些外来者时,已经彻底麻木了的年长者不说,较为年轻一些的女人们,那眼眸中流露出的或哀伤或乞求的目光,无疑坐实她们并非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她们是被骗、被哄、被拐来的。   穷山恶水出刁民……   和一个目光格外麻木,却又阴鸷得让人觉得仿佛下一瞬就能暴起伤人的少妇对视后,姜洛垂下眼,不再看这些女人。   这时,村长过来了。   和先前的村民们一样,村长甫一看到她们,就扬起笑容,不能更热情。   李美人就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   便也无需姜洛出言,她十分自觉地上前,同村长攀谈。   她按照之前大家商定好的,把和家人走散,等家人来寻的话说给村长听,村长哈哈一笑,摆手道:“要什么报酬!不过借宿一晚,不值当给报酬。”   李美人道:“值当的,我们已经好久没住像样的屋子了。”   村长笑道:“老夫的儿子和儿媳都去城里了,家里空得很,就我和老伴儿两个人。你们今晚可以好好歇歇,多住几天也不碍什么。”   李美人笑得乖巧:“那就先谢谢村长啦!”   说话间,村长领着她们往村子里走,村民们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副对外来者很感兴趣的样子。   村长边走边说:“看你们这么年轻,应该还没嫁人吧?”   李美人说:“已经嫁人了!”   村长回头看了眼姜洛,说:“嫁人的是这位吧?气质很不一样。”   李美人说不是:“这位姐姐是正房夫人,我们几个都是后来才抬进门的。”   村长这才知道李美人口中的四位姐姐,并非真正的姐姐,而是嫁给同一个男人的那种姐姐。   村长面上笑容没变,只说:“哎呀,这么早就嫁人了啊。”   李美人此刻正是对漳子村好感愈深的时刻,不像姜洛那样看出村长眼神微变,只接话说不早,村里的小媳妇们瞧着年龄跟她们也差不多。   这么聊着,到了村长家,村民们在门口观望一阵,总算离去。   如同村长所说,家里只他和村长夫人,并没有别的人。村长给她们引见了村长夫人后,便和村长夫人去做饭,笑呵呵地说让她们尝尝漳子村特有的美食。   一听到美食,李美人馋得不行,重重点头。   不过真等美食做好,她也没能吃到,她被赵婕妤拉着去给腿上药了。   于是她便也没有体会到什么叫作当面吃完转身就吐。   至于原因,也无非是饭菜里被下了药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小看后宫的女人们,人类的求生欲本就很强,再加上有经验的婕妤和洛洛,以及亲妈作者悄悄给开的后门,不出事是必然的√   ——   吃了两粒布洛芬才撑完这章   废了废了,真的废了,女人为什么要痛经,啊啊啊啊此生无法承受之痛 第36章 下药   彼时赵婕妤和李美人在西侧的卧房, 隔着道布帘子的堂屋里,姜洛三人正同村长和村长夫人周旋。   在李美人眼中,朴实善良又热情好客的村长两口子端来热腾腾的饭菜, 一面摆放到桌上, 一面笑道:“都是自家种的菜, 上不得什么台面,夫人别嫌弃。”   姜洛闻言,牵唇浅浅一笑, 显得温婉知礼, 一派出身高门大户的矜贵风范。   她这副模样, 看得村长眼神又是微变。   旁边的村长夫人许是不及村长擅于伪装,很快低下头去,唯唯诺诺的, 唯独那双生满了茧子的手握得死紧。   姜洛佯装没察觉到这两口子的异常,只道:“多谢村长。”   村长笑道:“夫人太客气了。”   然后让她们赶紧尝尝, 凉了就不好吃了。   心知不亲眼看到她们把饭菜吃进嘴里, 村长是不会罢休的, 姜洛给离她最近的穆贵妃递了个眼神,便拿起筷子, 当先夹起块腌肉。   她仔细看了看这腌肉。   小喜公公说漳子村家家户户俱都十分贫穷, 只能勉强维持得住温饱。像肉这种对他们而言极其昂贵的食物, 过年都不一定能吃得到。   可眼下, 村长家不仅给她们做了腌肉炒菜,还煮了一大盆肉汤,言道如果不够吃,锅里还有。   当然,不止是肉, 村长他的穿着打扮,以及村中其余男人,那种堪与她们身上由宫中赏赐的宫女衣服相提并论的布料,绝非世代佃农的人能穿得起的。   反观村长夫人,身上粗布缝缝补补,全是补丁,瞧着也就比乞丐体面点,再多的就没了。   庙小妖风大,这漳子村当真是别有意思。   在村长看似寻常,实则暗含紧张的注视下,姜洛打量完这块看起来香得很,闻起来也极其喷香的腌肉,正要送入口中,却又停下,抬眸对上了村长。   村长顿时敛了笑,搓搓手,不能更老实巴交:“夫人怎么不吃?可是嫌肉太老了?”   姜洛道:“这倒不是。只是想问您两位不一起吃吗?”   村长忙道:“村里吃饭早,老夫与老伴儿雨停前就已经吃过了。”   姜洛含笑说了句那就却之不恭了,接着总算启唇,将那块腌肉送入了口中。   以往在宫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膳,姜洛都不会遮遮掩掩,这回她却抬手掩唇,斯文又优雅,更显得她出身高贵,也更让村长夫人握紧了双手。   及至她吃完那块腊肉,对村长说味道甚好,村长夫人才倏然抬起眼,直直望向她。   姜洛见状,仍是唇边牵着抹浅笑,柔声问道:“您有话要同我说?”   村长闻言立即转头,看了眼村长夫人。   只是这么一眼,村长夫人身子极轻微地抖了下,随即迅速摇头,表明自己没有话要说,就又低下头去,紧握着的双手也松开了。   村长满意了。   他转回来对姜洛说道:“夫人风华绝代,老伴儿没见识,一时看呆,让夫人见笑了。”   姜洛笑笑,没接话。   村长哪里知道姜洛早在没来漳子村前,就已经预想到村里的种种,更不知道姜洛一直对他抱以戒备。他见姜洛没再对老伴儿发问,担心姜洛多想,就又开始催促她们吃饭。   “这汤啊,得趁热喝才鲜,”村长让老伴儿给她们盛汤,“这几日天不好,怕是待会儿还要下雨。雨天湿寒,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村长夫人沉默着给她们盛汤。   整整三大碗,里头满满的都是肉片和肉丸子,丰盛得不行。   也不知可是肉味传到了布帘子后的卧房里,姜洛听到李美人扬声说了句好香,就没了下文,恐怕是被赵婕妤给捂住了嘴。   村长也听到了。   便问:“不让她们也出来一起吃吗?”   这回是薛昭仪回答的:“两位妹妹正在上药,等下我盛了给她们端进去。”   说着握住勺子,喝了口汤。   穆贵妃也喝了口。   这样三人就都吃下饭菜,等薛昭仪盛了两碗菜和汤送去布帘子后,村长总算不再盯着她们,又说了两句,便带着村长夫人出去了。   门刚被关上,穆贵妃就放下手里的勺子,低声道:“夫人……”   她喊了这么一声,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只抬手指向窗外。   姜洛看过去,她指的正是村长夫人。   便颔首,轻声道:“助纣为虐。”   穆贵妃听懂了。   当即摇摇头,不再说话。   姜洛也没再开口。   但凡寻常姑娘,被拐来,抑或是误入这种偏僻之地,基本都是逃脱无路。   因为一整个村子都是同伙,即便有谁家的男人要出门去,没法看着家里的女人,也会有别家帮忙看着,防止姑娘们逃脱。   假使有姑娘成功挣脱了绳索逃出去,最终不是逃到半路被抓,当场活活打死,就是拖回来,变着法儿地殴打折磨,勒令其听话。   逃脱不了,绝大多数的姑娘就只能认命,只能被迫磨去一身筋骨,被同化,被驯服,久而久之便成了村长夫人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对她们这些外来者下手,她也只是动摇了那么一瞬,就还是选择听从村长的安排。   说起来很悲哀,但事实就是如此。   而这种情况,还不仅仅发生在各种制度并不健全的古代。   至少姜洛就知道有个世交家的小女儿被拐走,等在大山里找到的时候,原本正是花一样在上学的年纪,浑身上下却都是伤,旧的新的,交错着看不出可有完好的皮肤。她怀里抱着个被强迫生下的孩子,望着找过来的人呐呐不语,险些没认出这是她的父母。   后来那个村子被全面严查,好些人都判了刑。小女儿被接回城里,治疗了足足半年,才终于能接受外人探望。   尽管如此,小女儿却仍对父亲以外的男性避之不及,连靠近半米都无法接受。崩溃到极点,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会做出自残的举动,恶狠狠地咒骂自己该死。   被拐骗的那几年的生活,成了她心底里最沉重的枷锁,她父母请来好几个著名心理医生,都说她这种情况不能硬来,只能慢慢疏导。   姜洛有去探望过她。   去的时候正赶上她崩溃。满地都是玻璃碎片,她跪坐着,腿上全是血。   她一边甩自己耳光,一边哭着对父母说让我死吧,我活不下去了。   她父母就抱着她,哭着说你死了我们怎么办。   那次探望让姜洛大受触动。   以致于今日,看到村长夫人,看到这个村里仿佛那个小女儿的缩影的女人们,姜洛也只能当着凶手的面吃下不干净的食物,笑着对凶手说多谢款待。   毕竟就目前而言,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只有将计就计、虚与委蛇,才能找机会解救她们自己,也解救这个村里的女人。   特别是那个目光阴鸷的少妇……   姜洛总觉得那少妇似乎是认识她。   说得更准确点,那少妇似乎是认识阿洛。   “哗啦啦。”   外面果然又开始下雨。   姜洛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   彩虹已经消失不见,空中乌云重新密布,偶有闪电亮起,随之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心知这样的天,那队御林军,她们应该是等不到了;皇帝派人找她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到这儿。她们只能自救。   转头见赵婕妤和李美人掀开布帘子出来,姜洛对赵婕妤点了下头,便领着穆贵妃和薛昭仪开门出去。   李美人正对着满桌的肉流口水,见状连忙问:“夫人,你们去哪儿啊?”   姜洛没答话。   她打着伞去到院门后,看村长和村长夫人是真的走了,外头也没有不顾暴雨的村民,才和穆贵妃薛昭仪蹲在种了菜的角落,用清水冲洗过手指,张嘴按压舌根,借着雨声开始催吐。   离上一顿饭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胃里的东西早消化完了。加上刚才为博村长信任,入口两三块肉,不多,因此把刚吃下去的吐出来后,再吐就只剩酸水。   把酸水也吐了不少出来,姜洛停住,心道这样就算还是有药残留在胃里,即使药效发作,也应该不会太严重。   “差不多了。”   姜洛皱着眉漱口,这一催吐,喉管和胃部都火烧火燎的,难受得很。   她清清嗓子,转头道:“那边有铲子,拿过来铲土埋了。”顿了下,“屋里的菜也端过来一并埋了。”   说完起身,去院门后守着。   穆贵妃和薛昭仪漱完口,依言去屋里端盘子。   经过数日的山野生活,穆贵妃和薛昭仪不复先前连择菜都不会的千金小姐娘娘身,两人分工合作,一个铲土,一个倒菜,很快完成姜洛分派的任务。   都是聪明人,知道饭菜一点不剩未免太假,因此每盘都留了不少,以防被村长看出端倪。   见好端端的人强行催吐,好端端的饭菜也毫不留情地被倒掉,李美人傻了。   不由对赵婕妤发问道:“赵姐姐,夫人她们这是?”   赵婕妤道:“你待会儿记得谢谢夫人。”   李美人更傻了:“啊?”   赵婕妤继续道:“如果不是夫人使眼色,让我带你进去上药,刚才在吐的,也得有你一个。”   李美人到底不是真傻,这会儿经赵婕妤一点拨,她认真地想了又想,总算想明白。   “不、不会吧?”她震惊极了,“那可都是肉!这里这么穷,怎么会有人舍得用那么多的肉当诱饵?”   赵婕妤不答反问:“自从咱们被冲走,你多久没吃到肉了?”   李美人正要掰手指头数,赵婕妤又道:“不对,我换个说法。假使我和夫人都不在,而是你与穆姐姐薛姐姐被冲走,你们在来到这里之前,能吃到肉吗?”   李美人说:“鱼肉算吗?”   赵婕妤说不算。   李美人道:“那就吃不到。”她也不觉丢脸,很坦诚地承认自己没用,“如果没有赵姐姐和夫人,我们三个可能早就死在水里了。”   赵婕妤道:“所以你看,连活下来都如此艰难,吃肉岂非更加艰难?在历经了千辛万苦,忍饥挨饿之后,终于来到有人的地方,发觉这里的村民热情好客,村长更是同意让你借宿,还亲自给你做了这么多的肉,是你,你会不吃吗?就算不想吃,村长一个劲儿地劝你,你为了不让村长失望,少说也会吃上那么两口吧?”   李美人听明白了。   毕竟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即涨红了一张脸,被小木屋的干粮、村民们的笑容、满桌子的肉等勾得魂飞天外的魂彻底归位,她抬手打自己巴掌,骂自己道:“叫你贪吃!叫你天天就记得吃,被卖了还在替人家数钱!”   才打几下,就被捉住手。   “打自己做什么,”拦住她的不是赵婕妤,而是姜洛,“又没出事,你犯不着这样。”   李美人红着脸,嗫嚅道:“可,可妾……”   可妾傻不愣登地认为漳子村是个好村,还没经夫人准许,就自作主张点头应下借宿村长家。   这样,也不该打吗?   “可什么可,”姜洛揉揉她已经开始发肿的脸,“回屋拿锅,我给你做鱼吃。”   李美人脸更红了。   她嗫嚅着,却说不出话,只好回去拆荷叶包袱,把锅和鱼拿出来,看姜洛和赵婕妤进灶屋忙活。   幸而村长家是真的大,料想他说的儿子儿媳去城里也是真的,否则她们就不是在这个和村长两口子隔了道墙的单独院子里,而是在两口子眼皮底下了。   不仅如此,这院子还有单独的灶屋和茅房,否则姜洛断不敢做出当面吃转身吐的举动。   姜洛和赵婕妤在灶屋生火做饭,穆贵妃和薛昭仪也没去堂屋歇着,而是一个站在院门后,一个站在围墙下,仔细察看有无可供窥视的孔洞,也顺便监视,免得村长或别的村民察觉她们这里的动静。   五个人,四个都在忙活,只李美人没有要忙的。   她有心想去灶屋给姜洛打下手,但步子无论如何都迈不动;她又想要不去帮穆姐姐和薛姐姐,但也觉得没脸。   好容易才不犯傻,她还没从那种自我尴尬中脱离出来。   最后只能蹲在门槛边上,望着雨幕发呆。   天色渐暗,灶屋里点了蜡烛,赵婕妤给穆贵妃送了盏灯,便又回去做饭。   穆贵妃持着灯,把薛昭仪察看过的墙壁又检查了遍,确定半个孔洞都没有,她收伞进了堂屋,问李美人:“在这儿蹲着做什么?也不怕溅到雨。”   李美人听了,飞快站起来,支支吾吾道:“妾,妾不知道要做什么。”   穆贵妃道:“不知道?那我跟你说,你听好了。”   李美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穆姐姐请说。”   穆贵妃便指着还没点灯的堂屋道:“先点蜡烛,点前记得闻闻有没有异味,灯油也要看有没有异色。然后去铺床,把被褥和床板都摸一遍,省得里头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床底,地面,尤其是柜子,推开看看有没有地道之类的……”   洋洋洒洒说了许多,穆贵妃问:“这下知道要做什么了吗?”   “知道了!”   “能做好吗?”   “能!”   李美人终于振奋起来。   她边去找堂屋的蜡烛灯盏,边想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说得真是太对了,打死她都想不到这样简单的农家小院,居然也能有那么多的隐患。   等她把堂屋和东西两间卧房全部摸完推完,累得满头大汗时,灶屋的晚饭也做好了。   耳尖地听到姜洛让赵婕妤把锅端去堂屋,她顾不得打伞,冒着雨飞快过去:“赵姐姐放着别动,让妾来!”   赵婕妤知道她在将功赎罪,便笑着把锅让给她,嘱咐她小心烫。   李美人端起锅,正要开口请赵姐姐帮忙撑伞,免得雨落进锅里,就见姜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堂屋门口,撑开一把油纸伞。   烛光昏黄,那油纸伞也是昏黄的,可李美人却觉得撑着伞的人好像在发光,耀眼夺目。   “愣着干什么,”伞下人道,“快过来。”   “……哎。”   李美人回神,小步过去。   夫人没生我气。她想。   大约是村长对下在饭菜里的药很有把握,原本姜洛都想好如果被村长撞见她们自己做饭吃,她该以什么样的借口糊弄,谁知这晚她们都烧水沐浴完,准备上床了,村长也没过来。   村长夫人也没来。   当然,她们药效也还没发作,姜洛估摸着可能得等到入睡,那药效才会让她们一睡不起。   她对着已经上了横木的院门看了眼,同赵婕妤道:“夜里就交给你了。”   赵婕妤点头。   李美人跟着点头:“夫人放心睡吧,妾和赵姐姐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吵醒你们!”   姜洛莞尔。   她从荷叶包袱里挑了几个青皮的野果子出来,说如果实在困得不行,就吃一个醒醒神。   李美人珍之又重地接过野果子。   随后姜洛和穆贵妃薛昭仪进东卧房,上床睡觉。   相比前面只能把浴巾当被子盖的苦日子,姜洛并没有大义凛然地说死都不盖凶手家的被子。她扯了几下被子,却觉出不对,又摸摸下面的床单,更不对了。   再一问旁边的贵妃和昭仪,果然她们两个也发觉这床上的都是新的,没有半点异味。   穆贵妃摸着被面说:“妾觉得像是才做的。”   薛昭仪也道:“妾也觉得只有新被子才有这样的味道。”   “新的就新的吧,”姜洛道,“干净。”   两人说是。   姜洛再道:“睡吧。”   不过不得不说,这漳子村真是有钱啊。   心中暗叹这么句,姜洛闭目,同时开始默数,一个御林军,两个御林军,三个御林军,四个御林……   第四个“军”字还没默完,她已经睡着了。   再看穆贵妃和薛昭仪,两人呼吸平稳,也在极短的时间内睡着了。   诚如姜洛先前所想,残留在胃里的药一旦起作用,就会让人沉睡不醒,以便下药者行动。   而三人这一睡就睡到夜半时分,姜洛陡然从梦中惊醒。   外面噼里啪啦的,仍在下雨。天际边时不时划过一道闪电,刺亮的光将这间卧房照得惨白,也将站在床头的赵婕妤的脸映得惨白。   而缩在角落的李美人脸色更是惨白得宛如死尸。   她环抱着自己,仿佛遭遇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整个人瑟瑟发抖,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见床上的姜洛撑着坐起来,李美人眼珠子僵硬地转了转,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扑到床边,一把揪住姜洛的袖子,磕磕绊绊道:“皇、皇、皇后娘娘……”   竟是连改口的夫人都吓得忘记了。   姜洛应声,起身下床。   赵婕妤没有走近,站在原地轻声道:“妾将夫人吵醒了?”   姜洛说:“没,我自己醒的。”   乘着又一闪而过的照进房里的光,姜洛点了盏灯。   她擎灯,目光在赵婕妤惨白的脸上停留一瞬,接着向下,总算看到把李美人吓成那个样子的罪魁祸首。   是血。   在灯光映照下,仍透出鲜红色泽的大片大片的血。   赵婕妤上半身还好,下半身则几乎全染了血,好似她穿了一条红裙子。她手里提着把砍刀,刀上也全是血。   甚至滴滴答答的,还有血在顺着刀尖往地上淌。   听着那在房外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细微的滴血声,李美人脸更白了。   她揪姜洛袖子揪得更紧,死死垂着头,竟是连看薛昭仪都不敢。   姜洛倒是面色未变,只问:“刚才村长来了?”   赵婕妤说是。   “别的人可一起来了?”   “没有。”   “村长夫人呢?”   “也没有。”   “村长进了这间屋子?”   “是。妾和李妹妹之前守在堂屋,一直没见有人闯入。还是李妹妹不放心,过来看夫人,才发觉村长不知何时从后面翻进院子,正把绳子往屋里搬。”   没经过堂屋,那就是从窗户进来的。   姜洛看了眼窗户。   难怪雷电的光芒能照进来,睡前她关得好好的窗户此刻呈打开状,下方地面全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绳子一圈圈地浸泡在水中,隐隐还染着血,显然这边李美人才发现村长,那边赵婕妤就提刀砍了过来。   也怪村长的药实在烈,这又是翻窗,又是杀人,稍微想想就知道动静一定很大,她们三个居然也没被吵醒。   姜洛继续问:“村长人现在在哪?”   赵婕妤答:“在院子里。”   “是他自己逃出去的,还是你把他拖过去的?”   “妾亲手拖的。”   “他死了?”   “死了。”   “你杀的?”   “是。”   至此,姜洛问完,没多说什么,转头把穆贵妃和薛昭仪叫醒。   相比姜洛平淡得好像赵婕妤不是杀了个人,而是杀了只鸡似的反应,穆贵妃和薛昭仪就正常多了。   薛昭仪睁大了眼睛,望着赵婕妤颇有些瞠目结舌;穆贵妃则小小地惊呼一声,飞快下床,问道:“怎么有血,你受伤了?”   赵婕妤摇头:“这都是村长的血。”   她把刚才和姜洛说的简要复述一遍。   穆贵妃闻言咂舌:“这么多血,你该不会把村长的脑袋给整个砍下来了吧?”   这话穆贵妃只是随口一说,岂料赵婕妤还真的点了点头:“砍下来了。不过这刀不快,妾砍了好几次才成功。”   穆贵妃:“……”   薛昭仪眼睛也睁得更大了。   至于李美人,则脑袋更加低垂,使劲地往姜洛身后藏。   姜洛反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李美人。   穆贵妃震惊完,发自内心地道:“赵妹妹无愧为将门之后,今夜之举,堪称巾帼。”   赵婕妤道:“穆姐姐过奖。”   瞧这临危不惧、谈笑自若、大将之风的绝顶气度!   穆贵妃以往只敬佩皇后和薛昭仪两个人,眼下却也不得不对赵婕妤改观,有的人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天崩地裂,鬼神都得拜服。   转念又想,若非有赵婕妤在,她们怕是都得栽。   再一想,如果不是李美人心血来潮进屋看,等赵婕妤发觉不对再进来,可能就晚了。   于是后知后觉地感到庆幸,也觉得后怕。穆贵妃和薛昭仪一起,两人狠狠夸了赵婕妤一通,又夸了李美人。   李美人仍躲在姜洛身后,半声不吭。   心知李美人是真的被吓坏了,穆贵妃没再叫她,只接过姜洛手里那盏灯,又点了两盏。   三盏灯将卧房彻底照亮,穆贵妃这时才发觉,不光是赵婕妤的衣服被血染红,这整个卧房,除她们睡的床榻没溅着血,其他诸如桌椅、柜门、布帘子等,到处都是迸溅的血。   此情此景,饶是没有亲眼见到赵婕妤杀人的那一幕,也足够让人感到震撼。   而亲眼见到的李美人吓成那样,也是情有可原。   “赵妹妹找找有没有合身的衣服,先把身上的换了,”姜洛吩咐道,“去端水来,把屋里的血擦干净,别让人看出村长是在屋里被杀的。”   穆贵妃道:“夫人的意思是……”   姜洛道:“不能让人看出村长是被我们杀的。”   穆贵妃回过味儿来,道:“不是我们杀的,那就只能是别人杀的。”   姜洛说:“对。”   穆贵妃顺着说下去:“那么村长是被谁杀的呢?他是村长,地位崇高,他手里应当掌握了不少有关人牙子的重要线索和门路。他一死,线索中断,门路中断,村里的钱财来源也跟着中断。赚钱是全村的头等大事,村民们绝不会坐视不管。”   姜洛颔首。   穆贵妃再道:“那么村民们当务之急,就是追查杀害村长的凶手,他们不会管我们这些被下了药的外来者,毕竟村长死在深夜,而我们被下了药在熟睡。即便他们怀疑到我们身上,我们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们只会留下少数几人看守我们,更有甚者,他们或许会让没事做的女人来看管我们。”   而一旦让女人们来,无疑对她们的逃离更加有利。   到底都是同性,是同一类人,只要她们表现出足够的可以逃出漳子村的能力,想必会有还没彻底泯灭不甘之心的女人和她们一起。   就算不和她们一起,单凭昨日刚到漳子村时,那些哀伤乞求的目光,可见村里不少女人心底仍有良知。有这样的前提,得知她们可以逃走,女人们应当也不会阻拦她们。   继续往好的方面想想,倘若有女人被奴役得厉害,想去找村民们告发,其余女人或许还会帮她们拦住。   “所以现在就开始行动吧,”姜洛拍了拍手,“赵妹妹更衣,顺便守门,穆妹妹和薛妹妹擦血。我和李妹妹去找村长夫人。”   穆贵妃没明白:“找村长夫人做什么?”   姜洛道:“她丈夫死了,她成了个寡妇。”   穆贵妃还是没明白。   姜洛便解释道:“她丈夫还在的时候,她是村长夫人。她丈夫不在了,她就不再是村长夫人,而只是个寻常寡妇,凭她的能力,她守不住这么大的家。况且她年纪大了,没法再生孩子,她在漳子村里只能做做饭洗洗衣服——这样的寡妇,漳子村能容得下她吗?”   穆贵妃细细一思索,道:“妾懂了!她若留在漳子村,注定死路一条;她若不留,以她的年纪,很难在山里活下来。而倘若她同我们合作,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想想看,连地位最高的村长夫人都上了她们的船,焉知别的女人不会也上她们的船?   届时所有女人联合起来,还怕逃不出这里?   这漳子村就是个专吃女人的地方,能多逃出一个女人,就是对村民们的一次报复。   穆贵妃说完,姜洛欣慰点头:“孺子可教也。”   穆贵妃道:“夫人快去吧,妾觉着村长夫人现在应该还没睡才是。”   姜洛道:“那你们小心。”   “夫人也是,请务必小心。”   姜洛擎了盏灯,带着李美人牌小尾巴绕过血迹出了卧房。   也不知道赵婕妤是哪来的力气,血迹从卧房到堂屋,再到通往院子的门槛,一路未曾中断,也未曾覆盖加深,可见赵婕妤是一口气把村长拖出去的。   力能扛鼎啊这是。   姜洛感叹着,谨慎地没踩到血迹,随手撑开把伞,带李美人跨过门槛。   才打着伞走两步,感到李美人贴得更紧,姜洛若有所思地把灯往前一照,果然,地上正静静躺着个人。   不,那不该说是人,因为他已经没了心跳和气息,他的头颅也早在一刻钟之前被砍断,和他的身体隔了数尺之远。   就像赵婕妤说的,刀不快,砍了好几下才砍断。那断口十分狰狞,在暴雨中冲刷了这么久,再无一丝血色,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白。   “夫、夫人,”李美人哆哆嗦嗦道,“走吧,咱们走吧,妾害怕。”   “不怕,他已经死得透透的,不会再吓你了。”   “妾、妾不是怕他,妾怕的是……”   李美人没有把话说完。   她低着头,闭着眼,把自己使劲往姜洛身上黏。   姜洛当然知道她怕的不是村长的尸体。   但还是说道:“知道了,你怕他的头。好,你别睁眼,等咱们走过去了你再睁眼,我不会逼你看他的头的。”   末了还抬脚、落脚、再抬脚、再落脚地指挥,果然李美人没刚才贴她那么紧了。   直至绕过村长的脑袋,姜洛说:“好了。”   李美人谨慎地眯开一条缝,见灯光照亮的地方没有头也没有身,她这才彻底睁开眼,小小地吸了下鼻子。   两人拿下院门上的横木,走出了院子。   正是夜最深的时刻,伸手不见五指,耳边也只听得到暴雨砸落地面的噼啪声。周遭没有她们之外的第三个人,没人知道村长已经死去。   姜洛不禁轻声念道:“月黑风高杀人夜……”   李美人沉默一瞬,小声道:“夫人,今夜没有月亮,应该是雨黑风高杀人夜。”   姜洛笑了下。   村长夫人住的院子在右手边。   在院门前停下,姜洛让李美人拿伞,她则握住门环,开始叩门。   “砰、砰、砰。”   连续三声,姜洛叩得不疾不徐,丝毫不在意这样的声音可会被屋子里的人听到。   因此只叩了这么三次,她就松开门环,以手挡风,免得灯盏被吹灭。   她不急,李美人也跟着不急。   两人就那么安静地立着,仿佛融入了雨夜。   不知过了多久,踩踏雨水的脚步声自门内传来,有人问道:“谁?”   这声音苍老嘶哑,仿佛说话之人并非堪堪年过半百的年长女人,而是个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耄耋老者。   但姜洛和李美人心里门儿清,这就是村长夫人。   “夫人,冒昧深夜打扰,”姜洛一如白日那般柔声道,“我有一事想与夫人相商,还请夫人开门,邀我与妹妹进入细谈。”   村长夫人默了默,道:“是你?”   姜洛道:“是我。”   村长夫人道:“你不是应该……”   “我不是应该正在床上熟睡,被村长拿绳子绑起来吗?”姜洛接过她的话,嗓音更加轻柔了,“很遗憾,我虽熟睡,却没被绑住。”   村长夫人不是傻子,很快想通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便急急问道:“村长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姜洛道:“夫人想知道?不如先开门,这夜深风大,倘若着凉就不好了。”   村长夫人再默了默,却总算把门打开。   和白天时看到的一样,村长夫人衣着破旧,神容憔悴,十分苍老。但和白天不一样的,则是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姜洛,再没垂下。   姜洛便轻轻一笑。   “村长死了,”她暧暧低语,“身首分离。你要去看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昂,你们好暖呀   蠢作者今天不怎么疼了,没再吃布洛芬,明天应该就彻底不疼了 第37章 久等   村长夫人愣住了。   她像是没听懂那句话似的, 愣愣地看着门外的人。   这夜深风大,雨也大。雨水被风吹斜,逮着空砸入伞下, 落在脸上身上, 沁凉无比。   雨湿乌发, 本该使人十分狼狈,更别提那通体衣着寻常之极,身上也无一样首饰, 偏偏举手投足, 哪怕只是轻轻一笑, 都透出种难得一见的尊贵来。   于是连同那句满含恶意的低语都悄然变作了春风拂面,愈发轻柔。   然村长夫人却觉得天上雷霆轰然在耳边炸响,炸得她两耳轰鸣, 浑身僵硬,唯脑中不断重复着那句“你要去看看吗”。   良久, 久到姜洛手中灯盏都快要燃尽了, 村长夫人才终于开口。   “……他在哪, ”她声音比刚才还要更加嘶哑,仿佛几十年都未曾开过口, “带我过去。”   姜洛不答, 只道:“夫人, 这灯要熄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添灯油。   村长夫人看了看她手里的灯, 一点荧荧如豆,确实快没油了。   明知村长不是在隔壁院子,就是在附近的某处,但村长夫人还是把另一扇门也打开,让姜洛和李美人进来。   这座院子比隔壁大上许多, 不仅有小菜圃,还有鸡圈鸭圈等,果树也栽了好几棵。靠近灶屋的地方更是打了井,不用大老远地去村口排队打水,当真是大户人家。   姜洛对漳子村的富裕程度的了解更深了一层。   同时也觉得神奇,这漳子村打眼一看就是个很有钱的村庄,偏小喜公公说穷得连新房都造不了。真不知他们过去是怎么瞒天过海的。   进到堂屋,村长夫人正要去取家中存放的灯油,却听姜洛再度开口。   “夫人可知村长平日里都将药放在何处?”她笑意盈盈,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村长夫人会拒绝她,“当然,若有解药,那就更好了。”   村长夫人倏然转身,直视着她道:“你要这两样做什么?”   姜洛道:“不做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她仍旧柔声细语,言语间却尽是毫无遮掩的漠然。   村长夫人听着,不自觉抖了下身子。   她比村长还要更让人觉得可怕。   但还是问道:“村长已经死了,为什么不赶紧逃出去?等到天亮,再想逃就晚了。”   由于她们人多,足足五个人,除非一次性用出足够份量的迷药,否则很容易出现纰漏。因此昨日村民们谁都没出手,而是把她们让给了村长。   正也因为让给了村长,村民们都清楚村长的急性子,知道夜里绝对会动手,这才没一个趁着夜色悄悄摸过来,就想等天亮后带上钱来找村长谈买卖。   ——她们虽然都已经嫁了人,没黄花闺女抢手,但长得实在好,想买个回去的人多得是。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是逃出村子的最好时机。   “多谢夫人告知,”姜洛先道了声谢,而后问,“夫人在这村子住了多久,应该有二三十年了吧?夫人竟不知村前村后,一直都有人在守着吗?”   村长夫人说:“……什么?”   姜洛道:“除了人,还有狗,我亲眼看到他们用带血的生肉喂狗。夫人可听说过有人想要逃出去,却遭遇恶犬,被恶犬活活咬死?”   音落,村长夫人身体又是一抖。   姜洛知道这是被她说中了,便继续道:“我不想和妹妹们死在恶犬口中,便只好出此下策,还望夫人能大发慈悲,出手相助。”   她含身,向村长夫人施了一礼,身边李美人也忙照做。   村长夫人却没说帮不帮,只喃喃道:“恶犬……原来是这样……”   姜洛直起身,道:“夫人?”   村长夫人目光发直地望过来,道:“我的丫头,我的丫头原来是被恶犬咬死的……”   她晃了晃,一时竟是站立不稳。   李美人忙过去扶住,让她在凳子上坐下,顺便小声问:“丫头?是夫人的女儿吗?”   村长夫人坐稳了,说道:“是我女儿。”   李美人道:“她怎么会被咬死,夫人不妨说说?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大约是李美人声音太过软糯,比姜洛那种假意的温柔要真实许多,村长夫人沉默一瞬,慢慢说道:“那年丫头才十岁,村长要把她卖给隔壁村的老汉当童养媳。我趁村长不在家,偷偷把丫头送走,改天却听人说在山上见到了她的尸体。”   被拐进漳子村这么多年,村长从不允许她跨出家门,丫头也是,丫头长到十岁,从不知道村子外面是什么样的。   当年她给丫头收拾了行李,嘱咐丫头出了村,别回头,跑得远远的,哪怕当个讨饭的都比当童养媳强。丫头懂事,哭着给她磕了三个头,背起包袱走了。   她本以为丫头就算跑不出太远,至少也能跑到镇上混口饭吃,谁知第二天,有人敲开她家的门,说刚才去山上砍柴,无意中发现了具被咬得只剩半边脸的尸体,瞧着像是丫头,就把尸体背回来,想让她认认。   她一看,背篓里那残缺不全的尸体,不是丫头,还能是谁?   她当时觉得天都塌了。   “看这样子,应该是丫头自己偷偷跑到山上,不小心撞见野猪野狼,就被咬死了吧,”那人劝她道,“村里谁不知道山上危险?丫头这也是运气不好,唉,节哀吧。”   这话听起来是在宽慰,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人分明是在说丫头不听话,死了也活该。   再仔细回忆,那人嘴上说丫头是他从山上背下来的,可脸上却一滴汗都没有;丫头身上的血也是新鲜的,还在顺着背篓淌,哪里是死了有一段时间的样子。   而把这些同守在出村路口的恶犬放到一起,村长夫人总算明白,丫头到底是怎么死的。   甚至于,现在她怀疑,丫头下半身血肉模糊成那个样子,是故意让恶犬咬的,以此来掩饰什么,否则不会过了一夜才让丫头死。   “……都是畜生,”她弯腰捂住脸,声音更嘶哑了,“全都是畜生。”   听完始末的李美人心中震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只能拍村长夫人的背。   这也太惨了。   李美人想,连地位最高的村长夫人的女儿都能能被那般对待,由小见大,这漳子村就是个人间地狱。   还是姜洛道:“你想给丫头报仇吗?”   村长夫人哭得发颤的肩膀一顿。   而后抬起布满眼泪的脸,哑声问:“你能帮我?”   姜洛说:“你把药给我,我就帮你。”   村长夫人道:“你对天发誓你说话算话,你如果骗我,天打雷劈。”   姜洛还没开口,李美人已然退后半步,喝斥道:“放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刚刚还软糯得跟个小女孩似的李美人突然这么喝斥,投射过来的目光也陡然从同情怜悯变作实质般的愤怒,村长夫人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她的确不知道面前这位夫人是谁,她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能轻飘飘地说出村长死了的人,其身份会有多么让她难以仰视。   但……   村长夫人强行定了定心神,咬牙道:“你不发誓,我不信你。”   李美人道:“你!”   才说了这么一个字,姜洛道:“李妹妹。”   李美人顿时住嘴。   她当即也不在村长夫人身边呆着了,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跳回到姜洛身边,兀自气得不行。   什么人啊!她忿忿地想,夫人何等身份,说出口的话尽管不是皇帝陛下那种金口玉言,但也差不离了。京城里多少人想求夫人帮忙,夫人都没开过口,如今夫人主动提出帮忙,这村长夫人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居然想让夫人发誓?   还天打雷劈,她也不怕她自己被天打雷劈!   李美人越想越气。   而在听到姜洛说好时,就更气了。   就没见过这样逼迫人帮忙的!   “我对天发誓,倘若我拿到药,却不帮夫人报丫头的仇,就让我天打雷劈,”姜洛神情淡淡,语气也淡淡,却让人莫名的信服,“这样可以吗?”   村长夫人立即放松下来:“可以。我这就去给你拿药。”   她拿袖子擦干眼泪,毫不犹豫地起身,进卧房抱了个上锁的小箱子出来。   她说:“迷药和解药都在里面。但我不知道钥匙在哪。”   姜洛说:“无妨。”   随后示意李美人接过小箱子。   李美人这会儿还在气,狠狠瞪了村长夫人一眼,才伸手接过。   村长夫人也不在意李美人的反应,只又进去拿了账簿模样的册子出来,说:“凡是经过村长手的买卖,都记在这上面了。”   姜洛翻开略看了看,每本笔迹各不相同,可见记录的并非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这些册子经过不少任村长的手。   翻到最下面那本,由于姜洛只熟悉大夏的年号,前朝的一概不清楚,因此她认不出这最初的年号距离现在有多久,便问:“这买卖做了有多少年了?”   村长夫人答:“村里最老的那位婆婆说,她和她娘一样,都是小时候被拐来的。”   姜洛说:“那婆婆可是住在村口,门前有棵树的那家?”   姜洛记得昨日经过那家门前时,有位头发全白了的老婆婆站在门后看她们。   那老婆婆牙齿都掉光了,却还咧着嘴,像是想要对她们说什么,却被个中年男人给拽了回去。   村长夫人说:“是她。”   于是姜洛就知道了,漳子村做拐卖,至少有百年的历史。   这样久的时间,到底是真的没人成功逃出去,还是说逃出去了,不敢报官,抑或是报了官,却不被受理?   人口买卖古往今来都是当政者极为重视的重大罪行之一,没道理这么多年过去,官府一直没有发觉漳子村的怪异之处。   还是说,漳子村拐卖女性的交易链,其实和官府有所牵连?   姜洛想了很多。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合上册子,用油纸仔细包好,道:“还有别的什么有用的吗?可以都拿来给我,越多越好。”   村长夫人想想,又进了卧房。   这回拿来的是一大串钥匙。   她挑出其中最为陈旧的一把,说:“这是祠堂地窖的钥匙。”   “祠堂下竟然有地窖?”   “有。只要是不听话的、想要逃跑的,会被他们关在地窖里,不给衣服穿,也不给饭吃,还往里面放蛇鼠虫子,一般关上个两三天四五天,再放出来时就会很听话,不再想要逃了。”   “如果有人性子烈,宁死也不肯屈服呢?”   “……那就死。”   姜洛懂了。   那祠堂下的地窖里,应当有不少姑娘的尸体。   之后村长夫人又陆陆续续地拿出些东西,如银票银锭,名牌印章,以及各种首饰。其中有一样,姜洛觉得格外眼熟,挑出来给李美人看,李美人惊道:“这是另一颗珍珠!”   诚然,姜洛挑出来的正是一只珍珠耳坠子。   珍珠的主人果然被拐到了这里。   姜洛问村长夫人知不知道这耳坠子是村长从谁身上抢下来的。   村长夫人摇头:“每次把人拐来家里,村长只让我做饭,别的都不让我经手。”   也就是她和村长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才能知道这些都放在了哪。除非是被村长藏在外面,她实在不知道的,基本全在这里了。   “我知道你身份尊贵,手段通天,杀一个村长就像踩死一只虫子,不算什么,”她低声说道,“只要你真的帮我报仇,我会替你说服别的女人,让她们也找些有用的东西给你。”   说到这里,她大约还想继续说的,譬如请求这位尊贵的夫人逃出去后把漳子村里的种种恶行告知官府,让官府派人来,然嘴唇动了好几下,却还是没说出口。   不能再奢求太多了。她想,能帮丫头报仇就已经足够了。   再多,她怕她,还有别的女人,没那个福气。   于是弯腰跪下去,向姜洛认认真真地磕了几个头。   看她这举动,李美人总算顺过气来。   这还差不多。   姜洛也看着她,道:“你就说这么多?”   她道:“就这么多。”   看她是真的再没话要说,姜洛道:“那我来说。我问你,为什么是让别的女人找东西给我,而不是让她们跟我们一起走?”   早一天逃出这里,就是早一天解放。   这么简单的道理,竟也想不到吗?   却见村长夫人摇头:“她们不会跟你走的。”   “为什么?”姜洛问,“女人在这里就是个货物,好就花钱买,不好就杀死,男人根本不把女人当人看。这样的地方,她们也会不舍?”   村长夫人继续摇头:“不是不舍。”   姜洛道:“那是因为什么?因为觉得就算离开这里,回到了原本的家,也不会被家人接受,不为世俗接纳,只会一辈子让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村长夫人没说话,默认了。   姜洛再道:“怕被骂脏,怕被骂不守妇道,怕被骂怎么还有脸回来?”   村长夫人仍旧没说话,继续默认。   姜洛却没再说下去。   她都知道的。   在这样的时代,这个村子的女人就算回了家,等待她们的也只会是永无休止的谩骂攻讦。她们将一辈子都被戳脊梁骨,被困在小院里不许出门,被送去山上当姑子,至死也不准下山。   更有甚者,直接一条白绫静悄悄地吊死。   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也是她们的宿命。   “……她们不会走,那你呢?”姜洛问村长夫人,“你也不走吗?”   村长夫人摇头。   姜洛问:“你不走,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你儿子?”   村长夫人道:“为我儿子。”她低声道,“我儿子有点笨,学什么都要学很久。村长嫌他学得慢,从没让他接过手,他不知道村里的事。”   这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姜洛逃出去后对漳子村开刀,还望能放过她儿子,不知者无罪。   姜洛道:“好,你信我,那我也信你。起来吧。”   村长夫人再磕了几个头才起身。   看村长夫人去取灯油,李美人小声问姜洛:“夫人,咱们真的只管逃走,不管这里的女人啊?”   姜洛说:“管的。”   李美人说:“怎么管?”   如果是一个两个还好。   可事实是每家都有那么两三个,再加上被卖去隔壁村子的女人,这加起来人数绝对不少。   而拔出萝卜带出泥,指不定还有很多像漳子村这样的村庄,在等着她们去解救,这样人数就更多了。   姜洛说:“我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不过具体的要等回去了同公子商量。”   建立像是女子学堂之类的机构,让被拐卖的女人们借由学堂来改头换面,学习可以让她们在这个社会上立足的技能,在没人认识她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应该没问题的吧?   皇帝那么看重百姓,这些女人也是其中一员,想必皇帝应该不会驳回才是。   姜洛越想越通透。   并决定回去后,第一时间就求见皇帝,让皇帝处置漳子村的同时,也要尽快建起女子学堂。   而李美人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姜洛说的公子是指皇帝陛下。   这不对啊,李美人想,不是该喊夫君的吗?   公子,这未免也太生疏了点。   但见姜洛正在沉思,李美人也没敢随便打扰她,只把该带的都用油纸包起来,再拿块大布一拢,拢成包袱抱在怀里。   等村长夫人添满灯油,三人出了堂屋,往隔壁院子去。   耽搁这么久,小院子里的尸体被雨冲得更加青白,断口处仿佛在臭水沟中浸泡了几天几夜的烂肉,多看一眼都要觉得反胃。   李美人照旧是一瞥到尸体,就会想起赵婕妤用砍刀砍断脖子的那一幕,顿时整个人又克制不住地往姜洛身上贴。但她手里抱着的东西太多,贴不上去,只好同姜洛说了声,抱着小箱子和大包袱跑向堂屋,不敢在院子里多呆。   李美人一走,赵婕妤她们还在屋里擦血,没出来,院子里便只剩姜洛和村长夫人。   “能看得见吗,这是村长的身体,”姜洛抬起下颚示意,“他的头在那边。”   村长夫人没说话。   她过去捡起村长的头颅,把头颅放在了原本的位置。   姜洛倒不至于以为她这样做,是因为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对村长还抱有感情。   这明显是要让村长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她忍了这么多年,终于不用再忍,会对他做些什么吧。   姜洛想着,默默退后几步。   果然,下一瞬,村长夫人收起了手里的伞。   她不顾头顶暴雨,用最尖锐的那一端戳村长的脸,直把村长的脸戳得不像样;她用伞身重重地砸向村长身体,间或抬脚去踢,死命地踹。   那等力道,仿佛要将这么多年的恨意全部发泄出来。   村长尸体原本不再流血,被她这么一通乱砸,竟是又破开许多道口子。   接着被雨一浇,瞧着更瘆人了。   直至村长夫人似乎没力气了,才终于扔掉手里砸得稀烂的伞,扑通跪坐在地,对着村长尸体大哭。   “你终于死了啊!”她嚎啕大哭,声音凄厉又尖锐,满满的都是痛恨与解脱,“你终于死了!这么多年,你总算死了!你怎么就这么死了,你居然就死了……”   她哭着,又手握成拳捶打村长尸体,像是要把村长打活过来,让她再亲手打死一遍。   如此,她彻底没了力气,连手都抬不动了,才对姜洛说:“天是不是要亮了?”   姜洛说是。   “等天亮,我就告诉他们村长死了,”她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等你给他们下的迷药发作了,我再过来找你。”   说完,也没等姜洛回话,她拖着村长尸体,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姜洛没跟出去看村长尸体被拖去哪儿。   她返身进入堂屋,让在帮忙擦血的李美人把村长的迷药找出来给她。   拿到迷药后,出来一看,雨停了。   这雨一停,连黎明前的黑夜都显得没那么黑暗。   因为不清楚还会不会继续下雨,姜洛进灶屋捣腾了点小东西,照旧让李美人和她一起,带上伞去村口下药。   先前说过,除村长家挖了单独的井外,其余村民都是需要早起去村口的那口井排队打水。因此,把药下在井水里,是最简单的药倒村民的方法。   看整整一大包迷药被姜洛分毫不留地全倒下去,李美人担忧道:“万一有人家里水还够吃,没过来打水呢?”   姜洛说:“那也没事。”   李美人问:“为什么啊?”   姜洛说:“你别忘了,咱们还有村长夫人这么一个杀手锏。”   李美人恍然大悟。   村长夫人说了,会帮她们劝村里的女人。   而为了让女人们信服,村长夫人必然会把她们的举动和计策等详细告知。女人们知道她们下药,就算家里还有水,多半也会让男人过来打水,确保男人们一旦睡下,就醒不过来。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确实要做第二手准备。”   趁天还没亮,守在出村路口的人还没换班,姜洛让李美人在原地等着,她则脱掉草鞋,拿着在灶屋里用迷药和村长夫人做的本就下了药的饭菜捏成的豪华版肉团子,踮脚走到离那屋子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把肉团子往屋子前的地上一扔。   扔完也不看屋里的狗会不会出来吃,她转身离开。   接着是去到另一头的屋子,把剩下的肉团子统统扔过去。   这回扔得很巧,姜洛刚准备走,就见有狗从屋里出来。那狗先是来回巡视了圈,又朝姜洛这边看了看。   许是觉得姜洛不靠近就不具备威胁,那狗冲姜洛威胁地低低呜了一阵,到底也没叫出声。呜完了,它低头去闻地上的肉团子,然后张嘴吃掉。   看那狗连嚼都不嚼,狼吞虎咽的,姜洛不由想起她从来都只吃熟肉的团团。   这狗怕是第一次吃熟肉吧。   姜洛唏嘘着,如来时一样悄悄离开。   再次回到院子,天际微光乍现,天要亮了。   “都擦干净了吗?”姜洛问。   穆贵妃说擦干净了。   还说点了火把到处熏了熏,连味道都闻不到。   姜洛这才恍然,她刚才进来的时候,确实没闻到半点血腥味。   “好了,都睡吧,”姜洛说,“养足精神,晚上才是咱们动手的好时机。”   佳丽们应好。   姜洛正要去洗把脸,眼角余光瞥见什么,问赵婕妤:“你怎么还拿着那把刀?”   赵婕妤转了转手里已经冲洗干净,再无一丝血迹的砍刀,答道:“这里不安全,妾只有拿着刀,心里才能平静下来。”   可你拿着刀,李美人她没法平静啊。   拍拍一回来就贴上自己,根本不敢看赵婕妤的李美人,姜洛问穆贵妃和薛昭仪,可愿同李美人换一换。   东西两间卧房,她和赵婕妤作为唯二两个拥有武力值的,必须得分开睡,这样才能保证大家的安全,不然她直接就和李美人换了。   同样想到这点的穆贵妃说:“妾不怕刀,妾过去睡吧。”   赵婕妤点头:“那就委屈穆姐姐同妾一起睡了。”   穆贵妃说:“委屈什么,你这么厉害,我同你睡,做梦都安全。”   眼看穆贵妃这就要把东卧房里她盖过的被子换过去,李美人揪着姜洛衣角,翻来覆去地捏了又捏,才终于鼓足勇气,和赵婕妤说对不起。   赵婕妤道:“我杀了人,你怕我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李美人支支吾吾道:“妾,妾也不是怕你……妾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说不出来。   遂又闭紧了嘴,挨在姜洛背后不再露面。   等两边被子换完,天色也大亮。   姜洛上床躺下,正要盖被子,就听隔壁院子里陡然传出一声尖叫。   先是极尖厉的啊的一声,紧接着便是:“不好了!出大事了!来人啊,快来人啊——村长死了!村长被人杀死了!”   这一连串皆是既响又亮,还尖又脆,仿佛高八度,听着就很振奋人心。   无疑,这是村长夫人的杰作。   万万没想到村长夫人其实不是沙哑女低音,而是个花腔女高音,姜洛揉揉耳朵,仔细盖好被子,闭眼睡觉。   奈何经了村长夫人那么一尖叫,整个漳子村仿佛一滴水进入滚烫的油锅,所有人都炸了。   即便院门关得死紧,里面的门窗也俱都关紧,但动静还是源源不断地传来。   开门声,急匆匆的脚步声,对村长之死感到不可置信的讨论声,以及应当是看到村长尸体后猛然倒吸凉气的声音……   种种声音交杂在一起,仿佛有人拿着锥子通过耳朵往脑袋深处钻。   姜洛不禁又揉了揉耳朵。   她睁眼看李美人和薛昭仪,果然她俩也没睡着,正一个拿被子捂脑袋,一个在翻身。   透过窗纸照进来的天色越来越亮,依稀还出了太阳。暗道这天一晴,村民们只会更加群情激愤地追查杀死村长的凶手,姜洛忍不住回想夜里穆贵妃问赵婕妤,不会把村长脑袋给砍下来了吧,赵婕妤却点头的那一幕。   原来女人力气大到能砍断男人脑袋的事,不止现代会发生,古代也有啊。   这重温的感觉可不太美妙。   姜洛胡思乱想好一会儿,终于把外面的动静当成是催眠的白噪音,慢慢睡着。   尽管睡着,但心底里仍保持着戒心,于是不久,姜洛便惊醒。   她很谨慎地没睁眼,也没动,就维持着原本的睡姿,听她重新关紧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随即是两个村民的对话。   “还在睡?”   “村长下的药,能不在睡吗?”   “看看别是装睡。”   “不能吧。以往村长下药,哪次不是睡个一天一夜才醒。”   一天一夜?   姜洛心想这是什么药,药效竟然这么持久,回头得把剩余的带走,让太医仔细看看。   正想着,那两个村民说起村长的死,觉得还是谨慎点好,便翻窗进入,要近前看她们有没有睡着。   姜洛仍旧没动。   她身边的李美人和薛昭仪也没动。   当然,姜洛是真装睡,后两个是不是就不清楚了。   总之那两个村民翻进来后,来到床前,正要上手检查她们是不是装睡时,第三道声音响起。   “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说话者是个女人,“夫人让你们看完快过去,那边现在乱得很,得有人镇场子。这边我们来看着就好。”   这女人语气不善,似乎在村里很有地位。   鉴于这女人是村长夫人派来的,姜洛猜她应该是为了能在这里更好地活下去,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才把自己同化成和村民一样的人,从而有了点说话的底气。   果然,女人这么一说,那两个村民匆忙翻窗,走了。   听那两道脚步声没有回转,姜洛睁开眼,和窗外的女人正对上视线。   出乎意料,竟是那个目光阴鸷的少妇。   姜洛正要说话,少妇当先开口了。   “赶紧睡,”少妇目光仍是阴鸷的,却没有那种仿佛随时随地都能暴起伤人的晦暗,“等到了晚上,有你们好忙活的。”   姜洛一听就知道村长夫人说到做到,真的帮她们说服了村里的女人。   她便朝少妇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少妇说:“等你们真的逃出去,再说谢吧。”   随即往屋里扔了不少包好的东西,又说她就在外面守着,有事叫她,随即便落下窗子,终止了这场对话。   这时,李美人小声道:“夫人,这里的女人果然都是好人。”   姜洛说:“你刚才装睡啊?”   李美人说:“嗯,刚才可把妾给吓死了。”   薛昭仪也出声道:“妾也被那两个翻进来的男人给吓到了。”   得,敢情她们仨都在装睡。   “现在没事了,继续睡吧,”姜洛道,“再不睡,待会儿又有新的动静,就更睡不了了。”   李美人听着,想问什么新动静,但看姜洛和薛昭仪都闭上眼睛,她想了想,没想出什么头绪,也睡了。   而就像那两个村民所说,村长的迷药能让人睡上一天一夜,外面有好心的女人在守着,李美人心神放松之下,体内残留的迷药继续发作,她睡得很沉,没再中途醒来。   于是直到被叫醒,李美人才知道姜洛说的动静赫然是村长夫人放了把火。   李美人才醒,脑子里全是糨糊,闻言更糨糊了。   “下了那么多天的雨,哪里都是湿的,”李美人茫然问道,“她怎么放的火啊?”   姜洛比李美人先醒,已经听过事情经过,便道:“白天一直在出太阳,她等屋顶茅草晒干了,悄悄往茅草上泼油。”   屋顶泼了,屋里也泼,可不就是一点即燃。   好在村长夫人聪明,只烧了她和村长常睡的那间卧房。她跟村民们说村长的东西全在里面,这一烧,怕是要全没了。   村长们闻言,不敢耽搁,迅速提水救火。   然卧房里里外外全被泼了油,越浇水,火势反而越大。村长夫人适时地说这一定是杀害村长的凶手故意为之,只怕是想一个人独吞,果然更加激起村民们的怒火。   村民们嚷嚷着要揪出凶手给村长报仇,在村里到处寻找所谓的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整个漳子村乱得不行。   “现在天还没黑,他们还在找,”姜洛道,“先不管他们,咱们先吃饭。”   说罢出了卧房,往灶屋去。   因为村长夫人的暗中照顾,灶台上不像之前那样什么都没有,而是摆了不少食材。姜洛正寻思着该做什么菜,忽然有小石子砸门,她转头看去。   见姜洛望过来,盛光垂下手,微微笑了笑。   “久等了。”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替你们发,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第38章 依赖   见是盛光, 姜洛有点惊讶,又觉得正该如此。   御林军功夫高深不高深,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盛光的功夫一定很高深。   尽管已经过去一整个白天, 这会儿的漳子村仍旧乱作一团。除了她们所在的这座小院子, 其余地方来来往往全是村民, 嗅觉灵敏的狗也全部出动,企图找出杀害村长,又放火烧屋的那个凶手。   而能够避开所有村民, 同时不被狗察觉, 悄无声息地进到院中, 在姜洛认识与了解的人里,除不知道有没有收到消息从京城赶过来的姜序外,也就只有盛光了。   姜洛放下手里的东西, 整个人全转过去,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盛光答:“我沿那条河找了很久, 一直没能找到你。后来想起你让人查漳子村, 觉得你如果没出事, 应当会去漳子村,就先过来了。我来得还不算晚吧?”   知道他这意思是说他用了轻功, 姜洛点点头, 说不晚, 又问:“你一个人过来的?”   盛光颔首。   姜洛道:“你没碰到之前派出的那队御林军吗?”   盛光说:“通往这里的路和桥全被淹了, 他们正在绕路。”   姜洛说:“要绕多久?”   盛光说不清楚。   将近十天的暴雨,连京城都发了洪水,像漳子山这边的山区,就更是淹得厉害。   譬如那条将姜洛五人冲走的小河,原本只有数丈宽, 在他动身前,却已然扩张了许多倍,大有要和漳水河媲美之意。   盛光把村外的情况大致一说,姜洛懂了,看来她们选择自救,而不选择等御林军是正确的。   否则盛光这个时候才过来,她们估计已经没救了。   “你来前吃东西了吗?”姜洛问盛光,顺便侧过身,让他看灶台上的食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盛光便走进来观望一圈,笑道:“你还会做菜?”   姜洛说:“会一点。贵客到访,点菜吧。”   盛光正要点菜,却被突然出现的第三个人打断。   “你是谁!”白天帮姜洛撵走村民的那个少妇此刻站在灶屋外,手里握着和赵婕妤那把有得一拼的砍刀,“你怎么进来的!”   她死死盯着盛光,手里的砍刀握得死紧。   就连目光也从纯粹的阴鸷变作了暴虐的晦暗,仿佛无数把利刃藏在其中,能将人活活刺出血窟窿来。看这姿态,大有盛光的回答不让她满意,她就能一刀砍死他。   还是姜洛道:“他是来救我们的人。”   少妇道:“你认识?”   姜洛道:“你若不信,叫我妹妹们出来,问她们认不认得。”   少妇便又盯着盛光看了会儿,却果然去堂屋叫人。   姜洛瞥了眼盛光。   他没拒绝。   所以他一定认识穆贵妃她们几个。   同理,穆贵妃她们也认识他。   正当姜洛暗搓搓地想她终于能借此机会知道盛光的身份,被少妇从堂屋喊出来的佳丽们看到灶屋里的盛光,齐齐一愣,满脸的不敢置信。   随后竟是李美人最先反应过来,屈膝给盛光行礼。   “妾见过公子,”她动作规矩得很,低低垂首,不敢再看盛光第二眼,“公子亲至,妾有失远迎,还望公子恕罪。”   旁边穆贵妃等人也终于回神,忙不迭见礼,口称公子。   姜洛:“……”   姜洛一个没控制好,生生用指甲掐断了一片菜叶。   好气哦。   全世界都知道盛光是谁,唯独她不知道!   并且她还不能问!   平时这群女人嘴一张,什么八卦都能手到擒来,怎么这会儿却连个多余的字眼都不肯给她告密?   这摆明是故意欺负她!   姜洛看盛光,就见盛光没像以往给她回礼那样对佳丽们回礼,而是道:“起来吧。”   佳丽们依言起身,其中位分最高的穆贵妃捏着把不知打哪翻出来的大蒲扇的扇柄,斟酌着道:“君子远庖厨,公子身份尊贵,岂能在这灶屋里……”   “无妨,”盛光打断穆贵妃的话,“夫人说要亲自下厨,我想亲眼看看。”   听到这话,赵婕妤开口道:“妾帮夫人打下手。”   盛光道:“不必,我来帮夫人就好。”   赵婕妤立即闭嘴。   盛光又道:“这屋子小,你们出去吧。”   佳丽们便又向他行了一礼,出去了。   姜洛:“……”   别走!   快留下个人告诉她盛光到底是谁!   这种她死活都没法知道的感觉真的好揪心!   姜洛对着佳丽们的背影简直望眼欲穿。   殊不知盛光瞥见她这神情,眸底漾起一抹笑。但他一如既往地没揭穿姜洛,只对那还停在屋外的少妇道:“你有些眼熟。”   少妇这会儿也没像刚才那样紧握砍刀,但望向盛光时,仍带着隐隐的怀疑和忌惮。   听见盛光这话,她默了默,说:“你是从京城来的?”   盛光不答,反问:“你是谢家人?”   “哐当!”   少妇手里的砍刀突然掉落在地。   她睁大了眼,上前两步,手扒在门框上,盯盛光盯得比刚才还紧:“你认得我?”   盛光道:“不认得。只是觉得你和谢家人长得像。”   不知这话哪里戳中了少妇,她扒在门框上的手蓦地一松,紧跟着腿也一软,她整个人瘫坐在地。   她眼中亦不复晦暗阴鸷,只一刹,便已流下泪来。   “谢家,”她喃喃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还能听到有人跟我说谢家……”   她神色凄楚,泪眼满含思念,可见谢家于她是无比重要的。   见状,姜洛问盛光:“是我知道的京城里的那个谢家吗?”   盛光说是。   有诗云,“江左风流王谢家”,大夏的谢家虽无法与这句诗里的“谢”相提并论,但宫斗文却将其设定了个七成像。   这里就要提一下薛昭仪背后的薛家,正应诗里的“王”。   薛谢两家同为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来往还算密切,关系也亲近。按理说,这少妇是谢家人的话,薛昭仪应该能认出来的,但很显然,薛昭仪和她打了许多个照面,却不及盛光的一眼。   深知以盛光的眼光,他认人,绝不会认错,姜洛便取出那只从村长遗物中单独拎出来的珍珠耳坠子,问地上的人:“这可是你的?”   到底是在漳子村里也博得了一定地位的,即便被触动了最久远的回忆,少妇也很快整理好仪容,从地上站起来。   看到姜洛手里的耳坠子,她沉着点头:“是我的。”   姜洛问:“河里的那颗珍珠,也是你扔的?”   少妇说是。   接着,她以比刚才佳丽们还要更为标准完美的仪态,向姜洛和盛光行了个礼。   “谢家谢采瑄,见过两位。”   谢采瑄。   原来是她。   姜洛了然,宫斗文有提到过这么个人。   说她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卖,谢家一直在找她,却始终没有她的下落。不承想她竟是被拐来离京城并不远的漳子村。   灯下黑之说,果然是有道理的。   当然,由于姜洛只看到阿洛病逝那里,如果不是盛光提出来,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人居然就是谢采瑄。   以宫斗文的尿性,哪怕前期没出场,但只要详细介绍过,那么势必会在后面有很重要的戏份。姜洛觉得,她应该是把宫斗文后面的剧情给提前触发了。   “砰!”   不知何时又从堂屋过来的薛昭仪正好听到谢采瑄的话,手里拿着的蜡烛全掉到地上。   她也不顾蜡烛砸到了脚,怔怔望着谢采瑄,道:“谢采瑄?你竟然是谢采瑄?”   谢采瑄转过身来,道:“你也认得我?”   薛昭仪道:“不认得。但我听谢家的姑娘说起过,以前有个叫采瑄的姐姐,三岁那年被人牙子拐走,往后二十年都没找到,原来是被拐来了这里。”   谢采瑄道:“是,我在这漳子村已经呆了二十年了。你是谁?”   薛昭仪道:“我姓薛。”   她没说自己是薛家这一代的嫡长女。   谢采瑄被拐得早,那时薛家的嫡长子薛问台也才刚出生不久,嫡长女则还没影。因此谢采瑄也只道:“薛问台可是你兄长?”   薛昭仪点头。   谢采瑄道:“他近来如何?”   薛昭仪道:“兄长与长公主殿下定了亲,中秋后便要完婚了。”   谢采瑄虽一直被困在这漳子村,但得益于村民们外出做买卖时,会特意打听外界消息,以防行径被暴露,因而谢采瑄也是知道她幼时拜见过的皇帝于去岁驾崩,太子登基后,封亲妹妹为长公主,想来薛家妹妹说的就是这位了。   她便笑了笑,真诚粲然,不见丝毫苦涩。   “挺好,”她笑道,“我被拐前,家里还提过让我和薛问台定娃娃亲。而今听闻他有此良缘,我也替他感到开心。”   薛昭仪倒不知道她和兄长之间竟还有这么一桩往事。   薛昭仪下意识看向姜洛。   姜洛也正吃惊这么个爆料。   她想女大三抱金砖,果然姐弟恋自古就流行。又想这要是给容樱知道了,真不知道容樱要怎么闹,毕竟她未婚夫可曾经差那么一点点就是别人的未婚夫。   然后又想,这也说明谢采瑄和薛问台无缘无分,容樱则和薛问台有缘有分,她到时稍加引导,应该不会出问题。   想完了的姜洛面不改色,浑然不认识长公主的样子。   受她影响,薛昭仪稳住了,回谢采瑄道:“兄长若得知采瑄姐姐还活着,必然喜不自胜。”   谢采瑄摇摇头:“活着又如何,我也不过是贪生怕死,才至今仍苟活于世。”   薛昭仪道:“采瑄姐姐这话是何意?”   谢采瑄不答,只看向盛光道:“没惊动我便进来,公子身手不错。”随即看回薛昭仪,“你们不如现在就走?以公子的身手,想必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你们离开。”   “我们不走,”回答她的是姜洛,“有公子在,夜里动手会更有把握。”   谢采瑄知道她发誓要帮村长夫人报仇,不禁肃然,赞了句:“夫人当真一言九鼎。”   说完行个礼出了院子,看样子是要再去通知一遍村里其他的女人。   目送谢采瑄离开,薛昭仪对姜洛道:“夫人,采瑄姐姐刚才那话是何意,她是不打算让谢家人知道她还活着吗?”   姜洛说:“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薛昭仪道:“她觉得她的手不干净了?”   姜洛说:“或许。”   能在漳子村里有话语权,谢采瑄就算没有全面参与人口买卖,想必也是个地位不低的中间人,不然那两个村民不会那样怕她。   说不定,她手上还沾过血。女人的血。   “她心存死志,应当没想过要活着离开这里,”姜洛道,“别的女人虽然不像她这样为虎作伥,但大多都和她一样,要么一辈子呆在这里,要么死。”   薛昭仪道:“怎么会……”   姜洛道:“你别忘了,她可是谢家人。”   薛昭仪一震。   是了。   就如同她是薛家女,至死都不能败坏门楣,谢家女也一样。   哪怕谢采瑄小小年纪就被拐卖,但“谢”之一字,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深深刻在了骨子里,是绝无可能忘记的。   所以逃离的机会摆在眼前,谢采瑄却也无动于衷,任其溜走,因为她知道她过去的所作所为皆与谢家教导的背道而驰,她没那个脸回去。   同样的,她也没那个脸死在谢家。   “待此间事了,她是不是会立即寻死?”薛昭仪问,“妾该如何阻止她?”   姜洛道:“我不知道。”   薛昭仪道:“那妾……”   姜洛道:“不过你是薛家人,又是薛问台的妹妹,和谢家因缘颇深,你的话,她应该能听进那么一两句。”   而听进去的那么一两句,或许会在重要时刻产生意想不到的作用。   薛昭仪明白了。   她不再多言,行过礼,便回堂屋思索该怎么劝谢采瑄。   她一走,灶屋里只剩姜洛和盛光。   盛光点了两道菜,问姜洛她们夜里准备怎么动手。   姜洛先说她已经往村口的井里下了药,道:“原本我是打算等到入夜,把男人们全扔地窖里,再和村里的女人们好好说说,让她们时不时往里面投些水和吃的,免得官府的人还没来,男人们就饿死了。不过你来了,我觉得不用这么麻烦。”   盛光道:“怎么?”   姜洛道:“你不是说那队御林军正在绕路?这儿哪哪都是山,绕路还算方便,以御林军的脚程,他们最迟明日这个时候就能赶到。”   御林军隶属皇家。   皇家的人做事,那执行力不消说,比疑似也参与了人口买卖的官府还要更让她放心。   所以在御林军到达之前,村里的女人们就算不往地窖里投放食物,也用不着担心男人们饿死。当然,也不乏女人们实在痛恨男人,故意不投放食物,想叫他们活活饿死,或者故意投放毒虫毒蛇,想折磨死他们的可能。   总之,盛光的到来,虽谈不上雪中送炭,但也是锦上添花。   至少他能帮她们把药效发作后沉睡的村民们拖去祠堂,免得她们这群弱女子累死累活。   听完姜洛的话,盛光笑了下,道:“看来我还是来得晚,你们该做的已经全做了。”   姜洛道:“可你来了。”她挽起袖子,准备洗菜,“你来了,总比没来好。”   天知道看到他的第一眼,她是有多开心。   这些日子她一直充当领导者,乃至是救世主的角色,嘴上不说,但其实身上承受的责任很重,起先是穆贵妃四个人的性命,到后来,已经发展成一整个漳子村的女人们的性命。   漳子村的情况过于特殊,她就算不是皇后,身为同性,她也会想要帮她们做些什么。   而她是皇后,这种责任感就更重。她必须确保计划的每一步都万无一失,否则一旦有哪步踏错,迎接她的就是万劫不复。   很累,也很苦,无法倾诉。   就好比李美人一觉醒来,明明还是很怕赵婕妤,却不找她诉苦,而是很努力地自己说服自己,姜洛知道佳丽们和她一样,都是嘴上不说,心里负担极重。   但也和她一样,她不向她们倾诉,她们便也不向她倾诉,尽可能地不给她增加负担。   有这样的前提,盛光一来,不说她能否卸下重担,至少她能轻松不少。   这大概就是人与生俱来的依赖天性。姜洛想,她以前从没依赖过谁,但这次,她或许可以稍稍放纵一下。   盛光沉默一瞬,道:“若有下次,我会来得更早一些。”   岂料姜洛不领情:“这一次就够了,你还想有下次?乌鸦嘴。”   盛光失笑:“是,我说错了,没有下次。我帮你。”   他也挽了袖子,走过来要替她洗菜。   姜洛没把手里的给他,抬抬下颚示意他洗那边的。   明知盛光连摘花都不会,洗菜肯定也没尝试过,但姜洛有意不说要他把菜洗到什么程度,只说待会儿她会检查,看他洗得干不干净。   盛光也不问,打了水坐在那,仔仔细细地洗。   姜洛洗完手头的,又洗了些别的,就开始切菜。   她切菜不熟练,怕切着手,慢吞吞的。她边切边说起想要建立女子学堂,问盛光有什么看法。   盛光沉吟道:“似乎可行。”   姜洛道:“可行是肯定可行的,就是不知道能办成什么样。”   她接过盛光洗好的菜,见他不仅把每片菜叶子都清洗干净,连菜心都拨开来洗了,她夸了他两句,问他会不会生火。   盛光说会,姜洛便让他生火,她则继续切菜。   同时口中也继续说道:“学堂的建造住址、课业划分、时间安排,还有该请哪些人当夫子,我都已经想得差不多。现在最担心的,是单单一座学堂恐怕不够。”   盛光在摸进这座小院前,路过时有特意去听村民们说的话。加上刚才的谢采瑄,还有姜洛详细说的种种,他已然清楚这漳子村的真实状况,便道:“你是觉得还有很多村子像漳子村这样。”   姜洛嗯了声。   盛光道:“那你想第一座学堂建在哪,京城?”   姜洛说:“京城不行。京城要很久之后才能建。”   盛光道:“你是怀疑像谢采瑄那样,被从京城拐来的姑娘太多。”   姜洛说对:“被拐走那么多年,突然回到京城,却不回家,反而去什么学堂,认识她们的人稍微想想就知道学堂是为何建立的,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盛光道:“所以你想把学堂建在没人能认识她们的地方。”   姜洛点头。   切完所有的菜,看盛光的火也烧好了,她开始炒菜,边炒边说:“我是觉得沿海最好。那边来往贸易多,外来人也多,每天那么多人来来去去,谁有闲心过问个全是女人的学堂?   “我哥在的大漠那边也不错,大漠没中原地带繁华,建学堂不仅能给姑娘们一个容身之处,顺带也能教化当地的百姓,算是一举两得。   “西南那块儿也挺好。我听说那边十万大山,进出都不容易,对百姓的教化更是跟不上,把学堂建在那边,也是一举两得。   “还有……”   她一心两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未察觉盛光一直没有打断她。   直等她把该说的说完了,想想暂时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了,她才问盛光:“你觉得如何?”   盛光道:“你想的很细致。”   姜洛道:“毕竟以前没人想过要建立这种学堂。”   她也因为是个现代人,才会有这种想法。并且她在这里是皇后,她有责任和义务为百姓着想。   “先就这么多吧,”姜洛说,“再细致些的,等真正安全了再说。”   盛光说好。   他看她炒菜,不是很熟练,却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从容和自信,好像她正做的这道菜绝对是无上的美味。   很快,这道炒菜出锅,她让他找个碗盖上,免得冷了,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下一道菜。   盛光说:“你要做几道菜?”   姜洛说:“五菜一汤吧。”   盛光说:“这么多。”   姜洛说:“谁让李妹妹能吃,你又是个男人呢。”   虽然没同盛光一起吃过饭,但姜洛猜测,他的饭量肯定比贵妃昭仪婕妤三人加起来还要多。   她们三个的胃说起来都不是正常人的胃,而是猫胃,饭量小得不行。   姜洛腹诽着,觉得右手有点累,便甩了甩,换左手炒。   盛光见状,上前来要替她。   他主动提出帮忙,姜洛乐得清闲,直接把锅铲给了他,然后往旁边一站,边给自己揉胳膊,边指挥他翻炒。   于是等最后一道汤差不多时,姜洛喊人过来端菜。李美人屁颠屁颠地跑进来,见做汤的居然是盛光,她左右脚顿时绊住,差点摔个大马趴。   “……公公公公公子,”李美人只觉眼前这一幕惊悚极了,以致于她连话都不会说了,“您您您怎么能能能能……”   她还没问出句完整的话,姜洛已然道:“怎么还秃噜起嘴来了?端菜。”   李美人:“好好好好好的,妾这就端端端端菜。”   她战战兢兢地端起不知是公子还是夫人做的腊肉炒菜,梦游似的飘出灶屋。   赵婕妤也过来端菜。   相比起李美人惊悚得直秃噜嘴,赵婕妤只惊讶了那么一瞬,就冷静下来,端起另两盘菜出去了。   接着是穆贵妃和薛昭仪。   薛昭仪大抵还沉浸在该如何劝说谢采瑄的思考中,撞见盛光盛汤,她并未表现出什么,拿了碗筷就走;穆贵妃倒有心想让盛光歇着,她去盛汤,却被盛光摆手,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一手端了一盘走人。   这样一来,五道菜全端走,六人用的碗筷也全拿好,只剩盛光盛的汤。   姜洛才不会像佳丽们那样对盛光亲自做事而感到诚惶诚恐。她很自然地嘱咐盛光小心烫手,便把锅冲洗干净,加水煮粥。   这灶屋什么都好,就是没法同时做两道菜,不然她的粥已经煮好了。   姜洛盖上锅盖,洗了洗手,去堂屋吃饭。   原本姜洛以为,像盛光和穆贵妃她们都认识,左右这儿不是京城,不用搞男女分席那么麻烦,谁知她进到堂屋里,桌边只坐着盛光,佳丽们半个人影都没。   “她们人呢?”   “在卧房里。”   姜洛顿时心生佩服。   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不忘遵守男女不同席。   她正要说那我也去卧房跟她们一起,就听盛光道:“坐吧。”   姜洛疑惑地嗯了一声。   盛光道:“刚才不还说我是贵客?有让贵客自己一个人吃饭的道理?”   姜洛说:“是没有这种道理。”   看东西两间卧房都没为她和盛光的对话产生什么动静,安静得很,姜洛心道特殊情况特殊对待,遂自自然然地落座,陪盛光吃饭。   待尝了盛光炒的那两道菜和汤,姜洛夸他,如果他当厨子,就凭他这天分,绝对能当个顶有名的御厨,盛光笑着说比不过你,你才是师父,两边卧房不由更安静了。   一顿饭不疾不徐地吃完,姜洛去灶屋看了看,她的粥煮好了。   她盛粥,盛光在旁边正要接,不期然李美人进来,连声道:“让妾来让妾来!公子您歇着就好!”   她放下手里抱着的碗碟,忙不迭伸手去接粥,也不嫌烫,接过就跑。   然后姜洛盛好第二碗,她已经空着手跑回来,见状又接这第二碗,继续扭头就跑,跑完回来重复,愣是没让盛光碰。   姜洛对此唏嘘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手多贵重。”   盛光道:“也不过是普通人的手。”   姜洛说:“你手比普通人的好看多了,是我我也怕你烫着。”   这时天已经黑得彻底,姜洛听了听外面动静。   之前天才黑,动静就已经小上不少,跑了一整天的村民们各自回家吃饭。现在黑成这样,动静更小了,仿佛偌大的漳子村里只他们这么一座院子还有活人。   恰在这时,“叩叩叩”的敲门声传来,村长夫人如约前来。   姜洛过去开门。   不同于白日里穿的孝服,此刻村长夫人一身黑衣,沉重肃穆,然姜洛却觉得她这副打扮跟黑寡妇似的,随时都能操刀子砍人。   她怀里抱着个灵位,细看上面刻的字,这竟不是村长的灵位,而是她女儿丫头的。   村长夫人抱着丫头的灵位,正要同姜洛说些什么,陡然望见姜洛身后的盛光,她惊了一惊,很快反应过来,这样的长相和气度,他不是村里的人。   “他是来救你的?”她问姜洛。   姜洛点头。   知道能在这个时候进入漳子村的,必然是极有能耐之人,且这位夫人并未在这人到来后,就带着妹妹们悄悄离开,显然是真的信守承诺,村长夫人放下一半的心,问:“可信吗?”   姜洛说:“可信。”   村长夫人放下另一半心,道:“你说可信,我就信。”   然后说家家户户都吃过饭,有不少已经睡下,差不多该动手了。   姜洛又看了看天色,说不急,再等等。还问她吃没吃饭,要不要喝碗粥。   村长夫人摇头。   她找了个小凳子坐着,时不时抚摸灵位,动作温柔。   注意到盛光在看那灵位,姜洛低声和他说了丫头的事,他便转移目光,继续喝粥。   及至锅里最后一点粥被李美人吃得干干净净,再用水一冲,灶屋里所有碗碟都清洗干净,姜洛才说可以了,动手吧。   当是时,胆子最大的赵婕妤拿起砍刀,胆子最小的李美人抱起装满线索的包袱,其余人也纷纷拿刀或绳子,擎着灯出了院子。   盛光和姜洛走在最前面,村长夫人很自觉地尾随在最后。   他们先去了离得最近的那家。   才过去,还没敲门,门已经被从里面打开。这家的女人先朝村长夫人点了点头,才对姜洛说:“都睡着了。我刚才推他们,睡得都很沉,没醒。”   姜洛说:“辛苦了。”   女人摇摇头,让他们进来。   进去后才发现,女人岂止是检查了熟睡程度,她还很顺手地把人全绑了。   再一问村长夫人,得知迷药彻底发作后,不满一天一夜,中药之人是怎样都不会醒的,姜洛很放心地让盛光一手拎一个,用他的轻功把人带去祠堂。   这家男人总共有五个。   村长夫人说这五个全拐骗过姑娘,其中年纪最大的,还亲手杀死过好几个想要逃走的。   是以看盛光拎着两个走了,赵婕妤默不作声地用绳子把砍刀系在腰间,上前拽住个男人的领子,十分粗暴地直接从床上拖到地上。   期间磕碰不断,时而是后脑磕到床沿,时而是身体撞到地面,就这样也没醒。   姜洛咂舌,怕是就算醒了,撞出来的脑震荡也不轻,还附带各种内外伤。   而看赵婕妤都能拽着男人领子拖着往外走,女人似乎被激励到,也有样学样,拽了个男人往外拖。   正巧有别家女人找过来,望见这一幕,同样被激励到,于是没等姜洛她们动手,女人们已然自发齐心协力,把家里沉睡的男人们挨个拖去祠堂。   这其中,发觉有从没害过人的小孩也被拖去祠堂,女人们爆发了一次短暂的争吵,最终定下“有罪的才行,没罪的不行”,便把沉睡的人分作两批,一批让继续睡,另一批拖去祠堂,挨个扔进地窖。   用村长夫人给的钥匙打开地窖时,姜洛往里看了眼。   和她预想的一样,这地窖的构造宛如一座地牢,飘上来的尸臭味浓郁得很。拿火把往里一照,满地的蛇鼠虫尸,以及各个角落里,清晰可辨的女性尸体。   望见那些尸体,不少女人眼眶一红,咬着牙才没哭出声。   也亏得地窖里存着冰,不至于尸体腐烂生蛆,姜洛先让人把那些尸体搬上来,另换了个有冰的地窖存放,才把绑着的男人们挨个推下去。   推下地窖之前,女人们没能忍住,对着男人们又踢又打,甚至用指甲抓,用牙齿咬,发泄好一阵。   其中村长夫人更是一手抱着丫头的灵位,一手握着把菜刀,而后眼也不眨地手起刀落,砍断了一个老头儿的命根子。   砍完了,也不把那玩意儿踢开,而是用刀尖扎着,塞进了那老头儿的嘴里。   姜洛:“……”   姜洛往外瞟了眼。   还是盛光聪明,拖完人就出去了,没留下来看。   直等女人们发泄完毕,喘着气全推下地窖,本该守在村口的谢采瑄这时急匆匆跑来,隔着大老远便喊:“不好了!去隔壁村喝喜酒的那些人回来了!”   闻言,女人们还没来得及慌张,就听姜洛说:“都回自己家去吧。”   村长夫人说:“你呢?”   姜洛不答,说:“别怕,都回家吧,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会有京城的人过来接手。”   村长夫人知道她说话算话,便不再问,跪地给她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夫人大恩大德,永生难忘。”   其他女人也纷纷下跪,说会给夫人立长生牌。   姜洛道:“好了,都回去吧。”   等女人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佳丽们正要问姜洛该怎么办,盛光说:“你们也走吧。”   姜洛说:“你呢?”   盛光道:“我替你们拦一拦。”   姜洛还要再说些什么,佳丽们已然飞快朝盛光行了一礼,而后拿好该拿的,不约而同地往祠堂外跑。   跑了一段,发觉姜洛没跟上,忙拐回来拉姜洛一起跑。   边拉边说夫人愣着做什么,难得有人肯帮她们殿后,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姜洛一脸懵逼地被拽着跑。   姜洛:“……”   不是。   你们都知道盛光是谁,所以一点都不担心他,也能把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交给他。   可我不知道啊!   你们还不告诉我!   匆忙间,姜洛回头,只来得及看到点满烛火的祠堂前,盛光一手负后,另一手握着把长剑,剑尖斜指,蓄势待发。   长夜未央,长剑凛冽。   他一人,却仿佛千军万马。   ——这是姜洛看他的最后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20万字啦!好快哦   搞个小剧场   【大夏后宫群聊2】   [盛光加入群聊。]   穆贵妃:!!!   穆贵妃:这个群名片!!他来了啊啊啊啊啊!   穆贵妃:跑!   薛昭仪:跑!   赵婕妤:跑!   李美人:跑!   [穆贵妃已退出群聊。]   [薛昭仪已退出群聊。]   [赵婕妤已退出群聊。]   [李美人已退出群聊。]   皇后:???   皇后:跑啥啊OAO   皇后:等等先回来个人给我解释下为啥要跑,你们这样吊人胃口合适吗?   盛光:……   盛光:没事,跑吧。回头我再找你。   皇后:不了不了你看你孤家寡人的多可怜,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盛光:/笑   盛光: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第39章 舔去   佳丽们拽着姜洛, 一鼓作气地跑了很久。   跑到回头全是乌漆抹黑的,再望不到漳子村的半点轮廓,才停下来歇息。   都是在宫里娇生惯养的, 即使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山野生活, 崎岖不平的山路也能轻轻松松如履平地, 但这犹如亡命奔逃般的跑路,还是让她们个个不顾形象地弯腰瘫坐,大口大口地喘气。   好一会儿, 似乎是终于喘够了, 也终于从紧张中回神, 李美人抚着胸口,恍惚道:“我们逃出来了?”   坐在她对面的穆贵妃捧着水囊喝了两口,转手递给薛昭仪, 才回答说是。   李美人说:“真的吗?”   穆贵妃说真的。   于是李美人的眼泪唰一下就流了出来。   她此刻正蹲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滴落下去, 啪嗒啪嗒, 在这安静的夜里响亮极了。   她边哭边道:“真好, 我,妾居然没死, 妾居然还活着!妾在那村子里, 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了, 妾连做梦都是被关进地窖里, 夫人和姐姐们都不在,妾一个人在那里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说着,哭得更大声了。   大家见状,也不安慰她。   担惊受怕那么久,就这样狠狠地哭出来才好。   于是李美人兀自哭得认真, 丝毫没察觉身旁的赵婕妤默不作声地放下手里的砍刀,进了不远处的林子,弯腰呕吐。   可惜她只是干呕,除了点酸水,别的什么都没能呕出来。   她一手撑在树干上,一手正要拿袖子擦嘴,不期然斜里递来只水囊:“漱漱口。”   “……谢夫人。”   赵婕妤接过水囊漱完口,姜洛又递给她一方村长夫人友情提供的手帕,叫她用手帕擦嘴。   等赵婕妤把自己收拾妥当,李美人也哭完了。   但李美人照旧是没敢靠近过来,只躲在穆贵妃身后,才朝这边怯怯地问:“赵姐姐怎么了?是跑太久,身体不舒服了吗?”   赵婕妤说不是。   李美人道:“那是?”   赵婕妤道:“只是想到没能亲手杀了漳子村里所有的男人,有点难受。”   李美人:“……”   李美人哆嗦一下。   她死死揪着穆贵妃的袖子,再不敢出声。   穆贵妃挣了挣,竟然没能挣开。   还是姜洛道:“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是以前也被人牙子拐过,还是你的什么人被拐了?”   听见这话,李美人的手不自觉地一松。   这就是赵姐姐杀人的原因吗?   穆贵妃趁机解救出袖子,往薛昭仪那边坐了坐,坚决不要李美人碰她。   陡然失去依靠,李美人反应过来,眼巴巴地看向薛昭仪。却是还没表露出想法,穆贵妃已经一个眼神扫过来,李美人只好委委屈屈地蹲在原地,环抱住自己。   她悄悄地看赵婕妤。   只见赵婕妤沉默片刻,没有否认姜洛的话:“夫人还是这么慧眼如炬。”   姜洛不置可否。   早在最开始于水中发现谢采瑄扔的那颗珍珠时,赵婕妤就表现出很明显的异样来。只是那会儿由珍珠引发的猜测没有得到证实,所以谁都没特意去问赵婕妤。   直到来漳子村的当夜,赵婕妤手起刀落,砍断了村长的头颅,姜洛才发觉赵婕妤的过去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如果不是滔天恨意,赵婕妤杀便杀了,完全没必要对村长施以斩首这等极刑。   姜洛想着,走回李美人身边坐下。   最大的依靠回来,李美人飞快揪住姜洛袖子,把自己往姜洛身后藏了藏。   姜洛反手拍了拍李美人头顶,聊作安抚,才对赵婕妤道:“左右大家需要歇息,这儿也没危险,说说吧。”   赵婕妤沉默了会儿,终究还是说了。   “妾小的时候,有个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她坐下来,重新拿起砍刀,手指在刀刃边上来回抚摸,“那时小,不懂事,觉得做第一很风光,因此什么都喜欢争第一,出尽了风头。”   扎马步,她是扎得最稳最久的那个;舞刀弄枪,她也是练得最有模有样的那个。   连对子孙最为严厉的老祖宗都会笑着夸她,她长大后若上战场,必然是个名垂青史的巾帼英雄。   有句老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小小年纪风头极盛,博得老祖宗的宠爱不说,更博得无数人的赞誉。她爹娘都是老实人,没觉出不妙,尚为她感到自豪时,二房就先眼红了。   据闻起因是二房的幺儿在一次比武中,才用三招就输给大房的她,被她揍得鼻青脸肿。幺儿自觉没脸,哭着回去找他娘告状,说她欺负他。   他娘听后心里十分愤恨,又听闻老祖宗今日再次夸了她,说等她嫁人时,要给她添妆。思及老祖宗偏心大房,日后二房能分到的家产恐怕会少得可怜,他娘心中更加嫉恨,便使人去找人牙子拐走大房长女,以区区半两银子便成交了桩买卖。   她就这么被人牙子拐走。   由于被拐时,她的贴身侍女正在她身边,那人牙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侍女也给一并拐走。   人牙子把她们两个带出城,途经一座小桥,人牙子停下方便,也叫她俩方便。她想趁机和侍女逃走,却撞上前来接应人牙子的同伙。   前有狼后有虎,侍女一咬牙,当先把她推下桥,喊姑娘快逃。   她是嫡女,打小就被爹娘教过倘若遇险,该如何自救。因而她掉进水中后,没有犹豫,飞快潜到水底,屏息等待。   及至上头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察觉那人牙子和同伙并没有下水找她,她这才悄悄从水中冒出头,见桥上果真没人了,她爬上岸,往回跑。   后面的事很简单,路上遇到认出她的好心人,对方搭载了她一程,她不久便回到城里,正碰上到处找她的爹娘。她把被人牙子拐走的事一说,她娘即刻派人去衙门报官,她爹则把她捞上马背,趁热打铁去追人牙子。   她爹是宋国公麾下猛将,深得宋国公器重,过年时宋国公送了匹名驹,她爹甚是喜爱。名驹可日行千里,因而很快便追到她被推下的那座桥,循着痕迹往前又追了段,追到一座破庙,没路了。   她爹勒马,问随从该往哪儿追。   随从却说不用追了。   她爹问为何。   随从指了指前方那座破庙。   那时她还不懂怎么随从只是指了破庙而已,她爹就脸色一沉。她只以为侍女是在那座破庙里,就催着她爹过去,她要救侍女。   她爹说:“待会儿不要怕。”   她心说有爹在,人牙子再多也不是她爹的对手。便说:“女儿不怕。”   然而进入破庙后,见到早被掐死的侍女,她还是怕了。   她不敢上前,不敢靠近,只能缩在她爹怀里,瞪大了眼看那具尸体。   明明当时可以一起跳下桥逃走的。   明明可以请求那位好心人回城告知她爹娘,她自己悄悄跟在人牙子后头,见机行事。   明明可以不用死——   她爹不忍,抬手要捂她眼睛,她才终于跑过去,想碰侍女却不敢,只好在那里哭,满心都是悔恨。   哭泣中,她听到随从跟她爹细谈,她才明白为什么侍女会死。   只因为她逃了。   那人牙子深知以她的身世,她逃走后一定会把事情闹大,便把侍女掐死,如此略作伪装,轻松离开,不会被别人发觉行踪。   再后面的事,就是她爹和衙门通了气,双方花了几天几夜的工夫,到底还是抓住了人牙子和其同伙。   抓到后,查出在拐骗她之前,人牙子和同伙还拐骗过不少孩童,衙门定罪问斩。   问斩当日,她去看了。   她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刽子手大刀落下,于是人牙子的头颅离开躯体,只一瞬,身首分离。   那头颅滚到地上,怒目圆睁,仿佛是在看她,又仿佛是死不瞑目。滚烫的鲜血四溅,溅到她的绣花鞋上,她从此再没穿过那双鞋。   她娘要烧了那双鞋,她不肯,夺回去藏在床底下。   她躺在床上,一夜没睡。   天亮时,她想,如果以后还叫她遇到人牙子,她必然要像那刽子手一样,手起刀落,斩去所有该死之人的头颅。   “……妾斩村长首级,妾心里很畅快。”   赵婕妤说着,忽然笑起来,比正午的骄阳还要灿烂:“只可惜妾只斩了那么一个,别的都不能动手,妾看着他们,心里着实痒得慌。”   她边笑边抚摸刀刃,满身的杀气。   忽而一个不察,指腹被刀刃破开细细的红痕。殷红的血珠冒出,她望见了,遂停下抚摸,张嘴含住手指,舔去了那滴血珠。   血珠把嘴唇染红,淡淡的铁锈味道。   这味道她品了良久,终于止住笑,对姜洛道:“妾失态了。”   姜洛道:“无妨。”   姜洛转头看了看背后的李美人。   赵婕妤的过往委实教人吃惊,李美人早不知不觉间松开揪姜洛袖子的手。   此刻她正望着赵婕妤,看赵婕妤并不管指腹伤口,任由血珠一颗颗地冒出,她张张嘴,想让赵婕妤赶紧止血,然而字句堆在喉咙,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她说不出话。   但心里,似乎没之前那么怕了。   再歇了会儿,看月上中天,已经到了半夜,盛光却仍然没有赶到,心知是等不到盛光了,姜洛做了新的火把,和赵婕妤一人手持一个,继续赶路。   按照谢采瑄说的,以她们的脚程,走个四五天,应该能走到镇上。   到了镇上后,乘牛车,或者找那些大户人家借马车,不消两天就能到城里。   当然,这是在山路没被水淹的前提下。   如果淹了,她们得绕路,毕竟她们身上的很多东西都不能碰水。   姜洛正估算着或许要花费十天左右才能去到城里,眼角余光就瞥见刚才还跟在她后头的李美人,不知什么时候和穆贵妃换了位置,跟在了与她并排同行的赵婕妤的身后。   然后悄悄的,悄悄的,伸手握住了赵婕妤的衣角。   赵婕妤察觉到,脚步顿了下。   她回头看李美人。   李美人也正看着她。   然后嘴一咧,露出个一如既往的傻乎乎的笑来。   赵婕妤却没笑,连句话也不说。她回过头去,显得冷淡之极。然而没等李美人生出失落之意,毫无预兆的,她把拿着砍刀的手往后一递。   ——这是要自己帮忙拿刀的意思吗?   想到这刀虽然沾了血,但沾的是坏人的血,李美人犹豫了下,还是抬手接过砍刀。   才接过,赵婕妤就用这只腾出空的手,握住了她揪她衣角的手。   李美人愣了愣。   然后没忍住,又咧嘴傻笑。   如此走了一个时辰,听出佳丽们喘.息粗重,知道是累了,姜洛让大家停下歇息。   李美人这会儿已经完全摆脱对赵婕妤的害怕,不仅能挨着赵婕妤坐,也能和赵婕妤正常对视、说话。她是个憋不住的,同赵婕妤说起把漳子村的男人们拖去祠堂时,原本她还担心有人装睡,偷偷往怀里揣了把小刀,谁知男人们居然全部中药,个个睡得跟死猪似的。   “他们也太没防范了吧?”李美人到现在还觉得有点神奇,“他们就一点都不担心女人们反击啊?”   赵婕妤道:“不是没有防范,应该说是夫人算无遗策,早先料到会是这样。”   李美人听着,哦哦点头,然后转过去赞美姜洛,诸葛孔明他老人家倘若在世,一定会很想收夫人为徒。   这彩虹屁吹得要上天了。   姜洛便道:“不是算无遗策。是他们太自大,觉得自己是男人,掌握了女人们的生死,认为女人无论如何都不敢反抗他们。”   纵观过去那么多年,听村长夫人说在她们到来之前,其实是有女人成功逃出了漳子村的。   但即使逃了出去,那些姑娘出于种种缘由,或不敢告发,或官府不受理等,漳子村仍然屹立不倒,这就给了男人们极大的信心,让他们认定漳子村绝对不会出事。   故而毫无人性地继续拐骗,囚禁、折磨、虐杀,把女人当作玩物,如使唤牲畜般使唤女人们,动辄捆绑殴打。女人们常常被打得吐着血、断了腿,也还得从地上爬起来,给他们做饭,供他们凌.辱,不敢反抗,因为一旦反抗,迎来的便是更加痛苦的折磨,乃至于死亡。   除极少数像谢采瑄那样自愿堕入黑暗的,漳子村里绝大部分女人都被磨平了不甘。   她们胆小,打从心底里畏惧男人。哪怕很多个时候,只要她们拿起刀,就能了结男人的性命,从而逃离地狱,可她们还是不敢,她们被打怕了。   以致于哪怕有人告诉她们,可以离开这里,去开始新生活,她们也不愿意走。只因她们不单单是惧怕村里的男人,她们还惧怕外界的男人,惧怕所有早早远离她们的正常的一切,她们已经无法回到被拐前的日子。   她们认为留在没有男人的漳子村里,不被外界知晓,才是最好的结果。   “……其实下药很简单,她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往井里下药,但显而易见,她们谁都不敢。谢采瑄也不敢。”   姜洛摆弄着火把,神色淡淡地道:“只有像我们这样的外来人,用力推她们往前,她们才肯稍微动上那么一动,然后固步自封。”   否则,在把男人们推下地窖前,她们就该像村长夫人那样,让男人们尝尝何为真正的痛苦,而不是随随便便拳打脚踢,就当作是发泄了积攒那么多年的仇恨。   到底还是害怕啊。   姜洛暗暗叹气,将火把放石头上,拿起挂在腰间的水囊喝了几口水。   李美人听罢,欷歔不已。   “以前妾总听到谁家奴仆不听话,就找人牙子发卖了去,妾还以为人牙子不说都是好的,至少做的也是正经生意。如今妾可算明白了,正经的人牙子就那么点,其他的都是坏的,专门拐骗姑娘和小孩。”   赵婕妤道:“其实现在人牙子没以前多了。”   李美人道:“啊?一整个村的男人全是人牙子,这还叫不多?”   赵婕妤道:“没先帝在位的时候多。”她看了眼姜洛,见姜洛没什么反应,更没提醒她慎言,她才说道,“先帝刚打下江山那会儿,许多地方不是丢小孩就是丢姑娘,官府一查,全是被人牙子拐走的。”   李美人忙问怎么回事。   赵婕妤再看了眼姜洛,见姜洛还是没出声,便接着道:“前朝暴虐,又好女色,天南地北的美人全被送去宫里当娘娘。京城和周围的地方,但凡生了女儿,不赶紧定亲,就只能进宫当宫女。”   这就导致先帝攻进京城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男多女少,经常有男人一大把年纪也仍然娶不到媳妇。   京城尚且如此,更别提其他地方。   于是小孩,尤其是女孩,就成了人牙子眼中的香饽饽;有幸没被送进宫,尚未出嫁的姑娘们,也成了人牙子的心头好。   这状况直到先帝连场像样的选秀都办不了,才终于得到改善。   李美人:“……”   谁又能想到,人牙子的猖獗竟止于先帝想要选秀呢。   到这里,再往深了说,全是和先帝相关的。即使姜洛未作表态,赵婕妤也不敢再说下去。她们继续赶路,于天亮时到了谢采瑄说的独木桥前。   正如姜洛之前预料的,独木桥早被洪水冲垮,中间足有两丈宽的河水深极了,扔块石头进去,都好一会儿沉不到底。   佳丽们问姜洛绕路还是泅水。   姜洛往左右看了看,目光所及之处,只她们面前这块儿是最窄的。便问可有谁身上不方便,不能下水的。   佳丽们俱都摇头。   姜洛说那就泅水吧。   当然,泅水之前,她们先脱了身上的衣服,把衣服塞包袱里,全扔到对岸去,才赤身下水,游过这两丈宽的河面。   游到对岸,她们迅速擦身穿衣,速度快得像是火烧屁股。   等全穿好了,她们才望着彼此笑,说幸好公子没来,否则这光天化日的,她们脸都丢尽了。   姜洛斜睨她们一眼,毫不客气地泼冷水:“你们还是担心担心公子以外的人吧。”   佳丽们这才记起按照谢采瑄说的,过了这条独木桥,往前再走上半个时辰,就能到昨日办喜宴的隔壁村。   佳丽们:“……”   “好险好险,幸好刚才没人,”李美人后怕地拍着胸脯,“要是真叫生人瞧见了,妾还回什么回,不若直接跳河。”   赵婕妤道:“放心,泅水之前我看过了,这方圆百丈都没人。”   至于百丈外,除非是公子那等功夫高深、眼力过人的,基本都望不到她们这边来。   李美人立即不拍胸脯了。   难怪穆姐姐一点都不怕和赵姐姐睡,赵姐姐确实很让人安心。   简单收拾一番,她们没有去那隔壁村,而是远远绕开,从别的路走。   她们还记着,村长夫人的丫头就是因为要被村长卖去隔壁村,才落得个叫恶犬咬死的下场。由此可见隔壁村也有不少人干着和漳子村一样的人命勾当。   花了一整个上午,连饭都没做,只以野果和清水饱腹,她们绕过村子,终于回到谢采瑄指定的道路上。   这时所有人都已经很累了,也开始犯困,但谁都没说找地方睡觉。她们离隔壁村的人牙子还是近,只有走到离隔壁村也远远的了,她们才能略作安心。   于是简单吃过午饭,又走了数个时辰,走到个建在半山腰的没被水淹的小木屋,她们松口气,这下可以好好歇歇了。   在小木屋睡了一夜,从村长夫人给的细软里取出锭银子,以此换走些路上会用到的东西,姜洛如同昨日那般带领佳丽们跋山涉水,碰到被淹了的,能游的就游过去,实在不能游的就绕路,尽可能地走谢采瑄给她们制定的最佳路线。   这般走走停停,七天后,她们终于走出大山,来到谢采瑄口中的镇子。   相比京城的繁荣,这镇子颇有些萧条。但好在是个镇,比起漳子村要好上许多,至少她们能住客栈了。   望见前方不远处有家客栈,佳丽们边走边说待会儿要叫水好好洗一洗,就听折扇打开的声音响起,她们的路被人拦住了。   佳丽们止步。   但见那折扇的主人生得一张粉白面孔,身上披金戴银,端的是最常见不过的暴发户的形象。他摇着折扇,笑吟吟道:“敢问几位姑娘,这包袱款款的,是要往何处去?可需要在下施以援手?”   佳丽们:“……”   真是瞎了眼了,这哪来的纨绔,竟连她们绾的妇人髻都认不出?拖下去杖毙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被件事耽搁了,于是没能写到九千,挠头,明天补回来,这章给大家发红包吧,啵唧 第40章 痴迷   当是时, 李美人把脸一板,正待回敬句什么,却被穆贵妃拦住了。   被纨绔调戏, 这位贵妃不气也不恼, 反而冲对方扬起个笑, 曼声道:“难得公子一表人才,竟还是菩萨心肠,能遇见公子, 实乃三生有幸。”   这话夸得简单, 毫不走心。   叫姜洛评价, 勉勉强强也就给个三分,还是看在说话的是穆贵妃的份上。   可和这句话一同发力的,还有贵妃那堪比牡丹国色的笑容。于是三分硬生生抬高到九分, 再多一分,姜洛怕她骄傲。   而对面的纨绔望着贵妃笑颜, 当即连折扇都摇不动了。   他几乎是两眼放光地盯着她看。   他过去竟不知, 镇子里有如此美人!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纨绔边努力克制自己别盯得太放肆, 边想他也算见识过不少美人,特别是府里的姬妾们, 哪个不是千娇百媚的。然而跟眼前这位比起来, 那就是地下泥和天上月, 连比都不用比, 他的姬妾们直接输得一败涂地。   但看那笑靥如花,朴素的衣裳遮不住一身的婀娜,谈吐气质更是少见,怕是皇宫里的娘娘也不过如此吧。   纨绔越看越痴迷。   甚至喉结一动,吞了吞口水, 才回道:“姑娘、姑娘谬赞,在下也不过是寻常之举,如若能帮到姑娘,那才是在下的荣幸。”   说完收起折扇一揖,瞧着颇有那么些正经样子。   贵妃却笑容更深。   而后照旧是三言两语,“公子愿鼎力相助,真是再好不过”“似公子这等百里挑一的人,想来令尊也非寻常人”,等等等等,极轻而易举地把纨绔抬举得不知天南地北,末了还一口应下为她们引见他那员外父亲,并无偿用府中最好的马车送她们去城里。   围观了全程的姜洛:“……”   这就是传说中“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顶级杀伤力吗?   不愧是她看好的准宠妃,这一手当真惊艳。   姜洛正惊叹于这种看似柔情蜜意,实则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便见搞定纨绔的穆贵妃回身,低声道:“夫人,盛情难却,咱们不妨先去这人府上,左右他府上比客栈来得干净安全。”   姜洛道:“他还觉得你是没出嫁的姑娘呢?”   穆贵妃道:“可能他真就眼睛不好使?”   姜洛道:“他眼睛不好使,他仆从眼睛也不好使?”   纨绔身后可跟着好大一群人。   然而纨绔奇葩,这群仆从也奇葩,至少姜洛就没见有谁悄悄提醒纨绔,说她们梳着妇人髻,并非寻常姑娘家。   “有其主必有其仆,”穆贵妃道,“主子什么样,仆从就也什么样吧。”   “有道理。”   “那妾这就让他带咱们去他府上了?”   “可以。不过还是要小心提防,免得他知道你不是姑娘,一时想不开,就恼羞成怒。”   “妾省得。”   两人低声私语,间或望向纨绔,显然聊的全和他有关。   是以本就在装出谦谦君子模样的纨绔不由更加挺直了腰板,意图让美人感受到他的真挚可靠。   等两人聊完,穆贵妃转回去,重新扬起笑脸,同纨绔道那就叨扰贵府了。   纨绔连说不叨扰不叨扰。   而后便命仆从替她们拿包袱,还说要让人来抬轿子,免得她们走路累。   这镇子大家都是初来乍到,什么都没摸清,哪能图方便坐轿子,穆贵妃笑着婉拒,说今日天好,景色也好,想多走走。   纨绔一听,立刻说景色虽好,却不及姑娘三分好颜色。   穆贵妃只笑,不羞涩,也不接话。   纨绔似乎也觉出自己屡试不爽的手段用在这位美人身上,效果并不显著,当即按捺住迫切的心思,转而回想过去打马游街时听到的,同美人介绍起这镇子。   譬如镇子以前都出过多少名人啊,镇上什么最好吃啊,哪里最好玩,他搜肠刮肚,惟恐介绍得不好,惹美人不快。   好在美人笑意盈盈,耐心倾听,不仅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望,反而还很感兴趣般,一双望向他的美目像是会说话,鼓励他说出更多。   纨绔顿时说得更起劲了。   前头穆贵妃借纨绔之口了解镇子,后头赵婕妤不动声色地收回一直打量纨绔的目光,对姜洛低声道:“夫人,不知是妾眼花,还是真就这么巧,妾觉着,这人像是当年二房的幺儿。”   姜洛说:“你有几成把握?”   赵婕妤说:“至少九成。”   原因无他,这纨绔和幺儿他爹长得实在太像,尤其是笑起来时,简直一模一样。   赵婕妤把这点一说,姜洛道:“那看来就是他了。”   赵婕妤道:“这也太巧了。”   当年她好好待在家里,却还是被人牙子拐走一事,她爹回去后让随从一查,不费什么工夫,直接就查到了二房头上。   也无需她爹说些什么,更无需老祖宗震怒,大房二房就此分家不提,幺儿他娘更是拿到一纸休书,连同幺儿也被赶出赵家,勒令往后不得姓赵。   那之后她就没怎么听闻幺儿和他娘的事,只知道他娘没带着幺儿回娘家,而是装了好几车的嫁妆北上。   却原来,北上来了这儿,叫她碰了个正着。   听完赵婕妤的话,姜洛却心道,可不就是这么巧。   原本都是宫斗文后期剧情,却被李美人捡到的一颗珍珠接二连三地提前扯出来,全撞上了。   不过事已至此,看纨绔对贵妃那满脸的痴迷,想临时走人恐怕行不通,姜洛问赵婕妤道:“他没认出你。他娘若见了你,能认出你吗?”   赵婕妤想了想道:“他娘带幺儿走时,妾还没长开,想必是认不出来的。”   何况只要稍微打听打听,幺儿他娘就该知道大房长女后来没去当巾帼英雄,而是进了宫当娘娘,此刻正该在宫里吃香喝辣,哪会出现在这么个寻常镇子里。   深知她们在这镇子,须得比在漳子村时更加注意隐藏身份,看纨绔一个劲儿地围着穆贵妃转悠,半个眼神都不往旁边的薛昭仪和李美人身上瞟,赵婕妤对他的好色有了大概的认知,同时也对倘若待会儿真见到了他娘,他娘会作何反应有了预料,便借着姜洛的遮挡垂首,拨弄了几下头发。   正所谓现代有四大邪术,变性整容化妆PS,这放在古代,尽管没有变整P这三项技术,但那仅存的化妆,也绝对不遑多让。   此刻姜洛就眼睁睁地看赵婕妤只是稍微拨了那么几下,登时就仿佛变了个人。   不仅满身的杀气消失无踪,连同那本就不过分惹人注目的脸容也变得毫不起眼,再刻意收敛收敛,瞧着不像是宫里的娘娘,反倒跟个扫地宫女似的。   等她又有意落后那么半步,就更像四位娘娘便服出行,身后跟着个宫女了。   姜洛:“……倒也不必这么谨慎。”   赵婕妤道:“以防万一。”   姜洛心道赵婕妤不引人注意的话,也算她们藏了张底牌,便任由她去。   不多时,到了纨绔府前,正应纨绔那身暴发户的打扮,这府邸也处处彰显出暴发户的身份,至少连李美人家门口都没放那么两尊威武神气得几乎要上天的石狮子。   李美人对着那花里胡哨的石狮子无言一瞬,转头要和赵婕妤说话,却没能望见赵婕妤。   不由问姜洛:“夫人,赵姐姐呢?”   姜洛说:“不是就在这儿吗?”   李美人说:“啊?哪儿呢?”   李美人茫然地又看了遍,才终于看出原来那走在姜洛身后,跟个小丫鬟似的人正是她赵姐姐。   她就说好端端的,赵姐姐哪能突然抛下她们离开。   “赵姐姐怎么突然,这么,这么……”   这么什么,李美人想不出合适的形容,只能干瞪着眼,努力用五官来表达自己的疑惑。   薛昭仪这时也回头看了眼。   明明没有听到赵婕妤和姜洛的谈话,薛昭仪却一下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怕是这儿有赵妹妹的故人吧,”薛昭仪抬手,轻柔地把李美人的脑袋转回来,免得被别人察觉异常,“好好走路,这家的台阶高。”   李美人乖乖哦了声,比在宫里还要抬脚更高地跨过门槛。   进到府里,纨绔问他爹娘出没出门,得知两人都在,他立即让人请他爹娘来正堂,他要引见几位贵客。   其实不消纨绔吩咐,早在望见他才出去没一会儿,就带着人回来时,便有仆从飞快跑去禀报。于是到了正堂前,里头主位已经坐着两个人,正是员外和员外夫人。   基于赵婕妤所言,姜洛下意识以为员外夫人就是幺儿他娘。   她正暗自端详,面由心生,这员外夫人瞧着不像是能嫉恨到把个小女孩卖给人牙子的,就感到赵婕妤靠近,声音压得极低:“这不是幺儿他娘。”   姜洛倒不会立即认为是赵婕妤认错纨绔。   她想了想回道:“他娘带着他再嫁,怕是当不了正房夫人。”   料想是抬进来当了个妾,幺儿则过继到正房名下,否则纨绔不该称员外夫人为娘,而是该称呼较为庄重的母亲。   至于员外为什么会纳个带着孩子的小妾,多半和她离开赵家时带走的大批嫁妆有关。   赵婕妤点点头:“妾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说了这么几句便打住,因为员外与员外夫人已经从座位上起身,迎了过来。   纨绔以为爹娘是迎自己,正要开口,就见他爹居然径直绕过他,目光在他带来的几位娇客身上转一圈,最终停在其中一人的身上。   他循着一看,是那个和美人聊过他的……   夫人?!   终于注意到姜洛绾着和他娘相差无几的妇人髻的纨绔当场傻眼。   再看看令他痴迷不已的美人,赫然也是绾的妇人髻。并且美人的发髻明显比那位夫人的要简便些,可见美人的地位没夫人的高,是个妾室。   纨绔更傻眼了。   原来他领进府的不是他的未来姬妾,而是别人家早过了门的妻妾。   这要是让他爹知道了……   纨绔打个哆嗦,忙给候在堂外的仆从使眼色,去喊姨娘来。   万一他爹要请家法,那就只有姨娘才能护住他。   员外此刻心神全放在姜洛身上,丝毫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小动作。员外夫人也没去管。   夫妻两个还算见过不少有权有势之人,那些人的正妻无不是矜贵高傲,优雅端庄,时常让员外夫人自惭形秽。然而过去见的那些,竟统统无法与眼前这几位相比。   尤其是被簇拥在正中间的这位,员外夫人觉得曾有幸见过的一位王妃都不如她尊贵。   只是不知遭遇了什么,竟显得有些狼狈,身上衣服也不大合体。   员外夫人都能看出姜洛不是寻常百姓,见识更广的员外自也一眼就看了出来。   当即向着姜洛一行礼,客气道:“观夫人气度非凡,却神容憔悴,不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姜洛回礼,不答话,而是穆贵妃道:“妾几人前些日子不幸遭遇山洪,与家人失散,跋涉许久方来到此地。恰逢令公子心善,肯施以援手,遂前来叨扰贵府,烦请大人帮上一把,妾几人自当感激不尽。”   员外不是蠢人,一下子就听出穆贵妃言下之意。   什么心善,无非是贪这几位美色,想把人哄骗进府给他当姬妾。   当即瞥了自己那纨绔儿子一眼,直把后者瞥得不断躬身作揖,一脸的“儿子知错”,才回道:“夫人如不嫌弃,还请稍作休整,让拙荆略尽地主之谊。”   姜洛这才道:“有劳。”   遂员外夫人领着姜洛几人往厢房去,吩咐仆从备水,又吩咐丫鬟去她房里取些没穿过的新衣。   正堂里,员外命人去套马车,而后转身对上纨绔儿子,尚未开口,纨绔已然扑通跪到地上,抱住他的腿哭道:“爹,儿子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是儿子眼瞎,光顾着看脸,没能看别的地方。儿子蠢,儿子傻,儿子这就回房闭门思过!”   这一连串毫不停顿的认错委实让员外没能即刻回神。   见状,纨绔悄悄挪动身体,正待趁员外不注意时偷溜出去,却被陡然回神的员外一脚踹到后背。   员外这一脚力道重极了,纨绔登时整个人呈五体投地状,趴地上再起不来。   然后就听员外道:“还以为这回和以前一样,哭几嗓子就完事了?你也不想想,连你爹我都得小心翼翼对待的贵客,岂是你能招惹得起的?这次必须得给你好好长长记性!来人,去请家法!”   纨绔被踩着背,使不出力,只能扑腾着手臂,如同被扼住了命脉的青蛙一样:“不要啊!爹,我是你儿子,你可就我这么一个独苗苗!你忍心请家法把儿子打坏?”   员外道:“独苗苗又怎么了,你又不是老子亲生的!”   音落,纨绔还没回话,一道女声已然带着哭腔从堂外传来。   “是!他不是你亲生的!可你当初是怎么同我说的,你说只要我进了你家的门,幺儿就是你亲儿子,他要天上的月亮,你也摘下来给他!今日不过是幺儿被迷了眼,没认出人,这样无伤大雅的一点小错,你居然也值当请家法?总归幺儿不是你亲生的,你就能这么狠心!”   伴着这先声夺人的哭腔,一位比之员外夫人的打扮也差不到哪去的妇人步入正堂,先是瞪了员外一眼,弯腰就要把纨绔从地上拉起来。   纨绔望着她,眼睛一亮:“姨娘救我!”   姨娘拉了他一把,没拉动,抬头对员外道:“我刚才看见了,你踢幺儿!幺儿背上一定青了!你好狠的心啊!可怜我和幺儿孤儿寡母,背井离乡,到头来,竟是要被你磋磨至此!我的幺儿好生命苦……”   她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幺儿也跟着呜呜叫唤,母子二人一唱一和甚是默契。   员外顿时头疼起来。   他低斥姨娘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胡搅蛮缠!你是没见着刚才那位夫人,惹到她,别说是幺儿,就连我都没好果子吃。”   “我不管!总之幺儿只是犯了一点小错,你不能请家法!”   “你懂什么,不让他长个记性,下回再犯,就不是请家法这么简单了。”   “请家法还不简单?好啊,你果然不把幺儿当亲生的!我看你就是后悔了,后悔让我带幺儿进门,不然你怎么能天天请家法,你就是想把幺儿活活打死!”   “你,你这是蛮不讲理!”   “我就不跟你讲理!我倒要看看,今儿个有我在,谁敢动幺儿一根毫毛,我非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你!”   听到这里,往后再没什么好听的,不是员外逼急了给纨绔姨娘一块儿动家法,就是姨娘成功护住纨绔,姜洛摇摇头,没再停留,举步往前走。   员外夫人引着路,悄悄抹去手心冷汗。   刚才走着走着,这位夫人突然止步。她还道是怎么了,谁知夫人竟带着人往隐匿之处避了避,没叫匆匆赶去正堂的姨娘撞见。   观夫人望姨娘的那个眼神,竟似是认识姨娘的。   接着就是隐在此处,听正堂那边的吵闹。   员外夫人心道当年姨娘是从南边来的,难不成这位夫人也是打南边来游玩的哪位高官的正妻?可近来没听说南边有哪位官老爷拖家带口地北上啊。   正想着,就听夫人道:“令公子竟不是亲生的?”   员外夫人回过神来,应道:“不是。”   左右这事在镇上也不是什么秘密,员外夫人便说了,员外早年受过伤,她身体亦是不好,两人一直没能有个孩子。及至幺儿他娘带着幺儿来到镇上,被地痞纠缠时,员外路过,顺手帮了一把,幺儿他娘为报恩,便进府当了姨娘,幺儿则过继给她,认她作了嫡母。   “姨娘不怎么提起她北上之前的事,”员外夫人斟酌着道,“不知姨娘以前是否做了什么不该做的,犯了些事……”   话没说完,姜洛摇头:“夫人多虑了。”   员外夫人却不敢不多虑。   当即心思急转,暗暗给丫鬟使眼色。丫鬟会意,悄悄放慢脚步,回身去正堂给员外报信。   于是这边姜洛几人到了厢房,那边正堂里,听了丫鬟的报信,员外再不理会姨娘的强词夺理,从仆从手中请过家法。   “我今日还真就要打他不可!你有本事敢拦,我也有本事连你一起打,”员外极强硬地对姨娘道,“你如果真这么疼你儿子,那你好好护着他,看我是能打死他,还是能打死你。”   姨娘哭声一停。   纨绔也瞪大了眼,撕心裂肺地嚎叫道:“爹!爹!儿子知错了,儿子真的知错了!儿子怕疼,你别打儿子!儿子往后一定……啊!!”   家法落下,纨绔再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得惨叫出声。   姨娘有心要拦,便伸手盖在纨绔背上。谁知员外分明望见了,却丝毫没停,连下落的力道都没放轻半点。   姨娘重重地挨了一记。   因员外没有留情,姨娘疼得厉害,手背也迅速肿得老高,她不敢再拦。只能躲到一旁,对着挨打的儿子掉眼泪,哭着说姨娘没用,姨娘护不住你。   没人能拦,纨绔叫得更惨了。   员外打完了,勒令纨绔去列祖列宗跟前跪着,贵客不走,不得起来;又令姨娘回院子里呆着,把佛经抄个十来遍,修身养性。   姨娘这会儿也不敢撒泼了,怯怯道:“老爷……”   “回去!”员外道,“老实呆着,别出来惹人嫌。”   姨娘哪里知道那几位贵客是认识她的,边惦记着纨绔的伤,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纨绔也被仆从搀走,员外才同丫鬟道:“去告诉夫人,我都办妥了。”   丫鬟依言离去。   厢房内,等候热水的空当,员外夫人正和姜洛几人说这些衣服都是新做的,还没穿过。丫鬟在这时悄悄进入,向着员外夫人微一点头,员外夫人瞬间定下心,又问点心可还适口。   姜洛道:“贵府厨子手艺不错。”   员外夫人道:“能合夫人口味便好。”   不多会儿,热水备好,员外夫人要留几个丫鬟伺候,姜洛婉拒,员外夫人便领着丫鬟们出去,说她就在隔壁,有事唤一声便好。   检查了遍门窗,确定全关紧了,姜洛问赵婕妤:“你刚才听到了吗?”   赵婕妤说:“听到了。”   那惨叫声比村长夫人的还要更响亮刺耳,怕是一整条街全听到了。   姜洛道:“还算聪明,知道没当着咱们的面打。”   赵婕妤说是。   这当面打和背后打,大有讲究。   当面打,那就是表面功夫,故意打出来给她们看,打过就算完事,不会再有后续;背后打,不让她们看见,却让她们听到惨叫,这就表明很看重此事,绝不会轻拿轻放。   “不过他是该好好挨一顿打,”赵婕妤道,“都这么多年了,竟还是没点长进。”   姜洛道:“他要是有长进,也不至于让咱们一来就碰上。”   赵婕妤颔首:“到底是被他娘给养废了。”   诚然,他娘也废了。   再说了两句,几人褪去衣衫,跨进浴桶。   她们又是互相洗头发,又是互相擦背,可算洗去一身的疲乏和狼狈。   再穿上新衣,略作梳妆,请员外夫人进来时,后者望着她们,情不自禁地有点愣神。   这几位究竟是打哪来的神仙妃子……   心知这几位的身份恐怕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加尊贵,员外夫人态度更加小心恭谨。她奉承了几句,说午饭已经做好,请夫人移步。又说马车也已经套好,等用过饭,便送她们去城里。   姜洛问:“午后出发,几日能到城里?”   员外夫人答:“路上若不出意外,明晚就能到了。”   倒是比预计的要快一点。   用饭过程不必多说,员外斟酒替纨绔赔罪。饭后再饮两杯茶,姜洛几人便坐上马车,员外和员外夫人也坐上另一辆,欲亲自护送贵客。   这里就要提一句纨绔也上了车。   理由是他先对贵客不敬,这路上得做牛做马请求原谅。   起初纨绔还不愿意。   他都挨了打,又罚了跪,浑身上下疼得路都走不动,怎么还叫他去做牛做马。   然而等他被架着去到马车前,转头望见旁边正坐进车里的穆贵妃,他眼睛顿时直了。   早料到美人梳妆打扮会更美上几分,不承想竟能美成这样!   当即也不用人催,他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对接下来的路程各种浮想联翩,一时竟十分期待做牛做马的日子,连身上的疼都抛去了九霄云外。   员外和员外夫人哪里知道他别说是洗心革面了,根本是狗改不了吃屎,仍惦记着贵客。只道他终于吃一堑长一智,语重心长地和他说务必要好好将功补过,千万不能再惹事了。   纨绔正臆想着美妙生活,闻言心不在焉地点头。   然后当晚,进了另一座镇子,于客栈落脚,他又是伏低做小给几位贵客当下车的脚踏,又是拎包袱擦凳子,斟茶倒水的,直看得员外夫妻二人暗暗点头,果真是改邪归正了。   岂料纨绔这些举动,全被贵客们看破。   “他是真傻还是假傻,明知咱们是他招惹不起的,竟还上赶着献殷勤?”   “这个妾懂!他被穆姐姐美色迷惑,身不由己,难以自拔!”   “……你怎么不说他就是纯粹的傻呢?”   不过看纨绔一副要她们把他当下人使唤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的样子,穆贵妃她们有意叫赵婕妤使唤,最好把人折腾得跪地求饶,以告幼时种种。   赵婕妤却摇头:“妾早就不把那些事放在心上了。”   不仅如此,哪怕下车时,纨绔弓着背蹲在那儿,她也连个正眼都不给,兀自手一撑,就跳到地上,极潇洒地抬脚走人。   徒留纨绔抬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莫名觉得她那动作有点熟悉。   在客栈歇过一夜,天亮后继续赶路。正如员外夫人所说,他们于傍晚时分,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要说这座城正位于万明宫方圆百里之内,即便是晚上,街上也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到了这里,佳丽们总算放松下来,有心想要逛一逛,便在用过晚饭后,拉着姜洛出了客栈。   员外一家人自当跟上。   沿街走着,姜洛正想着是该通知这儿的官府,让万明宫的人过来接她们还是怎样,便听“哗”的一下,是折扇打开的声音。   佳丽们也听见了。   她们下意识转头看纨绔。   却见纨绔两手空空,他没带折扇。   纨绔张张嘴,还没说句不是他,佳丽们已然回过头,往前看去。   前方车水马龙,火树银花,一派繁华之景。然而这般景色,却不及那年轻公子唇边噙着的笑意来得更为动人。   他惯穿浅白之色,手里摇着把折扇,仅是往那儿一站,就显出与旁人格外不同的风流来。   至少纨绔看了看他,再低头看看自己,终于觉出某些惨绝人寰的差距,彻底闭上嘴。   他也看了眼纨绔,才转向姜洛,笑着道:“小阿洛,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这副打扮?亏得我眼神好,不然刚才可就错过了。”   说着收扇行礼,比纨绔的不知规矩上多少。   纨绔嘴闭得更紧了。   姜洛则从穆不宣这话里品出点不太寻常的东西。   看来她和佳丽们被水冲走后,皇帝没把她们失踪的事传开。否则以穆不宣的能力,他不该问出这么句话。   员外这时上前来,问道:“这位是……”   穆不宣直起身,正待答话,却见姜洛给他使了个眼色。   穆不宣何等聪明,把姜洛这眼神和她的打扮,以及她身后同样打扮的他妹妹,还有这暴发户模样的人放在一起,他不过稍微想了想,虽不清楚姜洛和妹妹她们经历了什么,但他已然明白姜洛不想暴露身份。   不暴露身份,那就得和这暴发户分道扬镳。   想清楚的小郡王当下便笑了笑,取下腰间系着的玉佩,往员外跟前一递。   “多谢大人送我家主母来此,”他道,“凭这玉佩去穆府,会有人好生招待大人的。”   员外却没接玉佩。   他虽不怎么来这座城,但他也知道,这城里的穆府,是京城大族穆氏的别院。   这么年轻,这么风流倜傥,又一块玉佩就能让他去穆府领赏……   员外面色瞬间变了。   他惶然道:“你、您可是穆小郡王?”   穆不宣闻言,也不否认,只道:“我从没来过这儿,居然也能被认出来。”   得到如此回答,员外面色却没有缓和,而是变得更厉害了。   眼前这公子是小郡王。   小郡王说自己护送的贵客是他主母。   主母即主子的夫人。众所周知小郡王的主子……   员外倒抽了口气,转向姜洛,惴惴不安地低声道:“您,您竟是皇后娘娘?”   话才说完,穆不宣已然道:“噤声。”   员外瞬间住嘴。   心下却暗道,让他闭嘴,而不是慎言或否认,这位夫人真的是皇后!   她是皇后,那与她同行的几位,岂非也都是宫里的娘娘?   员外顿时双腿一软,险些就要当街跪下去。   一家之主的员外尚且如此,他身后的员外夫人和纨绔更是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也没法从震惊中回神。   还是穆不宣把玉佩给了员外,问下榻在哪家客栈,员外如实答了,员外夫人方以袖遮面,不让自己过于失态;至于纨绔,他早吓傻了。   他紧闭着的嘴张得大大的,眼睛也大睁着,瞧着更像是只傻青蛙。   穆贵妃这时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以后眼睛放亮些,别什么人都敢调戏。”   听见这话,纨绔蓦地醒神。   他连打好几个哆嗦,连声道是是是是是,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看他这样子,若非这儿是在大街上,恐怕早跪下去疯狂磕头。   直等穆贵妃跟她哥哥走人,说要让娘娘和诸位妹妹去他们穆氏别院好好享受一番,走得再看不到人影了,纨绔才如梦初醒,抖了抖腿,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步子。   员外收好玉佩,问他怎么了。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方很小声地答,他吓尿了。   员外:“……”   居然能吓成这样,果然不是亲生的。   且不说员外和员外夫人最终是如何带纨绔回的客栈,那头姜洛和穆不宣并肩走着,问他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吗?   穆不宣把折扇从穆贵妃手里抢过来,摇了摇说主子都换了地方,像他这等忠心耿耿的手下自然也得跟着换。   姜洛说:“他也在这儿?”   知道她指的是陛下,穆不宣摇头:“不在。”   姜洛有心想问盛光在不在,还没开口,换成穆不宣问她:“不说我,小阿洛怎么会来这儿?你们不是早该到了万明宫吗?”   姜洛道:“这事说来话长。”   穆不宣道:“你可以长话短说。”   姜洛道:“不行,那也还是很长。让你妹妹跟你说。”   穆贵妃这便往前两步,从李美人发现珍珠,到暴雨洪水将她们冲走,到她们在水中死里逃生,到她们在山洞自食其力,到她们深入漳子村……   等等等等,细数共有二十天的经历,仔仔细细全讲了出来。   期间说到公子不仅单枪匹马地追到漳子村,还单枪匹马地给她们殿后时,穆不宣眉一挑,忍俊不禁。   还公子。   敢情她们真的把自己当成寻常人家的妻妾了。   穆贵妃正说到激情澎湃处,哪里能容忍穆不宣这般不给面子,当即斥责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不准笑!你给我憋着!”   穆不宣道:“憋不住,实在是憋不住。”   他扇子敲在掌心,笑了很久,才略作收敛,对穆贵妃说继续。   穆贵妃刮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才接着说下去。   等她终于说完,穆府也到了。   穆不宣这才啧啧摇头:“还真挺长的。”末了说辛苦了。   穆贵妃很感动。   以往她哥哪会对她说这种话。   果然她哥虽然老是嘴上说着她进宫,他可算清净了,但其实心里还是有她这个妹妹的。   穆贵妃便很动容地回了句不辛苦。   却见她哥目光奇怪地看她一眼,稀奇道:“我是说小阿洛辛苦了,谁说你了,自恋。”   从未听过自恋一词,但莫名听懂她哥是在嘲讽她的穆贵妃:“……”   穆贵妃又把他的扇子给夺走了。   进了穆府,明明穆贵妃和穆不宣一样,也是头一次过来,偏生她轻车熟路得很,又是带大家去最好的院子,又是把府里备着的她的新衣服全找出来,叫她们喜欢哪件就挑哪件。   都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大家也不同她客气,很干脆地各自选了喜欢的,便要洗洗睡下。   “好好歇息,”穆不宣走前道,“什么时候起来都行,反正这儿离万明宫近,我派人连夜过去报个信,明晚这个时候就能来人接你们去万明宫了。”   穆贵妃不耐烦地摆手,示意她哥快滚。   她哥笑了声,摇着折扇滚了。   在大池子里好好泡了会儿,泡得几乎昏昏欲睡,大家才打着哈欠擦身,换上寝衣歇下。   许是因为穆府是这座城里最安全的地方,又许是因为过不久就能去万明宫,佳丽们普遍睡到日上三竿,还懒洋洋地躺着,不想起来。   穆贵妃更是闭着眼指挥侍女给她更衣,她实在懒得睁眼。   等洗过脸,吃了些东西,穆贵妃这才清醒。   她捏了把纨扇,正待去叫薛昭仪一起去给皇后请安,就见前头她哥沉着脸经过,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大夫模样的人。   穆贵妃心里一跳。   她正要过去,她哥已经抬头望见她,沉声道:“还不快过来!夫人出事了。”   穆贵妃手中的纨扇差点掉下去。   等进到皇后入住的院子,就见里头伺候的侍女们全跪着,生怕谁一声令下,她们这么多人全要给皇后陪葬。先过来的薛昭仪正坐在榻边给皇后把脉,细眉紧紧蹙起;旁边赵婕妤和李美人站着,皆是一脸的焦急。   见小郡王请了大夫来,薛昭仪起身让开,低声同大夫说她方才诊到的一些状况。   说完了,才对小郡王道:“我观夫人应该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骤然放松心神,才会陷入沉睡。只是怎么也叫不醒,这就像是昏迷了。”   穆不宣听着,脸色比刚才更沉。   他手背在身后,皱着眉看大夫一个接一个地给姜洛诊脉。   穆贵妃不像薛昭仪那样博学,连岐黄之术也有所涉猎,因此隔着屏风望了几眼榻上沉睡不醒的皇后,便叫起个侍女,问怎么回事。   侍女战战兢兢地答,是清晨不小心摔了杯子,动静大得很,她们担心会将皇后娘娘吵醒,便过来瞧了瞧。见娘娘没醒,才要退去,有人觉得不对,叫了娘娘一声,娘娘没睁眼,又伸手晃了,娘娘还是没睁眼,她们这才确认是出事了。   穆贵妃听罢,也跟她哥一样皱起眉。   最后挥手:“行了,留几个在这儿伺候着,其他的都下去吧。”   侍女们如获大赦,磕个头,起身退出去。   等大夫们全诊过脉,凑在一起低声讨论良久,才共同开了个方子。   穆不宣接过方子一看,纵使是同样不通岐黄之术的他,也认出这方子给开的竟全是最常见的有安神之用的药材。   他不由问道:“现下夫人沉睡不醒,不是该想法子让夫人醒过来,怎么还开安神的药?”   最为年长的那位大夫答:“此言差矣。正因夫人沉睡不醒,才恰恰说明夫人现下最是需要安睡。待得夫人睡够了,便能醒了。”   听起来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   毕竟姜洛乍看就只是很寻常的沉睡,并未有诸如冷汗、发热、僵直等症状。   穆不宣把方子给薛昭仪看,薛昭仪沉吟片刻,终究点点头,认可了大夫的说法。   随圣驾去往万明宫的太医最快也要晚上才能到穆府,穆不宣只得送大夫出去,让人拿方子去抓药。   抓完药回来立即煎煮,由薛昭仪一勺勺地喂下去。   见姜洛虽仍旧睡着,却还能吞咽汤药,没撒漏半滴,穆不宣稍微放下一半的心,应该就只是没睡够才不会醒。   喂过药,薛昭仪又喂粥。   这回喂了小半碗,再喂姜洛就不肯张嘴,似乎是吃饱了。   穆不宣见状,另一半心也放下了。   连睡着都没忘不能多吃。   小阿洛,不愧是你。   等过了半天,穆不宣再过来看,正好碰上姜洛翻身。   他立即道:“小阿洛?”   姜洛便又翻回来,睁开眼,疑惑地嗯了声。   见她真的醒了,穆不宣先吩咐人再去请大夫,才问:“你可觉得身子有哪里不适?”   姜洛其实还没睡饱,正是准备继续睡的困顿时候,想了会儿才道:“没有哪里不适。就是觉得累,没有力气,想继续睡。”   穆不宣道:“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多久?”   “快一天一夜,马上天要黑了。”   穆不宣侧过身,让她看窗户。   姜洛一看,还真是,外头夕阳西下,她居然一口气从昨晚睡到现在。   只是……   “我真的困,”姜洛为难道,“你看我眼睛,马上就撑不住要闭上了。”   穆不宣道:“真的只是困?”   姜洛点头。   穆不宣却不让她睡,说她白天睡得死沉,喊都喊不醒,跟中了漳子村那迷药似的。   姜洛恍然大悟:“我说我怎么做个梦老有人喊我,可把我烦死了。”   穆不宣:“……”   穆不宣抚额:“算了,你睡吧。左右太医快来了,到时候让太医给你好好看看。”   他似乎已经无比确认姜洛不是生病。   姜洛便道:“那我睡了?”   穆不宣说:“嗯,睡吧。”   姜洛:“我真睡了?”   穆不宣这回没理她,从后领子里抽出折扇,摇着出去了。   姜洛对穆不宣还挺放心,见状一翻身,不过数息,她已经沉入梦乡。   她并不知道在她重新睡下后,穆不宣折返回来,喊了她好几声,还拿扇子碰了碰她。   她没醒。   甚至比白天睡得还要更沉。   穆不宣便又沉下脸,第不知多少次地派人去迎从万明宫来的车队,好让太医尽快过来诊治。   天黑后,万明宫的车队终于姗姗而来。   太医从车上下来,见小郡王竟亲自出来相迎,未及行礼,就被小郡王提着进到院子里,说皇后已经昏睡一天一夜,半个时辰前醒了次,就又继续昏睡,怎样也叫不醒。   太医一听,面色登时变得肃然。   皇后竟得了如此怪病?   然而诊脉良久,又看过民间大夫开的那个方子,太医居然对穆不宣说这方子甚好,皇后娘娘就是该好好睡上一觉。   “……已经一天一夜了,还不够吗?”   “在寻常人看来,一天一夜极为漫长,可对劳累了大半个月的娘娘来说,一天一夜才只是开胃小菜,远远不够。”   “所以真的不是病?”   “不是。如果非要说是病,那就是睡不饱病,无甚大碍。”   穆不宣听着,看了眼榻上的睡美人,顿感头疼。   这岂非又要睡上个一天一夜?   幸好陛下没跟太医一起来,穆不宣心道,否则要是让陛下知晓,皇后在他这穆府一睡不起,真不知他得遭多大的罪。   正想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穆不宣身体快过念头,飞快转身跪下。   太医也跪下了。   “参见陛下。”   “起来吧。”   也不必询问,陛下径直绕过穆不宣和太医,往屏风后的床榻去。   榻上,姜洛睡得正沉。陛下低声唤了姜洛一句,见她未作回应,不由转头,看向穆不宣。   穆不宣:“……”   穆不宣沉痛地想,这是天要亡穆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一整天,累瘫,我去洗洗睡了,大家晚安   顺便掐指一算,下章就能到文案 第41章 情趣   好在陛下是位明君, 知道姜洛沉睡是出于自身太过疲累的缘故,而非别的什么后,没怪罪穆府, 只对穆不宣吩咐了不少事。   穆不宣一听, 好家伙, 他妹妹居然没夸大,陛下还真把漳子村里所有人牙子给一网打尽。   而不止是漳子村,连他妹妹顺嘴说的那个办喜事的隔壁村, 以及周围其余村庄, 也被陛下亲率御林军进行清剿。但凡参与过拐骗的, 不论男女老少,全抓了起来,就等着查清罪证, 统一定罪。   这其中,就有他妹妹特意提了一嘴的谢家谢采瑄。   陛下说谢采瑄是头一个向御林军自首的。   “……逃出漳子村之前, 我还在帮昭仪想要如何才能不叫谢采瑄寻死, ”那会儿说到这时, 他妹妹注意着没叫薛昭仪听到,悄悄同他道, “不过逃出去后, 我仔细想了想, 夫人当时的话恐怕只说了一半。”   “一半?”   “夫人说, 她可是谢家人。”   穆不宣了然。   谢家人,站着生,亦站着死。   纵使谢采瑄为了在漳子村里活下去,从而也成了个人牙子,说起来是很有苦衷, 是迫不得已,但有些事,做过就是做过,不是她姓谢,就能抵消得了的。   然而也恰恰因为她姓谢,她的心再脏,却仍惦记着她是谢家人。她自知恶贯满盈,虽不愿叫谢家知道这样的她还活着,但她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才会选择自首,引颈受戮,心甘情愿地跪着死。   分明正在听陛下吩咐,穆不宣却还能分出心思暗叹,谢采瑄此人,可惜了。   叹完,他收敛心神,不再多想。   随后才知道正因亲自率御林军清剿,在山里耽搁了不少时日,故此陛下和太医不是一道从万明宫过来的,而是才入城,刚好赶上了。   这未免也太刚好了。   穆不宣心道,要是早来半个时辰,保不准还能同睡醒的小阿洛说说话。   岂料他把姜洛先前醒过一次的事一说,陛下竟笑了笑,说幸好没提早来。   “……陛下这是何意?”   “一点和皇后之间的小情趣罢了。”   哦,情趣。   所以说,什么公子、夫人,其实也全是帝后二人在玩夫妻情趣?   穆不宣微微挑了下眉,很聪明地不再问。   接着便告退,替他主子跑腿干活。   至于太医则还留在室内,与陛下细说皇后的身体状况。   得知姜洛沉睡归沉睡,却还须得进食,陛下正欲让人做些容易入口的流食来,候在外头的侍女入内,说贵妃娘娘、昭仪娘娘、还有婕妤和美人求见。   这是听到他来了,便过来请安。   陛下点头准她们进来。   佳丽们规规矩矩地进入,再规规矩矩地见礼。等陛下说平身后,方规规矩矩地起身,一个二个皆低眉顺眼,比在姜洛跟前还要乖顺上不知多少。   眼角余光瞥见陛下正坐在榻边,心知有陛下在,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自己动手,带着煮好的药和粥前来的薛昭仪没像中午那样给皇后喂食,而是当先把药呈给陛下,说娘娘该喝药了。   由于陛下身边没跟着高公公和小喜公公等人,穆府的侍女也因畏惧天子不敢近前,陛下便亲手接过药碗。   拿调羹舀了勺,他没有立即吹凉喂给姜洛,而是自己先尝了,确定没什么苦味,也正能入口,才转手喂到姜洛嘴边。   姜洛嘴唇动了下。   见她睡着觉还不妨吞咽,陛下莞尔,随即继续喂,又道:“太医可给你们几个瞧过了?”   旁边太医忙说微臣刚到就被小郡王带来看皇后娘娘,尚未给贵妃等人诊脉。   陛下道:“给贵妃她们也瞧瞧。”   太医应是,便和佳丽们告退,去别的屋子诊脉。   因姜洛在睡着,房内灯火并不如何明亮,有些微微的昏暗。陛下也没让侍女点灯,只叫她们退下。   很快,偌大卧房内,只余他和姜洛两个人。   他微垂着眼,一勺勺地给姜洛喂药。   喂完了,换成加了糖的甜粥,照旧是尝过才喂给她,边喂边想药是甜的,这粥也是甜的,原来她也喜好甜食。   不知姜洛是真的饿了还是怎样,总之她没像中午那样只吃半碗就不肯张嘴,而是乖乖吃完一整碗,没给喂她的人添堵。   放下空碗,陛下拿过放在一旁的手帕,给她擦嘴。   正如太医所说,姜洛不是生病,于是她脸颊白里透红,唇色亦是浅浅的红润。而经了他那么一擦,唇色加深少许,比刚才更红了。   他起身把盆里的巾子拧干,拐回来又擦了擦。   那红润便多了层水色,鲜艳欲滴。   他指尖抚触上去,轻轻摩挲。   有点温热,却更觉柔软。   摩挲的动作顿时一滞。   观他神色,大约是想以别的什么来代替手指去触碰,仔细感受一番那柔软,但姜洛正睡着,他若真在这关头做了,不论事后姜洛知道与否,怕都十分不妥。便又重新摩挲数下,克制地收回,没做太过火的举动。   转而又给姜洛擦脸,脖子也擦了。见她毫无动静,果然是睡得死沉,便把衾被下的柔荑也捞出来擦了遍,才起身出去,命人传膳。   用过膳,穆不宣也回来了。   穆不宣先是禀报他把陛下从山里带出的那些人押去了衙门,后又零零散散说了些别的,才见陛下点头,问他用饭了没。   穆不宣说没有。   陛下便摆了摆手,叫他去用饭。   穆不宣谢恩,正待告退,却突然记起什么,问:“陛下今夜歇在何处?”   音落,就感到陛下目光瞬间移过来,十二分的不容忽视。   然这次穆不宣却没觉得天要亡穆氏了。   毕竟谁让全朝堂的人皆知,陛下他自从登基后,就从未召人侍寝呢。   小阿洛也是,据闻帝后大婚当日,陛下走完洞房合卺的步骤,同小阿洛说了声,就出了洞房,去甘露殿同数位大臣密谈到深夜,谈完直接去长生殿就寝,压根没回去找小阿洛。   也就是说,别看陛下他年纪轻轻就坐拥天下,那一身威严可令最为老派的臣下叩首拜服,但实际上,陛下他还是个雏啊。   穆不宣不由心生怜悯。   虽然他也是个雏,但好歹他还没娶老婆,他洁身自好实属正常。像陛下有小阿洛,又有他妹妹等数位如花美眷,却还能一心扑在朝政上,实在不得不叫人感到敬佩,又觉得惋惜。   ——放着那么多莺莺燕燕不管,陛下真的没问题吗?   穆不宣很隐晦地瞟了眼陛下身体某处。   也不对。   连高公公都曾偷偷跟他说陛下鲜少让人近身,谁能知道陛下到底有没有问题。   穆不宣还在大逆不道地想着,就听陛下道:“朕歇在皇后这儿。”   穆不宣点点头。   就说陛下到底还是陛下,不近女色这项不管在哪都能立得住。   穆不宣正要回道臣这就让人把隔壁的院子收拾出来,话到了嘴边,却陡的反应过来,陛下说的不是歇在别处。   陛下要歇在小阿洛这儿!   穆不宣深吸一口气,才强行按捺住想要往外瞧,看天上是不是下红雨了的心思,谨慎道:“臣告退。”   直至出了院子,穆不宣才抬头,只见头顶风清月朗,别说是红雨了,连半滴雨都没有。   看来夫妻情趣是很有用的,否则陛下怎能说出和小阿洛歇在一处的话。穆不宣神情郑重地想,待他成婚了,他也要如陛下这般,以情趣来增进夫妻感情,免得后院失火。   想通了的穆不宣身心愉悦地一摇折扇,走了。   于是他也就不知道,陛下说的歇,是字面上的歇,而非他以为的那种歇。   诚然,如今姜洛睡得天昏地暗,陛下想歇也没法歇。   没法歇的陛下移过两盏灯,在案后坐了许久。   把才送过来的奏章批完,陛下略想了想,又写了两道手谕,一道命人送去万明宫,一道送去京城礼部尚书的府上,方搁笔起身,过去沐浴。   他不喜人近身,这儿又没太监,便自力更生地擦着头发出来。   绕过屏风,还没坐下,就见床榻上的姜洛正翻身。   这是睡醒了?   他倾身,唤道:“姜洛?”   姜洛果然睁眼看他。   她眼神有点迷糊,望向他时朦朦胧胧的,显然不是真正的清醒。   “可还要睡吗?”他问,“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   却见姜洛盯着他看了数息,然后半个字都没回,兀自闭上眼,翻过身又睡了。   竟还没睡够。   他探手摸了摸她额头,不凉,也不烫;又摸了她脖子和手心等,同样没有发寒发热。遂直起身,继续擦头发。   擦完也不睡,随意拿了本书来,看到大半,见夜色实在深了,方把书一搁,吹灯上榻。   多亏姜洛刚才那一翻身,她正好面朝里,把外侧让出来。   陛下解开帐子,在外侧躺下。   他闭目静躺了会儿,却没能睡着,便转过头,看身边的姜洛。   帐内光线暗极了,他却仍能看清姜洛背对着他,黑发凌乱地铺散着,隐隐露出点细白的颈子。她寝衣也有点乱,领口顺着她侧卧的姿势往下斜,堪堪露出一小截肩头。   他默然看着,须臾伸手,抚触在那颈项上。   温热,滑嫩,是与唇瓣截然不同的感受。   手指下滑,碰到肩,才要拉动领口,就见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整个人往衾被里缩了缩,不让他再碰。   但也只是缩而已,她仍旧没醒。   “……睡得这么沉,也不怕被人占了便宜。”   还好是他。   倘若换作别的人,怕是早将她吃干抹净。   陛下淡淡想着,到底还是把姜洛的领口拉好,又给她掖了掖被角,免得这室内摆的冰盆太多,致使她受凉。随后才收回手,重新闭眼,不多会儿也睡着了。   翌日。   照例是先给姜洛喂了碗药,又喂了碗粥,见她睡颜安详,丝毫没有要醒的样子,陛下也不叫她,俯身把她整个人连着衾被抱起来,就这么一路抱去车上。   早早等在车前的佳丽们见状,不约而同地互相对视,果然从彼此的眼中看出相同的色彩。   原以为陛下清心寡欲,娶了娘娘、纳了她们,纯粹是做做样子,不承想陛下其实还是那么颗凡心的。   再看陛下,把娘娘抱上车后就没下来,看来这去万明宫的路上,是打算亲自照看娘娘了。   刚才还打算向陛下请命,这一路由自己照看娘娘的李美人不开心地瘪瘪嘴。   打从陛下来了穆府,她好久没同娘娘亲近了。   坐进后头的车里,李美人把自己的想法同赵婕妤一说,赵婕妤失笑:“帝后感情如此深厚,放人家那儿都是艳羡娘娘受宠,怎么到你这儿,就变成艳羡陛下了。”   李美人道:“谁叫陛下威严甚重?”   连个随随便便扫过来的眼神,都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发抖,哪像娘娘,娘娘不仅会对她笑,还会戳她酒窝呢。   思及已经大半个月没被娘娘戳酒窝,李美人更显失落。   她转头让赵婕妤戳她酒窝。   赵婕妤一贯体贴,依言抬手戳她,边戳边道:“不过我和你一样,也觉着陛下把娘娘看得太紧。”   李美人说:“是吧!明明该咱们伺候娘娘,偏陛下把咱们的活儿给抢了去,好像伺候娘娘是比批奏章还更加重要的大事。”   赵婕妤嘘了声:“这话可不能乱说。”   李美人又瘪了瘪嘴。   赵婕妤便继续戳她酒窝,同时道:“陛下爱重娘娘,这是好事,你可不能觉得不好。”   陛下对娘娘上心,肯踏入后宫,乍看是帝后情深,实则表明迟早有一日,她们这些妃嫔也能得到帝王恩宠,不必再如以往那般于深宫里虚度年华。   她们终究是要同皇后争宠的妃嫔啊。   李美人沉默一瞬,说:“妾知道。可妾这心里就是不舒坦。”   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   偏陛下一来,全打乱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也觉得不舒坦,”赵婕妤不再戳李美人酒窝,改成摸她头顶,“难得与娘娘比过去更亲近,这一下子突然不能亲近了,任谁都不能习惯。”   李美人没接话,只唉声叹气。   赵婕妤道:“别愁眉苦脸的了,我给你剥瓜子吃。”   李美人长叹一声:“以前都是娘娘剥的。”   赵婕妤又摸了摸她头顶。   由于此次去万明宫,后头没有仪仗跟随,故而不消太久,便到了万明宫跟前。   这座行宫不愧是先帝花了心思的,放眼望去,重重华丽的殿宇坐落在青山碧水间,既有皇家威仪,又有别致的秀气。走过宫门,占地最大的叫映辉殿,是陛下在此行宫里上朝之处,再往后,过几座石拱桥,便是帝后、妃嫔等居所,处处皆是亭台楼阁,景色极佳。   因为是第一次来万明宫,佳丽们没有立即去往各自的居所,而是携手到处逛了逛。   这一逛,除记下映辉殿外,佳丽们还记下了如端华殿,是陛下在行宫里的书房;畅心殿是陛下寝宫;跟畅心殿挨着的,是皇后寝宫望月居。   望月居虽取名为居,实则比寻常殿宇要大,并且还能上得房顶,四下上方皆一览无余,正应“望月”二字。   李美人看了看望月居,又看了看自己与望月居几乎是相隔天涯的离得极远的寝殿,心里更不舒坦了。   她不由很小声地道:“妾也想和皇后娘娘挨着住。”   赵婕妤道:“这话等娘娘醒了再说吧。”   李美人便又唉声叹气,再没逛行宫的心情。   听见这一声接一声的叹息,走在前头的穆贵妃回头,隔空点了点李美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多厌恶这万明宫。”   厌恶万明宫,可是对先帝不敬。   于是李美人立即住嘴,再不说半句。   这边佳丽们继续逛,那边望月居里,快要等成望主石的扶玉和弄月终于等到自家娘娘回来,还没喜不自胜,就听陛下说娘娘在安睡,不得吵闹。   弄月听罢,飞快弯腰抄手,抱起才放到地上的团团,顺手圈住了团团的嘴。   她正想娘娘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怎么累得这都到万明宫了,居然还没醒,扶玉却脸色一变,低声道:“敢问陛下,娘娘可是病了?”   陛下道:“不是病,是睡着了。”   进到内殿,陛下俯身将怀里的人放到床上。   留意到娘娘面色红润,未有病态,然身上却穿着寝衣,可见这一整个白天全在睡,扶玉有心要去请太医,却听陛下道:“去端碗甜粥来。”   扶玉犹豫一瞬,道:“娘娘她当真……”   陛下道:“皇后没事。去吧。”   扶玉这才出去。   弄月则把团团交给别人抱走,然后亲自打了盆温水,要给娘娘擦脸。   岂料才拿着巾子到得榻前,陛下已然伸手,截走了巾子。   弄月哪敢同陛下争,忙不迭退后两步,垂手静立。   看陛下给娘娘擦脸的动作很是熟练,仿佛已经做过许多次,弄月心中微惊,先前陛下等不及雨停,不顾高公公劝阻,独自一人离开去找娘娘。不知陛下找到娘娘后,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竟能如此亲密?   接着就见陛下又给娘娘擦手,指缝挨个擦过,十分细致。   弄月心中更惊讶了。   等擦完手,扶玉也端着甜粥回来了。   陛下便很自然而然地把手里的巾子换成碗,一勺勺地吹凉了喂给娘娘。   弄月瞥了眼扶玉,果然扶玉也目露惊讶。   喂过粥,陛下又给娘娘擦嘴,举止熟稔又温柔。如此方起身,吩咐他们不得吵醒皇后,这才出了望月居。   送走陛下后,扶玉回身看了眼,觉得娘娘暂时是不会醒了,和弄月小声说起话来。   “陛下没对娘娘做什么吗?”   “擦脸算吗?”   “……”   最终扶玉让弄月赶紧去打听娘娘回来前,都经历了些什么。   不怪她们这般大惊小怪。   先前在宫里,陛下顶多让高公公带着赏赐来看娘娘,自己连个面都没露过。这下可好,不仅露面,还亲力亲为,前后跨度过于大了。   其实不用扶玉说,弄月也很想知道这背后缘由,便用油纸包了些点心,出去找人打听去。   扶玉则去换了盆水,掩上门,给娘娘擦身。   才擦到一半,就见那刚才还安静垂着的手动了动,扶玉若有所觉地抬头:“娘娘醒了?”   “……是扶玉?”   “是奴婢。娘娘睡饱了吗,可还要继续睡?”   “嗯。不睡了。”   姜洛被扶玉搀着坐起来,懒洋洋地打个哈欠。   她睡太久,现在脑袋有点沉,才抬眸看眼周遭环境,就揉了揉太阳穴,问这是在穆府还是哪儿。   扶玉说这儿是万明宫。   姜洛这才恍然,她居然从穆府睡到了万明宫。   正纳闷自己这一觉睡了得有两天两夜吧,就听扶玉道:“陛下刚带娘娘回来,给娘娘喂了碗粥才走。娘娘是先沐浴,还是用膳?”   姜洛:“……”   姜洛懵了。   扶玉说的啥?   皇帝带她回来,还给她喂粥?   所以她刚才做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居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   姜洛不禁仔细回忆,她睡的这两天里,中间醒来,先是见到穆不宣,和穆不宣说了几句话,后又见到盛光,出于对盛光的信任,她连句话都懒得说。再之后……   再之后她就没有醒来。   所以她这是又错过皇帝了?   感慨自己和皇帝真的是无缘无分,姜洛道:“先沐浴吧,待会儿再用膳。”   说着下床,不妨腿软得厉害,双足刚挨到地面,她整个人蓦然一晃,竟是站都站不稳。   还好扶玉眼疾手快地扶住,姜洛才不至于丢脸地摔倒。   “娘娘这是睡太久,身子还没恢复过来,”扶玉叫来个小宫女,和自己一起搀着姜洛往浴池去,没忘吩咐派人去畅心殿通知陛下,“得缓个两三天才能好。”   即便有人替自己撑着身体,姜洛也还是腿软得使不出力气。   及至下了水,她捏捏小腿肚子,软趴趴的,之前在山里锻炼出来的肌肉已经睡没了。   再捏捏脚,又捏捏手和胳膊,哪儿都是软绵绵的,活像没长骨头。   只捏了这么几下,姜洛就觉得才积攒的力气用光了。她只好倚在池边,任由扶玉和小宫女给自己擦洗身体。   等她洗完上去,去畅心殿的小太监带着皇帝口信跑回来,打听消息的弄月也回来了。   见姜洛倚着美人榻,边半睁着眼让扶玉擦头发,边听小太监传话,弄月过去见礼,正听到小太监说陛下让娘娘这几日好好休养,不必为别的事忧心。   已经从贵妃昭仪那边打听了个差不多的弄月闻言,一下子就明白这说的是漳子村的事。   遂等小太监传完话退出去,弄月道:“陛下说得对,娘娘是该放松放松。”   姜洛一听就听出弄月这是已经发挥出她情报官的职能,便问:“你都知道了?”   弄月说是。   姜洛道:“那你跟扶玉说吧,我懒得说话。”   弄月便把打听到的统统跟扶玉说了,姜洛听了一耳朵,除了谢采瑄那段没有,别的都挺齐全,连公子殿后,贵妃昭仪拽着夫人跑都没漏。   扶玉听完了,长出一口气:“有惊无险。”   姜洛道:“还好,我就是累了些,倒没怎么受惊。”   扶玉道:“娘娘受累了。这几日就不让贵妃她们来请安了吧,娘娘好好休养休养。”   姜洛可有可无地点头。   于是前一刻才听闻皇后醒了,后一刻就听闻免了往后数日的请安,佳丽们一时喜忧参半,娘娘这到底是好还是没好?   奈何连请安都免了,这摆明了是不让人打扰。   很听话地并不去打扰的佳丽们起初还觉得娘娘就是寻常休养,没太在意,谁知没过两日,就又听闻说是皇后身体抱恙,病得着实严重。   正聚在一处钓鱼的佳丽们飞快扔了手中钓竿,起身往望月居赶。   这当中尤以李美人为最,紧张得都要哭了。   赵婕妤正劝她,皇后娘娘如果真的病重,不会这个时候才叫她们知道,说完抬眼,正正就望见望月居前,莲花池畔,传闻中连床都下不了的人正一手剥瓜子,一手撸团团。   尽管由于莲花的遮挡,佳丽们并不能看清姜洛的神情,但单看那闲适极了的动作,就能明白她根本没病。   ……这哪个杀千刀的乱传?   不怕掉脑袋啊?   佳丽们腹诽着,正待绕过莲花过去见礼,不知侍立在姜洛身旁的弄月说了什么,就听姜洛讶异道:“侍寝?你没听错?”   弄月点头:“奴婢亲耳听到的。”   姜洛道:“怎么可能,陛下他……”   弄月道:“娘娘,陛下怎么?”   透过莲花间的空隙,能看见姜洛抬手掩住唇,小声道:“我听说,陛下他不是有隐疾吗,怎么会想要召人侍寝?”   弄月呆住。   不期然听到这段对话的佳丽们也惊呆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   佳丽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谁都没再往前踏出一步。   最终她们心有灵犀般,没过去给姜洛见礼,而是齐齐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之后的两日,佳丽们老老实实地呆在各自的寝殿里,谁都没出来。   并不清楚自己和弄月的对话被佳丽们听了个正着的姜洛得知近来万明宫十分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她想看来同生共死的经历委实是给佳丽们带来了极大的影响,只要往后也能如现下这般和谐,她就不用再操劳,混吃等死、颐养天年的日子也能正式来临。   不容易啊。   姜洛感慨着,慢吞吞躺进被窝,去梦里提前享受她垂涎许久的安详晚年生活。   然而没睡多久,她忽然惊醒。   灯火微暗,她抬眼,正对上本不该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人似笑非笑:“听说朕有隐疾?”   姜洛:“……”   她选择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  换新地图+文案那段,实在写不快,也不想硬着头皮水字数,所以就这么多啦,看在掉马的份上,轻点打   明天我尽力多写点 第42章 掉马   姜洛简直要窒息。   她艰难地看过面前这人的脸, 再艰难地看他身上绣着龙纹,放眼全天下只皇帝一人才能穿的便服,最后艰难地把视线转回他的脸上, 久久说不出话来。   试问比背后说人坏话没两天就被正主找上门来还要更加尴尬的事是什么?   是这位正主, 好巧不巧是她曾经无数次地怀疑过, 却又无数次地打消了怀疑的那个人!   姜洛觉得自己要裂开了。   原来他真的是皇帝……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不是阿洛……   不不不,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她掉马,而是他。   ——大哥你是皇帝你早说啊, 你人设崩了你知道吗?   姜洛心中思绪复杂极了, 这就导致她望着他的目光也极其复杂, 像是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述说,只好通过这么个眼神传达出来。   而他也不急, 拂袖往她旁边一坐,好整以暇地等她先开口。   良久, 姜洛才艰难道:“你不是……”   “嗯?”   “你不是叫容盛光吗?”   姜洛说得艰难极了。   像魏王和长公主, 这两人都是取的单字, 那么毫无疑问,与这两人同辈的皇帝也是取的单字。   可不管是以前他自己告诉她的, 还是阿洛留的字条, 无不表明他取的不是单字。   再加上她看的那部分剧情里, 皇帝一直都没什么戏份, 又无人敢提皇帝名讳,所以兜兜转转,她怀疑过许多次,却也没有真的认定他就是皇帝。   结果仍旧是兜兜转转,她比她预想的最惨的掉马现场还要更惨。   太惨了。   姜洛心想, 她把穿书者的脸都丢尽了。   “盛光是我的字。”   容,盛也。   景,光也。   故字为盛光,实在亲近的人私下里不喊他陛下,但又因他是天子,不能直呼他名,便喊容盛光。   “我姓容名景,字盛光,”他低头看她,“这下知道了?”   “……知道了。”   对上他目光,姜洛下意识往衾被里缩了缩。   她一下子想通了很多。   难怪自从西棠苑见到盛光后,皇帝的间接出场就多了起来,连带着开始关注永宁宫,还动不动就派高公公到她跟前刷存在感,拐着弯儿地从佳丽们口中打听她。   之前她还想不通怎么皇帝无缘无故地偏离人设,现在可算懂了,就凭当初她那个表现,可不已经把老底全透给他?他不关注她才怪。   便又艰难道:“你早知道我不是原来的阿洛。”   果然,容景颔首,说是。   “为什么不揭穿我?”   “我查不到阿洛的下落,也查不到她是怎么失踪的,”容景淡淡道,“我也查不到你是如何出现的,便想留着你,看你要做些什么。”   当然,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   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后,既然她替代了阿洛,为了前朝后宫的稳定,他必须得留着她。   而除此两点,还有一点就是……   “你和阿洛一样,却又和她不一样,”他忽然凑近些许,离得更近,那张一贯被姜洛认为美得不行的脸逼得姜洛瞬间屏住了呼吸,“我想看看,如果是你,会带来怎样的变动。”   姜洛屏息好一会儿。   憋得脸都红了,才终于憋出句:“你离我远点。”   再这么下去,她可能真得死于窒息。   容景对着她还算好说话,依言坐直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顷刻间恢复原状。   姜洛这才重新呼吸,缓过来后,小声道:“那谢谢你啊。”   他是皇帝,他的话就是圣旨,乃金口玉言,他若当着人的面揭穿她,恐怕她小命早没了,还得被冠个类似邪祟作祟的名头。   这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啊。   正狂发好人卡,岂料容景话音一转,又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先不说这个。我有隐疾?我怎么不知道?”他直视姜洛,不容她闪躲,“说说,是你自己猜的,还是从别人那儿听到的?”   姜洛:“……”   姜洛万万没有想到,导致她惨痛掉马的最为重大的原因,竟然出在这上面。   果然男人在某方面的自尊心永远不可小觑。   容樱害她!   但眼下这等要紧关头,显然不是她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就能糊弄过去的,她只好硬着头皮说是她无意中听来的。   容景问:“从谁那儿听来的?”   姜洛道:“太久远了,我不大记得了。”   容景不接话,只继续盯着她。   这一眼非同小可,姜洛被盯得头皮发麻不说,还头一次觉得她的微表情白学了,她竟然看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   考虑到欺君之罪是大罪,姜洛最终还是说了实话,她从长公主那儿听来的。   她一说,果然容景不再紧盯她。   他甚至笑了下,说:“就知道是容樱。”   姜洛:“……”   不是。   你都已经猜到容樱身上了,你还非逼着我说?   我不要面子的啊!   姜洛一时敢怒不敢言。   容景却好像察觉到她心思似的,说:“我也只是有所猜测,不想居然真的是容樱。”   姜洛立马不怒了。   她想想,试探地问:“你该不会又要惩处长公主吧?”   “等几日官道上的水退了,容樱会过来,”容景不答,只说了这么句,“等她来了再说。”   听这明显是秋后算账的意思,姜洛不由在心中给容樱点蜡。   死道友不死贫道,小姑子对不住啊,你这哥哥的眼神,我实在是没法扛。   大约是知道有人会陪自己遭罪,姜洛莫名得了不少安慰,胆子也跟着大了。她借着因容景的坐姿而散开的帐子缝隙往外看了眼,对他说道:“要子时了。你还不回去歇下吗?”   她几乎是明目张胆地撵他走。   她想得很好,知道她不是他原皇后,他多多少少该对她有所戒备,他肯定不会留在这儿。不然其实她真实身份是个间谍,任务是刺杀他可怎么办?   正想着,就听他道:“回去?回哪儿去?”   姜洛道:“回畅心殿啊。”   “这儿是哪儿?”   “望月居。”   “望月居是谁的寝宫?”   “我的。”   姜洛有点茫然。   是她懵了还是他懵了,问这个做什么?   却听他又问:“你是谁?”   “我是姜洛啊。”   “姜洛是谁?”   “是、是皇后。”   “皇后是我的谁?”   “……”   “皇后的寝宫,我不能歇?”   “……”   姜洛闭嘴。   她懂了。   阿洛不在,她就是皇后,是他正妻,他要睡她这儿,天经地义。   于是眼睁睁看他除去外衣上榻,单薄的衣料掩不住那颀长又十分有型的好身材,姜洛不自知地再度屏息,然后憋出句:“你来前沐浴了吗?”   问完才发觉他外衣里穿的其实是寝衣,可见他早预备要在望月居就寝。   人家都是走一步算一步,他倒好,走一步,把一整夜全算完了。   皇后的床不算小,加之刚才姜洛怕他那会儿还往里缩,容景便很自然地在她外侧躺下,说:“安心,不会弄脏你的床。”   明知这弄脏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但姜洛还是动了动手,很想要捂耳朵。   不用摸都知道,她耳朵肯定已经红了。   好在帐子落下后,光线暗淡,姜洛估摸着他视力应该没好到夜视也毫无压力,便悄悄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揉了几下耳朵。   刚揉完,就听容景道:“睡吧。”   姜洛飞快缩回手。   姜洛本以为有过刚才那么尴尬的掉马经历,又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她绝对会整夜无眠。   然而事实是她胡思乱想不过半刻钟,就眼皮子一合,睡着了。   察觉到她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旁边容景极轻巧地侧过身,抬手撑住下颚,垂眼看她。   看她与阿洛近乎如出一辙的眉眼,连同睡着时的神态也别无二致,以及那把肩头和脖子仔仔细细全缩在衾被里不露半点的细微之处,怕是让姜序和秦苒看上个几天几夜,也只会说她就是阿洛。   但他知道她不是。   魏王也知道。   哪怕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都一模一样,她就是她,和阿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不知阿洛口中非常神奇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地界,容景淡淡地想,竟能养出这样的人来。   再想了片刻,他伸手给姜洛掖了掖被角,又把她扫在唇边的一缕头发勾开,挽到耳后。他做这些时,有刻意放轻动作,于是姜洛仍好端端地睡着,丝毫没醒。   思及刚才他只是来到她床前,她就已然惊醒,现在把该说的全说开,他这么碰来碰去,她却连呼吸都没乱,似乎认定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这是已经彻底信任他了?   于是又看了看她,容景总算躺下。   一夜无话。   由于近来免了佳丽们的请安,姜洛经常睡到自然醒。这日也是,她从梦中醒来,抬手一掀帐子,扶玉立即近前伺候她起身,说陛下寅时就走了。   姜洛微不可察地一顿。   ……睡得太好,差点忘记夜里容盛光专门过来扒了她的小马甲。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寝衣遮得严严实实,勾开领子,里头也没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果然还是很正人君子啊。   姜洛感慨了句,起身梳洗更衣,然后准备用膳。   这时她才有空细想,她至今也就前两日和弄月闲聊时没忍住,提了那么一嘴皇帝有隐疾,别的人,她连扶玉都没说。   当然,就算扶玉听见了,扶玉也绝对不会往外传。   而弄月一贯嘴严,这种涉及到皇帝隐私的事她烂死在肚子里也不会同第三个人说。那么就只能是当时有另外的人听到了,从而传进容盛光的耳朵里。   ——谁会是那另外的人?   以弄月的情报手段,假使是宫女太监,那么哪怕只传开一两个人,弄月也照旧能打听得出来。可很显然,弄月这两日什么风声都没听到,不然肯定第一时间就和她说了。   这就表明那另外的人不是宫女太监这种地位低下的,而是地位更高的。   纵观整个万明宫,地位高到没惊动弄月,反倒惊动容盛光的……   姜洛觉着,她有必要见一见她可爱的佳丽们了。   遂吩咐弄月,待会儿通知各宫,明早来望月居请安。   弄月哪里知道陛下深夜亲至,为的是从姜洛口中传开的隐疾一事,只以为娘娘休养好了,有精力接见妃嫔了,便很干脆地应下,转身出去让人去各宫传话。   谁知她才出去就又折回,还带了句话。   她说:“娘娘,陛下过来了。”   话音刚落,“陛下驾到”的唱喏声自外响起,姜洛还没起身,就见容景着便服走来。   细看他这身便服和夜里的不一样,上头没绣龙纹,仅以少许暗纹做点缀,显得十分低调,和以往见他时的风格大同小异。   姜洛心道如果当初他穿的是绣龙纹的便服,她瞎了眼才认不出他是谁。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给他见礼。   这一礼颇为规矩,比以往要庄重许多。   尽管理智上明白容景肯在夜里背着人和她摊开来说,那就表明他认可她这个代理皇后,她在他跟前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但情感上,姜洛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知道他是皇帝,和不知道他是皇帝,这两者区别太大了。   还在想面对皇帝时什么是该做的该说的,什么又是绝不能做绝不能说的,就听容景叫她平身。   她直起身,容景已经走到近前。   他弯腰拎起作势要扒他便服的团团,揉弄一番,又看眼桌上膳食,问:“才起来?”   姜洛点头说是。   “刚好朕也还没用膳,”把团团放回地上的同时,他人也坐下了,“皇后不介意朕在这儿用吧?”   姜洛还能说什么,只能让扶玉去拿副新的碗筷。   她还要让厨房再添几道菜,却见容景摆手,顺便叫伺候的人都出去。   眼见连扶玉都没能留下,姜洛说:“我……”才说了这么个字,她反应过来,改口道,“妾给陛下布菜。”   容景说不必。   他盛了碗甜汤,却不是给他自己盛的,而是放到姜洛面前,道:“之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么拘谨。”   谁让你为了证明你是真男人,自己找上门来不说,还亲手撕掉马甲爆料你是皇帝呢。   然而这话姜洛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嘴上则很委婉地道:“先前不知陛下身份,就不守规矩了些,还望陛下恕罪。”   容景道:“我没怪罪你,你不必这样。”   姜洛闻言,张嘴又说了个“我”。   下一瞬回神,才要改口称妾,容景又道:“像之前那样不是很好?”   姜洛顿住。   之前她可是常常连行礼都会忘记的。   而且她还动不动就使唤他……   想起在漳子村时,她还叫他炒菜熬汤,姜洛暗暗掐了下手心,不知者无惧,她那会儿胆子可真大啊,居然连皇帝都能使唤得团团转。   然后就听容景继续道:“以前阿洛与我就是这般,人前还能装装样子,人后是连陛下都不喊的。”   像平时都喊容盛光,只心情格外好的时候才会喊陛下。   他倒不在乎称谓,总归是从小就认识的,又是他的皇后,怎么喊都行。   而等阿洛换成眼前这位,他就更乐意听她喊他的字。   姜洛听罢,乖乖回了个哦。   所以她不用自称妾了?   也不用端着行礼?   天知道她才穿过来的时候,为个“本宫”的自称,她那一整天是怎么背着宫人偷偷练习才不至于露馅儿的。   姜洛瞬间觉得容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皇帝。   遂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跟他道了声谢,然后拿起调羹舀甜汤,吹凉了慢慢吃,果然没再拘束。   只容景给她夹了个汤包时,她也回敬了他一个汤包,礼尚往来。   早膳用罢,容景该回畅心殿批奏章,然临走前,他对姜洛说,晚上他还会过来。   姜洛:……   姜洛迅速想起那天弄月和她说的侍寝。   总不能真的要侍寝吧?   她虽然是代理皇后,但没人告诉她代理包不包括性生活这方面的。阿洛让她小心容盛光,莫非不是让她小心掉马,而是让她小心侍寝?   姜洛忧心忡忡地目送容景出去。   容景一走,扶玉和弄月等人进来,撤去桌上餐盘。   姜洛捧着茶杯,问弄月还记不记得那天是从谁口中听到的侍寝。   弄月想了想回道:“是在畅心殿伺候的人说的。”   “是像小喜公公那样能近身伺候的,还是只能守在外头,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的?”   “不是一个人,”弄月摇头道,“是好几个人都说陛下不日就要召人侍寝。”   姜洛摩挲茶杯的动作立时顿住。   这个不日就很微妙。   昨夜刚好就囊括在这不日里。   不过她昨夜应该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侍寝吧?姜洛想,就盖棉被纯聊天,并且看容盛光那意思,他暂且不会动她。   姜洛瞬间放下心来。   只要不是她侍寝,管他要召穆贵妃还是薛昭仪,都跟她没关系。   她老老实实地当她的花瓶代理就好。   再喝口茶,姜洛把茶杯搁到案上,然后闭眼,靠着躺椅慢悠悠地晃。   脚前摆着徐徐冒凉气的冰盆,身边有小宫女轻轻打扇子,触手可及是各种冰镇瓜果,无聊了还能摁着团团搓狗头玩,人生最为惬意之时,也不过如此了。   姜洛就这么惬意到傍晚。   还是扶玉问她,待会儿陛下是用过膳再来,还是和娘娘一同用膳,她才从惬意中抽身,想容盛光好像没说过来的具体时间。   好在没等她派人去畅心殿问,小喜公公就先跑到望月居。   “陛下正同几位大人议事,怕是不能陪娘娘用膳,”小喜公公传话道,“陛下让娘娘先用,不必等他。”   “本宫知道了。劳烦公公特意跑一趟。”   小喜公公笑着又说了几句,方带着弄月塞给他的装满瓜果的冰碗走了。   姜洛懒得整一出什么陛下不来她就不吃的戏码,看天色渐暗,很直截了当地命人传膳。   正用着,扶玉说起白天太医来请平安脉时,言道娘娘身体已然休养得大好,她送太医走的时候问了句,说是可以泡温泉了。   当年先帝之所以会在这儿建万明宫,一是因为离京城不算太远,二便是因为山上有温泉。   姜洛打从来到万明宫后一直宅在望月居里休养,未免泡温泉会把骨头给彻底泡酥,就还没去泡过。   听到她终于可以泡了,姜洛起了点兴致,问现在有没有空闲的汤池。   扶玉说有。   又说这几日贵妃她们都和娘娘一样呆在寝殿里不出来,所有汤池全都没人。   姜洛听了,心道果然,容盛光隐疾那事,就是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望月居的佳丽们给听到了,不然她们才不会这么老实。   不过听到归听到,别胡乱往外说就行,怎么偏传到容盛光那儿?   也太不会遵守八卦的基本准则了。   姜洛边盘算着明日得来场兴师问罪,边继续用膳。用完简单收拾了点东西,便带上扶玉和弄月去离望月居最近的汤池。   孰料这一方汤池正在修缮,负责监管的小太监恭恭敬敬地指了个方向,请娘娘移步去那边泡。   姜洛觑了眼。   离望月居稍微有点远,但离畅心殿近。   想想容盛光应当还在议事,就算没议了,估计也在用膳,姜洛这便移步过去,继续她的惬意生活。   照例是没让人伺候,姜洛换上浴巾,绾好头发,慢慢下水。   尽管正值炎夏,但这个时节泡温泉也还是有好处的。姜洛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肩上撩水,冷不防想起,今天是月中。   没记错的话,正好是她穿书满两个月。   想起上次就是满一个月的时候,泡澡泡回到现代,然后又泡着泡着重新穿过来,正有点懒怠的姜洛瞬间清醒。   难道说,她和阿洛的互穿,不仅和水有关,其实还和时间也有关吗?   如果今天也互穿了,那……   还在思索着,忽听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响起,姜洛循着一看,正稳步走近的,不是容景,还能是谁?   容景这般突然现身,倒没让姜洛花容失色或是怎样。好歹又不是什么都没穿。   便转过身,手肘抵在池边,掌心托起下巴,仰头看他道:“你也要泡?”   容景垂眸看她。   她耳畔垂落的青丝已经被打湿,水珠缀在光裸白皙的肩头,摇摇欲坠。他问:“你泡多久了?”   她答:“不久,才下来。”   容景说:“温泉一次不能泡太久。”   姜洛点头说知道。   最好是泡个半小时左右就休息会儿,换算过来也就是两刻钟。她才泡不到十分之一呢。   她正算时间,就见容景止步,抬手解衣。   她眼神立即飘过去。   正如夜里那么暗的光,她也模模糊糊地看清容景身材好得很,眼下他这么一脱,姜洛顿觉活色生香,特别是最贴身的那件解开后,露出流畅又紧绷着的完美肌理,她眼睛都不会眨了。   早知功夫好的人,身材多半都不会太差,可容盛光这未免也太好了吧,比她在现代看走秀时见到的男模身材还要棒!   这莫非就是力求优秀基因的皇室人的最得天独厚之处吗?   姜洛看着看着,也不掩饰了,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半是欣赏,也半是垂涎。   那几块腹肌真漂亮。   想摸。   心神在这等迷人男色中徜徉了会儿,见容景下水,还往自己这边走,姜洛终于后知后觉,这似乎好像大概是叫作鸳鸯浴。   和皇帝洗鸳鸯浴……   姜洛觉得她应该义正言辞地拒绝,毕竟她不是真正的皇后,她没有那个义务跟容景培养帝后感情,更别提鸳鸯浴这种连字眼都透出暧昧的。但事实是她松开撑着下巴的手,转过来面向容景,以便更好地欣赏男色。   啊,我可真是个老色批,没救了。   姜洛内心毫不留情地唾弃自己,眼睛却很诚实地不住在容景身上游走。   容景被她这么看着,面色丝毫未改,只问她看够没有。   姜洛想也不想地说没看够。   她目光顺着那两道极其诱人的人鱼线往下滑。   然而非常遗憾,容景只裸了上半身,她并不能全方位地欣赏。   便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往脸上泼了捧水,好叫自己摆脱极致男色带来的些微晕眩。   才洗了把脸,就听盛光问:“好看吗?”   “好看。”   简直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了。   她甚至觉得那些精修的男模硬照都不如他能打。   姜洛有心要夸,但怕自己嘴一秃噜,说出些他听不懂的话,便又重复了遍:“非常好看,让人看了还想再看。”   容景听着,浅浅笑了下。   这一笑愈发活色生香,姜洛不禁多瞄他一眼,停停又瞄了眼。   真好看。   难怪即使他常年不踏足后宫,却也能让后宫佳丽争宠不休,单凭他这脸和身材,试问哪个女人不想独占。   只可惜他是皇帝,注定不独属于哪个女人。   除非他是传闻中的痴情种。   不过用脚指头想想也能知道,像他这种事业狂,让他开窍喜欢上谁估计比登天还难,反倒不如平平常常地搞宫斗,既能愉悦身心,又能打发时间,何乐而不为。   再瞄两眼,姜洛重新靠在池壁上,慢吞吞地撩水玩儿。   玩了不多会儿,容景叫她上去,喝点水,歇会儿再下来。   姜洛应了声,道:“你也该上去了。”   容景说:“这池子滑,你先上去。”   他这是怕她滑倒,打算在下面接住她。   姜洛便领了他的情,双手撑在池边慢慢坐上去,然后就要起身叫人给她倒水。   然而正如容景所言,这池子滑,姜洛才走了那么一步,脚下忽的打滑,她整个人顿时往后仰倒。   见状,水里的容景一伸手,正正将她接了个满怀。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能保住日万榜单和日九全勤,虽然遗憾,但不可否认,瞬间轻松不少   于是今天也慢吞吞的,点烟.jpg   只能保日六全勤了,哦,还有个35万目标,继续点烟.jpg   不多说了,这章发红包赔罪吧,再点根烟.jpg 第43章 摊牌   被容景接住的那一刹那, 姜洛还有心思想,这是什么八点档的狗血剧情。   然而等她在容景怀里稳住了,向他道了声谢准备起身, 手掌顺势按了那么一下时, 她瞬间领悟, 这狗血其实恰到好处,不然她怎么能摸到他的腹肌!   这触感……   某姜姓老色批觉得她似乎升华了。   “扭到脚了吗?”容景问。   正感叹这腹肌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好摸的姜洛回神,摇头说没有。   她带着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再按了下, 顺势脱离容景的怀抱。   重新回到池边, 姜洛拿干的巾子把双足和小腿上的水擦净, 又把地面上的水迹也擦了擦,这才慢慢站起来走,果然没再滑倒了。   她走到门后, 掀开帘子,让候在外头的扶玉给她备一壶白水, 再端两盘点心。   扶玉应下, 问:“娘娘待会儿还泡吗, 要不要奴婢给您按按?”   姜洛倒不知扶玉还会这么一手。   不过想想以前在现代泡温泉,也偶尔会让人推背, 姜洛点头准了, 顺便问同样候着的小喜公公, 陛下平时会不会也让人按。   小喜公公说会:“平时都是奴婢给陛下按的。”   姜洛这便带着扶玉和小喜公公折回, 容景也已经从汤池里出来。   他正坐着,上半身很随意地披着条薄浴巾。水珠将浴巾打湿,若隐若现地透出底下的线条来,看得姜洛口干舌燥,这性张力简直了。   她瞄了好几眼, 走过去坐下。扶玉跟上,给两位主子各倒了杯白水。   因为才用过晚膳不久,姜洛不怎么饿。她喝了点水补充水分,没用点心,起身找地方趴着让扶玉给她推背。   料想扶玉以前经常给阿洛推背,手劲拿捏得正正好。姜洛闭着眼,舒服得想哼哼。   待得扶玉仔仔细细地按完,姜洛稍微活动了下,感觉浑身筋骨都打开了。她转头,小喜公公也在给容景收尾。   随后扶玉和小喜公公退出去,姜洛再喝了点水,和容景又下了池子。   这回泡得没刚才久,不过一刻钟,两人上去,一先一后地更衣。   从汤池出来,迎面便是阵微风,没了白日里的暑气,颇有些凉爽。以散步的速度走到望月居前,容景说:“今日是十五。要一起赏月吗?”   他这么一说,姜洛抬头,漆黑的天穹上明月高挂,果然很圆。   左右也还没睡意,姜洛说好。   两人便拎着一壶酒并两个小酒盏,还附带了个团团,上到望月居屋顶,对月饮酒。   不过饮前,容景有问姜洛酒量如何。   姜洛说:“和阿洛差不多。”   容景这才斟酒,跟她你一杯我一杯地喝。   姜洛边喝酒边撸狗,喝着喝着也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真的就想使坏,她手腕一转,把酒盏凑到了团团鼻子前。   团团一个不察,对着酒盏使劲嗅了好几下。   然后终于嗅出这不是自己能喝的,团团飞快扭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顿时仿佛按下了某种开关,团团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地打,眼睛都变得湿漉漉的。   看它这好笑又可怜的小模样,姜洛总算良心发现地放下酒盏,把它抱在怀里又是拍背又是拍胸脯,直让它终于不打喷嚏了,她把它放在腿上,自己则下意识往后仰,想像白天靠躺椅那样靠向后面。   她此刻已经完全忘记她后面其实没东西能让她靠。   于是——   “小心!”   姜洛连人带狗地翻过去,才挨到琉璃瓦,就被容景捞了回去。   但到底是在房顶翻了个跟头,姜洛身上沾了不少灰,团团也从小白狗变成了个灰白相间的小花狗。   不仅如此,团团还吓得汪汪直叫,好险没尿在姜洛身上。   容景正要说先下去,却见姜洛抬手摸了摸脸。   他便问怎么了。   姜洛说:“我好像有点醉了。”她仰头,眼睛不知何时变得和团团一样湿漉漉的,仿佛随时都能淌下泪珠来,“我脸是不是红了?”   容景说是。   姜洛说:“那咱们下去吧。我喝醉了得立即睡觉,不然第二天难受。”   说着又摸了摸脸。   没想到那酒喝的时候没感觉有多大的劲,过后的劲儿却大成这样。   幸亏她没说她酒量好,不然真打脸。   看出姜洛的确是有点醉态,容景很快带她下去。   进到望月居里,把团团交给弄月去擦灰,姜洛也去浴室,准备冲一下再睡。   容景没过去。   他由小喜公公服侍着换好寝衣,半坐在榻上,边看书边等姜洛出来。   岂料等了片刻,姜洛也还是没出来,容景不由放下书过去,隔着帘子喊:“姜洛?”   里面久久无人答话。   担心姜洛出事,容景不再等,掀帘进入。   才进去,就听“哗”的一道水声,刚才还毫无动静的池子里瞬间冒出个人来。   容景止步。   然后背过身,并不看那人。   于是他也就不知道,池子里的人先是对着这与永宁宫截然不同的浴室迷茫了那么数息,随后想起什么,捂住胸口,伸长手臂拿放在池边的浴巾。   待得把身上的水擦干,换好寝衣后,她才说:“容盛光。”   仅仅这么三个字,容景就已经听出说话人是谁。   他皱了皱眉。   他没有特意转身看阿洛,只道:“你又回来了。”   语气笃定,似乎并不为阿洛的回来感到惊讶。   于是阿洛略想了想,懂了。   洛洛刚才一定和她一样是在洗澡。这么私密的个人时间,容盛光却不打招呼就闯进来,显然在过去的这一个月里,他和洛洛的关系已然突飞猛进。   便问:“你已经和洛洛摊牌了?”   “摊牌?”   “哦,就是说开的意思。”   容景说是。   阿洛走过来,道:“我刚才只喝了酒,还没吃东西。叫人传膳吧,我吃饱了再和你说。”   容景这时才转头看她。   时隔一个月,乍看她好像和上次回来时没什么变化,乌黑的发清澈的眼,同他说话的语气也散漫,没有人前刻意伪装出来的敬重。   但容景还是觉出她面对他时的散漫,比以前还要更甚。   好像在她眼里,他并非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而只是个很寻常的友人。   容景没说话,抬脚出了浴室。   阿洛跟在他身后,扫了一圈她在此之前从未来过的望月居,心道还好,她没记错,这个时间节点,正是容盛光带后宫妃嫔在万明宫避暑的时候。   她没有表现出生疏,很自然地落座,吩咐厨房给她做碗汤面。   当然她没忘记问容景要不要也来一碗。   容景说不用。   扶玉和之前一样,丝毫没察觉面前的娘娘换了个人。闻言只以为娘娘刚才泡温泉的时候没吃点心,这会儿饿了,便领命出去。   不多会儿,热腾腾的鸡丝面呈上来,阿洛挥手,让宫人们退下,边吃边和容景接着之前的话头继续说。   “我和洛洛前两次互穿——哦,你可以理解成交换——两次都是在早晨沾水的时候,我因此认为,我和洛洛互穿的最重要的媒介,一是时间,二是水。”   根据这两点,今天早晨她做好一应准备,脱光了躺在浴缸里等待时机到来,谁知她睡了一觉,醒来居然还是在别墅卫生间。   这让她怀疑是不是同一时刻,远在大夏的洛洛没沾水。   一方沾水,一方没沾,眼看早晨已经过去,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新的一月是不会互穿了,就收拾收拾出门,去参加室友举办的睡衣派对。   因为是头一次参加这种派对,加上家世是在场最好的,不少人都给她敬酒。她起先还来者不拒,等到后面喝不下了,她摆手婉拒,转身要去休息,却跟人撞上,被泼了一身。   她穿的睡衣薄,酒液浸透了黏到身上,非常不舒服。她跟室友说了声,室友让她去楼上洗澡,她去了,谁料洗着洗着酒劲发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再睁眼就是刚才,她酒劲还没退,导致手上没力气,差点滑到浴池最底下。   “我刚才又差点淹死,”阿洛心有余悸道,“下回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   容景听罢,问:“你说的这个聚会,有她不认识的人吗?”   阿洛说:“应该没有吧?别这么看我,我虽然跟她互穿了两个月,其实我到现在也还没把她的人际关系全部理清。”   尽管别墅里有和扶玉相似,每天都会给她念当天的具体行程安排等,每每和她一起出门,碰上什么人,也会悄悄提醒这是哪家的谁谁谁的管家,但洛洛从小到大光是就读的学校都超过一手之数,认识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她努力了两个月,也还是有认不出来,管家却说她见过的人。   这不禁让她暗暗咂舌。   本以为她是皇后,这样的身份使得她在大夏的人际关系足够复杂,谁知洛洛的比她还要更甚。   然而奇妙的是,在大夏,她极其厌烦这种没完没了的结交,可在洛洛的世界,她不仅不厌烦,还很兴致勃勃,会猜这次的人和洛洛是什么关系,找上她是为了什么。   现代世界予以她的新奇感实在太过浓厚,她觉得哪怕再过两年,她也仍然不会厌倦。   说了这么多,阿洛也吃饱了。   她把银箸一放,接过容景递来的茶杯,一气喝完满满一杯,满足地叹息:“还是这么好喝。”   正要再喝第二杯,眼尖地瞥见容景的神情,阿洛顿了下:“容盛光。”   容景抬眼。   阿洛问:“你很担心洛洛吗?”   容景不答话。   但没否认,就表明默认。   于是阿洛说:“你要是实在担心洛洛的话,不如……”   ……   姜洛睁开眼。   望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卫生间,姜洛扶着被酒意烧得有点头疼的脑袋想了会儿,才想起来这应该是她室友家。   酒意顿时醒了大半,她捧水洗了把脸,长出一口气。   果然又互穿了啊。   察觉到水已经凉了,姜洛正要从浴缸里起来,就听敲门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室友的问话:“洛洛?都半小时了,你怎么还不出来,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姜洛扬声回了句就出来。   室友说:“那我把睡衣放门口了啊,你自己拿。”   姜洛这才发现放在脏衣篓里的不是常服,也不是礼服,而是一套染了酒渍的睡衣。   鉴于室友爱玩的性子,姜洛很快了然,她室友趁放暑假,在家举办睡衣派对。   看来阿洛已经很融入这个世界,不然怎么会玩这个。   她想着,把门开了条缝拿新睡衣,穿好下到二楼,派对仍在进行中。并且她室友似乎还很玩得开,参加派对的除了同龄的女生,男的也有不少。   无视周围投过来的目光,姜洛正思考睡衣上的酒渍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跟人说话的室友望见她,冲她招了招手。   姜洛过去了。   才在室友身边站定,和室友说话的那个女生立即道歉,说刚才撞到她真是对不住。姜洛看了看对方表情,确定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便摆摆手,说没事儿。   女生却不太放心似的,又道了声歉才离开,不打扰她和室友。   室友说:“洛洛,你是不是喝多了啊,我让人送你回去?”   姜洛说:“我没喝多。”   室友还要再说,眼角余光瞥见什么,脸上顿时露出抹促狭的笑。   “哎,顾承与来了,”室友用胳膊肘捣了捣姜洛,“瞧这西装革履的,是刚从酒局上下来,就跑过来接你了?”   姜洛顺着室友目光一看。   金丝边眼镜,银灰色西装,尽管在这睡衣派对里显得无比的违和,但不可否认,这么一身打扮,再配合顾承与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帅气逼人,比只知道泡妞打屁的男生们稳重多了。   特别是他抬眼望过来,那双眼睛微微一弯,姜洛甚至听到周围的女生抽着气说好帅。   他走到姜洛近前,对室友点了下头,才问姜洛:“还没结束吗?”   室友说:“结束啦结束啦,你都亲自来了,能不结束吗。”说着把姜洛往他跟前推,“赶紧走吧——洛洛刚喝了酒,你路上注意着点儿。”   顾承与道谢,伸出手就要牵姜洛。   姜洛却没让他牵。   她正好在他伸手的那个瞬间同样伸手,率先挽住他胳膊。随即无视顾承与的突然顿住,很自然地和室友说再见。   室友摆着手让她赶紧滚蛋。   由于室友拿的这条睡衣是露肩的,出了客厅,顾承与立即解开西装外套,很绅士地给姜洛披上。接着坐进车里,姜洛把外套还他,他则按下前后座之间的隔板,皱着眉看她。   “派对不好玩吗?”他问,“怎么感觉你不开心?”   姜洛哪知道好玩不好玩,就说:“还好?”   顾承与眉皱得更深。   他手指动了动,看样子是想牵她的手,终究没动,又问:“你喝多了?”   姜洛说:“有点。”   姜洛靠着椅背端详他。   这明显极了的担忧与紧张,还有少许的不确定的试探……   他果然和上次一样,一下子就分辨出她和阿洛。   正当姜洛猜测他会问些什么,就听他说:“你今晚喝这么多,明天还能早起吗?”末了加一句洛洛。   但姜洛正紧盯他,因而并未错过他在喊洛洛之前,还比出了个“阿”的口型。   姜洛很有理由怀疑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和阿洛的关系有了极大的进展。   于是答道:“再看吧。”她没把话说死,毕竟现在才晚上十点,距离新的一天还有两个小时,她不知道这两小时里,她如果再碰水,会不会又和阿洛互穿,“明早你给我打电话,如果我没接,那就说明我还没醒。”   果然,她这话一说,顾承与那紧张的神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   他低声应好。   车子开到别墅前,姜洛下车,反手正要关车门,身后顾承与喊她:“洛洛。”   姜洛转头看他。   他说:“你真的还好吗?”   姜洛点头。   他说:“如果有什么不方便和别人说的,你可以和我说。”他神色诚恳,“不管怎样,我是你未婚夫,我会帮你的。”   姜洛没接话。   她挥挥手,关上车门。   不过等顾承与的车开走后,她也仍旧没有进别墅。   她站在别墅门外,仰头打量这她从小住到大,居住了整整一十八年的家。   还是管家过来开门,说小姐到家了怎么不进来,她才进到别墅里,翻看了会儿手机,给她妈拨了个视频电话。   她妈很快接通。   “昨天不是才给你打过视频,怎么今天又打啦?”她妈正在化妆,画着眼线还不妨碍看手机,“怎么感觉你不太高兴,姜炽又找你了?”   姜洛说:“不是姜炽。”   她妈说:“那是谁,你爸?还是那个不要脸的小三?”   姜洛说:“都不是。”没等她妈再猜,她从穿回来的那刻起,就隐隐酝酿着郁色的眉眼终于放柔,连带着嗓音也放柔了,“妈,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国?”   她妈听了,放下眼线笔,把手机拿近,严肃道:“洛洛,跟妈妈说实话,到底谁惹你生气了?”   姜洛说:“没有谁。我就是突然很想你。”   她妈想了想:“今天不行,我马上有个会要开,脱不了身。要不明天我飞回去看你?”   分明是姜洛主动问回国,可真听到她妈让人订机票,姜洛摇摇头:“不用啦,我在视频里看你就好了。”   她妈似乎也看出她的心情转变,说:“真的不用妈妈回国?”   姜洛说不用。   想想又说:“你回国的话,我不一定有空去接你。”   她妈说:“怎么?”   姜洛想起刚才在备忘录里看到的那足有好几百字的旅游攻略,说:“顾承与约我出去玩。你回国的时候,估计我也在飞机上。”   想来阿洛有提过顾承与,她妈听后没吃惊,只笑着说:“那敢情好。顾承与那小子惯会照顾人,你跟他好好玩,注意安全。”顿了下,“必要时候记得戴套。”   姜洛被她妈最后这句话给哽住了。   她无语一瞬,乖乖点头。   母女两个再聊了几句,姜洛结束视频,打开书桌抽屉柜的密码锁,取出日记。   翻开来,里面果然新增了很多。   首先是当初她写的“第三十一日”,翻过页,就是阿洛写的:“没想到回去不到一天,就又过来了。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真的好奇妙啊。”   “第四十日,顾承与今天带我去吃了芝士火锅,好好吃!下次还要去吃!”   “第五十日,姜炽傻逼姜炽傻逼姜炽傻逼!姜炽世界第一大傻逼拒绝反驳!!!”   “第六十日,又满一个月了,不知道会不会回去,我准备明天早点起来,提前在浴缸里泡着。”   这其中,第三十一日的阿洛日记下面,还附带了给她的信。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好的洛洛,我也回来了。   我最近有尝试阅读穿越小说,也询问了不少资深读者,都说像我们这样互穿一次后,还能再次互穿的,可以说是非常好运。所以难怪咱俩的脸都这么白,明摆着的欧:D   希望还可以继续互穿,这样就能让你看到我的回信啦。   PS:后宫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不愧是你!比我在位时管理得好太多了!大拇指!   PPS:那我也跟你说,我和容盛光也没有感情~我跟他充其量只能算是发小。别看我给他当了一年的皇后,其实我跟他连洞房花烛夜都没有的。是的没错,他是个处男!以前太后要安排那种专门教人事的宫女,他一个都没要,我严重怀疑他不举!”   看到最后一句话,姜洛没忍住,笑出声。   原来大家嘴上说容盛光不近女色,其实私下里全都认为他有毛病啊。   姜洛笑了很久,才拿过钢笔写回信。   “第六十一日,阿洛展信佳。   果然互穿虽然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我刚才坐顾承与的车回来,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顾承与分辨得出我和你是不同的两个人,他很敏锐。   对了,容盛光也很敏锐。   你知道吗,我昨天夜里刚被他扒马!太惨了,简直男默女泪,你绝对想象不到我当时是有多惨QAQ   至于原因,容樱端午那天跟我说他有隐疾,我憋了一个月,前两天实在没憋住,悄悄跟弄月说了。谁知道就那么巧,很不小心地被佳丽们给听到了,然后佳丽们很不小心地让容盛光也知道了,再然后容盛光就找上门了:)男人,呵。   啊,我刚才还给妈通了视频,妈让你和顾承与玩的时候记得戴套w有机会的话,你也见见爹娘吧。”   写完信,姜洛把日记放回抽屉柜。   她站起身,看了圈好像没什么变动,实际上多出不少她以前没见过的东西的卧室,最后抬脚进入卫生间,锁上门,给浴缸放水。   ……   “不如什么?”   “趁现在还没到午夜,我再去碰碰水好了,”阿洛道,“说不定现在洛洛已经回到家,也正碰水呢。”   容景沉默一瞬,道:“不必。”   阿洛道:“可你不是担心她吗?你就不怕她这次回去,以后再也不会过来?”   容景反问:“你呢?”   阿洛没明白他的意思,只眨眨眼。   他便说:“你已经两个月没见你爹娘了。”   阿洛顿住。   “宋国公过几日要护送容樱来万明宫,你可以趁机见见他和你娘,”容景起身,“你安置吧,我回畅心殿。”   他说完就走,没留意阿洛眼底些微的挣扎之色。   更没留意他前脚刚出望月居,后脚阿洛就撕了张纸,飞快写了几行字,塞进床上枕下。   于是等容景回过味,以阿洛的脾气,她必然不会听他的话,便临时折回望月居,见内殿果然无人,他迅速赶去浴室,尚未看清室内动静,又是“哗”的一下,紧接着是疑惑的一句:“盛光?”   容景止步。   他循声望过去,泛着涟漪的水中,说话者正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作势拿浴巾。   认出这回不是阿洛,而是姜洛,容景终于背过身,等姜洛穿衣。   姜洛很快拾掇好自己。   她走近容景,还没问他怎么进来了,就见他转过身,眸光又深又沉,全是她不太能看懂的神色。   他就这么深深看了她一眼,毫无预兆地抬起手。   他大约是想碰她的,但没有,便只很克制地抚了下她浸湿的头发,像是凭此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着的,才收回手,低声说道:“你回来了。”   姜洛正处于思考她和阿洛互穿规律的头脑风暴中,闻言没能反应过来他说的回来是什么意思,只迟疑了地嗯了声。   是她的错觉吗?   怎么感觉这一幕好像丈夫在外浪到深夜才回家,然后刚打开家门,妻子就一脸怨念地说你这死鬼终于舍得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堕落了   我颓废了   我不是以前那个能日万的我了   沧桑点烟.jpg 第44章 扒马   姜洛不禁问他道:“你没事吧?”   容景不答反问:“你没事?”   姜洛说:“我没事啊。”   她挽了把湿淋淋还在往下滴着水的头发, 示意出去说。   容景这便当先出了浴室。   但他没走在前面,而是放慢脚步,和姜洛并肩走, 以免一个没留意, 姜洛就又不见了。   直至回到榻边坐下, 容景让人端碗醒酒汤来,姜洛喝完了,开始擦头发, 顺带继续思考她和阿洛的互穿。   首先, 时间节点和水这两样, 她和阿洛的想法是一致的。   其次,她们两个互穿的时间似乎有限,不管当天穿回去是什么时候, 在当天结束前,就一定会穿过来。   再来……   再来姜洛没想了。   因为她循着刚才醒后的感知继续捋下去, 她总算反应过来, 容景对她说你回来了。   ——他怎么能说出这句话?   姜洛擦拭头发的动作不自觉地放慢。   她在心里计算从进望月居的浴池, 到在室友家醒来,到顾承与送她回家, 以及通视频、写回信、锁卫生间等, 这么多加在一起少说也得有两个小时。   试想无论是谁, 去浴室前说好冲一下就出来, 结果一进就是一个时辰,恐怕都得引起别人的怀疑吧?   于是姜洛仿佛又回到昨夜掉马时刻的那种艰难状态。   她心不在焉地再擦了下头发,才问容景:“你……”   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她就止住。   因为她发觉自打从浴室里出来后,容景好像什么都没做, 一直在看她。   他目光并不具备压迫性,很淡,也很静,可只要注意到了,就绝对无法忽视。   而姜洛此刻正心虚着,和他目光交接一瞬后,她下意识就要避开,却强行稳住了,继续问:“你刚才,是不是见着了谁?”   果然,容景道:“我见着了阿洛。”   哦豁。   这酸爽又惨烈的扒马后续。   姜洛一时竟不知她是该有连最后的小秘密都被扒掉的不安,还是终于不用再为保守秘密而各种谨慎的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总之她脑子有点空白,以致于再问出口的话也有点不假思索。   她问:“阿洛跟你说了什么?她说顾承与了吗?”   容景道:“顾承与?我似乎不认识?”   他声音有点低,却不是顾承与那种低音炮,而是犹如夏夜里的清风,循循善诱般,让人轻而易举地就能放下警惕,顺着他的话说出更多。   于是仍旧空白着脑子的姜洛想也不想地答道:“你当然不认识。顾承与是我未婚夫,阿洛最近跟他关系挺好来着……”   说到这里,注意到容景目光微微地深了,姜洛骤然回神住嘴。   她沉默数息,随即顶着容景的注视,悄悄地往后挪了挪,再挪了挪。   同时在心中怒斥自己,不就是最后一点小马甲被扒掉了吗,有什么好犯傻的,居然敢在容盛光面前走神?他可是皇帝!   皇帝是什么人,能做到驭下有方的,哪个不会那些顶级又高深的话术?   并且那些话术技巧不是催眠,却更胜催眠!   姜洛觉得此刻的自己就是个被拔光了毛的可怜小菜鸡,冻得不行不说,还不敢对拔她毛的人生气,只能暗恨自己傻。   她正默默抖索着,面前的人忽然抬起手,又抚上她头发。   她几乎是瞬间就屏住了呼吸。   却听他道:“还没擦干。”   旋即他拿过她手里的巾子,往她身边坐了坐,开始给她擦头发。   姜洛更不敢呼吸了。   她也不敢拒绝,就僵硬地缩成一小团,脸色因屏息而泛出点不太正常的红晕,瞧着更像只柔弱无助的小菜鸡。   “怕我?”她听见容景又说,声音还是低低的,但显而易见,已经没有那种刻意引导人说出他想听的话的微妙特质,“阿洛都不怕我,你有什么好怕的。”   姜洛动了动唇,没接话,但总算没再屏息。   她沉默着想了很久。   想他到底都和阿洛说了些什么,想他对她的来历了解多少,又想他现在这样,他对她究竟持以怎样的态度……   思来想去,终究还是不敢问。   万一他其实是怀柔政策,看似是认可她接纳她,实际上他早做好准备要把她关小黑屋,勒令她把知道的全说出来呢?   姜洛越想越觉得他的黑化度怕不是比容奉的还要更高。   于是直等容景给她擦完头发,说干了,她也没吭声,就那么缩着,看容景是打算把她清炖还是红烧。   然后毫无预兆的,她被勾起下巴,被迫抬头。   这会儿内殿里还算亮堂,她可以很清楚地望见他眸底漾着丝笑意,连同说话的口吻也是含笑的。   他说:“真这么怕我?”   姜洛不想回答,却又不能不回答,更不能在他跟前说谎话,只好很诚实,同时也很怂地点头。   他说:“怕我什么?我又不会动你。”   到底心里还是信任他言出如山,不会诓骗她,姜洛便说:“怕你把我关起来。”   容景说:“我关你做什么?”   姜洛说:“你知道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   容景说:“那又如何?”   姜洛眼睫颤了颤。   他手指仍勾着她下颚,力道不很大,偏有种怎样也无法挣脱的桎梏感。他指腹贴在她唇下,若有若无地触碰着,随即像是察觉到极为有趣的东西,他眸光渐渐凝在那处,再不留意她的表情。   不用和他对视,姜洛轻松不少。   她想了想道:“阿洛有和你说过吗?我们那儿比这里发达,很多你们觉得不可能的,只存在于传说和想象中的,在我们那里都是很寻常的东西。我虽然懒,不像那些什么都能学的天才,但我掌握的学问里,有很多都对你们有用。”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她之前跟他提过的女子学堂,如果不是因为她从现代而来,她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构思好所有的细节。   而正因为她是现代人,她看待和思考事物的角度与方式都跟他们这些纯古人不同,这无疑让她显得特立独行,甚至可以说她比朝野中那些主张变法的新进人士还要更新进。   这么多加在一起,即便有那种不能过度影响世界原有进程的限制,可但凡使用得当,她还是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不小的改变。   所以连她自己都觉得如果换成她是皇帝,她遇到这么个脑子里装满现代知识,还时不时就能穿回现代,带来更多知识的人,她想方设法也得把这人留下,为自己所用。   那么容盛光呢?   他可是真正的皇帝。   登基一年从未踏足后宫,全天候地扑在治理江山上,这样的他焉能没有把她困在身边,以便让他治下的大夏发展得更好的心思?   姜洛想了很多种或好或坏的下场,渐渐的心里也没那么怕了。   她直视着容景,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   奈何他根本不抬眼,仍对着他手指碰着的地方细细端量,像是要研究出朵花来。   直等姜洛耐心将将告罄,他才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和我说,想要把女子学堂建在沿海。”   姜洛说:“记得。”   容景道:“你当时说沿海来往贸易多,那儿的人最容易接受各种新鲜事物。女子学堂在他们看来或许新奇了些,但抵不过从汪洋另一端乘船而来的异乡人带来的新奇感,所以学堂建在沿海是最合适的。   “你就好比是异乡人。你自身拥有的各种学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像开展贸易那样向你购买、交换、合作,而非强行留住你,迫使你与我为敌。”   说完,他抬眸看她,与她对视。   正如他说的话,他眸光极为坦然,没有半分的作伪。   可见他所思所想、所言所语,皆发自真心,他没有拿话术来欺诈她。   “我这样说,你可懂了?”   他说得这般浅显易懂,姜洛如何听不懂。   同样是怀柔政策,但他这怀柔是极为诚挚坦荡,也极其让她感到舒服的。   她愿意合作,那他就接受;她不愿意,他也不逼迫。他只会对她抱以友好的态度,而非竭泽而渔,把她推向对立面。   他是个好皇帝。   “……懂了,”姜洛小声道,“是我把人心想得太黑暗了。”   容景道:“你身份特殊,这样想情有可原。倘若换成我是你,出于自身安危,我只会比你想的更深重。”然后问,“现在知道我会对怎么对你,还会怕我吗?”   姜洛道:“你得让我缓缓。”   事发突然,怎么可能说不怕就不怕。   她尚在重新做心理建设,容景道:“我有个方法,可以让你很快就不再怕我。”   姜洛说:“什么方法?”   容景说:“想知道?”   姜洛点头。   她好奇地看他。   她并未察觉他指腹不知何时,已经按在她唇角。   于是得到她的回答后,下一瞬,他靠近过来,吻住她。   尽管手指还按着没有移开,但姜洛仍能感觉到他唇紧贴着她,柔软得要命。   姜洛傻了。   好在只有这么一下,他并未深入。   他就这样贴着她,说:“这样呢,还会怕吗?”   姜洛更傻了。   幸而容景似乎也知道这种突发状况,姜洛是没法给出回应的,遂后退,按在她唇角的手也收回去。   然后他注视着姜洛,才碰过她的那根手指的指腹擦过他自己的唇角。   再然后,他轻轻舔了下唇角。   姜洛……   姜洛已经傻到不能更傻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耳朵通红,脸也火烧似的,满是红云。   毕竟在此之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所谓的方法,居然是亲吻她。   并且还做出舔唇角这种无比色气的动作!   老色批觉得和他一比,她算个鸟。   她真的是个菜鸡!   菜鸡愣怔良久,才说:“你……”   “嗯?”   他眸光平静,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可姜洛怎么看怎么觉得那里头满满的都是色气。   脑中不断回放着刚才他亲吻她的那一幕,不仅自动循环,还把重点部位拉近放大,无需刻意回忆,立马就能记起他贴近时的温度与气息。姜洛莫名感到嗓子有点发干,便吞咽了下,说:“我……”   然而照旧是只说了这么个字,她就说不出更多。   因为容景忽然笑起来,抬手又按上她唇角。   他轻轻摩挲着,道:“你可知你与阿洛交换,对你最重要的改变,是什么?”   这时的姜洛哪里还能思考,她全部的心神都在他手上了。   便重复道:“什、什么?”   容景道:“你交换过来,成为了皇后。”   他慢慢加重力道,好似要在她唇角留下什么印记。   与此同时,他人也再度靠近,再一次地吻上来。   这次比刚才更为紧密,且由于距离太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觉出呼吸间全是他身上那种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浅浅清香。   “你成为了皇后,”他贴着她说,“我的皇后——你是我的人。”   姜洛心下重重一跳。   所以在发现她不是阿洛后,他不仅没有动她,反倒还各种帮她救她?   原来是这样……   姜洛不合时宜地想起顾承与。   这么说来,顾承与和容盛光一样,也是认为穿过去的阿洛成为他未婚妻,他才在对阿洛有好感后,就想和阿洛更进一步?   而阿洛并没有拒绝顾承与。   以她对阿洛的了解,阿洛对顾承与或许还没到喜欢的程度,但好感肯定是有的。   那她呢?   她对容盛光,又是抱以怎样的态度?   还没互相坦白之前,她就已经能够毫无芥蒂地接受他的帮助,她甚至信任他、依赖他,她还有过只要他在,她就能放心的想法。   他把她当成是他的人,她又把他当成是什么人呢?   姜洛思绪杂乱,连带着心跳也乱得不像话。   这就致使她呼吸也变得紊乱。她嗅着容景身上的浅香,越嗅越觉得浓郁,她脑子都要炸了。   好在容景很快放开她。   他起身,从她妆奁那儿拿了把梳子过来。折回坐在她身后,给她梳头。   被梳子碰到的那一瞬,姜洛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道:“盛光……”   身后人道:“嗯?”   她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道:“我说了,你是我的人。”   姜洛说:“所以?”   容景道:“所以给你梳头,不是理所当然?”   姜洛不说话了。   她暗暗地想,给她梳头是理所当然,怎么以前阿洛是你皇后的时候,你就没跟阿洛说理所当然?   不费什么工夫就觉出容景对待她和阿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姜洛想阿洛回信里写的是真的,他只把阿洛当作字面意义上的皇后,他压根没觉得阿洛是能和他白头偕老的妻子。   可明明,阿洛是平行世界里的她,她们两个说是同一个人都不为过。   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怎么他不偏心阿洛,反而偏心她?   她和阿洛那点极其细微的不同,在他看来区别居然那么大的吗?   姜洛想着,渐渐的身体也不僵硬了。她还能在头发被拽到的时候跟容景说疼。   容景便很细致地把打结的地方一点点梳开,耐心得不行。   等到如瀑青丝全部梳透,容景放下梳子,摸了几下,缎子似的柔顺。   “很晚了,睡吧。”他说。   姜洛看眼铜漏,午夜已过,确实挺晚了。   思及容景睡不到两个时辰就得走,姜洛很干脆地把自己挪进床的里侧,然后拍拍枕头,就要躺下。   谁知这一拍,被她拍出张字条来。   诚然,这正是穿回来前,阿洛留给她的那张字条。   容景也看到了字条。   他问:“这是什么?”   姜洛也不瞒他:“这是阿洛给我留的话。”   只见这回字条上写的是:“洛洛,卜倁ィ尔姷mei姷感覺箌,臨近0dian還卜蛅灬の話,身體薈姷緟説卜黜徠のnan受,ぬ潒陂kong芞給排斥钌1樣。”   姜洛:……   没、没想到阿洛在现代世界还学得挺快。   这才两个月,她不仅会用汉语拼音,连繁体字、阿拉伯数字和传说中的火星文也能学以致用。   等到下回,是不是就要变成oh my dear friend luoluo,how are you?   姜洛仔细又看了遍,总算看出这些句子翻译过来,就是:洛洛,不知你有没有感觉到,临近零点还不沾水的话,身体会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好像被空气给排斥了一样。   难受?   排斥?   所以当时她以为是她酒劲还没减缓,其实并不是,而是现代世界在催她赶紧走。   这就是她和阿洛互穿回各自世界后不会超过一天的原因所在吗?   这叫什么,彼此在对方的世界里待得太久,随着越发适应与融入,就逐渐被该世界同化,以致于再回到原本的世界,就不被接受了?   姜洛对着这张字条陷入沉思。   不期然容景问:“这些话都是何意?”   姜洛说:“你看不懂?”   容景也没为这世上居然还有他看不懂的字而感到羞愧或是怎样,他很直接地指了几个字,诸如“洛”“卜”“倁”“尔”等正常简体字,坦然道:“别的都不认识。”   姜洛心说果然。   大概是为了图方便,又或许是后期剧情有别的什么设定,总之宫斗文里的文字不是古代应有的繁体字,而是现代简体字。   不然当初她仿照阿洛笔迹,也不会只仿照那么几天。   繁体字可比简体字难学多了。   但她也没把这些话的具体含义跟容景说,只道:“这是我和阿洛的秘密。”   容景说:“我不能知道?”   姜洛说:“不能。”   涉及到时空理论和穿书理论,说了你也不懂。   姜洛正要把字条烧掉,幸而及时想起这上面的火星文连容盛光都看不懂,这岂非表明别的人也都看不懂?便把字条放回枕下,准备明天找个地方收起来。   “睡吧,”姜洛说,“好晚啦。”   容景也不追问字条内容到底是什么,依言熄掉两盏灯,解开帐子。   视野顷刻变得昏暗,姜洛躺下。   她睁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容景也躺下。   从来都只自己一个人睡的床上多出第二个人来,还是个男人,尽管昨夜已经有过经验,加上刚才还被亲密地按着亲了两口,但姜洛还是有点不太自在。   她把手伸出被窝,揉揉耳朵,又揉揉嘴唇。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有心思去想她的初吻就这么没了?   亏她一直以为凭她的咸鱼本事,她这辈子别说嫁人,她连初吻都不会献出去。   ——她老早还想过等她死了,她的墓志铭上要有这么句话,“请以初吻予我终老”。   正想着,身边的人开口道:“不是说要睡了?”   姜洛唔了声:“睡不着。”   容景道:“酒还没醒吗?”   姜洛说:“不是。”   容景说:“那是因为什么?”   姜洛默了下,才说:“因为你啊。”   她又揉了揉嘴唇。   好歹她虽然有未婚夫但其实没谈过恋爱,突然初吻没了,她少女心发作,哪能这么快睡着。   便又揉了揉,同时脑子里也继续播放刚才那两次的亲吻。   却感到有不属于她的手拨开她的手指,按上她唇。她一愣,未及动作,那手的主人已经不打招呼地靠近,随即是已经感受过两次的柔软,带着已然熟悉极了的浅香,又清浅又紧密地吻上来。   姜洛那颗正扑通扑通的少女心顿时“哐”的一下,不会跳了。   她宕机了。   她睁眼看着那昏暗中不甚清晰的脸容轮廓,恍恍惚惚地想,这是第三次了。   一晚上,她居然被他按着亲了三次!   及至容景退回去,说这下好了没,能不能睡了,她才慢半拍地答,没好,不能。   “那要怎么办?”她听见他低低地笑,“不若我也不睡了,我陪着你。”   姜洛听着,陡然一个激灵,说不用。   开玩笑,他天亮后得去上朝,万一他在朝堂上打瞌睡,不知道的以为他又熬夜批奏章,知道的不得指着她鼻子骂她就知道缠着陛下,不让陛下好好休息?   祸国妖后的名头她可担当不起。   遂飞快往衾被里一缩,盖住脖子,也盖住嘴巴。她声音闷闷地说:“睡了睡了,再不睡天都亮了。”   说完翻身,把后脑勺留给容景。   容景又笑了声。   他合眼安睡。   六月的天亮得早,天际刚浮出一点微白,高公公还没领着宫人们入内,容景就已经醒了。   他坐起来,转头看姜洛,正待给她掖被角,就见她伸手揉眼睛,问什么时辰了。   容景道:“还早。天刚亮,你可以再睡会儿。”   姜洛摇头:“不睡了,待会儿贵妃她们要过来请安。”   她也坐起来,然后掩唇打了个哈欠。   看她迷迷瞪瞪的,完全没睡醒,容景道:“等贵妃她们走了,你可以睡个回笼觉。”   姜洛说:“你睡吗?”   容景说:“今日朝堂事不少,等你睡的时候,怕是映辉殿还没下朝。”   姜洛哦了声,说辛苦。   料想鲜少有人会同他说这样的话,他抬手顺了下姜洛额发,动作间十分温柔。   接着他就要唤高公公进来,却听姜洛道:“你等下,我有句话想问你。”   再不当着他的面问,她怕回头又像上次那样,憋不住跟弄月一说,兜兜转转传进他耳里。   “问吧。”   “你是不是不举?”   “这回又是谁说的?”   “阿洛说的。”   容景还在想她什么时候见过阿洛,莫非是那张字条,就听她又说:“你到底行不行的啊?你可是皇帝,你不行的话……”   话没说完,容景已然逼近。   这回不再是似笑非笑,他唇角勾着,真切是笑得倾国倾城。   他就这么笑着,低声道:“行不行,你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准备再写个两千的,结果发现停在这刚刚好   于是虽然仍然没有变回过去的我,但今天的内容,让我骄傲地挺起了一点胸   平的,随便摸   快乐点烟.jpg   我看今天这么甜,谁还不让我云抽烟【指指点点 第45章 亲热   姜洛:“……”   不用了吧, 我只是问问而已。   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却很诚实地盯着容景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才很委婉地说, 再不起, 高公公就该进来了。   岂料他回敬了句:“进来又如何?”   姜洛说:“这大清早的, 让人看见你这个姿势,传出去多不好。”   她这么一说,容景立刻审视了下自身。   此刻他正倾身, 几乎是以笼罩的方式将姜洛逼在床头。且因为他比姜洛要高, 所以让外人来看, 恐怕以为他正在亲吻她。   “这姿势哪里不妥?”他问姜洛,“夫妻亲热,不是再正常不过?”   姜洛心道是正常。   可问题是我和你并非真夫妻啊。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回话, 可巧高公公和扶玉在这时入内。   正如容景所说,撞见陛下同娘娘状似亲热的一幕, 高公公不仅不惊, 反倒还扬起笑容, 一副很乐见其成的模样。随后才说时候差不多了,请陛下更衣。   扶玉也上前, 如往常那般要服侍姜洛起身。   陛下却道:“放下, 都出去。”   扶玉闻言一顿, 眼角余光瞥见高公公连半句劝说都无, 即刻让人放下衣物,便也照做,一同退出去。   等内殿只剩他们两个,姜洛才问:“你不喜欢让人近身伺候?”   容景颔首算作回答,说:“我要去上朝了。”   姜洛觉得他这话跟丈夫对妻子我要去上班了有异曲同工之妙。   到底还记着她顶着他正配的名头, 姜洛嗯了声,说知道了,去吧。   他又说:“临走前,不亲一下?”   姜洛:“……啊?”   她还在茫然他竟然能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话,容景已经低头,如夜里那般很轻地吻在她唇上。   分明是蜻蜓点水般的轻吻,一触即离,偏他离开时,又舔了那么下唇角。   值得一提,这回他舔的是姜洛的。   故而他换好朝服走后,屏息好一会儿的姜洛整个人靠在床头大喘气。她觉得她又变成夜里那只被拔光毛的小菜鸡,不仅浑身都使不出力,手脚更是软得不行。   说好的处男呢?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色气到这种地步!   所以什么隐疾、不举、有问题,其实都是大家臆想的吧,就凭他那个样子,好像如果不是必须要赶去上朝,他非得让她切身体会一下他口中的试试……   这哪里像是不行?   姜洛越想越觉得再这么下去,她恐怕要不了多久就真得和他试上一试。   可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   确定要和他假戏真做,从代理皇后变成正牌皇后吗?   确定要为了这个人,在这个世界里留下无法抹除的羁绊?   容盛光,他可是皇帝啊。   后宫佳丽三千人,他现在对她感兴趣到能亲吻她,倘若日后兴趣消减,他焉能继续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到时他左拥右抱地快活,她则只能守着永宁宫的一亩三分地等他想起她——   这像话吗?   她明明是来混吃等死当咸鱼的!   当是时,姜洛也不想什么行不行了,她闭上眼,缓慢地做深呼吸,让头脑彻底摆脱那几个吻带来的影响,恢复寻常的冷静后才睁眼,暗道容盛光真是好手段。   他只牺牲那么点儿色相而已,就险些在她心里埋下颗名为她是容盛光的人的种子。   这样擅于掌控人心……   姜洛及时打住,没再深想。   她也知道她这个破毛病,凡事总会往特别阴暗的方向想。万一容盛光其实不是她想的这样呢?   她摇摇头,下床更衣。   等扶玉再领人进来,姜洛已然梳洗完毕。她坐在镜台前,把妆奁里的各种首饰拨过来拨过去,散漫地挑今日要戴的步摇。   扶玉上前,拿起梳子给她绾发,边梳边说李美人已经到了。   “来这么早?”   “奴婢瞧着,美人倒像是好几日没来望月居,有些想念娘娘厨房做的小食了。”   果然啊,这个吃货。   等姜洛戴好最后一只耳坠子,其余佳丽也都到了。   姜洛问陈宝林有没有来。   弄月摇头说没有:“陛下还没解宝林的禁足呢。”   姜洛心道恐怕容盛光早忘记他还有个苦苦等候他解禁的可怜宝林。   出了内殿,除陈宝林外的佳丽们各自安坐,或品味香茗,或品尝点心。起身给娘娘见过礼后,佳丽们还未重新落座,就听上首的娘娘漫不经心道:“前两日,你们可是来望月居了?”   音落,霎时“扑通”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佳丽们全跪下了。   姜洛:“……”   她这兴师问罪还没正式开始呢,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   “娘娘恕罪,”为首的穆贵妃垂首道,“妾几人听闻娘娘病重,便想来探望娘娘,只是……”   “只是恰好听到本宫和弄月说话,心中实在惊慌,便没见本宫,转身又回去了?”   万万没料到娘娘居然知道得如此清楚,穆贵妃立时闭嘴,头也垂得更低了。   连穆贵妃都不敢辩驳,其余人更是不敢开口。   她们本就因那日见闻一直辗转反侧,该想的不该想的,统统想了个遍。因此现下连李美人都很快明白,娘娘这绝对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什么,否则不会这般开门见山。   那么这个别人,会是谁?   谁能有让娘娘连句铺垫都没有,直接就问罪她们的能力?   李美人愈发握紧手指,脑门儿都要贴到地上了。   正当佳丽们忐忑地想不知娘娘会如何降罪,就听前方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是一句:“行了,都起来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发了多大的火。”   佳丽们战战兢兢地起来。   姜洛睨着她们,说:“知道何为祸从口出吗?”   “……知道。”   “下次还会再犯同样的错吗?”   “……不会了。”   看她们认错认得快,保证也保得快,姜洛懒得计较是不是真心实意,总归有了这么一遭,多多少少都得长记性,便叫她们坐下。   佳丽们坐下,小意奉承几句,见娘娘神色有所缓和,方松口气,欲要换别的话题聊。   却听穆贵妃道:“娘娘,妾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姜洛很给面子地说:“问吧。”   穆贵妃没有立即问,而是看了眼周围的宫人,显然她要问的话不是旁人能听的。   扶玉见状,看向姜洛。   姜洛正猜测穆贵妃这是打算问多么耸人听闻的话,便挥了挥手,扶玉这就带着各宫的人退出去,门也掩上了。   殿内只剩她们五人,穆贵妃总算开口。   谨防隔墙有耳,穆贵妃很小声地道:“敢问娘娘,陛下近来身体如何?”事关陛下隐疾,她说得十分婉转,“陛下这两日歇在娘娘这儿,以娘娘来看,陛下可有哪里不舒爽的?”   这话一说,旁边几人立即投来震惊极了的目光。   贵妃这是不要命了?   娘娘刚刚才说了祸从口出,她紧接着就问这样的话,她莫不是觉得娘娘没有怪罪下来,就表明陛下也不会怪罪?   这……   薛昭仪目光尤为震惊,同时也满含着对穆贵妃的担忧。   岂料穆贵妃此刻心中四平八稳,一点都不担心娘娘会怪罪。   她想得很清楚,既然娘娘没有怪罪她们,这就说明事情还没有到那等无法挽回的严重地步。且娘娘主动和她们提及,就更是说明娘娘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与其今日过后,她们仍旧为陛下隐疾而苦恼,不如趁此机会问个彻底,免得日后又闹出什么来,到时找上她们的就不止是娘娘了。   便道:“妾实在忧心陛下龙体,还望娘娘为妾解惑。”   和佳丽们一样,姜洛也没料到穆贵妃一上来就开这么大。   但也正如穆贵妃所想,姜洛并未觉得这话问得唐突,更没觉得这话不能问。毕竟连她自己都吃一堑长一智,当面问容盛光他到底行不行,换位思考,穆贵妃这么问她,也是无可厚非。   于是姜洛没有立即回答,她很认真地思考,务必要让贵妃深切地知晓陛下身体好得不能再好。   至于不舒爽?   应该是没有的吧。   姜洛略有些迟疑地想,她看容盛光每次亲完她,好像都在心里暗爽似的。   望见姜洛那不知该如何作答,显得颇为难以启齿的神情,穆贵妃心下蓦地一跳,其余佳丽也心中齐齐咯噔一下。   不会吧?   难道陛下他真的有隐疾?   佳丽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不约而同全是各种隐晦神色。   姜洛正斟酌该怎么解释容盛光虽然在她这儿留宿两夜,但其实除了那几个吻,她和容盛光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她还真不知道容盛光身上哪里不对。斟酌完了,她正待说话,望见佳丽们的神情,她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这是怎么了啊?   她们真的觉得那天听到的隐疾不是谣言吗?   深感果然古代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尤其隐疾这事儿还没法正主亲自出面进行辟谣,只能由她这个罪魁祸首出面,姜洛便咳了下,道:“陛下身体自然是很康健的……”   她想了想,给出个精准的用词:“说是龙精虎猛都不为过。”   这个词听得佳丽们齐齐一震。   再搭配姜洛刚才那个表情,先前还对陛下身怀隐疾深信不疑的佳丽们顿时觉得娘娘必然是亲自体会过了,否则不会如此羞于启齿。   穆贵妃道:“陛下无事便好。就怕陛下忙于朝政,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得了。”   其余佳丽也纷纷应是,一致表达出担忧之情。   然而佳丽们嘴上说着陛下没事就好,实则等扶玉入内,提醒姜洛又到了半月一次的前去陛下寝宫伺候,姜洛才说看这次谁的手气好,就见佳丽们一个二个地摇头,表示拒绝参与此次抽奖。   姜洛对着她们陷入沉思。   隐疾一事这么深入人心的吗,她都已经辟谣了,佳丽们却连过去见人都不愿意了?   还是说,她们像她之前怕容盛光那样,不敢在这个当口去畅心殿刷存在感?   便听穆贵妃道:“不如娘娘去吧?这两日陛下常来望月居,可见实在关心娘娘,娘娘若能去畅心殿,陛下定然开怀。”   其余人闻言,也纷纷说是。   还说娘娘以前从未去过,这去了,肯定能给陛下惊喜。   姜洛说:“你们当真不想去?”   佳丽们哪敢说不想,齐齐顾左右而言他,一个劲儿地表明陛下必然是非常期待娘娘亲自过去的。   她们说得诚恳,好想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以致于姜洛暗忖,确定她去畅心殿,不会得到和她们一样,顶多被容盛光召见,说上两句话,就打发她走的结局?   可别说,如果真是这样,她还挺乐意。   毕竟哪个工作狂不讨厌工作期间被无关人士打扰?   一次讨厌,两次讨厌,等到第三次,别说再按着她亲了,他肯定连望月居都不想进了!   只要他不来望月居,她顺势再低调点,减少她在他跟前提起的频率,时间久了,他还能记得起她吗?   想到这里的姜洛精神大震,等佳丽们告辞离开,她连回笼觉也不睡了,立刻命厨房做两道卖相好看的小点心,她要给陛下送去。   扶玉哪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她兴致勃勃,以为娘娘和陛下的感情终于有所增进,便去到厨房,依照昨日早膳时娘娘平常不怎么用的,明显是被陛下用的菜式,从一干点心中选了就算陛下不喜欢,也绝不会厌恶的,盯着做好了,装进食盒提走。   见扶玉回来,姜洛弯腰给团团套绳子,准备带团团一起去。   扶玉无言一瞬,劝道:“娘娘,这是去陛下寝宫,还是别带团团了吧。”   姜洛说:“反正去去就回,遛狗也顺便了。”   扶玉还要再劝,姜洛已经牵着团团往外走。扶玉只得提着食盒,叫弄月等人跟上。   因为点心是现做的,耽搁不少工夫,姜洛到畅心殿的时候,容景已经下朝,高公公说陛下正在更衣。   姜洛听了,暗道来得正是时候,她连在容盛光面前刷脸都不用,这岂非比被他召见还要更妙?便让扶玉把食盒交给高公公,转身就要离开。   岂料她才转过身,后面传来一句:“皇后来了?”   扶玉等宫人们立即跪地叩首。   姜洛也只好转回去。   她正要行礼,容景已经走过来,牵住她空着的手。   他手掌比她的要大上一些,温度也比她的高,姜洛握着绳子的另只手微微紧了紧。   “来就来了,怎么还走?”容景带着她和团团往殿里去,“用过早膳了吗?”   姜洛说没有。   容景便命高公公传膳。   尚食局制作膳食,向来是提早做好,放在火上温着,以便主子们随时传膳。是以姜洛被容景牵着在畅心殿里坐下不久,精美的膳食就一道道地呈进来,比望月居的还要更丰盛。   待得最后一道御膳也上了桌,无需容景吩咐,宫人们自发全退出去,并不留下布菜。   容景挽起袖子,给姜洛盛了碗冰糖燕窝羹。   放到她跟前时还说没能提前吩咐,放的冰糖少,让她多担待些。   姜洛舀了舀煮得黏稠的燕窝。   尝一口,确实不怎么甜。   不过他居然知道她喜欢吃甜食?   姜洛边吃燕窝,边悄悄观察身边的人,试图看出什么来。   然而她只瞄了那么两眼,就和他对视了个正着。   “这么看我做什么?”他伸手碰了下垂在她耳畔的玛瑙流苏,珠子碰撞声轻微极了,“我脸上有东西?”   姜洛说:“没有。看你好看。”   似乎觉出她有心敷衍,容景略勾了勾唇,没再问。   等早膳撤下去,姜洛慢吞吞咬着她从望月居带来的点心,正盘算着吃完这块就走,就听容景道:“今日有什么安排?”   姜洛指着在他怀里让挠痒痒的团团说:“遛狗。”   容景说:“还有呢?”   姜洛说:“午睡算吗?”   容景说:“算。”   姜洛说:“那就午睡起来吃点东西,再看会儿书,写写字,叫人念段话本。有空的话就把以前学的功夫温习一下,然后又能遛狗了。”   容景倒记得阿洛说过她身手,便没问她怎么会功夫,只评价道:“很悠闲。”   姜洛说:“还好吧。”   她可是能持续一整个月都不碰手机和电脑,电视和游戏也不玩的真正的咸鱼。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除去每周一次的私教上门外,像遛狗这种对她来说已经算是超额运动了。   咬完最后一小口点心,姜洛拿帕子擦干净手,看容景已经坐在案后打开一份奏章,她正要说回去,却见容景头也不抬地道:“帮我磨墨。”   他都这么发话了,姜洛只能凑过去,挽着袖子给他磨墨。   她磨墨不是很熟练,幸而姿态做得不错,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颇有种红袖添香的味道。   但到底是个懒人,因此磨了没一会儿,姜洛就感到手有点累。才放慢了点速度,容景好像一直在关注着她似的,说:“累了?”   姜洛也不矫情,直接嗯了声。   “累了就坐那歇着,”容景写好批语,把这份奏章合上放到一旁,转而拿起新的,“那边架子上有书,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听出他这是不打算让她走了,姜洛活动了下手腕,依言过去找书看。   然后她就得到了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架子一角花色绚丽,如浓妆艳抹,这插在花瓶里的赫然正是海棠四品之一的木瓜海棠。   回忆起还在宫里的时候,容盛光说她要是喜欢海棠的话,他就再给她寻来,姜洛便抱起这个小花瓶,跑回到案边,盯着容景瞧。   容景照旧是头也不抬,说:“看到了?”   “看到了,”姜洛抱着花瓶,小心地摸了摸花瓣,生怕力气稍微大一点,就会把这娇嫩的花瓣揉碎了,“你从哪儿弄来的?”   木瓜海棠的花期也是春季。   现在可都农历六月,夏天都过一半了。   容景道:“从哪儿弄来的不重要。可还喜欢?”   姜洛说:“喜欢。”   她低头闻了闻花朵。   和西府海棠不同,这木瓜海棠的花是没有香味的,果实有。   侍立在旁的扶玉和弄月这才知道,原来之前那两束垂丝海棠和贴梗海棠,竟是陛下送给娘娘的。   两人悄悄对视一眼,某种心思不言而喻。   都记起容盛光说要给她寻海棠花了,姜洛自然也记起答应好的给他编花环的事。便问容景锦囊在哪,她要用海棠花给他编。   扶玉和弄月就又知道了,原来之前编花环也是送给陛下的。   只是送就送吧,怎么那个时候娘娘还遮遮掩掩,不让她们知道?   这莫非就是以前夫人常说的夫妻情趣吗?   容景道:“海棠花茎短,你怎么编?”   姜洛说:“试试嘛。”   容景这就摘下腰间锦囊给她,又让人出去摘些细长柔软的草茎来。   姜洛抱着花瓶去到一旁的空位坐下,对着花茎研究了会儿,问扶玉有没有带绣花针,得知没有,她就问小喜公公要。还叮嘱要针眼最大的,能穿过好几股线的那种。   小喜公公一听就明白,娘娘这是打算用绣花针把草茎从花茎中穿过。当即小跑出去,找宫女要针。   等草茎和绣花针全部就位,姜洛没让任何人帮忙,她很耐心地把草茎一根根地揉搓成一整条,用了点力气拉扯,还算结实,这便穿过绣花针的针眼,把海棠花一朵朵地串起来。   木瓜海棠的花茎不仅短,还很嫩,姜洛废了好几朵,才掌握了点技巧,动作不由更细致。   这次的编花环注定是个细活儿。   于是串完最后一朵花,姜洛给草绳打了结,把花环在锦囊上缠好,她松开手,正要伸个懒腰,就见容景不知道什么时候批完奏章,正在她身边坐着。   “编好了?”容景问。   姜洛点头。   他拿起锦囊看了看,看出什么,把锦囊放回桌上,要看姜洛的手。   姜洛说:“手?我没扎着手啊。”   说着摊开双手,递到他跟前。   只见那沾染了少许花汁的十指指尖确实没有绣花针留下的痕迹。但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节处,许是被草绳磨的,竟磨出两道血痕来。   那血痕尚还新鲜,其中一道正往外慢慢渗血。容景立即让小喜公公端来清水,给姜洛清洗伤口。   洗干净了上药,乳白色的药膏细细涂抹,有点刺刺的疼。   姜洛手才疼得抖了那么一下,容景就已经捧起她的手,对那伤口轻轻吹气,缓解疼痛。   “以后不编花环了,我送你花就够了,”他说,“除了海棠,还喜欢什么花?回头我继续叫人去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誓要更一万二!   明天订早晨七点的闹钟,不信到夜里还写不完   最后感谢各位已知ID和未知ID的宝宝们的大力投喂!爱里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璇14个;雎雎、芯芯3个;梦想白成一道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戎118瓶;秃头少女在线熬夜55瓶;42554712 20瓶;mc、24320492 14瓶;静静看文刷评、幽篁10瓶;每天被打脸心累7瓶;九玖、梦想白成一道光、墨弋、LIN4瓶;呆桃啵啵奶茶~、三千醉客、乖·不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亲近   他这么一问, 姜洛几乎是脱口而出:“玫瑰。”   “玫瑰?”容景道,“原来你喜欢这种花。”   玫瑰色彩艳丽,又花枝带刺, 崇尚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文人雅客们往往对玫瑰避犹不及, 因而鲜少会有人提及玫瑰, 更枉论像姜洛这样直说喜欢玫瑰了。   姜洛也知道古代对玫瑰不推崇。   但她没有否认,说:“也不算特别喜欢吧……”她压低声音,不叫周围宫人们听见, “可能是因为在我们那儿, 男人如果送女人花, 基本都是送玫瑰,所以我第一反应就是玫瑰。”   容景听明白了。   玫瑰在她的认知中,就好比是香囊、手帕、木梳一类, 能够寄托情思。   他问:“除了玫瑰,别的呢?”   姜洛说:“只要是花, 开得不难看, 我好像就都挺喜欢的?”   容景说:“我记下了。”   他再给姜洛伤口吹了吹, 看她手不抖了,才松开来, 让她结痂前小心别碰到水, 又让小喜公公把药给扶玉。   小喜公公嘱咐这药须得早中晚各涂抹一次, 结痂后继续用上半月, 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扶玉接过这连太医都开不出的一年只得三瓶,堪称价值千金的贡品圣药,暗道一点点不出半天就能愈合的小伤而已,竟能用这样好的药,陛下是真的疼娘娘。   正想着, 就见陛下重新拿起那缠着海棠花的锦囊,佩戴在腰间。随后陛下牵住娘娘没受伤的左手起身,朝殿外走。   姜洛问:“去哪?”   容景道:“带你去见一个人。”   姜洛起初还以为要见的会是谁,岂料容景竟带她出了万明宫,往山下去。   走的不是寻常上下山的大路,而是较为偏僻,又较为崎岖的掩映在树林草丛间的小径。好在这些日子没有降雨,小径上的青苔并不如何湿滑,不算难走。   走了约莫半刻钟,姜洛回头一望,原本跟在身后的高公公等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她左手被容景牵着,右手提着裙摆,再往前走了段,问:“到底要去哪儿?”   容景说:“到了。”   他停下来,姜洛也跟着止步,然后向前看。   但见前方树林郁郁葱葱,重重叠叠,日光几乎无法渗透。枝繁叶茂间,一着深色衣裙的人正正立在那儿,听到动静后转身,郑重下拜。   “罪妇谢采瑄,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姜洛看着谢采瑄,有些讶异。   自打离开漳子村后,由于牵扯到谢家,除穆贵妃一时嘴快同穆不宣说了外,她和别的佳丽谁都没把谢采瑄的事往外说。因此她也没法叫弄月去打听谢采瑄的下落,只以为谢采瑄和那些人牙子一样,也被收押在牢房里。   不想竟会在这里见到。   容景道:“起来吧。”   谢采瑄便叩首起身,垂手静立,眼睛也对着脚前地面,不似先前在漳子村时那般大胆。   姜洛简单打量她一番,发觉她并不像受了刑吃了苦的样子,略想了想,懂了:“你以前真的杀过人吗?”   谢采瑄答:“回娘娘的话,罪妇身上背有两条人命。”   姜洛道:“怎么说?”   谢采瑄道:“一条是在祠堂地窖被关了三天三夜,气息奄奄之际,罪妇想要救她,她却不愿苟活,恳求罪妇将她闷死。一条是被打断了骨头,全身动弹不得,实在无法救治,她痛苦不堪,让罪妇将她勒死。”说完,微微转首朝向容景,“陛下明鉴,罪妇所言绝无半句谎言。”   姜洛也看向容景。   容景低声应道:“谢采瑄罪不至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正所谓自食其果,做过就是做过,谢采瑄仍要受到惩处。   姜洛问:“谢家知道她回来了吗?”   容景说:“不知道。”   谢采瑄自首时,用的并非谢采瑄这个名字。   她甚至没用谢这个姓氏。   也就是说,除了他们这几个去了漳子村的人外,唯一清楚谢采瑄身份的,只有小郡王穆不宣。   穆不宣并非蠢人,自然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问过她,她说她不想回谢家,”容景继续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处置?”   姜洛说:“你问我?”   容景颔首:“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姜洛一听就明白,他心中其实早有章程,但考虑到她过于特殊的来历,就想看她有没有什么比较新奇的想法。   于是姜洛认真想了会儿,对谢采瑄道:“你愿戴罪立功吗?”   谢采瑄不语,人却跪下了。   姜洛看着,觉得离开漳子村前,薛昭仪同她说的那些话,果然给她留下不小的影响。   否则她早该自裁,而非出现在这里等候处置。   “我同陛下说,要建立女子学堂,收容那些不愿回家,也不愿留在村里的女人,教授她们学问、技能和为人处世的道理,让她们摆脱过去,重获新生,”姜洛说着,话音一转,“你觉得这种学堂,建在哪里比较合适?”   这问题看似是在问学堂建址,实则是在问谢采瑄,她觉得她应该去哪里。   谢采瑄沉思良久。   而后叩首,答:“罪妇愿往西边最荒凉之处,为陛下尽绵薄之力。”   姜洛说:“哪怕你一去,可能再也回不来?”   谢采瑄道:“那就让罪妇死在那里。”   她说得毫不犹豫,且斩钉截铁。   姜洛不再问,转头看容景,示意这就是她的意见。   容景道:“你到后面等我。”   心知接下来的事不是她这个皇后能听的,姜洛没有异议地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   走了段驻足,伸手摘了片青翠的树叶。   山里干净,这树叶上也没什么灰尘,姜洛屈指弹了弹,便把树叶含在双唇间,想吹出声。   奈何看过不代表看会,姜洛把树叶换了个边,也还是没能吹出半道音。   她拿下树叶,正暗忖莫非是这一片长得不太标致,不符合能吹出声的标准,斜里伸来一只手,拿走了树叶。   她一看,只有容景一人,没有谢采瑄。   也不用问谢采瑄去哪,总归来得都偷偷摸摸,走时必然也不引人注意。姜洛问容景:“你会吹吗?”   容景说会。   然后姜洛就看他用这片她含过了的树叶,比在唇间,吹出了清脆又悦耳的小调。   姜洛:“……”   真的要死了。   这算是间接接吻吧?   这个人怎么能随时随地都在撩!   等容景吹完了,问姜洛要不要学,姜洛很干脆地说不要。   “日头太晒,回去吧,”姜洛当机立断转移话题,“太热,我想吃冰碗了。”   容景说好。   他重新牵起她,沿着小径慢慢往回走。   就这他也没扔掉那片树叶,单手拿着继续吹。吹出来的调子轻灵得很,不远处间或传来一声鸟啼,仿佛在应和似的,更显动听。   姜洛听着,想他这个皇帝还怪多才多艺的。   回到畅心殿,姜洛以为容景之前批那么久的奏章,该休息了,谁知案上多了一沓新奏章,他坐过去,持笔又要批阅。   姜洛捧着冰碗说:“你不休息休息吗?”   容景道:“刚才不是休息过了?”   刚才?   走山路去见谢采瑄的那个刚才吗?   姜洛说:“那不叫休息吧。”   容景说:“那已经是休息了。”又说,“过来,帮我研墨。待会儿用过午膳,我陪你午睡。”   姜洛听完,没多想,放下冰碗过去研墨。   倒是一旁的宫人们暗暗咂舌。   瞧陛下这话说的,陪娘娘午睡……   以前帝后二人相敬如宾,别说陪着午睡了,陛下连去娘娘寝宫歇过都不曾。如今不仅连夜地过去歇,这大白天的也不让娘娘走,当真是老房子不着火则以,一着火,立马就宠到没边儿了。   暗叹完,宫人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地当柱子。   便如容景所言,他批完那一沓奏章后,又接见了几位大臣。这几个大臣中好巧不巧的,正有容奉和穆不宣。   穆不宣还好,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很隐秘地给姜洛递了个“你懂得”的眼神,便垂手听候吩咐。容奉行礼时也很规矩,但望向姜洛的眼神,就没那么规矩了。   至少姜洛为了避嫌,起身入内的一小段路,容奉的目光一直没移开过。   和以往一样,他一眼就认出她不是阿洛。   哪怕她拿出了玉佩和匕首,他也仍旧认定她不是阿洛。   但正因她不是阿洛,之前她和贵妃等人被水冲走,他曾暗中派人寻找,就怕她真的失踪,让他再也打探不出阿洛的下落。   她很重要。   各种意义上的重要。   于是直勾勾地盯姜洛,以致于察觉到的姜洛回头,不动声色地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着实冷极了。   有不耐,更有无声的警告。   看这和阿洛一模一样的眼神,容奉不仅不避开,反而比刚才盯得更紧。   还是容景道了句:“魏王。”   容奉立即收回目光,没再盯着。   诚然,容奉是不盯了,几位大臣,特别是穆不宣却没能忍住,悄悄瞥了下姜洛离开的方向,又瞥了下身边的容奉。   不是他说,小阿洛嫁进宫都这么久了,魏王还没死心呢?   穆不宣觉得他有必要提醒陛下,把魏王看紧点,谨防后宫出事。   君臣谈话内容不必多说,总归都是和前段时间连京城都淹了的洪水,还有漳子村人牙子这两桩大事有关。谈完了,容景挥手,别的大臣直接告退,容奉和穆不宣却没走。   容景问:“你们两个还有事?”   穆不宣哪能当着容奉的面直说让陛下小心魏王,就很含蓄地道:“臣有点小事,不过不打紧,还请魏王殿下先说。”   容奉道:“臣弟想和皇兄借一步说话。”   姜洛这会儿正在内殿,容景便和容奉出了畅心殿。   穆不宣自是没跟着。   他没找地方坐,接过小喜公公递来的茶随意浅酌两口,见没谁留意自己,便搁下茶杯,轻手轻脚地绕到帘子前,隔着帘子小声喊:“娘娘?皇后娘娘?”   正在里面看书的姜洛听见了,没出来,只说:“小郡王?”   “是臣,”周围都是人,穆不宣没像平时那样不着调,用词也和穆贵妃一样婉转,“娘娘这几日可还好?”   知道他问的是之前她在穆府别院里一睡不起的事,姜洛答:“本宫很好。”   穆不宣说:“娘娘没事就好。”又道,“有件事,臣左思右想,觉着还是得叫娘娘知晓。”   姜洛说:“什么事?”   穆不宣道:“先前陛下不是亲率御林军去捉拿那些人牙子?除了娘娘呆的那个漳子村外,有好几个更偏远些的村子,其实是魏王上秉给陛下的。”   姜洛翻页的动作一顿。   所以当初她被水冲走后,像容盛光是孤身一人亲自找她,容奉竟然也找她了吗?   他还没有放弃从她身上打探阿洛的下落啊?   虽说她现在已经掌握阿洛的相关讯息,但容奉又不是容盛光,他连阿洛会和她互穿都不知道,还谈何让她告诉他阿洛的下落?   就算告诉了,难不成他有办法让她和阿洛的互穿停止?那他不得更绝望。   姜洛翻过书页,指尖在纸上轻轻点了点。   “本宫知道了,”姜洛回道,“多谢小郡王告知。”   穆不宣道:“娘娘言重。”   随后便离开帘子,找个空位落座,端起茶继续喝。   接连喝了两杯,才见陛下回来。   不知魏王和陛下说了些什么,陛下神色分明仍是瞧不出喜怒的,然穆不宣和陛下一起长大,陛下还在东宫的时候,更是给陛下当了好几年的伴读,像陛下动动手指,穆不宣都知道陛下想要做什么,因此他很快觉出陛下此刻心情不大好。   估摸着魏王恐怕吃了熊心豹子胆,同陛下讲了某些不该讲的,穆不宣也没敢说让陛下看紧魏王,随意捡了件事一说,得到回答,便麻溜告退。   穆不宣一走,畅心殿重新恢复静谧。   姜洛在里面没出来,容景再批了会儿奏章,搁笔命人传膳。   随后起身,进去找姜洛。   姜洛正在看游记。   料想容盛光挺喜欢这本游记,上头不少地方都有他的批注和读后感,其中一些书页的边角更是有经常摩挲才能留下的痕迹。姜洛正要翻页,手腕突然被握住,她抬头,容景微微垂着眸,神情有点淡。   虽然不像穆不宣那样一下子就能发觉容景心情不好,但姜洛也算敏锐,便问:“你怎么了?”   容景没有立即回答。   他握着姜洛的手腕坐下来,没让她再用这只受伤的右手,亲自给她翻过页,才道:“魏王刚才问我,有没有觉得你最近变了。”   姜洛闻言,也不看书了,问:“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你是变了,”容景边说边看她的手指,药效发作得很快,伤口早就不流血了,“你以前从不亲近我,如今却变得更亲近我了。”   姜洛:“……”   姜洛:“然后呢?”   容景:“然后他说无事献殷勤,让我小心你。”   姜洛:“……不是,我就算真的不怀好意,我也打不过你啊。”   她说得诚恳极了。   保不准她还没摸到匕首呢,就已经反被他割喉了。   容景沉默一瞬,笑了。   他还在捏着姜洛的手指,此刻好像终于开怀了似的,顺着她手指捏到手心,沿着手心纹路轻轻浅浅地描,道:“嗯,我跟魏王也是这么说的。”   姜洛被他描得手心发痒。   但她没挣开,说:“再然后呢?”   容景道:“再然后魏王拿先帝后宫里的陈妃举例,就是西棠苑的那个陈妃,说当年陈妃也是不争宠的,后来为了陈家才开始争宠。先帝耳根子软,经不得有人吹耳旁风,便许了不少好处给陈家,陈家因此鸡犬升天。”   孰料陈家恃宠而骄,犯下天大的错事。眼看根本兜不住,陈妃自缢,以自己的命做了场苦肉计的戏,引得先帝顾念,这才保住了陈家。   说完这个例子,魏王就提醒他,务必小心姜氏成为第二个陈家。   “他不敢让我知道你不是阿洛,却又不敢真的不让我知道,”容景淡淡道,“怕我知道后,没等他查到些有用的,你就先被我藏起来了。”   明知应该问后续,但姜洛还是偏离了下话题:“把我藏起来?藏哪,宫里有地牢?”   容景道:“没有。”   姜洛说:“那密室?”   容景说:“密室有是有,不过我不会把你藏进去。”   姜洛说:“那你会把我藏在哪儿?”她回想起以前看过的虐恋小说,把里头的情节稍微改动了下,“该不会要打根银链子金链子,把我随便锁在哪个冷宫里,想起我了就来冷宫看看?”   容景听着,又笑了。   他没再描她手心掌纹,而是很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口,五指穿过她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扣紧了才道:“冷宫不好。我应该会把你藏在长生殿里,梳洗、更衣、用膳、就寝,一切都由我自己来,让你谁都见不到,日日夜夜只能看着我一人。”   姜洛:“……”   哦豁。   这熟悉的病娇帝王爱上我的节奏。   她咳了下,没接话,接着之前的问:“魏王举例子,还有呢?”   “我同魏王说陈家能出千百个,姜氏却只有一个,就让他走了,”容景以十指相扣的姿势拉她起身,“该用膳了。”   姜洛就这么被他拉着出去。   她看看他,再看看被他扣着的手,嘴唇微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直到坐下了,看容景极其自然地给她盛汤,浑然寻常人家里丈夫体贴妻子的模样,姜洛想起夜里他那句话,她是他的人。   那么他是因为觉得她为他所有,才会这样对待她?   她可不觉得她特别到能让坐拥后宫的皇帝独独对她青眼有加。   姜洛看着面前这碗汤,想想给容景也盛了碗。   他没拒绝,只让她留意别碰到伤口。   娘娘被陛下留在畅心殿用膳,待会儿还得午睡,并且看陛下那意思,怕是午睡醒来,也不让娘娘走,扶玉便让人回了望月居一趟,把团团的午饭带过来。   于是容景总算知道团团平日里都是吃什么,才能吃成跟个团子似的圆滚滚。   看团团把一小盆饭食吃得干干净净,末了还喝奶吃蛋黄,容景对姜洛道:“喂这么多,不怕喂太胖吗?”   姜洛说:“它一天就这一顿饭。”   今早没喂它,不然它刚才只有奶和蛋黄。   “而且你看它身上,都是毛,”姜洛双手一捋,刚才还圆滚滚的团子,瞬间就变成了细麻杆,“它毛太密了,看起来就胖。”   容景道:“快满三个月了吧,还没开始换毛吗?”   姜洛说:“没有,可能还要再过几天吧。”   说着把团团吃漏掉的蛋黄碎屑拈起来,让它舔食干净。   团团伸着粉红色的小舌头仔仔细细地舔完。   等弄月把团团抱走方便,姜洛用清水洗了手,扶玉还没拿出药,就见小喜公公取了瓶新药过来。   扶玉默默垂下手。   容景一如之前细致,给姜洛重新涂好药,吹了吹,就要带她去午睡。   以姜洛的习惯,她午睡都是躺椅或者美人榻,这突然来了畅心殿,上了皇帝的龙床,姜洛觉得有点奇妙,就把这张床上上下下全看过。   很大,很精致,也很奢华。   床柱上雕刻的盘龙就不用说了,帐子、衾被等全是一年也得不了半匹的那种最为顶级的贡品,连她的望月居都没有的。   姜洛摸了摸,这柔滑的手感,绝了。   然后就听容景问:“喜欢这种料子?”   不等姜洛答话,他已然吩咐高公公,等回宫把私库里的布料点清了,全送去永宁宫。   高公公含笑应是。   姜洛又摸了摸衾被。   莫名感觉那种病娇帝王爱上我的味道更浓了。   好在眼前这位帝王还没到病娇的程度,他很正常地掀开衾被,让姜洛躺下来。   姜洛说:“我午睡至少要一个时辰,不然起不来。”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他先醒了,不用喊她,她睡够了就会醒。   “知道了,”容景说,“我也睡一个时辰。”   旁边高公公听到这里,暗道娘娘来了就是好。往常夜里不论睡得多晚,到了白天,别说是一个时辰这么久,陛下连眯上半刻钟都没有的。   明明龙床上的两人尚在说话,还没午睡,高公公却已经期待明日皇后娘娘也会来。   多来几次,让陛下养成午睡习惯,这样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就也不用天天想得头都秃了,陛下还不肯休息。   解开帐子,高公公心满意足地退下。   帐内,姜洛才在被窝里躺好,就感到身边人手一伸,她被揽入带着浅香的怀抱。   紧接着眉间一暖,他亲了她一下。   她听到他说:“睡吧,洛洛。”   作者有话要说:  先来个一更   二更很晚,很晚很晚很晚,就别等啦   所以你们听到他说:“睡吧,宝宝们。” 第47章 缠她   一句洛洛, 让得姜洛瞬间明白,阿洛穿回来的两次,到底是和容盛光说了多少。   但也应该仅限于此。姜洛想, 如果不是容盛光对她使用话术, 他连顾承与是谁都不知道。   ——说起来, 之前她提到顾承与,他好像还生气来着?   就是不知道他是生顾承与是她未婚夫的气,还是生阿洛跟顾承与关系好的气。   想到这, 姜洛当即也顾不得这被揽入怀的姿势是有多暧昧, 应了声, 闭眼睡觉。   大抵是同寝了那么两夜,已经习惯了容景身上的味道,这在从没躺过的龙床上午睡, 姜洛也没认床,很快睡熟。   听她呼吸变得平稳, 容景仔细看了看她, 确定是真的睡着了, 搭在她腰上的手这才以不会惊醒她的动作,又将她往怀里揽了揽。   纤细, 柔润。   温香软玉。   早在西棠苑初见时他就发现, 尽管身段看起来和阿洛的没什么差别, 但她腰肢似乎要更柔软些。   如今碰到, 果然很软。   他手掌隔着单薄的衣料轻轻摩挲了数下,方瞌眼,嗅着她身上的淡香睡去。   然而正如高公公所说,以前白天连半刻钟的短暂休息都无,容景这午睡睡了没多久, 便自发醒来。   醒时帐内十足安静,静得能听到怀里人浅浅的呼吸声。   他抬眼一看。   她睡相和夜里一样乖巧,入睡时是什么样,现下便还是什么样。由于被他揽着,她贴他很近,发丝缱绻着落在他胸前,有那么两根钻入他领口,细细微微的痒,好似要钻进他心底。   于是把那两根头发勾出去,又习惯性地给她掖了掖被角,容景再度瞌眼,却不是继续睡,而是闭目养神。   这一养就养到姜洛终于睡醒。   “团团别闹,”未及睁眼,她就含含糊糊地开口,“别舔。”   察觉到她醒,正按着她嘴唇的容景闻言,动作一顿。   随后便是“啪”的一下,他手被姜洛打掉。姜洛在他怀里翻个身,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睁眼:“团团又不听……”   看清自己面前的到底是谁后,末尾的“话”字硬生生被姜洛吞回肚子里。   她眨眨眼,对着容景再说不出半个字。   容景则看着她,问:“团团舔你?它怎么舔的,”他低下头,碰了碰她的唇,在她唇角处轻轻一碰,“像这样?”   姜洛:“……”   姜洛哪还敢说话。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屏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人比最黏她那几天的团团还要更缠她。   同时也觉得,连团团的醋都吃,这种占有欲,确定不是醋缸成精吗?   容景却非要听她回答似的,继续问:“不是这样,难道是这样?”   宛如无师自通,他仗着姜洛不会,或者说是不敢拒绝他,不费什么工夫就探进她齿关,轻轻勾了一勾。   姜洛被他勾得险些闭过气。   “团团总不会这样,”他退出去,转而靠近她不知何时已经发红的耳畔,低低的气音有种过分的暗昧,“还是只有我会这样?”   这下好了。   姜洛不止耳朵红,脸也红了。   她那颗再度被激活的少女心抖啊抖,抖啊抖,终于抖出句:“……只有你。”   三个字而已,容景却好像很满意。   她听见他低低笑了声,声线沿着耳廓传到大脑,传到脊椎,传到双手双脚,以致于她头脑陡然一片空白,浑身发麻。   被苏的。   “顾承与呢?”他又问,“你那个未婚夫,也会这样?”   “没有。”   “你同顾承与关系不好?”   “不太好。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一次面。”   “所以一直只有我?”   “是。”   容景好像更满意了。   他便亲下她耳朵,说:“还睡吗?”   姜洛说不睡了。   再睡,怕不是这一下午都别想离开这张床。   于是等到容景松开她,姜洛简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起身下地,离龙床远远的。   看她跟兔子似的一惊一乍,容景失笑。他半坐起来,学她平时的样子倚靠着床柱,透过屏风看她又是揉耳朵又是摸脸颊,企图让热意消退。   他就这么看着,不说话,更不动作。   姜洛穿好外衣绕出屏风,见他还懒洋洋地倚在床头,她稀奇地多看了好几眼,才道:“你没睡好?”   容景说不是。   姜洛说:“那你还不起来?”   容景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你在一起待得久了,就想犯犯懒。”   姜洛:“……怎么听起来好像我把你给带坏了。”   容景:“没有带坏,”他总算起身,眉眼间噙着淡淡的温融之意,“这样很好。”   “奴婢也觉得好,”早笑得看不见眼的高公公立刻捧来外衣,边伺候容景穿上,边同姜洛道,“娘娘不常来陛下寝宫,怕是不知道,陛下一贯严于律己,莫说午睡,奴婢想劝陛下出去散散步,赏赏花,陛下都能绕去西棠苑,查出不少陈年旧事。”   高公公这一说,姜洛这才知道当初她在西棠苑碰见容盛光,竟然不是普通的巧合。   转念又想,皇帝这么忙的吗,天刚亮就起床,大半夜也还不睡,就这了连个午休的时间都没有?   留意到姜洛神情,再留意容景没有要他住嘴的意思,高公公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不瞒娘娘,今日娘娘来看望陛下,这畅心殿上下皆是喜气洋洋。倘若娘娘往后日日都能来,哪怕只是让陛下小憩那么片刻,那才真能叫畅心殿日日都像在过年。”   姜洛听罢,面上不显,心下则十分震惊。   就睡个午觉而已,这对容盛光而言这么难得的吗,高公公竟然一副喜大普奔的样子?   她看向容景。   此时容景已经穿好外衣,海棠花的锦囊也重新佩在腰间。他洗了把脸,水珠顺着脸侧弧度缓缓流淌,最后缀在下颚,欲掉不掉。   随着他转头,那滴水珠终于掉落,他对姜洛招了招手:“洛洛过来。”   才两次,他好像已经喊得非常顺口了。   姜洛过去,也洗了把脸。   随后扶玉和弄月重新给她梳妆,高公公则对容景说半个时辰前从京城那边来人递话,道是宋国公和国公夫人已经护送长公主殿下出了京城,过两日就能到万明宫。   “薛问台呢?”   “薛公子似乎也在随行之列。”   容景没再问。   他拿起最后一支步摇,给姜洛戴上了,便牵着她出畅心殿,往他书房端华殿去,要和姜洛一起看书。   途中姜洛小声问他:“长公主知道谢采瑄差点和薛问台定娃娃亲的事吗?”   容景答:“不知道。她应该连谢采瑄是谁都没听说过。”   姜洛说:“薛问台呢?”   容景道:“他应该知道。”   只是谢采瑄如今还活着的事不能为外人所知,薛问台会不会向容樱提起幼时旧事,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姜洛想了想,就薛问台那闷葫芦性子,连同容樱说几句软话都得向穆不宣请教,除非容樱问,否则怕是薛问台到死都不会主动提及那场没有后续的娃娃亲。   他不提,容樱就不会闹。   而容樱不闹,作为长嫂的她就又能舒坦好久。   代理皇后的生活可真合她心意啊。   姜洛这么感慨着,和容景踏入端华殿。   尽管万明宫只是避暑用的行宫,但端华殿不愧为天子书房,里头从前到后,满满当当摆着各种书册,连竹简都有不少。   姜洛从一排排的书架中走过,正浏览间,就听容景说这里面有不少是民间已经失传了的,有的还是前朝就无人识得的孤本,十分珍贵。   姜洛随口道:“你有想过开那种对公共开放的书肆吗?”   容景道:“怎么讲?”   姜洛道:“像这些孤本,珍贵归珍贵,放在这儿只少数几个人能翻阅,它们的价值根本无法体现出来。假如你叫人把这些孤本抄录了,拿出去放到书肆里,一来能让它们发挥本身所具备的价值,二来能博得读书人的敬重爱戴,三来也能让寻常百姓受到熏陶,四来真正的孤本还在你手里,你也没什么损失……何乐而不为?”   说完挑出本纸页泛黄的讲述大夏之前各种朝代更迭的正史,准备继续补足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   她坐下看书,容景也坐下了。   按照以往,容景来端华殿也是看史书一类,“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然今日他没接着昨日读的那本继续看,而是命人铺纸研墨,写着什么。   直等姜洛抬起头,说该去遛团团了,容景道:“开书肆的话,取什么名比较好?”   姜洛倒没想过她随口一提,容景不仅记在心上,还打算立即开办。   “这书肆是你提的,‘洛’之一字意为洛水,不若就以水开头,后面再加个字,”容景说,“你觉得如何?”   姜洛说:“水啊……”   她提了一嘴,取名要有她。   那他开办,不也得有他?   姜洛便道:“景,光也,天光,加上水就是水天。水天一色,滕王阁序,滕王在阆中乐而忘返,建成阆苑,不如就叫阆苑,毕竟读书到了一定的境界,也可使人乐而忘返。”   容景道:“好名字。”   他重新提笔,在纸上写下“阆苑”二字。   随后便命人收好,明日他上朝要用。   姜洛从弄月手中接过绳子,暗道容盛光执行力当真迅速,接纳新事物和新观点的速度也很可观。她之前提的女子学堂正提上日程,这阆苑就也要搞起来了。   她已经能隐隐预见不久后的建安盛世。   出了端华殿,姜洛和容景沿着开满莲花的池边走。   偶尔行至莲花较为稀疏之地,水中锦鲤游动,团团盯着锦鲤不肯走,两人便停下,取了鱼食往水里撒。   鱼食一撒,刚才还慵懒游动着的锦鲤顿时如鱼跃龙门,竞相争食。鱼尾疯狂摆动间,水花哗啦哗啦地飞溅开来,险些泼了团团满头满脸。   团团被吓了一跳,小身子一抖,从地上跳起来,冲着锦鲤汪汪直叫。   要不是姜洛没解开绳子,正拽着它,恐怕它已经冲进水里,跟锦鲤斗个你死我活。   姜洛怕勒到它脖子,只好把鱼食放到它面前,让它闻。   这鱼食本就腥,原材料里又没什么肉,因此团团闻了两下就嫌弃地扭过头,再不看一眼。   不仅如此,团团还不冲锦鲤叫了。看它那眼神,好像无法理解那群鱼居然连这么难闻的东西都能争,掉价。   “团团走了。”   姜洛拽了下绳子,团团便扬着小脑袋,迈开小爪子,趾高气昂地往前走。   注意到姜洛左手被绳子勒得发红,容景说:“给我吧,我遛它。”   姜洛依言把绳子给他。   他便一手牵着姜洛,一手牵着团团,散步于莲花池畔,难得的轻松与闲适。   遛完狗,日头已然开始西斜。姜洛想这下她该能回望月居了吧,容景道:“今晚还泡温泉吗?”   姜洛摇头:“昨天才泡过,今天就算了。过两日等长公主来了,我和长公主一起泡。”   容景说好。   他顺应姜洛心思,和她一道回望月居用膳。   眼看用过晚膳,容景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姜洛了然,他今夜又要歇她这儿。   果不其然,逗弄了会儿团团,容景道:“戌时了,去沐浴吧。”   姜洛有心要问他该不会趁她洗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进入,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他要真想唐突她,他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遂很放心地去浴室,进出两刻钟,一切皆平平常常,无事发生。   她并不知道在她挽着头发出来,坐那儿叫扶玉给她擦时,容景手中打从她进入浴室后,就一直没动过的书,总算在这时翻页。   草草看过这页,容景起身,小喜公公捧着寝衣跟上。   男人洗澡向来比女人快,容景洗完出来,姜洛的头发也才堪堪没滴水。   她歪着头,难得看容景同样散着湿发,要不是出水芙蓉一般都是用来形容女人,她都想夸他出浴美人了。   给两位主子的头发彻底擦干,从里到外全梳透,宫人们熄掉几盏灯,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姜洛把离床榻最近的冰盆往稍远处推了推,问容景是继续看书,还是安置。   容景说:“明日还要早起,安置吧。”   余下的灯熄得只剩两盏,姜洛刚在被窝里躺好,就感到和中午在畅心殿时一样,容景又伸手把她往他怀里揽。   中午姜洛没动,这下她却动了。   她不仅动,还问:“抱这么紧睡觉,你不嫌热吗?”   容景说:“你身上不热。”   姜洛说:“我确实打小就是不怕热体质……可你身上热啊。”   容景说:“我抱着你睡,你会不舒服?”   姜洛回忆了下中午,好像没有。   殿内冰盆足,跟在现代开空调差不多,甚至有时寒气过重,她还嫌冷。容盛光的体温刚好不会让她感到冷。   “好了,睡吧,”趁她尚在沉思,容景又把她往怀里揽了揽,“今日辛苦一天,明日也还要继续辛苦你。”   他这话一说,姜洛立马也不纠结热不热了,只说:“你还要我去畅心殿啊?”   容景说:“你在畅心殿会觉得无聊?”   姜洛说:“没有,跟平时在望月居差不多。”   容景说:“这便是了。两边都差不多,你不如陪着我,指不定你又想出像阆苑那样的新点子,我也能顺便睡睡午觉。”   姜洛:“……其实睡午觉才是重中之重吧?”   容景:“被你发现了。”   姜洛:“……啧,知道了,明天还去给你磨墨总行了吧?”   听出她有点不乐意,但还是选择陪他,容景轻笑一声,亲亲她眉心,说洛洛乖。   乖洛洛自暴自弃般地在他怀里找个最舒服的姿势,闭眼不动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照旧是容景先醒,管姜洛要了个早安吻,才整装离开望月居。   姜洛按着被他又亲又舔的唇角发了一小会儿的呆,方起来更衣,出去接见佳丽们。   佳丽们见过礼后落座,穆贵妃当先笑道:“听闻昨日陛下心情好得很,这真叫妾说对了,娘娘去就是比妾几人去要来得好。”   “可不是,娘娘才去一天,陛下已然开怀。咱们去上几个月,也不见陛下能笑。”   “之前在漳子村,陛下也是为了寻娘娘方孤身一人前往。”   “陛下真真爱重娘娘。”   “……”   种种吹捧,姜洛越听越不得劲。   怎么都把容盛光往她这推?   她昨天的辟谣竟是半点效果都没有吗?   姜洛欲要继续辟谣,想想还是作罢。辟谣一次还好,辟得多了,就有欲盖弥彰的嫌疑,反而更坐实谣言的真实性。   遂随意说了两句,带过这个话题,转而说起长公主要来的事。   “宋国公和国公夫人会同长公主一起来,本宫有意要办场小家宴,那天你们就不用来请安了,”姜洛道,“等家宴过后,本宫再带你们去后山玩。”   后山。   佳丽们美目齐刷刷一亮。   在寝殿里安安分分地呆了几日,她们早想出去透透气了。   这其中,李美人更是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妾初来万明宫那日,就听人说后山豢养了不少野禽,个个都汁肥肉嫩的,煎炒烹炸,蒸煮焖炖,怎样做都好吃。”   姜洛嗔道:“天天就惦记着吃,也不怕吃成个胖子。”   不过到底还是许诺,到时候带上她永宁宫小厨房的厨子一并去后山,就地取材,保管让大家一饱口福。   李美人边点头,边暗暗期盼,长公主殿下快点来吧。   料想是李美人的诚心祷告打动了上天,原本说过两日才会到的容樱,竟提前半日到了。   容樱下车,不及去皇兄安排给她的寝殿瞧上一眼,和薛问台几人到畅心殿拜见过皇兄后,她就丢下众人,跑去望月居看她皇嫂。   容景才睨了眼容樱的背影,高公公已然对秦苒道:“长公主殿下孩子心性,还望夫人多多帮忙照看长公主。”   高公公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秦苒告退,去追长公主。   容景对姜序道:“等皇后那边开宴了,宋国公再和朕一道过去吧。”   姜序应是。   随即从袖中取出封信函,交给高公公,说是离京时,礼部尚书追到长亭托他带给陛下的。   高公公立即将信函呈给陛下过目。   畅心殿里开始商讨国家大事,那边望月居里,姜洛正吩咐即刻置备小家宴。   “皇嫂!”远远的,就听到容樱的声音传来,“我来找你玩啦!”   闻言,姜洛走到门口,还没看过去,秦苒的声音随之响起:“长公主!您慢点儿!”   姜洛循声一看,前面容樱跑得比不用套绳子时的团团还要更欢快上几分。后头秦苒带着人紧赶慢赶地追,鬓发凌乱,显得颇为狼狈。   姜洛不由微微蹙眉。   不知是望见了姜洛的表情,还是终于良心发现,觉得不能叫国公夫人这么追自己,总之容樱放慢脚步,等秦苒追上来后,道了声对不住,才以长公主应有的仪态,慢慢往望月居来。   到了姜洛跟前,容樱还没行礼,姜洛已然道:“本宫就在这儿,你跑什么跑?你自己摔了也就罢了,你年轻,养个几天就能好,你让夫人摔了可怎么办?”   容樱哪能想到自己刚来就被教训,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喘。   但想想自己刚才的确是兴奋过了头,太不像话,一直都很听皇嫂话的她立马老老实实地同秦苒道歉,还弯腰鞠躬,请求夫人原谅。   秦苒忙避开,不敢接她这礼:“长公主殿下,这使不得。”   容樱却不肯起身:“夫人,皇嫂说得对,方才是我错了,幸好皇嫂提醒得及时,没让我真的犯下大错。此事我必引以为戒,往后不会再犯,还请夫人原谅。”   说完重新面向秦苒,身体弯得更低,态度更诚恳。   秦苒看了看姜洛,见姜洛点头,这才受了容樱的礼,扶容樱起来。   看容樱经过刚才那一通猛跑,也跑得头上身上都凌乱不堪,姜洛道:“去洗个脸,再梳个头。疯疯癫癫的,哪像个公主。”   容樱吐吐舌头,听话地去洗脸。   容樱一走,秦苒总算得空,能和姜洛说些体己话。   然而她一说话,姜洛就觉得容樱还不如不走。   因为秦苒张口就问:“听闻陛下这几夜都歇在你这儿,这下总算侍寝了吧?”不等姜洛回答,她压低声音,说得隐晦,“陛下他龙体可还安康?”   姜洛:“……”   就说容盛光登基一年不进后宫,委实是给朝堂上下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心理阴影。   这不,现在连他从不过问朝堂的丈母娘都开始怀疑他有隐疾了。   就很惨。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阆苑摘自李元婴百度百科:   据《舆地纪胜》记载:他(滕王李元婴)一到阆中,就以“衙役卑陋”为名,大修宫殿高楼,称“阆苑”,又在阆中玉台山建玉台观和滕王亭。在阆中五年,竟乐而忘归长安。   ——   二更~   嘿嘿嘿虽然迟了但还是搞到了一万二,抖腿点烟.jpg   快说爱我吗?   爱!   好的我也爱你们,啵唧嘴嘴   困飞了,我去睡觉,今天晚上还会有更新的 第48章 疼宠   有过之前回应佳丽们的经验, 姜洛很快回答秦苒,陛下龙体自然是十分安康的。   也不知秦苒对此是信还是不信,关乎帝王私事, 她没有追问, 和姜洛相携进入殿中。   离开宴还要一会儿, 姜洛让人盛酸梅汤,又端来冰镇的切好的瓜果,让秦苒解解这一路的暑气。   像之前连穆不宣那等近臣都不知道皇后几人被水冲走的事, 秦苒就更不知道。她不问, 姜洛也不说, 母女两个简单唠着家常,什么国公府对门那家的嫡女身子更重了,什么姜沉的家书快要到了, 什么姜沁这次也来了……   “姜沁来了?”姜洛道,“怎么不见她?”   秦苒道:“你不是不想见她?我让她在山脚的客栈里等着了。”   姜洛道:“那怎么会带她?”   秦苒道:“上次我不是进宫同你说, 她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不出来吗?那天我回去后, 还没去找她, 她就自己先出来,还来找我, 问我你有没有解她的禁令。”   得知嫡姐仍旧不提让她进宫的事, 姜沁在秦苒面前很是黯然了一阵, 神色凄楚。   奈何秦苒看着她长大, 她那点段数,秦苒可谓是知根知底,便毫无动容,冷眼看着她演。待她演够了,她才对秦苒说, 她已经打消了进宫的心思,请母亲为她相看哪家公子堪为良人。   秦苒正愁她都十六了还赖在国公府里不走,闻言精神一震,问她可有属意的青年才俊。   姜沁说有。   她不仅拿给秦苒一份名册,还拿来好厚一叠帖子。秦苒翻开帖子略看了看,全是那些青年才俊以家中姊妹的名义请姜沁去赴宴玩耍。   “全是公子给她发的?”听到这里,姜洛忍不住问,“就没哪家的姑娘约她出去玩吗?”   秦苒摇头:“就她那副白莲花的作态,但凡眼睛没瞎的,谁家姑娘肯找她玩?也不怕才把她请到府上,原本还好好的一家子,立马就鸡飞狗跳的。”   姜洛说:“也是。”   秦苒接着刚才的继续说下去。   看到那一沓帖子后,她觉得姜沁是真的对进宫死心了,打算好好过日子了,便也放缓态度,依着往日在宴上的见闻,从中挑出几张,让姜沁去玩。   当然她没忘记嘱咐姜沁,这个玩是真玩,而非另一种含义的玩。   姜沁大概是听懂她的意思,一连半月,直到京城里发了洪水,秦苒也没从别的人口中听到姜沁可又闹事。   并且这期间,秦苒还亲自带着姜沁去了某位命妇发起的名为仲夏纳凉,实则是替家中女儿相看人家的小宴,让姜沁在那些尚未婚配的青年才俊前好好走了趟。   说来也是神奇,明明好些贵女都知道姜沁是个什么德行,连带她一起玩都不愿意,偏她们的兄弟对姜沁极为追捧,哪怕亲眼看到姜沁在她们面前哭哭啼啼地演戏,也非得反过来指责她们,说她们见不得姜沁好,故意欺负姜沁。   秦苒甚至听到有公子谓友人道姜二姑娘实乃梦中神女,如能娶到她,必然睡觉都能笑醒。   秦苒:……   行吧。   什么锅配什么盖,大抵姜沁这种白莲花,就需要那等眼瞎耳聋的才能降服。   总而言之,这么一段时间里,姜沁表现良好,眼看着再走动走动,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她嫁出去,秦苒老怀甚慰,这便在随同姜序护送长公主来万明宫时,也带上了姜沁。   毕竟随着陛下前往万明宫避暑,京城里不少如小郡王那般在朝任职的青年才俊也跟着离京。姜沁若想在今年把婚事给定下,可不得牢牢把握住机会,免得一别三月,那些要等到中秋才会随陛下回京的青年才俊已然移情别恋,把她给抛在脑后。   “我瞧她像是真的收心了。”   秦苒说着,把盘中最红最甜的那两块瓜拿签子插了递给姜洛,自己则吃旁的:“不出意外,等你回京,她差不多也能定亲了。”   姜洛说:“到时候哥哥也会回京吧。”   秦苒说:“是啊,刚好中秋,咱们一家团聚,她也觅得如意郎君,双喜临门。”   再聊了会儿,容樱梳完头出来,大喇喇地往姜洛另边的空位上一坐。   秦苒便止了话,让她姑嫂二人聊。   容樱当先喝碗凉爽的酸梅汤,喟叹句舒服,随即也开始享用瓜果。   边吃边对姜洛道:“难怪父皇当年病得都起不得身了,还心心念念着他的万明宫,原来这儿真的凉快。早知道这里这么好,我之前就也学容奉,缠着皇兄带我一起来了。”   姜洛说:“你见到魏王了?”   容樱道:“见到了。夫人也见到了。他庄子就在山脚,比小郡王的穆府离得还近。”顿了下,恍然道,“他离这么近,待会儿家宴,皇兄该不会把他叫过来吧?”   姜洛说:“不会。”   前两天容奉才惹容盛光不快,容盛光才不乐意叫他来添堵。   容樱约莫也知道容奉对她皇嫂心怀不轨,应道:“他不来正好。总归咱们跟他都不亲,他要是来了,我还嫌约束。”   接着拿过去一月京城里大大小小的趣事同姜洛说了,间或秦苒也接话说上几句,气氛很是和乐。   及至扶玉言道宴席已经备好,姜洛带她二人去离望月居不远的听风轩。   这听风轩和宫里的延嘉殿一样,是万明宫里专门用来设宴的。   因为是小家宴,仅帝后、宋国公夫妇以及长公主和薛世子等人参与,魏王未得召见,后妃们也不来。人虽不多,坐着也空,但着实不用守什么规矩。   至少才进到听风轩,容樱就已经主人似的里里外外逛了遍,末了同姜洛说有个香炉款式新颖,她很喜欢,问能不能带走。   姜洛道:“这我做不了主,你得问陛下。”   容樱不依,晃着她的手撒娇:“皇嫂是这儿的女主人,哪里做不了主?”   姜洛还没答话,外头传来一句:“天天就知道管你皇嫂要东西,你怎么不找朕要?”   没料到竟会被抓个正着,容樱只好松开皇嫂的手,转过去给她皇兄见礼。   然后也没等她皇兄让她平身,径自直起身答道:“谁让皇嫂疼我。”   容景道:“朕不疼你?”   容樱很狡猾地道:“皇兄和皇嫂的疼不是一码事。”   容景道:“油嘴滑舌。”   容樱不甚高兴地撇撇嘴。   好在容景到底是疼她这个妹妹的,随口吩咐把长公主看中的香炉清理干净,回头长公主下山的时候好带上。   被疼的容樱顿时喜笑颜开。   容景则不再理会她,走过来要看姜洛的手。   他还记着姜洛右手伤口结的痂仍未脱落。   姜洛给他看了,说没事,刚才长公主没碰到。   容景道:“她一贯咋咋呼呼,当天挨了打,过一晚就能忘得一干二净,不长半点记性,唯独还算听你的话。要是哪天不小心伤到你,不用给她面子,直接教训她就是。”   听出他说的前一个“你”是指阿洛,后一个“你”是她,姜洛点点头,明白了。   随后落座用膳,早早候在殿中一角的乐师也开始奏乐。   丝竹声声,言笑晏晏,连薛问台都时不时妙语连珠,这场小家宴进行得十分愉快。   尤其当秦苒留意到陛下特意不让姜洛饮酒,命人把姜洛面前的酒水全换成渴水汤汁,秦苒心里有了底,投过去的目光愈发欣慰。   隐隐的,还有点期待。   接收到秦苒目光,姜洛沉思,这是觉得她和容盛光感情亲厚,认为她已经侍寝,不日就能怀上龙种了?   姜洛不由看了眼身边的人。   容景正舀了颗虾丸往她碗里送,见她不吃,道:“不喜欢这个?”   姜洛回神,说:“没有。”   随后也挽起袖子,给他舀了颗虾丸。   殊不知这在姜洛的认知中是礼尚往来的一幕,并不存在什么有的没的,然看在秦苒眼里,却更教她欣慰。   陛下疼宠女儿,女儿亦回以爱重。   只消来日女儿诞下皇子,她也就能放心了。   因无人饮酒,席面不多久便撤下去。宫人们鱼贯而出,又鱼贯而入,奉上刚做好的冰酪。   冰酪算是比较原始的冰淇淋,由于用料新鲜,味道很好,姜洛一次能吃一大碗。但这玩意儿终归是冰冻的,凉气太重,容景先前看姜洛一吃冰酪就停不下来,便让她每次只准吃小半碗,免得吃多坏了肚子。   这次也是。   看看面前巴掌大的小碗,再看看容樱面前的大海碗,姜洛难得控诉地面向容景,她也想要大碗。   容景被她这眼神盯得莞尔。   “才吃过热菜热汤,冰的吃多了不好,”容景哄道,“而且待会儿不是还要去泡温泉?”   姜洛一想也是。   大不了泡温泉的时候吃,反正有容樱和秦苒在,他没法进,想管也管不着。   遂以平常心端起面前的小碗,一小口一小口很珍惜地吃。   吃完问容景:“你不带宋国公和薛问台也去泡泡?”   容景道:“还有些事要商量,晚点再泡。”   姜洛这便送他出去。   很快,听风轩里只剩女眷们。容樱让人把她相中的那个香炉收好,便挽着姜洛的手,说才吃饱,消消食再去汤池。   姜洛正说午后日头晒,不如去山里走走,就见一面生的小宫女匆匆跑过来,不及进殿,便扑通跪下。   容樱见状,立即松开姜洛的手,往秦苒身边挪了挪。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那小宫女叩首,声音发抖,似是带着哭腔,“奴婢是陈宝林身边伺候的,求娘娘救救宝林,宝林她快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通宵给孩子通废了   中午一小时只写了两行字,脑子晕得实在撑不住去睡觉,结果睡醒居然更难受,心率也快得兜不住,坐电脑前比中午更恍惚,对着文档好久才敲出几百   不熬了,今天短小下,待我明天满血复活再战!晚安啦=3= 第49章 女主   陈宝林?   姜洛第一反应就是她又想折腾新的幺蛾子。   “起来说话, ”姜洛对那小宫女道,“宝林她怎么就不行了?”   不知是陈宝林此刻真的不大好,还是这小宫女太过担忧主子, 即便从地上起来了, 那哭腔也没停, 甚至更重了:“宝林她自打来到万明宫后,就没出过门,平日里也不怎么用冰。这两日实在太热, 奴婢怕宝林热着, 想去取冰, 宝林不让,说奴婢多事。”   昨晚也是。   她看宝林才沐浴没多久,就又出了一身的汗, 正悄悄吩咐人去取冰,却被宝林发现。宝林把她训斥了一顿不说, 还不准她守夜。她心里惦记宝林的身子, 天刚亮就起来进殿里, 听宝林呼吸粗重,撩开帐子一看, 宝林面色潮红, 脸上全是汗。   起先她以为宝林是在做噩梦, 便想叫醒宝林。谁知叫了好几声, 宝林也没点反应,后面她又推,宝林总算醒来。   觉出宝林身上有些热,她要去请太医,宝林却说不用, 然后眼睛一闭继续睡。   这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她喊宝林,推的力气比清晨要重,可宝林迟迟不醒。   不仅不醒,还不断发出呓语。   她凑近细听,心惊不已。   “奴婢斗胆请娘娘去看看宝林,”小宫女说着,又跪下了,“奴婢来前已经请太医给宝林诊脉,太医说宝林中暑,说的那些话兴许是身子不舒坦,梦里就魇着了。可奴婢觉得宝林不像是魇着了,反倒,反倒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了身似的。”   说这句时,小宫女声音压得极低,只姜洛一人能听到。   姜洛沉吟着问:“你请的是哪位太医?”   小宫女说了个姓。   知道这是当初在穆府给自己看过的那位太医,姜洛终于重视起来。   那可是连她缺觉都能一下子就诊出来的杏林圣手,竟也只能说个兴许,无法给出更精准的判断?   而且这小宫女说附身……   想起宫斗文里关于文字的设定,姜洛心中很快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   她转向容樱,不及说话,容樱已然道:“听起来不是小事,皇嫂快去看看吧,我和夫人自己逛。”   秦苒也说:“是啊,快去吧。”   姜洛这便出了听风轩,往陈宝林的寝殿去。   因容景至今没松口解除陈宝林的幽禁,宫里又一贯是看人下菜碟的,故而这地理位置极其偏远的寝殿门可罗雀,乍看竟不像有人在住。   进到殿内,闻声过来拜见的宫人也少得可怜,几乎一手就能数得过来。   心知尽管在吃穿用度上,六尚不会缺了陈宝林的,但宫里最是处处可见阿谀奉承,凡是有点野心的,哪个不想往高处爬,因此陈宝林这儿的宫人只剩这几个,已然算是忠仆了。姜洛叫他们平身,问:“宝林还没醒吗?”   宫人们齐齐摇头,道宝林仍在魇着。   并且说的梦话,也越来越让人听不懂。   听到这里,小宫女本就担忧着的,当即更加担忧。但她不敢催促皇后,只好眼巴巴地看皇后。   好在皇后似乎也知道事态严重,很快就到了宝林床前。   便如她对皇后所言,太医说宝林是中暑,她也煎药喂给宝林喝了,眼见宝林脸上红潮消退,身上也没那么热了,但仍旧叫也叫不醒,推也推不醒。这会儿小宫女上前,叫了宝林几声,推了几把,看宝林毫无反应,她正待转头同皇后说话,就听宝林又呓语了。   “好哥哥,”宝林分明在闭着眼,神情却很愉悦,有种她说不出来的韵味,“快摸摸妹妹,妹妹要受不了了。”   这哥哥妹妹听得小宫女简直是心惊肉跳。   她转过头,颤颤巍巍地道:“娘娘,您看……”   姜洛自是听见了这话。   心中那个猜测愈发鲜明,姜洛摆手,让人都出去,只留下了小宫女。   然后问:“你伺候宝林多久了?”   小宫女答:“奴婢从六岁起就跟在宝林身边,至今已近十年了。”   姜洛道:“宝林在进宫前,可有什么表哥堂哥,或者哪家公子同她关系好的?”   小宫女摇头说没有,还解释道:“宝林小时候没长开,不漂亮,同辈的姑娘公子们常说宝林是丑丫头,以欺负宝林为乐。后来宝林长大了,也长开变漂亮了,但宝林还是觉得自己丑,除非必要,连院子都不肯踏出半步,更不认识什么少爷公子。”   听完这么一大段,姜洛算是明白,陈宝林那极其谨小慎微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了。   当然,这小宫女对陈宝林也是真的忠心。   正因为忠心,才能觉出陈宝林这梦话并非寻常梦话。   这时,陈宝林又说出句梦话。   “宝贝儿,吻我,”她语气撩人,表情难耐,仿佛欲求不满,“我要被你弄死了。”   姜洛:“……”   这该死的、熟悉的宝贝儿。   尽管不懂“宝贝儿”是何意,但后面的“弄死”,饶是未经人事,小宫女也能听得懂,当即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连同嘴唇也白了。   然后哆哆嗦嗦着道:“皇、皇后娘娘,宝林这,这莫不是真的被附身了?”   姜洛不答话。   她目光停在陈宝林身上,一边仔细观察,一边等待新的梦话。   陈宝林没有让姜洛等太久。   不多时,又是比刚才更甜腻的一句:“嗯,亲爱的,你技术真棒!人家最喜欢你了。”   小宫女脸色更白了。   看那样子,若非有姜洛在,恐怕会直接晕过去。   姜洛则已经确定,小宫女说的附身是真的。   像她是连人带身地穿越,这种简称身穿,陈宝林则是截然相反的魂穿。壳子还是那么个壳子,里头的魂儿却换了个。   至于被换掉的真正的陈宝林……   姜洛有点惋惜,顺带也有点遗憾,更有陡然得知故人逝世的叹息。   她看好的能拿绝境逆袭打脸爽文剧本的种子选手就这么因为一场中暑领盒饭了?   这未免也太过儿戏。   然而代替陈宝林的人仍在做着快快活活的梦,时不时说出句含有现代词汇的荤话,丝毫不见醒转。姜洛伸手,拍拍她的脸,再推推她的肩,却只换来:“别闹,不才和你大战三百回合,正累着呢,等我睡饱了再来宠爱你。”   姜洛:“……”   鬼才想要你宠爱。   我就是找容盛光大战三百回合也绝不会找你好吧。   姜洛暗暗吐槽了句,随即收回手,对脸已经白得跟张纸似的小宫女道:“宝林确是被魇着了。”   小宫女闻言,眼睛睁大了一瞬。   她有些不太能想得通,怎么皇后都亲耳听到宝林的胡言乱语了,竟还能说出这种话?   她正要说些什么,就听皇后又道:“待本宫走后,只你一人能近身照料宝林。”和她的慌乱不同,皇后神色沉静得很,眸光也是极深幽的,“旁人若问起宝林梦话,你就说宝林被魇着了。听明白了吗?”   仿佛被那种沉静给抚慰到,小宫女渐渐冷静下来。   好赖不是个蠢人,她想通皇后这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宝林异常,便点头,说听明白了。   “看宝林这样子,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继续煎药,先让宝林退了高热再说,”姜洛走前最后嘱咐道,“你叫什么?”   “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唤安香。”   “好,安香,宝林若是醒了,你记着别惊动旁人,悄悄来望月居知会本宫。”   “是,奴婢记住了。”   吩咐完安香,姜洛再看眼床榻上犹在呓语不断的陈宝林,转身离开。   才出陈宝林寝殿,姜洛立即叫跑得最快的那个小太监往畅心殿跑一趟,让容盛光谈完事来望月居,她有事要和他说。   小太监应下,拔腿跑走。   姜洛却没有立即回望月居,而是站在原地沉思了会儿。   陈宝林被魂穿——   这代表着什么?   难道那本她只看了前期约三分之一内容的宫斗文,其实并非单纯讲述一群后妃如何宫斗的群像文,而是有女主的?   就目前而言,除去她自己这个变数以外,如穆贵妃、薛昭仪等人都很正常,没谁被魂穿,也没谁重生,虽然乍看个个都有成为宫斗文女主的潜力,但同陈宝林壳子里的那位比,很明显全矮了一头。   又是魂穿,又是什么哥哥宝贝儿亲爱的,这大概率是个海王啊。   亏她以前还说穆不宣是海王,现下有了这位,再看穆不宣,他明明纯洁得不行,他红颜知己再遍天下,又哪能比得过这位身经百战。   而这样的人穿成陈宝林……   姜洛有点头疼。   该不会宫斗文并不仅仅是宫斗文,还是本后宫文吧?   这样的话,她若想继续过安生日子,一方面得继续遏制宫斗,一方面不得看紧陈宝林,免得佳丽们被带坏,也跟着开后宫?   她要是没看好,到时候后宫成了真后宫,别说她日子过得如何,单单容盛光那边,她就没法交代。   毕竟他把后宫交给她来管,后宫出事,她头一个就得被问责。   姜洛想着,忧心忡忡地回望月居。   才到殿前的莲花池,远远就望见望月居外头多了些宫人。   认出那些都是御前伺候的,知道容盛光已经来了,姜洛进殿,果然容景正伏案写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高公公提醒道:“陛下,娘娘回来了。”   容景自是也听出姜洛的脚步声。   察觉姜洛停在那儿不过来,容景抬头,道:“不是有事要同我说?”   姜洛没开口。   该怎么说,说兄弟恭喜你,你头顶快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夏后宫采访】   请问发现疑似宫斗文女主出现,你对此作何感想?   姜洛:大家都是女主标配,我不配。   容景:没事,我也不是男主标配,我也不配。   于是两人携手坐观主角们宫斗【并不   ——   昂,谢谢大家,我身体没啥大问题,一般好好睡一夜就行,比如我今天起来心率就平复不少哈哈,遛狗的时候运动也蛮有劲,明天应该就彻底恢复了   要月底啦,给支持正版的宝宝们搞个福利,全订抽奖,订阅率的计算截止为31号0点,让我康康哪些宝宝有欧皇血统(☆v☆) 第50章 夫妻   姜洛心中复杂极了。   但事关后宫稳定, 更事关她往后能否继续咸鱼,姜洛终究一点头,说:“嗯, 挺重要的事, 先让高公公下去吧。”   正研墨的高公公闻言, 留意到陛下没出声,便搁下墨锭,与其余宫人一同退出去。   直等门也掩上, 姜洛才去到案前, 和容景相对而坐。   分明是听到她让人给他传的话就立即过来了, 容景此刻却也不急,搁笔给姜洛斟了杯温茶。看她连喝茶都心不在焉,显然她要说的事很困扰她, 才问:“是什么事?”   姜洛一手捧着茶杯,另一手轻轻敲着, 道:“你还记得被你下旨幽禁的那个陈宝林吗?”   “陈?”容景略想了想, 恍然, “陈家送进宫的那位。”   姜洛道:“是她。”   容景问:“她怎么了?”   姜洛道:“她今晨中暑,病得太重, 于睡梦中悄悄去了。”   容景道:“没请太医?”刚说完就觉出不对, 虽然是位分最低的宝林, 但到底是位后妃, 如若病逝,早该有人禀报于他,“她的死有蹊跷?”   姜洛道:“没蹊跷。但替代了她的那个人有蹊跷。”   说到替代,姜洛想起陈宝林还是才人时,对穆贵妃说的那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当时还只道是关于养猫的替代品, 现在看来,竟是她对自己一语成谶。   “陈宝林虽死了,但她身体里的那个人却是活生生的,”为防这话被什么不该听到的人听见,姜洛倾身,几乎是贴着容景耳畔,以气音小声说道,“以我观察,应该是从和我那儿差不多的地方穿过来的。”   多亏之前阿洛简要说明过互穿一词,因而容景也能听懂姜洛的话。   他便也微微侧头,同样贴着姜耳畔道:“差不多?会不会就是同一个地方?”   姜洛说:“这个我没法判断。”   好比在她穿书之前,哪怕看过许多的穿越小说,夜晚睡前也幻想过自己要是穿越了会怎样,但真说起时空穿越,她也只会觉得那大概要人类经过很多年的研究才能做到。   然而她穿越了,来到这样以一本宫斗文为基准的世界里。   这让她明白平行时空的理论是正确的同时,也让她明白除了她前后待过的这两个世界,在不同的维度里,仍有许多个未知世界。   尽管那魂穿陈宝林的人说的梦话一概是她以前在的现代世界才能有的,但谁规定,别的世界就不能有和她那个世界相似的文明进程?除非她能想办法套话,否则她也不敢说那个人和她是同乡。   “陈宝林有个贴身宫女,叫安香,是最先发觉陈宝林不对的,”姜洛又说,“我已经吩咐安香别惊动旁人,但她一个小宫女,那人只要稍微聪明点,就轻易不会让她近身。”   容景道:“你想让我派人暗中盯着那人?”   姜洛点头。   容景也不耽搁,直接屈指,食指指节叩了下桌案。   随后便听极轻微的破风声响起,姜洛循声看去,一身着暗色劲装的人不知从何处现身,此刻跪地垂首,听候吩咐。   “皇后的话,刚才都听见了?”容景问。   那人不答,只点头。   容景道:“派人去盯着吧。”   那人叩首,随即如现身时那般,倏忽一下就不见了。   姜洛也清楚以容盛光的皇帝身份,他身边明里暗里一直都有人守着,因此她没有吃惊,只心道难怪容盛光没费什么工夫就确定她和阿洛不是同一个人,原来他早暗中查过她。   正想着,就听容景问:“除了陈宝林,可还有别的事?”   姜洛说:“目前是没了。”   她坐回去,总算能好好喝茶。   但喝了两口,还是没忍住,说:“你知不知道穆不宣有很多的红颜知己?”   容景说:“知道。”   姜洛说:“那人有点像穆不宣,有很多的蓝颜知己。”顿了下,补充道,“不过和穆不宣不一样的是她那些蓝颜知己,似乎全和她有过肌肤之亲。”   容景听罢,给出一个很精准的形容:“面首?”   姜洛说:“差不多。”   容景道:“这就很有意思了。”   姜洛说:“岂止是有意思……你就不怕等她醒了,觉得你这个皇帝放着好好的后宫不管,开始私底下乱搞?”   容景说:“我不管,不是还有你吗?”   姜洛:“……”   看吧。   她就说,后宫要是出事,他头一个就得找她。   可真会给她找麻烦。   眼见姜洛刚才还有点慵懒的坐姿,因着自己的话瞬间变得板正,肉眼可见的不太高兴,容景拎起茶壶,拿过她手里的杯子给她添茶,道:“生气了?”   姜洛说没有。   容景重新把茶杯给她,道:“撒谎。”   姜洛不吭声了。   她指尖敲着杯壁,嗒,嗒,嗒,一副不想和他说话,却又不能无视他的样子。   容景则在这时起身,从她对面换到她身边,道:“你是皇后,你本就该统御六宫。你不管,还有谁能管?”   姜洛说:“那你还是皇帝呢。”   容景说:“我是不进后宫的皇帝。我对她的威慑力,比不得你。”   这话倒是说在了点子上。   且不论那穿成陈宝林的人审美如何,会不会看上容景,让他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只要容景不进后宫,以她的位分,就算被解了幽禁,等闲也见不到皇帝,只能如其他妃嫔一样日日给皇后请安。   这样一来,成天地呆在皇后眼皮子底下,她又不是真正的陈宝林,在关系日渐亲密的妃嫔们跟前,她要顾忌提防的东西多得很,短时间内,她绝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换句话来说就是,短时间内,身为皇后的姜洛不用过于忧虑自己的咸鱼生活会被迫中断。   想到这里的姜洛坐姿瞬间又变得懒散。   然指尖还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杯壁,嗒嗒,嗒嗒,频率比刚才的要快,可以听出她心情有所好转。她沉吟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容景道:“往好处想想,万一她醒来,不敢作为,你就更不用管。”   姜洛说不行:“我习惯做两手准备。”   容景道:“一手好的,一手坏的?”   姜洛道:“一手最有可能的,一手最坏的。”   她委实是上小学初中的时候被姜炽和姜炽那个小三妈给折腾的,养成凡事都先往最坏的境地去想的习惯,这么多年也没能改正过来。   不过她也没想过要改正。   连孟子都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她宁愿她心态消极,也不愿天真到随便什么人都能相信,什么事都往好的方面去想。   “最有可能的,是她顾忌被人拆穿她不是原来的陈宝林,便低调蛰伏,什么都不做。最坏的可能就是她仗着她在幽禁,无人过问她,可着劲儿地在寝殿里乱搞。”   姜洛说着,坐姿却更懒散了:“就先让安香和你的人盯着吧,等她真搞事了再说。”   容景颔首应好。   姜洛又喝了口茶,把杯子一放,说困了,想午睡。   容景道:“我陪你睡。”   姜洛说:“你不去泡温泉?”   容景说:“温泉随时都能泡。先陪你午睡。”   姜洛从他这话里品出她对他而言好像还挺重要。   无可否认,她有点高兴。   总归她把自己的信赖交付给他,他并没有白白地辜负她。   于是也不去找她已经好久没宠幸的躺椅和美人榻,姜洛脱掉外衣上床,才躺下,容景就已经熟门熟路地伸手,把她往他怀里揽。   姜洛这两日白天在畅心殿和端华殿来回地转,已然适应靠在容景怀里午睡。但鉴于刚才他惹她不高兴,姜洛觉着得叫容盛光知道她也是有脾气的,便拨开他的手,往里头挪了挪,不让他碰她。   对此,容景低低笑了下,问:“还在生气?”   姜洛说:“没有。”   容景说:“又撒谎。”   姜洛说:“这回真没有。”   容景说:“我不信。”   姜洛想了想,翻身面向他,抬手在脸侧做出猫爪模样,手指轻轻一弯,同时张口道:“喵。”   容景:“……”   姜洛:“这下信了吗?”   容景:“……信了。”   姜洛翻回身,闭眼睡觉。   徒留容景被拨开的手动了又动,突然就很想撸一只名叫洛洛的小甜猫。   照例是睡了一个时辰,姜洛醒来,容景半坐着,正在看书。   “容樱和夫人先前过来,我看你睡得正香,没喊你,直接让她们下山去了,”察觉到她醒,容景翻过书页,闲闲道,“宋国公也走了。”   姜洛没开口,懒洋洋应了声。   容景又道:“陈宝林醒了。”   姜洛瞬间变得清醒。   她才撑起手臂,容景就放下书,单臂把她往上一提,让她也半坐着。她随手顺了下睡乱的头发,问:“安香来过了?”   容景说是。   若非他跟安香说,皇后已经把事情始末全告诉他,怕是那小宫女牙齿咬碎了,也绝不会吐出半个字。   倒的确是个听话的。   “安香怎么说?”   “她说陈宝林醒后,先是表现出怀疑和茫然,眼神很锐利,一点都不像原来的宝林。”   “然后呢?”   “然后陈宝林打量过她,问她自己这是怎么了,她照你吩咐的说宝林中暑了,陈宝林有点诧异,但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就像以往那样,让她伺候自己起来。”   姜洛皱了皱眉。   什么叫“像以往那样”?   这不太对。   “还有呢?”   “就这么多。”   “安香已经回去了?”   “嗯。”   “你的人呢?”   容景抬手叩了下床柱。   “笃”的一声轻响,不远处落下个人。   认出这人是睡前见到的那个,姜洛也不避讳,直截了当地问:“宝林醒后都做了什么?”   这人许是很久没开过口,声音有些割裂般的嘶哑:“宝林起先做的和安香说的一样。只是在安香去给她端药时,她看自己的手,又摸自己的脖子,自言自语地说我又回来了。”   说完磕了个头,身形一动,又匿了。   姜洛则再度皱眉。   容景道:“我又回来了是何意?”   姜洛抬手做了个暂停的姿势:“你等等,我先理一理思绪。”   容景便重新拿起书,接着刚才的地方继续看。   看过两页,才听姜洛说:“我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容景抬头看她,她眉头皱得更深,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之前以为,陈宝林死了,身体里换了个人,这人或许是我老乡。但现在,”她停顿了下,话音一转,“我问你,倘若日后陈家又犯事,陈宝林也不能活的那种事,你会让陈宝林怎么死?”   容景道:“赐她白绫,或者鸩酒,给她留个全尸。”   姜洛点点头道:“白绫——她前世应该就是这么死的。”   这话说得不难理解,容景不由也皱起眉。   姜洛继续道:“她前世被你赐了白绫,像她家以前那位陈妃那样自缢而亡。她死后穿去另一个地方,在那里摆脱前世,也放开了自己,过得很自在。然后不知什么缘故,她又穿回来,才会说‘我又回来了’。”   就是不知道陈宝林死的那个前世,可是阿洛病逝的那一世。   又或许,其实是她和阿洛互穿的这一世?   当然,这涉及到更加高深的平行时空的理论,她对此不作过多猜想。   总而言之,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陈宝林壳子里的仍是陈宝林,不过不是原先的1.0版本,而是经过升级的2.0版本,与原先不可同日而语。   “若我想的没错,她大抵会先安分一段日子,等真正确定了她的处境,要么继续低调,要么,”姜洛看向容景,“找你复仇。”   她看过太多死后穿越,在异世过得逍遥自在,某天又穿回去的小说。   这种小说无不是走的满级大佬回到最初虐渣复仇的爽文基调,像容盛光这种,碰上2.0版本的陈宝林,他下场多半好不到哪里去。   除非宫斗文的感情线走的是相爱相杀的狗血路子,否则就算陈宝林开了后宫,也不一定看得上赐死过自己的容盛光,最多嫖了他,却不收他,他只能当个男二备胎。   试想连身为皇帝的容盛光都混不上男主,身为皇后的她,还有佳丽们,下场岂不是会更惨?   姜洛叹息着又说:“你从今往后得小心了。你要是出事,我应该也没法活。”   她这话意指墙倒众人推,皇帝倒台,他的后宫怎样都讨不到好,却听容景道:“这不是刚好?生前是夫妻,死后也是鬼夫妻。”   姜洛:“……”   不是。   你难道没听过有句话,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还没到开奖的时候呢,要月底,你们别急呀_(:з」∠)_ 第51章 入迷   姜洛有心要反驳, 但对着容景的脸,她止住了。   就当是看在这张脸的份上……   她想着,接话道:“趁现在还没变成鬼夫妻, 先想想该怎么办。”   容景却说不用:“左右她还在幽禁, 又有三七的人盯着, 你无需担忧。”   “三七?草药的那个三七吗?”   “对。”   “是刚才那个人?”   “是他。”   姜洛想了想,觉得容景说得不错。   她在这边思虑再多,万一陈宝林那边一直没动静, 她岂不是白白浪费脑细胞?   不如就按照之前打算的, 以静制动, 等陈宝林真开始搞事了再说。   基于对容盛光的信任,姜洛也决定信任三七的盯守手段——恐怕陈宝林怎样也想不到,她都被幽禁这么久了, 皇帝居然也还能派人暗中盯着她吧?不然她绝不会说出那句“我又回来了”。   想通这些,姜洛暂且放下心, 问容景要不要一起练武。   容景道:“不是要去泡温泉?”   姜洛说:“练完再泡。”   虽然就目前而言, 陈宝林无法给她造成什么困扰, 但2.0终究是2.0,她还是产生了一点危机感。   她得把她的擒拿术和跆拳道好好温习一遍。   当然, 容盛光如果不藏私的话, 她说不定还能跟他学两招。   容景道:“好。在哪练?”   姜洛说:“你平时都在哪练?”   经过这几日的朝夕相处, 姜洛已经摸清容盛光白天基本都是映辉殿、畅心殿、端华殿三点一线。但是个人就有自己的隐私, 因此有时候姜洛也不知道容盛光去哪里做什么,像练武,就更不知道了。   她以为他就算没有单独的练功房,少说也得有个固定的场地,谁知容景道:“不拘在哪, 想起来就让三七和我练一会儿,实在忙的话就搁置。”   姜洛道:“那你这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等容景回答,她已然自顾自地反驳,“不对,你功夫明明很厉害。”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学霸?   像平时不怎么听课,不是看小说就是打游戏,老师家长谁说都没用。然后等到要考试了,头天晚上看那么两小时的书,第二天考试的时候轻轻松松对答如流。等成绩单出来,好家伙,直接把人家头悬梁锥刺股刻苦熬夜刷题的碾压得惨不忍睹。   姜洛觉得容盛光大抵就是这种,天赋异禀,普通人根本羡慕不来。   容景道:“我不算厉害,三七才叫厉害。”   姜洛说:“人家三七是专业的,你和三七比什么?”   容景道:“那你还说我厉害?”   姜洛说:“你就是厉害啊。像我顶多会点拳脚功夫,我就不会飞檐走壁。”   更厉害的什么拈花摘叶皆可伤人,她除了在武侠剧里看过,最多也就是之前在上清苑里,亲眼目睹容盛光用一颗小石子打断那小太监对她的行刺。   当时她就觉得容盛光那招英雄救美可好看,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觉得好看。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那样短的距离内,把颗不过指甲大的小石子扔得力道重到让对方手腕直接废掉,也扔得速度快到几乎循不到来处。   容景说:“你想学轻功?我可以教你。”   姜洛一听,来兴趣了。   但她没有立即表示要学,而是很谨慎地问:“我现在开始学的话,多久才能达到身轻如燕的地步?”   她还算有自知之明,没问何时能达到和他一样的地步。   容景道:“这个要看你的资质。”   姜洛说:“不看勤奋吗?”   容景说:“你若资质好,学个十天半月就行了。”   十天半月?   这么短?   她可以!   本以为少说也要七八十来个月的姜洛立刻很振奋地下床,去换练功服。   随后便是和容景随便找了个空旷无人的地方,让宫人备好水和巾子等在外候着,两人开始正式练武前的热身。   像姜洛热身就是很普通的压腿拉筋,活动关节之类,和她一比,容景无疑十分高大上。   他握着把长剑,先是极轻巧地挽了个绚丽的剑花,而后腕间微动,他人随剑走,剑光比日光还要更明亮,更璀璨,却又很奇异地并不会让人觉得眼花缭乱。直让姜洛蹲着不动了,只仰头看他舞剑。   看他一剑几乎能切断日光,湛湛如秋水,似冬霜,有种不近人情的冷。   待容景收剑,见姜洛仍蹲着,不由问:“扭到脚了?”   姜洛回神,说没有:“看你练剑看入迷了。”   比她看过的武侠剧里那些专门设计出来的花招还要更精彩。   试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都能练成这个样子,他要是好好练武,别说皇帝了,武林盟主他都能当吧?   姜洛还在想着,就见他微微笑了下,随即握着剑的右手把剑往后一背,他空着的左手伸向她,她抬手按住了,被他从地上拉起来。   然后他问:“会用剑吗?”   姜洛说:“不会。”   她唯一会的能够被称作武器的,也就只有双节棍了。   不过那是叛逆期的时候觉得耍双节棍很帅,才跟人学了点皮毛,勉强能做到不会让棍子打到自己,不提也罢。   容景道:“去拿两把木剑来。”   破风声骤响,三七听命去取木剑。   多亏三七这轻功,姜洛有被提醒到,就问容景:“不是要教我轻功吗,怎么又让我练剑。”   容景说:“顺带教你几招。不想学?”   姜洛说:“那倒没有。”   教就教吧。姜洛想,纵观古代最常见的武器不是刀就是剑,她从容盛光这儿学两招,回头真碰上什么情况,随手捞把柴刀,架势摆起来,不说能不能自保,至少看着能唬人。   于是等三七带着两把木剑回来,容景换掉手里的长剑,带姜洛练剑。   正如容景所言,只是顺带教姜洛几招,击、刺、格、劈、砍,他选了最常用到的几式,也没要求姜洛做到和他一模一样,只让她把动作记熟,再叫她和他对打。   要说姜洛平时懒归懒,真涉及到自身安危,她比谁都惜命。   便很认真地学了,双手轮换着重复练习。直练到两条手臂酸得不行,再练下去恐怕会拉伤肌肉,姜洛才丢开木剑,垂着手喘气。   容景说:“累了?”   姜洛嗯了声。   看她领子都被汗水浸湿,香汗淋漓的,容景唤扶玉进来,给她喝水,吃点东西,让她歇会儿。   他则把木剑换回真剑,剑花一挽,又练了套新剑法。观他神态,游刃有余,脸上也没出什么汗,似乎练上一整天都不费力。   姜洛懂了。   这哪里是学霸,这分明是站在金字塔顶端俯视芸芸众渣的学神啊。   自诩为众渣之一的姜洛看容景练完一整套剑法,闭目停了数息,再睁眼要接着练的样子,顿感她不能歇了,否则实在没脸跟他一块儿练武,便挥退扶玉,拿起木剑继续练习。   直等练得肢体和肌肉彻底记住这几道剑招,她喊:“盛光。”   容景堪堪练完又一套剑法,收剑道:“练熟了?”   姜洛说是。   容景便换了木剑,左手向她轻轻一弯:“来。”   这是让她攻击他的意思。   姜洛也不虚,她掂了掂手里的剑,上前就是直直一刺。   “砰!”   容景几乎是在她剑尖要刺中他身体时才动作,很巧妙的把木剑一抬,便格挡住姜洛的剑。   然后评价道:“慢了点。”   姜洛说:“知道了。”   她没有后退把这慢了的一剑重新刺出,而是蓦然拧腰,抬腿就是跆拳道里的侧踢,裹挟着风声直冲容景胸腹。   早知她会点功夫,容景没有吃惊,只微微挑眉。   他同样没后退,也没闪躲,反而探出左手,以姜洛在此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深厚功底,一把截住姜洛的进攻,再借着她的来势把她腿向旁边推去,让她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幸而他有用掌心挡了下,没叫姜洛的后脑勺跟他下巴相撞。   “很聪明,”他又评价,“学以致用才是最好的老师。”   姜洛应了声,然后试着挣了挣,没挣开。   身怀内力的人手劲简直大得过分。   她索性不再挣,反手把木剑斜着横劈,同时手肘后击,如此双管齐下,总算逼得容景松开她。   之后姜洛或以近身搏斗为主,剑为辅,或不近身,只以剑对剑。这么过了几遍,看姜洛出剑越发得心应手,甚至能做到不用思考就直接出剑,容景率先停手,说今日就到这里。   姜洛闻言止步,拄着木剑喘了几口气。   然后说他力气太大,每次他格挡,她都得费好大的工夫才能不让她的剑被挑飞。   容景却笑:“我还道是你力气大,差点把我的剑压下去。”   姜洛不服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力气?”   容景道:“嫁了人就不是小姑娘了。”   姜洛说:“我才十八,我就是!”   “好,小姑娘,”容景把她手里的木剑拿走,“小姑娘还有力气学轻功吗?”   “有。”   容景便带她去学轻功。   奈何轻功这门功夫,不是说能学就能学的。   是以看容景的那个表情,没等他说话,心领神会的姜洛已然摆手:“我懂了,我没那个天分。不学了。”   还让他不用劝,她自己难过一会儿就好。   容景哪能真的不劝她。   他走过来,在她面前倾身:“真不学了?”   “嗯。”   “不学也没事,我会就是你会,”说着打横抱起她,“不练了,我带你去泡温泉。”   运动一下午,又被学轻功给打击到,姜洛也懒得计较容盛光这样抱她,一路会被多少人看到,又会被传多少流言蜚语,她只叹口气,连轻功入门都做不到,她果然天生就不是当女主的料。   离望月居最近的那个汤池已经修缮完,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潮湿水汽。   容景把姜洛抱到屏风后头,让扶玉服侍她换好浴巾,才又把她抱出来,送入池中。姜洛全程顶多动动手抬抬脚,舒坦得不行。   尤其浸入池中,被泉水环绕,就更舒坦了。   以致于等容景下水,她已经歪头睡着。   容景没有喊醒她。   他坐在她身边,以不惊动她的动作叩住她的手,眸光停驻在她身上,以免在他不察之时,她又和阿洛交换。   他就这么守着她睡醒。   看她睡眼惺忪地打哈欠,眉梢眼角皆是他熟悉的懒散,他问:“你明日是不是要带贵妃她们去后山玩?”   姜洛慢半拍才答道:“是啊。你也要去吗?”   “……我去不了。”   很简单的四个字而已,偏叫姜洛听出他些微的不开心。   莫名又觉得这一幕好像丈夫和狐朋狗友出门去浪,徒留妻子一人在家边苦苦等候,边暗骂死鬼忒没良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跑小破站刷神仙唱歌去了,一刷还不够,循环好多遍才停下来,捂脸   刚发现已经过50章了,这章评论发红包吧 第52章 发烫   姜洛把容景脑补成了个小可怜。   遂很和蔼地宽慰他, 等明日她从后山回来,给他带好吃的。   不说后山被精心豢养的汁肥肉嫩的野禽,单说这个时节里成熟的各种野果, 那可是和平常吃的鲜果截然不同的风味。   安慰完, 她才问:“我刚才睡了多久?”   容景道:“不久, 半刻钟。”   姜洛哦了声,正要换个姿势继续泡,却发觉她左手被容景叩着, 还挺紧。   她动了动, 没能抽出手, 不由道:“松手啦。”   容景依言松手。   然而等姜洛换好姿势,他再度叩住她的手。好像他不这样,她就能掉进池底。   姜洛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 便试探地说:“我会水。就算沉到底下,我也能自己游上来。”   容景说:“我知道。”   姜洛说:“那你还拽我这么紧?”   容景这回沉默一瞬, 才答:“我怕我没看好你, 你就又和阿洛交换了。”   姜洛疑惑道:“嗯?现在六月还没过完吧, 离下次交换早着呢。”   容景说:“以防万一。”   姜洛这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他连泡个温泉都非得和她一起,晚上也让她先沐浴, 敢情是被她和阿洛的互穿搞出后遗症了。   她想说就目前来看, 她和阿洛的互穿还是很有规律的, 并不存在万一, 但难得有人这样关心她,便改口道:“那你也不用拽这么紧,我手都疼了。”   “疼?”他果然放轻点力道,“我给你揉揉。”   音落,还真给她从指间到指根, 再到掌心,连带手腕、胳膊等仔仔细细全揉了一通。   可别说,大约是练武的都很清楚人体身上各处穴位,姜洛明明感到她因练剑而酸疼的肌肉被温泉泡得缓解不少,结果被容盛光这么一揉,她差点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痛并快乐着,说的就是现在的她了。   正努力进行表情管理,不妨容景按在了哪儿,她浑身陡然一抖,嘴里也倒抽一口凉气。   容景说:“很疼?”   姜洛拧着眉说是。   他说:“忍着。”   他稍微施加了力道,把刚才按到的地方来回又按了按。直按得姜洛再抽了口气,连声说轻点,真的疼。   岂料容景还是那句话:“忍着。”   把那处揉开,他循着往上,把姜洛脖子和没被浴巾挡着的肩背也给揉了。   他是男人,又练武多年,手劲本就比常人要重,加上专对着穴位揉,姜洛委实是又疼又爽,终于没能控制住表情,整张脸都要皱起来。   这手艺,放现代去开个按摩店,保准大火。   姜洛拧着眉抿着嘴,时不时倒吸口凉气,脸更皱了。   等容景说泡得差不多,可以上去了,姜洛扭扭脖子动动肩,手臂往池边一撑,肌肉还是泛酸,但不像之前那样连半点力气都使不出。   穴位按摩果然很有用啊。   姜洛想给容盛光也按一按,不过看他背上那仿佛雕刻般的紧绷着的线条,考虑到她的肌肉今天已经承受太多,不能再加练了,便跟他说下回她也给他按。   不论夫妻还是朋友,有来有往才是最能维护感情的相处之道。   果然,容景轻轻笑了下,说好。   回望月居,容景命人传膳。   三七在这时悄无声息地现身,正禀报陈宝林在那句“我又回来了”后并无任何异常举动,脚步声响起,扶玉端着给主子们净手用的水盆进来。   乍见殿中竟多出个人,还是自己不认识的,扶玉想也不想地把手里的盆砸过去,同时扬声喊道:“有刺……”   最后的“客”字尚未出口,背对着扶玉的三七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地往旁边一让,就躲开扶玉砸来的盆。   随后他才转头,看了扶玉一眼。   这一眼分明没什么情绪,偏让扶玉瞬间住嘴,没敢继续出声。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要真是刺客,陛下早该拔剑,哪能轮得到她。   果然,正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娘娘抬头道:“不是刺客。他是陛下的人,你叫他三七就好。”   扶玉应声:“奴婢知道了。”   她过去捡盆,低声对三七道了声歉。   以三七的脾气,他将该禀报的都禀报完,应当直接匿了的,此刻却回扶玉道:“无妨。”   扶玉又说了声对不住,捡起盆出去了。   三七转头再看了眼,也跟着匿了。   姜洛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诚然,在别人眼里是写写画画,通篇全是鬼画符,但姜洛心里门儿清,她只需要阿洛能看懂这由繁体字、汉语拼音、英文日文等组合而成的火星文就好,其余人,包括容盛光在内,半个字都看不懂才是最不会出错的。   等她写完,让容景看,容景果真哪个字都没认出来。   他说:“你这写得比阿洛那张字条还奇怪。”   姜洛说:“就这样才好呢。”   言罢吹干墨迹,叠好封口,交给容景,嘱咐下月他见到阿洛,要第一时间就交给阿洛。   容景也知道有些话她能跟阿洛说,却不会同他说,便没追问到底写的什么,只亲自收下信函,没像往常那样让高公公替他收着。   之后用过膳,两人带团团在望月居周遭散步,顺带消食。   回去各自看了会儿书,容景再给姜洛按了会儿手臂,免得她明日起来难受,方吹灯歇下。   多亏容景这接连两遭的悉心按揉,姜洛一觉睡醒,手臂只有微微的酸,没怎么疼。   她坐起来,半眯着眼靠着床头,正处于似醒非醒的朦胧状态,先她起身的容景从小喜公公手里接过什么,往她跟前一放。   霎时间,久未闻到的浓郁花香仿佛海浪一样强烈又霸道地兜头袭来,姜洛脱口而出道:“玫瑰。”   并且还不是平常花店里卖的那种,而是真正的传统玫瑰。   姜洛彻底睁开眼。   果不其然,她跟前的正是剔去了刺的一捧紫红色花束。   这玫瑰应当是刚摘下,花瓣上还缀着露珠。姜洛指尖点点露珠,送到鼻端一闻,连露珠都沾染了花香,馥郁到醉人。   可惜这种玫瑰不像别的花,离开枝头后要不了多久就会萎蔫,没法长时间插瓶观赏,姜洛喊来弄月,让弄月把花拿去修剪,留待日后泡茶喝,才问容景:“你这又是让人从哪儿找来的玫瑰?”   容景说:“从山下一户人家里寻到的。”   姜洛说:“这么近?难怪还没蔫。”   大清早的就被花香洗礼,姜洛不但没再犯困,被容景说走前亲一个时,她也没等他动,而是很主动地献吻。   不过这献吻也仅限于亲他的脸。   吧唧一下,没等容景回神,她已经结束。   “快走吧快走吧,”姜洛亲完就推他往外走,敷衍极了,“别让你的大臣们等急了。”   容景没接话,只笑。   最终他掐住姜洛下颚,把她抵在床头,好好亲了一口,低声说了句她唇上沾有玫瑰的香气,方神清气爽地离开。   姜洛捂着被亲到发烫的嘴唇,清醒到不能更清醒。   待洗漱完,坐到镜台前,看扶玉打开几盒新的唇脂,姜洛正要挑个顺眼的颜色,却记起容盛光说的玫瑰香气,犹豫了下,问弄月刚才的玫瑰用完了没。   弄月说没有。   “取几朵碾碎了,把花汁滴到里面。”   姜洛说着,挑出盒石榴红色的唇脂递给弄月。   石榴红没大红的颜色那么正,要更明艳些。正因此,石榴红比大红更适合玫瑰香气。   毕竟带着花香的唇脂,怎么想怎么多出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姜洛一面努力说服自己,她这纯粹是想起现代各种味道的口红,绝不是女为悦己者容,一面让扶玉先替她上妆,唇妆等弄月调好花汁再上。   弄月动作很快,扶玉才给姜洛簪好玉钗,弄月就已经把调好的唇脂拿了过来。   “娘娘,这花好香,”弄月用小勺从小瓷盒里挖出一小块,轻轻点在姜洛唇上,一点点匀开,“奴婢刚刚取花汁的时候,都有蝴蝶要飞过来了。”   姜洛说:“我还道你引来了蜜蜂。”   弄月说:“蜜蜂就还是算了吧。蜇奴婢没事,奴婢皮糙肉厚不怕疼,蜇到娘娘就不好了。不过娘娘这冰肌雪肤,怕是蜜蜂也不舍得蛰。”   姜洛说:“我看你不用等蜜蜂来蛰,你自己就是一只大蜜蜂,甜得要死。”   弄月嘿嘿直笑。   点好唇脂,姜洛照了照镜子,很完美的妆容,胭脂和唇脂的颜色搭配也特别衬她今天穿的新裙子。   谁说一定要为悦己者容,为自己容也没毛病。   “贵妃她们到了吗?”   “都到了,正在外面候着。”   “再看看要带的东西都带齐了没,还有人,该随行的也都准备好了?”   扶玉便去清点要带去后山的各种用具,弄月也去点人。   待得说都齐了,姜洛才领着佳丽们出望月居,往后山去。   后山隶属皇家行宫范畴,沿着蜿蜒山路向前而行,景色俱都十分优美。且因为树多,水也多,头顶树冠成荫,日光照不下来,行走间并不会教人感到炎热,间或有清风吹来,很是凉爽。   然而这样的感受在碰到不请自来的一人时,全然灰飞烟灭。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到皇嫂,”与姜洛骤然蒙上一层灰的心情不同,这人含笑行礼,“皇嫂这是带诸位娘娘来后山游玩?正好,臣弟这两日在后山逛了不少地方,皇嫂若不嫌弃,臣弟可为皇嫂引路。”   姜洛没接话。   顶着容奉的注视,她回头,看了眼畅心殿所在的方向。   天真蓝,花真红,容盛光头顶真绿。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破千啦,感谢大家,这章也继续发红包~   PS:让我再浪这最后几天,马上到1号又得日万了_(:з」∠)_   PPS:蠢作者中午扭到筋,从脖子连着左边肩背疼了一下午   天黑后我爹回来,让他给我揉了揉,真是又疼又酸爽   过会儿他走了,我妈回来,让我妈也揉了,终于缓解不少   正好写到女婿给闺女揉,那就让闺女更疼点,替亲妈承受一下吧   好的不用你们骂,我来骂我自己,过分!魔鬼!什么亲妈明明是后奶!这就是你更这么少的理由吗!【实不相瞒还真是,我到现在还在疼,头只能微微低着,一动就疼 第53章 偏执   尽管那绿其实和姜洛没什么关系, 但现下容奉堵住的是她,所以那绿还是得算在她身上。   而她不论出于什么缘故,都并不想和容奉有所牵扯。   说句难听的, 她宁愿在容盛光面前反复掉马, 也不想被这种偏执狂缠上。   奈何佳丽们好像并不清楚皇后和魏王之间的隐秘, 听得魏王对后山很是熟悉,便都个个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问起魏王哪儿最凉快, 哪儿风景最好。   容奉很耐心地一一回答, 答完重新看向姜洛:“皇嫂, 前面不远有座凉亭,皇嫂若是累了,刚好在那凉亭歇脚。”   他这么自说自话, 姜洛心情更不美妙了。   思来想去,最终也只能怪宫斗文设定得太离谱, 这万明宫的后山相当于京城皇宫的御花园, 除皇帝外的男性本该一律不得进入的, 偏容奉能进,还明目张胆地拦路。   姜洛瞥了眼佳丽们。   观她们神色, 竟似丝毫没觉得容奉此举有哪里不对。   姜洛不自觉地又摸上那把小匕首。   但她也没明着拒绝容奉, 一边抬脚继续往前, 一边不咸不淡道:“魏王殿下不用上朝?”   容奉跟在她近处, 道:“皇嫂忘了,今日休沐。”   姜洛懂了。   难怪她问容盛光来不来后山,容盛光会说去不了,而不是不能去。   虽轮到休沐,但身为皇帝, 总有各种事要忙,和容奉这种几年才回一次京城的闲散王爷不一样。   便道:“你也就仗着陛下在忙,顾不得你。”   若容盛光在她身边,给容奉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提前等着守株待兔。   容奉道:“皇嫂教训得是。”   姜洛道:“你若真听本宫教训,你就不该来这儿。”   说着,冷睨了眼容奉。   容奉没接话。   但那目光,明晃晃的黑化值100%,仿佛不从她身上得到一星半点有关阿洛的消息,他就绝不会罢休。   姜洛被盯得不舒服,索性转过头,眼不见为净。   这一番对话下来,姜洛表现得毫不客气,至少离她最近的穆贵妃和薛昭仪,一下子就明白皇后娘娘很不待见魏王。   然而都走到这儿了,才出言婉拒魏王未免十分不妥,穆贵妃和薛昭仪对视一眼,前者不动声色地走快两步,好巧不巧地挡在了皇后和魏王中间,后者则开口,把话接了过去。   薛昭仪轻声道:“妾听闻昨日陈宝林中暑,娘娘有亲自去看?”   可别说,薛昭仪这话很是起到了效果。   事关后宫,容奉自觉放慢脚步,并不搀和进来,因而离姜洛更远。姜洛则道:“你也听说了。”   薛昭仪说是。   姜洛道:“她没什么大碍,喝了两副药就醒了。”   薛昭仪道:“妾还听闻她做梦被魇着,说了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姜洛道:“胡话而已,不必计较。”顿了下,“陛下仍未解她禁令,她闹不出什么大事。”   薛昭仪冰雪聪明,如何听不懂姜洛这言下之意是让她们提防陈宝林于暗中偷偷折腾,便应道:“谨遵娘娘言。”   旁边李美人听到这里,悄悄同赵婕妤咬耳朵。   “她该不会又要对谁的猫猫狗狗下手吧?”   赵婕妤说:“应该不会。”   上次穆贵妃的猫出事,是因为刚好撞上陈宝林,否则金豆儿到现在都还好好的。   想起金豆儿,李美人唏嘘了下,道:“看来妾得把圆圆和肥猫看得更紧点。”   赵婕妤道:“肥猫还小,是要看紧点。”又道,“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今日会带圆圆一起出来玩。”   李美人摇头道:“妾倒是想。可惜圆圆没团团听话,不然妾真就带它来了。”   她看向前面正被弄月牵着的小白狗。   明明跟圆圆一样大,可团团就是比圆圆稳重许多。哪像圆圆,到现在还在跟肥猫争地盘,天天挨挠也不长记性,皮得很。   说话间,到了魏王说的那座凉亭,她们跟着姜洛进去略作歇脚。   主子们全坐下,宫人们手脚麻利地奉上茶水点心。其中有提前来过后山的凑趣道山上有泉眼,若是碰到了,取些山泉来,煮茶滋味十分甘甜,回味无穷。   李美人听了,问:“熬汤呢?”   那宫人道:“熬汤也是极美味的。”   李美人顿觉手里的莲子糕不香甜了。   “妾现在就想用午膳了,”她向姜洛撒娇,“娘娘,咱们什么时候能用膳呀?”   姜洛说:“这才刚过卯时,还早。”   李美人说:“啊?那岂不是还得等上两个时辰……”   李美人突感心酸。   她重新拿起莲子糕,边吃边问午膳是吃鸡还是吃鱼,她听人说,后山上肉最嫩的就是这两样了。   她们这边在讨论中午吃什么,那边容奉没进凉亭。   他在凉亭外随意捡了个地方坐下,抬手摘下一枚树叶,拿清水冲过了,方比在唇前,吹出几声小调。   小调轻灵欢快,姜洛大致听了一耳朵,跟她那天听容盛光吹的是同一首小曲儿。   她不禁想到底是兄弟,除帝王之道,他俩学的几乎一样。   佳丽们哪里知道她们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陛下还会吹树叶,因此在听完容奉吹的后,纷纷夸赞,无双才子竟连这个都会。   容奉道了句谬赞。   再歇了会儿,他们离开凉亭,继续往上走。   爬山向来是个体力活儿,更别提是盛夏时分爬山,攀登不了多久就要出一身的汗。众人走走停停,热了就歇,碰见景色好的还得多流连片刻,才堪堪赶在午时到了又一座凉亭。   这次的凉亭选址甚好,背靠瀑布,水汽凉爽得让人心头的燥热都渐渐恢复宁静。   瀑布下头是个碧绿得宛如翡翠的池子,再往下,水势变急,泉水淙淙流淌,伸手一撩,沁人心脾的凉。   “娘娘,这儿好凉快,”李美人玩着水道,“就在这儿用午膳吧?”   姜洛说行。   遂吩咐人在此地生火做饭,用过再走。   因李美人点了名要吃鸡和鱼,这顿饭注定要等候许久才能吃到。姜洛坐在亭子里喝茶,忽听李美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说是看到泉眼了。   不知何时跑去找泉眼的李美人朝凉亭使劲挥手,企图让姜洛看见她:“娘娘快来!这水好甜!”   姜洛搁下茶杯,起身过去。   泉眼位于一面石壁高处,清澈的泉水从中汩汩流出。李美人不顾衣袖被四溅的水花打湿,拿竹筒接了泉水,献宝似的递给姜洛:“娘娘尝尝?”   姜洛说:“这水干净吗?”   李美人嗯嗯点头:“妾来之前问过,后山的泉水都很干净,可以直接喝。”   姜洛这才浅浅尝了口,确实有种甘甜的滋味。   随后便是用这泉眼里流出来的山泉水煮茶,才从枝头采摘下来的野果也用这水冲洗。佳丽们异口同声道用这泉水洗的果子好似也格外香甜。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叫花鸡和烤鱼做好,扶玉过来请诸位娘娘回凉亭用膳。   两样大菜的味道不必细说,总之李美人吃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直等她吃饱了,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同姜洛道过几日她还想再来。   旁边赵婕妤笑道:“今日还没过完呢,你就已经想着下次了?”   李美人说:“这次是这次,下次是下次,不一样。”   姜洛素来宠她,便应道:“不忙就再带你们来。”   闻言,即便有魏王这么个外人在,李美人也还是没能忍住,小小地欢呼一声。   姜洛宠溺地往她嘴里塞了颗蜜莲子,起身遛团团。   容奉坦然跟上。   注意到容奉的举动,姜洛瞥了眼正随行在侧的弄月。弄月会意止步,隐晦地给了娘娘一个小心魏王的眼神,便没再跟着。   叔嫂二人则跟着团团很散漫地向前走,渐渐远离凉亭,也远离了有心人的注视。   别的人不说,单说后宫佳丽们,譬如李美人望见娘娘和魏王一同离开,对着姐姐们挨个问了,也只得到“那是娘娘和魏王的家事,有什么好问的”“娘娘是魏王长嫂,定然有些话是咱们不能听的”等回答,她咂咂嘴,继续吃蜜莲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总觉得这碟子里的没娘娘喂她的好吃。   凉亭这边无人置喙,那边遛狗的二人也沉默无言。   及至团团走累了,姜洛找了个地方坐下,团团也在她脚边卧下,吐着舌头散热。   姜洛把玩着手里的绳子,头也不抬:“这儿没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她这般不拐弯抹角,容奉也很面子地没有绕弯子,直接开口。   然而他一开口,就给了姜洛暴击。   因为他说的是:“皇嫂可听过一句话,叫‘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姜洛手中动作一顿。   她抬头看他。   这是继之前教训不教训后,她今日第二次看他。   这次她目光比之前更冷,声音也仿佛淬了冰雪般,冷得卧在她脚边的团团都下意识缩成一小团。   她缓缓道:“你敢玩?”   她定定地看着他,没有立即抚慰受惊了的团团。   团团便委委屈屈地继续缩,连声哼唧都不敢。   容奉大抵也知道有些底线是绝不能碰的,特别眼前这位还不是真正的阿洛,见她被激怒,便道:“不敢。”   姜洛却没收回目光。   她仍旧盯着容奉,冰刀霜剑似的:“你最好记着你这句话。”   容奉沉吟道:“倘若记不住呢?”   姜洛道:“你千万别这么想。”她终于收回目光,微微垂眼,然说出口的话却更凉,“毕竟本宫也不知道本宫真正发火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来。”   她在现代都能把姜炽揍进医院躺上几个月,更枉论在这古代。   尤其她还是皇后……   姜洛弯腰抱起团团,轻轻拍了拍,以和刚才的冰冷截然不同的温柔语气轻声安抚。   容奉没有答话。   他退后两步,主动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便是这么一拉开,他望见什么,面色微微一变,开口道:“皇嫂。”   姜洛以为他又要整出新暴击,不耐烦地抬眼。   却听容奉道:“有狼。”   姜洛循着望去。   但见前方不远处,立在那嶙峋山石上的确是头狼,并且还是头饿得不轻的狼。狼似乎是锁定了他们两个,望过来的目光中满含垂涎,肚腹也肉眼可见的干瘪。   姜洛没有惊慌,只道:“这里怎么会有狼?”   她来后山前问过容盛光,容盛光说后山有侍卫定期清理,除豢养的那些可作食用的野禽外,像什么豺狼虎豹之类的大型野兽是统统没有的。   因此她带来后山的御林军不多,更别提她和容奉为了不被别人偷听谈话,和凉亭之间隔了段相当远的距离,御林军要在那头狼扑过来前赶到,恐怕很难。   容奉说:“应当是先前别的山上发洪水,找不着吃的,便等水退了才过来。”   姜洛说:“应该是这样。”   她转而问容奉功夫如何。   概因她觉得容盛光功夫那样好,作为兄弟的容奉连吹个树叶都能吹得跟容盛光没什么差别,料想功夫也不会太过差劲。   就算对付不了这头狼,应该也能让他们两个安然无恙地回到凉亭。   岂料容奉沉默一瞬,方低声道:“我功夫……不及皇兄半分好。”随即压低声音,颇有些难以启齿地补充道,“也远不及你。”   尽管他没有明说,但姜洛哪里不懂他说的这个“你”指的是阿洛。   而阿洛的身手和她差不多。   姜洛顿时满心都是就这?   就这你还天天想着挖你皇兄的墙角?   难道正应那句俗语,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也不怕墙角刚倒,还没能享受,就先被墙角给砸嗝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很惨,昨晚睡前又让我爹给我揉了揉,可能是揉的次数过多,我爹手劲又大,就给我揉伤了,一觉醒来脖子不疼了,但整个左半边肩背彻底负伤   于是这章是身残志坚码出来的   感谢宝宝们的再次投喂=3=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璇8个;雎雎、dod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璇100瓶;七亘 33瓶;o兔子先生t肉肉、菠萝咚咚20瓶;24320492 15瓶;妖妖作妖、文哥の香草老婆、潇虓10瓶;阎爷、DEMI、我要好好上自习5瓶;梦想白成一道光3瓶;泗水一衣2瓶;雎雎、夜夜笙歌、九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默契   姜洛有点不太能理解容奉。   一般来说, 敢和别人争女人,尤其这个别人还是自小就指腹为婚的兄长,天时地利人和, 他全都比不过, 那么别的地方总该要比得过吧?   否则被格外优秀的兄长一衬托, 岂非显得他一无是处?   然而事实是容奉不仅比不过容盛光,他连被争的阿洛都比不过。   不过想想他那无双才子的美名,姜洛又觉得似乎可以稍微理解容奉的想法。   是人都有长处和短处, 像容奉的长处就在于才华。大约容奉觉得这方面他完胜容盛光, 加之阿洛出身将门, 看阿洛对练武不太热衷就知道好功夫在她那儿不加分,反倒不如有一肚子墨水更能吸引她注意。   孰料阿洛终究是受到了家里的影响,对容奉这样的文人并不感冒, 这也就造成不论容奉如何追求,阿洛都始终没把他放在心上吧。   一厢情愿, 听起来很动人, 实则只是个经过美化的托词。   但凡是个思想正常的人, 被没有好感的追求者千方百计地纠缠,多多少少都会感到厌烦。   于是姜洛也不指望那头狼扑过来后, 文文弱弱的容奉会挺身而出了。她很干脆地拔出匕首, 寒芒微闪间, 道:“离远点。”   容奉道:“你……”   观他神色, 约莫是想说些什么,却只说了那么一个字就住口。   他目光复杂地对那把匕首看了好几眼,到底没逞强,听话地往后退了几步。   只是最终姜洛也没能把她新学的剑招用在那头狼身上。   因为弄月实在担心魏王会对自家娘娘举止不轨,远远跟着时望见了狼, 连忙扬声喊御林军过来护驾。   眼看一番围攻后,狼被制服,都五花大绑了,那泛着幽光的眼却仍死死盯着自己和容奉这边,姜洛想了想,收回匕首,抬脚往旁边走开几步。   果见狼的头颅虽被绳索缚住不能动,但那眼珠却随着她的走动而转动。   等姜洛走回原地,狼的眼珠也跟着转回去,盯死了她。   狼这反应太过明显,在场众人用脚趾想都能明白,这头狼并非偶然闯入这座后山,而是被人故意放进来的。   且意在皇后。   “娘娘,这……”   循声过来的扶玉登时脸色都变了。   弄月也暗暗感到后怕。   还好她一直远远地跟着,又及时喊来御林军,不然真叫那狼伤到娘娘可如何是好?   “你们几个先把狼给抬回去。”   旁人能想到的,姜洛又如何想不到。   她仍旧是没有惊慌,神情淡淡地吩咐:“抬回去后禀报陛下,再让太医,还有猫狗房的人一并给这狼瞧瞧,可是被特意训过。”   围在狼身边的几个御林军领命,架起狼下山。   狼与姜洛擦肩而过时,后者仔细观察,发现这狼除了紧盯她之外,最靠近她的那一刹那还鼻头耸动,被捆得死紧的口中也有涎水从缝隙间流出,似乎她很好吃的样子。   姜洛若有所思。   同样都是人,没道理就她细皮嫩肉,独得这狼钟爱。   而狼和狗一样同为色盲,却嗅觉灵敏,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她身上的气味出了问题。   姜洛思来想去,也只想得到容盛光送她的玫瑰。   今日她身上所有穿戴使用之物里,唯有让弄月碾出花汁的玫瑰是由于容盛光让人送来的,并未像以往那般叫扶玉检查,别的则都经过扶玉的手,不存在纰漏。   玫瑰……   记起她对容盛光说起玫瑰时是在畅心殿,姜洛眸底微微发冷,怕是那些御前伺候的人里被安插了细作。   至于为什么是找她下手,而不是找容盛光,这就非常简单。   一则容盛光本身武力值颇高,这样的狼便是来个一群,他哪怕手无寸铁,也伤不到他分毫;二则一国之母出事,容盛光于情于理都要严查,届时产生动荡的可不仅仅是后宫。   当然,或许还有个三。   那就是想看她这个皇后对容盛光而言分量如何,是否举足轻重。   一旦确定她的安危对容盛光来说颇为重要,估计过不多久,她就会面临真正的行刺。再之后,就是容盛光遇刺。   如此看来,她之所以碰到的是一头狼,而非一群,主要还是意在试探。   正想着,就听容奉低声道:“皇嫂可知是谁要对付你?”   姜洛说:“不知道。”   她是皇后,想对付她,或者是借她对付容盛光的人多了去了,不查到和玫瑰相关的线索,她怎么能知道会是谁对她下手。   容奉道:“皇嫂如信任臣弟,不若将此事……”   “本宫不信任你,”没等他说完,姜洛便截住了他的话,“这事还是交给陛下吧。”   容奉哑然。   他唇角微动,似是想自嘲一笑,但忆起此前他和姜洛之间的种种,到底是没能笑出来。   便道:“臣弟……”   然而照旧是只开了这么个头,他就说不下去了。   打从第一天发觉此皇后非彼皇后时,他不就已经预料到今日?   众叛亲离,孤家寡人——   姜洛不信任他是应该的。   姜洛还能和他说话,允许他随行,而没有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直接赶他走,已然是看在阿洛的面子上,他不该对此心存更多妄想。   想清楚了的容奉垂下眼,再不说半个字。   他不说话,姜洛也懒得跟他耗,返身回凉亭。   方才御林军架着狼路过凉亭之时,正好和狼眼对眼的佳丽们个个惊得花容失色。当听闻这狼是有人故意放上山,好袭击皇后娘娘时,就更是大惊失色。   以致于姜洛过来后,迎面便是一张张盛满担忧之情的面容。   佳丽们又是给她倒水,又是给她捏肩,言语间俱都是娘娘受惊了,十二分的关怀备至。   姜洛很享用地道:“本宫无事。”   佳丽们哪里肯信这话。   她们又不瞎,那狼都被扛到凉亭,离娘娘所在之地隔着百十来丈,还一个劲儿地扭动头颅,魔怔了似的想要看娘娘。   被这样的饿狼盯上,就算不怕,少说也会受点惊吓。   再给娘娘倒了杯温水,穆贵妃劝道:“娘娘,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如就此下山?天晓得再往上爬,会不会又碰到什么饿虎饿豹。”   其余佳丽附和道:“是啊娘娘,这后山不如万明宫处处有人巡视,万一哪儿被悄悄布置了什么陷阱,潜伏了什么贼人,咱们这么多人可是半点功夫都不会的,岂非羊入虎口。”   “娘娘,此地不宜久留。待来日让人将后山重新清理一番,再重游也不迟。”   “娘娘,下山吧。”   姜洛笑了笑:“话全让你们说了,还让本宫说什么?”   却也没有耽搁,转头吩咐人收拾东西,即刻下山回万明宫。   当然,姜洛没忘记她答应容景的事,额外点了两个人去摘些野果,她要带给陛下。   听见这么句吩咐,心知娘娘是真没被那头狼吓到,佳丽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露出个轻松笑容。   但很快,笑容就收敛起来。   回头叫她们知晓那放狼之人出自哪方势力,她们就是遭前朝猜忌,也得让家里替娘娘出了这口恶气。   宫人们速度很快,不多时便将该收拾的收拾完。姜洛让扶玉和弄月仔细清点,确定没少什么,更没少人,方启程下山。   这来后山时兴致勃勃,走时虽没到鹤唳风声的地步,但也好不到哪去。   众人堪称是提心吊胆地行了一路,连同团团都似乎感受到那种紧张的氛围,用不着套绳子,它自发紧紧地挨着姜洛,坚决不肯落后半步。   还是姜洛看团团闷不吭声地跳来跳去太累,心疼它,弯腰把它抱在怀里,它才稍稍放松下来。   但那双眼睛仍滴溜溜地转,耳朵也竖着,随时探听一切不寻常的动静。   及至远远望见万明宫的高大宫门,众人皆松了一大口气,到这里应该就不会再冒出第二头狼了。   特别是望见陛下在宫门下亲自等着,就更是放松,齐齐过去给陛下见礼,异口同声地道护驾不力,让皇后娘娘受惊,请陛下降罪。   容景已从扛着狼先回来的那几个御林军口中听了事情经过,如何会降罪,便道了句朕不怪罪,让众人起来,随即向姜洛伸出手,言道有事要与皇后相商。   姜洛抱着团团走过去。   容景当先接过团团,单手抱着,另只手牵住姜洛。转身正要带她去畅心殿,却忽然记起那头狼现身时魏王也在,便道:“魏王也来。”   要说包括佳丽们在内,而今宫里谁人不知皇帝宠爱皇后。也就是容奉头一遭亲眼目睹他皇兄对姜洛比面对阿洛时还要更温柔无数倍,他愣了那么一愣,方垂首应是。   容景此刻哪有空去管容奉,只问姜洛:“可有受惊?”   姜洛说没有。   因容景正牵着她的手,他很轻易地便摸到她腕间,感知她脉搏。确定她是真的没受惊,容景才又问:“你有什么想法?”   姜洛说:“气味。”   容景道:“我也这么想。”   姜洛说:“你想到是什么了?”   容景颔首。   姜洛说:“好巧,我也想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同时开口。   “玫瑰。”   “玫瑰。”   分明很担心姜洛,然此时这般默契的对话,还是让容景缓和了神色:“洛洛与我不愧是夫妻,果真心有灵犀。”   跟在后面的容奉闻言,脚步微顿,心中徒生紧张。   ……洛洛?   皇兄他果然也已经发觉她不是阿洛?   莫名的,容奉有种事情正逐步脱离他掌控的无力感。   心头骤然泛起细密的宛如针扎一般的疼,他抬手捂住,极轻地皱了下眉。   作者有话要说:  全订抽奖订阅率计算截止到明晚,也就是30号的24点,下章我会中午就更出来,你们注意订阅时间别超过了_(:з」∠)_   PS:只有正版全订的才能参与抽奖哦 第55章 惦记   走在前头的帝后二人并未过多留意身后容奉异常。   “你让人去查玫瑰了吗?”姜洛问容景, “还有你寝宫……”   她没说太清楚,点到为止。   容景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提畅心殿, 只答:“三七已经领人下山去了。”   姜洛想想又问:“陈宝林那边呢?”   容景道:“她今日也没什么。”   姜洛点点头, 没再问。   容景先带姜洛去看了那头狼。   按照姜洛之前的吩咐, 猫狗房的太监和太医正候着。见娘娘过来,太监禀报说这狼的确被训练过,太医也说这狼被特意喂了些药, 眼下药效发作, 没法治, 只能等死。   姜洛道:“一点都治不了?”   太医道:“回娘娘的话,见血封喉的毒,这狼到现在还活着, 已是很了不得了。”   姜洛低头看了看狼。   它身上的绳索已经被除去,唯嘴巴还被缚着。它侧躺在地上, 干瘪的肚腹起伏快速却微弱, 在她到来后就一直盯着她的眼瞳也失了光彩, 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   先前在后山,这狼刚出现的时候, 团团难得稳重, 没叫。   现下这狼濒死, 团团也仍旧显得稳重。   被容景放到地上后, 团团凑过去围着狼转了圈,仔细嗅了嗅,似乎是嗅出这狼马上就要死了,方“呜呜”地哼了两声,往旁边一卧, 不动了。   姜洛也敛了裙摆蹲下,就近看这狼。   看它都被毒折磨得眼瞳充血,泪流不断,口中却还因为她的靠近而分泌出涎水。姜洛解开它嘴上的口笼,接过弄月递来的那盒调了玫瑰花汁的唇脂,挑出一块放到它眼前。   果然,比姜洛身上更浓重的玫瑰花香立即转移了狼的注意力。   它不再盯姜洛,开始盯这块唇脂。   待得盯够了,它慢慢伸出舌头,极艰难地把唇脂扫进口中。   扫完吞下,它闭眼,肚腹的起伏也逐渐趋于平缓。   很快,那点起伏彻底不见。   团团又呜呜两声,低着小脑袋拱了拱狼。狼一动不动。   姜洛道:“太医。”   太医立即过来,仔仔细细地把狼的肚腹摸了一通,道:“娘娘,此狼已死。”   姜洛嗯了声。   她伸手,摸了摸狼在后山上被御林军围攻时,破了道口子的头顶,把唇脂放在它头边,起身道:“葬在后山吧。”   “娘娘仁慈。”   “团团,”姜洛唤道,“走了。”   团团从地上爬起来,围着狼又转了圈,最后呜呜叫了两声,方跟着姜洛离开。   回到畅心殿,姜洛净了手,连带脸上的妆也卸掉。   抹去唇上最后一点红色,她垂眸看了看指腹上的红,暗道了句可惜。   可惜玫瑰,也可惜狼。   再洗了遍手,姜洛出去,容景正对容奉问话,问后者看到狼的时候,可有发觉哪里不对。   容奉略为赧然地摇头:“臣弟当时只顾看那狼,实在腾不出心思去留意别的。”   姜洛也道:“我也没留意有哪里不对。”   容景道:“就没听到什么动静?”   姜洛道:“要是有,团团会叫的。”   以团团的耳力,连三七动用轻功,它都能竖起耳朵左右环顾,也就在水声潺潺的后山那样的环境里,才没让它听到狼那近乎于无的极轻的脚步声。   至于把狼引到她面前的幕后人,除非是比三七的轻功更好,否则绝对会被团团发现端倪。   正如姜洛之前所说,三七他们是专业的,因而容景问完,刚让容奉走,熟悉的破风声响起,三七领人回来了。   值得一提,三七不仅领了他的手下,还额外领了两个作粗使打扮,眼睛被蒙上布的人。   这一看就知道是从寻到玫瑰的那户山下人家里带来的。   同样的,也一看就知道这两个粗使身上定然有极为重要的线索,否则三七没必要把人领到万明宫。   不知上山前遭遇了三七何等对待,两个粗使脚掌甫一挨地,就扑通跪下去,身体发着抖,声音里也含着莫大的惊惧:“小的拜见大人。”   三七先指了指为首那个体型偏瘦的:“他是买花人。”又指了指另一个较为年长的,“这是种花人。”而后道,“把你们两个之前说的,原原本本地再说一遍。”   偏瘦的买花人便磕了个头,战战兢兢道:“秉大人,小的是家生子,因小的对花花草草眼光还算好,正好主人喜爱各种奇花异草,常常会让小的去花农家中找些罕见的买回去。”   那几丛玫瑰就是他从花农家里找到的。   原本他还觉着这种花罕见是罕见,但刺太多,颜色也太艳,香味又太浓,没打算要,转而要了别的品种。不承想回到家中与主人提了一嘴,主人起了兴致,让他把玫瑰买来。他便又跑了趟那花农家,把玫瑰全买下。   “那花农说玫瑰没人要,正打算砍了当柴火烧掉,”买花人回忆着道,“小的没花多少银子就买下全部,主人为此还夸了小的几句。”   听到这儿,容景看向三七。   三七点了下头,示意这买花人说的是真的。   买花人说完,便轮到种花人。   种花人也磕了头,说自己虽非家生子,但常年在主人家里做活儿,侍弄花草已有数十年。   这次主人得了玫瑰,再三叮嘱他要好好侍弄,很是珍爱。他因为此前从未栽种过玫瑰,还是不合时令晚开的异变品种,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毁了这些花,便在栽种前特意跑去请教那位花农,佐以特制药水将花栽下,果然枝叶花苞都没有发黄发枯,并且第二天就开花了,开得很漂亮。   把制作药水的一应用料复述出来,种花人再磕了个头,他也说完了。   这时又有破风声响起,三七的另几个手下领着新的两人到了。   姜洛不禁侧目。   容盛光手里这种能人还挺多。   话说回来,这领来的新的两人正是主人家和花农。   料想也是来前遭受了不太美妙的对待,两人同样落地后就下跪磕头。   其中主人家不等询问,便自发开口:“大人,草民让人采买玫瑰绝非心存歹意,真的是草民听说玫瑰长得好,花期也与寻常玫瑰不同,才生出好奇之心,让人去买下,请大人明鉴。”   又说他往上几代皆身家清白,结交的各路人马也没什么为非作歹之流。   “若大人不信,大可派人去草民家中搜查,”主人家很正气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把草民家掘地三尺,草民也自问无愧于心。”   主人家这番话无疑给了买花人和种花人极大的安慰。   两个粗使当即也不发抖了,安安静静地跪着,等候此间事了,好和主人家一并回去。   花农也跟着道玫瑰是好几年前就栽种的。每年花开,浓烈的香味总是会引不少人前来,但每每都因形状和颜色而卖不出去,全砸在手里。   直到前几日,也还是没人买,他都打算开完这一茬便砍掉,没想到竟碰到了买主。担心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便贱价全卖了。   “做药水的那个方子是卖掉玫瑰之前,一位闻香而来的公子给草民的,”花农老实道,“说是用这种药水浇灌,能让花开得更好。草民当天调好浇了,果然第二天花开得格外鲜艳。”   也因此,玫瑰卖掉后,那种花人找他询问如何栽种玫瑰,他顺带把方子给了对方。   三七道:“你还记得那公子长什么样吗?”   花农道:“当时草民正在栽种新到的一批幼苗,只抬头看了一眼,那公子正背对草民。草民依稀记得那公子身穿锦衣,身量也很高,比草民要高出大半个头。”   后来那公子很随意地让奴仆留下方子,撂下句这种药水能让玫瑰开得更好的话就走了,他都没来得及喊句留步。   “你以前没见过那公子?”   “从没见过。那公子单从背影看,就叫草民觉得气质卓然,见之难忘,草民倘若见过,必然会留有印象。”   到这里,四人把该说的全说了,线索直指留下方子的那位公子。   三七便让手下把这四人带走,顺便去查花农说的公子。   由于那公子是好几天前留下的方子,花农家又每日都有爱花之人出入往来,其中不乏高门大户里的贵人亲自前往观花。想要在这么多人里查出那公子,怕是有些难度。   不过姜洛也不急。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如果连容盛光的人都查不到,那么想必别的人也查不到。   “那主人家不对,”等三七也匿了后,姜洛道,“他好像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回应得太过完美,有点假。”   容景道:“我和你想的一样。”   姜洛道:“他背后有人。”   容景道:“慢慢查,不急。”   姜洛嗯了声,随即话音一转,说困了。   容景说:“困就睡。”   姜洛便卸了头上簪钗,脱掉外衣,熟稔又自然地躺上容景的龙床。   容景没躺。   他半坐着看书,眼见一刻钟过去,她翻来覆去,还是没能睡着,便问:“还惦记着那个公子的事?”   姜洛说不是。   她睁开眼翻身面向容景,双手抱着枕头,脸枕在手上,十足的心情不好:“我惦记那头狼。”   容景道:“它死前吃到了它想吃的,心满意足,无需惦记。”   回想起那头狼吃完就闭上眼,很安详的样子,姜洛叹口气,不说话了。   她重新闭眼。   容景顺了顺她头发:“睡吧,别想了。”   他轻轻拍她的背,哄她入睡。   等她终于睡着,容景指尖很轻地划过她唇角,抬起嗅闻,浅浅的残香。   没出事就好。他想,如此,他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白天更新   下章明早6点~嘿嘿嘿终于要回归原本的更新时间了   以及全订到这一章就能自动参与抽奖啦,祝宝宝们欧气爆棚ovo 第56章 迷乱   皇后遭遇饿狼的事不久便传了出去。   别的人不提, 单说容樱,在听到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去给秦苒递帖子,约结伴探望皇后。   因为之前万明宫里, 容景有给容樱安排寝殿, 奈何容樱爱玩, 没在万明宫落脚,而是去了山脚城里住客栈。刚好这两日容樱把城里逛得差不多,新鲜感得到满足, 便着人收拾好行李, 与秦苒会面后, 大包小包地上山。   到了万明宫,容樱照例先去见她皇兄,不想她皇嫂也在畅心殿。   一番慰问, 得闻狼死于玫瑰,还连同剩余的玫瑰一并被葬在了后山, 容樱觉得有点怅然, 提出去后山。   “后山应该已经安全了吧?”她问容景, “正好今日天不热,我想去看看。”   容景道:“你自己去?”   容樱说:“我想和夫人还有皇嫂一起去。”   容景便问姜洛要不要去。   姜洛说:“去, 反正也没什么事要忙。”然后问, “你去吗?”   容景摇头。   姜洛也知道他是因为有秦苒在, 不方便一起, 便说:“那你等我下来给你带果子。”上回带的已经吃完了。   容景颔首应好。   于是点了些御林军随行,又点了几个宫人简单带了些吃食,姜洛再度前往后山。   由于容樱意在看狼,这次中途歇脚时没歇太久,遇到格外好的风光亦是匆匆浏览而过。约莫一个时辰, 她们就到了那头狼最初现身,同时也是最后埋葬之地。   远远认出那独属于玫瑰的紫红色,姜洛止步,说:“到了。”   容樱闻声抬头。   但见前方不远处山石嶙峋,草木成荫,青翠中一点紫红色泽迎风绽放,浓烈香气随风弥漫开来,正是从山下那户人家里移栽过来的整株玫瑰树。   “好漂亮。”容樱喃喃道。   她抬脚过去。   走到一半,发觉只有自己和国公夫人,皇嫂没跟上。回头一看,皇嫂已经在凉亭中落座,此刻正背对着这边,撑着下颚看瀑布。   容樱不由问秦苒:“皇嫂不过来,是怕触景伤情吗?”   秦苒道:“或许。”   倘若遭遇的是刺客还好说,偏遭遇的是头被人刻意训练过的狼。   想起刚才路上姜洛说那狼在御林军赶到前,分明有足够的时间攻击她,却始终只盯着她,站在原地没动,秦苒摇了摇头,怕是那狼从没想过吃人。   便没拐回去叫姜洛,秦苒和容樱到了玫瑰树前,看隐在树后的埋着狼的小小土坡。   距离遭遇狼的那天已过去整整两日,这堆成小土坡的泥土早被日头晒得干燥,再无一丝水迹。容樱看过土坡,又看回玫瑰树,想想让人取水来,给树浇了浇水。   “下辈子不管做不做狼,都别再被人利用啦,”容樱边浇水边小声碎碎念,“来前不知道,下回再来,我给你带玫瑰。”   秦苒听了道:“长公主很惋惜这头狼。”   容樱应道:“它都被特意引到皇嫂跟前了,也没伤皇嫂,是头好狼。”   要不是给狼立碑显得不伦不类,她都想在这小土坡前立块碑了。   爱惜地抚摸过枝头盛放着的玫瑰,闻着更加浓烈的花香,容樱又说了句漂亮,才和秦苒回了姜洛身边。   姜洛仍在懒洋洋撑着下颚:“还往上爬吗?”   容樱说:“上回皇嫂遇到狼后,就没再往上吧?”   姜洛说没有。   容樱道:“时候还早,不然继续往上?我帮皇嫂把上回没能爬的给补回来。”   姜洛说:“往上还要大半个时辰,你不累?”   容樱说:“我不累。”转而看向秦苒,“夫人可还能继续爬吗?”   秦苒说能,还道:“这山不高。”   姜洛说:“是不怎么高。”   简单吃了些点心补充体力,她们出了凉亭,沿着石阶继续向上走。   这下容樱终于有心观赏沿途风景。   明明再过两个月就要和薛问台大婚,从少女转变成少妇,容樱这一路却还是蹦蹦跳跳宛如孩童,活泼得不行。   碰到没见过的野花,她要过去闻一闻、采一采,还央姜洛编成花环戴在头上手上,对着水面照镜子,夸皇嫂手艺好,把她衬得更好看了;吃颗同样没见过的野果也要惊呼美味,同时不忘吩咐宫人多采摘些,她要带下去和皇兄一同品尝。   面对这般的长公主,秦苒笑了下,对姜洛道:“长公主和你小时候好像。”   姜洛倒没怎么听说过阿洛小时候的事。便问哪里像。   “爱玩的性子像,对没见过的怀有好奇心也像,”秦苒道,“如果不是姜沁推你那一把,让你有所收敛,以你的脾气,就算有指腹为婚,也根本不会进宫。”   姜洛了然。   难怪阿洛在穿去现代后,会对各种事物抱以极大的好奇心,原来是打小就有的爱好。   又想其实她小时候也和阿洛一样,对没见过的任何东西都很感兴趣。叛逆期那会儿更甚,除了实在怕疼,没敢往身上刺青,别的她什么没干过。   最虎的那年,她还让人去银行提了一箱子现金,一沓沓地往小三面前甩,嚣张得她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点不堪回首。不过也正因为什么都做过了,才有之后的平和,渐渐发展成如今的咸鱼,说起来和阿洛算是大同小异。   “长公主这样挺好,”姜洛道,“上有陛下给她撑腰,又能嫁个好夫君,她不用操心那些有的没的。”   秦苒道:“是啊。薛氏家风也好,就算日后长公主找了面首,也不见得薛世子会纳妾。”   姜洛道:“当公主真好啊。”   秦苒道:“你也可以生个公主。”   没料到话题突然就转到自己身上的姜洛:“……这个以后再说吧。”   秦苒道:“还以后呢,依我看啊,不远了。”   末了压低声音,说等回京了,就把怀姜沉前用过的那些生子秘方全找出来给她,让她好好用,最好一举得男,先生下皇长子,后面再生公主也不迟。   姜洛:“……”   姜洛接不上话。   该怎么说,她和容盛光虽然仍处于睡同一张床盖同一条被子的亲密状态,但日常顶多亲个嘴接个吻,像生孩子这种高难度工作,她不行啊。   她这个年纪,分明还是个小姑娘!   然而面对秦苒满含着殷殷期盼的注视,姜小姑娘有苦难言,只得硬着头皮说多谢母亲。   秦苒便很满意地扫过她小腹,觉得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抱到外孙儿了。   有秦苒这么一打岔,再加上爬到山顶后,风景十分优美,俯瞰之下,整座万明宫尽收眼底,更遥远的山脚城镇也能望见轮廓,很容易便使人心胸开阔,于是回程时又经过那株玫瑰树,姜洛也能放平心态去看,没刻意避开。   “回头再让人种些玫瑰吧,”姜洛吩咐扶玉,“只那么一株,未免太过孤零零。”   扶玉应下。   回到万明宫时已过正午,姜洛觉得这个点,容盛光应该已经用过午膳,正要同容樱和秦苒说去她的望月居,就见前头宫门下小喜公公小跑过来,躬身道:“娘娘回来了,陛下正在畅心殿等您。”   又对容樱说长公主的寝殿已经收拾好,膳食也已备好,请长公主殿下和国公夫人移步。   容樱便道:“那皇嫂,我先和夫人去用膳,等午睡醒了再找你泡温泉。”   姜洛说好。   一众人就此分手。   姜洛去到畅心殿里,果然容景已经批完今日份的奏章,正捧着书在看。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容景放下书,吩咐高公公传膳,然后问姜洛:“累不累?”   “不累。”   姜洛坐下,也让人去把她带下来的果子洗洗干净,留一些她和陛下用,其余的给长公主还有贵妃她们送去。   果子很快洗好切了送来。   正巧午膳也传来,姜洛便先和容景用膳。考虑到才吃饱饭就睡对身体不大好,姜洛便没立即午睡,和容景一起吃果子。   她在盘子里挑挑拣拣,最终捡了颗鹌鹑蛋大的红彤彤的小果子往容景嘴里一塞。   看他才咬了一口,就被酸得直皱眉,姜洛没忍住,噗地一笑,连着两日都阴沉沉的心境终于放晴。   “很酸啊?”她笑着问,“我刚在后山吃的时候也被外表给骗了。”   容景眉皱得很紧:“牙都要酸倒了。”   姜洛说:“你吃到最后,其实还是有点甜的。”   容景说:“是有点。”   看他品到了甜味,眉宇瞬间舒展开来,姜洛突然也想再尝尝酸到极致反变甜的滋味,便也捡了颗小红果子,送进嘴里。   她不像容景那样能忍,因此她第一口就被酸得眼睛都成了条缝。   容景看着,伸手揉她脸。   实在是酸得厉害,姜洛僵着腮帮子没敢动,任由他揉面团似的揉来揉去。直等最强烈的那股子酸意过去了,她才动了动腮帮子,迅速咀嚼,尝到了甘美的甜味。   “这个好甜,”她对容景说,“我算是发现了,这玩意儿前面越酸,后面就越甜。”   容景说:“是吗?”   姜洛很笃定地点头:“不信你再吃一个。”   容景说不用。   他凑过来,吻住她唇,深入进去尝她口中的甜。   尝够了方退出去,却不离开,就那么相贴着说道:“比我刚才吃的那个要甜。”末了又深入,像是要把过去两日因顾及她心情而没能亲的给一次性亲够本。   姜洛手正夹在两人中间,闻言推他也不是,不推他也不是,只能承受着,耳朵渐渐发红,连带着一张脸也涨红。   神思迷乱间,姜洛还有心想,这人吻技似乎越来越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中午12点开奖,APP党看个人中心,电脑党和手机网页党看我的晋江,有通知新的私人短信一般就是中奖啦~   明天恢复日万√ 第57章 男主   相比起容景的进步, 一直以来从未主动过的姜洛吻技则几乎半点都没有提升。   她也就间隙中的换气比刚开始亲近那会儿要熟练点,别的则完全依靠容景的节奏。他缠绵缱绻,她就享受柔情, 他若紧追不舍, 她也不躲, 就那么乖乖等着,至多被他撩得脸红心跳,少女心砰砰炸成烟花, 再多的就没了。   因为她至今仍顾忌着这这那那, 发自内心地觉得容盛光对她就算不是别有用心, 也大概率没到她能接受他的程度。   索性稳坐钓鱼台,日子细水长流地过下去,她好慢慢看清他这个人。   于是好容易等容景把那点甜味又尝够了, 姜洛按在他胸口的手动了动,想推开他。   许是尝到了想尝的, 容景这会儿也不怎么强势。他贴着她磨蹭了最后一下, 很顺从地借着她的力道坐直, 随即挑了之前吃过的不怎么酸的另一种果子喂到她嘴边。   这果子也是红彤彤的。   然而和姜洛才被吮过的唇瓣一对比,明显是她的要更娇艳欲滴些。   容景眸底有点深。   他把果子收回掌心, 拇指指腹把才翻来覆去品尝过的嫩艳水润或轻或重地抚摸, 心中想法全通过这点小动作体现出来。   姜洛的脸这会儿还有点红。注意到他眼神沉沉, 她也不隐晦, 直截了当地问:“你还想亲?”   容景很坦然地说是。   “你刚才亲得已经够久了,”姜洛毫不客气地拨开他的手,“我舌头都要麻了。”   闻言,他低低地笑:“谁让你这么好亲。”   姜洛正要反驳也就是她出于各方面的原因才能让他这样想亲就亲,换成阿洛, 估计早一脚踹过去,就听他又道:“那先不亲了,留到晚上再亲。”   姜洛:“……”   亲亲亲,天天就知道亲!   她真就这么好亲吗?   不怪她怀疑,容盛光这其实是要化身接吻狂魔吧?!   姜洛很想吐槽,但当着容景的面没法吐,只好转移话题,问山下那户买了玫瑰的人家里可查到了什么。   打从三七的手下把那天带来万明宫的四人送回去后,就一直在查主人家和花农。昨日三七禀报说已经有了点头绪,料想今日应该顺藤摸瓜查出更多。   提起正事,容景立即从接吻狂魔的设定中脱离出来,应道:“那主人家里查到了密信。”   姜洛说:“你看过密信了?”   容景摇头。   他重新把果子喂给她,看着她咬下,伸指抹掉沾在她嘴角的汁水,然后没收回,若有若无地抚触,显然还想亲:“三七他们没找到密信,找到的是指向密信的一点灰烬。”   姜洛也不怕他才说留到晚上亲,就又自打脸亲她。   便很干脆地拍开他的手,问:“灰烬?就没留下点什么小纸片?”   容景收手,答:“没有。他还算谨慎,烧得非常干净。”   如果不是三七手下有个嗅觉特别灵敏的,恐怕也查不出那灯台下的积灰其实不是积灰,而是纸张燃烧后留下的灰烬。   顺着这点灰烬继续查,又动了点手段,方才从那主人家嘴里套出密信的存在。   然而再多的,那主人家就不肯再说,一个劲儿地摇头,表示他不知道密信的内容,也不知道密信是谁送来的,更不知道要送给谁,他只是依照和密信同时出现的字条来把放到他枕边的密信送去指定之地,别的他什么都不清楚。   “……大人您想啊,门窗全关得好好的,结果一觉醒来,枕边多了封信,字条上写着如果不准时把信送到,下次再醒,枕边多出来的就不是信了,您能怎么办?”   那主人家到底只是个家中富足的寻常百姓,没吃过什么苦,因而三七稍稍让他受了点疼,他就没忍住,把该说的全说了出来。   说完捧着被折断的手腕唉声叹气:“大人明鉴,草民不过一介平民,并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看到那封信后,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去衙门报官。谁知草民还没出门,草民小儿就从墙头摔下,说有人推他。可草民问了伺候小儿的奴仆,都说没看到有人推小儿。”   天知道他当时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究竟是多么神乎其神的身手,才能连推小儿摔下都不被人察觉?   被这样的人盯上……   担心现下是小儿摔破头,待会儿或许就轮到他摔断脖子,他因此打消报官的念头,老老实实依着字条上的话,把信送走。   三七问:“你就没想过守株待兔?”   主人家道:“想过。草民把信送到后,在那蹲守了整整一天,也没看到有谁去拿那封信。然后草民实在憋不住,去了趟茅厕,再回来时,信就不见了。”   他觉得蹊跷,往四周奔走许久,别说人了,他连半个影子都没望见。   这无疑让他又出了身冷汗。   真的有人在盯着他。   只要他胆敢做出违背字条的举动,他的项上人头必然保不住。   考虑到上有老下有小,他如若死了,他那尚还只会翻.墙爬树到处玩耍的小儿根本撑不起整个家。他不敢多呆,惶惶不安地回到家中,没对任何人提起信的事。妻子问及,他也只说是写给友人的信,不让妻子担心。   之后他忐忑地等了许久,都没再等到第二封信。   他以为就此了结,谁知某日醒来,他在枕边又看到了密信和字条。   他知道他是逃不掉了。   就这样,他的枕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新的密信和字条。他把密信送走,字条则烧掉,一张不留。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送了近十年的密信,终于还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   “十年?”姜洛听完说,“这么久?”   难怪头一次被提溜到万明宫时,他会洋洋洒洒说那么长一大段,果然是早就做好准备。   容景说:“那幕后之人图谋不小。”   姜洛说:“是不小。密信出现有没有什么规律?”   容景说:“没有。”   据那主人家说,有时半个月能有两封,有时一年也没一封。   并且字条上指定的地点也不尽相同,或在城南某棵树下,或在城北一条深巷里。甚至有次还出了城,坐马车跑了大半天才把信送到。   姜洛问:“三七已经派人去查那些地方了?”   容景点头。   姜洛再问:“别的呢?”   容景道:“花农说的那个公子,当天从花农家里出来后,就和随行的奴仆凭空消失,除花农外无人见过。”   姜洛皱了下眉。   身手这么好?   似乎看出姜洛在想什么,容景道:“不是多么厉害的轻功。”   只要能入门,再潜心修习个两三年,以普通人的眼力,很难看出动用轻功后会去往哪里。   而想避开普通人,那就更简单。   当然,像主人家说他家小孩被看不见的人推得摔下墙头,也是寻常功夫,不是多么难以办到的。   姜洛不及哀痛她连入门都做不到的废柴资质,问:“那这个公子和把密信交给主人家的是同一个人吗?”   容景道:“应该不是。”   密信固然重要,但在暗中进行十年也没暴露,可见其隐秘性。   那公子则明目张胆地出现,甚至连背影都给花农瞧了,并不具备隐秘性,和密信完全是两码事。   “玫瑰一事,那张药水方子是最重要的。能亲自带着方子去花农家,那公子地位不低,”容景道,“他能露面,也足见他对玫瑰的看重。”   姜洛陷入沉思。   沉思完,她说:“这不太对。既然送了将近十年的信都没被察觉,说明这幕后人行事十分小心。怎么他安插在宫里的人听到我说喜欢玫瑰,他就突然从暗中跳到明面上,不仅派出那公子,还留下那么多的把柄,这……”   她没说完。   好在容景明白她什么意思,接话道:“这只能说,十年布局完毕,那主人家再派不上用场,因此暴露与否都无所谓。他要出手了。”   十年前,先帝还在世。   十年后,先帝驾崩,他以太子身份继位至今已满一年。   再往十年前推,先帝刚打下大夏江山不久,皇权更迭交替,整个天下因此或泯灭或落败的势力不知凡几,料想那幕后人的势力就是其中之一。   能坚持至少十年,如今又以玫瑰试探,这势力必然和大夏皇室有着血海深仇。   “可能是前朝皇室后人,”容景道,“不然就是当年先皇攻入京城,被临时托孤的那几家。”   姜洛说:“我比较偏向前者。”   面上这样表态,心下则暗搓搓地想,假使穿越又重生的陈宝林真的是宫斗文女主,那么以她的海王人设,她多半是要开后宫的。   首先做个排除法,赐死她的容盛光不会是男主。   其次像容奉、姜沉、穆不宣、薛问台这些青年才俊,因为都是皇后及妃嫔们的家人亲人,皇后妃嫔倘若出事,他们只会想方设法地报复凶手,而非向着凶手,所以他们也不会是男主。   这么多人都没法当男主,那就只能把目光放到他们以外的人身上。   如此,像意图推翻大夏统治,光复前朝的皇室遗孤,这种一听就很美强惨的身份,焉能不够资格当男主?   至少姜洛就已经脑补出如果让陈宝林碰见对方,那爱情火花肯定噼里啪啦的。   刚好想到陈宝林,姜洛就也顺带问陈宝林今日可有异动。   容景说:“没有。”他再喂了姜洛一个果子,便拿帕子给她擦嘴,然后拉着她去午睡,“不急,慢慢查吧。”   说着慢慢,实则后面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三七几乎每天都能带来新的消息。   由于送出方子的那个公子目前实在没法查,三七的手下便铆足了劲儿地查主人家送去密信的那些地方。能给皇帝办事的人能力自然不差,他们很快查出那些地方背后的各种关系极其错综复杂,耐着性子抽丝剥茧后,发现竟有少数指向当朝某些大臣。   这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为位列二品的秦大将军。   不消说,容景立即让三七着重查秦氏。   作为曾把嫡女秦惜含送进宫里当淑妃的望门,秦氏自然家大业大,即便是三七的手下,要查清秦氏过去这些年的全部行迹,也得费上好一番工夫。   幸而容景是真的不急,嘱咐三七别漏掉任何蛛丝马迹的同时,顺带给穆不宣透了点底,让他多留心秦氏。   见陛下只说这么句,别的什么都没说,心知是不能问的,穆不宣便不问,很干脆地应下。   君臣二人再谈了些事,穆不宣就该告辞了。   然临走时,摸了摸袖中一直没能拿出来,被捂得都有点发热的物什,穆不宣面露犹疑之色,迟迟没有告退。   正如穆不宣能凭借容景的一个眼神或手势,就知道陛下想做什么,容景对穆不宣也可谓知之甚深,便问:“你还有话要说?”   穆不宣再三犹豫,终究咬牙道:“臣今日其实带了样东西,想献给陛下。”   容景示意他把东西呈上来。   穆不宣却很鸡贼地左顾右盼,一副这东西只能陛下一个人看的样子。   容景说:“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穆不宣道:“必然是好东西。”   容景挥手,让侍立在旁的高公公领着宫人们退出去。   待得殿里只剩君臣二人,穆不宣总算上前,把袖子里的好东西取出来给容景。   “这是臣近年来见过的画功最好的,”穆不宣郑重道,“臣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此等只应天上有的珍宝,合该献给陛下。”   容景:“……”   穆不宣道:“陛下以为如何?”   容景:“……”   容景看着手里的画册,不说话。   直至穆不宣觉得难道自己不该献,才听陛下道:“你说的好东西,就是这个?”   听出陛下没有不悦,穆不宣心中一定,道:“正是。陛下可别看这册子薄薄的一本,好似不值什么钱,臣却走了不少门路,花了好些日子才得到手。正逢七夕将至,臣斗胆以此物作礼,还望陛下别太嫌弃。”   容景道:“你也知道朕会嫌弃。”   穆不宣道:“臣这也是为了国祚着想。”   容景无言一瞬。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自己都没急着要子嗣,他们却急得跟什么似的。   而后道:“行了,朕收下了。你回去吧。”   穆不宣这才告退。   容景则再翻了翻手里的春宫图。   是真的翻,每张图草草看过,就换到下一页,丝毫没有寻常男人看春宫图时的孟浪猥琐。他面无波澜地翻完,正要放到架子上,却记起姜洛近来喜欢从他的藏书中找书看,便换了地方,夹在姜洛不会看的那些书里。   也多亏穆不宣说起七夕,容景略想了想,向姜洛提出邀约。   “马上要七夕了,”他是这么说的,“我带你下山玩。”   “七夕?”   正沉迷话本子的姜洛抬起头。   难怪早晨穆贵妃她们请安的时候说什么织染署祭杼,她当时没听太懂,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七夕要到了。   七夕节,不止民间有各种活动,宫中也有相应的过法。   便问容景:“不是要在万明宫里过七夕吗?”   容景道:“嗯,过完带你下山。”   姜洛说:“那会很晚。”   容景说:“无妨,我会让人提前定好客栈。”   他什么都安排好,姜洛只得点头,应下他的邀约。   应完了想,这算是正儿八经的约会吧?   说来这算是她和容盛光第一次约会。   不管约会对象如何,在还没谈过恋爱就成了有夫之妇的姜洛看来,这个第一次非常值得纪念。   于是姜洛跟扶玉说七夕那晚她要同陛下下山去玩,让扶玉提前给她准备衣服时,她难得主动挑选,把还没穿过的新裙子挑来挑去,最终挑了条桃红色的。   挑好往身上比划,问扶玉颜色会不会太嫩,衬不衬她。   扶玉还没答话,弄月已然甜滋滋地吹起彩虹屁:“当然衬娘娘了!娘娘年纪不大,脸也嫩,穿这种颜色正正好!”   姜洛被夸得心里妥帖极了:“我果然还是小姑娘。”   弄月道:“娘娘本来就是小姑娘嘛。”   好话都被弄月说完,扶玉没跟着吹彩虹屁,只很中肯地说:“娘娘若穿这条,首饰最好搭配珍珠,比金银玉石要更衬些。”   姜洛平时为了维护正宫的威严形象,首饰多为金玉一类,珍珠基本没戴过。她不记得来万明宫前有没有收拾用珍珠打的首饰,问扶玉,扶玉说有,转身就从箱子里找出整整三套。   姜洛:“……”   难怪她行李装了那么多车,敢情连她不知道会不会用的珍珠头面都能带这么多套。   以小见大,别的她不知道会不会用到的定然只多不少。   特别是听扶玉说其中有一套是先前陛下赏赐的,姜洛边感叹容盛光有钱,边看了看御赐的那套,确定容盛光眼光不错,这打的簪钗步摇都很好看,造型也别致,决定约会就戴这套。   衣服和首饰定下,再来就是妆容。   正巧今早容盛光让人给她送了一大捧月季,姜洛叫弄月剪几朵碾出花汁,像之前那样滴入她精心挑选出来的胭脂唇脂里。   花汁调好后,姜洛试妆。   试完看向镜子,仍然能称之为小姑娘的人面似桃花,颜色粉嫩,眼波流转间,浑然少女含春之态,姜洛抬手捧脸:“我可真好看。”   弄月接话道:“贵妃之前不是说过,娘娘是第一好看的人。”   姜洛继续捧脸。   怪不得容盛光天天亲她都亲不够,换成她是男人,她也得天天都想亲她自己。   姜洛美滋滋地卸妆,静等七夕。   作者有话要说:  先来个一更,二更在下午,天黑前应该能写完,你们天黑再来刷   看了碧水才发现万圣节到了,刚好这章含糖,就当是我给你们发糖吃了,来张嘴,啊——   然后恭喜中奖的欧皇们~   顺便也给没中奖的揉揉脸,一本书一个月只能抽一次,等回头我再抽,到时候中奖人数填多点【不过讲真,抽奖的币还没我平时给你们发红包多呢=。=但看你们似乎更喜欢玩抽奖? 第58章 遐思   人在心怀期待的时候, 总会觉得时间过得慢。   尤其姜洛早先还在京城的时候,就把各种大小节日的相关事宜交给穆贵妃和薛昭仪去办,自己则落得一身清闲, 因而不过两三天, 她却仿佛度日如年, 才终于迎来七夕。   七夕当天,万明宫里彩绸飞扬,各色锦缎铺开, 处处皆是莺声燕语。连同最不苟言笑的嬷嬷都露出笑容, 指挥小宫女们摆放巧果。   恰逢容樱路过, 见尚食局做的巧果比她做的要好,她下意识要换,想想还是作罢。   “我做的虽然不好看, 但好歹是我亲手做的,我的心意全在这里面了, ”容樱抱着特意早起做的巧果, 对姜洛说道, “薛问台如果知道了,肯定要感动死。”   被秀了一脸的姜洛无语, 摆手让她赶紧滚蛋。   容樱从果盘里拈了块被宫女精心雕刻成花朵模样的瓜, 乐呵呵地滚蛋。   白天不必多说, 七夕的重点在于夜晚。   登高楼祭拜牵牛织女星, 穿针乞巧,宴乐达旦,热闹得不行。   只是这份热闹间,本该为主角的帝后二人悄然离席。待得换好便服,重新上完妆, 姜洛没让扶玉和弄月跟着,自己提了盏灯去到宫门,容景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   看到她来,灯光映照下鲜嫩娇美,容景笑着朝她伸出手。   姜洛看了看他。   他好像也仔细挑选过,身上的月白色很浅,浅得在月光下几近看不出原本的蓝色。广袖被晚风吹拂而动,恰似水波荡漾,连同束发的玉冠也泛着淡淡光泽,正应那句君子世无双。   姜洛一贯喜爱欣赏他的美貌,便看了他好几眼,才说:“久等啦。”   容景道:“不久。”   牵住姜洛的手,他把她另只手里的灯也接过来,带她去坐下山的马车。   因为是便服出行,马车内里茶水、点心、冰盆等一应俱全,外观却极低调,看不出半点的皇家风范。   之前宴上姜洛没吃什么,现下捡了几块点心吃,又喝了两杯茶。吃饱掀开帘子往外瞧,见除赶车的侍卫外,前后并没跟什么人,她恍然,问容景:“你是想借这趟下山引蛇出洞?”   容景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那玫瑰的幕后人。   当即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姜洛说:“难道不是?”她放下帘子回头看他,长睫翩跹若蝶翼,神态也是往日难能一见的灵动,真真切切的小姑娘,“还是说,你就是纯粹想和我约会?”   约会一词在古代不常见,还好容景能听懂。   他应道:“不然呢?”   姜洛哦了声:“我还以为你没让人跟着,是想亲自当诱饵。”   容景道:“该来的自然会来,不该来的怎么等都没用。我没必要拿你的安危作玩笑。”   他言语间把她放在首位,姜洛很受用。   便捏了块不太甜的糕喂过去,权当承了他的好意。   马车速度很快,不多会儿,外头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侍卫隔着帘子说到了。   已经入夜,这座城里却仍张灯结彩,火树银花,街上游人如织,各种小摊叫卖声连绵不绝。因为人多,一下车容景就牵着姜洛,免得被行人冲散。   他们没什么目的地,刚好城里有条河,便很随意地沿着河岸向前,跟人流边走边看。七夕本就是公认的大型公共相亲日,因此姜洛很快注意到,许多尚未婚配的男男女女正在两岸放花灯,欢声笑语不断,好一个不夜天。   而不止是水面上漂着花灯,许多小摊也都在卖。   大多都是莲花灯,也有别的造型。其中有盏和其余比起来显得特别精致华丽,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看得姜洛捏了捏装着银锭的荷包,挺想买。   但放灯的都是未婚,她一个已婚的加入进去,万一真叫对岸哪个单身小伙儿截住她的灯,表示看上她,那就很尴尬。   于是再对那盏特别精致的花灯看了眼,正要收回目光,就听容景问:“喜欢那盏灯?”   姜洛犹豫了下,终究还是点点头。   容景道:“别的可有喜欢的?”   姜洛便把周围摊子全扫了遍,指了同样精致,但没刚才那盏颜色鲜艳,瞧起来要稍微素净点,比较适合男人放的:“这个也好看。”   容景这就带她去买灯。   两盏灯不是同一个摊子的,却毫无疑问都是最贵的。摆一晚上,被无数人问过,却始终没能卖出去的镇摊之宝被容景眼也不眨地买下,前一个摊主很热情地送了他们手提的七彩琉璃灯,后一个摊主则送了两小张金笺,凑近嗅闻,金笺还带着幽幽花香。   照旧是容景提着那盏琉璃灯,姜洛往金笺上写字。   她写的是秦观那首《鹊桥仙》里的千古名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看她写完轻吹,容景道:“就写这一句?”   姜洛说:“一句就够啦。”   吹干墨迹,她把金笺放到她的花灯里,转手把笔给容景,让他也写。   容景便写了《鹊桥仙》最后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见他和之前在上清苑时一样,并不写新的,而是接着她的写,姜洛捧着花灯的手不自觉地把花瓣捏来捏去,好险没揉皱。   等容景也把金笺放好,他们两个没学那些未婚人士分开去两岸,而是专门找了处人少的河段,踩着石阶下到最靠近水面的地方,点燃灯芯,把两盏灯共同放了出去。   也不知是偶然,还是水流的缘故,两盏灯打从一开始就挨在一块儿。哪怕漂出段距离,与别的花灯汇合到一起,居然也没分开。   两盏在灯海里也显得分外亮眼的灯挨挨擦擦地贴着,仿佛里头放了磁石,能使它们永不分离。   姜洛听到不远处同样在放灯的姑娘们小声说话:“你看那两盏灯,和那两个人好像啊。”   “应该是夫妻吧?”   “看起来好恩爱的样子。”   “真希望等我成亲了,我和我夫君也能像他们这样一起出来放花灯。”   “哎,还没定亲呢,就说这种话,知不知羞。”   “不知羞。”   姑娘们说着说着,笑作一团。   姜洛则心想,恩爱吗?   她明明……   “走吧,”容景重新牵住她的手,“前面有桥,去桥上看灯。”   姜洛回神说好。   这条河的水势本就不如何湍急,加上花灯实在多,水势就更慢。两人散步般慢慢走着,回归到人流里,时不时转头去看,也仍能看到属于他们的那两盏灯。   及至上了桥,因地势高了些,俯瞰满载灯海的河流,是与在岸边颇为不同的风光。   远目眺望,早些时候放出去的花灯在遥远处若隐若现地闪着光芒,宛如从空中坠落下来的星子,与天幕上那条银河相映成趣。   姜洛觉得她要是有手机或者相机该多好。   这样好的景色,不拍下来可惜了。   大抵是真的心有灵犀,容景道:“我有让人作画。”   姜洛问:“画哪里?”   他说:“画万明宫和这里。”停顿了下,又道,“或许会画到你和我。”   姜洛心下忽的一跳。   或许是此情此景极轻易地就能勾动人心底里最重的那根弦,又或许是今晚这次约会实在让人随时随地都能生出不该有的遐思,姜洛突然就很想和容景来场交心的谈话。   她侧头看容景,容景也正看她。   漫天灯光倒映在他眼里,他眸光一如既往的沉静,偏姜洛从中瞧出点不太寻常的某些东西,这使得她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下,说:“你……”   岂料才说出这么个开头,就听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道:“陛……公子?”   突然被打断,姜洛顿时住嘴。   容景则微微敛眉,显见他也是不愉快的。   但还是看过去,认出说话者是谁后,他眉又敛了敛,更不愉快了。   那说话者似乎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的举动实在唐突,她应当在见到这两人后,就立即转身离去,而非出声喊人。但事已至此,她没法走,只能硬着头皮行礼:“见过公子、夫人。”   姜洛这时也看过来。   “居然是你?”姜洛有些讶异,“你不是被送去庵里做姑子去了?”   正努力克制着见到姜洛就产生惧怕的反应,万万没想到姜洛一上来就是这么句话的秦惜含:“……”   秦惜含下意识抬头环顾四周。   好在桥上人虽多,但都在观赏灯海,没谁特意探听别的人都在聊些什么。秦惜含暂且安心,压低声音回话道:“原先确是去了庵里的。”   说起两个月前上清苑的事,饶是秦惜含也有点难以启齿。   那会儿没觉得,这会儿回顾,才发觉那个时候的她仿佛脑袋进了水,陛下他分明对她没有一丝情分的,她居然也敢做出那种不知廉耻的事来。   幸亏……   秦惜含调整好心态,继续说下去。   姜洛这才知道她竟好运到前脚才去了庵里,后脚就有冰人上门,说有位公子有意娶秦家嫡女为妻。   尽管秦大将军嘴上说着逆女,实则当父亲的哪个不疼爱自己的亲生骨肉。不管秦大将军是否看在错过这门亲事,秦惜含就真的无法从庵里出来的份上,总之秦惜含毫发无损地摇身一变,从姑子成了人.妻。   听完这番话,姜洛看秦惜含的的确确绾着妇人髻,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拜过堂了。   不知是何方勇士,竟能扛着秦惜含那么多骚操作娶她过门。   姜洛问容景:“秦氏嫡女再嫁的事,你知道吗?”   容景说:“不记得。”   姜洛懂了。   敢情秦大将军也知道说好要送去庵里,然才送去两天就接回家的举动往严重了说是抗旨,这才连秦惜含的婚事都办得极低调——能在这里遇到秦惜含,她夫家多半就在这座城中,婚事应当也是在这儿办的。   不然以容盛光的记性,他不可能连他的前淑妃再嫁这种事都不记得。   姜洛便问秦惜含:“你夫家是?”   听出姜洛没有要降罪的意思,秦惜含陡然松了口气,答道:“夫家从商,姓徐。”   玫瑰幕后人和秦氏有所牵扯的事,姜洛是知道的。   因而姜洛记下这个徐姓,想这位徐勇士娶秦惜含的原因恐怕非常耐人寻味。   接着又问:“你自己一个人出来的?”   秦惜含说不是,抬手指了个方向,说丫鬟正在那边等着。   这意思是徐勇士没跟她一起。   姜洛没再问。   看容景也没有要问的意思,姜洛摆手,示意秦惜含可以走了。   秦惜含飞快行个礼,转身下桥。   目送秦惜含回到岸边,和几个丫鬟模样的人汇合,当中确实没有男性,姜洛收回目光,对容景道:“三七还在跟着吗?”   容景嗯了声。   他屈指,轻轻叩了下石栏,言简意赅道:“去查。”   此间太过热闹,姜洛没听见动用轻功的破风声。   她正猜这种环境,三七那些人会在哪藏着,身旁容景道:“吃不吃糖?”   姜洛问:“什么糖?”   容景道:“酥糖。”   说起来今日不仅是姜洛第一次约会,也还是她第一次在民间游玩。   尽管平时尚食局和小厨房会绞尽脑汁地做出各种花样,好哄娘娘欢心,像酥糖这种民间小吃也做过不少,但真正的民间做的酥糖,姜洛还是没尝过的。   她点点头,说吃。   容景便带她下桥,去买酥糖。   许是也闻到了那远远飘来的糖味,这一路上人不少。有小孩子边嚷嚷着谁先买到糖,谁今天就是老大,边横冲直撞地跑,完全不看路,行人纷纷让开。   姜洛怕撞着,也让开。   然后她和容景就被冲散。   等姜洛站稳抬头,前后左右挤挤挨挨全是人。以她的身高,她根本望不见容景在哪。   她没急着去找容景,只往路边再让了让。   恰巧这儿有个馄饨摊子,看姜洛一副等人的样子,好心的摊主要给她个小凳子坐,她婉拒,站在那里等。   这边姜洛开始等,那边容景发觉走散后,回头来找她。   本就没走多远,不过十来步,容景就望见正安安静静等他的姜洛。   她那个模样安静又乖顺,容景看着,心中微微一动。   不知那摊主说了什么,姜洛浅浅笑了,然后摇头,回了句话。   他走近过去。   “……嗯,他会回来找我的,”姜洛笑着对摊主说道,“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就好。”   摊主说:“他长什么样?老身也好帮夫人看着。”   姜洛说:“他长得很好看,人群里最好看的那个就是他。”   人群里最好看?   认为姜洛已经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摊主顿时嘶了声:“比夫人还好看吗?”   姜洛正要说她和容盛光的好看是不一样的,却忽然间察觉到什么,她转头,正对上容景目光,先是冲他笑了下,才对摊主道:“不麻烦您了,他找过来了。”   摊主这时也看到了容景。   就像刚才姜洛过来时,摊主觉得这位年轻夫人与旁人格外不同,现下摊主也觉得这位年轻公子容色与气度皆是极盛,可不就是人群里最好看的。   至少她摊子上原本正埋头吃馄饨的女食客们这会儿全抬起头,盯着人家猛看。   诚然,男食客们也在盯那位夫人。   这夫妻俩太瞩目,只单单站在那儿,就能吸引所有的目光。   “两位真是般配,”摊主道,“老身与两位也算有缘,还请两位赏脸,尝尝老身亲手包的馄饨。”   说着生怕姜洛像刚才那样婉拒,忙往锅里下馄饨,还道不要钱,就请两位尝个鲜。   姜洛问容景:“吃吗?”   容景说:“吃。”   两人便向摊主道谢,捡了没人的空位坐下。   才坐下,三七不知打哪领着个手下现身出来,往两人身后一站,隔绝了食客们的注视。   馄饨很快端来。   不得不说民间小吃之所以颇受追捧,是因为其本身味道实在过硬。这馄饨花样并不如何复杂,甚至看起来比姜洛在现代吃过的路边摊还要更简便,但等三七隐秘地验过,确定无毒后,姜洛才尝第一口,就被征服了。   又鲜又香,这手艺怕是得有好几十年的功底了。   等吃完馄饨,姜洛把摊主的手艺赞美一番,再次道谢,就要和容景走了。   她还惦记着买酥糖。   “来。”   容景向她伸出手。   这举动,在此之前,甚至是今日,他已经做过许多次。然而此刻,姜洛看了又看,才下定决心似的,把手递给他。   他便重新牵住她,往万家灯火中走去。   灯影憧憧,人影亦成双。   作者有话要说:  《开元天宝遗事》:“宫中以锦结成楼殿,高百尺,上可以胜数十人。陈以瓜果酒炙,设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嫔妃各以九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之,过者为得巧之候。动清商之曲,宴乐达旦,士民之家皆效之。”   ——   吃过午饭上床补觉了,又卡文,所以迟了   你们看完就睡吧,我去写明天的 第59章 喉结   即便因为吃馄饨耽搁了些时间, 买酥糖的人也还是很多。   队伍排成条长龙,姜洛只看了那么一眼,就懒癌发作, 说不买了, 回客栈去。   都到这里了, 容景哪能不买。便哄她,让她去那边卖绿豆汤的摊子坐着等,他来排。   姜洛说:“你不喝绿豆汤?”   容景说:“我不渴。”   话是这么说, 最终姜洛去那卖冰镇绿豆汤的摊子要了好几碗。   其中两碗是她和容景的, 另外的给三七他们。   三七哪能料到皇后还记着他们, 听皇后说让大家都喝碗解解暑时,还罕见地愣了下。正要谢恩,就听皇后紧接着又道:“待会儿你喝完, 过去把公子替了,让公子过来喝。”   三七:“……”   哦。   原来娘娘是因为这个才犒劳他们。   不知该如何形容, 总觉得脸上被糊了某不可言说的东西的三七面无表情地应下。   尽管已是深夜, 但迎面而来的风仍带着白日里的暑气。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工夫而已, 绿豆汤就没刚才那么冰,三七端起碗, 三口两口喝完了, 把嘴一抹, 过去替容景。   被替下来的容景过来时, 眼里是带着笑的。   看姜洛一如之前等他那般,拢着裙子坐在小凳子上,乖顺得不行,他眼里笑意不禁更浓。   他才在姜洛对面坐下,姜洛就把碗刚盛出来, 已经让三七手下验过毒的绿豆汤推到他面前,让他趁凉赶紧喝。他舀了勺,却没自己喝,而是转手喂给姜洛。   姜洛早习惯他时不时地投喂,因此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张嘴,压根没管周围有意无意投来的视线。   咽下去才说:“我已经喝完一小碗了。”   容景说:“再喝一口也没事。”   姜洛说:“我可以自己喝。”   容景说:“我更喜欢你让我喂。”   姜洛撇了下嘴:“你这样天天喂,也不怕把我喂成只会饭来张口的巨婴。”   容景问巨婴是什么。   听完姜洛的简单解释,他道:“这怎么能算巨婴?”说着又舀了勺喂给姜洛,“我只是想让你多亲近我一点。”   勺子碰到嘴唇,姜洛习惯性地张嘴。   咽下去才反应过来,怎么又喂她。忙不迭离他远了点,说她已经很撑了,别再喂她了。   然后说:“还不够亲近啊?”   容景说:“不够。”   姜洛说:“你好黏人啊。”   别的宫斗文里的皇帝,哪个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从来都只有皇帝被后妃黏着的份儿,根本没有皇帝黏后妃的道理。   怎么到她这里,就变成她被皇帝黏着?   姜洛第不知多少次地觉得容盛光的人设真的崩到没救了。   奈何以她的本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把他掰回去,只好叹气,用一种很微妙的口吻道:“你可真是个黏人的小妖精。”   这话对容景而言还算好理解。   他也没觉着堂堂九五之尊被说成是个妖精,还带了个黏人的前提,这分明是冒犯了他还是怎样,他慢慢喝着绿豆汤,道:“黏你不好吗?”   姜洛说:“也不是不好。就是觉得其实你不该黏我。”   容景问:“此话怎讲?”   姜洛道:“很简单。拿你父亲,哦,就是我公公,拿公公举例,公公还在的时候,他有像你黏我这样黏过婆婆吗?”   提起先帝,容景回忆了下,道:“没有。他和母亲素来相敬如宾,他对纳的妾要更喜爱些。”   姜洛说:“所以嘛。”   容景明白了。   她意思是连先帝都因太黏宠妃,而差点做出让宠妃爬到正宫头上的蠢事,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也应该去宠贵妃昭仪,而不是黏着她这个皇后。   “……他是他,我是我,你不能拿他来看待我,”容景搁下勺子,直视他想法总与常人不同的皇后,“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看他有点较真,姜洛不合时宜地想起团团。   有时候她逗团团,会故意把蛋黄拿得远远的,让团团够不着。每每团团想炸毛,却因为她是主人,就不敢炸,只能围着她团团转,急得不行。   这么看来,容盛光的潜在属性无疑是条金毛犬。   金毛,天生的黏人。   而这种黏,看起来是对所有人,这就让金毛有“暖男”的称谓。不过真养了金毛,就知道其实对于陌生人和主人,金毛的黏的程度还是能区分得很清楚,比方说金毛会和陌生人玩耍很久,可主人一唤,就会乖乖回到主人身边,跟着主人回家。   这点换成容盛光,就具体表现在他偶尔也会关心他的佳丽们,但仅限于口头上的关心,赏赐点东西,再多的就没了,远不及他对她的万分之一。   说起来是区别对待,但作为待遇最好最特殊的那个,无可否认,姜洛是高兴的。   于是姜洛伸手给容景顺毛。   她声音也变得温柔:“知道啦,以后我不说了。”   容景道:“你也不能想。”   姜洛应好。   两人再坐了会儿,三七买好酥糖过来。   三七虽不怎么说话,但该有的眼力见还是有的,是以酥糖被分成好多份,几颗一小包,方便食用。   容景随手拆了一包喂给姜洛,然后他自己也吃了颗,余下的装好让姜洛拿着,他则一手提着琉璃灯,一手牵着姜洛,带她去客栈。   帝后要住客栈,那必然是这座城里最好的客栈。   就这还提前吩咐掌柜把要入住的房间里里外外地全打扫一遍,确保连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帐子褥子等该换的换,茶水点心也上最贵的,务必要让帝后满意。   而像三七有眼力见,他的手下也是有的。   因此才进到客栈,提前接到吩咐的掌柜就亲自迎上来,说冰块和热水都已经备好,上好的龙井也已经沏好,问两位贵客可要用些宵夜。   容景说不用,掌柜便领两人上楼,进房沏了两杯茶,说有事就吩咐一声,方掩上门离开。   姜洛端起茶杯喝了口。   民间的茶叶自然不能和送进宫的贡茶相比。姜洛品了品,觉得这龙井差强人意,还行,不难喝。   “还可以。”她对容景这么说道。   容景说:“很晚了,别喝太多,当心睡不着。”   姜洛说:“我就喝这一杯。”   之前那碗绿豆汤太甜,得用这种清茶把残余的甜味冲淡。   她喝完就要沐浴,却忽然记起如影随形的三七,便问:“三七进来了?”   容景说没有。   姜洛这才放心去屏风后脱衣服。   浴桶里的热水还有点烫,姜洛小心翼翼地坐下去,还没往身上撩水,就听不属于她这边的水声响起,屏风那头的浴桶也被用了。   她动作顿时一停。   看了看屏风,确定这玩意儿还算厚实,也不太透明,只能隐隐约约看出对面的大致轮廓,她低头,往脸上泼了捧水,试图降温。   除会披浴巾的泡温泉外,她还没跟容盛光一起洗过澡。   当然,以她对容盛光的了解,他也不至于突然袭击。   姜洛边想边拍了下在刚才那一瞬间里突然变得通红的脸,不让自己想些不该想的。   然水声不停,越是不去想,越是有画面自发从脑子深处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源源不断。   什么浴桶突然破裂,听到她的惊叫,容盛光从屏风那头冲过来;又什么她洗完起身时脚下一滑,容盛光冲过来接住她,免她摔倒。   ——等一下。   怎么全是这种她需要容盛光英雄救美的?   难道就不能是容盛光的浴桶破了,她冲过去安慰他,趁机多摸几把他的腹肌占他的便宜吗!   姜洛对自己已经形成思维定性的想法很是鄙夷。   不过想想也只能是想想,直到她洗完擦身穿好寝衣,擦着头发绕出屏风,也没见她和容盛光谁的浴桶破裂。   一定是我修炼得还没到家。她郑重其事地想,真正的老色批,才不会被这点小困难打倒。   姜洛洗澡速度一贯没容景快,她才出来,容景已经捧着不知打哪寻来的书在看。听到她的脚步声,容景放下书,姜洛往他跟前一坐,把手里的巾子给他,他像平常那样给她擦头发。   正擦着,极轻微的叩门声响起,容景眼也不抬地说:“进。”   紧闭着的门瞬间打开,又瞬间关闭,三七已然领着个手下进来。   不用三七说,容景也知道这个手下是之前派去跟踪秦惜含的。便问:“都查到了什么?”   手下道:“秦三姑娘嫁的是徐家嫡长子,名叫徐徽同。”   姜洛紧急回顾了下宫斗文。   很好,宫斗文前期剧情里并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也没出现过所谓徐家。   “徐家世代从商,徐徽同子承父业,无功无过,”手下继续说道,“去年徐徽同去京城,无意间得见秦三姑娘,惊为天人,欲要求娶,秦三姑娘却被封为淑妃,徐徽同心灰意冷离开京城。后听闻秦三姑娘惹了圣怒,要被送去庵里当姑子,徐徽同便连夜请冰人上门提亲。”   这听起来是挺波折的一桩婚事。   可倘若细究,很多地方都说不通。   比如端午上清苑,那天秦大将军是夜晚时分才把秦惜含领走,第二天一早就送去了庵里。仅仅一夜,远在此地的徐徽同怎么就得到了消息,前后脚地请冰人登秦氏大门?   要知道,就算是皇宫御马,从京城到这里,昼夜不停,少说也得需要一天一夜。   这破绽未免也太多了。   多得就好像玫瑰那件事,位于暗中的幕后人将该布置的全都布置好,处于明面的他们再怎么亡羊补牢也终究是做无用功,所以幕后人的破绽泄露与否,已然无关紧要。   如此就大概可以肯定,幕后人就算不是出自徐家,也和徐家脱不了干系。   尤其当听到容景问有没有看到那徐徽同,手下答徐徽同非常谨慎,只看到了个背影时,这与花农所言颇为相似的话语,让姜洛感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明目张胆的威胁之意。   然后就听容景说:“倒是要见见这个徐徽同。”   他语气很淡,给姜洛擦拭头发的动作也没停,好似徐徽同此人并不值得他过多关注。   手下再禀报了些比较零碎的,就和三七一起匿了。   姜洛摸摸头发,擦得差不多干,她转过来,对容景道:“这个徐徽同,会不会就是留下方子的那个公子?”   容景放下巾子说应该是。   姜洛说:“人证有花农,物证有那张方子,还有狼和玫瑰。你要派人去抓他吗?”   容景说:“不能抓。”   姜洛说:“因为这些其实并不充足?”   容景颔首。   花农只是看到了个背影而已。单凭这点,就没法定徐徽同的罪。   姜洛想想又说:“我记得前朝皇室是李姓吧?以他的年纪,当年的皇长孙若还活着,好像就跟他差不多大?他又搭上秦氏,娶了秦大将军的宝贝女儿……该不会其实他真名叫李徽同来着?”   姜洛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不过就像容景所说,证据不足,姜洛这些怀疑目前全是天马行空,无法得到证实。她自顾自发散了会儿思绪,及时打住,没往更神奇的方向去想。   容景却被她的话逗笑。   他给她梳头,道:“徐徽同若真是那位皇长孙,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他还没正式动手,就已经被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姜洛说:“猜猜又不犯法。”   察觉出容景很轻松,并未被徐徽同坏了心情,姜洛手往后伸,摸索着抓住他手臂。   容景道:“怎么?”   姜洛没说话。   她回头,定定看了他一瞬,随即以这种别扭的高难度姿势,亲了他一口。   容景也没说话。   但那喉结,却微微滚动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  慢吞吞写了一整夜的一更   二更就不预告时间了,写完就发,反正怎样都不会超过零点就是了   然后碎碎念下   前两章怎么肥四啊!评论突然好少把我方死了呜呜呜,莫非你们都去搞尾款了吗呜呜呜别抛弃我啊,不然让闺女哭给你们看QAQ 第60章 深吻   姜洛本意是想借亲吻来彻底转移容盛光的注意力, 不让他再把心思放在徐徽同身上。   事实是既定的,不是他们稍微动脑子想想,就能立马改变现状。   是以姜洛完全没料到她来这么一遭, 反倒好像启动了容盛光身上某种潜藏着的机关, 以致于她被迫维持着那个回头拧腰的别扭姿势好一会儿, 脖子和腰肢全酸了。   还是趁他让她换气的时候,她小声说了句腰酸,他才中断。   随即他两手一抄, 把她又扳回面对他的坐姿, 然后一手掐着她下颚继续亲, 另一手抚在她泛酸的地方,轻轻给她揉。   容景不揉还好。   他这样一揉,姜洛只觉腰眼倏地发麻, 像是有羽毛沿着那点若有若无地扫过,带起又痒又酥的奇异触感。   渐渐的, 那触感爬到脊椎, 上升至颅骨, 很嚣张地在她脑子里过了遍,扰了她原本尚且还算是清明的灵台。接着蔓延到四肢百骸, 扩散在每处指尖, 乃至是每根脚趾, 让她整个人连头发丝儿都变得酥酥麻麻的。   她甚至无法坐直, 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往下塌,仿佛柔弱无骨。   却被容景环着腰捞起来,她倚靠在他胸前,两人中间只隔着单薄的寝衣,体温传递交换, 距离近得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   ——他心跳似乎有点快。   不自觉的,姜洛手慢慢攀爬上来,按住他心口,确定他心跳是真的快。   所以原来这样的接吻,他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那他……   “洛洛。”   她听到他突然出声,隐约带了那么点儿喘,也带了点喑哑,声色撩人得过分。   他低声问:“你在摸什么?”   姜洛说:“摸……”   才说了这么一个字,他就又亲过来。   并且因为姜洛正好在说话,他很轻易地便重新吻进去,那种缠绵缱绻,恍惚有种极致深情的错觉。   他半是蛊惑,也半是钩缠,一点点地引诱,勾姜洛回应。   毋庸置疑,他成功了。   姜洛的右手仍按在他心口处,刚才还软绵绵搭在他腿上的左手则被勾得一点点地攀爬上来,握住了他掐她下颚的手指。   她握得很有气无力,容景却顺应地松开她下颚,和她十指相扣。   与此同时,他环在她腰上的手一个用力,她靠他更紧。到后面她整个人都坐进他怀里,身体与身体之间再没有半点缝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亲密。   姜洛心跳也乱了。   那颗少女心早炸得不能更炸,软趴趴地瘫着,再蹦跶不起来。她吞咽着,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而后屏息,开始她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回应。   生涩,试探,小心翼翼。   然而容景还是从中体会出她的心思。   她在尝试接纳他。   并非之前因为她替代阿洛,成为他的皇后,就自发担起身为他正宫的责任。连同他的种种亲近,她也全盘接收,不抗拒,但也不顺从,有点得过且过的逆来顺受。   他都知道的。   她一方面信赖他,一方面又不自知地提防他。   假使她与阿洛不是会每隔一月地持续进行交换,而是真正的交换,能让她永远地留在这里,她也不会对这里若即若离,对他也若即若离。   他想留住她。   她来历实在特殊,为此,他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逼人太甚,否则哪次的交换,她一去不回,两个不同的世界,他根本无从找她。   只能按捺下来,持以耐心,日复一日地慢慢软化她,让她习惯他,也让她放下对他的防备,更让她如眼下这般,温顺地靠在他怀里,真真正正地接受他的亲近。   这过程不算久,也不算难。   至少她已经开始回应他,给予了他最初的答复。   而想要再多的答复,他须得更加耐心,让她知道她可以完全解除戒备,全身心地信赖他,继而把她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他。   所以……   不。   没有所以。   他忍不住了。   他不想再隐忍。   于是温柔舒缓的吻突然变得凶猛激烈,宛如狂风暴雨,又宛如金戈铁马,强势且霸道。犹在屏息的姜洛一个不察,险些岔气。   环着她的那只手也跟着加重了力道,热度透过薄薄布料传过来,起初还只是一点小小的火星,渐渐燃成一丛烈火,势若燎原。   姜洛下意识想躲。   但她正借着容景的支撑才不至于丢脸地瘫软,躲不了,也没法躲。只能在这样的深吻中头昏脑涨地感受着他将她越揽越紧,压得她骨头都疼。   便在又一次换气中,小声说骨头疼。   他音色比刚才更喑哑,含着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喘息,色气满满,俨然动情:“哪里的骨头?”   姜洛说:“你手压着的地方。”   他果然放轻力道,像先前那样慢慢揉弄,试图缓解她的疼痛。   岂料他一揉,姜洛才稍微挺直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又往下塌,真切正应那句女人是水做的,绵软又柔滑,像尾鱼。   这回容景没捞她了。   不仅不捞,反而还将这尾鱼压在榻上,与她相扣的那只手则撤离,撑在她耳畔,免得压疼她。   乍看她天不怕地不怕,连他这个皇帝也不怕,实则怕疼得厉害,有种小娇气。   容景就这么撑在姜洛上方,望着她的一双眼沉得很,内里有暗流缓缓涌动,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   这一瞬间,姜洛仿佛回到初吻那天,她心中油然而生名为害怕的情绪。   似乎她再不采取点措施,她就会更怕他。   “……盛光,”她也不掩饰,开门见山地问,“你想做什么?”   容景不答,只道:“前两日小郡王给我送了七夕的节礼。”   姜洛没有发问,安静地等他说下去。   他继续道:“那节礼是本春宫图。”他低了低头,乌黑的长发顺势滑落,扫在姜洛颈边,痒得慌,“我看完了。”   姜洛眼睫一颤。   春、春宫图?   夭寿了,谁家臣子会送这个给皇帝,穆不宣他简直作死!   容景又说:“我想试试。”   姜洛没出声。   但那张脸,还有那耳朵脖子,烟霞弥漫,红得几近要滴出血。   因为现下容盛光覆在她身上的姿势,某种比他眼神还要更危险无数倍的一触即发,被她切切实实地领会到。她心早跳到嗓子眼儿,就怕一张口跳出去,再收不回来了。   分明该说些什么,避免那春宫图被学以致用,偏姜洛抓紧时间放飞了下心神,想容盛光是真的没有隐疾。   他好得不能再好。   姜洛沉默着久不说话,也不看他,容景已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不想试。   容景也没失望,更没生出强迫之心,他只说了两句话,一下子就把姜洛飞到九霄云外的心神给拽了回来。   “你不愿意,那就不试。”   他嗓音喑哑依旧,却已经没了那种会让姜洛害怕的特质,显见他正在慢慢平复。   那一触即发也随之慢慢收敛,他亲她,比羽毛更轻:“别怕我。”   这三个字有点乞求了。   姜洛终于开口。   她嗫嚅着道:“……我还是小姑娘。”   她穿书前才办的成人礼,成年至今也才堪堪过去四个月。   如果不是一来就当上皇后,她才不会……   “你们那儿姑娘家多少岁算及笄?”   容景的问话打断了姜洛的思绪。她答:“十八岁。”   “满十八,就能成婚了?”   “不能。明文规定要二十岁。男人是二十二。”   “原来我竟是老牛吃嫩草,占了便宜。”   他笑开来,配合着那还沙哑的音色,直让姜洛很想把明艳二字安在他头上。   然后就听他又问:“这边姑娘十五及笄就能成婚,有的更早。你会不适应吗?”   姜洛说不会。   穿越小说中有句话很常见,叫既来之则安之。   就前两次和阿洛互穿的情况来看,现代世界已经对她产生排斥。相应的,这个世界也排斥阿洛。那么以此为规律,往后继续互穿,她和阿洛彼此都无法在原本的世界里进行长久停留。   所以排除掉暂且还没被发现的隐患和副作用,极大的可能,是不知道哪次互穿后,阿洛就真正留在现代世界,而她也被这个世界同化,成为这个世界的人。   有这样的前提,两个世界在律法、规矩、风俗上等种种不同,她必须要适应。   至少不能让容盛光以外的人察觉出不对。   “成婚这点还好啦,”姜洛很诚实地说,“虽然我们那儿有明文规定,但早婚的还是很多。”   比方说她最开始就读的那所普通高中,有个女同学也就十六岁吧,高一下学期突然退学,一问才知道回老家结婚去了。   然后过了半年,她转学,临走时听说那女同学生了个大胖小子,还问她去不去满月宴。   当时的姜洛:……   怎么说呢,就很突然。   那个女同学还没发育完吧,这崭新的人生开启得好早。   不过像女同学这样的并非个例,连她那个圈子都有好多姐妹刚高中毕业,甚至还没毕业,就被父母催促认识各种同龄男生,参加各种相亲宴,美其名曰现在不找对象,等大学再找,那就晚了,好男人都被抢光了。   而且豪门嘛,哪家的水不深,奉子成婚之类常见得很,更别提有年纪小不懂事,发现怀上了,不敢声张,只好悄悄去流掉的,也就是没放在明面上说,否则家家都能上八一八。   想到这里,姜洛就觉得她还算幸运。   虽然她同样订婚很早,但也正因为早早就定下了,谁都不会催她。   像她妈,顶多偶尔问问她和顾承与最近怎么样,别的不问,毕竟商业联姻,百分之九十是不会有什么真感情的。反过来,她妈或许还要担心她如果恋爱脑,被顾承与勾得五迷三道的,可能还没结婚就把偌大家业拱手相让。   因此她以前就想过等她读完大学,浪个几年,等到三十再跟顾承与领证也不迟,反正她和顾承与互相无感。   现在换作阿洛是她,她对阿洛和顾承与的进展不说乐见其成,也得是满含欣慰,连顾承与都能拿下,古穿今的阿洛魅力简直无人能敌。   当然,穿书的她能让容盛光特殊对待,她魅力也不小。   自夸好一通,姜洛对容景道:“我来这么久,差不多都已经适应了,你不用担心。”   想起在漳子村里,撞见赵婕妤杀人,她也没惊慌失措或是怎样,容景安下心,道:“这就好。不过以防万一,如果有实在不能适应的,可以同我说。”   姜洛应了声,又说:“其实吧,我刚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就做好心理准备,哪怕真见到什么没法适应的,我也不能表现出来。不然没等我反应,就已经被人揭穿我不是阿洛了。”   这个时代,但凡无法解释的,基本都会被冠以鬼神之名。   一国之母沾了邪祟,这可绝不是闹着玩儿的。   想想她也是幸运,多亏她和阿洛是互穿,还叫容盛光逮了个正着,不然他如果逼问,她只能是有口难言。   别看穿越小说里的主角在古代动辄声名大噪,走上人生巅峰,实则真穿越回古代,能好好活着就不错了,还谈何做别的。   这么想来,她就更幸运。   虽然穿进了明面上不见血的宫斗文,但里头的全部设定和剧情都是围绕宫斗来的。这种文,细究没什么逻辑,BUG也遍地。   就好比漳子村,怎么就那么巧,不仅凭借一颗珍珠让谢采瑄这个应该是中后期才出场的NPC提前营业,还拔出萝卜带出泥,挖掘出赵婕妤不为人知的过去。   可就是因为这样,她这个代理皇后才能安安稳稳到今天,她是钻了空子的。   容景说:“你这样想是对的。如今除了我和魏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你不是阿洛。”   提起魏王容奉,姜洛撇撇嘴,开始打小报告:“容奉好烦,我都把他以前送给阿洛的玉佩,还有姜沉送给阿洛的匕首拿出来给他看了,他还一门心思地认定我不是阿洛。你知道上回在后山,他怎么跟我说的吗?”   后山的事,容景只知道那头狼,别的他还真没听姜洛说。   便问:“怎么?”   姜洛说:“他居然说好玩不过嫂子!”   容景眸光一凝。   姜洛每次想起这事就来气,顿时小报告打得更细致了,显然是不知不觉间掌握了吹枕头风的精髓:“真是不要脸,仗着自己喜欢阿洛,就什么都不顾,他就没听说过朋友妻不可欺?兄长妻就更不能欺好吧,他连点最基本的道德观念都没有!依我看,他迟早要越线。”   容景说:“以前阿洛在的时候,每次被他惹烦,阿洛都会揍他。你也可以揍。”   姜洛说:“我要是下手重,把他揍伤了?”   容景道:“伤了算我的。”   姜洛放心了。   天子金口玉言,下回再叫她碰着容奉,他要是胆敢过线,她非得把他门牙打掉,脑袋也揪秃。   容景道:“除了那句话,他可还说别的了?”   姜洛说:“他倒是想,不过我没让。我把他威胁了一顿。”   看她像抓住了老鼠的猫,一副骄傲的小模样,满脸写着“快夸我”,容景莞尔,夸她做得好。   姜洛不太满意:“我教你一个词,叫干得漂亮。”   容景说:“好,你干得漂亮。”   得到了想要的夸奖,洛洛小甜猫得意洋洋地喵了声,胡须也翘了翘。   聊了这么会儿,感到容盛光彻底平静,姜洛老色批的本质复苏,问他难受不难受。   正要从她身上起来的容景闻言,微微挑眉。   当即也不急着下去了,他换只手撑着,继续半压着她,低头看她:“想知道?”   他那儿不凶,姜洛就也不怕。遂蹬鼻子上脸道:“有一丢丢想。”   容景道:“那是有多想?”   姜洛说:“就是我可以自己在脑子里想象,不一定非要看。当然如果你一定要让我看,也不是不可以。”   容景说:“想象不如眼见。”   姜洛说:“嗯……那就……”   容景没接话。   早在西棠苑初见时,他就看出她没有寻常姑娘家应有的害羞与矜持。后面的相处,果然证实他的看法。   是以此刻,见她蠢蠢欲动,好像真的很想知道的样子,容景一把抓住她手指。   才抓住,就敏锐地觉出她有点僵硬。   容景无视了,道:“怕吓着你,不让你看,先让你摸。”   姜洛:“……啊?”   丝毫没有修炼到家的老色批顿感骑虎难下。   天知道她刚才只是口嗨而已!   以前室友美其名曰学习,拉她看某类小电影,她自诩咸鱼要清心寡欲,看了段前戏就撤了,因此她并没有见识过真人的。二次元的更不能算。   所以她今天终于要破戒了?   姜洛心里半是紧张,又半是期待。她睁大眼看上头的容景,嗓子发干,目光也闪烁。   容景却很从容。   他道:“我开始了?”   姜洛嗓子干得说不出话,只得看他抓着她的手,往下探去。   越往下,她就越僵硬。   然后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她一下就挣开容景的手不说,还动作十分灵巧地从他怀里钻出去,整个人滚到了床里侧。   再然后,她捞起被子把自己盖住,只露出点毛茸茸的头顶,当起了鸵鸟。   容景失笑。   他喊:“洛洛?”   姜洛不理他。   她甚至蠕动着卷了卷,让被子把自己盖得更紧。   我真没用。   我竟然连摸都不敢摸。   被窝里的姜洛生无可恋,又痛心疾首地唾弃自己。   看来从今天起,老色批俱乐部再容不下她,她即将成为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心好痛。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到   前半章真是要了我老命,写了整整四个小时,仿佛肾虚.jpg   最后嘱咐女婿,谨记你是jj文男主,不是ht和pp的,千万控制住你自己!!   PS:谢谢大家,全靠读者评论活着的蠢作者无以为报呜呜呜qaq我这就继续通宵写明天更新去,争取一更写多点,你们早睡,晚安! 第61章 吃味   姜洛把自己翻来覆去地鞭挞, 小皮鞭甩着甩着就睡过去。   她睡着,就也不知道容景是什么时候把被她卷成蚕蛹的被子捞开,又是什么时候把她揽进他怀里, 如过去每个夜晚那般搂着她入眠。   总之因为睡得晚, 第二天姜洛醒来时, 容景早已起身,正在窗前执笔写着什么。   姜洛没有立即起来。   她把被子卷回蚕蛹状,趴在那里歪头瞄容景。   大抵是担心外头暑气会进到屋里, 容景没有开窗。日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映照进来, 没那么刺眼, 他便在那浅浅光晕中,浑然自成风骨,好看得不得了。   这样好看的人, 那儿倒是凶得很……   姜洛目光顺着他脸往下滑,宽肩窄腰, 又身高腿长, 这就使得他哪怕衣服穿得好好的, 什么都没露,也还是透出种男色的性感。   等她终于欣赏够了, 目光停在哪里, 她不禁回想以前那么多次同床共枕, 他有过像夜里那样吗?   答案是没有。   哪怕和他同时起床, 他好像也没不自然过,害她腹诽他的确是没有隐疾,但他可能性冷淡。   没想到……   姜洛觉得她得对他改观。   他那个样子完全算得上收放自如吧,自制力强到过分了。   她还在瞄,容景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 手下写字动作不停,开口道:“醒了。还睡吗?”   “不睡了,”顿了顿,“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七夕节假三天,这才第二天,要走也是明日走。”   “不是说皇帝是全天下最忙的人,一年到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休息吗?”   “假的。”   想想他平时除了雷打不动的上早朝、批奏章外,不仅能陪她午睡,还能陪她看书遛狗练功等,明显也是劳逸结合,并非真的只知道埋头工作。   这挺好。   她现在当皇后当得正舒服,还不想那么早就晋级为太后。   姜洛在被子里拱了拱,蚕宝宝似的把自己拱出来,下床去更衣洗漱。   也不知道三七什么时候回的万明宫,姜洛一眼就看到放在屏风后,明显是扶玉搭配好的新的衣裙和首饰,胭脂水粉等也全套装进个小妆奁里带了过来。   她换上其中海棠红色的裙子,洗完脸去到镜台前,正要梳头发,却忽然犯了难。   糟糕。   平时都是扶玉和弄月伺候,即便在漳子村,身边没有宫人,也都有穆贵妃薛昭仪帮她,因此打从穿书以来,她压根没学过绾发髻。   而这种高难度技巧还不是随便看看就能学会的。   总不能叫三七的哪个女手下出来吧?   她可还记得夜里那女手下就很简单地把头发束成马尾,连个木簪子都没用的。   想到这里,姜洛也不纠结,转头对容景道:“我不会绾发髻怎么办?”   容景说:“我会。”   他搁笔过来,先拿梳子给她头发梳透了,也不见他手指如何动作,好像就那么缠着她头发绕了绕,他接过姜洛举着的簪子,发髻绾好了。   从镜子里看他这手艺颇有些熟练,姜洛把其余的簪钗递给他,顺便问:“你专门学过啊?”   容景一根根地给她簪好,答:“母后不受宠,又常常会有不懂事的嫔妃气她,我担心她郁结成疾,每次去请安的时候,会想办法哄她开心。”   姜洛懂了。   难怪一直以来他照顾她那么得心应手,原来是对着太后练出来的。   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潜藏的技能没被激发出来。姜洛想,作为日理万机的皇帝,他是真的多才多艺。   耳坠子也给姜洛戴好,容景扫了眼她拿来放在镜台上的小妆奁,问她要用哪样胭脂。   姜洛本就在挑颜色,闻言稀奇道:“你连这个也会?”   容景说:“会。画眉也会。”   姜洛觉得他敢说,那就表明他化妆手艺也不差,便很放心地转向他,仰着脸任他施为。当然她没忘记嘱咐他不用给她浓妆艳抹,上个淡妆就行,不然不衬她今天的裙子。   容景自是应好。   他搬个凳子过来坐下,单手捧着姜洛的脸就开始了。   不多时,画完最后一笔,他收手说好了,姜洛迫不及待地转头看镜子。   像扶玉说今年京城时兴小山眉,容景给她画的就是如小山般,乍看竟瞧不出和以往扶玉画的有什么区别。两颊嫣色淡扫,唇瓣鲜嫩,姜洛指尖轻轻点了点还有些湿润的红,转手往容景嘴角一抹。   他舔了下。   这唇脂带着幽幽月季花香,以及一点极淡的,不仔细品根本品不出来的独属于她的味道。   他问:“太浓了?”   姜洛说:“没,刚刚好。”   嘴上说着刚好,最后姜洛还是被按在镜台前,才抹匀的红全让容景吃了去。   他不疾不徐地细品,品完了评价道:“果然还是太浓了。”   姜洛瞄了眼镜子。   镜子里的人脸颊已经不能说是嫣了,而应当是艳,那种自然透出的红晕连胭脂都盖不住。也不用再涂唇脂,容盛光亲她看似很温情,实则就是温水煮青蛙,诱哄着她要吃进肚子里一样,用力得很。   不过幸而他还知道收敛,没让她唇部口腔破皮流血,不然她才不会放任他这般为所欲为。   待得重新涂好唇脂,两人下楼去大堂用饭。   正是早不早午不午的时分,客栈大堂里没什么人。见两位贵客下来,掌柜扬起笑容迎过去,引他们在擦得锃亮的桌后落座。   而不仅这桌椅擦得十分光亮,桌子底下也摆了冰盆,驱散着暑天的热气,很是妥帖。   才坐下,无需吩咐,厨房已然将提前做好放火上温着的饭菜一道道地送过来。掌柜斟了两杯酒,说这是店里最好的酒,便退开,不打扰贵客用饭。   吃惯了宫廷御膳,这陡然吃寻常饭菜,姜洛也没觉得不合口味,反倒有种吃多了山珍海味,终于吃到清粥小菜的感觉。   并且这一桌子菜花样虽不及御膳复杂精致,但厨子做得甚是用心,吃起来便别有一番风味。   酒也是。   若非容景说后劲不小,姜洛可能还要多喝几杯。   两人边吃边闲聊,中间容景道:“第一家阆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可要去看看?”   姜洛说:“嗯?在这座城里吗?”   容景说是。   姜洛说:“这么快。京城那边的呢?”   容景说:“京城没这儿离得近,那边才刚开始。”   于是用完午饭,姜洛跟着容景出了客栈。   如容景所言,由姜洛提出的这第一家阆苑正处于即将完工的状态。姜洛进去一看,除了散落着的少许工具材料外,高大的书架规规整整地立着,上头罩着层布。   掀开布,架子上摆满了各色书册。姜洛粗粗一扫,其中有不少很眼熟,是她在端华殿见过的。   尽管大体格局和现代图书馆不尽相同,但已经有点雏形了。   “不错,”姜洛点点头,顺带把现代图书馆的营业模式说给容景听,“我那儿的书肆可以供人免费读书,还可以借书,有偿无偿都有,直接买书也可以。”   容景道:“很开放。”   姜洛说:“我那儿比较发达嘛。除了书肆,还有学堂、医馆之类,公共设施很完善,娱乐设施也多,别的方面也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不然你以为阿洛怎么能乐不思蜀?”   容景道:“她确实说那里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因为是首次尝试把书肆对公共开放,阆苑里的书都有经过精心筛选,至少像姜洛经常在端华殿里翻的那些很不正经的野史,阆苑这儿是半本都见不到的。   她仔仔细细地逛了一遍,挑了好些端华殿没有,她也还没看过的书。   她挑出来的不拘题材,史书,诗词,话本,小说等,堆了好高两摞。就这她还意犹未尽,一边让三七全给她带走,一边让容景掏银子。   容景道:“自家开的书肆,不用银子。”   姜洛道:“但凡新店开张都求个开门红。这可是阆苑的第一桩生意,你确定不掏?”   她这歪理说得堪称有理有据,容景被说服,笑着让三七掏银子。   三七默然去掏。   虽然三七仍旧如平时那般面无表情,但还是能让人看出,他好像很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进自己家的店也要花银子。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他能理解,他早入仕去当大官,而非以一身蛮力跟在陛下身后了。   掏完银子,三七让手下把书先送去客栈,等皇后回万明宫时,再一并带回去。   买好书,姜洛没急着走。   她拿着据说是最近大火的一本神魔类的幻想小说,随意捡了个空位坐下,顺便叫人给她倒杯茶,她要留在这儿看书。   “我想看书,我不想动了,”她对容景说道,“还是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容景说没有。   他本就是想和她过七夕,才下山来这里。   便也拿了本书,挨着姜洛坐。   待人奉茶来,闻着那袅袅茶香,姜洛很顺口地把她以前去过的书咖给容景说了。以及猫咖狗咖,甚至还有网咖,她想到哪说到哪,一会儿天一会儿地的,思绪非常放飞。   容景听着,既不打断她,更不提问,就那么听着,慢慢在心中构建她曾经身处的世界。   即使有些用词在姜洛没有刻意解释的情况下,他并不能听太懂,他也还是凭借她透露出的这些逐渐了解到,于姜洛而言,她若留在这里,究竟是会放弃多么便利的生活。   他垂眸,神情沉静到极点。   难得有个好听众,姜洛原本不怎么话痨的,这会儿也不由得话多起来。   说着说着,嘴上没个把门,她很不长记性地说起她第一次去狗咖,是在和顾承与订婚后去的。   听到这里,容景终于打断她。   分明心下有些吃味,可也的确很想知道她和顾承与以前都是如何相处,以此来判断她对这个未婚夫到底怀着怎样的情感。   便问得相当巧妙:“你和顾承与怎么会去这种地方约会?”   姜洛没多想,直接答道:“你想嘛,我跟顾承与之前一点都不熟,这突然订婚,不得想办法互相了解了解?去狗咖,我跟他要是谈得来,那皆大欢喜;谈不来,我撸我的狗,他喝他的咖啡,各自都有事做,不会太尴尬。”   容景说:“你和他谈不来。”   姜洛说:“是啊。聊了七八十来句吧,我不耐烦,他也没兴致。但刚见面就分开不太好,那一整个下午,我玩我的他忙他的,天快黑的时候他送我回家,连晚饭都没留下吃。之后直到过年,他父母带他来我家拜年,我才又跟他出去玩了下,做做样子。”   她和顾承与就是塑料未婚夫妻,彼此是没有半点好感的。   每逢过年发在朋友圈的表示两家感情很好的合照也纯粹是摆拍,拍完就散,敷衍得很。   “你都不知道,阿洛写顾承与主动提出要跟她约会,我看到的时候是有多吃惊,”说完自己的,姜洛开始八卦阿洛,“顾承与跟你一样,也是事业狂,他为人其实特别冷漠。”   在还没跟顾承与订婚的时候,姜洛听她妈说过,曾经有个女孩子趁顾承与上车的时候拖住了车门,拿把水果刀以死相逼,非要顾承与和她在一起。   顾承与当时听完,没回复半句话,直接让司机踩油门走人。   她妈就很唏嘘,嘱咐她订婚后,包括结婚后,不管她怎么玩,随便包多少小鲜肉,别玩到顾承与眼皮子底下就行。不然真惹到顾承与,她根本斗不过他。   所以看到阿洛的日记,姜洛一度感到不可思议,顾承与居然也能喜欢上人?   亏她一直以为他最爱的是他的公司。   “那是他还没遇到对的人。”   容景这话听起来是在说顾承与,可细听就能觉出他好像是在说他自己。   他淡淡道:“遇到对的人,满心满眼都是想着该如何对她好,自然不再冷漠。”   也不知道姜洛有没有听出他的意思,她扑哧一笑:“这不就是上错花轿嫁对郎?”又说,“那顾承与得感谢我。要不是我和他订婚,他根本遇不到阿洛。”   容景说:“顾承与知道阿洛不是你?”   姜洛点头。   不仅知道,还专门试探过她。   容景说:“他很敏锐。”   姜洛说:“是啦。在我家干了十来年的管家都没认出阿洛。”   容景说:“其他人呢?”   姜洛说:“没有,就顾承与一个。”   容景沉默了下,道:“这样也很好。”   他这话说得并不细致,偏姜洛听懂了。   他意思是现代世界的人都没认出阿洛不是她,那么假若有朝一日,她真的不会再回到现代,有阿洛替代她,这样包括她妈这个亲人在内,谁都不会为她的离开感到悲伤。   唯一知情的顾承与也不会。   反过来也是。   姜序秦苒没认出她,贴身伺候的扶玉和弄月也是。倘若届时阿洛再也回不来,有她在,日子照常地过,谁都不会知情。   不知情,就也不难过。   善意的谎言——   这句话听来讽刺,但事实如此,不说出真相是最好的选择。   除了……   “说起来,最敏锐的其实还是容奉,”姜洛说,“他可是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容景道:“魏王一贯眼里只看得到阿洛,将阿洛当作梦中神女,认出你无可厚非。”   姜洛说:“他也挺痴情的。”   容景说:“不露声色地默默守护才叫痴情,明目张胆地成天纠缠,那叫愚蠢。”   姜洛恍然:“有道理。”   就好像她觉得从小坚持到大,哪怕阿洛替代了她,也仍旧努力蹦跶的姜炽是个大傻逼,这么看来,容奉也没聪明到哪去。   很好。   以后再见到容奉,她就能心安理得地关爱他,毕竟他也是个大傻逼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可以看了   改掉的部分我截图了,无聊的可以去瞅一眼@子雪奶奶乃乃   真的明明啥都没写qaq折腾得几乎没怎么睡,做梦也全是审核   最后二更在零点前 第62章 闷骚   聊了这么些, 姜洛的分享欲和吐槽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以前没话痨过不知道,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么爽。   就是说太长时间,嗓子有点干。   姜洛对容景示意不聊了, 低头喝茶, 准备开始看书。   容景道:“热不热?”   姜洛还没回话, 他已经吩咐三七出去买些冰镇解渴的汤水来。   不多会儿,姜洛边喝着冰爽的葡萄渴水,边翻起因为聊天而被搁置了好一会儿的书。   要说古往今来最能体现出人类智慧的, 就是创作。姜洛手头这本白话文的小说不论文笔还是剧情, 都相当精彩, 以她的眼光,放到现代,也得有一大堆读者嗷嗷叫着求更新。   诚然, 这部小说没完结,姜洛看的是开篇首卷。   翻完最后一页, 姜洛有些手痒, 很想留言催更作者。   奈何就算她借着皇家便利, 真的把催更二字递到作者跟前,也不见得作者能立马日更十万解她的馋。毕竟这儿没钢笔圆珠笔, 更没电脑, 作者更新全靠笔端柔软的毛笔。   毛笔写字的速度和键盘打字的速度完全是不同的境界。   姜洛只好记下书名和作者笔名, 起身去到离容景有段距离的地方, 招手让奉命经营这家阆苑的人过来,压低声音问这部小说有没有出第二卷 。   对方答没有。   姜洛心下叹息。   果然啊,在现代天天等更新,这在古代也没逃得过。   随后嘱咐,在她回京之前, 这部小说倘若出了第二卷 ,要第一时间往万明宫送去。   对方恭声应下。   望见容景还在认真读书,姜洛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早,以刚才那本的厚度,她还能再看个两三本。便在书架间走了走,回到容景身边时,手中多了本足有寸许厚的小说文集。   她有翻目录,这本收录的全是已完结的短中篇小说,倒是不用再着急催更。   时间在看书中一点点地流逝。   及至夕阳西下,姜洛终于看完最后一篇故事。   她缓了缓,心神从那种极度悲情的氛围中脱离出来,转手把该篇故事的作者笔名誊抄在纸上。   细看纸上已经罗列不少笔名,全是姜洛留作日后书荒的时候,搜罗这些文笔剧情等都合她胃口的作者的其他作品来看。   至于为什么她不自割腿肉写小说?   开玩笑,咸鱼就是咸鱼,哪来的腿肉?   吹干墨迹,把纸张叠起收好,姜洛抬头,容景正在不远处听三七说着什么。   “看完了?”注意到姜洛的动静,容景朝她招手,“走吧。”   姜洛应了声,把文集放回原位,跟容景出去。   离开阆苑,容景没带姜洛回客栈,而是去了家生意很好的酒楼。   照例是三七提前派人吩咐过,两人被引着上到二楼雅间。几乎是前后脚的,饭菜送进来,瞧着比中午在客栈吃的更加丰盛精细。   因为是雅间,把门一关,周遭声响传不进来。打开临街的窗子,可以欣赏夜幕降临之下的街景,晚风自河面吹拂而来,再配着不知打哪吹奏的笛声,这个夜晚也很是美妙。   吃饱喝足,姜洛问容景他明日什么时候回万明宫。   容景一听就知道她这是不打算跟他回去。   “贵妃她们要来?”   “嗯,早先跟她们说好了,你上山,她们下山,最迟明晚来,”生怕容景会不高兴似的,姜洛说完就赶紧补充,“之前在宫里你自己说的,让我没事的时候可以带贵妃她们玩。”   容景说:“我没忘。”   姜洛说:“那你这是同意咯?”   容景颔首。   他面上也没什么波动,好像真的不在意。   姜洛瞅着他,暗道他这个样子,说好听是喜怒不形于色,说白了其实就是闷骚,大闷骚。   便亲自斟了杯酒,端着递到他唇边,委婉地劝慰:“三天节假,堆积的政务肯定很多。正好我不在万明宫,你也能认真处理,不用被我分心。”   容景如何听不出她言下之意。   她就差直说让他不要太沉迷女色,沉迷朝政才是正道。   他突然就想起以前先帝还在的时候,每每宠爱嫔妃,大有要从此君王不早朝,母后便会趁初一十五,先帝照规矩去她寝宫时规劝先帝,天下初定,万万不可沉溺温柔乡。   ——这和姜洛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也有很大的不同。   比方说他母后规劝之时,何尝不想先帝宠爱的是自己;姜洛则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她是真的规劝,巴不得他别黏她。   “洛洛好没良心,”到底饮了她端来的酒,容景低低道,“什么分心不分心,明明是你有了玩伴,就不要我这个夫君了。”   姜洛:“……”   他这是撒娇吧?   感觉有亿点点的奇怪。   万万没想到她也有成为堂堂天子撒娇对象的一天,姜洛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有点好笑,有点窃喜,抑或还有点嫌弃。总归很复杂。   她便也很复杂地说:“那不叫玩伴,叫姐妹。”   容景道:“她们不都是你妹妹?”   姜洛说:“位分上是妹妹,身份上不是。”   好歹同生共死过的患难之交,玩伴、友人等根本不足以形容她和佳丽们之间的感情,唯有姐妹二字,最能概括一切。   一声姐妹大过天,不论日后发生何事,只要佳丽们不伤害她背叛她,她拼了命也要护佳丽们周全。   “就像穆不宣其实也算是你兄弟?穆不宣要是哪天犯了什么事,你第一反应肯定是他被人算计了,会立即想办法查清真相,”姜洛道,“贵妃她们对我而言,也是如此。”   容景沉默一瞬,道:“你也不怕我吃醋。”   姜洛道:“你吃什么醋?她们都是你的小老婆,要吃醋也该是我吃。”   容景道:“所以你吃了吗?”   姜洛想想道:“好像没有。”   容景不说话了。   姜洛又仔细想了想,真没有。   毕竟打从穿书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身为皇后,她要大度,要端庄,要母仪天下,她绝不能为着一己私欲去吃醋、嫉妒、排挤后宫佳丽。   特别是她想让后宫和和谐谐的,就更要对佳丽们抱以真诚和善。但凡宫斗达人,哪个不是人精,她若虚与委蛇,凭佳丽们的本事,必然能迅速察觉到,然后也对她虚与委蛇,这样她就避不开原剧情,不定比原剧情里的阿洛还要更加英年早逝。   所以那个时候佳丽们争宠,她只看着,从不参与。   反之她还隐约透露出一种讯息,即我对皇帝没兴趣,随便你们怎么争,别扯上我就行。   这就使得佳丽们在明白皇后无心争宠的同时,也在这等潜移默化的影响中,逐渐淡化了对皇帝的执念,很好地促进了后宫大和谐。   连进宫就是为了争宠的佳丽们都把对皇帝的注意力慢慢转移,姜洛就更是了。   以致于那时姜洛一度认为她这辈子跟皇帝最多也就是表面夫妻,连见个面都无缘无分的那种。   同理,让她为着皇帝去吃已经不再在乎皇帝的佳丽们的醋,那就更是天方夜谭。   而当容盛光主动掉马,言谈举止间还表达出想要专宠她的意思,姜洛受用归受用,实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以为然。   皇帝嘛,又是男人,越是长得好看的男人,越是惯会用甜言蜜语来哄女人。   鬼知道他们今天说只爱你一个,明天就又去哪里左拥右抱——姜洛早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才到现在也没吃过佳丽们的醋。   没那个必要。   当皇帝的,注定要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注定要绵延子嗣儿孙满堂,这与她能接受的正相反。毕竟她是从现代穿来的,纵使再被这个世界同化,骨子里也还是奉行一夫一妻制。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不能接受,便也从未有所期待。   看容景比刚才还要更不高兴的样子,姜洛欲要解释,想想还是作罢。   这没法解释的。她想,他总不能真像那些小说里的男主,为了女主罢黜后宫,实现许诺给女主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过去哄哄他好了。   “真生气啦?”   姜洛放下酒杯,从容景对面绕到他身边,抬手戳他的脸。   软软的,和他脾气截然相反。   她边戳边说:“盛光,我的好陛下,有没有人告诉你,一个人不高兴的时候,其实是可以从很多小细节看出来的?”   到底是把控制情绪修炼到登峰造极的皇帝,容景没像寻常人那样,一生气就谁都不理,或者干脆发火,他由着姜洛戳,答道:“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姜洛说:“你气我不吃醋啊?”   容景说是。   姜洛说:“有什么好气的?我不吃醋,你应该高兴才对。”   正室温婉大方善解人意,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身为皇帝就更该为此而开怀,怎么还能小家子气地不高兴?   容景默了下,道:“我是我,别人是别人,你不能把我和别的男人混为一谈。”   这回轮到姜洛不说话了。   犹如梦回昨夜,某种熟悉的既视感让她眨眨眼,戳他脸的动作也停下来。   容景便握住她手指,放在掌心里,非常珍视一般:“洛洛,你总是把我往最不好的方向去想,焉知我从没想过要那么做。”他重复着夜里的那句,“这对我不公平。”   姜洛听着,正待回话,他又说:“我知道你顾虑良多,我也知道你其实没那么信我。不过日子还长,”他忽然笑了下,但昙花一现,只那么一瞬就又消散了,“你总会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然后拉着她站起来,天晚了,该回客栈了。   今日是初八,七夕的余味仍在,水面上零星飘着几盏不知是昨夜没放出,还是想要延长佳节韵味的花灯。小桥流水,车水马龙,两人沿着河岸走,不说话,彼此俱都十分安静。   好在不是不懂事的三岁小孩,不会真的置气。走回到客栈,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情全收拾好,容景帮姜洛拆发髻,说他明日上午走。   姜洛说:“你路上要是碰到贵妃她们,记得说我在这儿等着。”   容景说:“我不说,她们也知道皇后会在哪儿留宿。”   姜洛说:“以防万一嘛。”   容景说:“就知道护着她们。”   姜洛说:“你行行好,这次就算了,下次我护你。”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容景这才卸掉最后一根簪子,放姜洛去沐浴。   随后熄灯安置,他将她搂进怀里,在她即将入睡时,贴着她耳畔轻声说别和贵妃她们玩得太上头,十五之前必须要回万明宫。   十五……   哦,她和阿洛互穿的日子。   不用他说,那天她也要呆在万明宫里的。   姜洛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唔了声算是应承,复又闭上眼,延续刚才中断的睡意。   翻过夜,初九上午,容景给姜洛梳好头发上好妆,又陪姜洛用过早饭,给她留了几个人防身,便乘马车离开。   容景一走,无所事事的姜洛倚在窗边翻话本。   也不知是这话本编得实在不够有意思,还是她心里存着事,等房门被叩响,穆贵妃的声音传进来,姜洛才惊觉刚看的全没记住。   再看手里的话本,竟然只翻了那么两三页。   她刚才都干什么来着,光发呆吗?   ……都怪容盛光!   好端端的,非要扰乱她心神。   姜洛腹诽了句,扔开话本,起身过去开门。   入目是作便服打扮的佳丽们,以及扶玉和弄月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她们大包小包地进来,关上门请安。   姜洛叫她们起来,说这几日便如之前那般喊她夫人,又让宫女们也尽快改口。   穆贵妃接话道:“夫人放心,来前都已经改过口,不会叫错的。”   姜洛说:“那就好。你们来前用过饭了吗?”   穆贵妃回道用了点,不过现在已经饿了。李美人则说:“妾没有。妾只路上吃了几块糕,夫人,妾好饿啊。”   姜洛说:“你就特意空着肚子来这里大吃特吃呢?”   李美人嘿嘿一笑:“被夫人发现了。”   正好时间也到了正午,姜洛问她们是想下去大堂用饭,还是在屋里用。得到个大堂的回答,她便领她们下楼,在昨日那张桌子落座。   掌柜早先得到吩咐,那位公子离开后,会有新的贵客前来,饭菜要比之前准备得更多。因此眼见姜洛下来,身后环肥燕瘦,沉鱼落雁,各有各的美,饶是年纪大,自诩见多了美人的掌柜也不由得多看几眼,觉得这些新贵客简直让他这个小店蓬荜生辉。   然后回神,让人赶紧上菜,别怠慢了娇客们。   而不止是掌柜,大堂里其余人也都在望着这群娇客。   若非碍于她们身后跟着一看就很不好惹的侍卫,怕是早有人上前攀谈了。   好在穆贵妃她们早已习惯这样的注视,很自然地落座,而后聊天,问姜洛这儿的七夕夜热不热闹。   姜洛说:“热闹。那夜买了酥糖,还留了不少,待会儿分给你们吃。”   李美人道:“除了酥糖,别的呢?”   姜洛说:“小馄饨,绿豆汤,葡萄渴水……把你下巴收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李美人忙拿起帕子掩唇。   这时饭菜送来,掌柜也过来,给每位娇客都斟了杯酒。   大约是因为容景不在,担心她们全是女人,醉酒容易出事,掌柜这回嘱咐道,这酒后劲不小,小酌一杯即可,不得贪杯,否则一醉就是一下午。   穆贵妃听着,当即连酒香都不敢闻了,直截了当地把酒杯推给薛昭仪。   薛昭仪正要接过,就见接二连三的,皇后的酒杯推了过来,赵婕妤的推了过来,李美人的也推了过来。   薛昭仪:“……”   这种突如其来的受宠若惊是怎么回事? 第63章 碰到   最终薛昭仪一个人喝了五杯酒。   她酒量是真的好, 喝完这么多眼神也清明依旧,脸不红气不喘,浑然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不仅如此, 同她说话, 她对答如流;让她背篇冗长拗口的骈文, 她也完全信手拈来,中间没有丝毫停顿。   佳丽们对着薛昭仪这酒量感叹了好一番,言语间全是此次下山游玩, 能有她作陪, 真是什么后顾之忧都没了。姜洛也觉得她简直是出门在外打家劫舍的必备杀手锏。   随后动筷用饭, 和姜洛一样,佳丽们也说吃惯了佳肴美馔,突然吃这种平常小菜, 还怪新奇的。   其中有道较为清淡的白灼鱼片,吃惯辣味的大家没怎么动, 几乎全让赵婕妤给包圆了。对此, 赵婕妤说这道菜有她家乡的味道, 和她母亲做的很像。   李美人听了道:“赵姐姐想家了啊?”   赵婕妤道:“如何能不想呢。”   若非家乡离京城实在远,她都想觍着脸求陛下恩典, 让她回家省亲了。   “你不想家吗?”她问李美人, “我记得你家离京城也很远。”   李美人答:“妾还好啦。妾离家前, 母亲说妾只要能像在家里一样吃饱睡好就够了, 其他什么都不需要想。”顿了顿,神色略有些羞赧,“妾自从进京以来,天天都在想着怎么吃怎么睡,妾没空想家。”   起先她在含芳殿睡不好, 斗胆跟夫人提了,夫人准许她搬去宜春殿,她从此再没半夜被吵醒;   后来和夫人关系亲近了些,她天天蹭夫人的小厨房,夫人嘴上说着她太贪吃,很嫌弃她的样子,实则每每她过去请安,宫女呈给她的都是之前没吃过的新花样。   如此,她的睡和吃都被满足,甚至被夫人娇惯得还想要更好些的,她做什么要想家啊?   母亲说过,进了宫就是天家的人,若能侍奉皇帝陛下,那再好不过;若不能,那就无所谓受不受宠,临不临幸,自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别折腾得被打入冷宫,把命给丢了就行。   赵婕妤听罢,道:“你母亲看得很通透。”   李美人道:“妾也这么觉得。所以妾很听母亲的话,该吃吃该喝喝,从不想家,反正想了也不见得能回去。”没心没肺地说完,她夹起盘子里最后一块鱼片,往赵婕妤碗里一放,“赵姐姐吃!吃得饱饱的,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岂料赵婕妤犹豫了一瞬,才吃下这块鱼片。   随即她放下筷子,倒了杯茶喝,说道:“今日吃太多了,不能再吃了。”   李美人道:“啊?赵姐姐不是只吃了半碗白饭吗?这能叫多?”   赵婕妤不答反问:“半碗不多吗?”   李美人正要回答不多,却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看姜洛的碗,再看看穆贵妃和薛昭仪。   确定她的姐姐们最多也就是吃大半碗,谁没能吃个满满一整碗的,李美人收回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盛得冒出尖的第二碗白饭陷入沉思。   吃吧,显得她是个饭桶;不吃吧,她实在饿得难受。   莫非她真的很能吃吗?   正纠结着,就感到有谁抚摸她头顶,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吃吧,反正你吃不胖。”那手滑下来,指腹戳在她酒窝上,“也就脸上有点肉,身板还是瘦得不行。真不知道你吃那么多都去哪儿了。”   李美人抬头看姜洛。   赵婕妤也笑:“是呢,我若如李妹妹这般狂吃不胖,我也日日吃个不停。”   李美人道:“那,那妾就把这碗饭吃完啦?”   姜洛说:“嗯,吃吧。”   李美人这便抓紧时间埋头苦吃,免得早早停筷的姐姐们等她太久。   好在姐姐们也不急,边慢悠悠喝着清茶,边问姜洛这座城里有什么好玩的。   姜洛摇头:“我只沿着河岸走了两遭,别的哪都没去。”   穆贵妃闻言笑道:“夫人就等着妾几人下山来,大家好一起玩呢?”   姜洛说:“是啊,一个人哪有五个人在一起热闹。”   姜洛这话说得无心,穆贵妃却敏锐地听出点不太寻常的东西。   好像哪怕公子成天地陪着夫人,这又专门带夫人下山来过只有两个人的七夕,夫人竟也仍如以前那般,并不如何在意公子。   ——都说郎心似铁,怎么放在公子和夫人身上,就完全颠倒了?   穆贵妃想着,状似无意地问:“公子昨日就没带夫人到处逛逛吗?”   姜洛答:“光在书肆看书了。等看完出来,天都黑了,就也懒得到处逛。”   穆贵妃道:“书肆?”   这时薛昭仪开口:“夫人房里那些书就是在那家书肆买的吧。”   她们发问,姜洛便很顺手地给阆苑打广告:“对,那家书肆叫阆苑,卖的书种类很多,很全面,最主要的是还没别家书肆卖得贵,我买那么多,都没花多少银子。若是不想买,也能直接在书肆里看,看完放回去就好,不要钱。”   古代纸张珍贵,由许多纸张合并而成的书册就更是昂贵。   连些家境不错的都不见得府里能有多少藏书,更别提那些破落寒门,乃至是寻常百姓。往往哪家想要买书的话,须得节省许多日的花销,甚至连点肉汤都没法喝,方能攒够钱买上那么一本。而这也正是古代爱书惜书那么普遍的一大缘由。   同时也造成古代除了家中殷实的,能买得起书进得起学堂的实在少得可怜。更多的人别说看书了,根本是大字不识半个,到死也是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   所以可以预想得到,阆苑的无偿看书一旦推行开来,将会掀起怎样的动荡。   像薛昭仪进宫前可谓是京城大大小小许多家书肆的常客,又因为出身薛氏,还算见多识广,然而她何曾听说过无偿看书,当即便被勾起了极大的兴致,问了些更加细致的。   姜洛一一答了,薛昭仪听完说想去阆苑看看。   姜洛转头问:“你们呢?”   连离她们近的邻桌在旁听完后,都生出想要前往阆苑一观的想法,穆贵妃同样也想去见识见识:“妾也想去看看。”   赵婕妤亦然。   听到这里,邻桌终于出声,问阆苑在哪。   姜洛很爽快地答了,还友好地补充:“不过现下阆苑还未开张,只能在外面看看,里面是进不去的。”   邻桌一听,也不必追问,就知道这位年轻的夫人是有特殊门路才能在开张前就进到阆苑里买书,便拱手道谢,说那就等开张再去。   等李美人吃饱,姜洛带着佳丽们上楼略作休整,便出客栈,往阆苑去。   才进去,姜洛就觉得今日的阆苑比昨日要更干净些。至少地上的工具材料少了很多,架子上的书似乎也添了些,甚至靠墙的地方摆了更多的桌椅,方便人坐着看书。   一问迎上来的负责阆苑的那人,才知十五中元节过后,有个很好的黄道吉日,阆苑会在那天开张。   说起来也是因为皇家乃是普天之下最为尊贵的,因此不论在哪个地方,如何行事,都能享有最高层面的便利,否则想要开家新的书肆,哪能不到一个月就万事俱备只欠开张。   “开张那日,夫人可有空?”阆苑老板问道,“小的恳请夫人赏脸,届时能再来一趟。”   姜洛遗憾摇头。   开张日在十五之后,她那会儿应该正在万明宫里。以她对十五当天的互穿做的计划,等她穿回来后,不出意外要做很多安排,估计就懒得下山了。   尽管如此,姜洛还是表明开张那天,她会派人来贺。   老板也知道以她的身份,一旦回了山上,等闲不会轻易再来,也不多觉得遗憾,笑着说小的在此先谢过夫人恭贺。   眼见姜洛和老板相谈甚欢,佳丽们不打扰,只问她们也能买书看书,便各自在书架间逛了起来。   随后一个个捧着书去到桌边坐下,这就开始看了。   于是等姜洛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她们身上时,就见一个个都徜徉在文字的海洋中,无法自拔。   更甚者,也不知道书中内容是有多虐,还捏着手帕擦眼泪。   姜洛觉得这个下午怕是也要在阆苑里度过了。   遂也从昨日没见到的那些新书中挑出本骈文合集,准备陶冶一下情操。   果不其然,及至天色变暗,须得点灯了,佳丽们才前前后后地从书中抬起头来。她们有的把刚看完的书放回原位,有的留着,说写得太好,要买下带走重温。   看她们乐陶陶地掏银子,姜洛也不说这阆苑是容盛光让开的,就这么默许阆苑迎来第二桩生意。   她不说,老板就更不会说。   有幸看过昨日娘娘怂恿陛下掏银子的学三七那样面无表情,想娘娘不愧是娘娘,居然这么快就让陛下把花出去的钱给赚了回来。   从阆苑出来,佳丽们正讨论刚才看到的精彩片段,忽然有谁眼角余光瞄到什么,愕然道:“我没看错吧,那是秦惜含吗?”   循声望去,前方不远处的人潮中,单单一个侧脸都显得格外媚惑的少妇,可不正是秦惜含。   佳丽们顿时换了讨论的内容。   “咦,看她的打扮,她已经嫁人了啊?”   “她何时成的婚,怎么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是说之前惹了公子不快,被她爹送去庵里当姑子吗?”   “……”   姜洛也认出了秦惜含。   这次秦惜含和七夕夜见到时一样,也是身后跟着好几个丫鬟。   而除了丫鬟,和七夕夜不同的,是她身边多出位仅看背影,就教人觉得卓尔不群,应当是很年轻的公子。   这年轻公子手臂虚虚揽在正挑东西的秦惜含身侧,免得被来往行人撞到。   这姿势着实亲近,于是姜洛就知道了,她赶在容盛光之前,先见到了极有可能是前朝皇室遗孤的徐徽同。   可别说,那花农描述得非常准确,这徐徽同的背影可不就是气质卓然,见之难忘。   背影尚且如此,不知正面又会是如何让人难忘。   佳丽们犹在猜测秦惜含怎么就悄无声息地成了婚,姜洛把当夜秦惜含的解释简单一说,佳丽们立时又换了讨论内容,不约而同地表示很想看娶了秦惜含的徐姓勇士究竟是何等出众,以致于秦大将军竟一口就应下婚事。   毕竟秦惜含名声再差,也是秦大将军捧在掌心养了那么些年的嫡女。如若求娶他嫡女的是歪瓜裂枣,别说能让冰人上门了,秦大将军不定还要亲自找过去,把人揍得下不了床。   “看那背影,应该是个长相俊俏的。这种人怎么就能娶秦惜含?”   “只许咱们看不上秦惜含,就不许这徐公子看上她?”   “那这徐公子喜好还真挺奇怪的。”   “妾倒觉着他不像是寻常商人。他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   “行了,走,过去瞧瞧。”   “啊?真的要过去吗?妾可不想和秦惜含说话。”   “那就注意着别让秦惜含发现咱们不就行了。”   佳丽们说着,向姜洛请示了,便混入人潮之中,往仍在摊子前停留的秦惜含和徐徽同那边走。   也不知那摊子上卖的东西是有多好,秦惜含挑来挑去好一会儿,竟还是在挑。好似真的拿不准,秦惜含转头,对徐徽同说话,徐徽同侧过头来回应,正好叫佳丽们看了个正着。   姜洛自也看见了。   朗目疏眉的正脸一露,薛昭仪说的那种气质更明显,他真的一看就不是从商的。   甚至很有些像是出身名门望族,抑或是地位更高的皇室中人那种浸淫在骨子里的尊贵。   姜洛不由更加怀疑他其实是姓李。   因为不想和秦惜含说话,佳丽们对着露出正脸的徐徽同看了两眼,便在徐徽同有所察觉之前,转过身,由姜洛领着往酒楼去。   离得远了,方接着之前的继续讨论。   “这徐公子该不会是谁家不小心流落在外的血脉吧?”   “不知道,没看出他和谁长得像。”   “总归他从商应当是障眼法,他真实身份必然低不到哪儿去。”   “我适才还觉得秦惜含是低嫁,现在看来,等有朝一日那徐公子真正揭开身世,她哪是低嫁,说攀了高枝儿恐怕都不为过。”   三言两语间,尽管并不清楚徐徽同背后的那些事,但佳丽们还是得出了和姜洛相差无几的结论。   俗话说三人成虎,听了佳丽们的结论,姜洛也越发怀疑徐徽同其实是李徽同。   她正思索倘若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他会选择什么时候正式出手,就听又有佳丽愕然道:“今日这是吹的什么风,前头那是姜沁吧?怎么全在这座城里碰到了?”   姜洛一看,前方岸边,正以帕子掩面,双肩颤抖着,似乎正在哭的不是姜沁,还能是谁?   姜洛只好又把之前宋国公护送长公主过来时,顺带捎上了姜沁的事一说,佳丽们了然地点点头:“难怪……哎,夫人,姜沁看过来了。”   正如佳丽们所言,姜沁抬眸望向这边。   认出被簇拥着的正是她本该在万明宫里的嫡姐,也不知她怎么想的,含着泪水的双眼蓦地一亮。   姜洛暗道不妙。   然而没等姜洛扭头就走,姜沁已然绕过害她哭泣的人,往姜洛这边跑来。   也难为她边哭边跑还能维持住仪态。她柔柔弱弱又迅疾如风地跑到姜洛跟前,带着哭腔道:“我被人调戏了……姐姐替我做主!”   音落往姜洛怀里一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丝毫不知她嫡姐也正上气不接下气。   ——胸被撞得好痛。   ——还被喊姐姐。   姜洛觉得自己怕不是要折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零点前 第64章 习惯   姜洛很想一把掀翻埋她胸的姜沁, 最好是丢进河里,让姜沁清醒清醒。   奈何现下是在大街上,不是在宫里, 姜洛再想推开姜沁, 也只得忍痛咬牙, 道:“你先起来。”   许是从她这句话中听出她的心情不太美妙,姜沁哭声顿时一停。   继而抽噎几下,依言退出她怀抱。   姜洛的胸痛总算有所缓解。   她微微吐出口气, 暗暗告诉自己暂且不能甩姜沁脸子, 便耐着性子问:“谁调戏你?”她看了眼之前站在姜沁跟前, 此刻也还没走的人,隐约觉得有点眼熟,“他吗?”   姜沁委委屈屈地说是。   还很自觉地把被调戏的前后经过说出来:“我听母亲说姐姐这两日会下山来, 我想去拜见姐姐,但觉得姐姐应当不乐意见到我, 便在城中走来走去, 看能不能有缘碰到姐姐。   “方才我走累了, 想要找地方歇脚,正好碰到他。他见我是独身一人, 没带丫鬟, 就与我说话, 还哄我去他家……”   姜沁越说越委屈。   说到最后, 还转过头,狠狠瞪了眼那人。   姜洛听明白了,也看明白了。   敢情秦苒那天说的是真的,姜沁当真是下定决心,要找个好夫家嫁出去。   连秦苒都为了能让姜沁嫁出去, 特意摒除过去种种成见,把姜沁从京城带到这边,姜洛又岂能让姜沁亲事告吹?   便很不悦地又看向岸边,叫人去把那人请过来。   孰料宫女还未动身,那人就自发过来。   甫一过来,没等姜洛开口,那人就抖抖索索着躬身:“见过皇……不是,口误,口误。见过夫人。”   皇?   他是想说皇后吧。居然是认识她的吗?   姜洛细细看他。   她正觉得他越看越眼熟,就听穆贵妃惊讶道:“是你?”   姜洛说:“他是?”   穆贵妃道:“已经过去一个月,夫人怕是不记得了,那日咱们从山里出来,才进到镇子上,就被他给调戏了。”   音落,面前的人本就在垂着的脑袋垂得更低,恨不能低到地上,钻进去再教人看不到他。   姜洛终于记起来,原来是赵婕妤家那个二房的幺儿。   或许换个说法更为恰当,是那个曾被穆贵妃迷得带她们回家见他爹的纨绔。   “原来是你,”姜洛瞧着已然快要跪下去的纨绔,“还以为你有过上回的经历,不会再调戏人了,没想到还是本性难移。”   纨绔不敢说话。   但皇后主动发问,他哪敢不说,便声音发颤地回道,他确是长了记性,已许久没调戏人了。   姜洛说:“可我妹妹说你调戏她。”   纨绔道:“草民,不是,在下也没想过这偶然遇到的佳人,会是夫人您的妹妹啊。”   并且看样子,好像还是亲妹妹。   这会儿那位佳人没再哭了,他反倒是很想哭。   他这运气是有多差,因为之前的事,他被他爹关了足足一个月,好容易放出来透口气,他想着这边热闹,便坐车过来玩,结果好死不死的,居然调戏了皇后的妹妹……   天晓得他刚才认出佳人喊的姐姐是谁后,他都想跳河了。   假若他今日能保住这条小命,他绝对立马回家,让他爹先把他关上三个月再说。   “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在下这回,”纨绔硬着头皮道,“在下定当引以为戒,往后再不作调戏之举。”   姜洛道:“上回让你眼睛放亮些,你放亮了?”   纨绔道:“上回,上回……”   姜洛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今看来,你连半个君子都算不上。”没等纨绔回话,话音忽的一转,“你爹呢?”   纨绔双腿猛地一抖。   他根本是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皇后问他爹,多半是要让他爹把他领走,叫他爹好好教训他。   之前还不知道皇后是皇后呢,他都被他爹狠抽了一顿,路都走不稳。这要是让他爹知道,他又因为调戏的事惹上了皇后,那绝不是抽一顿就能解决得了的。   说不定……   说不定还要把他连同姨娘一并赶出家门,重新收养个儿子。   想到这里,纨绔双腿情不自禁地又抖了抖。   他大约是又要如上回那样吓尿,忍了又忍,终究是忍住了。但那张脸却忍成了猪肝色,难看又辛苦,唯唯诺诺道:“家父没来,他和家母留在了家中。”   “你姨娘呢?”   “姨娘也在家里,”纨绔不懂怎么连姨娘都问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姨娘被家父禁足,说是不到过年不许出来。”   “是吗。挺好。”   纨绔听着,更不懂了。   但他也不需要懂。   他只需要知道,皇后到现在都没说要怎么处置他,这到底是要饶过他,还是……   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即将遭受有史以来最为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怕惩处,纨绔脸上的猪肝色更浓了。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没有出错。   “从明日起,每天抄十遍《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其中那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抄上一百遍,抄好了给我送来,”面前的皇后淡淡道,“可有异议?”   “……没有。”   “记着不能找人代笔,每个字都要你自己写。”   “……记着了。”   “字迹不能潦草,若有一个字写错了,《心经》追加二十遍,‘色不异空’追加两百遍。”   “……是。”   看纨绔憋屈得不行,却半句话都不敢反驳,姜洛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行过礼,转身要走,却突然记起件比抄《心经》还要更重要的事,便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夫人,要抄多久啊?”   姜洛说:“不知道。”   纨绔:“……啊?”   纨绔傻了。   看他这傻不愣登的模样,姜洛也不说她再过五天就要走,只道:“反正你先抄着,若没钱买纸笔,我派人去把你爹请来给你买。”   纨绔抽抽嘴角,生怕他爹一来,她让他爹也跟着抄《心经》,再不敢问,扭头走了。   观其健步如飞的速度,怕是要赶紧回落脚的客栈取钱,去购置大量的笔墨纸砚,免得他爹真被请过来,届时别说是抄十遍《心经》,就是抄百遍千遍,恐怕也收不了场。   纨绔火急火燎地走远。   纨绔一走,姜洛对姜沁道:“给你做主了。”   姜沁早擦干净眼泪,闻言很是欢欣地道:“谢谢姐姐。”   姜洛说:“用过晚饭了吗?”   姜沁说没有。   姜洛说:“哦,那你回去用饭吧,我走了。”   以为嫡姐那么问,是要带自己去吃饭的姜沁:“……”   这下姜沁总算体会到刚才那调戏她的人被嫡姐拿抄《心经》来惩处,还刻意点名“色不异空”时,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但正如她先前所言,她知道嫡姐并不乐意见她,如今能替她做主教训登徒子,已然是发了莫大的善心。便咬咬嘴唇,欲言又止一番,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说,施个礼,离开了。   姜沁这一走,按捺许久的佳丽们总算开口。   “真是稀奇啊,昔日京城两大奇人,一个嫁作他人妇,一个也洗心革面,连调戏都拒不接受。这变化也太大了些。”   “可不是。妾方才还抬头看天,就怕天上什么时候下红雨了。”   “这般看来,过不了多久,姜沁就能定亲了?”   “宋国公就是为着她的亲事才把她带过来,”姜洛道,“等中秋回京,应该就能定下来。”   听到这话,佳丽们齐声道恭喜。   姜洛被逗笑。   她笑着摇摇头:“等姜沁真定下来,你们再恭喜也不迟。”   边说边重新抬脚,继续往酒楼走。   接下来没再碰到什么熟人。   由于坐的是酒楼的雅间,推开窗可以看到夜景,佳丽们声称下午光呆阆苑了,都没能好好看看这座城,央姜洛待会儿带她们夜游,她们也想沿着河岸走。   姜洛自是答应。   于是饭后沿岸漫步,除不太有眼色的蚊虫时不时地骚扰外,这趟夜游还算圆满。等姜洛带她们去吃小馄饨,喝绿豆汤,就更是圆满。   回到客栈,姜洛把酥糖分给她们,吃着糖再聊了会儿,便各自回房。   时间已近午夜,姜洛也很快在扶玉和弄月的服侍下安置。   按照以往,姜洛虽然做不到沾床即睡,但也能在一刻钟内就睡着。可这次她数绵羊,都数到快一千只了,居然也还是没能睡着。   她躺平睁眼,暗叹果然是养成了被容盛光搂着睡觉的习惯,这没了容盛光,她半点睡意都没有。   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就这么失眠到天亮?   她刚才可是跟佳丽们约好,明天带她们去其他街道,还有别的城镇游玩,不睡觉不行。   姜洛思来想去,良久把心一横,闭眼重新数绵羊。   一只容盛光,两只容盛光,三只容盛光……   数到也就五六十只吧,她不自知地往被子里一缩,睡熟了。   之后几夜,不论是在这家客栈,还是在别的城镇里的客栈,但凡姜洛睡不着,她就数容盛光,果然夜夜都没失眠。   她对此很是感怀,原来容盛光不仅是她怕冷时候的人形暖炉,他还是她的人形安眠药。   转眼就到了七月十四。   翻过纨绔送来的工工整整的《心经》,姜洛对他道可以了,明日不用再来了。   纨绔精神一震:“夫人要走了?”   姜洛没接话,只睨他一眼。   他登时收敛了过于喜形于色的神情,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我佛慈悲,大有经过这几日的抄经,他从内到外都被仔细熏陶了遍似的。   “我是要走了,但你也不能立马把这《心经》抛到脑后,”姜洛道,“若再让我听到你又调戏哪家姑娘,我会请你,还有你爹你娘,包括你姨娘,你家所有人,全去我那儿喝杯茶。”   纨绔闻言,膝盖一软,好险没直接跪到地上。   娘诶。   去皇宫喝茶——   这简直是要他的命!   纨绔连声道不敢不敢不敢,他这次是真的长记性了。   不仅如此,他还很严肃地当面立誓,若他往后余生再敢调戏任一姑娘,就叫他抄一辈子的《心经》。当然他大小老婆除外。   姜洛:……   姜洛头疼地让他赶紧滚。   纨绔麻溜带着他的《心经》滚了。   处置完纨绔,姜洛再往阆苑去了趟,又给阆苑送了点银子,方和佳丽们启程回万明宫。   这座城离万明宫实在太近,姜洛才剥了一小碟瓜子,就感到马车速度放慢。等扶玉给她收拾好瓜子仁儿,果然马车停住,她掀帘下车。   才落地,就见小喜公公迎上来,道娘娘回来了。   姜洛嗯了声:“陛下叫你来的?”   小喜公公应道:“陛下让奴婢给娘娘带话,娘娘回来后不必去畅心殿,先紧着歇一歇,待养好精神再去也不迟。”   转而也对佳丽们说诸位娘娘也是,不必去畅心殿给陛下请安。   尽管明知是沾了娘娘的光,但佳丽们还是挺高兴。   毕竟上午才爬了座山,下山后没怎么歇,吃过饭就赶紧坐车回来,是个人都累得慌,只想休息,不用去请安正好。   姜洛也累。   她本就想直接回望月居,容盛光这番安排正合她意。   这时小喜公公又道:“陛下还说,晚膳要和娘娘一块儿用。”   姜洛说:“本宫知道了。”   她扫了眼佳丽们的神情。   便如初初怂恿她去畅心殿伺候皇帝时一样,佳丽们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好像与皇帝共同用膳,乃至是侍寝这等对过去的她们而言,能唇枪舌剑争上好久的天大的恩宠,对如今的她们已经毫无吸引力。   她们俨然把皇帝当成了背景板。   果然,即便现实的发展已经完全偏离了宫斗文的原剧情,但有些情节,该发生的还是会在现实中发生,并非她有意引导,就能成功绕过去的。   好在她这个皇后至今也没成为工具人,否则她还得耗费脑细胞,考虑该如何以工具人的身份去引导。   姜洛心下思绪联翩。   回到望月居,她简单冲了遍凉,换了身衣服,抱着团团往躺椅上一仰,开始补眠。   上午爬的那座山的石阶造得太陡,她快累死了。   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   姜洛半瞌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撸团团。外头弄月进来,神秘兮兮地说打听到个了不得的大事。   姜洛懒懒道:“什么大事?”   “前几日陛下从山下回来,上早朝时斥责魏王,让魏王回京办事去了,”弄月喜滋滋道,“再也不用担心魏王对娘娘意图不轨啦。”   “……魏王?”   姜洛彻底睁开眼。   她人也坐直了,想容盛光这是记着她那天吹的枕头风呢。   果然尽管当时他没表态,实则他全记在心里,这不,一回来就发作,还在早朝的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发作,这明摆着是要落容奉好大的脸子。   可别说,她听着就觉得爽。   作为当事人的容盛光肯定更爽。   她很想从容盛光口中听到发作时的具体情况,便问:“陛下过来了吗?”   弄月说:“还没有,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   姜洛说:“那先去泡个温泉吧。”   她心想不泡久,泡个一刻钟就回来,差不多容盛光也从畅心殿过来了。   果然等她泡完回来,殿外已立着不少御前伺候的宫人。   才踏入殿内,好几日没听到的声音传来,细品好像带着点些微的埋怨之意:“去汤池怎么不叫上我?”   姜洛循声一看,说话人正抱着团团坐在她的躺椅上,那姿态,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姜洛顿时冒出个想法。   这算不算是……夫妻相?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到,晚安~   感谢宝宝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璇 11个;雎雎 6个;啵梨赞、落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羊兴兴 20瓶;清论松枝低 10瓶;我要好好上自习 8瓶;静静看文刷评 5瓶;呆桃啵啵奶茶~ 4瓶;梦想白成一道光 3瓶;可爱的小仙女 2瓶;乖·不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霸道   姜洛走过去。   见她回来, 前一瞬还老老实实让容景撸的团团立马小爪子一蹬,极其嚣张地把天子便服给蹬出好几道惨不忍睹的褶皱来。它相当灵活地蹦到地上,啪嗒啪嗒地扑向姜洛。   姜洛弯腰迎接它。   她身上犹带着温泉的水汽, 因汤池里撒了不少花瓣, 那水汽中便也残留着浅浅花香。团团被她抱起来后, 在她怀里拱来拱去,不安分得很,好像要让自己也染上这种香气。   却被姜洛拍了下小屁股, 又兜着掂了掂, 团团当即重新变得老实, 没再拱了。   它讨好地伸出舌头,要舔姜洛的手。   才舔两下,就有人揪住它后颈肉, 把它从姜洛怀里揪了出去。   团团的小圆尾巴顿时一耷拉。   “不准舔,”揪着团团的人把它拎到能对视的高度, 很严肃地对它说道, “你的主人从头到脚, 哪怕是一根手指,也都是我的, 你不可以染指。”   团团:“……”   姜洛:“……”   得。   实锤了, 他真的是醋缸成精。   考虑到他每次吃醋, 倒霉的都是她, 姜洛决定离他远一点。   她便没去到容景正坐着的躺椅边,而是转身随便捡了个凳子坐。然后接过宫女端来的酸梅汤,边喝边看醋缸跟狗讲道理。   也不知团团听没听懂,总之它很无辜地眨巴着圆眼睛,眨着眨着冲容景吐舌头。   容景很冷漠地说:“撒娇没用。”   团团不理, 兀自伸长舌头,要舔他的脸。   他便把团团往地上一丢,顺带还按住它的背,不让它往姜洛那边去,叫弄月把它抱走。   围观全程的弄月也是没想到娘娘就玩了那么几天而已,陛下便仿佛怨妇上身,实在让人难以直视。遂听到吩咐后顿了下,方上前弯腰,把正努力从陛下手掌下逃脱的团团抱起来,退出内殿。   及至把团团抱去窝里,用专门给它做的肉干把它哄高兴了,弄月才有空感叹,陛下居然能醋到这么个地步。   帝王的占有欲,真是霸道啊。   “记得以后陛下在的时候,克制着点儿,别老想着舔娘娘,”弄月点着团团湿润的鼻头,小声跟它嘀咕,“不然哪天真惹了圣怒,陛下连让娘娘抱你都不让了。”   团团不理会,咬肉干咬得认真。   这边团团和肉干较劲,那边再没了碍眼的家伙,容景从躺椅上起来,去到姜洛身边坐下。   姜洛也没非要坚持离他远点,坐着没动。她顺手把另一碗酸梅汤推给他,随口问:“容盛光,你几岁了啊,连狗的醋都吃。”   容景道:“三岁。”   姜洛:“……”   姜洛差点把刚喝的那口酸梅汤喷出去。   她很艰难地咽下了,随手把碗往案上一搁,歪头看他:“你再说一遍?”   容景便说:“二十三。”   姜洛哦了声:“团团才三个多月,换算成人类的年纪,也就四五岁,还是个小孩子。你一个大男人和它讲什么道理?它根本听不懂。”   岂料容景不答,只握住她手腕,问她刚才洗手没。   姜洛:“……”   行吧。   醋缸的脑回路总是与众不同的。   她很心平气和地去净手,回来坐下,容景握住她没了团团口水的手揉来捏去,总算从醋缸的人设中脱离出来,吩咐高公公传膳。   等膳食传来,高公公很有眼色地领着宫人们全退出去。   殿内再无外人,姜洛有心要和容景说她碰见了徐徽同的事,却听他先说道:“明日中元节。你那儿有什么特别的习俗吗?”   姜洛知道在大夏,中元节虽不及端午、中秋、春节这三大节日重要,但宫里也需和民间一样举行很隆重的祭祀,像她之前从宫门往望月居走的路上,她就听到隶属教坊的宫人在练习祭祀用的歌舞的动静。   她想了想说:“没有。最多回老家上坟,回不去的在路口烧点纸,没多少人真的过节。”   至少从她记事起到现在,顶多听她妈的话不熬夜早点睡,别的就没什么了。   “去年宫里过中元节,阿洛应该有经验吧?”姜洛说,“正好我没经验,我跟她交换,明日有什么事都让她来,也不用担心会出错。”   容景不置可否。   随即又问:“你明日回去后要做什么?”   姜洛说:“我要看一本书。”   容景说:“什么书?”   姜洛摇头不答,表明是秘密。   ——要是让容盛光知道他其实是一本书里的角色,他不定要想些什么。   虽然她也不认为这儿真就只是本书而已。   这明明是个很真实的世界。   正好提起阿洛,姜洛就也问了,上回她写的那封托他等阿洛回来,就交给阿洛的信还在不在。   容景说在。   还从袖中取出来给她看,姜洛这才知道他居然一直随身携带。   姜洛说:“如果明日阿洛给我回信,你记得帮我收好。”   待他应下,她把碰见了徐徽同的事说给他听。   容景听完问:“徐徽同没发现你们?”   姜洛说:“不知道,当时我们看过徐徽同的脸就往别的方向走,没谁特意回头看他。”   容景说:“徐徽同的真实身份若真是你想的那样,他应当有发现你们。”   或许,露出正脸让她们看,也是故意为之。   连秦氏都在利用完后被过河拆桥,丝毫不作隐瞒,他当然不会惧于区区露脸。   恐怕他心中还很自得,故意叫她们看他的脸,好让她们记住。这样待来日他再次出现在她们面前,将是大夏江山易主之时,身为大夏后妃的她们会比别的人更能让他满足。   容景想着,淡淡道:“假若他真的要光复前朝,怕是还没攻入京城,秦惜含就和她爹一起先被他给杀了。”   这下场听着很耳熟。   姜洛了然道:“狡兔死走狗烹?”   容景颔首:“若非如此,三七不会那么快就查到秦氏的头上。”   并且自从七夕夜由秦惜含口中得知了徐徽同的存在,越是往下查,秦氏被暴露出来的东西就越多。   多到不用等徐徽同主动暴露,他现在就能派人直接去抄了秦氏。   ——这分明是徐徽同已经借完秦氏的势,打算一脚踢开秦氏,免得日后被狮子大开口。   至于秦氏,这几日的早朝,看秦大将军那非常用力才能抑制住喜悦的样子,似乎只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博得个从龙之功,坐到更高的位置,丝毫不知即将大难临头。   古往今来,但凡想要当皇帝的,没有哪个是心慈手软之辈。   “明日我下山祭祀,是个动手的好时机,”容景又道,“徐徽同若不选在明日动手,就只能是下月的秋猎。”   举行秋猎的地方不在万明宫这儿,而是在更北边的皇家围场。   而秋猎过后,他要起驾回京。   在京城,徐徽同也能动手,但远远没有在这万明宫和围场来得方便。   姜洛想了想说:“如果我是徐徽同,我会选秋猎那天。围场那么大的地方,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埋伏,太适合行刺了。”不过还是道,“你明日要小心些。”   容景说:“嗯,我已经都安排下去,就看他明日可会动手。”   姜洛说行。   那徐徽同再明目张胆,手中势力能有皇帝的多?   他要真那么厉害,何须暗中筹备十年,早在先帝驾崩前,就趁着先帝病重,对朝廷掌握大不如前的时候,和先帝打起来了。   想到这里,姜洛稍微安心,容盛光应当不会出事。   容盛光不出事,穿回来的阿洛就更不会出事。同理可以得出,后宫佳丽们也是安全的。   再聊了会儿,晚膳用罢,两人先后沐浴,很快睡下。   容景其实不想这么早就睡。   他有意要和姜洛亲昵,补回前几日的孤枕难眠,却被姜洛拒绝。   姜洛推开他,义正辞严地道:“你丈母娘说,七月半鬼门开,亥时前必须睡,最晚也要赶在子时前。”她看了眼铜漏,“马上就要亥时了。”   大抵是被那句丈母娘搔到了痒处,容景应了声,很好说话的样子:“那你亲我一下。”   姜洛说:“亲给鬼看啊?”   容景说:“嗯,让他们知道你是有夫君的,不能染指。”   姜洛:“……”   怎么感觉他更黏人了。   便凑近碰了碰他唇,还没退开,就被他按住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直至姜洛怀疑他怕不是又要像那天一样,想试试春宫图,他才放过她,转而将她搂入怀中,说睡吧。   姜洛靠在他胸前。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她几乎是一下子就感受到了睡意。   赶在被睡意完全侵袭大脑前,她说:“盛光。”   “嗯?”   “我前面几夜没睡好。”   容景何等敏锐,道:“因为我不在?”   事关睡眠,这堪称人一生中花费时间最久的头等大事,姜洛也不矫情,很直截了当地嗯了声。   “……没事,现在我在了。”   容景亲吻她额头,很轻,也很温柔。   亲完才说他其实也没睡好。   “你不在,这万明宫里太安静了,”他轻声说道,“你一回来,即使没见到你,我也觉得心中欢喜。”   姜洛没答话。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好闭上眼,在他怀里调整个最舒服的姿势,很快睡着。   因为比平时睡得早,姜洛醒得也早。   难得她睁开眼,容景还没醒。她想坐起来,但容景手正揽在她腰上,她正思考该怎么以不惊动他的方式起床,就感到那手动了动,容景道:“醒了?”   听出他声音有些沙哑,姜洛下意识说:“你感冒了?”   “感冒?”   “哦,就是染了风寒。”   “……没有。”   不知为何,容景停顿了那么一下。   姜洛注意到了这点小细节。   帐内光线太暗,姜洛有心要掀帐子,看容景到底有没有感冒,才伸出手,就听他说:“等会儿。”   声音竟比刚才更沙哑。   姜洛说:“你不会真的感冒了吧?”   她伸长手臂,却是还没碰到帐子,就被容景捉住手,塞回了被子底下。   然后也是没等姜洛发问,他搂着她翻个身,她便从侧卧变成平躺,他则在她上方,单只手撑着,半压着她。昏暗中他眸色如墨,是深邃到极致的沉凝。   连同呼吸也变得很沉,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感受到之前已经感受过的那种一触即发,姜洛明白了,他是真的没感冒。   与此同时,她也想起来,七夕夜,他就是用这种沙哑的音色,跟她说别怕他。   所以这是昨晚没能实践春宫图,就改到现在吗?   这大清早的……   还在想着,身上的人已经低下头,吻住她,深刻又缠绵。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一口气写完再发,怕你们熬夜等,先来个一更 第66章 吻痕   这个吻让姜洛手指都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幸而容景知晓缓急轻重, 只停留在亲吻上,没做更多的。大约是得到了缓解,他停下, 望进她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的眼睛里:“你待会儿就去沐浴吗?”   “……嗯。”   连声音也变得湿漉漉的。   他似是笑了下, 亲亲她湿润的眼睫, 继续问:“你回去后,可会去见顾承与?”   “不见。”   “一整天都待在家里?”   “嗯。”   “只看书?”   “嗯。”   尽管如此,容景还是道:“我想留个印记。”他音色半是沙哑, 也半是低沉, 喉结微微滚动, 含着将露不露的欲,“好叫见到你的人都知道,你身边已经有人了。”   没等姜洛回应, 他已然拨开她耳边头发,开始在她颈侧留下所谓印记。   姜洛是很怕疼的。   因此容景的力道让她瞬间就倒吸凉气, 下意识要躲。   却被容景一手按住肩, 一手按在另外一边的颈侧, 极强势地桎梏住。她躲不了,就只能承受, 眉心皱出川字, 眼里的湿漉漉也将将要变成珠子掉出来。   她真是头一次知道, 原来种草莓这么疼。   刺痛感鲜明得很, 连绵不绝,仿佛永无止境。并且因为容景用的力气逐步增加,姜洛没忍住又倒吸口凉气,更想躲了。   不知过去多久,感到容景松口, 她抖着声问他:“好了?”   容景说好了。   他才从她身上起来,她已然捂着脖子下床,擎着灯去镜台那儿照镜子。   一照才知道难怪她那么疼,他吸出来的这个吻痕新鲜得要命,感觉轻轻碰上一碰,就能冒出血来。   ……幸好他牙齿不尖。   不然这留下的哪能是吻痕,得直接是俩血洞吧。   姜洛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确定只是皮肤发红,别的没什么大碍,她回头,容景正慢条斯理地起身。细看他神情有点餍足,更多的则是没得到真切满足的不爽。   生怕问错话,又被他按着吸个颜色更深的吻痕,姜洛小声抱怨道:“你可把我给疼死了。”   容景闻言走过来,微一弯腰,凑近她颈侧。姜洛被吓得立马捂住脖子,人也一下子蹦出半丈开外,离容景远远的。   容景失笑。   “过来,”他伸手,“我不动你,我只是看看。”   “真的?”   “真的。”   姜洛便磨磨蹭蹭地过来,手仍捂在脖子上。   容景抬手搭在她指尖。   他没有立即拨开她,而是等她放松了,才缓缓移开她手指。看那艳红如血,他重新弯腰凑近,对着轻吹了几下:“还疼吗?”   姜洛说没刚才疼。   他便又吹了吹,直吹得姜洛颈侧别的部位也要发红,他才直起身,让她去梳洗。   等姜洛把自己收拾完毕,和容景说了句晚上见,她正要去提前吩咐备好热水的浴室,就听背后容景喊她:“洛洛。”   姜洛回头。   “早点回来。”他说。   姜洛没接话,也没点头。   她只冲他摆摆手,便很潇洒地走了。   结合前面两次和阿洛互穿成功的种种因素,姜洛觉得除了水和固定的每月十五的时间外,或许还有个原因,那就是除了她和阿洛自己外,不能有另外的人在场。   上次之所以早晨没有互穿,就是因为阿洛碰了水,同一时刻她却没碰;然后下午她泡温泉时,阿洛没碰水,并且当时她身边还有容盛光在,两边没做到同步,才会在很晚的时候堪堪互穿成功吧。   这次她特意早起沐浴,现代那边的阿洛也会早起泡澡,不出意外,等睁开眼,她应该就能回到她的大别墅了。   姜洛想着,褪去身上所有衣物,很小心地下了池子。   然后伏在池边,闭眼静等。   可能是池水温度刚刚好,让她泡得太舒服,也可能是某种外界因素造成的,总之姜洛不知不觉间睡了一觉。   再醒,果然眼前不是望月居的大浴室,而是已经有一点点陌生的连接着主卧的卫生间。   姜洛呼出口气。   真的回来了。   掌握规律,下次再互穿就很轻松了。   浴缸是恒温的,水还没凉。姜洛随手洗了把脸,就从浴缸中起来,草草擦干身体穿好睡袍,准备回卧室。   开门时,她无意中瞥了眼镜子。   就是这一眼,她顿住。   之前在古代那边没留意,这在现代,哪怕是卫生间,里面的种种设施也全是高科技,很容易就能看出区别:分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人,但即使只是这么随意的一瞥,那眉眼间的神态,以及通身的气质,也都和穿书前有了极大的不同。   姜洛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去宫斗剧片场里演皇后都完全不在话下。   果然是被同化了啊。   姜洛收回目光,坐在书桌前,开始翻看手机。   因为已经产生不知道哪天互穿突然结束,阿洛会永远留在现代替代自己的想法,姜洛这次翻看手机没以前那么细致。她走马观花地大致浏览完各种通讯软件,省得突然有谁联系她,她却没法回应而露馅儿,最后点进备忘录,看阿洛近期计划。   “英语单词学习打卡”“必看书籍名单”“旅游攻略2”等,挺多,也挺丰富,可以看得出阿洛在现代越来越如鱼得水。   姜洛笑了下。   接着弯腰,取出那本锁起来的日记本。   和上次看到的一样,在她写的“第六十一日”后面,是阿洛的笔迹:“赶着零点回来真是差点心脏爆炸QAQ容我缓缓再来给洛洛写回信!”   于是这页没有阿洛的回信,下一页也没有,而是新的日记。   “第六十五日,携带日记旅游中~这里的日出和大夏的不一样,不过都很好看。”   “第七十日,旅途要结束啦,还想继续玩。”   “第八十日,终于见到了洛洛的爸爸emmm怎么说呢,这位姜先生给我感觉怪怪的,他真的是洛洛亲爸吗?”   “第九十日,满三个月,又是中元节,赶紧写完这篇早点睡,这样明天也能早点起来回大夏见亲爹亲娘——容盛光那么聪明,应该不会让爹送长公主去万明宫后,就立马回京吧?嘿嘿嘿三个月没见他们,我也有点想他们了。”   到这里,再往后翻,才是写给姜洛的回信。   阿洛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和学习速度一贯很快,因此这篇回信的开头她比照着姜洛的,写得很是有模有样。   “洛洛也展信佳!   “一月不见,咱俩的字真是越来越像了2333   “然后对不起虽然你被扒马已经够惨的了但我还是控制不住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有一说一,容盛光有时候确实很奇葩,反正我长这么大,我是从没见过有谁和他相似的……大概这就是他能当上皇帝的原因吧,毕竟万里挑一【x   “戴套什么的,捂脸,说这个太早啦,我才十八岁,还在上学,我是个宝宝!我到现在顶多就让顾承与牵牵手,别的半点可乘之机都不给他。   “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在山顶看日出那天,顾承与其实有想亲我,被我拒绝了。   “想不到吧我初吻还在哈哈哈!   “扯远了,扯回来,见爹娘啊,我想想,明天七月十五,娘很容易就能见到,倒是爹不太好见。哥哥就更不用提了,他下个月才回京。   “去年中元节,容盛光是带文武百官去道场祭祀,他明天应该也还是按照老规矩。我估摸着咱爹也在随行之列?我到时候见机行事,反正不管怎么样,容盛光肯定要给我开后门。   “说起来那天洛洛你给妈通了视频后,第二天妈也给我打视频了!她说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我情绪不太对,要回国来看我,我说了二十分钟才劝住她。害,咱妈也好敏锐,我当时还以为她已经发现咱俩是两个人了,吓死我_(:з」∠)_   “好了,絮絮叨叨写了大半页,就这么多吧!   “哦,还有点话要说,洛洛别嫌我话痨哈。   “首先就是洛洛不用担心我~我在这边没啥事,平时就学习学习学习,我也已经学会电脑打字了,有啥搞不懂的上网一搜就能懂。   “你在那边要小心啊,现在这个时间点,按照小说剧情,陈宝林应该已经重生了。你千万要提防她,你记得跟容盛光说,让他多派点人保护你,重生后的陈宝林动起手来简直是个疯批。   “My best wishes for you.——爱你的阿洛。”   看完回信,姜洛手指点在疯批那两个字上,沉吟了好一会儿。   她不意外阿洛也看了宫斗文。   她意外的是连从小就被作为皇后来培养,见惯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的阿洛,居然能给陈宝林这么高的评价?   并且值得一提的是,阿洛没写到秦惜含和徐徽同。   这是不是表明,宫斗文里七月发生的事件中,暂且没有徐徽同的身影?他果然没有选在今天对容盛光动手?   又或者,宫斗文里压根就没出现徐徽同?   互穿带来的蝴蝶效应……   姜洛没有多想,很快打开电脑。   点进浏览器里的网址收藏栏,找到当初看完阿洛病逝那段的内容后,就随手加了个收藏的宫斗文链接,姜洛准备接着那章继续往后看。   她还记得她之前怕同名的皇后太惨,导致代入感太强看不下去,就没敢直接买全本,而是五章五章地买。刚好病逝那部分卡在第五章 ,姜洛重温了下容奉当着容盛光的面,在阿洛梓宫前哭红了眼睛的那一幕,随即点击下一章,却没跳出订阅界面。   姜洛以为是阿洛买的。   她正要看新内容,却忽然注意到网页顶端的用户名称,是“阿洛洛洛”,而不是“洛洛洛洛”。   细看ID也不是她9开头的七位数,而是4开头的八位数。   答案很明显,这是阿洛自己注册的新号。   还真的是像回信上说的,短短三个月,学了不少东西,连看小说都知道在正版网站看。   姜洛想,等看完宫斗文写信,她得夸夸阿洛,这小脑袋瓜太机灵了。   虽然阿洛已经买了宫斗文全本,但姜洛还是退出阿洛的账号,登上她自己的。她把没买的买完,随手打赏了波,敲门声响起,管家上来送早餐。   早餐是吐司煎蛋和烤肠,搭配一小碗果蔬沙拉,以及一杯鲜牛奶,样式非常简单。   不过姜洛闻着这香味,却觉得有点恍如隔世。   除了煎蛋,其他的她真的是好久没吃过了。   她端起牛奶喝了口。   “小姐中午想吃什么?”管家问,“中餐还是西餐?”   姜洛说:“西餐吧。”   上次回来时间太紧,她什么都没吃。   这回时间充裕,她跟管家点了牛排和意面,叮嘱意面里要有很大块的龙虾肉。   然后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现在才早晨六点多。   “一会儿九点的时候,给我做份水果捞送上来,”姜洛说,“如果姜炽或者姜先生来电,不接,直接掐掉。”   管家应下,问:“如果是顾承与少爷呢?”   姜洛想起刚才翻过的聊天记录,阿洛有和顾承与说她今天有很重要的事做,别打扰她,就说:“他今天不会往家里打电话。”   也不知道管家联想到什么,笑着点点头,很快出去。   姜洛边吃早餐,边开始看宫斗文。   尽管她只需要看后面三分之二的部分,然而她还是看到了晚上。   她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   就如同她之前猜测的,这本群像文其实是有女主的。   女主正是陈宝林。   简要来说就是,第一世的陈宝林凭借着她谨小慎微的性子,以及一点好运气,稀里糊涂地坐上德妃的位置。奈何陈家手段触怒皇帝,皇帝很干脆地一条白绫赐死了陈宝林。   陈宝林死后,第二世,她穿去现代。因为现代比古代开放得多,她观察了一阵子,渐渐放开来,学皇帝那样左拥右抱,当海王当得特别快活。   之后的某天,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第一世。   想起被赐死的那一幕,陈宝林实在不敢招惹皇帝,就打算韬光养晦。然而她早已习惯男欢女爱,没多久就本相毕露,借着皇帝不管她的便利来勾搭外男,继续当海王。   只是身为后妃,皇帝的女人,海王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当的?更何况后宫里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在有意无意地盯着她。   为了能更好地享受,她便在男人们的帮助下,让穆贵妃被终生禁足,薛昭仪被打入冷宫,赵婕妤也身中剧毒,李美人则像第一世的她一样,被赐白绫自缢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不过因为这章我写到了现在,下午可能会补觉,所以应该是夜里更   然后通宵途中激情开了个新预收,渣男追妻火葬场最后不仅没追到,还死在女主手里的那种,有人想看嘛?   悄悄放下链接,,APP党点进作者专栏就能看到~ 第67章 下场   能威胁到陈宝林的后妃们全被折腾得翻不起浪花, 后宫冷冷清清,陈宝林一人独大,本就不爱来后宫的皇帝便更不愿来后宫。   皇帝不理自己, 陈宝林勾搭男人勾搭得更起劲。   男人们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三番两次地提出要她假死出宫, 陈宝林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开玩笑,她现在之所以能脚踏几条船不翻车, 完全是因为她还顶着后妃的名头, 他们顾忌皇帝, 才没对她强取豪夺。   她如果不是后妃,一个女人,又无权无势, 他们岂不是想把她怎么样就把她怎么样?   直到有天,陈宝林遇到了她的灵魂伴侣, 因身负家国仇恨而隐姓埋名的徐徽同。   终于看到“徐徽同”三字, 一直提着心的姜洛陡然松口气。   看来她和容盛光猜测的方向没出错, 徐徽同就是前朝那位本该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的李姓皇长孙。   同理,也因为徐徽同首次出场是在很久之后, 阿洛才没在回信里提到他。   姜洛记下这个出场的时间, 继续看下去。   遇到徐徽同后, 陈宝林与他抵死缠绵数夜, 总算决定要离开皇宫,跟着徐徽同去打天下。   当然,她没和她的男人们说拜拜。   三世经历,足以让她清楚地知道别看徐徽同嘴上说着等他夺回江山,登基为帝, 就封她为后,实则以他眼都不眨地就能杀掉身为他元配,几乎是把整个秦氏都为他驱使的秦惜含,她就知道他和她是一类人。   都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为了一己私欲而不择手段,连心都是黑色的人。   可正因他们两个这么像,她宁愿跟他走,也不想被那些男人像个货物一样争来争去。   然而离开的前一晚,陈宝林的计划被人给捅了出去。   于是除已经死去的李美人外,赵婕妤扛着刀劈开凝云殿的大门,和穆贵妃、薛昭仪一同杀到陈宝林面前。   明明身中剧毒,再活不了几天,还因为动气而不停吐血,偏赵婕妤不以为意,只把刀横在陈宝林脖子前,血气一身、杀意十足地问她还没得到报应,这是要去哪儿。   陈宝林哪敢说话。   徐徽同和男人们再宠爱陈宝林,也顶多把她凝云殿里伺候的宫女换成他们府里的丫鬟,太监则没换,生怕本来是奉命保护她,却被她勾到床上,让她的海洋再度扩张。   因此,被赵婕妤以刀威胁,陈宝林根本无法反抗。   这时候,皇帝赶来了。   按理来说,被戴了不知道多少顶绿帽,皇帝该龙颜大怒,不说赐死陈宝林,少说也得把她打入冷宫。   然而事实却是皇帝居然忍下了。   他勒令赵婕妤三人回各自的寝宫去,他则留在凝云殿,要陈宝林侍寝。   看到这里的姜洛:……   恕她直言,这剧情是崩了吧?   姜洛立马把鼠标往下一拉,果不其然,评论区全在说写崩了。   不过也有看过后面内容回来评论,以及二刷三刷重温的,留评说其实没写崩,前面有埋伏笔,继续看下去就知道。   由于前面有很多篇幅都是描写陈宝林和男人们卿卿我我,对话不是男人想哄陈宝林出宫,就是陈宝林反过来哄男人,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姜洛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还真没注意到哪埋了伏笔。   她只好点击下一章,看这段剧情要怎么圆。   然后就明白了,难怪皇帝能忍,原来皇帝早知道陈宝林背着他勾搭外男。   不仅如此,他自己也是被勾搭的人之一。   大致来说就是有次陈宝林趁夜私会,因为月黑风高,加上没点灯,她不知道自己要等的人其实没来,来的是皇帝。   这一夜让皇帝对她改观,同时也食髓知味,后面在不被她发觉认错人的情况下,与她私会数次,彻底被她征服,原本清心寡欲的人一颗心就此落在她身上。   所以在得知后妃们对陈宝林群起而攻之,皇帝才会这么迅速地赶到,一方面保护陈宝林不受伤害,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她走。   姜洛:……   真的难以想象,坐在九五之位上的人,居然有朝一日也会“跪在地上”“红着眼睛”“苦苦哀求”,然后“泪流满面”“心如刀绞”“黯然神伤”。   这怕不是被海王光环给影响得降了智吧?   皇帝艹痴情人设没问题,可艹到这个份上,能忍?   他眼是有多瞎啊。   姜洛告诉自己要淡定,宫斗文里的皇帝就只是皇帝,和现实中的容盛光并非同一个人。   说服完自己,姜洛深吸一口气,皱着眉继续看。   有句话说得妙,叫有人抢的才是好东西。皇帝亲自出面,不管是徐徽同还是男人们,原先可能都只是馋陈宝林的身子,眼下却个个都上了心,惟恐陈宝林抛弃他们,投入皇帝怀抱。   事到如今,他们都已经很清楚了,陈宝林就是个没有心的女人,她对他们没有半点感情可言。   再后面就没什么太过复杂的剧情,大部分在讲皇帝和徐徽同半是为了江山、半是为了美人地打来打去,小部分写别的男人也为着陈宝林各自争来争去。   而身为争斗中心的陈宝林则舒舒服服地窝在后宫里,仗着他们都在忙,没人管她,勾搭了更多新男人。   并且由于赵婕妤已毒发身亡,宫里只剩手无缚鸡之力的穆贵妃和薛昭仪,陈宝林便把这两人视为自己的宠物,想起来了就叫出来逗逗趣,看她们无能狂怒,她笑着,乐着,转头和新欢滚在一起,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大结局,烽烟乱世,陈宝林成了史上最著名的祸国妖妃。   至于曾压她一头的贵妃与昭仪,则早早就被不知道她哪个男人给害死,草席子一卷,连皇陵都没能进,直接扔去了乱葬岗。   看完最后一段,姜洛闭眼,沉思很久。   直到管家上来敲门,说晚餐做好了,请小姐下来用餐,她才睁开眼,冷静地想如果现实中的陈宝林真的做出原剧情里的举动,不用等容盛光赐白绫,她自己就先下手为强,把这个祸害给扼杀在摇篮里。   待会儿吃完饭泡澡回去,得跟容盛光好好说说。   姜洛关掉电脑,揉太阳穴好一会儿,才从那糟心的剧情中缓过来,下楼吃饭。   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向来具有能治愈人心的神奇能力。姜洛卷起意面,慢吞吞地嚼着她要求的大块龙虾肉,再喝口奶油玉米浓汤,总算恢复了真正的冷静。   “小姐今天心情不太好,”管家给她端来餐后甜点,一小杯鲜果冰淇淋奶昔,“吃点甜食,放松一下。”   姜洛说:“嗯?有这么明显?”   管家说:“小姐从早晨开始就坐得很直,现在上半身也还是有点直。”平常都是能靠就靠,能倚就倚,哪会这样。   又说除非是碰到姜炽,小姐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   姜洛听完,低头看了下自己。   确实,腰板挺得很直,两肩也往后打开,跟小时候刚学礼仪那会儿,被她妈拿着板子盯着似的。   看来宫斗文原剧情给她造成的影响,比她自以为的还要更加深刻。   “是心情不太好,有件事比我想象中的要麻烦,”姜洛喝着奶昔,挺直的腰板慢慢放松,再往后靠上椅背,“不过已经在想解决方案,等想好了,就没事了。”   管家说:“需要我来为小姐分忧吗?”   姜洛说:“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管家说:“如果有需要,请小姐务必吩咐,我永远是站在您这边的。”   姜洛笑了笑,说好。   她捧着奶昔上楼。   重新打开日记本,姜洛边喝奶昔边给阿洛写回信。   她想写现实中的发展完全偏离原剧情,陈宝林正在被容盛光的人盯着,目前还没搞事;又想写徐徽同提前现身,还拿她试探容盛光,如果今天祭祀没动手,那估计就是下月秋猎了。   但考虑到阿洛穿回大夏那边,容盛光应该会选择性地把一些事主动告知阿洛,并且她还有给阿洛留有关陈宝林重生的信,姜洛转了转钢笔,没写这些废话,只写谢谢阿洛关心,她会多加注意,等下次互穿,她还会托容盛光传信。   除此之外,她还写:“我之前看完皇后病逝的部分就穿书了,今天终于有空把后面的看完,无语子,我简直要气到原地去世。   “我的佳丽们明明那么可爱!结果下场一个比一个惨!啊啊啊啊啊气死我,我看的时候好想冲进书里手撕陈宝林,不就对她的动静稍微关注了点,又没发现她出轨,更没向皇帝告状,她凭什么要把佳丽们害死啊?有被害妄想症就应该去看病,她这样吃枣药丸!   “难怪当初有人因为重名,非要跟我安利这篇小说的时候,说毁誉参半,争议很大,让我看的时候别太真情实感。我之前还没明白,现在懂了,一个神经病当主角,没争议才怪。   “我发誓,从今天开始,一定要好好保护佳丽们!都是我的小乖乖,一个也不能少!   “阿洛你给我见证,我就把话撂这儿了,陈宝林招惹我,没什么,她如果敢招惹佳丽们,我非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不就是宫斗,谁怕谁啊,我能是吃素的吗?   “真逼急了,我也不用等她出手,我先咸鱼突刺把她给摁死再说。   “呼,发泄完毕。   “看了眼上面,很好,没有骂脏话,我情绪管理能力越来越深厚了嘻嘻。   “赶着回去抱抱我的小乖乖们,就到这里,不多写啦,临走前亲阿洛一口(づ ̄3 ̄)づ   “My best wishes for you.——同样爱你的洛洛。”   写完最后一笔,姜洛抬起头,转了转脖子,再抻了抻手掌。   不就是穿越又重生吗?   她也是穿越,她还是穿书,如今又掌握了全部的原剧情,看往后谁能斗得过谁。   想通了的姜洛把日记本锁回抽屉柜里,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卫生间。   闭眼睁眼,她从池子里爬上来,也不及擦身上的水,随便拿条浴巾一裹,就光着脚跑向浴室门口。   还没掀开帘子,就看到容盛光果然正在外面等着。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容景未及转身,姜洛已经冲出帘子,自后一把抱住他。   容景顿了下,方才回头。   姜洛的额头正抵着他肩背,这样的姿势,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好按在她圈住他腰的手上,很温和地问:“怎么了?”   姜洛闷着没回话。   没什么。   就是心情不太美丽,想从你这里汲取一点点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熬夜了,明天下午见,晚安啦 第68章 微光   最后容景带着姜洛重新回到浴室。   他让她坐下, 拿来干的巾子给她擦水。擦拭间碰到她脚背,有点凉,顺着摸到足心, 也是凉的, 便打横把她去池边, 浸在热水里泡了泡。随后取来干净的鞋袜,亲手给她穿上。   “用过饭了吗?”他做完这些问,“我让人做点宵夜?”   姜洛说吃过了。   她身上还围着浴巾, 头发散乱着披在胸前肩后, 有不少被打湿, 犹在往下滴水,显得凌乱又狼狈。容景便换了条巾子给她擦头发,不疾不徐地说话, 慢慢抚平她情绪。   他先道:“今日祭祀很顺利,徐徽同没有出手。”   又道:“阿洛在万明宫里也很顺利。她上午见了她娘, 下午托我见了宋国公, 没谁发现她和你是两个人。她还给她哥写了信, 草稿在我这儿,待会儿拿给你看。她给你也写了回信。”   “她有提起陈宝林, 让我对陈宝林多加留意, 保护好你。”   “陈宝林今日也没什么动静。”   “……”   零零散散地说了许多, 看姜洛坐姿脱离端正, 慢慢恢复一贯的懒散,知道她这是心情好转了,容景放下巾子,换了梳子,把她头发梳透了, 让她去换寝衣。   之后带她离开浴室,在内殿榻边坐下。   容景先拿来阿洛写给姜沉的家书。   和上次端午时秦苒让姜洛写的那封一样,这封也以阿洛的问候为开头,后面接秦苒的嘘寒问暖,以及姜序言简意赅的一句“诸事平安”,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接着容景从袖中取出阿洛的回信。   和之前一样,这回信也是用火星文写的。   回信很长,将近十页纸。前两张总结成一句话,就是阿洛没想到现实发展居然和小说剧情不一样。   剧情里的陈宝林在重生回来后,只按捺了十天左右,就开始出轨。   然而这现实中都快过去一个月了,陈宝林仍然安安分分的,除了每天让人去取冰,别的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并且三七的手下很谨慎,不仅把得了陈宝林吩咐去取冰的宫人的身家背景、祖上八代、结交之人等查了个一清二楚,连同取来的冰,以及盛冰用的盆和桶,更是在把宫人半路引走后,直接换了一模一样的新的,没叫回来的宫人觉出任何不妥。   至于被替换下来的,冰块被挨个敲碎检查,防止里头塞了什么字条;盆和桶也全部拆卸开来仔细查看摸索,甚至用开水烫过,用火炙烤,防止写有什么暗字,刻有什么暗号。   除此之外,陈宝林的寝殿更是安排了好几拨人昼夜轮流交替,包括陈宝林沐浴更衣,都有专门的女手下盯着,确保连只苍蝇都近不了陈宝林的身。   对此,阿洛用了大红加粗的感叹号来表示震惊。   如果在这种紧密程度的盯梢和盘查下,陈宝林还能出轨成功,那她真要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然海王不是一般人能当得起的。   回信的后面几张,则是阿洛说她虽然有和容盛光提到陈宝林,但她没提小说。   “你应该也没和容盛光说吧?”火星文翻译过来是这样的,“我有特意找那种小说、游戏、网络里的角色觉醒,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个虚拟人物的书来看,看的时候心情挺复杂,原来虚拟和真实之间的差距这么大的啊?   “我也是小说里的角色,而且按照那小说写的,我还是块好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然后等不需要我了,我就被莫名其妙染了重病领了盒饭——可我觉得这不是我。   “毕竟就算在和洛洛你互穿之前,我也从来都不是个工具人啊?容盛光尊重我,贵妃她们也敬重我,我会哭会笑有喜有怒,除了日常犯懒,我可每天都兢兢业业地当着我的皇后,哪里是个工具人?工具人能有我这么尽职尽责吗?   “于是我就明白了,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然后我也就想明白了,小说剧情只能当参考资料,现实中真发生了什么,剧情是起不到任何帮助作用的。   “所以辛苦洛洛啦,前有陈宝林,后有徐徽同,好像容奉时不时还要插一脚……不虚!你可是皇后!全天下除了容盛光就你最牛逼,你想对付谁,难道有人敢跟你作对?直接一道懿旨下去,多的是人供你差遣!哦,如果容奉又烦你,直接揍他,不用给我留面子,我对他就像是你对姜炽,他们这种傻逼就是五行缺揍=皿=   “话说回来,真的别让容盛光知道小说的事。他城府深,如果让他知道他是小说里的角色,还是个没啥用的背景板,他指不定要怎么想。   “所以小说这个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容盛光好好当他的皇帝就够了,其他的事咱俩来。   “有谁规定一条咸鱼翻身仍然是咸鱼,两条咸鱼翻身,就不能进化成超级咸鱼?   “咸鱼崛起吧!Fighting!!!”   看着最后那个英文,姜洛沉默片刻,笑了。   果然她和阿洛是不同世界里的同一个人。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刚才互穿完毕,她第一时间就想到要找容盛光,估计阿洛也第一时间就找顾承与?   自己永远是最和自己默契的。   姜洛再看了遍那个fighting,就把信纸收拢叠好,和阿洛写给她的第一份火星文字条放在了一起。   见姜洛没有要研墨执笔的意思,容景道:“你不写回信?”   姜洛说:“等下个月再写。”   容景懂了。   她是担心在下次和阿洛交换前的一个月里,又经历什么过于神奇和重要的事。   “阿洛有跟你说徐徽同其实就是李徽同吗?”姜洛问。   容景说:“没有。她只让我小心徐徽同。”   姜洛说:“那现在你知道了。”   她不说她是凭借什么确定的,容景也不问,只颔首:“那我日后不必再压着,可以放开手去做了。”   姜洛说:“你把握好度,小心他狗急跳墙。”   容景嗯了声:“我自有安排。”   他做事向来谨慎,姜洛也不过多叮嘱,打个哈欠说困了。   遂吹了灯,容景才躺下,姜洛就自发钻进他怀里,还很主动地把他手按在自己腰上。最后她像他平常对她那样捏着容景下巴,重重亲了他一口。   “难得我这么脆弱,我允许你好好安慰我,”她这么说道,“不过仅限于脖子以上,脖子以下的不可以。”   容景道:“脖子呢?”   姜洛说:“你早晨吸出来的还在呢。”   阿洛可是在日记里写了,她跟顾承与还在发乎情止乎礼的阶段,更别提草莓印这种,姜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昨天的阿洛脖子上一定干干净净。   要不是她今天在家一直散着头发,估计管家还得问她夜里又没出去,怎么就多出个草莓印。   总不能她天赋异禀,能把脑袋摘下来,自己给自己吸的?   “单纯一点,”姜洛意有所指,“像以前那样盖被子纯聊天就挺好。”   容景说:“你刚才亲我已经很不单纯了。”   姜洛说:“那是我脆弱……你通融一下呗?”   她手从他下巴转移到他领口,轻轻地握紧了,一副依赖的模样。望着他的眼睛也眨啊眨,明眸皓齿,活像正在对主人撒娇的小甜猫。   毫无疑问,小甜猫难得一见的撒娇,主人是根本抵抗不了的。   便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眼睛,开始亲她。   可以很明显地感到她没有闭眼,睫毛贴着他手掌或快或慢地扫来扫去,有点痒。   渐渐的,那痒意传到心里,容景忍不住加重力道,令她直往后躲。   但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如何能躲。直到手掌除了那痒意外,不知何时多出点水意,他正要放轻,就听她像是受不了了,发出一道若非他耳力好,恐怕根本听不见的极轻的哼声。   他一下子就停住。   “嘴巴好酸,”姜洛趁机控诉道,“不亲了,我要睡觉。”   “……睡吧。”   他松开手。   果然她眼里含着水,即便是在这夜里,也好似闪着微微的光。   等她闭上眼,挨着他胸膛睡着了,容景才抬起手,隔空描摹着她脖子上的印记。   这只小甜猫真的太甜了。他想。   ……   和七夕一样,中元节也是要放三天节假的。   于是十分罕见的,佳丽们在来望月居给皇后请安时,见到了和娘娘一同出来的陛下。   老早就知道陛下近来很是宠爱娘娘,像同出同进什么的更是常见,佳丽们谁都没有惊讶,很平常心地给陛下和娘娘见礼。   待得陛下让她们平身,才抬起头,就见娘娘推着陛下,赶他去畅心殿。   娘娘振振有词:“早朝虽放假,奏章不放假。时间不等人,奏章在等你。快去批你的奏章去。”   这俨然是嫌后宫姐妹们说话,他一个大男人在这儿碍事了。   佳丽们:“……”   不愧是娘娘。   而陛下也不生气,含笑捏了下娘娘的手,便带着高公公出了望月居。   陛下一走,娘娘没像往常那样落座,而是走过来,从当先的穆贵妃开始,到后头的李美人,把佳丽们给挨个细细打量了遍。   穆贵妃茫然道:“娘娘?”   岂料娘娘不答话,就这么看了她们很久。   佳丽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摸不着头脑。   最终娘娘停在老是斜眼去瞄案上小食的李美人面前,很温柔地戳李美人的酒窝,声音也是温柔的。   她说:“不论日后发生什么……本宫都会保护好你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还没过七点,勉强算是下午更了【强行挽尊   二更还是零点前   不过我咋感觉我可能日不到万……挠头 第69章 酒窝   像穆贵妃不明白姜洛的意思, 李美人就更不明白。   她乖巧地被戳着酒窝,嘴里也很乖巧地问:“娘娘,发生什么事啦?”   姜洛说:“没什么。”   再戳了戳李美人的小酒窝, 姜洛回身, 挨个把赵婕妤、薛昭仪、穆贵妃的脸全戳了遍。   戳得佳丽们比刚才还要更加茫然, 娘娘这是什么时候培养出来的新爱好,戳李美人的已经不能得到满足,所以连她们这些没酒窝的也要戳一戳?   好在姜洛戳完就收手, 没再做别的奇怪举动。   全部落座后, 姜洛说起下月的围场秋猎。   “方才本宫和陛下商量, 此次秋猎恐会出事,就不带你们去了,”姜洛道, “届时本宫与陛下前往围场,你们启程回京, 能避则避。”   佳丽们听了, 道:“娘娘不一同回京?”   姜洛摇头:“还记得上回去后山, 那头突然出现的狼吗?那是其背后之人做的一次试探。”她也没守口如瓶,适当地透露出一些给佳丽们, “昨日陛下去道场祭祀, 那背后之人没动手。本宫与陛下一致认为, 那人应当是想要在秋猎时出手。”   道场与围场, 别看只差了那么一个字,实则两者之间的区别大得很。   像前者占地小,能容纳皇帝和随行的文武百官等人即可,后者则是前者的无数倍。且前者因为是由皇家举行的祭祀,平民百姓只得远远围观, 不得靠近,这种情况下,徐徽同想要动手,难度很大。   换成围场,就很简单了。   作为专供皇帝率领臣子们打猎的场地,围场可囊括平原、丘陵、山地等多种复杂地形,如森林、草地、河流、湖泊等更是随处可见。   姜洛之前问过容景,换算过后得出大夏的围场占地少说也有一万平方千米。   一万是什么概念?   现代世界那边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首都那么大。   这样大的地方,饶是出动全部的御林军,都不见得能把所有边边角角摸个透彻。如此,想要在围场内设陷阱、做埋伏、搞刺杀,只要准备时谨慎些,就不会被人发现。   “届时陛下率文武百官打猎,他们的妻女皆留在营地,必须有人坐镇。”   姜洛又说:“若本宫不在,一旦营地出事,没人能镇得住场子。”   佳丽们不是蠢人,稍微想想就明白娘娘言之有理。   大臣的妻子,即便身负一品诰命,也不见得能在那等危急情况下使唤得动留守在营地的御林军。更别提安抚人心、保护众人、守好营地等,还真只有娘娘能做得到。   像穆贵妃几个是连刀都提不动的真真切切的弱女子,想清楚后便不再多言。   娘娘都已经和陛下商量过了,她们老实听从吩咐便好。   唯一习过武的赵婕妤则出声道:“妾不回去。”她起身请命,不论神情还是语气,皆斩钉截铁,“妾保护娘娘。”   不得不说,她这话让姜洛心里很是熨帖。   “婕妤好意,本宫心领了,”姜洛笑着道,“不过留下来的人越少越好。你到时和贵妃一起走,贵妃她们不会功夫,若回京路上出了事,还得由你来护着她们。”   赵婕妤还要再说,姜洛已然摆手,让她坐下。   她只好落座。   这时穆贵妃想起个人,问:“陈宝林呢?到时也一起回京吗?”   姜洛说:“她跟你们一起。”   穆贵妃道:“陛下还没解她的禁令啊?”   姜洛道:“没有。”顿了下,“切记要多留意陈宝林。”   她说得隐晦,毕竟陈宝林到现在都没搞事,她无法断定陈宝林会不会继续这么安分下去。   不知佳丽们有没有听懂姜洛的告诫,总之全点头应是。   随后再围绕着提前回京聊了两句,姜洛起身,说趁今日天不热,到处走走。   这一走就走到陈宝林的寝殿。   明明守在殿外的太监都远远地望见皇后,忙不迭地跪下,还有人要通知殿里的主子,姜洛却没过去。她站在树荫下,微微眯着眼,对着那寝殿大门看了数息,便转过身,往别的方向走。   佳丽们跟上。   其中穆贵妃和薛昭仪以眼神交流一番,很快达成陈宝林必然又暗中折腾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不然娘娘不会这样的认知。   两人不动声色地加深心中对陈宝林的戒备,随即便以已经入秋,过几日就要到白露,宠物开始换毛为话题,好把娘娘的心神给从陈宝林身上转移开来。   “妾的白雪儿掉毛厉害,每日一梳,都大把大把地往下掉,”薛昭仪问姜洛,“团团可也掉这么厉害?”   果然,说起掉毛,姜洛立即道:“厉害。随便薅一把,满手都是毛。”   尤其团团还喜欢扒着腿让抱,每次抱完,不止是她,容盛光的衣服也会沾好多狗毛,难挑得很。   据弄月跟小喜公公打听的,负责浣洗陛下衣物的宫女们为此竞选了个耐性好,眼神也好的,专门挑陛下衣服上沾到的狗毛,挑干净了再拿去洗。   姜洛:……   这时候,就需要祭出吸毛神器了。   不过古代没有胶带,做成膏药的那种粘度又过大,想要达到能够吸毛,而不会伤到布料的程度,接了制作吸毛神器的工匠老早就表明得多试验试验,才能做出最好用的。   姜洛原本还不急,眼下听到佳丽们说起,她想回头得派人去催催。   除了银霜儿和肥猫还没满三个月,别的猫猫狗狗都已经到了换毛期。佳丽们说明明前一刻才梳过毛,后一刻就又遍地都是,扫都扫不干净;有时吃着饭,都能吃到根毛,实在难以想象就那么丁点儿大的小猫小狗,居然能掉那么多毛还不秃。   “妾一到换季就容易掉头发,好羡慕它们,怎样掉都不秃。哪像妾,头发少得可怜。”   “妾也头发少。”   “妾亦然。”   佳丽们很自然而然地换了话题,开始讨论如何护养头发。   姜洛听着,仔细观察她们的发量。   ……明明都很浓密啊?   放在理发店里,都能得到Tony老师的一句要不要打薄的赞美。   她们的发际线也很正常,没谁顶着个锃亮的大脑门。   这能叫头发少?   不是很懂。   姜洛懒得不懂装懂,索性直接闭嘴,不加入聊天。   而谈了会儿护养头发,佳丽们话题又换了,变成护肤和美白。还问姜洛,娘娘脸颊白里透红,可是有什么保养秘法。   姜洛想了想说:“犯懒算吗?”   佳丽们:“……”   佳丽们哪敢说不算。   当即个个表示此等秘法堪称上佳,难怪娘娘的气色一直都这么好,原来是靠这个。   还个个表示学到了学到了,她们从今天起就开始犯懒。只要能懒到娘娘的十之一二,她们就也都满足了。   姜洛:“……”   这绞尽脑汁也要尬吹彩虹屁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当年的她觉得杀马特很酷,抓耳挠腮地想要说服她妈让她去加入葬爱家族的模样。   边聊边走,待得有些热了,她们在一处养着锦鲤的池边歇息。   这时她们已经聊到山下的阆苑。   中元节一过,再过两日便是阆苑开张之日。得知娘娘会派人恭贺,佳丽们也提出要一同恭贺。   “昭仪妹妹字画双绝,不若紧着这两日画幅画,提首词。至于本宫,就送个牌匾吧。”   “那妾请尊玉佛送过去?”   “可。”   于是很快,大夏第一家阆苑开张,那从皇家行宫的方向送来的贺礼,以及送礼之人的身份,直让围观的百姓们下巴都要掉了。   阆苑老板则笑得见牙不见眼,一面让人把贺礼仔细收好摆放,一面朝万明宫拱手,预备等忙完这阵,就亲自挑些新到的好书,使人给诸位娘娘送去。   新书到的时候是下午,姜洛正在望月居里才午睡起来。   看那装了满满一辆车的书,姜洛无言,这得看多久才能看完啊?   她接过书册单子,多是小说和话本,诗词文集也有。她大致扫了眼,命人去把各宫主子请过来,就地分书。   佳丽们不多会儿便来了。   和姜洛一样,陡然望见那几乎要从马车里冒出来的书,佳丽们吓了一跳,随后笑道阆苑老板太实诚了,这么多书,也不怕亏本。   姜洛说:“放心好了,别家店都有可能亏本,唯独阆苑不会。”   薛昭仪应道:“娘娘说得是。阆苑的无偿看书,委实太引人注目。”继而轻轻一叹,“只可惜再过半个月就要回京,想继续在阆苑买书,怕是会很麻烦。”   其余佳丽纷纷附和。   难得阆苑的书卖得便宜,种类丰富,在店里看书的那个氛围也很好。   这才回到山上多久啊,她们就已经怀念在阆苑看书的日子了。   见不过那一次免费读书而已,佳丽们就已经成了阆苑的粉丝,姜洛莞尔:“不麻烦,京城也会有阆苑,好像下个月就要开张了。”   佳丽们追问是真是假。   姜洛说:“开张最迟是九月,等着便是了。”   佳丽们便兴高采烈地分书。   像李美人选了主角为大家闺秀和寒门书生类的小说,赵婕妤选了女扮男装建功立业的;薛昭仪和穆贵妃也各自选好,一整辆车的书被迅速分完。   佳丽们高高兴兴地捧着书回去,姜洛也开始翻那天她在阆苑看的那本连载小说新出的第二卷 。   全后宫的女人都在沉迷看书,日子流水一般淌过。   转眼到了八月,以穆贵妃为首的后妃们准备启程回京,姜洛则随同容景,与文武百官等共同前往围场,开始一年一次的秋猎。   作者有话要说:  围场占地面积有参考清朝木兰围场。   ——   我尽力了   呜呜呜没能日到对不起,我是个废物TAT我就知道一旦我哪天没能日九,后面肯定也不行TAT   自我唾弃着滚去洗洗睡觉了 第70章 欺负   围场离万明宫不算太远, 以车队的行进速度,两天就能到。   凤辇里,姜洛剥一粒瓜子, 坐在她身边的容樱就吃一颗瓜子仁儿。姑嫂两个这么打发着时间, 偶尔聊几句, 也不觉无聊。   直等坐得累了,容樱提出骑马,姜洛也由着她, 跟她一人骑着一匹, 溜溜达达地走。   中途在驿站歇息休整, 不等姜洛发话,容樱撂下句“皇嫂我不打扰你了我去找薛问台玩”,便飞快从马背上跳下地, 然后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姜洛:……   敢情她其实是薛问台的代餐。   这还没成婚呢,就已经见色忘嫂。等成了婚, 她岂不是连个代餐都当不了了?   姜洛突然有点不爽。   正好这时容景走过来, 朝她伸出手, 要扶她下马。姜洛却没动,直接打小报告:“你妹妹欺负我。”   容景来得不巧, 没听到容樱跟她说的话, 但这并不妨碍他道:“那我代替她让你欺负回来。”   姜洛说:“行, 你背着我站好。”   容景背对着她站好。   姜洛说:“上半身弯一点。”   容景微微弯腰。   他已经明白她想要怎么欺负他了。   果然, 他姿势刚摆好,身后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起,是姜洛从跨坐换成侧坐。   姜洛目测了下容景和她之间的距离,太远了,便又让他往后靠一靠。   等容景靠得姜洛觉得距离可以了, 才一手按在马背上,一手撑住容景肩膀,整个人往他背上一趴。她两手才在他胸前相互扣住,容景已经架好她的腿,还把她往上掂了掂。   她体重算轻,容景背着她像是只加了件衣服似的,往前迈开的步子一如既往的稳当。   “背我去你妹妹跟前绕一圈,”姜洛指挥道,“好叫你妹妹知道,她哥就算是皇帝,也能被她嫂子压一头。”   容景闻言笑道:“不若你骑我肩膀上?”   姜洛拒绝:“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丈夫背妻子,这在寻常人家里很常见,但放在皇帝和皇后身上,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疑能让亲眼望见的人都瞠目结舌。   果不其然,容景背着姜洛打从正在大堂里等薛问台的容樱身边经过,姜洛很清楚地听到容樱倒抽了口气。   她瞄了眼容樱。   那表情震惊之余还有点疑似是羡慕之类的情绪,看得姜洛终于爽了。   让你把我当代餐,没想到你皇嫂也能把你当代餐吧。   而且很明显的,薛问台那种过于内敛的性子,多半是做不来像容盛光这样二话不说就当着人面背老婆的堪称是宠溺的举动。   这么想想,更爽了。   姜洛很愉快地对容景说去房间吧。   容景说:“不去别的人跟前绕绕?”   姜洛说:“还要去谁跟前啊?”   容景说:“百官还没到。”   姜洛说:“别了吧,秀恩爱也得有个度,不然容易让人反感。”   容景问:“恩爱我懂,秀是何意?”   姜洛说:“就是炫耀的意思。”   容景懂了。   像龙辇与凤辇都在车队的最前头,文武百官的马车跟在后面。于是等文武百官偕同妻女落后一步地来到驿站,堪堪只望见陛下背着娘娘进入房间的那一幕。   众人:“……”   传言不假,陛下真的是非常宠爱娘娘啊。   待到车队重新开拔,看娘娘没再乘坐凤辇,而是被陛下哄着同乘一骑,那种连说话都是咬耳朵,比才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还要更黏腻的亲密劲儿,直让得年长些的别过眼去。   至于年轻人们,没有娶妻的还好,娶了妻的大部分都被妻子揪耳朵或者捶胸口,言语间皆是多跟陛下学学,瞧陛下是如何宠妻的;尚未婚配的姑娘家则更是眼热,她们若也能嫁给似陛下这样的如意郎君该有多好。   也有的感到十分欣慰:之前陛下与娘娘成婚那么久,都始终没点进展,他们一度担心陛下这辈子就跟奏章过了,如今看来,总算是开窍了。   国祚绵延有望啊。   开窍了的陛下就这样有意无意地在众人面前秀了足足两天的恩爱。   哪怕到了围场,陛下说山里有个湖很漂亮,要带娘娘骑马去看,娘娘以太累不想骑马为由拒绝,陛下居然说那不骑马,他背她去,路上困了可以趴在他身上睡觉。   然后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陛下还真丢下他们不管,径自背起娘娘往山里走。   众人:“……”   他们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好像被陛下说抛弃就抛弃的那匹马,孤零零的,心里也莫名泛酸。   被艳羡极了的姜洛则一脸空虚。   她今天下午在车里没睡好,她是真的累,她一点都不想去看什么湖。   正腹诽容盛光不体谅她,就听他道:“明日就是秋猎了。”   姜洛有气无力地嗯了声。   他继续道:“明日徐徽同若动手,秋猎会立刻中止,我也会带你立即回京。到时想带你看湖,恐怕要等到明年。”   姜洛想了想,终究委婉道:“其实我对看湖什么的不太感兴趣。”   容景道:“我感兴趣。就当是陪陪我,嗯?”   这一个嗯字就用得很妙。   姜洛默了默,随即把脸往他肩膀上一枕,说到地方喊她。   这是默许去看湖了。   容景便笑了声:“好,睡吧。”   远离了人声鼎沸的营地,越往山里走,所过之处就越是寂静。   静得连风吹树叶的簌簌作响声都仿佛在催人入眠,姜洛原本只想闭目养神,结果一边是容景均匀的呼吸声,一边是和缓的风声,催眠曲一样,她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等到被容景喊醒,她已经在他怀里。   听容景说抬头,她照做。   风自远处的高山之巅吹过,下方一望无际的森林仿佛海洋般,摇曳出层层叠叠的绿色波浪。这其中,一处湖泊犹如有哪位神仙把天空倒扣了块投放到人间,蓝汪汪的,纯粹得很。   这湖泊果然很漂亮。   姜洛揉揉眼睛说:“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湖边。”   容景道:“湖边景色固然好,却不及在这里俯瞰更为壮观。”   姜洛懒洋洋地应了声。   刚才那一觉睡得还不错,她倚靠在容景胸膛,看看湖,又看看天,心中十分宁和。   她不说话,容景也没多言。就这么搂着她,一直到夕阳西下,湖泊的蓝汪汪转变成红通通,姜洛坐直了,说回去吧。   容景还要再背她,她笑着拍了下他,说又不是腿断了没法走,背什么背。   容景说:“那走回去?”   姜洛说:“这里离营地有点远吧。没人牵马跟着吗?”   音落,怕惊扰皇后睡眠,一直悄无声息跟在远处的御林军牵着马过来,两人骑马回营地。   这会儿的营地已经将该收拾的都收拾好,膳食也备好。姜洛前脚才进到御帐,宫人们后脚就端来晚膳,姜洛瞧了眼,比在万明宫里的时候要少了几道素菜,取而代之的是荤的大菜。   果然很符合围场配置。   和容景突发奇想带姜洛去看湖时一样,晚膳后的营地也平平安安的,无事发生。   姜洛一夜好眠。   翌日起来,姜洛才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就被容景摸了把腰。   同床共枕这么久,容景对她腰身尺寸比她自己还熟悉。便问:“你里面穿的什么,腰怎么粗了一圈?”   姜洛说:“没什么,我提前让人准备的好东西。”   山里早晨风大,还有点凉,姜洛怕吹多风会感冒,外头罩了件薄斗篷。此刻她把斗篷解开,容景这才知道她担心又像漳子村那次落单,让宫女缝制了个能盛放东西,还能系在腰间,轻易不会弄丢的布袋,以备不时之需。   解下布袋,每个小格子里依次装着诸如火折子、小蜡烛、白手帕、绣花针、止血药以及小菜刀等,数量与种类之多,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找不到的。   容景看了一番,竟是连铜钱和银锭、盐和糖、可治疗风寒和高热的药丸都有。   他不禁失笑:“你这也太齐全了。”   姜洛很慎重地道:“有备无患。”   她把这些东西按照最常用、一般常用、很少用、除特殊情况外否则基本不会用到的顺序重新装进布袋,每个小格子的扣子都仔细扣紧,方便真出事了,随手就能摸出来使用。   不仅如此,姜洛还让扶玉拿来和她这个一模一样的给了容景,让他也围上。   “虽然有点乌鸦嘴,但万一你也遇着事了呢?”姜洛碎碎念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这玩意儿傍身,心里好歹有个底,怎样都不会慌。”   容景道:“对,还是洛洛想得周到。”   然后当真解开外衣,把这布袋系在腰间。   好在皇帝便服与皇后便服一样,最外面的那层衣服一遮,除非上手,或者风太大,否则还真看不出来腰间鼓鼓囊囊的。   姜洛给他理了理腰带,围着他转了圈,确定没问题了,才说:“万事小心。”   容景道:“你也是。”   简单用过早膳,两人出了御帐,接受文武百官与诸位女眷的请安。   随后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容景携众臣驾马打猎,姜洛留在营地,保护女眷们。   值得一提,穆不宣没跟着去打猎。   他奉命留守,以防事发突然,姜洛一时顾不到所有。   穆不宣有心要去跟姜洛说说话,问她给陛下做的那个布袋有没有多余的,他也想要。但见女眷们全围着姜洛,你说完了我来说,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便没过去,骑着马在营地周遭溜。   难得有男人没跟陛下打猎,而是留在这儿,摆明了是要保护她们,女眷们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穆不宣身上。   毕竟如今京城里,长得一表人才,又位高权重,还没有婚配的,数来数去,也就有第一公子之称的小郡王是最顶顶好的那个,在场闺中少女们哪个不想嫁他。   姑娘家们脸皮子薄,不敢说话,夫人们却很敢说。   她们异口同声地表示以小郡王的年纪,也该娶妻了,怎么郡王府到现在都没点动静?   按理说这种问题应该找郡王妃问的,奈何当初端午上清苑,郡王妃因为以前待穆贵妃不好,被皇后下了禁令,勒令何时肯承认贵妃生得美,何时再进宫。然而没等郡王妃想好该不该找穆贵妃致歉,后者就跟着陛下离京避暑,郡王妃再想致歉也已经晚了。   以致于如今高阳郡王是随同圣驾前来围场,郡王妃却没来。女眷们问不了人,只好天马行空地猜测,莫非是小郡王至今还没遇着意中人?   或者小郡王另有打算,比方说成家立业,他准备先立了业再成家?   又或者……   女眷们越猜越起劲。   姜洛听着,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三个女人已经是一台戏了,这么多女人在一起,别说看戏,她听都要听不过来了。   于是也不为难自己,直接起身说乏了,溜之大吉。   姜洛没回御帐,而是瞅准较为偏僻,景色也很寻常,不会有女眷来的地方,慢吞吞散着步,听从后方林子里传出的鸟叫,挽救快要失聪的耳朵。   注意到姜洛终于得了空,穆不宣很快摸过来。   “小阿洛,”这边没几个人,穆不宣也不多么庄重,行过礼后,笑着道,“累不累啊?”   见他过来,姜洛摆手,让扶玉等人退下,然后才说:“还行。”   穆不宣把扇子插在颈后,转而解下腰间挂着的水囊给她。   他道:“你宣哥哥今日可是五更天不到就爬起来巡视,差点累死。还好路上碰到个据说只有天亮前才会冒一小会儿水的泉眼,甜的,怪好喝的。”   姜洛接过水囊:“干净吗?”   穆不宣说:“干净,我专门接来给你的。你不是喜欢甜的?”   哦,原来除了喜欢小白狗外,他连这个都知道。   看来青梅竹马是真的。   姜洛便拨开囊口,浅浅尝了尝,微甜清冽,确实好喝。   考虑到她的布袋里没有装水的器具,姜洛没把这水囊还给穆不宣,而是直截了当地系在自己腰间,以行动宣告这水囊属于她了。   她这一系,穆不宣眼尖地瞥出她腰和陛下的腰一样,都莫名变粗了。   他实在好奇那布袋里究竟装了什么好东西,不然陛下怎么一副绝世珍宝,连看都不给看的样子,便问:“小阿洛,你这布袋里都装的什么,让你宣哥哥瞧瞧。”   姜洛说:“装的好东西。”   穆不宣说:“有多好?”   姜洛说:“要紧时刻能救命的。”   穆不宣正要问什么时候才是要紧时刻,就听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嘈杂。   他转头望去,那边正有御林军朝这边奔袭而来,赶到后不及见礼,便说女眷们所在大营前的林子里,竟冲出好几头猛虎。   穆不宣顿时一皱眉。   姜洛也皱眉。   容盛光才走半个时辰而已,徐徽同这么快就按捺不住动手了?   而且这人喜好还挺新奇,接连两次不是狼就是虎。真不知道下回他会搞出什么新的花样,豹子还是蛇?   等听到说营地里绝大部分的御林军都过去拦截猛虎,保护女眷们撤离大营时,姜洛心道不对,这明显是调虎离山。   如果她没猜错……   她还没说话,就见立在她对面的穆不宣忽然面色一变。   他连句小心都来不及说出口,便朝她扑过来,一把将她按倒在地。   “嗖!”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破风声姗姗而来,紧接着是极刺耳的锐器入肉的声音。   姜洛当即也顾不得撞疼的后背,匆忙抬头一看,都这种情况了,穆不宣仍记着尊卑有别,明明将她密不透风地护在身下,可他单手撑在草地上,浑身没哪点是碰到她的。   而相比刚才,此刻他的脸色完全可以用难看来形容。   他眉心紧皱着,面容苍白得过分,甚至可以看得出他正紧咬牙关,用了极大的毅力,才不至于在被箭矢洞穿了肩膀后直接昏过去。   ——这一箭本该射中姜洛后心。   他替她挡住了。   鲜血几乎是争先恐后地从伤口里涌出,有的顺着衣服蔓延开来,染了他半边身体,有的稀稀拉拉地淌下去,把姜洛大红的衣裙染得更红。   然而仅只是这么半息工夫,穆不宣就缓了过来,问:“小阿洛,没事吧?”   姜洛说:“我没事。你……”   “嘘。”   不细听的话,根本听不出他声音其实有一点点的发抖。   箭矢由前至后贯穿肩膀,连箭羽都有那么一小半深入伤口。这样的伤势,分明能剧痛得让人立刻昏死,他却微眯着眼,浑然已经不疼了似的,嗓音里都含着笑意。   他道:“你可是皇后,一国之母,这里谁出事都行,哪怕我死了也没关系,唯独你不能受伤。况且……”   “况且?”   “况且你打小就怕疼,我这么疼你,如何舍得让你疼?”说到这里,他真切笑开来,风流万千,“你若疼上那么一星半点,等陛下回来,我要倒大霉的。”   姜洛道:“你别说话了。快起来,我让人喊太医。”   穆不宣却道:“来不及了。”   说着借由撑地的左手站起身,顺带把姜洛也从地上拉起来。   由于中箭的是右肩,这就导致他右手不能动。他便以左手拔出悬挂在腰间的佩剑,前一瞬还含着笑,显得温柔多情的眼睛,此刻已然变得鹰隼般冷锐。   他声音也变得严肃了:“小阿洛,待会儿听我的话,我让你跑,你就往后头的林子里跑,千万别犹豫。”   姜洛此刻也已经发现刚才还在禀报的那个御林军不知何时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至于本该在不远处的扶玉等人,也不见了踪影。   放眼望去,这一小片地域里,只有她和穆不宣两个人。   ——这是清了场子,要瓮中捉鳖?   姜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定然是出自秦大将军之手。   可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   她只是皇后而已,一不摄政二无兵权,纵使能杀了她又能如何?对想要光复前朝的人来说,杀皇后还不如伤到皇帝半根手指头,至少后者能得到的好处完全是肉眼可见的。   姜洛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穆不宣道:“小阿洛。”   “嗯?”   “跑。”   音落,接二连三的破风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嗖嗖嗖,嗖嗖嗖,密集得吓人。   姜洛没有耽搁,拔腿就跑。   事关性命,姜洛也没顾着所谓仪态,比上学时参加的接力赛跑得还要快。因此她眨眼间就跑到林子里,把自己藏在了棵足有数人才能环抱得住的参天大树后。   藏好后,立即掀开斗篷,从布袋里取出条长手帕和止血的药粉,准备等下给穆不宣用。   做好这些,她稍稍侧身往林子外一看,漫天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他们两个果然是被包围了。穆不宣却怡然不惧,很冷静地边往林子这边退,边把冲向他的箭矢用剑拦下。   幸而不知道他是练过双手剑,还是他本身就是左利手,他左手持剑,竟也不生涩凝滞。   若非他半边身子都是血,仅凭他这轻描淡写般就拦下了无数箭矢的姿态,当真是赏心悦目得很。   似乎是察觉到姜洛正在看他,他没有回头,道:“小阿洛,你宣哥哥厉害吧?”   姜洛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   穆不宣道:“难得碰上陛下没在,我不趁着这个时候多表现表现,岂非要让你以为我只会哄你开心?”   姜洛说:“闭嘴,赶紧过来,你都要失血过多了。”   听出姜洛要发火了,穆不宣依言闭嘴。   与此同时,他后退的速度也加快,一把长剑舞得残影连连,再没有第二支箭矢能近他的身。   直等他退到林子里,紧追不舍的箭雨被树干挡住不少,他轻松许多。   再截住几支箭矢,他随手往邻近的树上砍了剑,权当留给陛下的记号,接着便收剑回身,朝姜洛走去。   才走到姜洛藏身的大树后,姜洛就一手帕子一手药粉地扑过来,给他止血。   她这动作又急又快,穆不宣一个不察,疼得险些失态。   他重重呼出口气,强行压下剧痛,问:“你这都哪来的?”   姜洛说:“你不是想看我布袋?”   穆不宣这才知道,原来眼下就是她说的要紧时刻。   不过倒也是真要紧。   若此刻不止血,他要不了多久就得倒下。   看姜洛皱着眉给他止血,很突然的,他就想触碰她。   甚至于,牵她的手,握她的肩,拥她入怀,告诉她别怕,他在的。   可他知道他不能。   于是把还能动的左手递过去,望着她,眉眼带笑。   “小阿洛,走吧,”他口吻甚是随意,“宣哥哥带你逃出生天。”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二合一   下午把后面大纲仔细修了修,又捋了遍,似乎离正文完结不远了 第71章 贫嘴   情况紧急, 姜洛只来得及给穆不宣止血,那根箭没有拔,仍留在他肩膀里。   看穆不宣一路面不改色地走, 还时不时抬手往树上砍一剑, 浑然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姜洛忍不住问:“你还能撑得住吗?”   穆不宣不答反问:“小阿洛累了?”   姜洛说:“没。你的伤……”   “小伤而已,”他回过头来,笑得又好看又轻松, 语气亦然, “你宣哥哥是什么人, 这点伤还能撑不住?”   心知他这是不想让她担心,姜洛只好道:“嗯,你能撑得住就好。”然后问, “你这是给陛下留的记号,还是给那些刺客留的?”   穆不宣道:“自然是给陛下留的。”   姜洛想说这记号这么明显, 除非那些刺客瞎, 否则如何看不出他们两个是往哪走。   但思及已经走这么久, 也还是没见有刺客追过来,便把话咽下去, 换成:“陛下会找过来?”   穆不宣道:“你都跟着我私奔了, 陛下能不过来?”   姜洛默了下:“什么叫跟你私奔……你能不贫嘴吗?”   穆不宣道:“不能。”   还补充说一看到小阿洛就控制不住地想逗趣委实不怪他, 这完全是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 这突然让他改,一时半会儿根本改不掉,不如不改。   姜洛:“……”   真难为阿洛能忍这个竹马忍这么多年。   行吧,等会儿找个地方给你拔箭,看你到时候还有没有力气贫。   回想着影视剧里那些血肉模糊的拔箭镜头, 姜洛很快恢复心平气和。她继续问:“那你留记号,是跟陛下提前商量好了?”   穆不宣道:“也不算商量,默契吧。”   姜洛哦了声,说:“把剑给我,我来。”   穆不宣微微扬了下眉。   他大约还想说些诸如他没事、他可以、千万别小看他的话,但看姜洛的神情,大有他不给,她就强抢之意,他唏嘘了下自己这个当哥哥的真是越来越没威严了,很听话地把剑给她。   同时还不忘赞美,小阿洛身上的中宫气派愈发浓厚了。   姜洛说:“剑鞘也给我。”   穆不宣单手解下剑鞘。   然后趁姜洛没注意,悄悄碰了下没法动的右臂。   奈何他有些低估那痛感,当即五官一紧,眉头也狠狠一皱,俨然是痛到极点。不过下一刻,他就强行舒缓了神情,眉头也松开,继续没事人一样,笑吟吟地看姜洛试剑。   姜洛权当没瞥见他刚才的手贱。   要说姜洛近来跟随容景练剑,老早就把木剑换成真剑,因而穆不宣这佩剑,她略略适应了下重量,拿旁边的灌木试了试,就用得很顺手。   然后反手斜着往树上一斩,斩完收剑,看都不看,潇洒得很。   穆不宣身为天子近臣,如何没见识过容景用剑,甚至他那一手剑术就是以前跟容景一块儿学的。当即很笃定地问:“陛下教你练剑了?”   姜洛说是。   穆不宣啧啧称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夸完自家小青梅,穆不宣扭头去看她的成果。   只见她往树上砍出来的这道剑痕不仅像他之前那样指明了他们接下来要前往的方向,长度和深度也很可观,乍看竟和他砍的没什么两样。   他不禁道:“我还以为今日我能在小阿洛面前大显身手,不承想小阿洛也能保护我了。”   姜洛道:“谁保护谁都一样。”   穆不宣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小阿洛贵为皇后,我这个当臣子的,怎么好意思叫小阿洛保护我?”   姜洛看了眼他。   敏锐地觉出这一眼的含义相当深刻,他道:“怎么?”   姜洛道:“我观你脸皮极厚,看不出你哪里有不好意思。”   穆不宣哈地笑出声。   两人再走了段,仍旧没有刺客追上。姜洛本就怀疑这些对她下手的刺客不太对劲,回头看了看,确定真的没谁在跟着他们,便提出找个地方歇脚,穆不宣点头同意。   多亏穆不宣负责巡山,围场的地图他记得一清二楚,因此很快就凭借记忆寻到了个山洞。   将洞中的动物赶走,生了丛火,姜洛不及休息,立即掀开斗篷,从她的百宝布袋里掏出把小刀。拨开刀套后,用水囊里的泉水冲了冲刀身,就将其放到火上炙烤。   穆不宣看着,眼皮子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才谨慎地问:“小阿洛,你这是要做什么?”   姜洛道:“给你拔箭。”   穆不宣道:“拔箭用不着动刀吧?”   姜洛道:“你没看你伤口吗?箭羽都陷在肉里了。”   而且箭头还是倒钩的那种,没法正面拔,否则倒钩勾到肉,伤口必然会撕裂扩大,血流不断,以她现有的止血药,多半兜不住。   只能把伤口表皮割开,将箭羽削掉,才好从背后握着箭头将箭拔出去。   想到这里,姜洛对穆不宣道:“你就庆幸吧,箭头没涂毒,不然你已经没了。”   穆不宣连连点头:“小阿洛说得对,我是该庆幸——可不可以不拔啊?”   姜洛说:“我也不想给你拔。”   然而情况不允许。   容盛光到现在还没来,当然即使他来了,也会选择立即给穆不宣拔箭。除非容盛光能带太医,否则这方圆百里都属于皇家围场的地盘,半个民间大夫都找不到,时间久了,伤口发炎,到时处理会更麻烦。   “时间不等人。”   看刀消毒得差不多,姜洛抬了抬下巴,示意穆不宣把右肩衣服剥了,别逼她动手。   穆不宣眼皮子又跳了跳。   他下意识把插在后领的扇子摸到手里打开,也不顾扇子上沾到的血还没干,糊了他满手,推拒道:“还是别了吧……拔箭血腥得很,我怕你还没拔,就先吓昏过去。”   姜洛说:“让你失望了,我不怕血。”   当初赵婕妤杀村长,溅了满屋子的血不说,那刀口她来回看了好几遍——穆不宣的伤口能有村长的吓人?   穆不宣还要再说,姜洛已然不耐烦地朝他挪过来。   他正是半边身子都因箭伤而处于僵硬的状态,尤其这会儿安顿下来,没什么危险,他反应压根没姜洛快。于是姜洛手起刀落,顿时“撕拉”一声响,他右肩的血衣被割开好大一条豁口,露出因疼痛而紧紧绷着的肌肉线条。   穆不宣哪料到她毫不忌讳君臣及男女之别,说干就干,整个人一呆,手里的扇子都掉了。   姜洛则趁机又割了几条豁口,让他整个右肩全露出来。   恰好这时不知打哪吹来一阵风,吹得穆不宣顿时一个激灵,蓦然回神。   他下意识就要抬手遮挡,却被姜洛打掉:“老实点,不准动。”   穆不宣道:“小、小阿洛……”   姜洛说:“闭嘴。”   穆不宣闭嘴。   他安静地坐着,不动如钟。   没了衣服的遮挡,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大约有三分之一的箭羽纠结在血肉里,比影视剧中的镜头还要让人感到头皮发麻。姜洛却连眼都不眨,仔细看着,然后随手捞了根树枝,递给穆不宣。   穆不宣听她的话没开口,只发出疑惑的嗯。   姜洛说:“张嘴,咬着。”顿了下,“是我疏漏,没准备麻药,你忍着点。”   穆不宣想说什么,却没敢说,依言张嘴。   也是因为姜洛不让他动,他没敢用手,而是很努力地用牙齿调整树枝。还没调整好,就感到伤口处陡然痛感大作,他齿关猛地一合,“咔嚓”一声,树枝被他生生咬断。   感到手掌下的肌肉俨然僵硬如石块,姜洛没有抬头看他,道:“不够,还要再切。”   穆不宣没出声,只深吸口气,低头吐掉嘴里的断枝。   才吐掉,姜洛就送来根新的树枝。   他咬住后,本以为姜洛又要趁他不注意时下刀,谁知他忐忑地调整完,姜洛也没动。   正要转头看姜洛是怎么回事,极强烈的痛感再次传来,穆不宣“咔嚓”一下,再次咬断树枝。   如此数次,姜洛说好了,才把深入血肉的箭羽剥出,整个削掉。   这般举动造成的疼痛无疑是让人无法忍受的,然而大抵是方才那几次已经让穆不宣疼到麻木,他嘴里咬着的树枝没再断裂。   只冷汗不断冒出来,打湿他身上全部衣物。   小心翼翼地削完箭羽,确定没留倒刺,姜洛收好小刀,取出剩余的药粉和干净的布条,绕到穆不宣身后。   知道她这是要开始拔箭了,穆不宣稍稍侧头,和姜洛对视一眼。   她目光很冷静,也沉着,仿佛天塌了都难不倒她。穆不宣重重闭了下眼,示意她直接动手,不必管他。   姜洛便一手按在他肩背上,一手悬空在箭矢边。   然后道:“穆不宣。”   “嗯?”   “谢了。”   听见这么句道谢,穆不宣竟愣住了。   与此同时,姜洛手中一握。   难以形容的声音响起,不过眨眼功夫,长长的一根箭矢已然被她整个拔了出来。   随即动作飞快地扔掉箭,拿水囊来冲洗伤口。而后同样飞快地上药包扎,她一顿操作猛如虎,穆不宣竟也没流太多血。   等穆不宣从他只是听从陛下吩咐,恪尽职守而已,没想到小阿洛竟也会向他道谢的思绪中回神,姜洛已经在他身边就地坐下,气喘吁吁,满头是汗。   穆不宣见状失笑:“你怎么出的汗比我还多。”   姜洛此刻连翻白眼都没力气:“你以为拔箭很轻松?我都要累死了好吧。”   穆不宣还要再说,“啪”的一声,一颗小石子从洞外扔进来,他和姜洛皆是转头去看。   果不其然,容景找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撸预收文大纲+洗澡,天黑后跑去找我的大角虫朋友做预收封面,然后对着封面笑了半小时【……   笑完才发现时间不够了,所以就这么点orz   然后完结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快啦_(:з」∠)_   这段过后,剩三到四个大情节的样子,快的话月底,慢点就下月初的样子 第72章 约定   事到如今, 小石子已然成了容景的标识。   至少连穆不宣都道:“哎,陛下来了。”   姜洛还在喘气,没接话, 只看着小石子投来的方向。   相比上次漳子村, 这次容景无疑来得非常及时。   循着血味, 容景进入山洞,当先就见穆不宣一身白衣被染红大半,狼狈得很。裸露在外的肩膀上包裹着白布, 隐可见从底部洇开来的淡淡血色, 显然受伤不轻。   再看姜洛, 身上与手上同样沾了血,不过容景一眼就看出那血不是她的,是穆不宣的。   穆不宣护住了她。   此刻穆不宣肩膀伤口仍疼痛大作, 实在没法行礼,便低了低头:“见过陛下。臣未能远迎, 还望陛下恕罪。”   容景道无妨:“伤势如何?”   穆不宣抬起头, 回道:“还行, 没射中脖子,死不了。”   说话间, 似乎是抬头的动作牵扯到伤口, 让那疼痛加倍, 他眉头狠狠一皱, 脸色也更加苍白。   容景见状,没有多说什么,直截了当地从袖袋里取出个小药瓶递过去。穆不宣也是问都不问就接过,拇指顶开瓶口,从中倒出两颗药丸。   才吃下药丸, 穆不宣就重重呼出口气。   果然这么多年过去,陛下仍旧没改随身携带止痛药丸的习惯。   把药瓶还给容景,不知是药丸效用已经发作,还是单单吃了这药,就有了足够的安慰,总之穆不宣脸上带出的笑没之前那样牵强,而是真的放松:“谢陛下。”   容景道:“不必。”   真说起来,他还要谢穆不宣,没让姜洛受伤。   跨过地上那根箭尾被削得光秃秃,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姜洛之手的箭矢,容景敛了衣摆,在姜洛面前蹲下。   看姜洛额头全是汗,容景不知打哪摸出条手帕,又解下腰间挂着的水囊,从中倒出点水把手帕浸湿,就转手给了穆不宣,让穆不宣喝水。   然后用浸湿的手帕给姜洛擦脸,还给她擦染了血的脖子和双手。全擦干净了才问:“没吓到?”   姜洛点点头。   不可否认,现实中万箭齐发的场面比起影视剧里的要震撼上无数倍,但好赖她不是没经历过生死一线,尤其这回她还被很好地保护,就顶多有点吃惊,谈不上吓到。   到这时,姜洛终于喘够。   她拿起之前随手扔在地上,此刻正在她脚边的水囊晃了晃,里面的泉水还剩了点儿。她仰头喝掉润嗓,问容景营地怎么样。   “除了你和小郡王,无人出事,刺客已经全部拿下,”容景道,“说来也怪,刺客没一个是徐徽同的人,全是山贼。”   说着取出张叠着的纸。   展开来,竟是一份白纸黑字,左下角还摁了红手印的契书。   “这是……”   “徐徽同拿钱收买山贼,让他们骚扰营地,免得留在营地里的御林军前去救驾。”   姜洛懂了。   她就说以徐徽同的身份,莫名其妙的,怎么可能会杀她这个皇后。   敢情按照这契书所言,徐徽同起初和山贼商量好只是骚扰,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得伤人,山贼却因为名或利,抑或是想要发泄底层对高高在上的皇室的不满等,就违反了契书上的约定,自作主张要杀她。   而山贼之所以会沦为山贼,大多都没读过书上过学——这点从契书上徐徽同签名旁边的红手印就能看出来——没经过专业训练,自然在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反应过来后,全部落网。   姜洛道:“所以营地出事的时候,你那边也出事了?”   容景颔首:“秦大将军诱使我猎鹿,趁我搭弓射箭无暇顾及他时,意图行刺,也已经拿下。”   眼见行刺失败,秦大将军当即便要自刎。   刺杀皇帝是足以诛九族的重罪,容景如何能让秦大将军就这么死了,便击落秦大将军的剑,并折其手腕、卸其下颚,才命人将其绑缚起来,带回营地等候发落。   也就是这一回去,他碰上前来报信的御林军。   得知皇后与小郡王出事,他没有发怒,而是回到营地后亲自动手,从刺客身上查出了些诸如契书此类的东西,才将余下事务交给宋国公,独自循着穆不宣留下的剑痕追过来。   “那群山贼的来历已经查清,他们的山寨离围场不远,照你和小郡王走的这个方向,再走两个时辰,应当就能到。”   姜洛沉吟道:“你是想趁机往山寨走一趟?”   容景应道:“那大当家的说徐徽同为了博取他们的信任,把自己的女人留在了他们寨子里。”   徐徽同的女人是秦惜含。   姜洛这回是真的有点惊讶了:“只有秦惜含?没别的人吗?”   容景说:“没有。”   姜洛更惊讶了。   众所周知,山贼的寨子里向来阳盛阴衰,貌美柔弱的女人一旦落到山贼手里,除非好运被哪个当家的给看上,能让当家的罩着,否则就只能是被众多山贼连番欺辱的下场。   ——这比原剧情中秦惜含被徐徽同杀死的下场还要更惨。   姜洛一直以来都对秦惜含没什么感觉,特别是她爹秦大将军联合徐徽同行刺谋逆,就更加无感。   但听了容景的话,姜洛也觉着得尽快往山寨走一趟。   否则迟了,秦惜含遭受了些不太好的对待,恐怕没法从她口中得到徐徽同的下落。   容景和姜洛说徐徽同的时候,没刻意避开穆不宣,因而原本还不知道徐徽同此人的穆不宣也终于明白为何这次秋猎,陛下会那般看重,还特意让他留在营地保护皇后,原来是前朝皇室的遗孤冒出来了。   见陛下解开身上的玄色斗篷,担心自己单手不便动作,还亲自给自己披上系好,穆不宣扭了扭脖子,没再扯到伤口,便站起来,说臣没事了,不如现在就出发去那山寨。   姜洛道:“你不疼了?”   穆不宣道:“不疼了,陛下的药向来效果奇佳。”   容景道:“那事不宜迟,走吧。”   灭掉火堆,踩碎树枝,地上的箭矢碎布等也收拢起来带出山洞。   还没找个地方挖坑埋了,就听马儿“希律律”的叫唤声响起,原来容景是骑马过来的。   并且还是骑了一匹,带了一匹。   容景问:“单手可能御马?”   穆不宣说能。   话落便绕到适用左手的一边,单手撑着马鞍一跃而上。玄色斗篷随着他的动作高高扬起,玉树临风,器宇不凡。   姜洛看得暗暗摇头。   都伤成这样,居然还在想着耍帅,真是半点记性都不长。   待姜洛和容景也上了马,后者指明了方向,两匹马便载着三人开始奔驰。   说来也巧,尽管穆不宣吃的止痛药起了作用,他又是左撇子,但毕竟受了伤,单手御马比不得双手,因而他速度并不如何快。容景和姜洛共乘一骑,速度也不怎么快。   尤其这里不是平原,而是到处都生着参天大树的山林,马匹前进速度自然而然地放慢。穆不宣中途趁帝后二人没谁注意他,悄悄松开缰绳,勾开斗篷看了眼,包裹着肩膀的白布没洇出新的血,他的伤口没被这一路的颠簸给颠裂。   他收回手,想好几年没在小阿洛跟前受伤,小阿洛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如容景所说,从山洞步行到山寨,须得花费两个时辰。而他们骑马,速度再慢,也堪堪赶在午时便到了地方。   这是处极其狭窄的山坳,最窄处仅能容纳一人经过。且上头有块天然横亘的岩石挡着,日光照不下来,因而不近前细看,绝不会发现这幽黑的山坳背后,竟藏着个偌大的寨子。   穆不宣驾马在这自成天险,无人看守的山坳外转了转,啧啧称奇。   难怪这山寨离皇家围场如此之近,这些年来竟也没被发现,不承想竟会建在这里。   很快,他们下马,找了个隐蔽之处将马藏好,便要进入山坳背后的寨子。   姜洛本意是不让穆不宣进的。   伤患就该好好休息,逞什么强啊。   岂料姓穆的这位伤患振振有词:“臣只是伤了半边肩膀而已,腿还能走,左手也还能拿得动剑,娘娘不必担忧。”   说完还暗示姜洛,把他的佩剑还他。   姜洛无视,并把脸面朝容景。   容景这算是第一次见姜洛同阿洛友人相处,不想竟和阿洛本人在时无甚差别,遂笑了下,道:“别争了,谁都不用动手,用药便可。”   “药?”   “里面很热闹,我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不守大门了,一起去喝酒,”容景指了指山坳,“跟着这几人走,往酒里下药,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整个山寨。”   而他们三人当中,能够胜任下药此举的,无疑只有容景。   姜洛向来有自知之明,闻言很干脆地把百宝布袋里准备的蒙汗药全找出来给容景,还说这些如果不够,他的布袋里也有。   穆不宣:“……”   是上回漳子村的余威太大了吗,他家小青梅竟连蒙汗药这种行走江湖之人才会持有的东西都准备了?   穆不宣一时很是有些震动,摇着扇子走开。   姜洛则还在叮嘱容景,如果没有合适的时机,那就不下药,只找到秦惜含也成。   “你不是说我爹待会儿就会率领御林军赶过来?”姜洛说,“千万别逞强,也别受伤,我可不想给你拔箭。”   容景说:“我知道。”   然后看姜洛微微仰着下巴的模样,没忍住,顺势亲了下她的脸。   远远望见这一幕,坐在水边石头上的穆不宣心下啧了声。   这光天化日的,他可还在呢。   真是牙都要酸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夜里在碧水蹲了个小郡王的线稿,敲好看啊啊啊,想康的可以去我微博康@子雪奶奶乃乃   挠头,这章莫名的卡,写了删删了写翻来覆去各种修改,希望明天别卡了,祈祷.jpg   双十一,这章评论发红包吧^^ 第73章 尊荣   容景亲完就走。   姜洛目送他进入那幽黑的山坳, 没几步就望不见人影,浑然没他这个人似的。姜洛没傻不拉几地当望夫石,转身去到穆不宣旁边, 要把佩剑物归原主。   岂料刚才还暗示她还剑的穆不宣这会儿又不肯接了, 示意她继续拿着。   姜洛说:“不要, 太沉了。”   她解下佩剑,往穆不宣手边一放。   穆不宣道:“刚才怎么没听你说沉?”   姜洛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不同的时刻当然有不同的感受。”   平常都是穆不宣天花乱坠地胡扯, 直把人说得哑口无言, 如今总算轮到他:“小阿洛说得在理。”   但还是没把剑收回去,一定要让姜洛拿着,免得待会儿那山坳里突然有人杀出来, 他一个废了半边身子的没她反应快。   姜洛想想也对,便把佩剑拿回去, 转而将她的小匕首给了穆不宣, 让穆不宣也拿着防身。   穆不宣放下扇子, 把玩着这小匕首:“这是姜沉送你的新婚贺礼?”   说来也挺奇葩,自家妹妹嫁的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坐的也是无数女人为之向往的位置, 偏姜沉觉得他妹妹嫁进宫里会受委屈, 便着人打造了这么把称为神兵利器也不为过的匕首, 还嘱咐妹妹贴身携带,以便随时随地都能防身。   ——防谁啊,防陛下吗?   陛下他怕不是得脑子被撞坏,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才会想要伤害自己的结发妻子吧?   穆不宣对姜沉那毫不实际的想法很是嗤之以鼻。   姜洛点头:“是我哥送的。”   穆不宣拇指抵住鞘口, 推开一点,送到鼻端嗅了嗅:“还没见过血。”   姜洛斜睨他一眼:“这你都能闻得出来?”   他哼笑:“小阿洛真是贵人多忘事,幼时那么多家的孩子围在一起吃糖,谁多吃了半颗,我可是一闻就能闻出来。”   姜洛:“……”   行,你有狗鼻子你厉害。   姜洛左右看看,也捡了块石头坐下来。   捋开袖子,姜洛发现她的双手连同指缝都被容景擦得干干净净,没留下半点血迹。但手腕和小臂因为之前被袖子挡着,没被容景察觉到,就还残留着早已干涸了的血,瞧着怪不舒服的。   便从百宝布袋里抽出条干净的手帕,浸了水开始擦拭。   她擦得细致,还从布袋里摸出一小块胰子,把两条手臂仔细搓了两遍,确保连半点味道都没了,才直起腰,总算觉得舒服。   然后转头问穆不宣要不要也用胰子洗手。   穆不宣犹在把玩小匕首,五指上下翻飞如蝴蝶,小匕首在他指尖转悠来转悠去,愣是掉不下去:“我等宋国公到了再洗。”   他一只手,用胰子不方便。   当然,他也不方便让姜洛帮他。   拔箭是拔箭,那种疗伤之举不可与洗手混为一谈。   姜洛也知道男女有别,便把胰子用手帕包裹住,往穆不宣坐着的石头边上一放。   此后不久,山坳里突然传出道凄厉的惨叫。   穆不宣转匕首的动作立即一停,姜洛也瞬间起身,边把佩剑出鞘,边绕到穆不宣跟前,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视野全被挡住,穆不宣抬头看她。   才生出他的小阿洛已经是大阿洛的想法,就见她把刚出鞘的剑收回去,人也往前迎。   穆不宣探头一看,果不其然,陛下出来了。   带着秦氏三姑娘一起出来的。   诚如之前猜测的那般,秦惜含被徐徽同丢在这山寨里后,遭受了些很不好的对待。   只见她脸色分明惨白如纸,偏左右两颊都有通红的、高高肿起的巴掌印。尽管亦步亦趋地跟着陛下走,但她眼神是呆滞无光的,发髻也散乱,犹如行尸走肉,看似躯壳还活着,实则里头已经没有魂了。   她身上披着件不知可是陛下找来给她蔽体的外衣,却仍能让人第一时间就发觉她内里的领口被撕扯得破碎不堪,脖子和裸露出来的小片胸口上,更是有着极清晰的掐痕咬痕。   ——她被糟蹋了。   穆不宣看了眼便转开目光,没再盯着。   姜洛倒是一直对着秦惜含看,直看得后者眼神终于有所波动,和姜洛对上视线。   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后,秦惜含灰暗的眼睛里蓦然有了光彩。下一瞬,她表情没什么变化,唯眼泪不知不觉中夺眶而出,流了满脸。   那被咬得几近寻不出半块好肉的嘴唇抖了许久,方抖出句:“……表姐?”   一听她这粗哑的嗓音就知道,她曾多么激烈地反抗过。   姜洛道:“是我。你怎么了?”   秦惜含道:“我,我……”   她说不出话,整个人就地一蹲,嚎啕大哭。   见状,姜洛没有上前,更没有出言安慰,就让她哭。   无人打扰,秦惜含哭得撕心裂肺,眼泪打湿她破碎的袖子,打湿她脚前地面,她悲痛得仿佛天地都崩塌了。如此哭了好一会儿,方断断续续道:“表姐,徐徽同,徐徽同他不是人……他骗我骗得好苦……”   姜洛听了才明白,原来秦惜含一直被蒙在鼓里,她压根不知道徐徽同其实是李徽同。   她只知道她爹说这人是个良人,错过了,恐怕以后再遇不到更好的,她便低调又匆忙地出嫁,连身像样的嫁衣都没有。   因为徐徽同待她还算好,她便也收了心,没像以前那般作态。她听她爹的话,很努力地服侍徐徽同,端茶倒水,甚至洗手作羹汤,她做尽一切从没做过的事,惹得徐徽同常常握着她的手,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起初她满心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她能和徐徽同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然而三天前,她爹随圣驾去往围场前的那个晚上,她带着刚炖好的鸡汤去书房,想要让徐徽同别熬太久,免得熬坏了身子,就听书房里,她那不知何时到来的爹和徐徽同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还听到她爹说,待得事成,你要践守诺言,你为皇帝,我为国丈,你若不予我无上尊荣,我明日便禀告陛下,把你老底掀个干净。   她当时吓得路都不会走了。   等她回过神,想要离开,书房里的两人已然察觉了她的到来。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前一刻徐徽同还笑着跟她爹说小婿恭送岳丈,下一刻,她爹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被徐徽同甩了个巴掌,还被绑起来关进柴房里。   “明日去那山寨,带上她,”隔着柴房门,她听到徐徽同这么吩咐道,“老家伙不是想要无上尊荣?先让他女儿去享受吧。”   她不蠢,她知道女人在山寨里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她害怕极了,又是哭又是闹,哀求辱骂,徐徽同却始终没放她出去。直等第二天天亮,她眼泪都哭干了,才被徐徽同放出来。   徐徽同使人给她喂了碗粥,免她饿昏,便将她塞入马车,带她来到山寨,随后丢下她便走。   走前他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你爹很快就会人头落地,秦氏也将不复存在。我能送你来这山寨,已是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我对你仁至义尽,往后你是死是活,端看你自己的造化。”   他说完便走,头也不回。   徒留她被数个山贼死死围住,他们揪她头发,扯她衣服,笑着说还从没尝过她这样的千金小姐。她哭嚎,她痛骂,她拼命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最痛苦的时候,她想她做错了什么,徐徽同竟要这样对待她?   “……他不是人。”   秦惜含几乎要咬碎牙齿,五官狰狞宛如恶鬼,眼里布满血丝:“他是畜生!我诅咒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得好死!”   姜洛听完,说:“你不知道他离开山寨后是去了哪儿。”   秦惜含说:“不知道。”她边说边摇头,眼中血色愈发浓重,将将要哭出鲜红的血泪来,“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他去哪?”   不等姜洛再问,她转身,双膝一跪,对着容景磕头。   她道:“倘若陛下有朝一日能捉住徐徽同,还请将徐徽同千刀万剐,予以凌迟极刑。”   容景垂眸看着她,不答话。   而她好像也知道陛下不会回应她,兀自又磕了几个头,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默不作声地往山坳去。   姜洛喊住她:“你做什么?”   秦惜含道:“我去报仇。”这会儿她已经没再流泪,她转头对着姜洛,布满伤口的嘴唇轻轻一勾,隐可见昔日的媚色天成,“表姐不必担心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加快脚步,跑进了山坳。   姜洛站在原地沉默数息,对容景道:“她要寻死。”   容景嗯了声。   姜洛说:“我得救她。”   容景道:“今日你救了她,他日回到京城,她也还是要死。”   她既是秦大将军的嫡女,又是徐徽同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样的两个身份,她注定要和秦大将军一样被斩首。   姜洛说:“我知道。但……”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一道模糊的动静自山坳那边传来,姜洛猛然抬头。   身后响起穆不宣的叹息:“已经晚了。”   姜洛皱眉。   她沉默片刻,终是抬脚走向山坳。   还没进去,就闻到从前头传来的浓烈的酒香中,明显混合着血腥气。   黑暗中,她隐隐看到前方不远处,棱角尖锐的岩石边上,鲜红的血流了满地。   这时姜序率领御林军到了。   “进去后,将那姑娘的尸骨收殓,带出来找个向阳的地方葬了,”容景神情淡淡地吩咐,“黄泉路太冷,让她多晒会儿太阳,免得半路冻死。”   作者有话要说:  又修了几个小时的大纲,默,我真的一碰大纲就停不下来qwq 第74章 克制   待见到陛下说的那姑娘撞得几近身首分离的尸体, 堪堪认出那张脸后,姜序默了默,同姜洛道:“别跟你娘说。”   姜洛说:“我知道。”   姜序道:“你娘若问起, 就说她早早便逃了, 不知下落。”   姜洛点头。   由于容景绝口不提那姑娘的身份, 哪怕有和姜序一样认出来的,也谁都没敢说。于是安葬尸骨后,没有立碑, 更没块木牌, 只姜洛从布袋里取了两根白色的蜡烛, 放在坟前点燃。   “虽然不是你亲表姐,但该送你一程还是要送的。”   姜洛手头没有酒,便从姜序那里要来个水囊, 以水代酒,洒到地上。   洒完了说:“我在此, 谨代表你亲表姐, 衷心祝你下辈子不管结不结婚, 都别再遇见人渣了吧。”   如此就算祭拜完,姜洛握着水囊起身, 朝等在一旁的容景走去。   埋伏在围场营地行刺皇后的山贼被一网打尽, 这在山寨里的也没半个漏掉。这么多山贼, 再加上包括秦大将军在内的秦氏官员及其妻子儿女, 回京车队浩荡极了,行在官道上,简直一眼望不到头。   因为秦惜含不知徐徽同踪迹,还在路上,容景就命三七审问山寨当家和秦大将军。   然而哪怕三七将最让人闻之色变的手段用出来, 山寨当家和秦大将军这几个大男人实在承受不住,也只一边在昏迷中被冷水泼醒,一边发着抖地说真的不知道,他们只顾着准备行刺,哪里还能留意徐徽同的行踪。   “徐徽同此子,狡兔三窟,向来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秦大将军气若游丝,颤巍巍道,“陛下容禀,罪臣当真不知他下落。”   容景道:“你也不知他对你女儿做了什么?”   秦大将军茫然道:“……什么?”   容景却没接着说下去。   他坐在那儿,眼眸微瞌,面上也无甚表情,连三七都猜不出他心思。   只能看他抬眸,如以往那般吩咐:“押下去,回京再行处置。”   三七领命。   因秋猎被迫中断,原本定在八月十三当日进京,而今不过初十,容景便已回到长生殿。   他不及休息,立刻宣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等众多官员进宫。   不久,宋国公姜序与大理寺卿携圣旨并行而出,前去辅国大将军府抄家拿人。   眼看宣完旨意后,秦氏的老人皆是晕的晕倒的倒,没倒的年轻人则抱着宋国公的腿哭道姑丈饶命,却被宋国公面无表情地一脚踢开,大理寺卿不禁盛赞宋国公铁面无私,大义灭亲,无怪陛下毫不避讳,特意命其担此重任,实在是用人不疑。   又是不久,除极少数人被判流放三千里,秦氏九族尽诛,行刑之地血污积了厚厚一层,雨水都冲不干净。   当然,以秋后问斩的惯例,这点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而相比容景一回京就忙这忙那,连下好几道旨意,身为皇后的姜洛就过得很悠闲。   回到久违了的永宁宫,姜洛稍微歇了歇,提前回京的佳丽们便过来请安。   秦大将军一事动静闹得太大,即使没有刻意打听,身处后宫的佳丽们也仍知晓了个大概。佳丽们无不都讶异极了,难怪之前万明宫后山,哪里都好端端的,却忽然冒出头狼来,原来是秦大将军暗中动的手。   要她们说,秦大将军根本是吃饱了撑的吧。   他是大夏开国功臣,不论先帝还是陛下,都对他信任有加,以礼相待。凭他的资历,就算日后没加官,少说也得进爵,他胃口是有多大啊,居然意图谋逆?   真不知那徐徽同究竟有何等本事,竟能让堂堂大将军为其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穆贵妃撇撇嘴道:“妾还道等揪出那头狼的幕后黑手,就往家里送信,让家里将对方好好整治一番再上奏弹劾,不想秦大将军这么快就自投罗网了。”   其余佳丽闻言,纷纷笑了。   可别说,“自投罗网”这四个字,用得堪称妙极。   但凡熟知陛下的,谁不知陛下身手之好,寻常手段根本近不得陛下的身。偏秦大将军为了徐徽同一腔热血的,单枪匹马就要行刺,这可不正是自己撑开了罗网往里钻?   “秦大将军怎么想的啊?他虽也能百步穿杨,一步杀一人,但那都是几十年前,他还以为自己仍旧是那位常胜将军呢?”   “怕不是被徐徽同的花言巧语给蛊惑了,觉着自己健壮如当年,杀个人也不在话下。”   “若真如此,那也太惨了些。”   姜洛没接话。   她倒是听容盛光说,秦大将军行刺时,有特意提前甩开随行的大臣侍卫,又趁容盛光两手都在挽弓,腾不出空,方靠近下手。   不过这些细节,就没必要让佳丽们知道了。   于是佳丽们感叹完又道:“说来妾也是已经写好信,就等哪日送出宫,不想竟是白写了。”   “唉,妾还想以此来哄娘娘欢心呢。”   “好在娘娘没出事,有惊无险,也算是大幸。”   “……”   到这里,佳丽们不再提秦大将军,转而提起了徐徽同。   其中薛昭仪道:“那日初见徐徽同,妾就说他身份定然不一般。果然没出妾所料,连秦大将军都被他收入麾下,他所图不小。”   “是了,徐徽同一名,肯定是他为了隐藏身份所作的假名。”   “不知道秦惜含清不清楚他真正的身世。”   “秦惜含……可惜了。”   说起秦惜含,佳丽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尽管听闻秦三姑娘早已逃出大夏,所以至今仍未被官府捉拿归案,但聪明人一想便知,秦三姑娘怕是已经死了。   且死因应当很不好,否则无需以出逃来作掩饰。   死者为大,佳丽们没再多说。   更没把赶在陛下回京前,某些提前收到风声的秦氏拥趸让妻女送进宫里,想托她们在娘娘陛下跟前美言几句,好放秦氏一条生路的信,而是说起了过几日的中秋。   毕竟佳丽们当中,即便是最不喜爱读书的李美人,也听过《战国策》中的一句话。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话绝不是说着唬人的。   佳丽们没人是傻子,拼着不要脑袋才会替秦氏求情。   秦大将军围场行刺皇帝,那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就被抓了个现成;他故意使人以调虎离山之计引走留守在营地的御林军,给山贼大开后门,让山贼行刺皇后,也是有人亲眼目睹;同样的,他意图谋逆证据确凿,三罪并行,没谁敢蹚这趟浑水。   连秦大将军的亲妹,宋国公夫人秦苒在得知秦大将军的罪行后,都没找身为皇后的女儿求情,更无人求上皇后。   倒是姜洛担心秦苒口是心非,嘴上说着理解,实则背地里悄悄抹泪,郁结于心,难以释怀,因而送走佳丽们后,姜洛便派人去国公府请秦苒进宫。   一如既往的,秦苒很快就来了。   她一来,就被姜洛拉住手。   姜洛和秦苒说起姜沉不日便要从边疆归来的事,又说起姜沁定亲,还说起陛下允诺等姜沉回来后就带她回国公府省亲,一桩桩一件件,直把秦苒砸得头晕目眩。   秦苒如何不明白女儿这是怕自己多想,便也不藏着掖着,长叹一声道:“你舅舅这是糊涂啊。”   姜洛道:“他哪里糊涂?陛下可是查出来,早在十年前他就和徐徽同搭上线,十年前的他糊涂吗?就算那时糊涂,十年的时间还不够他清醒?”   秦苒不说话了。   姜洛再道:“我看他对他在做什么清楚得很,他连怎么当国丈都想好了。”   秦苒便又长叹口气,道:“他罪有应得,我明白的。”   姜洛道:“你不能光嘴上明白,你心里也得明白。”   秦苒摇摇头,回忆着道:“早几年前,有天你爹下朝回家,与我说你舅舅已经不复当年,我那时就已做好准备,你舅舅迟早要出事。”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这出的事竟这般大。   若非她早早便嫁给姜序,恐怕现在的她也被关在牢里,等候问斩。   “我倒无碍,就是你嫂子,昨日哭了一整天,夜里也没睡着,我来前才让人熬了安神汤给她喝下,令她合眼,”秦苒道,“好在她也看得开,没托我找你求情,不然我哪还有脸进宫。”   像秦惜含是秦氏嫡出的三姑娘,姜沉娶的是秦惜含的长姐,早年人称秦大姑娘。   据闻秦大姑娘性子极为内向,出阁前便甚少有人见过她,待嫁给姜沉后,就更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至少姜洛穿书这么久,又是上清苑又是围场的,却仍未见过自己这位嫂子。   而今听到嫂子哭得眼都肿了,姜洛转头让扶玉去取敷眼睛用的药来,对秦苒道:“别拦着她,就让她哭,哭够了才好。”   秦苒道:“就怕她把眼睛给哭坏。”   姜洛道:“那你安排她做事——我哥快回来了,我也要省亲,府里各处不得打扫打扫,该扔的扔,该换的换?”   总归只要还活着,能做的事多得很,不限出门与否。   忙碌能使人忘却烦恼,虽然短暂,但无数事实证明人在极其难过的时候转移注意力,对调节心情真的很有用。   秦苒应道:“我记下了。”   母女两个再聊了会儿,期间秦苒果然问起秦惜含出逃是真是假。   姜洛面不改色地说是真的。还说早在秋猎尚未开始之时,秦惜含就已经逃了,连陛下都没查到她的行踪。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秦苒听完后,立即松了口气,显然是相信女儿的话。   姜洛垂下眼,指尖很轻地点着杯壁。   容盛光虽未下令封口,但料想当日认出秦惜含的御林军无人敢宣扬。被关押在天牢里的秦大将军也不知秦惜含近况。   如此,对秦苒而言,这无疑是再好不过。   聊到天要黑了,秦苒方才离开。   姜洛喝完杯子里剩的茶,兀自沉思了会儿,便牵着团团去御花园遛弯。   时隔两个多月,御花园里该谢的都谢了,该开的也都开了,桂花香飘十里,菊花千姿百态,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姹紫嫣红。   离京前才辟出来的桂花园里,姜洛坐在石桌边,撑着头看团团在树下堆积的桂花中扑腾来扑腾去,一副要让自己身上也染满桂花香似的,显然是喜欢极了。   “明日叫人过来摘些新鲜的桂花,送去厨房做桂花糕,”姜洛对扶玉道,“还有桂花糖,桂花酥,桂花饼……能做的都先做出来,让李美人尝尝,看她说哪样好吃,就留到十五那晚,摆个小的桂花宴。”   扶玉道:“桂花宴只娘娘和陛下两人吗?”   姜洛颔首。   按照以前的习惯,每年中秋她都会飞去国外,陪她妈过节。今年阿洛应该也会去。说不定还会和顾承与一起。   而同样的,尽管中秋这个节日,君臣皆要合家团圆,宫中不会设大宴,但后妃们的家人会获准进宫,也算是让后妃们和家人团聚了。   这也就是说,中秋那天,阿洛会去见她妈,她也会见秦苒,所以她和阿洛一定要互穿。   互穿后,她得先应付顾承与,然后陪她妈一整天,等到她妈不需要她了才能洗澡穿回来——那个时候,宫里祭月赏月什么的估计都结束了,她和容盛光搞个私人小宴就行。   谁让她是容盛光的皇后。   她不陪容盛光过节,合家团圆就变味儿了。   姜洛想着,让人去搬梯.子,她要折桂枝。   话落,太监们还没动,就听有人道:“折桂枝做什么?”   循声见是陛下,太监们行过礼,便很有眼色地退下。扶玉等宫女也退下。   姜洛坐在那儿没动,依旧撑着头:“做香囊呀。”   容景道:“做给谁?”   姜洛说:“你一个我一个。”   容景道:“不做给贵妃她们?”   姜洛道:“你都问了,我还做给她们干什么啊。”   容景便笑,上树给她折了一大捧桂枝。   这桂花园里本就香气馥郁,这么一捧抱满怀,闻起来就更是香。引得正围着容景打转的团团凑过来,作势要扒姜洛裙摆去她怀里,满脸都写着对这捧桂花的喜爱。   这一捧是现摘的,哪能给团团,姜洛起身,不让团团上来,对容景道:“回去用膳?”   容景说好。   现下这个时节,地处偏北的京城里已经不剩多少暑气,且姜洛还是不怕热的体质,永宁宫里便没再用冰盆。同样的,膳食里也没了姜洛喜欢的冰酪,姜洛咂咂嘴,她还没吃够呢。   夏天这么快就过去了啊。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杏仁豆腐,把中秋那天的安排和容景说了说,表示她可能要很晚才回来,让他到时候先跟阿洛过节。   却听容景沉吟道:“若你那天不沐浴呢?”   姜洛吸杏仁豆腐的动作一顿。   她如何不明白容景这话的意思。   纵观过去的每次互穿,都是在碰了水的前提下。假如她和阿洛谁都没碰水呢?   容景再道:“下次试试吧。”   姜洛没有立即回答。   她仔细寻思,她已经补完宫斗文的后续剧情,然后过几天的中秋又能见到她妈。好像现代世界对她而言,已经没有古代这边重要了?   如果下月十五,她和阿洛沟通好,试验成功的话,那么少回去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洛边想边不自觉地把碗里剩余的杏仁豆腐捣成了渣。   这天直到吹灯就寝,姜洛也没回答容景。   而容景也没再提。   转眼四天过去,中秋节到了。   每逢过节,朝廷放节假,除非文武百官进宫行节礼,一般容景不必寅时就起。姜洛也提前支会过佳丽们这天不用来请安,但还是天亮没多久就醒了,容景也跟着醒来。   看姜洛打着哈欠从他怀里起来,容景也撑了下,半坐着:“你回去后,可会见顾承与?”   姜洛也不瞒着他,很诚实地答道:“那要看阿洛会不会带他去见我母亲。”   容景听着,目光在她脖子上停留片刻。   到底是念及倘若顾承与不在,她母亲见到她脖子上有吻痕会多想,便很克制地收回目光,道:“不管带不带他,都不准对他多加理会。”   姜洛说:“知道啦。”   她下了床,简单收拾好自己,便说她要走了。   容景仍然半坐着:“嗯,我看着你走。”   姜洛瞧了瞧他,长发披散,寝衣单薄,眼睛也只盯着她看,这么个样子怪惹人怜爱的。   便返身过来,亲了她可怜的皇帝陛下一口,还揉着他头顶说乖,她夜里就回来了。   容景自记事起就没被人夸过乖,当即有些啼笑皆非。他蓦然抬手,按住她后脑朝自己压过来,把刚才那个散漫轻飘的吻加深了无数倍。   “回去后,不论那边有多好,都要记着这里有人在等你,”他低声道,“时间一到,必须回来。”   姜洛说:“必须?你这是在命令我啊?”   容景说是。   姜洛啧了声:“行,谨遵陛下令。”   她最后再揉了下容景头发,转身去浴室。   容景凝视着她背影,久久未动。   直到他听到隐约传来的水声,方起身更衣,等阿洛出来。   ……   这是一座海滨城市。   阳光,沙滩,海浪与比基尼,构成这个度假圣地的绝美风光。   从酒店里出来,姜洛正抬手挡光,微微眯眼看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听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后面响起顾承与的一句:“小心!”   姜洛转头。   只见距离她五米处,姜炽正驾驶着辆沙滩摩托朝她直直冲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诛九族采用清朝律法,外嫁的女儿不属于九族范围,所以没牵扯到麻麻和嫂子。   总之别太较真~大杂烩架空文,哪个朝代的设定好用就捞过来用,一切为剧情服务,轻松小甜饼嘛看个乐呵就好   哼哼哈嘿文案上的通知你们应该都看到啦,明天倒数第三个大情节   安心,该写的主线都会写完,该收的支线也都会收好,我坑品很好哒,前面七本完结文都没烂尾的   最后感谢宝宝们的投喂!!爱里们!!!(づ ̄3 ̄)づ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璇 11个;雎雎、芯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亘 13瓶;我有两米高!、嘟嘟车返回 10瓶;落月 9瓶;落日故人情 8瓶;破妄 3瓶;bj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迟到   尽管以姜洛的反应, 她完全能够立即躲开,但等姜炽风驰电掣地掠过,往前又开了好一段才熄火下车, 折回来嘻嘻哈哈地说姐你反应可真快时, 姜洛二话不说, 扬手一巴掌扇过去。   “啪!”   这一巴掌重极了,不仅把姜炽扇懵,还把姜炽扇得一屁股坐倒在沙子里。   周围的喧哗声瞬间消失。   人们看看坐着的姜炽, 再看看站着的姜洛, 来自世界各地的五花八门的语言接二连三地响起, 甚至有人想拍照录像,然而刚举起手机,就见姜洛抬眼看过来。   这一眼既冷又淡, 几乎没包含什么情绪,却仿佛有种实质般的威严, 让那些人下意识收起手机, 脚也往后挪。   至于原本就在开着录像设备的人, 在接触到姜洛的目光时,同样瞬间关了设备后退。   连同讨论声都渐渐变小, 姜洛收回目光, 重新看向姜炽。   顾承与这时走过来, 往姜洛跟前一站, 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围观者的视线,然后问:“手疼不疼?”   姜洛说:“不疼。”   她很随意地甩了下手。   顾承与一看,她手掌通红通红的,像刚浸泡过滚烫的沸水似的。   可以说认识这么久以来,顾承与从没见过她用这样大的力气打人。   再看挨打的姜炽, 他脸上正逐渐浮现出巴掌印,五道指印根根分明。嘴角处也破了个口子,慢慢往外渗着血,不知道嘴巴里破了没。   他好像还在懵,眼睛大睁着,愣愣仰头看姜洛,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姜洛也在垂眼看他。   她开口,不管表情还是语气,都冷得仿佛今天不是温度适宜的二十八度,而是零下八度。   “姜炽,就凭你叫我那句姐,我最后一次以姐姐的身份警告你,你已经成年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姜洛说,“像你刚才开车撞我,我完全可以报警,控告你故意伤害,甚至是故意杀人。你觉得你会坐几年牢?”   最后这句话让姜炽终于从懵逼的状态中清醒。   他似乎也意识到姜洛这回是真发火,不是像以前那样他嚷嚷句要跟爸告状就能收场。他咽了咽带血的唾沫,脸和嘴火辣辣的痛,让他恍然生出他这半张脸被打烂了的错觉。   害怕再被打一巴掌,他没敢喊疼,吞吞吐吐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吓唬你……”   姜洛点点头:“嗯,飙摩托吓唬我,你脑回路怪清奇的。等到下次,是不是就要换成飙赛车,然后真把我撞死了,也说你其实就是想吓唬我?”   姜炽不敢接话了。   他又咽咽唾沫,血腥味比刚才更浓,脸也更疼。   “报警吧,”姜洛转头对顾承与说道,“顺便给我爸打个电话,让他下来一趟。”   也不知道她爸是抽了哪门子的风,不跟小三在国内过节,非得带着姜炽过来,美其名曰姜炽成年了,是个大人了,得多见见世面。   姜洛就是被她爸给恶心到,才没在酒店里陪她妈,而是出来看海。   她想看看海洗洗眼,重新调整心情,结果姜炽这个傻逼完全继承她爸的恶心技能,骑着辆沙滩摩托撞到她跟前。   这叫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   姜洛不禁又甩了甩手,总算甩去那用力过大导致的麻木感。   她对面的顾承与则拿出手机,正要拨打当地报警电话,就被匆匆赶来的人制止。   不用说,来的是姜洛她爸。   姜洛觉得她爸应该是一直在关注姜炽,不然不会这么快就赶过来。她爸和往常替姜炽擦屁股一样,站定后,看都不看姜炽的脸,直接按着姜炽的头,让姜炽给她道歉。   “还不快跟你姐说对不起,”她爸教训姜炽,“多大的人了,怎么就敢开摩托撞你姐?”   姜炽很顺从地说姐,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岂料姜洛不领情。   姜炽给她说过的对不起海了去了,就没见他哪次是知错就改。   她对她爸说道:“以前姜炽不是没干过类似的事,我直接把他揍到进医院,他差点残废你忘了?我以为那次能让姜炽长点记性,结果现在他成年了,能担负得起刑事责任了,还继续拿这种能出人命的事开玩笑。他不把我的命当命,我当,我凭什么不报警?”   姜洛这话说得严重,她爸一听,就知道不给出让她满意的解决方案,她真的会送姜炽坐牢。   姜炽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看谁坐牢也不能看姜炽去坐。   可姜洛又是他看好的继承人……   她爸很快做出决定。   “这里人多,回酒店说,”她爸压低声音,“万一被认出来就不好了。”   姜洛懒,出来前没涂防晒霜,只随便穿了件防晒衣,正好这会儿在太阳底下晒久了不太舒服,她抬脚就走,那背影直让她爸心头发沉。   她是真的不高兴。   上次她这么不高兴,还是姜炽他妈跑她面前闹腾,惹得她当街发火。当时他许了很多好处,才让姜洛放缓态度,没跟他断绝关系。   不知道这次……   看姜炽半边脸上的巴掌印,他突然也想往另外半张脸上打一巴掌,对称才好看。   回到酒店,姜洛她爸怎么跟姜洛低声下气地说好话赔好处不提,总之结果让姜洛非常顺心,从今往后姜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她能清静了。   目送大出血的她爸领着垂头丧气的姜炽去收拾东西,说是不让姜炽碍她的眼,要带姜炽立刻回国,姜洛慢悠悠地喝果汁,心想这个好消息记在日记本里得大红加粗,好让阿洛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她这样想着,喝完最后一口果汁,就要去写日记。   却听顾承与说:“洛洛。”   姜洛回头。   他仿佛下定决心般,很慎重地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姜洛:“你问。”   他说:“你是不是,患了人格分裂之类的疾病?”他越说越慎重,神情都变得严肃了,“昨晚你还好好的,怎么一夜过去,就像是变了个人?难道之前出来的是你的副人格,遇到生命危险了,就转换成主人格?”   姜洛:“……”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还真有那么点切合实际。   毕竟顾承与不像容盛光,他对她不了解,因此他并没有产生她和阿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的认知,那么以为阿洛是她的副人格,也能说得过去。   “你觉得是就是吧。”   姜洛没有解释。   就像她和阿洛谁都没对容盛光说穿书的事,她们两个对顾承与也不会透露。   穿书只需要当事人知道就可以了,多了会有麻烦。   “我先回房间了,你今天别来找我了,”姜洛走前给顾承与留下这么句话,“明天再说吧。”   顾承与没有拦她。   姜洛去她妈的房间,把姜炽被她爸揪回国的事一说,她妈听完哈哈大笑,直呼爽快,扯着她去做SPA。   午饭后她妈给她抹防晒霜,带她去潜水,晚上又带她去当地的唐人街,还叫上顾承与,跟别的华人华侨坐一块儿吃菜喝酒,边吃月饼边看转播的国内中秋晚会,深夜才回酒店。   因为喝了几杯白酒,姜洛一进门就躺倒在沙发里不动了。   她妈知道她有喝酒睡觉的习惯,也没喊她,更没叫顾承与过来帮忙,自己身体力行地把她抱去主卧,脱掉衣服擦身,换好睡衣,又掖了掖被子。   做完这些,她妈直起身,揉了揉腰,感叹句不服老不行,差点连女儿都抱不动了。   再倒了杯白水放到床头柜上,她妈关灯离开。   没了灯光和声音,姜洛睡得更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惊醒。   糟糕,居然睡着了。   匆忙看了眼窗户,外面黑漆漆的,能看出是深夜,但看不出是具体几点。姜洛来不及找手机,迅速爬起来往卫生间跑,等跑到浴缸前,她已经扯掉睡衣,飞快放水。   拜托拜托。   她又是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又是在胸前比十字求主保佑,希望大夏那边的阿洛这个时候还在浴室里,不然光她自己洗澡根本回不去。   一连串堪称是生死时速的极限操作过后,姜洛成功冲出永宁宫浴室。   浴室外,容景一如既往在等她。   “我没迟到吧?”   姜洛气喘吁吁着,扭头想要看铜漏。   却是还没看到,就被容景抱住了。   他在她颈间轻嗅了嗅,道:“你喝酒了。”然后才说,“没迟到,刚刚好。”   姜洛正想这次她好像没有那种被排斥的感觉,听了容景的回答,她立即放下心,看来她真的没迟到:“嗯,都是长辈,又是同乡,不好推辞,就喝了几杯。”   容景说:“下次别喝这么多了。”   姜洛应好。   把刚才因为焦急而胡乱穿上的寝衣整理好,姜洛被容景抱着,体验了番何为飞檐走壁。   永宁宫房顶不像望月居那样特意开辟出一角用作赏月,因此月光下,姜洛坐在容景怀里,被他喂着桂花糕,听他说今日宫里发生的事。   等到被喂饱,她也听困了,眼睛一闭就又睡着。   容景低头,再次嗅了嗅她颈间。   她不知道,她回来的时候,中秋已经过去两刻钟。   他还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记起方才姜洛从浴室里奔出,那慌张又急切的模样,容景勾着唇,很轻地亲吻她额头,他在她心里还是有一定份量的。   随后抱她下了房顶,才将人塞进衾被里,三七忽然现身,道:“陛下,边关急报。”   容景这便去往长生殿。   许是感受到容景的离开,姜洛迷迷糊糊地睁眼。   她还没看清什么,一股异香飘来,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头一歪,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抱歉,痛经,一天吃了两粒布洛芬,瘫倒 第76章 见到   姜洛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   眼前被蒙了布, 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好在手脚身体没被绳子之类的捆住,但这并不代表绑架她的人有良心。   因为不知道是之前闻到的那股异香药性太重, 还是在她昏过去后, 又给她闻了别的东西, 姜洛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此刻的她连动动手指都没力气。   而她是在寝宫被绑架的。   姜洛第一个时间想到了两个人,徐徽同和容奉。   以她对这两人的认知,像这样用大约是迷药之类的东西不伤害她, 只将她迷昏了从宫里绑出来的怀柔手段, 并不符合徐徽同一贯的作风。   那么就只能是容奉。   回想起还没睡着的时候, 有听到容盛光说魏王白天进了趟宫,姜洛心里有底了。   料想是这段时间坚持练武产生了点奇效,姜洛沉下心来后, 屏息凝神,竟也能听出她目前所在环境的种种动静, 从而判断出她的处境。   首先, 她现在身处的是辆马车。   其次, 离她不远处,有人。好像还不止一个。   姜洛觉得容奉应该就在其中。   “魏王殿下?”姜洛没有假装继续昏迷, 直截了当道, “你这是要把本宫带去哪里?”   音落, 无人接话, 只响起道瓷器碰撞的清脆声,似乎是有人正在斟茶抑或喝茶,被她的突然说话给吓到了。   “有茶?”姜洛又说,“正好口渴,给本宫也来一杯。”   仍然无人接话。   数息后, 许是得到了容奉的默许,淅沥的水声响起,茶香渐近,姜洛能感到微微的热气扑面而来。同时有个陌生的女声道:“皇后娘娘请用茶。”   姜洛问:“什么茶?”   那女声答:“顾渚紫笋。”   姜洛道:“是吗,本宫竟没闻得出来。”继而话音一转,“魏王殿下给本宫用了什么药,本宫居然连茶香都没法分辨了。”   这时,车内的另一人终于开口。   “不是多么厉害的药,过两日便能恢复如常,”正应姜洛猜测,绑架她的人正是魏王容奉,“寻常人中了药,少说也要昏迷一天,倒是皇嫂,半天不到便醒了。”   姜洛哦了声,又问:“现在什么时辰?”   容奉答:“卯时三刻。”   姜洛道:“天亮了?”   容奉答:“亮了。”   两人这么一问一答,氛围十分和谐。   姜洛浑然没点自己是人质,容奉是绑匪的认知,继续以很平常的口吻问道:“已经这么久,宫里竟还没派人追过来?”   而容奉也很友善地答:“派了。只是臣弟提前做好部署,在带皇嫂离京时,安排了其余几辆马车一同离京,每辆车上都安排了伪装成皇嫂的人。想必此刻御林军正为辨别皇嫂而焦头烂额。”   姜洛一听就明白,容奉给她也做了相应的伪装,否则马车里不会多出刚才那个女声。   同时那句“臣弟”的自称也让姜洛明白,容奉没把她不是阿洛的秘密告知给除他以外的第二个人。   她没再说话,张嘴喝茶。   那女声没骗她,这茶的确是顾渚紫笋。还是上好的那种。   大抵是她小口小口地喝茶,完全不担心的样子让容奉有点理解不能,容奉便道:“皇嫂就不怕臣弟在茶里下毒?”   姜洛答:“你若想让本宫死,本宫何须在这里与你对话。”   容奉笑了声:“皇嫂英明。”   喝了半杯,姜洛闭嘴,示意不喝了。等茶杯离开,才道:“劳烦给本宫换个姿势,坐久了硌得慌。”   又是过了数息,放下茶杯的声音响起,很快姜洛被扶着躺下,脑袋底下也枕了软垫。   姜洛很客气地道谢。   那女声道:“不敢。”   姜洛道:“魏王殿下,敢问这马车还要多久才会停?”   容奉答:“约莫两个时辰。”   姜洛稍微算了算。   就拿容盛光离开的那个时候是丑时来算,丑时到卯时是两个时辰,再加两个时辰,这要奔着中午去了。   距离皇宫四个时辰的路程,这是铁了心要把她带到短时间内容盛光追不过来,或者找不到的地方。看来容奉白天进宫,必然见到了阿洛,否则他不会做出这等疯狂的举动。   姜洛道:“那本宫先继续睡了,等到地方再叫本宫。”   容奉沉默一瞬,道:“苏洵的那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说的就是皇嫂吧。”   姜洛没回话。   她是真的不担忧容奉会对她做什么,很心大地接着睡。   果不其然,等到被叫醒,马车特有的颠簸感消失,容奉已然带她到达目的地。   “皇后娘娘,得罪了。”   那女声说了这么句,把姜洛背下马车。   姜洛仔细用眼睛以外的感官感受着新的环境。   呼吸间有湿润的泥土的味道,那女声的步子里也有明显的踩踏积水的声音,这里不久前应该刚下过雨。远处传来隐约的叫卖声,以及车夫使人让路的吆喝声,显然这里并非村庄,而是一座城镇。   看来容奉还不笨,知道如果去村庄,外来人,又是坐马车,太容易给村里的人留下深刻印象,远不如在这种随处都能见到马车的城镇里藏匿皇后来得巧妙。   大隐隐于市,容盛光想要找到她,估计还真得费点工夫。   被背进间屋子里后,那女声服侍姜洛更衣梳洗,十分用心。睡了两个时辰,姜洛手已经能动了,腿也有了知觉,但仍旧一副没有力气的模样,任由那女声又伺候她用饭。   待姜洛吃饱了,那女声便要告退。   姜洛问:“魏王呢?”   那女声答:“娘娘莫急,魏王殿下马上就来。”   音落,女声的脚步声向外而去,属于容奉的那道脚步声进来。紧接着是关门声,容奉走到姜洛面前,解开蒙着她眼睛的布。   多亏容奉关了门,屋内光线不亮,姜洛眨了两下眼便适应。   她此刻正靠着椅背半坐半躺,刚好能让她不用抬头,稍稍抬眼便能看到容奉的脸。   但见容奉嘴角乌青,左侧颧骨也有疑似是淤血的痕迹,姜洛不用猜就知道,他和姜炽一样,昨天也挨了打。   阿洛下手还挺狠的。   正想着,容奉在对面的椅子落座。   他身体微微前倾,透露出不动声色的逼迫。他道:“昨日中秋,我进宫,你猜我见到了谁?”   果然一没了外人在,他既不喊皇嫂,也不自称臣弟。   他从不认为她是皇后。   姜洛不答话,只静静看着他。   而容奉也不需要她回答,兀自说下去:“我见到了阿洛。”他露出个笑容,愉悦,幸福,即使脸上有伤,也无碍此时他绽放出来的光彩,耀眼非常,“阿洛回来了。她不仅与我说了话,还亲手打了我一顿。”   说到这里,他停住,抬手轻轻抚摸脸上的伤,仿佛很珍惜阿洛留下的痕迹。   观他动作与神色,毫无疑问皆充满了病态的痴迷。   等他摸够了,放下手道:“可到夜里,从永宁宫出来和皇兄赏月的,就变成了你。”他笑容收敛,身体再度前倾,逼迫更重,“你老实告诉我,你把阿洛藏哪儿去了?”   姜洛还是不答话。   她安静地和他对视,那与阿洛如出一辙的眼眸里平和极了,也包容极了,好像他其实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论他闹出怎样的事来,她都能原谅他。   容奉沉默。   下一瞬,他陡然起身,反手掀翻张桌案。   案上茶具哗啦碎了一地,碎片迸溅得到处都是。容奉却尤未解气,走开几步去掀别的桌案,椅子也全踹翻。顿时偌大屋子里除了姜洛在的地方没遭殃,其余尽是狼藉一片。   姜洛还是不开口,就那么看着。   不得了了。   这黑化值怕是得有1000%吧。   等容奉终于发泄完,重新回到姜洛面前,对她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肯定觉得我疯了。对,没错,我是疯了,从我见到阿洛的那一刻起,我就彻底没救了。算我求你,你告诉我阿洛的下落,我放你走好不好?”   他嘴上说着求,手里却握着块不知何时捡起的碎片,眼睛也在姜洛脖颈处来回游移,仿佛只要姜洛摇头,他就会用这碎片划伤她的脖子。   于是姜洛终于道:“容奉。”   他目光瞬间盯紧了她。   她缓缓道:“你想死吗?”   话落,她倏然起身。   那把以前每次遇到容奉,都要被她握在手中摩挲,随时等待出鞘,却一直隐忍着没有见血的匕首,而今终于出鞘,送入容奉身体。   容奉蓦然一僵。   姜洛轻声道:“本宫说过,你该记着你那句话的。”   ——“倘若记不住呢?”   ——“你千万别这么想。毕竟本宫也不知道本宫真正发火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来。”   这便是她真正发火的时候了。   一个疯子,且还是心思缜密的疯子,能够避开皇宫中森严至极的层层守卫,对皇后做出绑架、囚禁、威胁等罪行,想必也考虑过失手的后果吧?   姜洛拔出匕首,重新坐回去。   然后她冷眼看着容奉后退两步,随即支撑不住般,他身体一晃,仰面倒了下去。   这一刹那,他身躯佝偻仿佛垂暮老人,嗓音也悲恸哀戚如孤鸿凄鸣。   “……阿洛。”   他怕冷似的紧紧蜷缩成一团,肉眼可见地发着抖。   他身上在流血,眼睛也不知何时开始淌泪。他整个人由上到下,由内到外,皆痛苦到极点,甚至恨不能就这么死去。   可死去就能见到阿洛吗?   若见不到,死了又能怎样?   “阿洛,”他低头,脸埋进手心,“对不起……我真的好想再见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休息了一整天,写得慢了点,继续土下座,这章发红包吧,下章争取肥点   顺便推荐基友连载中的文,我想退休《反派白月光我当定了(穿书)》,轻松沙雕小甜饼~   1.何姣穿进了一本男频朝堂文里,成为了一位死在开场之前的公主   这位明皎公主身份尊贵,还是当朝最年轻丞相燕冢的未婚妻白月光   而燕冢,正是这本书的最终反派,和男主对抗全书而屹立不倒的巅峰人物,心狠手辣坏事做绝,唯一和好品质挂得上钩的,就是他为了明皎终身未娶,用一生来证明了一段深情   而现在   何姣看着自己手里的某种不可言说的药物,陷入了沉默   书里没说这位公主是靠着给燕冢下药才当成他未婚妻的啊!!   白月光是认真的吗???   这才是反派黑化的真正原因吧!!!   作者鲨我!!!   --   2.何姣决定好好苟,远离纷争,争取活过大结局   直到她看见了传说中的大反派燕冢长什么样   何姣:快扶本宫起来!   这个白月光我!当!定!了!   一句话简介:明月何皎皎,公主是沙雕 第77章 心上   事到如今, 容奉亲眼见过阿洛,已然掌握了证据,姜洛没再像以往那样表态。   但她仍旧没有正面承认她不是阿洛。   毕竟隔墙有耳, 她不确定此地除了她和容奉外, 还有没有第三个人正在探听屋里的动静。   便对容奉道:“你不是已经见过了?”   说着用蒙眼睛的那条布把手指和匕首上沾到的血擦干净, 将小匕首收回暗袋里。   幸而经了漳子村一事后,姜洛的寝衣全部改成有特制暗袋,可以藏起小匕首的款式, 就是为了便于眼下这种情况, 即使被人搜身, 也搜不出她的小匕首,从而令她伺机反击。   好比刚才,她突然拿出小匕首捅容奉, 那一瞬间,容奉是完全没有防备的。   在他的认知中, 药性尚未解除, 她应该无法动弹才对。加之她身上也无利器, 他才敢离她那么近,近到她轻而易举就反击成功。   丢掉布, 姜洛学之前的容奉身体前倾, 却比他多了肘弯抵在膝盖处, 手撑着下颚的动作。   她指尖轻轻点着脸颊, 眉眼间神态冷淡,却又透出种居高临下的从容。这种从容让她乍看和容奉身份互换,变成她是绑匪,而容奉是人质,所以她坐他倒, 她毫发无伤,容奉则受伤流血。   不过姜洛捅的那一下其实不算深,入肉连半寸都不到。   并且她还将容景让她背会的内容学以致用,特意避开人体腰腹处的穴位,挑了最不会出错的地方,比起容奉想要给她脖子开条缝来得温和多了。   她是可以看着别人杀人没错,但不代表她也能毫无心理阻碍地直接动手杀人。   说白了,她只是想让容奉像姜炽那样长个记性。   “再见到又如何?”她问容奉,“再见到,你就能满意了?”   此刻容奉侧身蜷缩着,头颅微垂,脸孔深深埋进掌心。   这样的姿态,姜洛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他低低哽咽了声,回道:“是,我只是想再见见阿洛。”   姜洛道:“哦。可你分明已经见过了,却还想再见。那么等再见到,是不是就又要再见一次,再见两次,再见三次,最好能每日见日日见,随时随地想见就见。”   说到这里,她直起身,更加居高临下,语气也透出长辈对晚辈的居高临下。   她很冷漠地评判:“魏王殿下,须知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永远都学不会满足,你也不例外——这是本宫送你的最后一句忠告。”   容奉身体的颤抖忽然止住。   下一瞬,哽咽声没再刻意压低,他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   许是不愿让姜洛看到他太过难堪的样子,他死死捂住脸,边哭边道:“是我做错了吗?她还未出生便被定下做皇兄的妻子,我连提亲都不能。我也不能像穆不宣那般,亲亲密密地喊她阿洛,送她礼物,好哄她欢心。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远远地看着,这样都不可以?”   姜洛道:“可以。”   容奉道:“那你为何要说我不满足?”   姜洛道:“因为你漏了最为重要的一点。”   容奉道:“什么?”   姜洛道:“你确定,你只是远远看着?”   容奉道:“难道不是?”   姜洛笑了下。   这一声有些轻薄的嘲讽,又有些包容的怜悯。   她近乎喟叹般地道:“你若当真什么都没做,本宫何以会来到这里?说到底,你就是不满足,你得不到的,哪怕发疯也一定要得到。只是这个发疯,会作用给谁,那就说不准了。”   眼下是因为阿洛不在,所以被绑架的是她。   倘若阿洛在呢?   她这个外人都被他这么对待了,他能担保他面对阿洛也一直维持冷静,一点都不发疯?   目光在满地的狼藉上扫过,姜洛觉得容奉对他自己评价的那句非常精准,现在的他可不就是已经疯到无可救药。   姜洛的话太一针见血,容奉哽咽着,再说不出半个字。   就是不知,他这究竟是为了往后可能再也不到阿洛而哭,还是为了他自己。   姜洛指尖又点了点脸颊。   “你还要哭多久?”片刻后,姜洛不耐烦地问,“再这么哭下去,你皇兄就该追过来了。”   姜洛不信容奉没做绑架失败的第二手准备。   岂料容奉真的没做。   他还蜷缩着,声音却不哽咽了:“你走吧。”哭了那么一通,他似乎已经恢复冷静,“皇兄应该快要到了。”   姜洛说:“你不走?”   容奉说:“不走。”   自古以来对皇后下手都是足以砍头的重罪,即便他是亲王,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恐怕根本走不了。   姜洛挑眉。   见容奉是真的不打算走,甚至动都不动,姜洛起身绕过他身边,朝那扇紧闭着的门走。   才走一步,但听“砰”的一声巨响,门被从外踹开。   说曹操曹操到,来人正是容景。   整夜没合眼,容景脸色有点不太好看。等他看清屋内状况时,脸色更不好看了。   他沉默着没说话,只忽然长剑出鞘,锋锐的剑尖直冲姜洛而去。   出于对容景的信任,姜洛站在原地没动。   也幸亏她没动,长剑险险擦着她的耳畔掠过,明明没碰到她,可她眼角余光还是瞥见有那么一缕头发在刹那间被剑风割断,飘摇着坠落。随后长剑正中她身后某处,发出清脆的响声。   听起来有点像是剑器打中了瓷器?   这声音蹊跷,姜洛循着看去,原来是容奉不知何时从地上起来,那块哪怕他捂着脸,也没丢掉的碎片此刻已脱离了他的手掌,被容景的剑击落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容奉趁她刚才不备之时,想要偷袭她。   姜洛眸光立即一寒。   亏她还以为她的话不说能让他醍醐灌顶,至少也能让他清醒清醒,别再那么疯。   没想到他嘴上说着让她走,心里却还是想她死。   这疯得怕是连1000%的黑化值都不足以形容了吧?   真是要命啊。   “先是将皇后从寝宫绑来这里,又当着朕的面,想要刺杀皇后,”容景走进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沉凝,“魏王,你好大的胆子。”   容奉没接话。   他跪下去,额头抵着地面,不发一言。   而容景也不需要他回答。   “魏王费尽千辛万苦地带皇后来到这里,想必很喜欢这里,”容景这么说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回京,就留在这里,继续喜欢着吧。”   这是要让容奉后半辈子都软禁于此。   姜洛不禁看了眼容奉。   他仍跪在那里,一身青衫被血染得深重,仿佛血肉编织而成的茧。他以自己对阿洛的偏执的爱作茧自缚,于是挣脱不得,也不欲挣脱。   他便背负着这样的茧,垂首道:“臣弟叩谢皇兄。”   容景没有回头,径自带着姜洛离开。   ……   尽管对外宣称魏王染了急症需要静养,但如穆不宣这般的天子近臣还是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毫不夸张地说,穆不宣十分惊讶。   早料到魏王会犯错,却没料到竟是这样的错。   以往魏王为着小阿洛多次御前失仪,陛下只不轻不重地口头敲打两句,便再没别的什么。何以这次魏王就落了个被软禁的下场?   且看陛下的意思,是要软禁魏王到死?   事态过于严重,穆不宣觉得自己得去探望探望。   他虽无法苟同魏王对小阿洛的感情,但好歹魏王是他的知交好友,便委婉地询问陛下,得到默许,堪堪赶在节假最后一天,乘车去见了容奉。   到的时候,和京城的王府相比,显得尤为简陋的别院里,容奉正在喝酒。   穆不宣来前从陛下那里得知魏王受伤,因而亭子下,见容奉穿着身明显是染了血的衣衫,头发也披散下来,仰头闭眼把酒往嘴里灌,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穆不宣上前,一把夺过酒坛:“你不要命了?”   容奉睁开眼。   他手边、脚边横七竖八地摆满了空酒坛,全是他一个人喝的。这么多的酒,他老早就醉了,此刻便醉眼迷离道:“……谁?”   穆不宣没好气道:“我。”   容奉道:“我?我是我。”   他没听出来。   穆不宣啧了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   容奉依言好好想了想,恍然道:“是小郡王?”   穆不宣道:“是我。除了我,还有谁敢来看你?”   容奉道:“你说得对。”   他酒稍微醒了点,人也坐直,取了个新酒杯给穆不宣倒酒,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穆不宣没推辞,接过喝下:“听说你受伤了,想看看你伤势。不过看你这样子,我似乎是白来了。”   容奉道:“小伤,喝点酒无妨。”   穆不宣哼笑一声:“小阿洛当然不会对你下重手。”   容奉没答话。   他又给穆不宣倒酒,自己也一杯接一杯地喝。男人喝酒无需多言,他们很快便干完一坛。   接着是第二坛,第三坛。   这时,容奉说道:“小郡王,我问你句话。”   穆不宣说问。   容奉便问:“你可是心里有人了?”   穆不宣这会儿已有了点醉意。闻言诧异一瞬,但还是应道:“是。你怎么知道?”   容奉道:“我看出来的。”他隔空点点穆不宣的眼睛,又点点自己的眼睛,“你这种眼神,我最清楚不过。”   这么明显?   穆不宣抬手抚了抚眼眶。   “你心上人是谁?可许了人家?就算已嫁作他人妇,凭你的本事,难道还抢不过来?”   “……抢?”   穆不宣笑起来,乐不可支,眼泪都要出来了。   容奉不解地看他。   他笑够了,方答道:“我倒是想抢。可……”   容奉追问:“可什么?”   穆不宣却摇摇头,不肯说,只喝酒。   待得亭子里剩余的酒全喝完,穆不宣撑着桌沿站起身,缓了缓,说他该走了,明日还要上朝。   趴在桌上的容奉胡乱地一挥手,口齿不清地说走吧,恕不远送。   穆不宣却不太放心,扬声叫了伺候的人过来,把容奉搬去卧房擦脸更衣,又吩咐煮醒酒汤给容奉喝,再挨着容奉耳朵嘱咐几句,便出了别院。   郡王府的马车仍停在原地。见穆不宣出来,一身的酒气,车夫立即跳下车,要扶他。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没醉到站不稳的地步。   临上车时,穆不宣回头,看了眼别院。   想必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见魏王了。   心里有人的眼神……   穆不宣抬手又抚了抚眼眶,到底没折回去问容奉那是怎样的眼神。他抬脚进入车内,马蹄哒哒,雨声淅淅,他离开了此地,回京城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短小,挠头,等我醒了看看晚上加不加更吧 第78章 妹控   得闻穆不宣去探望容奉, 正在翻译阿洛火星文回信的姜洛抬起头来,问身旁同样正在研究从边关送来的新一封密信的容景:“穆不宣和容奉关系很好吗?”   容景答:“尚可。”   姜洛说:“和你比呢?”   容景道:“小郡王为人忠善,有赤子之心, 他自然是向着我的。”   姜洛想了想, 穆不宣确实很多时候都蛮听容盛光的话。   而且上回还是穆不宣主动告诉她, 她失踪后,容奉也在找她,那意思无疑是让她小心容奉。所以她应该用不着担心穆不宣突然倒戈, 站到容奉那边去?   想清楚的姜洛放下心, 继续翻译火星文。   翻译完才知道, 难怪容奉会突然发疯绑架她,原来中秋那天阿洛不仅揍了容奉,还警告容奉, 别有事没事就盯着永宁宫,实在惹人厌烦, 给了容奉极大的打击。   “以前就觉得容奉脑子和别人不一样, 现在可算知道了, 他不就是小说里那种偏执狂,”翻译过来的回信是这样的, “而且他还有点偷窥狂和跟踪狂的潜质!麻鸭, 越想越觉得他是变态, 真难为我在他面前晃了那么多年, 到现在都还好好地活着,感谢他不杀之恩。   “我现在深切怀疑白天揍他的那一顿其实没啥用,估计还会起到不太妙的反作用。洛洛你要小心啊,他要是敢对你做什么,不用留情, 该怎样就怎样,对付变态就要一击必杀。”   终生软禁也能算作一击必杀吧。   除非容奉真的想死,胆敢违抗皇命从别院里出来,否则她往后应该再见不到他。   虽然绑架的经历不多么愉快,但只要一想到以后不管是在这里还是现代世界,都不会再被傻逼给气到,姜洛就觉得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清新不少。   她心情愉悦地摊开信纸,借容景的笔墨写下月给阿洛的回信。她得先把容奉被软禁的事记下来,免得时间长了就忘了写。   记完后,转头见容景不知何时放下密信,又在批奏章,姜洛仔细观察了他一阵,没看出点疑似忧虑、紧张、焦灼等关乎边关情况的情绪,不由问:“不用宣大臣进宫吗?”   昨天就是因为深夜去长生殿召见大臣,被耽搁了,才没第一时间追上她。   容景道:“不用。”   他大致解释了一番,姜洛这才知道,原来所谓急报不是边关突然要爆发战乱,而是他安排的人在边关探查到了徐徽同的踪迹。   刚才那封新的密信也是禀报发现徐徽同后调查到的一系列情报,容盛光自己看过就行,的确不需要再召见大臣。   “西北有大漠吧,那不是我哥率军镇守的地方吗,”姜洛问,“他跑那去做什么?”   容景道:“西北地广人稀,贼匪横行,又常有商队贸易往来,鱼龙混杂,是个藏身的好地处。”正好说到姜沉,容景就也顺便说了,“姜沉明日上午进京,你得做点准备了。”   姜洛说:“啊?我做什么准备?他不是妹控吗?”   容景道:“妹控?”   姜洛解释道:“就是特别喜欢和重视妹妹,妹妹的事比他自己的事还重要的那种。”   这会儿他们没在长生殿或甘露殿里,而是在永宁宫,姜洛就把阿洛以前收到的姜沉的家书,还有阿洛写给姜沉的回信的草稿拿过来,翻着给容景看。   边翻边说:“你看,他的家书开头永远都是先问候妹妹,唠唠叨叨一大堆。”   姜洛还记得她第一次见秦苒,秦苒让她写回信,又是说姜沉会生气,又是说姜沉会偷偷红鼻子,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威严将军的作风。   当然,宫斗文里也多次表明姜沉的妹控属性。   尤其是阿洛病逝后,还着重描写回京奔丧的姜沉不肯相信妹妹就那么病死,拼着被弹劾,也誓要查个底朝天。奈何被皇帝拦住,主线剧情又往女主那边展开,有关姜沉彻查的小支线便不了了之,后文也没再提起过。   当时姜洛就觉得这个被忽略的支线其实非常重要,现在想起来,仍旧觉得重要。   阿洛在大夏这边的时候,每个月都会有太医请平安脉,和她互穿后,也有去医院体检。她看过体检报告,除了有点低血糖外,阿洛各方面都很正常,根本不像会突然重病的样子。   有这么个前提,再结合原剧情中,这个时候的陈宝林已经勾搭上好几个男人,姜洛合理怀疑,剧情里阿洛的那场重病,多半就是出自陈宝林之手。   这样的话……   “陈宝林最近也没什么动静吗?”姜洛收好家书问容景,“那个叫安香的小宫女呢?”   容景说:“没有。她很安分。”   这都重生两个月了,竟然还是什么都没做。   现实中的陈宝林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吗?   姜洛倒也没有不信容景,她只觉得陈宝林这安分得有点奇怪,保不准在偷偷憋大招,她得多加小心才是。   怀着这样的心思,在三七现身,给容景呈上又一封从边关递来的密信时,姜洛问三七,得到凝云殿真的半点异常都无的回答,姜洛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吩咐扶玉,去把安香叫过来。   不再三确定,她无法安心。   扶玉正要应下,三七截口说他去。   尽管姜洛满心都是陈宝林,但三七这样一反常态的主动,还是让她多看了两眼。   待看到三七瞥扶玉的那个眼神,姜洛了然,这是看上扶玉了吧?   “行,那就你去吧,”姜洛摆手,“留意别让陈宝林发现了。”   三七领命而去。   安香很快便以给宝林去尚服局取新衣的借口来了永宁宫。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   安香起来后,没等姜洛问话,便自发禀报道:“自从回宫以来,宝林一切如常,奴婢并未发觉有何处不妥。”   姜洛问:“她没见外人?”   安香摇头:“宝林出不得凝云殿,也无人来看望宝林。”   并且宝林和以前一样信重她。   白日里她跟随宝林左右,夜间也经常睡在离宝林最近的榻上。有她这般紧密跟随,宝林确实是没见哪个外人的。   姜洛闻言稍稍安心,又问:“宝林近来可有喜欢把玩什么东西?”   安香答:“有,但都是以前也会把玩的,奴婢悄悄查过,没有不妥。”   姜洛看向三七。   三七默不作声地点头。   姜洛再问了些别的,安香的回答俱都是皆无异常。还说宝林除了偶尔发呆,目光会突然变得如中暑那日醒时的锐利外,别的都一如既往,没有不同。   姜洛边听边细细打量安香。   这小宫女说话时,神情动作都很自然,没有任何说谎的迹象。   “倘若哪日有觉出不对,一定要立即向本宫汇报,”让安香回凝云殿前,姜洛嘱咐道,“哪怕只是件不起眼的小事,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安香道:“奴婢谨遵皇后娘娘言。”   安香走后,姜洛寻思了会儿,拿出只写了一段的信纸,续写陈宝林的事。   看似陈宝林这段时间没有异常,是真的安分,实则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姜洛完全能够肯定,重生回来的陈宝林绝不甘愿一直被困在凝云殿里。她就是在暗暗憋着劲儿,好等哪天时机到来,一鸣惊人。   她可是女主啊。   纵观所有智商在线的宫斗小说,连只出场两章的小配角都懂什么叫韬光养晦,换成披荆斩棘走到最后的主角,就更是懂得隐忍蛰伏。   所以陈宝林越是和原剧情里表现的不同,姜洛就越是要盯紧她。   孙子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姜洛想日后得多见见安香,如有必要,或许还得让容盛光解了陈宝林的禁令,好叫她亲自见一见陈宝林。   至此,姜洛暂时按下陈宝林的事不提,因为姜沉进宫了。   像之前容奉千里迢迢从封地赶来,宫里却没开宴,此次姜沉也并非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就只是很普通的回京述职而已,但容景还是命延嘉殿设宴,给姜沉接风洗尘。   容景对姜氏的器重,由此可见一斑。   姜洛对此没什么太大感觉。   总归她稳稳当当地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并不多么倚靠姜氏。   倒是弄月给她上妆时嘀咕了那么两句,说世子爷当年奉旨离京的时候,不少人暗地里揣测他们姜氏功高盖主,皇帝要拿世子爷杀鸡儆猴,好给太子铺路。现在太子登基为帝,和娘娘日渐恩爱,世子爷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他们姜氏好着呢。   “世子爷送娘娘的那把匕首,娘娘带在身上了没?”弄月问,“若没带,世子爷该不高兴了。”   姜洛说带了。   这时扶玉捧来副金玉头面,姜洛看着,有点眼生,她好像从没用过这套:“这是谁送的?”   扶玉道:“娘娘忘了,这是世子爷送娘娘的及笄之礼。”   姜洛道:“那我还真不记得了。”   扶玉道:“早先娘娘嫌颜色太庄重,戴过一次便让奴婢收起来。而今世子爷回京,奴婢想着若娘娘没戴这套头面,等世子爷见了娘娘,怕是会不高兴。”   姜洛:“……”   不是,姜沉一个大男人,这么容易不高兴的吗?   姜洛怀疑她可能低估了姜沉的妹控程度。   这样想着,去和容景碰面后,姜洛很严肃地同容景说道,如果她不幸败在姜沉的妹控属性下,他得救她。   容景闻言笑了:“你不是说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姜沉都只会鼓掌叫好,不会说不对?”   姜洛道:“以防万一。”   容景抬手拨了下她的耳坠子:“放心好了。”   身为地位最高者,两人到延嘉殿时,殿中已坐满了人。   无需容景指引,姜洛一眼便望见人群中,有个即使没身披铠甲,也仍透出唯有真正上过战场,方具备的英姿焕发的青年,正是姜沉。   待得走近,借容景驻足和姜沉说话的空当,姜洛仔细看了看姜沉,他和姜序长得有点像,同样的,也和她像。他五官是俊美的,但眉眼间萦绕着淡淡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姜洛还在端详着,忽见姜沉朝她看过来。   他眉眼一弯,那股威严散去,他好像寻常人家里的兄长,对妹妹满腔的温柔。   他没在意周围人都正关注着这边,问:“阿洛,哥哥不在的这两年,陛下可有欺负你?”   闻言,姜洛还没回答,容景已然接话道:“朕如何会欺负皇后?”   姜沉冷哼一声:“谅你也不敢。”   这言下之意好像如果容景胆敢叫他妹妹不高兴,他立马就能当着众臣的面提着拳头揍过去。   姜洛:“……”   这个哥哥有亿点点牛逼。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三点的闹钟,结果四点多才开始码字,我也不知道我都干了啥,点烟 第79章 要脸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姜洛没开口,对姜沉点了点头,便和容景去到主位就座。   因为姜沉不是率领大军回来的, 随行的只一些将领和数百亲兵, 因而今晚这场宫宴规模不大, 参宴者多为在京官员,没什么女眷,比如说国公夫人秦苒就没来。   后妃们也没来。   一枝独秀的姜洛端端正正地坐着, 听容景夸姜沉, 什么得此良将实乃大夏之幸云云, 众臣也跟着附和赞美,忠武将军年少有为,忠武将军英明神武, 直要把姜沉夸到天上去。   姜沉倒人如其名,很沉得住气, 没表现出任何的骄傲自大。他拱手道陛下过奖, 诸位谬赞, 他不过恪尽职守罢了。   这么一番场面话说完,便到了饮酒的环节。身为帝王的容景开了个头, 底下很快你来我往地推杯换盏。众臣一会儿敬容景, 一会儿敬姜沉, 连姜洛都被敬了那么两次。   好在宫人们给皇后准备的酒是最不容易醉的那种, 姜洛喝了小几杯,脸也没怎么红。   她歪头看容景。   尽管容景是皇帝,他不想喝也没人敢逼他,但眼见他一杯接一杯,全程面不改色, 姜洛小声问:“你酒量这么好的吗?”   容景说:“尚可。”   姜洛道:“和我哥比起来呢?”   她刚才看见了,作为此次宫宴的主角,姜沉也是一杯连着一杯地喝,压根没停过。   容景道:“姜沉酒量是我们几人之中最好的。”   姜洛道:“哪几人?你,我哥,穆不宣,还有谁?”   容景道:“还有薛问台。”   姜洛道:“哦……他们三个就是你当太子时的东宫班子?”   容景说是,顺便把早年的一桩趣事说给姜洛听:“那年刚开始学功夫,他们三个正是彼此都不服气的时候,就打赌说谁功夫学得最好,谁日后就给我当大将军。”   少年人本就年轻气盛,更别提一直被称为天之骄子的三人,就更是要强。   于是打了赌后,三人每天早早地来到东宫,离开时也是赶着宫中要下钥了才走,勤奋刻苦得不行。过了段时间,三人互相切磋,本以为会角逐出最强的那个,不想竟打成了平手。   眼看着赌约要作废,穆不宣灵机一动,提出拼酒。   这拼下来简直天地失色,日月无光,最终穆不宣和薛问台趴在那连话都说不出来,姜沉却还稳稳当当地坐着,眼神清明地说再来一坛。   “姜沉千杯不倒,我酒量就是同他练出来的。”   容景道:“别看这么多人全在灌他,等他们醉倒,姜沉也还清醒着,没人能让他喝醉。”   姜洛咂舌。   这么强的吗?   这时高公公近前给容景斟酒,姜洛闻着那比她刚才喝的要浓郁许多的酒香,心里忽然有点跃跃欲试,索性把她的酒盏挪过来,让高公公给她也斟一杯。   高公公是何等的人精,见状先不动声色地瞟了眼陛下神情,才笑着给娘娘斟了个杯底:“这酒味道冲,娘娘尝个味儿便好。”   姜洛瞧了瞧仅盖过杯底的极浅的一层,还不如她用筷子蘸着尝呢。   好在姜洛对自己的酒量向来有自知之明,没逞强非要满饮。她捧起酒盏,小心翼翼地尝了,岂料才抿了小半口,她眉心就已经皱出了川字。   确实冲。   还很辣,她能想象得到等酒液进入喉管后,她会感受到何为火烧火燎。   看她这苦着脸,不上不下的样子,容景笑着问:“咽下去了?”   姜洛摇头。   火烧火燎也是疼,她怕疼,哪敢咽。   正想着让谁过来给她挡一下,她好把嘴里含着的这口酒给吐掉,容景已然抬起手来,广袖一扬,他迅速靠近,又迅速离开,姜洛下意识抬眼看底下,没人在往他们这边瞄。   她松了心神,不客气地对着容景横了一眼。   接收到她这一眼的含义,容景道:“放心,没人看见。”   正侍立在帝后身边,把刚才陛下的举止从头看到尾的高公公等人:“……”   宫人们很自觉地充当人形柱子。   姜洛也不是没在宫人跟前同容景亲密过,早过了会害羞的阶段。但她还是又横了容景一眼,正要说话,觉出嘴里有水,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却忽然感到一股火烧火燎的痛感。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口酒,容景没给她搜刮干净。   幸而痛感不强,威力比她想象中的要小上不少。   她立即端起白水缓解,同时心中对姜沉更加佩服,这酒这么辣,居然也能眼都不眨地连喝那么多,她都要怀疑他喝的其实是凉白开了。   缓解过后,姜洛执起玉箸,边用膳边对容景道:“你也不怕回头有人上奏,说你大庭广众之下言行不端。”   容景道:“他们不敢。”   姜洛道:“那他们肯定要背地里说悄悄话。”   容景道:“随他们说,我又听不见。”   姜洛:“……”   就很服气。   那行,谁叫你是皇帝,你说什么都对。   宫宴的御膳没平日里的好,凉得也快,姜洛吃个半饱就放下玉箸。她捧着白水,欣赏了会儿教坊新排的歌舞,随后左看看右看看,男人们全在各种拼酒,她干坐着无聊,想撤了。   她跟容景说了声,容景没留她,只道:“东边有个亭子,你去那儿等着。”   姜洛问:“等谁?”   容景道:“等姜沉。”   姜洛看了眼犹在被几位官员围着喝酒的姜沉:“他这不正忙着?”   容景道:“他马上就好。”   又说提前吩咐了尚食局做些面食,待会儿做好了就让人给她送去亭子里。   姜洛便离席,到东边的亭子里等着。   果不其然,等了不到半刻钟,就有小太监送来两碗热腾腾的手擀面并两碟小菜。姜洛有心要等姜沉来了再吃,就听弄月说世子爷过来了。   姜沉是独自一人来的。   但见他步伐稳重,毫无醉态,赫然是真的千杯不倒。   “哥哥刚才光喝酒,没吃东西吧?”姜洛朝他招了招手,“刚出锅的面,快过来吃。”   姜沉闻言一笑,更显温柔:“好。”   他加快脚步,行过礼后方在姜洛对面坐下。   由于姜洛此前没见过他,仅凭开宴前那两句简短对话,她拿不准他和阿洛相处时的习惯和节奏等,便没开口,很认真地吃面。   直等吃着吃着,发觉即使没挪筷子,小菜也源源不断地出现在碗里,她抬头,问:“这两道小菜不合哥哥的胃口吗?”   姜沉说:“合胃口。”   姜洛说:“那哥哥怎么全给我?”   姜沉说:“你不是喜欢?”   姜洛了然。   但凡是妹妹喜欢的,他不仅不和妹妹抢,还全让给妹妹。   ——果然是大写的妹控啊。   “我已经吃饱了,”姜洛礼尚往来地给他夹了一筷子,“哥哥也吃。”   姜沉顿时笑得更开,眉眼间都洋溢着幸福:“阿洛对哥哥真好。”   姜洛听了道:“我以前对哥哥不好吗?”   姜沉道:“好。但是没现在好。”顿了下,“之前哥哥还担心一别两年,阿洛会不会对哥哥不亲了,没想到是哥哥想岔了,两年不见,阿洛对哥哥更亲了。”   说完低头,很珍惜地把碗里的小菜一点点吃掉。   看他这么个样子,姜洛恍惚有种她给他夹的是龙肝凤髓,他吃过一次就再也吃不到的感觉。   这控的……   估计以前阿洛对他就像是对穆不宣吧,理智上明白应该亲近,但感情上却很嫌弃,不然怎么进宫一年连封回信都没给姜沉写过。   姜洛转头让人沏茶来。   之后她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姜沉聊天。   她采取了过去见阿洛熟人时的习惯,让姜沉先说,她再根据姜沉的话来回答。如此,渐渐掌握了点规律,才主动挑起话题,问姜沉进宫前有没有回国公府。   姜沉说回了,她便问嫂子今日有没有哭。   “刚见我时哭了一小会儿,”姜沉也知道秦氏举族问斩的事,他搁下筷子,接过扶玉奉上的热茶,回道,“不用担心,你嫂子向来分得清缓急,母亲说她这两日已经不怎么难过了。”   姜洛说:“没再哭就好。上回母亲说她眼睛都哭肿了。”   姜沉道:“对,她让我代她向你道谢,你托母亲给她送的药很管用。”   姜洛说:“过两日我回去,再带些药吧,省得哪天嫂子触景生情,她哭完直接就能用。”   姜沉说行。   兄妹两人再聊了片刻,容景过来了。   见陛下过来,心知自己该走了,姜沉起身告辞,同姜洛说他在家里等她。   姜洛点头。   姜沉离开后,容景也带姜洛离开亭子,往永宁宫走,低声问她如何。   姜洛说:“很愉快的一次对话。”   容景说:“他没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姜洛说:“应该没有。”   并且看姜沉那样子,他好像还很享受她的亲近。   “我是独生女,只有表哥堂哥,不过和那些哥哥都不怎么来往,我很少能体会到所谓哥哥疼爱妹妹,”姜洛说道,“今日可算圆满了。”   容景看了看她。   她眼里带笑,显然很乐于接受自己多个亲人。   按理说姜沉是阿洛的亲哥哥,就也是她的亲哥哥,但容景还是有点吃味。   他便道:“我也是哥哥。”   姜洛:“……诶?”   容景:“我比你大,你也可以把我当哥哥。”   姜洛扑哧一下笑了:“当什么哥哥啊,干哥哥还是情哥哥?”   容景说:“都可以。”   姜洛笑着说他不要脸。   他微微挑眉,脸有她重要?既然不重要,那还要脸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感谢宝宝们的宠爱=333=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璇 6个;雎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璇 100瓶;梦月萧然 18瓶;梦想白成一道光 7瓶;嘟嘟车返回 6瓶;呆桃啵啵奶茶~、雎雎、阎爷、可爱的小仙女 5瓶;滴 2瓶;victori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甜蜜   不要脸的皇帝陛下哄着他的皇后喊哥哥。   姜洛不喊, 缩在被窝里笑个不停:“容盛光,你快摸摸你的脸,看还在不在?”   容景说不用摸, 早被他丢了。   姜洛说:“丢哪去了?得赶紧捡回来, 没脸怎么见人?”   容景说:“那就不见别人, 只见你。”   他情话一句接着一句,似乎要凭借甜言蜜语来把姜洛迷得七荤八素,然后他再哄上那么一哄, 她绝对会喊哥哥。姜洛却没被冲昏头脑, 她一个劲儿地笑, 腮帮子都疼了。   好容易笑够了,姜洛说很晚了该睡觉了,不然明早起不来, 容景却不让她睡,非要她喊。   姜洛说:“不喊。”   容景说:“就喊这一次, 以后都不让你喊。”   姜洛却不信他所谓的一次:“新称谓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不用想都知道, 倘若今天她开了口, 容盛光尝到甜头,往后肯定继续让她喊。   她已经有了亲哥哥和宣哥哥——虽然后者一直都是穆不宣自称, 她压根没喊过, 但连阿洛都说小时候真的有喊穆不宣哥哥, 存在即事实, 更别提穆不宣还救过她,她心里也是认可这个宣哥哥的——两个哥哥已经够多了,她干什么还要再多个额外的啊。   确定改口之后,万一哪天不小心喊顺嘴,让姜沉听到了, 姜沉不会生气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才不乐意干为了哄老公开心而惹亲哥生气的蠢事。不然到时闹起来,她夹在当中,安慰老公不是,安慰亲哥也不是,跟猪八戒照镜子似的里外不是人。   “你可以现在就闭眼睡觉,在梦里让我喊。”   姜洛对容景这么说道:“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说不定梦里不用你哄,我直接就喊你了呢?”   本以为容景会再接再厉地哄,或者就此作罢,不想他竟道:“我以前做过这样的梦。”   姜洛闻言,起了点兴趣。   这是得多么日有所思,才能夜有所梦啊。   她示意他详细说说。   岂料容景摇头:“不能说。说了你会赶我走,不让我歇在你寝宫里。”   姜洛:“……”   这一听就知道他梦见的必然极其不可描述。   姜洛顿时觉得有点臊。   并且不可否认,她的确生出点把他撵出去的心思。   但看对面的男人睫羽微垂,那张堪称盛世美颜的脸掩映在光影中,隐约透出一股名为可怜的味道,姜洛本就不怎么强硬的心当即变得更软。   她伸出手,揉揉他发顶:“好啦,真的很晚了,赶紧睡吧。”   容景没再坚持,依言睡下。   片刻后,姜洛半梦半醒中睁开眼,仰头贴近容景耳朵,以近乎气音的声量很轻地说道:“盛光哥哥晚安。”   说完她脑袋一歪,瞬间就熟睡过去。   被姜洛这句突如其来的哥哥给冲击到的容景没回话,也没睁眼,只调整了下姿势,好让她睡得更舒服。   进入秋季,天亮得越来越晚。姜洛醒的时候,外头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很快,哗啦啦的声响传入殿内,果然下起大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不用姜洛吩咐,扶玉便使人将昨日尚服局送来的略显厚重的新衣捧过来,让娘娘挑选。   姜洛没细看,随意指了件。   她正想这雨会下多久,别她省亲那天还在下,忽然肩头一沉,容景自后拥住她,趁她才洗完脸还没上妆,贴了贴那白嫩光滑的脸蛋:“好洛洛,你盛光哥哥去上朝了。”   姜洛很无辜地眨眼,一副这称呼不是出自她口的模样:“盛光什么?”   容景道:“盛光哥哥。”   姜洛噫了声:“大清早就这么不要脸,也不怕文武百官知道后会怎么说你。”   看出她不打算承认夜里有喊他,容景笑了下,也没逼她再喊,只很随意地道:“嘴长他们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总归无人敢管到我头上。”顿了下,“哪怕母后回来,也不敢管我。”   姜洛:“……”   不是,这才过去一夜,你就已经把你昨晚的话给忘了?   不愧是皇帝,金口玉言,说啥就是啥。   姜洛一时无语,催容景去上朝。   像皇后省亲的旨意已经送去国公府,好让阖府上下提前做好迎接帝后的准备,免得到时出些不该出的差错,佳丽们也是很早就知道这点。   算算后日娘娘便要出宫,还会在国公府住个几天,饶是不想家的李美人也眼馋得慌,回家多爽啊。   她突然就有点想念她闺房的那张大床,还有她留在家中的奶娘的手艺。   回想起奶娘的拿手好菜,李美人嘴巴险些兜不住口水。   她砸巴砸巴嘴,又拿帕子遮了遮,很小心地没让口水流出来,才说她想奶娘做的菜。   赵婕妤跟着叹息道:“妾也想回家了。”   旁边穆贵妃和薛昭仪立即出声安慰。   她们两个还好,高阳郡王府和广昌郡公府都在京城,她们寻着机会便能见见家人,对家中变化也掌握得一清二楚,等闲并不如何想家。   也就是赵婕妤李美人的家不在京城,父母亲人等更是鲜少进京,方对家更思念些。   看赵婕妤被安慰得将门虎女的人设都快崩了,姜洛轻咳一声,道:“本宫和陛下此前商量过一件事。”   这话一说,佳丽们立即停话,齐齐望过来。   姜洛接着道:“陛下已经允诺,待本宫省亲回来,你们若也想回家看看,与本宫说一声,本宫代陛下做主,准你们出宫省亲。”   闻言,赵婕妤还没做出反应,李美人已然欢呼一声:“陛下圣明!娘娘圣明!”   倒是赵婕妤回神后,很冷静地道:“可是娘娘,妾的家乡离京城很远,如果省亲,仪仗行得慢,一来一回,怕是两个月都回不了宫。”   姜洛道:“无妨,赶在太后回宫前回来便好。”   据容盛光说,太后除夕那天才会回来。   现在这还在八月,离除夕有四个月之久,足够了。   听完姜洛的话,赵婕妤没忍住一笑:“那妾这就同娘娘说一声,妾月底想要省亲。”   姜洛说:“本宫准了。其他人呢?”   穆贵妃道:“母亲前几日才进宫来看妾,妾再等等。”   薛昭仪道:“妾也再等等。”   李美人想想道:“妾也想月底省亲。”还掰着手指头算,“妾的家比婕妤姐姐家离京城近,这月底走,在家住两天,一来一回……嗯……下月这个时候就能回来。”   姜洛说:“不是说想念你奶娘的手艺?可以多住几天。”   李美人试探道:“那妾就,下月底回来?”   姜洛颔首:“可。”   李美人道:“娘娘真好!”   便很兴奋地和赵婕妤一同谢恩。   她们两个省亲的日子定好后,就到了姜洛省亲的日子。   天公还算作美,没下雨,艳阳高照,微风吹着也不怎么凉。车辇在国公府前稳稳停住,高公公打起帘子,请帝后二人下车。   容景先下,姜洛随后。   以祖父姜执越为首,国公府众人跪了一地,叩首道参见陛下娘娘。姜洛借着容景的手下来,仔细看了看,姜沉旁边的即使低垂着头,也仍透出娴静文弱之气的,想必就是她那位秦氏出身的嫂子了。   果然,注意到她目光停留之处,容景低声道:“那是你嫂子。”   姜洛微微点头。   没记错的话,嫂子很内向,即使是在秦苒这个婆婆面前,也不怎么说话。除非是姜沉,否则一整天下来,哪怕故意递话头,嫂子也开不了几次口。   这么看来,嫂子对她这个一两年都没见过的小姑子肯定更不爱说话。   姜洛想,倒是不用考虑该如何同嫂子相处。   少了桩费工夫的事,姜洛和容景过去,让众人起身。   要说姜洛此前接见姜家人,他们都是欠身行礼,何曾跪地磕头,姜洛就没养出能很淡定地看家人给自己行这般大礼的习惯。   她下意识去扶离得最近的秦苒,不料秦苒却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抬眼看陛下。   但见陛下立在女儿身侧,不仅没有阻止,还一手虚拦在女儿腰际,以免女儿没扶好自己,站立不稳而摔倒。   秦苒心下顿时一定。   等进入国公府内,秦苒带女儿去出阁前的闺房,本应与姜执越和姜序去书房的陛下也跟着了。   多亏之前在万明宫的经历,再亲眼见到陛下对女儿这完全不似作伪的宠爱,秦苒没像之前那样表现得太过明显。她也没如何作态,很自然地边走边道:“娘娘回来得正是时候,姜沁定了亲,臣妇正给她添妆。”   姜洛闻言,看了眼跟在后头的姜沁。   许是因为快要出嫁,有心要做个完美的正房夫人,姜沁打扮得不复以往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纯形象,而是十分温婉知礼,乍看和身边她们的嫂子有得一拼,很是像模像样。   见长姐投来目光,姜沁含羞点头,她确是已经定亲了。   而自打下车进府以来,姜洛一直有在暗中留意姜沁。发现姜沁一直规规矩矩的,即便对上容盛光,也半点都不曾僭越,姜洛心下讶异,变化真大。   “这才回京多久,就已经定下了?”姜洛问道,“会不会太快了,不再观察一阵?”   就算是她,跟顾承与订婚前,她妈也是考核了好一阵子的。   秦苒道:“不快。若非咱们家是姜氏,要娶咱家的女儿得按规矩来,不定你还没回来,姜沁就已经出嫁了。”   看姜沁又点头,姜洛懂了,白莲花的手段能是一般人抵御得了的吗?   ——姐妹何时出本撩汉宝典?想买。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看,最后两分钟,而我还剩三百字,算了,不赶了,慢慢润色修改,全勤丢了就丢了吧,我很平静,一点都不难过呜呜呜呜 第81章 浪漫   正如秦苒这个嫡母要给姜沁添妆, 身为嫡姐,又是皇后,姜洛于情于理也是要添的。   尽管她因为阿洛的经历, 对姜沁没有半点的好感, 以致于连送个荷包的表面功夫都不想做, 但有容景在,用不着姜洛开口,也不用等她烦恼, 容景便早早替她安排好。   光是头面就赐了两套, 花瓶也赏了两对。再加上些别的, 林林总总堆在一起,竟也装了好几抬箱子。   看红漆金纹的箱子一抬抬地往姜沁的院子送去,姜洛收回目光, 还没问容景他什么时候收到消息替她准备的,就听容景以只她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添的都是些寻常玩意儿, 没送你的好。”   ……嗯?   姜洛一下子没能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景再道:“前不久描了几张步摇的花样, 让人照着去打, 过些日子打好了给你戴。”   姜洛总算反应过来,容盛光这是以为她对他给姜沁添妆生气呢。   “知道了, ”姜洛失笑, 她连他赏赐佳丽们都从没产生过不愉快的想法, 谈何他以她的名义添妆而耍小性子, 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能做出来的,“你画的花样是什么样的,你都没给我看。”   容景道:“想给你惊喜,自然不能提前给你看。”   姜洛说:“结果我还是提前知道了。”   容景说:“无妨,我可以再想个新的惊喜。”   姜洛啧啧称奇。   明明她每天有大半时间都呆在他身边, 然而她连他什么时候描了花样都不知道。   藏得可真好。   有关添妆的事就此揭过。   因为有容景在,秦苒不好和姜洛说些体己话,很快便领着儿媳和姜沁离开。姜洛得了闲,开始打量阿洛进宫前的闺房。   身为姜氏嫡长女,又还未出生就被定为太子妃,阿洛的闺房说是国公府里最好的一处寝居都不为过。   院子里种着不少花草树木,底下泥土湿润,显见才浇过水。其中最高的那棵树上挂着架秋千,姜洛拽了拽,尽管已经一两年都没使用过,但仍能看出留有最新加固的痕迹,感觉坐两个成年人都没问题。   屋里打扫得非常干净,各种布置原封未动不说,还添了些便于她和容景居住的新物件。被子也刚晒过,摸起来舒适又柔软。   再翻翻收藏的书籍,摁开几个隐秘的小暗格,姜洛发觉这有点像她初到永宁宫的那个时候,因为阿洛的各种小习惯都跟她一模一样,致使她对这处闺房也没有什么生疏感。   一圈看完,姜洛非常满意。   刚才她还觉得她嫂子那么内向,连话都不爱说,等以后秦苒老了,再没有精力撑得起偌大的国公府,当家主母的担子落到她嫂子头上,她嫂子不定管不好家。   如今看来,她嫂子性子的确不太合群,但掌家的手段还是有的。   其实仔细想想,以她哥的能力,加官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即便背后没了强有力的秦氏的支撑,但身为她哥正妻,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她嫂子的身份地位还是能跟着水涨船高。   而等到她哥袭爵,她嫂子晋级成国公夫人,这无疑又提升了身份。倘若她哥再努努力,挣个一品诰命给她嫂子,不爱说话又怎样?多的是人捧着。   姜洛把自己的想法跟容景说了,容景点头道:“姜沉定亲前,我问过他类似的话。”   毕竟秦大姑娘人虽不常出门露面,但其在京城里的名声却不低。但凡听说过秦大姑娘的,哪个不知道以她的性子,多半当不好当家主母。   “我哥怎么说?”   “他说他是给自己娶妻,而不是给国公府娶主母。”   “这话说得挺好。”   “嗯,我也觉得好。”   当时他还想倘若秦大姑娘真的当不了主母,他就请父皇收回赐婚的旨意,另给姜沉指一位能当好主母的贵族千金。   多亏姜沉的话,让他打消了原本的念头,没毁了姜沉和秦大姑娘的好姻缘。   同时也让他更加明晰他和姜沉的不同。   像他娶阿洛,一是因为当年父皇亲口指腹为婚,为君者不可言而无信,二是因为宫里必须要有个皇后来管事;他纳妃,也因为他是皇帝,纵观古史,鲜少有皇帝是不纳妃的,毕竟想要制约平衡前朝各方势力,纳妃是最简便快捷的方法。   因而他登基后,与阿洛相敬如宾,长达一年不曾踏足后宫。   直到阿洛与面前这人交换……   “我有时也很庆幸,你会来到这里,”容景温声道,“你是我此生最大的惊喜。”   听完这些,姜洛恍然,她还以为他是天生工作狂,所以才不宠幸后妃。不承想原因竟出在姜沉身上,他被姜沉的婚姻观给影响到了。   不过就像他说的,姜沉的观念好是好,但其实不适合他。   皇帝总是背负着各种各样的责任,不是他想像姜沉那样平平常常地娶个他喜欢的女人就行,总得考虑方方面面,不然一出事,那就是前朝后宫都顾不及。   当皇帝是个苦差事啊。   心下生出浓浓的怜爱之情,姜洛不由抬头,趁宫人们正置放从宫里带出来的行李,没谁看着他俩的空当,极快地亲了下她值得同情的皇帝陛下。   亲完很严肃地问他最近是不是经常吃糖,不然怎么天天说话这么好听。   容景闻言,勾起手指挠挠她下巴,直把这只小甜猫挠得不客气地啪一下拍开他的手,说要出去坐秋千。   容景道:“我推你。”   姜洛道:“那你别推太高,我怕我没抓紧绳子掉下来。”   容景道:“怕什么,掉下来也有我接着你。”   他这话一说,姜洛回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古偶剧里的经典桥段,无不是男主角把女主角牢牢接住,中间还得对个视转两圈,浪漫得不行。   似乎好像大概真的不用怕?   姜洛觉得自己被容盛光宠得胆子越来越大了。   于是坐在秋千上,被推到最高处,整个人几乎要飞出去时,姜洛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地喊:“盛光!”   容景了然应道:“你要松手了?”   姜洛说是:“你要接住我呀!”   容景说:“我就在你身后,你随时都可以松手。”   他话刚说完,姜洛已然松手。   那一抹红高高荡在空中,犹如最灿烂的烟霞。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姜洛还没体会到失重感,腰上多出一只手,她被容景搂住了。   他没有立即带她落地,而是落在树上,在粗壮的枝干上坐下。   姜洛握着他手臂,缓了缓,突然笑起来:“我以前有跟你讲过我们那儿的戏吗?”   容景道:“讲过。”   当时她还专门解释了何为偶像。   姜洛说:“你和戏里演得不一样。”   她把转圈落地的那个动作大致说了,容景言简意赅地评价:“做作,假。”   姜洛险些被他给笑死。   不过后来她还是亲身体验了转圈落地。   虽然做作又虚假,但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确实很浪漫啊。   待得屋里重新布置好,姜洛进去换了身衣服,和容景去用饭。   要说阿洛的祖母很多年前便去世了,祖父姜执越没有续弦,身边更没个贴心人。受姜执越影响,姜序只娶了秦苒一个,没有纳妾,姜沉也是,故而仅一张桌子,便足够他们坐。   用饭过程不必多说,饭后容景终于没再黏着姜洛,与姜家的男人们共同前往书房。秦苒趁机悄悄问姜洛,这都秋天了,还没怀上吗?   姜洛:……   姜洛头疼着,正想该怎么糊弄过去,就见眼前人影一晃,三七过来了,言道陛下请娘娘去书房。   “陛下有说是什么事吗?”   “边关又送来份急报,”三七答,“徐徽同有动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   短小一下,我去睡觉,下午不补觉了,写加更,然后晚上争取把明天的搞出来,强制调作息√ 第82章 戎装   见姜洛来书房, 饶是最疼妹妹的姜沉都不免吃了一惊。   陛下说叫个人过来再行议事,他以为会是叫与国公府隔了大半条街的小郡王,都准备让人送些茶点来, 边吃边等, 不承想竟是叫了他妹妹。   而他妹妹进入书房后, 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甚至让姜沉有种久违的心惊肉跳之感。   有那么一瞬间,姜沉深切怀疑他妹妹的皇后之位恐怕要保不住了。   “大动作还是小动作?”他妹妹是这么说的, “以徐徽同过往的手段, 应当是大动作吧?”   细品他妹妹这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她对徐徽同了解颇深, 姜沉起先还觉得疑惑,但仔细想了想,万明宫遇狼, 还有秋猎箭雨,作为首当其冲的那个, 妹妹她对徐徽同知之甚多, 好像也很正常?   而且据闻徐徽同的真实身份, 还是他最先妹妹确定下来的……   姜沉心里逐渐平静。   果然,陛下没有在意他妹妹那堪称是大逆不道的问话, 更没驳斥道后宫不得干政, 而是像和他们议事时那般很平常地答道:“嗯, 目前看来是大动作。”   方才他们讨论, 得出的结论正如她所言,想必过不了多久,西北就会发生战乱。   姜洛闻言,没有吃惊,只道:“战乱?那岂不是我哥刚回来没几天, 就又要回去了?”   据她所了解的,祖父姜执越早在大夏初定时就很主动地拱手交了兵权,因此姜氏没像当年那些被先帝用各种手段夺权的开国大臣一样落得凄惨下场,而是繁荣昌盛到了现在。   父亲姜序很好地继承了姜执越的作风,先帝让他去征战杀敌,他二话不说奉旨便去;先帝让他班师回朝,他也二话没说领旨便回。   姜序同样是兵权交得爽快,这才有了两年前姜沉奉命镇守西北边关。   正因姜氏三代人谁都不惦记兵权,真正是忠君之人,才自始至终都未曾被先帝猜忌。   等先帝驾崩,容景登基,身为东宫班子的一员,又自小一起长大,容景对姜沉更是信赖,姜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西北一旦打仗,姜沉肯定是要挂帅的。   除非徐徽同用兵如神,手段着实厉害,连姜沉都不是其对手,那才会轮到姜序。   至于姜执越,年纪大了,又一直颐养天年,顶多还记着自己太傅的身份,时不时会教导容景,再多的就不参与。   现下也是,姜洛当着他们的面张口就问,姜执越却慢吞吞喝着茶,浑然没看出姜洛此举有些逾越了。   姜执越不表态,姜序也完全没有要出言斥责姜洛的意思。姜沉也只好面上默然,实则再度心惊肉跳地听姜洛和容景的对话。   “是,”容景应道,“我也会去。”   “你要御驾亲征?”姜洛问。   容景颔首。   姜洛在容景面前一贯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怕是当着姜家男人们的面,她也没有遮遮掩掩,直截了当道:“没必要吧?就算徐徽同真有叛军,他的人马能有你的多?”   要她说,前朝皇室遗孤而已,尽管蛰伏十年之久,但前朝是因为昏君暴.政才被推翻的,那会儿揭竿而起的可不止先帝一个,乱世多的是枭雄。   诚然那些枭雄全败了,作为最终胜利者的先帝创建大夏至今,已隐有盛世之象,百姓生活也日渐富足,民心稳定。在这种情况下,肯真心实意追随徐徽同,为他光复前朝的人能有多少?不定以千来算,还没一手之数。   假使徐徽同像原剧情里写的那样,人格魅力无敌,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追随他,他最初起兵就有五万,乃至是十万的叛军——单单镇守在西北的大夏军队就有二十万之多,更别提别的地方,真打起仗来,各地调兵遣将,大夏这边能投入战争的得近百万。   数量相差太大,怎么看怎么是徐徽同必败。身为主帅的姜沉得有多不通兵法,才能搞不定叛军?   因此御驾亲征充其量就是锦上添花,姜洛觉得容盛光去不去都行。   容景道:“没有。但……”   但他总是有种不亲手捉到徐徽同,他就永远都无法安心的预感。   这预感来得莫名其妙,却又真实存在着。它日复一日地横亘在他心头,日渐加深,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无视。   有姜执越等人在,容景没说得太细致,只表明他是一定要亲自前往西北的。   看出容景已经打定主意,除非她拿出可以完全说服他的原因,否则根本动摇不了他的想法。姜洛瞥了眼姜执越和姜序,这两位仍不发一言,姜洛了然,这是默许御驾亲征。   姜洛便没再劝,问:“你有把握能拿下徐徽同?”   容景说有。   姜洛点头道:“那我不反对。”   随后她离开书房,回院子睡午觉。   左右她也明白容盛光之所以会叫她过来,第一时间把御驾亲征的决定告知给她,也是因为事关徐徽同,他认为她有知情的权利。   不然她就该像寻常后妃那样,等旨意下达,才知道皇帝做了怎样的决定。   姜洛走后,姜沉终于问道:“陛下,御驾亲征,这……”   “朕并非不放心你。只是徐徽同心狠手辣,又狡兔三窟,诡计多端,不亲眼看着他束手就擒,朕不会安心,”说到这里,容景顿了下,才继续道,“朕不想看皇后再次陷入危险。”   姜沉无言,却也默认同意御驾亲征。   至此,御驾亲征已成定局。   男人们继续商议,敲定了诸多安排后,姜沉出府去找告了假不上朝,窝在郡王府里养伤的穆不宣,容景则去姜洛的院子。   本该午睡的姜洛这会儿坐在秋千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   容景走过去,慢慢推她。   如此荡了片刻,姜洛才说:“盛光。”   容景应声。   姜洛道:“你走之前,给我留几个人吧。”   他去边关揪徐徽同,那她就留在京城,盯着陈宝林。   毕竟算算时间,可能没等他打完胜仗回来,就到了原剧情中阿洛病逝之日。她务必要盯紧陈宝林,免得到时变成她病逝,前朝后宫非得乱成一团。   尽管并不知道宫斗文的存在,但容景如何不清楚姜洛对陈宝林的顾虑。他此前也考虑过这点,便道:“我把三七留给你。”   姜洛道:“三七不是武功最高的?”   容景说是:“把三七留给你,我才能放心。”   倒也想过带着她御驾亲征。   但那无疑是将她放在徐徽同眼皮子底下,徐徽同随时随地都能对她动手。不如就让她呆在京城,明里有穆不宣护着,暗中有三七照看,料想不会有意外。   “你保护好自己,”容景说,“平平安安地等我回来。”   姜洛点了下足尖。   秋千停住,她回头,说:“低头。”   容景依言低头。   她便亲吻他,唇齿间馨香且柔软:“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她像是怀着某种情绪,语调很轻,却又透出名为肃穆的意味,“我会当个好皇后,你也要当个好皇帝。”   容景眼尾轻轻一弯,笑着说好。   这天过后不久,边关又送来新的急报,徐徽同果真是要起兵了。   边关战事一触即发,容景没有耽搁,即刻吩咐下去,不过半日工夫,京城里的一切便已悉数安排完毕。身为主帅的姜沉也点好兵,只消一声令下,往西北去。   素来只穿朝服和便服的天子换上轻便银甲,身后猩红披风宛如烈日般夺目。他骑在汗血宝马上,垂眸看人时,眼神是沉静的,偏教人觉得那静好像尚未出鞘的神兵,于是油然而然地生出要跪地叩拜的念头,恨不能随君同往,为他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姜洛远远地看着。   她身边是养伤养到一半,就不得不担起守护京城的重任的穆不宣。穆不宣望望容景,再看看姜洛,问:“真的不去同陛下道别吗?”   姜洛说:“不去。”她还在注视着容景,越注视越觉得戎装的容景好看极了,“这样就好。”   穆不宣道:“小阿洛……”   姜洛道:“我没事。”   穆不宣道:“可……”   可你看起来,很想跟陛下一起走。   他顿住,没说出这句话。   但姜洛好像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说道:“他有他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我留在京城是最好的。”她转过头来,冲穆不宣笑了下,“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见她神色安然,坐姿散漫,的确是不如何担忧的样子,穆不宣碰了碰不再疼痛,正逐渐愈合的右肩伤口,不说话了。   且说这日好巧不巧,正赶上容樱与薛问台大婚。   尽管听薛问台的剖析,知道此次御驾亲征,皇兄不会出什么事,但容樱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执意要送皇兄。   她甚至临时将拜堂地点转移到城门,好让皇兄亲眼看她出嫁。   好在无人说她任性。   当是时,凤冠霞帔的长公主郑重下拜,继而起身抬头,泪水摇摇欲坠,却到底没有真的掉眼泪。她尽力压住哭腔,复又行大礼,恭祝皇兄来日得胜凯旋。   在场围观众人见状皆感叹,长公主大义。   到这里,容景该走了。   走前他回眸,遥遥看向姜洛所在。   立在窗前的姜洛本就一直在注视着他,两人正好对视。   眼神交汇,然而距离太远,连轮廓都看不清,可有凭此传递些什么不得而知。很快,容景收回目光,一声令下,率军出城,姜洛也转身,对同样被留下来的高公公道:“回宫。”   高公公恭声应是。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来得有点迟,挠头,因为下午还是很没骨气地睡觉了or2给大家发红包吧!   顺便问下我原本打算番外里给容奉安排一章,大致是讲他梦见阿洛在现代和顾承与过得很好balala,就主要是虐他,你们想看吗,想的话我到时候就写,不想就算了 第83章 试验   回到宫里时, 穆贵妃和薛昭仪已在永宁宫候着了。   难得最能叽叽喳喳的李美人不在,穆贵妃边给腿上正打呼噜的银霜儿顺毛,边道:“以前还不觉得, 这突然少了两位妹妹, 宫里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   薛昭仪应道:“是安静许多, 妾一时竟有些不太习惯。”   穆贵妃道:“两位妹妹最快也要下个月才回来……真是想想就感到寂寞。”   适逢月底,早晨送陛下出宫后,李美人和赵婕妤也跟着出宫。   诚然, 像李美人是真的带着仪仗回家省亲, 赵婕妤则求了容景恩准, 乔装打扮随军去往边关,据闻极有可能会上阵杀敌。   想起赵婕妤临走时请求自己替她保密,免得大家为她担忧, 看穆贵妃和薛昭仪说起赵婕妤得腊月才会回来,俨然是赵婕妤刚走, 就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姜洛道:“婕妤腊月不回来。”   “啊?”   “她可能要翻过年才回来。”   当然, 也可能永远都不回来。   毕竟是打仗,战场上刀剑无眼, 赵婕妤甚至提前写好了遗书, 悄悄交给姜洛, 请姜洛代她保管。   倘若战争结束, 她没把性命丢在战场上,成功活下来,她就跟父亲回家,身披荣光地省亲;倘若丢了性命,那便没什么可说的。   如此, 不论结果是好是坏,赵婕妤全都考虑得再清楚不过。   按照姜洛的习惯,她凡事都会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但这次,非常难得的,姜洛不认为赵婕妤会出事。   好歹赵婕妤杀过人,是有经验的。等去到真正的战场上,顶多最开始有点无法适应,往后必然比别的新兵适应得要快。   再者赵婕妤的父亲此次也在大军之列,位置还不低,加之赵婕妤又是后妃,容景肯应准她随军,也是因为她有杀敌的同时,也能护住自己的能力。这般双管齐下,别说是战死沙场了,赵婕妤想受伤都难。   这么想想,打仗加省亲,快的话四个月、五个月,拖得久了兴许得半年,甚至更长。   姜洛喝口茶,想等到过年的时候,不定宫里能凑多少人呢。   “过年?这么久。美人妹妹呢?”   “美人是下月回来。”   “那就先等美人妹妹吧,”穆贵妃无奈道,“宫里姐妹委实是太少了些。”   薛昭仪道:“明年选秀……”   她说了这四个字便止住,显然是想到以陛下对娘娘的重视,明年选秀多半是办不了的。   不仅办不了,兴许陛下还要寻个机会罢黜六宫。   随后便听娘娘应道:“选秀还早,等太后回来再说吧。”   薛昭仪立即与穆贵妃对视一眼。   ——娘娘似乎不像陛下重视她那样对陛下抱以同样的态度?   ——娘娘好像还是不怎么把陛下放在心上?   从彼此眼中看出相差无几的想法,两人却心有灵犀地没有接着说选秀,而是应下娘娘的话后,很自然地转换新话题,讨论起等李美人回来了,她们再行省亲,否则宫里只娘娘一个,那就真的寂寞如雪。   姜洛闻言笑道:“寂寞什么,本宫巴不得你们两个也赶紧去省亲,免得天天过来打扰本宫睡懒觉。”   穆贵妃哪里肯信这话,嗤了声道:“娘娘惯会口是心非。若妾和昭仪妹妹今日也走,这深宫高墙的,就娘娘一个人,不出三日,娘娘定会想妾几人想得连懒觉都不肯睡了。”   姜洛道:“胡说,本宫就是想陛下,也不会想你们。”   穆贵妃道:“妾有没有胡说,娘娘自己心里明白。”   姜洛道:“你就是胡说。”   穆贵妃道:“妾没有。”   姜洛道:“本宫说你有就是有。”   难能见到娘娘如此固执又可爱的一面,穆贵妃哼笑了声,不再与娘娘争辩。   重新说回省亲,也就几句话的工夫,穆贵妃和薛昭仪定好省亲的先后顺序时间等,确保到时就算有一人走了,宫里也还能有两人陪着娘娘。   今日也是后宫佳丽为她们的皇后操心的一天呢。   ……   转眼便到了九月。   深秋时节,天越来越凉,连带着太阳也出来得越来越晚。   姜洛自忖这样的天气,是个人都想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不起床,咸鱼如她就更甚,便跟穆贵妃薛昭仪商量,把请安往后推一推,改到辰时,等明年开春了再改回卯时。   薛昭仪想了想问道:“等太后回来,也还是辰时吗?”   太后回来的话,她们得先随娘娘去承和宫给太后请安,之后才是由位分最高的穆贵妃领着,折到永宁宫给娘娘请安。   比当下只用给娘娘请安麻烦多了。   姜洛不置可否。   在她看的原剧情里,太后只回宫时算是正式出场,之后给阿洛吊唁时侧面描写了小两段,往后便一直神隐。直到过完年,太后出宫,继续给先帝守孝,这中间一直没叫后妃们来承和宫请安。   对比之下,太后堪称是全文最背景的背景板。   “到时本宫和太后说说,”姜洛道,“冬日天冷,路上结冰又滑,实在无需起太早。”   薛昭仪道:“娘娘仁善。”   姜洛道:“仁善什么,本宫也是想多赖会儿床。”   薛昭仪掩唇而笑。   改好时间,姜洛把这点记在给阿洛的信纸上,便拾掇拾掇,开始进行之前容景提议的不碰水试验。   上月中秋她在阿洛的日记本里有写该试验,料想阿洛看到后和她一样,也会想要试试,因此一整天下来,除了必要的洗漱,姜洛一直没有独自一人去碰水。   及至天黑,她估算着被容盛光扒马那次在晚上的互穿的时间点,用过膳后屏退扶玉等人,只让三七在暗中守着。   她简单洗了把脸,又用热水泡了脚,半坐在床上看书。   然后时不时地转头瞄铜漏,心里自发将时辰换算成阿洛那边的计时方式,十九点,二十一点,二十三点……   眼看距离新一天的零点只剩最后半分钟,姜洛正想试验即将成功,她和阿洛真的可以在不碰水的情况下暂停互穿,就突然感到像是有谁扼住了她的喉咙,难以言喻的充满了排斥意味的窒息感让她红润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这比扒马那次的感受要强烈上无数倍。   ……怎么回事?   姜洛白着脸,惊疑不定地想,不应该是她在现代世界会被排斥吗,怎么在古代也会有这种感觉?   手里的书啪地砸落下去,姜洛几乎是软着手脚,狼狈地从床榻上滚下地。   “娘娘?”   这样大的动静,三七立即现身。   他唤来自己的女手下,让其扶娘娘起身,自己则要去请太医。   “……不用。”   姜洛闭了闭眼。   她皱着眉,抬手按住胸口,努力深呼吸,强行压下那种窒息感。   而后睁开眼说话,不妨声音有些发抖,好在她头脑清明,口齿也是清晰的:“送本宫去浴室。”   作为最贴身跟着陛下的那个,三七是知道每逢月中,眼前这位娘娘会在去浴室后消失,原来那位娘娘会从浴室出来。便对女手下点了头,即刻送娘娘过去。   进入浴室,姜洛让女手下给自己解开寝衣、放入池中,挥手让人出去。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姜洛头痛欲裂,眼前也有点发黑。然而都这个时候了,她也没有立即闭眼睡觉等待互穿,而是在心里默算,现在已经过了零点,是农历九月十六。   以前不管多晚,都是固定在十五当天,从没有超过午夜零点。   ——等一下。   上月十五,她生死时速地穿过来,想要看铜漏,却被容盛光不动声色地制止。   当时他说她没有迟到,现在回想起来,她真的没有迟到吗?   姜洛心里有点沉了。   她闭眼,再睁开,窒息感仿佛从未出现过似的消失无踪,她头不疼了,眼前也没再发黑。她按下还在放热水的开关,想刚才阿洛应该和她一样,突然被排斥,才临时来卫生间,否则浴缸早放满热水。   在卧室床上找到因为突然事发,没能被阿洛带去卫生间的手机,姜洛解锁,屏幕上显示现在是00:07。   想起刚才几乎是秒睡秒醒,姜洛眉头皱得更深。   她和阿洛的互穿,到底有没有规律?   姜洛抬手揉揉眉心,放下手机,去书桌拿日记本看。   阿洛的日记和以前一样,只记录每天她认为最值得记录的,并不冗长,非常简短。回信倒是话痨,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欢脱俏皮。   然而末尾提到不碰水的试验时,阿洛写的一句话,让姜洛看了很久。   “如果互穿可以停止,洛洛是想永远留在现代,还是留在大夏?”   永远……吗?   姜洛不自觉地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她拿笔写回信,她也不知道。   “我跟你说实话,我在大夏远比在现代过得舒服,”她很诚实地写,“容盛光对我很好,佳丽们也对我很好,还有爹娘哥哥,大家都对我很好。但咱妈在现代,我暂时做不到能丢下咱妈。   “阿洛呢?如果可以,你会选择留在哪里?”   写完这句问话,姜洛自顾自地在心里答,阿洛肯定也丢不下爹娘哥哥。   说起来,之前阿洛还打算等姜沉回京见见他,结果现在姜沉在去往西北的路上,根本见不到。   姜洛拍了拍额头。   调出课表,今天满课,姜洛锁好日记本,关灯睡觉。   阿洛应该有给顾承与发过课表,这天直到晚上,顾承与都没打电话,只发了些消息。姜洛没什么精神地简单回复完,去给浴缸放水,一觉醒来不出所料,还是在卫生间。   姜洛吐出口气。   难道互穿真的就此停止?   作者有话要说:  统计了下,持平,那到时候搞一章。洛洛和阿洛的也会有啦,内容提要会标明都是谁的番外的   这章是22号的,晚上还有更 第84章 吐血   姜洛看了看手机。   距离她放下手机进入浴缸的那一刻, 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日期也从农历九月十六变成十七。   她这觉睡得长,还好浴缸的恒温系统一直在工作, 不至于让她睡到中间泡冷水着凉。   十七是周五, 上午有课, 姜洛边穿睡衣边想等到周日,也就是农历九月十九,如果还是没能互穿, 她就静下心来开始补课, 不然回头连作业都做不了。   不过目前的当务之急不是作业。   而是阿洛记在备忘录里的, 周五上午的课程结束后,顾承与会来学校接她,然后逛街看电影等一系列常见的约会操作, 吃完晚饭送她回家。   顾承与……   想起阿洛日记本的回信有写上月互穿回来后,顾承与旁敲侧击询问人格分裂的事, 姜洛点进聊天界面, 对着三个小时前, 顾承与发的那句“晚安”看了会儿,到底没发消息不让顾承与接她放学。   就让顾承与以为她是人格分裂吧, 姜洛想, 找借口躲避不见是最低级的做法。   往好的方面想想, 船到桥头自然直, 万一呢?   姜洛安慰着自己睡下。   多亏阿洛的课堂笔记很详细,连最基础的名词解释都誊抄得十分工整,课上老师点名提问,点到姜洛,姜洛凭着课前的临时抱佛脚, 也没有干站着答不出来。   不过有个定理叫怕什么来什么,临下课时老师布置了作业,姜洛翻翻课本和笔记,心里大致有了解答方案,正问室友她们打算怎么写,好参考一下意见,手机震动,顾承与的电话打进来了。   “阿洛,还没下课吗?”   顾承与的低音炮好听极了,放轻放柔时,就更凸显出那种据他的追求者们异口同声所说的能让耳朵怀孕的特质。   此刻他用这种嗓音有意无意地撩着电话那头的人:“我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被撩的姜洛心里一面想他对阿洛是真温柔,一面想看来她昨天的回复很成功,他没有察觉到她不是阿洛。然后回道:“顾承与,是我。”   顾承与哪里听不出姜洛这话的意思。   他顿了下,才说:“是洛洛啊。抱歉。”   “麻烦你再等两分钟,”姜洛说,“我马上下来。”   顾承与说好。   问完室友,确定自己的解答方案没出错,姜洛和室友们道了再见,收拾好东西下楼。   才走出楼梯口,就望见穿着一身休闲服的顾承与站在树荫下,高大又帅气。路过的不少女生都在看他,惹眼得很。   姜洛走过去。   她一手抱着课本,一手拿着手机,包斜挎在肩上。顾承与伸出手,替她拿课本,问她要不要先去趟寝室。   姜洛点头。   两人这就往女生寝室楼走,一路都没再说话。   直等姜洛拿好做作业需要用到的本子和参考资料等,坐进顾承与的车后,顾承与终于开口。   他把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并没有看坐在副驾驶的姜洛,说话口吻却非常笃定:“你现在是主人格。阿洛是你的副人格。”   姜洛说:“差不多是这样。”   顾承与说:“前面几次你好像都是只出现一天?这次……”   “这次超过了一天,”姜洛接话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承与默了默,继续说:“你能和阿洛进行对话吗?”   姜洛说:“不能。到今天为止,我和阿洛从没有同时出现过。”   顾承与说:“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去看心理医生?”   姜洛对此反问:“你就不怕我接受治疗,阿洛从此消失?”   顾承与不说话了。   姜洛说:“送我回家吧。”   她捏捏眉心。   虽然到现在都还没感受到现代世界对她的排斥,但姜洛还是有点头疼。   以前认定的互穿规律全部打破,暂时没法摸出新的规律,姜洛说不出心里到底是庆幸还是遗憾,反正五味杂陈,很纠结,纠结得头都疼了。   “下午的约会取消——你应该不介意?”   “……不介意。”   “行,我回去后就不给你发消息了。如果发了,那就说明是阿洛出来了。”   “以后也都这样?”   “嗯。”   “好,我记住了。”   车子在别墅前停住,姜洛先下车,正弯腰拿书和包,顾承与也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帮她拿书,送她进去。   知道现在的姜洛没心情招待他,顾承与放下书本就准备离开。   走前说:“洛洛。”   姜洛抬眼。   他凝视着她,轻声说道:“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的。”   姜洛总算露出穿回以来的第一个笑。   “承你吉言。”她说。   等顾承与的车开走,管家才问:“小姐和顾承与少爷闹矛盾了?”   姜洛说:“没有。是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管家说:“那就吃点好吃的,美食可以治愈心情。小姐午餐想吃什么?”   姜洛说:“天有点冷,想吃火锅。”   管家问:“晚餐呢?”   姜洛说:“麻辣烫吧。”   管家这就让厨师去准备火锅。   虽然只姜洛一个人吃,但这顿火锅还是非常丰盛。姜洛吃得有点撑,她闻闻身上挥之不去的火锅味,上楼简单冲澡换了身衣服,就开始写作业。   晚上吃完麻辣烫,她去影音室看电影,一直看到犯困,才打着哈欠去给浴缸放水。   和昨晚一样,今晚她也在热水的环绕下睡着了。   睡醒睁眼,认出是永宁宫的浴室,姜洛深呼吸几下,确定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唤扶玉进来,问现在什么时辰。   扶玉答:“亥时一刻。娘娘还泡吗?”   “给我擦擦背,”姜洛转过身,“擦完就上去。”   扶玉便挽起袖子给她擦背。   从浴室出来,姜洛坐在床上看阿洛的火星文回信,扶玉跪坐在榻边给她擦头发。   和姜洛想的一样,阿洛对这次互穿也是满满的吐槽欲。   不过和她不同的是,上月互穿迟到,阿洛在现代醒来后就立即发现了,因此这次的试验结果,阿洛并没有太过惊讶。   “我就知道,互穿这个金手指好是好,强是强,但不可能一直都那么稳定,否则咱俩能拥有的便利实在是太逆天了,”火星文翻译过来是这样的,“果然被我猜中了吧,不试还好,一试就试出来,这个金手指真的有问题。   “洛洛,事到如今,已经发生的意外是不可逆转的,咱们得提前做好所有准备。   “或许以后还能继续互穿,或许以后某天就突然停止了——答应我,不管结果是什么,不管在哪里,咱们两个都要好好的。”   看着最后这句和顾承与说的相似的话,姜洛想难怪这两个人能走到一起,连脑回路都这么像。   然后想阿洛说得对,人生在世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好好活着吗?   只要没有危险,在哪里活不是活,何必要纠结那些有的没的?顺其自然是最舒服的活法。   姜洛收敛住心神,不再多想。   她心平气和地过日子,坦然迎接下次的互穿。   时间很快就到了九月底,李美人省亲完回来了。   李美人甫一回宫,连先去她的宜春殿沐浴梳洗都赶不及,她第一时间跑到永宁宫,把自己从家乡带来的各种吃食物品一股脑儿地拿进来,请皇后娘娘和两位姐姐挑选。   “妾尝过了,味道都很好!”李美人手舞足蹈地介绍,小脸红扑扑的,“也都很好用!不好吃不好用,你们揍妾,妾不还手!”   说完拈起块杏脯,送到姜洛面前,说这个最好吃,她路上强忍着才留下这么多。   姜洛被她逗笑,抬手戳她酒窝。   李美人回来,按之前定好的,该轮到穆贵妃省亲。   对此,穆贵妃想得很好。   之所以会是她先省亲,而不是昭仪妹妹,是因为昭仪妹妹平素话虽少了点,但李美人省亲回来,后者必然话多,这样她们两个能够中和,宫里就不会太静,也不会太吵。   而等她回来,换昭仪妹妹去省亲,刚好那个时候李美人差不多能恢复寻常话量,但她刚回来肯定也话多,可以继续中和。   再之后就是昭仪妹妹回来,她们三个能达成最为完美的中和。   觉得这样的安排简直再完美不过,穆贵妃毫无后顾之忧地出宫省亲。   正如穆贵妃所想,她这一走,宫里不静不吵,刚刚好。几天后她回来,换薛昭仪省亲。又是几天,薛昭仪回来,正赶上有人进宫拜见皇后。   得闻这些人的来意,姜洛略想了想,派人去凝云殿请陈宝林过来。   趁此机会,她也好近距离观察陈宝林。   这都十月了,她不信陈宝林真的一点小动作都没有。   佳丽们对姜洛的吩咐没有任何异议。   因为这些求见姜洛的人是早先入夏那会儿,在西棠苑给她们作画的画师。   半年过去,所有的画全部作好,画师们不敢耽搁,立即将画送进宫里请诸位娘娘过目。其中好几幅画上都有陈宝林,让陈宝林过来瞧瞧也好。   左右她们这么多人在,料想陈宝林绝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佳丽们想着,边欣赏画作,边等待陈宝林的到来。   当初这些画作才打了底,就被佳丽们夸出花。这下看到最终的完成品,她们更是兴奋,围着画作各种赞美,连穆贵妃都抚摸着画上的金豆儿,笑着说金豆儿在这画上活过来了。   看所有画作里,金豆儿最惟妙惟肖的是张大型全家福,姜洛道:“这幅便放到你的锦澜殿吧。”   穆贵妃笑着谢恩。   说笑间,陈宝林来了。   带着歉礼来的。   尽管禁令一直未曾解除,但陈宝林每月的份例是照常发的,并没有克扣。因而这些歉礼俱都是花费不少银子准备的,扶玉着人仔细检查,自己也亲手过了遍,没有任何异常。   听了扶玉的禀报,姜洛沉吟着看向陈宝林。   因为姜洛没叫陈宝林起身,此刻她仍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她头颅微垂,低眉顺目,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名为安分的气息。   这么老实。   这是要洗心革面了?   而不止姜洛这么想,佳丽们互相对视,不约而同地认为幽禁半年,陈宝林终于学乖了。   “起来吧,”姜洛道,“去看画,看完就带着你的那几幅回去。”   陈宝林依言起身,过去看画。   她一靠近,佳丽们立即盯紧了她。   观她面上略施粉黛,身上也用了熏香,虽仍旧谨小慎微,看画时也安安静静的,但佳丽们却觉得她有点不太对。   只是真要让佳丽们说具体是哪不对,她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唯姜洛心下了然。   先穿越再重生,又放飞当海王,哪怕伪装得再好,陈宝林的气质也还是和重生前不一样了,可不就让人感到违和。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不知陈宝林今日打算怎么露。   画作一幅幅地看过,待看到其中一幅金豆儿和衔蝉奴都在的画时,大约是触动了心弦,陈宝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画上的衔蝉奴。   姜洛道:“你想要这幅?”   陈宝林立即收手:“回娘娘的话,妾没有。妾只是看到衔蝉奴,有些情不自禁。”   姜洛没再说话,佳丽们则暗暗撇嘴。   情不自禁?   哄谁呢。   当初衔蝉奴可是你亲手掐死的。   李美人更是毫不掩饰地皱皱鼻子,转头打了个喷嚏。她不喜欢陈宝林身上的味道。   最终陈宝林也没带走那幅有衔蝉奴的画。   等佳丽们也走了,姜洛对着这幅画看了会儿,命扶玉去请太医过来,让太医检查被陈宝林触碰的地方。   太医很快过来。   有扶玉帮忙搭手,太医检查足足三遍,才回禀道这画只沾染了些香气,其他并无异样。   “香气呢?”   “是很常见的熏香,娘娘大可放心。”   姜洛嗯了声,让扶玉送太医出去。   随后吩咐弄月,把这幅画收进私库,单独放置。   这边弄月很小心地收画,那边回到宜春殿的李美人又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度觉得自己怕不是被陈宝林身上的香气给刺激的,而是受凉了。   她突然就有些提不起精神,恹恹地用过午膳,再恹恹地午睡,连圆圆和肥猫都不想撸了。   睡着睡着,她忽的从梦中惊醒。   不知梦见了什么,她脸色十分苍白,额头细细密密地溢出汗珠,呼吸也是急促的。她抬手按住胸口,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脸色也恢复如初。   她安静片刻,问正给她擦汗的宫女,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月十三,”宫女答,“今日是小雪呢。”   十、十三?   十月十三?   李美人怔住了。   下一瞬,她拨开宫女的手,飞快掀开被子起身下地:“快给我更衣!”她眉眼间难掩焦急,“我要去永宁宫见皇后娘娘!”   宫女不解道:“上午不是已经去过永宁宫了?况且现在天黑了,正在下雪。”   李美人道:“下雪?”   宫女应道:“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呢。”   李美人往外一看。   外头宫灯映照之下,纤薄雪花悠悠飞舞,真的在下雪。   岂料此情此景让得李美人面上焦急之色更重,连带着说话也变得急躁了:“就是下雪才更要去!”她也不等宫女了,自顾自往身上加衣服,“皇后娘娘就是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她忽然止住。   好在宫女没听清她说了半截的话,更没有追问,只替她穿好外衣。   随后不及重新梳妆,也不及披上挡风的斗篷,李美人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她速度快得连撑伞的宫人都追不上她,只能边加快脚步边喊美人慢些,小心滑倒。   李美人却完全充耳不闻,走得更快了。   走到最后,她跑起来,雪花扑了她满头满脸,又被她因奔跑而呼出的热气融化。冰凉的液体流淌下来,掠过眼角,再掠过脸颊,乍看她竟像是哭了。   中间有个拐弯,她脚下一滑,“扑通”摔了一跤。   追在后面的宫人们见状,还没上前扶她,她默不吭声地爬起来,浑然摔得一点都不疼似的,继续跑。   远远望见永宁宫了,留意到廊下有人,观其身形应该是皇后娘娘,她心中一喜,提了口气,扬声喊道:“娘娘!”   姜洛闻声抬头。   见是李美人,姜洛有些讶异,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等李美人来到廊下,看她连个斗篷都没披不说,身上也全是雪,姜洛把拢在袖子里的小手炉递给她,又给她拍雪:“这么慌慌张张的,也不嫌冷。”   李美人乖乖低头让拍雪,答道:“妾不冷。”然后问,“娘娘不冷吗?”   姜洛道:“不冷,本宫穿得厚。”   李美人再问:“那,那娘娘身体可有什么不适吗?”   姜洛说:“没有。”   李美人提着的那口气瞬间松散。   她扬起笑,正要说那就好,便见娘娘收回给她拍雪的手,转而捂住了嘴。   她笑容顿时一僵:“娘娘?”   姜洛没说话。   完全是毫无预兆的,刚才还正常的胃部突然绞痛,仿佛吃坏东西那样的恶心感随之发作,难受得不行。当着李美人的面,姜洛想忍住,但终究没能忍住,上半身骤然一弯。   等她直起身时,红到近乎发黑的殷红的血沿着指缝往下流,几欲刺痛李美人的眼睛。   鲜血滴到积了层薄雪的地面上,将白皑皑的雪染得通红。   注意到地面积雪的变化,姜洛这才恍然,她吐血了。她放下手,看了看掌心的血,随即抬眸,只来得及看眼李美人,尚未说出半个字,便闭上眼,颓然软倒。   李美人下意识伸手抱住她。   这一刹那,李美人冷得浑身发抖。   ……她来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最后一个大情节   开始正式收尾   PS:临近结局,时速真的慢,比如这章我从昨晚写到了今早五点半……大家晚上别等哈,白天醒了再来看 第85章 重生   今日恰逢休沐, 无需主持早朝,穆不宣白天便没有进宫。   等他收到消息赶来时,天色愈暗, 已然入夜。   雪还在下, 并且越下越大, 飘飘洒洒着漫天飞舞,即使撑着伞,也走不了多远就能落得满身的雪。等在廊下的小喜公公见小郡王来了, 忙上前去迎。   扫了眼廊下那尚未被新雪覆盖完的血色, 知道这就是传话时说的小阿洛吐的血, 穆不宣俯身,拈了些雪送到鼻端嗅闻。   随后直起身,道:“娘娘中了毒。”   小喜公公说是。   然后边给穆不宣拍肩头的落雪, 边说今晚值守的太医全来了永宁宫,这会儿依次诊完脉, 正讨论怎么开解药方子。   穆不宣闻言一皱眉:“从娘娘吐血到现在, 这么久, 还没制出解药?”   小喜公公道:“方子早就开好了,药也煎上了。只是……”   穆不宣道:“只是什么?”   小喜公公:“只是李美人死命拦着, 说方子不对, 不能给娘娘用, 必须要按她说的来, 否则娘娘活不过今夜。”   说到最后那句话时,小喜公公声音放得很轻,惟恐被小郡王以外的人听了去。   穆不宣沉吟道:“三七呢?就任由李美人这般拦着?”   他记得陛下留给小阿洛的那批人里,有精通医毒之术的。   小喜公公道:“三七的手下起初也认同太医开的方子。但李美人赌咒发誓,咬死了说那个方子是催命符, 哪怕要了她的命,也绝不能让娘娘用那个方子。贵妃说李美人不会害娘娘,昭仪也认为李美人此言并非无的放矢,三七的手下便有些动摇,按李美人说的方子另外煎药,准备先试上一试。”   “药还没煎好?”   “没有,还要半个时辰。”   “娘娘的身子还能撑得住?”   “太医说能。”   说话间,他们步入永宁宫。   此时的永宁宫不少人正进进出出。留意到从内殿出来的宫女端着水盆,盆里尽是赤红的血水,穆不宣眉头皱得更紧,小阿洛还在吐血?   这叫还能撑得住?   他沉下脸,一身的寒气冰冷又肃重,仿佛裹挟了外面的凛冽风雪。他没再耽搁,大步走向内殿。   按说以穆不宣的身份,他本不该进后宫,更枉论进皇后的寝宫。   可眼下,谁都顾不得那些规矩。   甚至见穆不宣终于来了,正焦头烂额的高公公长舒一口气,殿中紧绷到仿佛随时都能断裂的氛围也骤然松缓下来。   仿佛有了主心骨般,高公公给穆不宣见过礼,转而对死死扒在皇后榻边,怎样都不肯松手的李美人道:“小郡王来了。美人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话,不妨与小郡王说。”   她不信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她是怎么知道太医开的方子不对的,她总该信小郡王?   就算连小郡王也不信,等宋国公来,她迟早是要说的。   当然,也不排除其实她就是给娘娘下毒的凶手。   如此,她一口咬定太医的方子是错的,她的是对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高公公想着,眼底愈发晦暗。   “不行!”岂料李美人想也不想地回道,“我只和娘娘说。”   高公公正要说娘娘仍昏迷不醒,根本听不到她的话,就见李美人好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刚说的小郡王来了,转头看穆不宣。   也不知在穆不宣到来前,李美人为了阻拦太医的方子,是如何的歇斯底里,总之此刻她形容十分狼狈,衣襟、袖口皆浸透了殷红的血不说,她鬓发散乱,眼眶通红,脸上交错着的满是泪痕。   她看着穆不宣,刺猬一般张开全身的刺,满眼的警惕与怀疑。   她道:“你也是来阻挠我,要给娘娘用那个催命符的?”   穆不宣却没看她,更没理会她的话。   他目光径自掠过她,停在她身后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侧卧着的身体蜷缩着,嘴角不时有血溢出,扶玉和弄月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姜洛身上。   凝睇了数息,穆不宣终究按捺住给姜洛服用止痛药的想法,以免药性冲突,让她体内的毒发作得更厉害。   她已经够疼的了。   他收回目光,转回到李美人面上。   无需审问,也无需猜测,他直截了当道:“你知道是谁下的毒。”   果然,李美人怔了下,点头说:“我知道。”   这话一说,当即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高公公也恍然,对,他怎么就没想到这点?   穆不宣问:“是谁?”   李美人道:“是陈宝林。”   穆不宣示意了下,细微的破风声响起,三七立即去凝云殿拿人。   他继续道:“你也知道陈宝林是怎么下的毒?”   “知道。”   说起这点,李美人刚才还显得平静的表情忽然间变得狰狞,仿佛恨透了陈宝林。   她咬牙切齿着,说道:“娘娘仁善,白天特意叫陈宝林过来看画。她却趁机往身上洒了香粉,借摸画的举动把藏在指甲里的香粉抹到画上。”   香粉是特制的,接触了颜料,会生出无色无味的毒。   那毒很特殊,在进入人体之前,不会显现出任何的毒性。加上太医不懂画,以为画上那点粉末不是颜料晾干后自然形成的颗粒,就是不小心沾到的灰尘,因而查验了三遍,也未能验出异常。   直等娘娘中午用过膳,晚些时候出去看雪,达成了足够的条件,那蛰伏着的毒方才发作,致使娘娘当着她的面吐血昏倒。   “你若不信,等陈宝林来了,你大可严刑逼供,看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李美人说着,抬起手,发誓道:“我若有半句谎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殿中一时寂静非常。   正是李美人这眼都不眨地对天发誓,令得三七的手下想法动摇的同时,也令得高公公等人没将对她的怀疑暴露于表面。   ——得是多么确信,才敢发出这样的毒誓?   穆不宣也有些惊异她这般作为。   他仔细看了看她,道:“先是画,再来是膳食,还有下雪。陈宝林被幽禁了半年,今日是娘娘临时起意,才将她叫过来。她能算计得这么精准?”   李美人道:“有人帮她。”   穆不宣道:“谁?”   李美人道:“李徽,不是,徐徽同。”   不期然听到这么个名字,穆不宣眼睛微微眯起。   在穆不宣到来后,一直沉默的穆贵妃和薛昭仪当即也惊住了。   “陈宝林是徐徽同的人?”穆贵妃疑惑道,“她竟然藏得这么深吗?”   薛昭仪也道:“那她背后的陈家岂非和秦氏一样,也是背地里为徐徽同做事?”   却见李美人摇头:“陈宝林不算是徐徽同的人。她应该算是徐徽同随手安排的……”李美人转动了下不太聪明的脑袋瓜子,方想出个合适的用词,“一枚暗棋?”   倘若换作徐徽同本人在这里,恐怕他也想不到半年前的无心之举,会在今日发挥出这么大的作用。   陈宝林的隐忍功力着实深厚之极。   “半年前?”   接话者音色沙哑,却让李美人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飞快转回来,欢喜道:“娘娘醒了。”   正被扶玉弄月搀着坐起身的姜洛嗯了声。   穆不宣见状,下意识近前两步,却又很克制地停在离床榻有丈许远的地方。他问:“小阿洛可还难受吗?”   姜洛道:“还好。”   她倚着扶玉半坐着,半睁着眼,整个人有气无力的。   好在这会儿嘴里没流血,能让她口齿清晰地说话:“是陛下把她从才人降为宝林的那个时候?”她伸手让太医诊脉,顺便问李美人,“那时本宫就觉得她又是偷账簿,又是放火杀猫的,破绽太多。所以真相其实不是当初那本账簿牵扯到陈家,而是徐徽同在背后指使她故意那么做,好让她退于人后,暗中蓄势?”   李美人道:“这个我、这个妾就不清楚了。”   她只知道陈宝林这道暗手,是早在半年前就被徐徽同布置好的,再多的细节就一概不知。   毕竟……   “那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听到姜洛的问话,李美人回神,答:“妾还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妾只想和娘娘一个人说。”   正巧这时太医诊完脉,说娘娘底子好,那毒暂时蛰伏了,要过段时间才会再次发作,姜洛便摆手,让所有人都出去。   穆不宣没忍住,又近前一步:“娘娘。”   “先出去吧,”姜洛浅浅笑了下,她面色仍旧苍白,却难掩她对李美人的信任与喜爱,“美人若想害本宫,早就害了,何须等到这个时候。”   知道她说得有理,穆不宣只好说有事喊他,和其余人一同退出去。   再听不见脚步声了,姜洛对李美人道:“没人了,说吧。”   说说到底是扮猪吃老虎,通过连容盛光都查不出的隐秘手段得知了陈宝林和徐徽同的合作关系,还是说,和她一样,也是穿越,抑或重生?   李美人没有立即回答。   松开扒在榻边的手,李美人往后挪了挪,随即矮身叩首,重重磕了个响头:“妾今日午睡做了个梦,梦里妾死了两次,娘娘也死了两次。”   哦,重生了。   还重生了不止一次。   姜洛想着,按照她的说法道:“你预知到了尚未发生的事。”   李美人应道:“梦里妾亲眼目睹娘娘两次的死,都是在闻到陈宝林身上的香气之后。”   她又磕了个响头,随即直起身,眼泪不知何时流了满脸。   她没管自己的眼泪,反而唇角一抿,酒窝一露,笑得很甜:“这次妾能救下娘娘,妾真的好高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又要月底了,也要完结了,继续给正版全订的宝宝们发福利,全订抽奖,订阅率计算截止到30号晚24点,本书订阅率达到100%即可自动参与   这次设置的人数多了点,希望你们都能中奖~   PS:别嫌弃币少,这是穷苦作者仅能拿出的全部家当,点烟.jpg   感谢宝宝们的投喂=333=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璇 7个;zuec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ueco 50瓶;落日故人情 40瓶;dod 20瓶;o兔子先生t肉肉 14瓶;LingLing、梦月萧然、琼羽公子、清论松枝低 10瓶;我要好好上自习 5瓶;阎爷 3瓶;可爱的小仙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解药   听了李美人的述说, 姜洛总算确认,原剧情中阿洛那场重病的确是出自陈宝林之手,并且原因和她一样, 也是中了毒。   不过不一样的是在最初的原剧情, 即李美人与陈宝林共同经历的第一世里, 陈宝林给阿洛下的剂量是日增月益的,方才使得阿洛在病榻上缠绵数月之久,于十月十三这日病逝。   而在李美人的第二世, 即陈宝林穿越后又重生回来的那一世, 也就是因为她这个穿书者的到来, 从而彻底脱离了原剧情的现在,陈宝林没有留手,给她用了全部的剂量, 这才导致同样是十月十三,她突然毒发, 直接濒临死亡, 而非像阿洛那样一点点地被消磨生命。   “第一次妾什么都不知道, 还以为娘娘是真的病重难愈。”   李美人絮絮说道:“直到陈才人被陛下封为德妃,结果没风光几天, 就被陛下随意寻了个陈家的由头赐死, 妾才知道原来娘娘的病是陈才人下的手。   “妾问陛下, 陛下说陈才人只承认自己下了毒, 可怎么下的毒,她宁死也不肯说。妾问姐姐们,姐姐们说过去太久,已经查不到当初的具体经过。妾只好自己回忆,想了很久, 才想到每次陈才人请安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挑看似毫不起眼,实则离娘娘很近的地方。   “妾怀疑陈才人就是借着这距离上的便利给娘娘下毒。   “因为妾留了心眼,所以梦里当妾幸运地带着记忆重活时,妾打算一直盯着陈才人。不想妾还没做好准备,陈才人就被陛下降了位分,成了宝林。”   而以陈才人成了陈宝林,被幽禁凝云殿为开端,重活的这第二世的经历,和第一世全然不同。   至少第一世,她就没那么快地搬离含芳殿,没养圆圆,也没养肥猫。   更没和娘娘还有诸位姐姐如同亲生姊妹般亲密,哪怕遭遇了关乎性命的危险,日子也还是快乐得仿佛要飞上天。   然而好景不长,又是十月十三,娘娘喊她们看画,还好心地喊了陈宝林。她在闻到陈宝林身上那股极浓郁的香气后,回去想了很久,才终于想起第一世陈宝林每次见娘娘,身上都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难不成,香气才是下毒的关键?   她自觉想对了,兴冲冲地去永宁宫,想要跟娘娘说这个重大发现,好让娘娘尽早解毒。谁知等她赶到永宁宫,娘娘已然毒发昏迷,太医们正在开解药方子。   那个时候,她是很信任太医们的医术的。   岂料娘娘才把解药喝了一半,就又大口大口地吐血。随后不过数息,娘娘在她的注视下闭上眼,再没睁开。   她傻了。   “娘娘死的时候,陛下身在边关,正与徐徽同率领的叛军对峙,”李美人回忆着道,“收到传书后,陛下只身一人,不眠不休,连着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回京……陛下险些疯了。”   听到这儿,姜洛心里想了什么不得而知。她问:“陛下回京,边关呢?”   她不信容盛光能那么轻易地将边关战事置之不顾。   果然,李美人道:“陛下走前有安排好一切。何况忠武将军没走,边关打了胜仗。”   并且据闻因为娘娘的死,原本要许久才能将叛军全部拿下的,孰料忠武将军悲恸之下另辟蹊径,以极出其不意的方式包抄,从而也提早回京,给娘娘奔丧。   彼时她早早地把陈宝林身上的那股香气告知给小郡王,小郡王亲自带人掘地三尺地查,总算凭借香气抽丝剥茧地推测出陈宝林究竟是如何下的毒。接着又查出陈宝林早于半年前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未曾谋面的徐徽同有过短暂交集,那盒香粉就是徐徽同的人给的。   于是陛下赶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娘娘在哪,第二句话则是赐死陈宝林。   “陛下还诛了陈宝林的九族,”李美人道,“妾见陛下最后一面,是陛下守在娘娘梓宫前,发誓要将徐徽同挫骨扬灰。再后面的,妾就不知道了。”   “你死了?”   “嗯。”   “你怎么死的?”   这话问得李美人一下顿住。   她大约是不想回答的,又或者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但被姜洛盯着,她还是没敢撒谎,老老实实地答道:“……妾投湖了。”   姜洛道:“自尽?”   李美人道:“嗯……梦里妾想着,妾能重活一次,说不定就能重活第二次。”她低着头,不敢接触姜洛的目光,声音也小得不像话,“妾眼睁睁看着娘娘死了两次,好不容易知道该怎么救娘娘了,妾想试试。”   姜洛道:“你就没有想过,倘若你死了,无法再重活呢?”   李美人道:“想过呀。”   可那又怎么样?   不能重活就不活,总归没有娘娘,她重活也无趣。   娘娘在她跟前死了两次——   说矫情点,这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她若救不了娘娘,重活百次千次都没用。   李美人越想,脑袋低得越厉害,下巴几乎要和胸口长在一起。   正当她以为娘娘会训斥她,不妨头顶被拍了下,娘娘叹息声传入她耳中:“大冬天的投湖,不嫌冷吗?”   李美人蹭了蹭娘娘手心,说冷。   此刻她完全忘记梦里是不会有任何感受的,她很坦诚地答,当时特意挑结了好厚一层冰的湖,趁整个皇宫都在忙碌娘娘丧事,没人注意她的空当,她悄悄凿好洞,等深更半夜了,往身上绑两块大石头跳下去,往没凿的冰面下落,省得还没死透,就被救起来。   “其实冷到极致,就麻木了,全身都没知觉了,”李美人道,“呛水的时候是最难受的。”   停在她头顶的手这时往下,捧起她的脸。   姜洛问:“会怕水吗?”   李美人摇头。   正相反,她觉得她在水里时,是她最勇敢的时候。   姜洛轻轻戳了下她酒窝。   到这里,李美人把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不是多么紧要的。她再蹭了蹭娘娘冰凉的手指,没能蹭热,只好从地上爬起来,出去问用她方子煎的药好了没有。   三七的女手下说马上就好。   与此同时,三七押着陈宝林进来。姜序和秦苒也到了。   强打起精神和李美人说了那么久的话,这会儿姜洛放松下来,胃里又开始绞痛。见她抬手掩唇,指缝再度流出殷红的血,扶玉和弄月忙扑过去给她拍背擦血。   血腥气过于浓重,秦苒当即也不怒视陈宝林了,走到近前,忧心忡忡道:“还没解毒吗?”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两个人说的同一句话:“药来了。”   诚然,太医开的方子,和李美人的方子,两种解药都已煎好,就等着姜洛选择。   姜洛缓了缓,缓过那一阵疼痛,方搭着秦苒的手直起身,以眼神询问两碗药分别都是谁的。   李美人伸手一指:“那碗是太医开的,这碗是妾的。”   姜洛便示意她要喝这碗。   看她毫不犹豫地选了李美人的,穆不宣道:“娘娘,这药还没试。”   闻言,姜洛还没答话,李美人劈手夺过自己的那碗药,而后无视那滚滚热气,仰脖就往嘴里灌了好大一口。   殿内众人见状,全呆住了。   李美人咽下药后,不知是烫的还是苦的,整张脸都皱成了橘皮。她眼里也溢出晶莹的泪水,吐着通红的舌尖对穆不宣道:“这、这下信了吗?”   穆不宣:“……”   穆不宣:“信了。”   都做到这种地步,还能说不信吗?   连太医们都在听李美人说他们开的方子没错,只是娘娘中的毒太过诡奇,他们的方子中规中矩,压不住那毒的变化后,没再和李美人争执,其余人焉能不信。   在场没有任何异议,扶玉接过碗,一勺勺地吹凉,却没有立即喂姜洛喝下。而是全吹凉了,才拿出勺子,把碗送到姜洛唇边。   姜洛捧住碗,没有犹豫,一鼓作气一口闷。   才闷完,弄月立即往她嘴里塞了块蜜饯,又端温水给她喝。   直把蜜饯吃完,接连喝了三杯白水,姜洛才感到嘴里没那么苦了。她长出一口气,难得喝个药都嫌累,她疲惫地一摆手,示意都出去,她想休息。   李美人第一个往外走:“走走走,别打扰娘娘。咱们另找个地方说事。”   话是这么说,最后太医们留在永宁宫,随时观察娘娘状况。秦苒爱女心切,也留下了。余下众人则押着陈宝林去偏殿。   陈宝林被如何对待不提,这边内殿,姜洛躺着歇了没多久就坐起来。   她又吐血,只是吐出来的不是殷红的血液,而是呈乌黑色的血块。   这些血块色泽深重,瞧着着实骇人之极,秦苒当即吓得脸比姜洛的还白。   好在太医们沉稳,迅速分成两批,一批给姜洛诊脉,一批研究那血块。不久便得出结论,解药起作用了。   果不其然,姜洛后续又吐了几回血,其中乌黑血块渐少。直至临近午夜,她吐了最后一回,胃液里再不见乌黑色块。   太医们轮番诊脉,不约而同地神情舒缓,毒解了。   随后开了新的方子,又留个年轻些的太医在此候着,以免夜间娘娘又有别的症状。年长的太医们行过礼,提着药箱出去。   漱过口,姜洛歇了歇,问三七道:“给陛下的传书已经送出去了?”   三七说是。   姜洛吩咐道:“追加一封,说我已经解了毒,没有大碍,陛下无须回来。”   三七依言照做。   然而姜洛心里也明白,她吩咐归吩咐,容盛光估计还是会像李美人第二世经历的,只身一人回来看她。   李美人的那些话,她听着,说半点都不触动是假的。   只是……   想到即将到来的新一轮的互穿,姜洛皱了皱眉,将那点触动强压下去。   十五清晨,姜洛把简要讲明李美人的重生,以及自己中毒又解毒,身体还有些虚弱的火星文信纸放到触手可及的池边,避免阿洛太健康而被外人看出端倪,随即挥退扶玉等人,下浴池睡觉。   醒来是在现代家里,姜洛从卫生间出来,换好衣服下楼,还没跟管家说话,管家就已经注意到她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管家关怀地问:“小姐身体不舒服吗?”   姜洛说:“嗯,有点难受。”   管家说:“我让家庭医生过来。”   姜洛说:“不用。联系医院,我过去做个全面检查。”   管家也没提她这学期开学前才体检过,怎么又要做检查。他只火速联系好医院,亲自开车送姜洛过去,陪着她一项项地做检查。   因为是私人医院的VIP客户,姜洛做完检查没多久就拿到了全部结果。   医院里几位权威专家依次看过,说她就是有点体虚,气血不足,别的没什么毛病。姜洛却不敢大意,给她妈打视频,托她妈的关系把检查结果给国际知名医生看,得到的回答和医院的相差无几,她这才放下心,不怕体内的毒没清干净,就怕留有其他方面的隐患。   考虑到不管是大夏的太医,还是现代的医生,都让她静心休养,姜洛给辅导员打电话续假,准备借现代医疗的便利把身体好好调养调养。   这一调养就是好几天,期间她没有感受到现代世界对她的任何排斥。   而姜洛难得动用她妈在国内的人脉,动静太大,以致于她爸都打电话问她生了什么病,需不需要他请专家给她看看。她婉拒,挂掉电话后,又接起顾承与的。   她边翻看日记本,边回应顾承与,她的人格分裂没有任何问题,是她的身体出了点小毛病,得静养一段时间。   顾承与说:“真的没问题?”   姜洛想了想,没说死:“目前没有。”   大概是上次互穿结束后,阿洛有和顾承与说过什么,他没再多问,很体贴地让她好好休息。   姜洛应着,结束通话。   看完过去一个月阿洛写的日记,翻过页,是阿洛给她的回信。   回信的开头是回答她之前反问会选择留在大夏还是现代。   “我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你,”阿洛的回答和当时她换位思考想的差不多,“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所以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要我说,还是羁绊不够深刻,否则早就乐不思蜀,根本不会惦记以前生活的地方。   “或许未来的某天,忽然就产生了很深刻的羁绊,等到那个时候,再问选择留在哪里,应该就有准确的答案了吧。”   姜洛转了转手里的钢笔。   她一直觉得她越来越融入大夏,但其实不是的,她骨子里还是把自己当成天外来客。她做不到能破釜沉舟,心甘情愿地留在大夏。   哪怕大夏有她喜爱的人和物,可这份喜爱不足以让她放下现代世界的一切。   特别是互穿的规律越来越让人摸不清,这就迫使她下意识往最坏的方面去做心理准备。同时也让她无法对她喜爱的真正敞开心扉,只能日复一日地拖延,等待最后的审判。   这样想想,还挺无奈的。   不过就像阿洛说的,或许哪天羁绊深刻到能让她下定决心了呢?   姜洛胡思乱想好一会儿,拔开笔帽写回信。   先写了请假的事,让阿洛回来后记得跟辅导员销假,上课视频也拜托室友录了,到时候记得找室友补课。随后才写:“虽然是另一个自己,但阿洛很多时候都比我要乐观。   “可能是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造成的影响吧,我曾经很深入地剖析我自己,悲观、消极、得过且过,不管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常常在别人无法注意到的地方优柔寡断——我过去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到现在也觉得这样的性格很不好。   “好在和我互穿的是阿洛,是完全可以信赖的另一个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不然我绝不会交付出哪怕一点点的信任,在这里写这封信。   “多谢阿洛,让我逐渐认识到我最厌恶的那一面,换个角度看,它是很不完美不错,可正因为它不完美,它才能一直存在,默默地守护着我,避免我受到许多不必要的伤害,不然我根本活不到现在哈哈。   “也多谢阿洛,让我感受到我的改变。尽管不明显,但好歹是实打实的成长,我甚至能自恋地说一句,我变得比以前更优秀了XD   “那么就拭目以待,羁绊要深刻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让我真正改变吧。”   写完这封回信,姜洛锁好日记本去卫生间,心静如水地继续尝试互穿。   然后她就成功了。   穿回大夏时是二十夜晚,算算这次她在现代世界停留了整整五天。比上次要多两天。   即使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可姜洛还是怀疑等到下次互穿,停留的时间可能会更长。   越来越没有规律了。   她摇摇头,起身上去。   因为太医说最好静养的缘故,阿洛没碰着什么事,只惊叹了下没想到李美人也重生了,又列了这几天进宫来探望的人名,余下的就是让姜洛注意身体,以后要更加小心地保护自己。   翻译完火星文,姜洛收好信纸,吹灯睡觉。   睡到半夜,她忽然惊醒。   放下的帐子不知何时被撩开,透进少许的灯光。有一人便立在这光里,轮廓朦胧,如梦似幻的,却偏生彰显出真实感。   姜洛只看了一眼,就认出这人是谁。   她说:“盛光?”   那人嗯了声。   姜洛说:“你回来啦。”   虽然从李美人那里得知他一定会回来,但如今真的看到他回来——   不可否认,她很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托蠢作者跟大家说她们那里没有天使的说法,请叫她仙女【严肃脸   下章开始完结倒计时 第87章 赐死   姜洛掀开被子要坐起来。   却是才动了那么一下, 就被容景按住。   也不知他刚才站着看她看了多久,他手掌温热,身上不带半点寒意。他让姜洛好好呆在被窝里, 他自己则未除外衣便上榻, 将她整个人连着被子抱进怀里。   之前那场雪过后, 陆陆续续地又下了两场。下雪不冷化雪冷,加之扶玉担忧姜洛体虚受寒,因而永宁宫里的地龙昼夜皆烧得暖热, 姜洛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是加厚的, 被容景这么一抱, 她很快就觉得热。   她没试图挣开,只说:“松一点,你抱得太紧了。”   容景依言放轻力道。   姜洛这才伸出手, 按着他胳膊调整了下姿势,从背对他变成侧坐, 以便看他。   奈何帐内的光线太暗, 姜洛看不清他的脸, 更看不清他神色。   她摸他的脸,摸出他应如李美人所说的不眠不休, 连着赶了几天几夜的路, 途中不曾停歇, 亦不曾花时间打理自己, 以致于下巴都生出了胡茬,有点扎手。   姜洛觉得新奇,又觉得有些震动。   身为帝王,他仪容向来严整,至少姜洛在此之前就从未在他下巴上发现有胡茬。此刻她轻轻摩挲着这短细却刮刺的胡茬, 问他:“你回来多久了,怎么不去沐浴?”   容景先回答:“不了,待会儿还要走。”而后才道回来有半刻钟了。   姜洛说:“怎么不喊我?”   容景道:“看你睡得沉,不想喊。”   原本想亲眼看看她,确定她是真的没事,就打算离开。   谁知她自己醒了。   姜洛也清楚他说的待会儿是真的待会儿,便没问他要不要躺下来小憩,道:“我不是在传书上说我没事了?你不用回来的。”   边关与京城相隔何止千里。   千里迢迢都不足以形容他过去的几天几夜。   容景说:“我知道。但还是想见你。”   姜洛说:“就为了见我这一面,你把边关的事全丢给我哥,自己一个人跑回来。”   容景说:“无妨,能者多劳。”   姜洛说:“你这是任性。”   他说:“那就任性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微微低下头,亲吻她指尖。   再顺着转移到掌心,继而又低了些,下巴的胡茬扎在姜洛脸上,扎得姜洛不自觉地躲。   等他要亲了,她还是躲,笑着推他的脸说他没洗漱,不给亲。   容景说:“嫌弃我?”   姜洛反问:“不能嫌弃吗?”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容景已经趁势吻住她,让她把嫌弃吞回肚子里。   姜洛近来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大夏,每晚睡前都有喝作用于补血养气的药。药味浓重,即便用牛奶或者白水去压,也还是免不了残留少许的味道。   容景尝到了,停下来,问喝的药苦不苦。   “不苦,”姜洛到底也没嫌弃他,只是他胡茬扎得她脸细细密密地发疼,她不由自己揉了揉,克制着想拿小匕首给他刮胡子的冲动,“都有放蜂蜜和冰糖,有的还挺好喝的。”   “不苦就好。”   注意到她脸有点发红,容景没舍得继续亲她,免得她又疼,抬手帮她揉。   自己揉和别人揉的感觉相差太大,姜洛很安心地垂下手,指挥着他往左往右、往上往下,使唤皇帝使唤得相当顺手。   这么温存片刻,容景便要走了。   当然他没忘记唤三七出来,问陈宝林如何了。   得知因为以李美人为首的后妃们对陈宝林实在痛恨的缘故,陈宝林没被送去大理寺狱关押起来,而是囚禁在凝云殿里,容景正要吩咐赐鸩酒,话到嘴边临时改口,赐了另一种酒。   姜洛问他这两种毒酒有什么不同。   容景答:“鸩酒饮之立死。你那天疼得吐了那么多的血,让她饮鸩酒,未免太便宜她。”   随后又下旨诛陈家九族,顺便给穆不宣留了道口谕,将陈宝林毒害皇后一案的后续全部处理好,他松开姜洛,准备趁夜走人。   走前姜洛叫住他,问如果捉到徐徽同,他会把徐徽同怎么样。   “挫骨扬灰。”   姜洛闻言恍惚了下。   这答案和李美人说的一样。   待她回神,容景以不会扎到她的方式亲了亲她额头,往她手里放了包什么东西:“好好养身体,等我回来。”   直到这个时候,姜洛才终于看清他的脸。   许是习武之人的体格较之常人要更强健些,他脸色比姜洛预想的要好上不少。除下巴的胡茬外,他头发有些凌乱,眼里也难得起了血丝。   ——要知道以往他就算熬到四更天,乃至是五更天,没合眼就去上朝,下朝后又连轴转地处理政务,然后到夜里接着熬,周而复始的,他也还是神采奕奕,眼睛从没生出过血丝。   唯有这次。   姜洛本就很心疼他,这下子更心疼了。   “嗯,”姜洛也亲了他额头,又亲他眼睛,“你要平安回来。”   她缩在被窝里没出来,看着他走。   直至满室灯火中,再不见那如梦似幻的朦胧身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臆想。姜洛掂了掂油纸包,沉甸甸的,打开发现里面装的全是糖。   西北那边特有的糖。   数了数,差不多七十颗,刚好够她吃到过年。   这是暗示他会在过年回来吗?   明知该睡了,但姜洛还是拈起其中一块,送入口中。   很甜。   ……   陛下孤身赶回京的事没被太多人知晓。   凝云殿里,看皇后娘娘甫一到来,就赐毒酒给陈宝林,宫人们纷纷大气不敢喘,更枉论替陈宝林求情。连同安香都只能跪在那里,垂着头听皇后和陈宝林说话。   皇后问陈宝林道:“本宫素来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至于要给本宫下毒?”   按照以往,被皇后这么问及,陈宝林必然是要哆哆嗦嗦,吞吞吐吐,说不出什么话来。   然而这次她不仅没有哆嗦,正相反,她还挺直脊背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直视皇后。   她说话也口齿清晰,半点都不吞吐含糊:“无冤无仇?莫非娘娘以为,妾被降位分,被幽禁半年,被各种轻贱鄙夷,这些都与娘娘无关?”   姜洛闻言稀奇道:“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明明是你自作自受。”   就算当初那本账簿查到陈家头上,陈家最多也就落个抄家流放的下场,而非现在的九族尽诛,连根独苗苗都留不下来。   至于陈宝林,虽然不再有娘家能依靠,但宫里养的闲人多了去了,陈宝林只要安安分分的,不说升回才人,少说也能暖衣饱食地活到老。   结果倒好,陈宝林竟然把罪名安在她身上。   姜洛觉得她简直白白遭了那么大的罪。   “就因为这些,你想置本宫于死地?”姜洛越发感到稀奇,“你心眼儿得有多小啊。”   小心眼儿的陈宝林当即脸都绿了。   旁边李美人附和道:“可不是嘛。自己手段不高明,导致东窗事发,结果不承认做了错事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怪别人太明察秋毫,世上哪有这样的歪理。”   这番话既嘲讽了陈宝林,又巧妙地拍了马屁,陈宝林脸更绿了。   她张张嘴,却是还没出声,就听李美人又补充道:“当初陛下命你面壁思过,你就思出这些?恕我直言,你脑子不太好用,脸皮也未免太厚。”   陈宝林总算道:“你知道什么!”   李美人道:“我不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有胆子做没胆子认,连最基本的担当都没有,你白活这么多年。”   陈宝林道:“你……”   “你什么你?”   李美人忽然起身,逼近陈宝林。   她杏眼一贯是澄澈的,天真又烂漫。此刻那杏眼却仿佛侵染了来自深渊的晦暗,满满的都是阴鸷的恨意。   那恨意几欲化作实质刺穿陈宝林的身体,直让陈宝林心下一跳,没能把刚才那句话说完。   李美人就这么注视着陈宝林,声音也刻意压低:“多活两辈子又能如何?还不是没点长进。”   这话听得陈宝林心神剧震,脸色也大变。   穿越和重生,这是她最为秘密的秘密。   她自觉重生以来一直伪装得很好,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怎么李美人会知道?   莫非……   陈宝林不禁骇然道:“你——”   照旧是只说了这么个字,就被李美人打断。   “吉时已到,来人,”李美人眸中恨意依旧,此刻却不免多了些快意,“送宝林上路。”   端着毒酒的宫人立时上前,把毒酒往陈宝林跟前一放:“宝林,请吧。”   酒气刺鼻,陈宝林不得不把目光从李美人身上转到毒酒上。   回想起第一世白绫赐死,陈宝林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她像是回到当初掩埋衔蝉奴尸体,被皇后抓了个正着时,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哆嗦,险些瘫软,正应李美人那句没点长进。   是了。   多活两辈子,兜兜转转,也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周围全是盯着自己的宫人,莫说偷梁换柱,连想体面地触柱都不行。陈宝林死死瞪着那杯毒酒,终究颤抖着手端起,送到唇前。   饮下前,她重新抬头,看看她记了整整三辈子的皇后,又看看道破她秘密的李美人,不甘心道:“我能被上天眷顾两次,就能被眷顾第三次。如若有来世,我必当……”   话未说完,下颚被狠狠擒住,手中毒酒也被夺走。   对方半是粗暴,半是强硬地撑开她的嘴,毫不留情地把毒酒一滴不漏地全灌进去。   毒酒入喉便立刻生出极大的痛楚,陈宝林不由扼住自己的脖子,伏地作呕,呕出一大滩血。   “来世?”李美人冷笑着摔了酒杯,“有我在,你来几世,我让你死几次!”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三。 第88章 凯旋   便如容景所言, 那杯毒酒令陈宝林熬了一天一夜方才断气。   她断气时姜洛没去,李美人去的。   于是隔日永宁宫,李美人同姜洛学话道:“她连吐血都没力气了, 还在那一个劲儿地说什么等到来世, 她要报仇雪恨, 血洗整个后宫。”李美人边说边撇嘴,“血洗,她以为她是谁呢, 口气可真大。”   姜洛微微挑眉。   倘若李美人没有重生, 那么按照原剧情的发展, 在她这个皇后死后,陈宝林还真血洗了大夏后宫,佳丽们没一个活下来的。   不过这些姜洛不会和李美人说。   遂捏了李美人的脸, 让她从撇嘴改成咧嘴,露出来的酒窝又深又甜, 方便她戳。   李美人乖乖仰着脸让姜洛戳自己的酒窝, 继续说道:“因为当时娘娘不在, 陈宝林断气之后,妾教人拿席子裹了她尸体, 带出宫找地方扔了。娘娘不会怪妾自作主张吧?”   “找的什么地方?”   “说出来怕污了娘娘耳朵……找的乱葬岗啦。”   姜洛又挑了下眉。   原剧情中, 佳丽们死后, 无一例外没能葬入皇陵, 全草席子一卷,扔去乱葬岗。   李美人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便道:“谁舍得怪你这个大功臣。”   岂料李美人摇头:“妾不是功臣,妾只是尽了妾应尽的能力。”   姜洛道:“行,你不是大功臣,你是小吃货。”   言罢, 拿签子挑了颗最圆润,同时也是糖霜裹得最好看的糖山楂喂给李美人,问她味道如何。   “好吃!”李美人嚼了两下便眼睛发亮,“外甜内酸,刚刚好!”   她一气连吃好几颗,先勉强过了瘾,才又说陈宝林凝云殿里有个叫安香的小宫女,托她跟娘娘说想求个恩典。   “什么恩典?”   “那个安香想要出宫,其他人有想出宫的,也有想调配去别的殿伺候。”   尽管成天都在沉迷吃吃喝喝,但李美人也清楚宫女不到既定的年纪想要出宫,除非犯了错、得了病之类,否则就得禀明主子,得了主子准许方可出宫。   陈宝林已经没了,安香可不得托她向娘娘求恩典。   娘娘一贯仁善,这种小事,必然会允许。   果不其然,姜洛点了头,说准。   李美人应道:“妾待会儿让人给安香传话。”   姜洛道:“不用,本宫派人去。”   到底是替她盯过陈宝林的,有功无过,姜洛不仅准了安香等人的奏请出宫,按例给赏银时,还让人给安香多带了个荷包。   荷包里装了什么东西不必多说,随着安香等人的离去,后宫重新恢复以往的亲睦宁静。   姜洛安心调养身体,时不时接见前来看望她的诸如容樱、秦苒等人,乃至于是因为定了亲,终于被解除禁令,得以进宫的姜沁都来了趟。女人们围坐在一起,聊聊京城里的八卦,谈谈家常体己话,连同佳丽们也参与进来,说说笑笑着,气氛很是祥和。   这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即使对上姜沁,这个让以往的佳丽们谈之色变的,而今双方喝着茶说着话,竟也没闹出新的矛盾。   对此,最有发言权的穆贵妃很平和地表示,年少轻狂,如今她进宫当了贵妃,姜沁也洗心革面准备嫁人,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人要往前看,不能一味揪着过去。   姜沁闻言,心中作何想法不得而知,总之她很恭敬地给穆贵妃敬茶,末了又给姜洛行大礼,言道多谢姐姐和贵妃大度,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穆贵妃接了她的茶,哼笑道:“待你日后有了孩子,别把你孩子教成你以前那般德行,便是回报本宫了。”   姜沁恭谨应是。   姜洛没说话。   只想果然以后还是别叫姜沁进宫做这种姊妹亲昵的表面功夫了,她对姜沁还是有点心存芥蒂,跟姜沁说话总觉得膈应得慌。   不提姜沁,姜洛时常会通过三七接到容景写给她的传书,远程了解边关战况。得知容景好好的,姜沉和赵婕妤也都好好的,尤其后者还杀敌立了功,姜洛抱着团团坐窗台上看雪,日子在等待中平淡无奇地慢慢过去。   只陈家问斩那日,穆不宣特意来永宁宫,问姜洛要不要出宫。   姜洛正窝在躺椅里,懒洋洋问:“出宫干什么?”   穆不宣道:“去看陈家人是怎么被砍头的。顺便嘲笑一下他们养了个好女儿,让他们喝孟婆汤了也要记着下辈子别再当陈宝林的亲戚。”   姜洛:“……”   你做个人吧。   最后姜洛还是在穆不宣的陪同下出宫了。   当然,她没忘记带上佳丽们,美其名曰快除夕了,得赶在太后回宫前好好浪一浪。   他们第一站去了阆苑。   要说自打万明宫山脚的首家阆苑成功开张后,京城的阆苑也成为不少文人墨客流连之所。据穆不宣说刚开那会儿,各大书肆书坊都为着阆苑新奇的经营方式折腾好一阵,现在有不少在效仿阆苑无偿看书,甚至还自发衍生出有偿借书和抄书等,很是欣欣向荣。   “小阿洛脑子也太好使了,”穆不宣赞叹道,“这么一手,不出五年,大夏必然焕然一新。”   姜洛也不意外他知道阆苑的经营方式是她提供的,并没有被看穿身份的慌张。   总归这种方式新奇归新奇,却并不过分新颖。大夏地广人多,在她之前肯定也有人想过类似的经营方式,只是不像容盛光那样有钱有魄力,肯真的付诸实际行动,才让她占了便宜。   而不止是阆苑,包括现下正在施行的女子学堂,还有其余她跟容盛光说过的学校、医院、公园等,类似的更能符合大夏发展的公共设施也正逐步提上日程。   这些乍看前所未有,新鲜得不得了,实际上剥去表面,内里的模式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能想得出来,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天马行空。   大不了真被怀疑了,她就往容盛光身上推。   这天底下敢有人怀疑皇后,难道还敢有人怀疑皇帝?   便很坦然地应下赞美:“我脑子就是好使。”   穆不宣难得没呛她,笑道:“嗯,小阿洛的脑子是我见过的最好使的。”   尽管天寒地冻,但阆苑里还算暖和,看书的人也不少。   由于有穆不宣这个常年在京城到处逛的大名人在,加之姜洛几个的脸但凡是见过的就绝不会忘掉,眼看认出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没待多久就出来,换人少的地方去玩。   穆贵妃为此埋怨她哥,认识那么多狐朋狗友干吗,这下可好,连想看会儿书都不得安宁。   穆不宣唰的一下展开折扇,徐徐道:“你哥哥我知己好友遍天下,这才哪到哪。”   穆贵妃嗤道:“你还好意思说,不要脸。”   旋即抢走他折扇,说大冬天的还玩扇子,未免太做作。   语毕打开来给才买的很是烫手的热包子扇风,好让姜洛赶紧吃上。   穆不宣在旁边看着,不插手,只笑。   而刨除被认出围观的一点点的不愉快,晚些穆不宣送她们回宫,李美人意犹未尽,觉得还能再吃,不,是再玩上个几天。   还是薛昭仪说马上腊八,宫里各方各面都该准备起来,没时间再出来,李美人才收了心,想等翻过年再说。   算起来这是姜洛第一次在大夏过年。   宫里规矩多,吃的喝的看的玩的,种种流程无不要经过皇后的首肯。好在有穆贵妃和薛昭仪帮忙分担,李美人也跟着认认真真地学做事,姜洛没怎么累,反而觉得这样忙起来,时间过得更快了。   除夕这天,姜洛才吩咐完给太后的承和宫提前烧上地龙,小喜公公小跑过来,说太后进京了,正往皇宫的方向走。   姜洛便系上斗篷,和佳丽们前往宫门处候着。   边走边想容盛光给她的糖都吃完了,他母亲也回来了,怎么反倒他还没带着凯旋的大军回来?   前天收到的传书是大前天写的,说离京城还差百来里的路程。大军行进速度快慢都无所谓,总归容盛光骑着马,三天也该走完百里。难不成要晚上到?   姜洛思索着到了宫门。   才站定,还没问问太后现在到哪儿了,就听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姜洛抬头,未及看清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在皇宫纵马,就感到眼前一花,继而腰上一紧,她被捞到马上,对方身上的冷硬铠甲险些磕到她。   她起先被吓了一跳。   好在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容盛光,便笑了下,正待说话,容景扬起背后的披风将她上半身兜头盖住,随即他不再管坐骑,勾头亲吻她。   一别两月,他实在想她想得厉害。   因而这个吻深刻极了,险些让姜洛软了身子。   直至不知不觉中,感到坐骑停住,容景放开她,低声道:“洛洛,我想你。你想我了吗?”   说着埋在她颈间深深嗅闻,这种仿佛要凭借她的气息来确定此刻是真实的,而非臆想的举动,终于让姜洛整个人都软在他怀里。   “……想了,”姜洛脸有点红,说话声音也小得很,“昨夜还梦到你了。”   他答:“我也梦见了你。”   梦里她便如此刻这般面生红晕,眸中含泪,一面想要推他,一面想抱紧他,几欲令他沉醉梦境,不愿醒来。   于是驾马去到长生殿,让姜洛给她卸掉铠甲时,忍不住又亲吻许久。   只等再不克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才起身沐浴,给姜洛留下句话:“晚上等着。”   姜洛:“……”   突然有种危险感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呆,我带了电暖宝,结果忘记带那根线……所以我装那么沉的在包里是为了啥?   时间不够,没能按原计划把要写的剧情写完,只能挪后。so下章内容多,要写蛮久,明天也下午更吧   完结倒计时二。 第89章 晚上   很快便到了晚上。   除夕夜, 常年在外守孝礼佛的太后难得回京,且又是陛下率大军凯旋之日,原本只皇室一家人自个儿的小家宴办得极其盛大, 延嘉殿里人声鼎沸, 热闹非凡。   轻歌曼舞间, 文武百官们庆贺的吉祥话一句接着一句,句句皆不重样。偶有文人借酒诗兴大发,当场吟出绝对, 引得满场喝彩, 更添喜乐。   眼看下头的姜沉喝酒如喝水, 连同一贯不苟言笑的姜序都难得缓和了面色,来者不拒,姜洛转回身边的容景, 他也是打从端起酒杯后就再没停过。   尽管容景酒量是跟着姜沉练的,一轮喝完, 他神色清明, 未见半分醉态, 但姜洛还是怀疑他下一刻就得醉倒。   还是太后的话安抚了姜洛。   “今晚的酒不醉人,”太后这么说道, “皇后不必太过担忧了。”   姜洛此前从未见过太后, 只根据宫斗文里极少数的描写大致清楚太后性子温和, 行事也不张扬, 哪怕不得先帝宠爱,也未曾心理扭曲,是个相当背景板的好脾气。   当然,这大抵要归功于她生了个好儿子。   姜洛还记得容盛光说他以前每次给太后请安,总会想办法哄太后开心。料想就是因为容盛光孝顺, 才让太后免于被先帝气到吧。   遂点头说句知道了,随后挽起袖子,盛了碗才呈上来的热汤递过去,言道母后暖暖身子。   太后微微笑了:“皇后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   姜洛道:“这是身为儿媳应该做的。”   太后道:“若哪天皇后能让哀家抱上孙儿,那便更是让哀家觉得贴心了。”   坐在近处的容樱听见这话,也凑过来应和道:“是啊皇嫂,你什么时候生个小侄子给我玩啊?”   太后嗔道:“生孩子是拿来玩的?”   容樱哎呀一声:“这不是儿臣想跟皇嫂取取经嘛。”   太后道:“也是,你皇兄与皇后成婚前面那一年不说,这半年,也是该有喜了。”   姜洛:“……”   大意了。   光愁着怎么糊弄秦苒的催生,没想到这还有太后在等着她。   果然全天下的婆婆都一样,不存在身份地位不同导致想法也不同的。   忆起白天容盛光那句晚上等着,明显是和太后说的抱孙儿有关,姜洛不觉有点脸红。她正想要不要撒个娇把话题带过去,就见太后又笑了:“都当这么久的皇后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一说就害臊。”   “她可不就是小姑娘,”忽然旁边插来句话,“母后不准欺负她。”又对容樱道,“你也不准,没大没小的。”   容樱吐吐舌头,乖巧地坐回去。   太后笑道:“哀家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容景道:“等母后说完,皇后已经找到条缝钻进去了。”   太后笑容更深,却也没再问自己何时才能抱孙儿。   姜洛悄悄松口气。   然后就被容景握住手,他低声问她吃好没有。   姜洛摇头。   天冷,参宴者也多,大部分膳食刚端上来就凉了,除了汤还能喝几口,余下的没几道能吃的。   不过这种宫宴,正是最适合交际的场合,也没什么人会像李美人那般不拘小节地埋头享用膳食便是了。   “先带贵妃她们跟母后回去吧,让厨房多做些热菜吃,”容景道,“我祭完祖就回去。”   姜洛也知道皇帝过年时要走的流程比皇后的多多了,便起身过去搀太后,顺便对离得最近的穆贵妃示意,她们该撤了。   出了延嘉殿,扑面而来的冷风直刮得人脸颊生疼。姜洛正想待会儿叫小厨房先做道辣汤,好让身子暖和起来,就听太后说有些乏了,要回承和宫歇息,就不同她们一起守岁了。   姜洛道:“方才宴上母后没吃什么,不吃些热的再睡?”   太后道:“哀家老了,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天一黑就只想安置。”   末了担心姜洛以为自己对她不满意,补充说这是在寺院里养成的习惯,过了既定的时辰便不食,今日熬到现在,着实是又困又累。   太后都这么说了,姜洛也只得与佳丽们一齐恭送。   大抵是因为姜洛说什么,佳丽们就听什么,没半个作妖的,这样和谐相处的一幕勾动了太后的心思,走前最后喟叹了句:“看你们和和乐乐的,哀家也能安心了。”   姜洛正想连太后都觉得她们关系好,看来她的和谐后宫计划真的实施得相当圆满,就听穆贵妃道:“娘娘,这儿风大,咱们也赶紧走吧。”   李美人哈着气道:“是啊是啊,好冷,快走。”   姜洛说:“行,回去吃暖锅。”   暖锅即为火锅,堪称冬季必备之首,李美人当即欢呼应好。   上次在永宁宫吃暖锅还是腊八。这大半个月没吃了,李美人不由得想起她在她自己的宜春殿,和去锦澜殿临清殿蹭到的暖锅。   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姐姐们的小厨房做出来的汤底总是没永宁宫的够味,以致于她只要一想起腊八那天吃的,就会下意识咽口水,这会儿更是泛滥成灾,险些兜不住了。   她手忙脚乱地找出帕子捂嘴,不好意思地抬眼看娘娘。幸而娘娘没笑话她,只说今日准备的够她吃的。   一行人便往永宁宫去,过她们后宫姐妹的小家宴。   先是碗辣汤下肚,暖得身子热起来时,锅子里的汤也沸腾了。她们没让宫女布菜,而是自己动手,有负责往锅里下食材的,有负责拿漏勺捞的,有负责尝熟没熟的,十分其乐融融。   因姜洛没备酒,只教人端了早先做好的乳酪,也就是古代的酸奶来,被辣到的话就喝乳酪。佳丽们啧啧称奇,没想到乳酪还怪能解辣。   中间往锅里下了盘丸子,鱼丸虾丸蟹丸等,新鲜得很。过会儿煮得差不多熟了,李美人率先捞了颗尝,鲜香劲道,味道特好,遂运勺如飞,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送。等她捞完她跟前那块儿,其余人也才刚刚动筷。   李美人眼珠子转了转。   首先她不能捞娘娘跟前的。   其次她也不太敢捞昭仪姐姐的,不然贵妃姐姐肯定要凶她。   那就只好……   李美人开始抢穆贵妃跟前的丸子。   穆贵妃:“?”   穆贵妃被气笑了。   是她最近太修身养性吗,居然敢抢食抢到她面前!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斗争爆发开来,两双筷子在漏勺上方你争我夺,噼里啪啦的,简直天雷勾动地火。姜洛饶有兴致地瞧着,等大战结束,才迤迤然开口让厨房再端盘丸子来。   没料到厨房里还有,跟穆贵妃争了半天,也才争到两三颗丸子的李美人:“……”   娘娘这恶趣味简直了。   望见李美人那欲哭无泪的模样,全程围观的薛昭仪没能忍住,眼睛一弯笑起来。笑够了才说等会儿她的那份不要了,全给妹妹。   李美人闻言,表情立马一变,喜滋滋地说昭仪姐姐人真好。   穆贵妃则不甚高兴地冷哼,转头对薛昭仪说她也要。   李美人嘿嘿嘿地笑:“贵妃姐姐吃醋咯。”   穆贵妃没应声,只拿眼风狠狠刮她。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薛昭仪如何安抚穆贵妃不提,这顿暖锅吃完,除夕过去,春节到了。   大夏有给小孩发压岁钱的习俗,放在宫里,皇子公主什么目前是没有的,但这并不妨碍姜洛发红包。   佳丽们每个都得了个厚厚的大红包,连带着跟她们来永宁宫的宫人们也得了,甚至姜洛还派人往长生殿跟承和宫跑了趟,给容景和太后也各送了些过去。赵婕妤的被她留着,等省亲完回来再发。   至于本就在永宁宫里伺候的,如扶玉弄月等,不但得了红包,给姜洛磕头说“福延新日,庆寿无疆”时,姜洛又赐赏银,笑着说今日她是散财童子。   李美人嚷嚷道:“什么童子,明明是散财娘娘。”   发完赏银,饺子也煮好了。   吃过热腾腾的饺子,佳丽们带着红包零食回去守岁,说要打牌到天亮。   算算容景那边差不多该结束了,姜洛命人继续煮饺子,等容景过来直接就能吃。   然后她撑着下巴开始等,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到就眼皮子一合,脑袋一歪,枕着手臂睡过去。   直到被饺子香气唤醒,姜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容景身上的吉服还没换掉,正坐在她身边吃饺子。   “醒了?”容景拿调羹舀了个饺子,吹凉了送过来,“张嘴。”   姜洛张嘴吃下。   吃完她彻底清醒,坐起来问容景百官朝贺的时间是不是跟平常上朝一样。   容景说是。   姜洛说:“那……”   那你那句晚上等着,是不是就能不作数了?毕竟再过不到两个时辰,你就该去接受朝贺了。   岂料她话刚开口,就听容景笑了声:“让你晚上等着,这是已经等不及了?”   姜洛自然否认:“现在不是晚上。”   容景道:“我说是就是。”   最后一个饺子吃完,他搁下银箸喝茶漱口。而后无需吩咐,宫人们颇有眼色地迅速收拾好碗筷,流水般抱着正在啃新年礼物的团团退出去。   连同三七都悄无声息地退避在外,不打扰帝后二人。   殿内只剩自己和容景,姜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她腰板不自觉挺得笔直,极明晰地显出因吃暖锅时太热,便换了简便宫装下纤细柔润的身段。眼睛也微微睁大,一瞬不瞬地盯着容景,谨防他突然袭击。   好在容景等了一天,真到此刻,他反倒不急了。   望着如临大敌的姜洛,他勾唇一笑,取出个跟姜洛送去长生殿的相差无几的红包。   “你们那边好像在这天会说,新年快乐?”他学着之前姜洛说给他的话,把红包放到姜洛手中,“新的一年,祝洛洛心想事成,任何愿望都能实现。”   这红包沉甸甸的。   姜洛捏了下,里头好像全是银票,比她包给他的要多好多。   她眨眨眼,说:“心想事成?那……”   那她希望他的话不作数,能实现吗?   然而照旧是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容景打断。   不过与刚才不同,这回容景是用吻打断的。   他顺势将她打横抱起,连路都不用看,轻而易举地便抱她上榻。   帐幔静悄悄地落下,遮挡住满室的明亮灯火。朦胧的昏暗中,容景手停在姜洛衣领处,音色沙哑,已是动了情。   “洛洛,”他轻声道,“我心悦你。你可也心悦我吗?”   姜洛正趁空平复过快的呼吸和心跳,闻言眨了眨眼,却是没答话。   她垂下眼,在容景的注视中陷入沉默。   ——该怎么告诉容盛光,她怀疑她和阿洛互穿的日子要结束了? 第90章 大结局   姜洛最近有稍微摸索出点不算规律的规律。   从八月十五那天的迟到开始, 往后的每个十五,她和阿洛互相回到原本的世界后,一次比一次停留得要久。   甚至如果不是她和阿洛在回信里商量好, 每晚都有下水尝试, 在丝毫没有感受到排斥的情况下, 恐怕现在和容盛光说话的就不是她,而是阿洛了。   或许下个十五,又或许是下下个, 她回到现代后, 就再也无法穿过来。   ——既然不能留下, 何必给他答案?   可让他死心,她又不舍。   正如他说心悦她,她对他又何尝不是怀着同样的心情?   只是……   姜洛没说话。   她重新抬起眼, 经了刚才那个绵长到近乎窒息的吻,她眼睛颇有些湿漉漉的。她这么望着容景, 手指握住他的手, 很轻, 继而松开,像是回答容景的问话, 又像是默许他的动作。   毋庸置疑, 她这样的回应, 让得容景不再克制。   他定定看她一眼, 那目光深邃极了,能看进她心底里似的。   下一刻,他很珍视地亲她湿润的眼睛,温柔且满含着安抚之意。待她放松下来,他才转移位置, 温温吞吞的,仍旧不迫切。   不过与此同时,他的手也终于沿着她衣领开始一点点摸索,很慢,却又循序渐进着,无可阻挡般,令他的皇后逐渐展露出他在梦中见到的最好看的模样。   不。   她比梦中还要更好看无数倍。   尤其是当姜洛背过身,不叫他瞧,他哄着她转过来,仿佛夜下的一捧新雪,湖中的一块美玉,触手温凉如水,他微微喘着气,只觉要疯了。   “洛洛。”   他贴着她耳畔,嗓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与沙哑。   尽管不清楚姜洛究竟是为着什么顾虑才不回答他,但容景还是隐约明白多半和互穿脱不了干系。便道:“为我留下来。好不好?”   姜洛没答话。   她手按在他肩背上,一如他梦中所见,此刻她面生红晕,眸中含泪,分明是将自己全付交托出去的姿态,偏容景觉出她其实是在抵触。   她不愿意。   他皱了皱眉。   于是到底也没继续到最后,他握着姜洛的手,强行结束了,抱她去浴室。   她安静地坐在池边,任由容景替她擦洗,良久说了句对不起。   容景动作一顿:“对不起我什么?”   姜洛说:“我可能……”   “嘘,”他低头碰了碰她唇,“你不用说,我知道的。”   姜洛便不说话了。   洗完照旧是容景抱着她回到榻上。她穿好寝衣,看了眼铜漏,正想再不睡就真的睡不了了,就见容景拿来几个卷轴。   打开来,竟是去年在万明宫避暑时,他命人于七夕作的画。   画明显是才作好的,颜色和气味都新鲜得很。有描绘万明宫之奢美的,也有刻画山脚那座不夜城,笔触不尽相同,各有各的风采。   当中有一幅画的是巷尾街头,行人如织,静默无声中透出当时的繁荣与喧闹。细看其上勾勒得最为细致的是有些距离的一男一女,姜洛了然,这画的是她和容盛光被人群冲散,她在原地等他的时候。   再仔细看,画上的她在侧头和人说话,容盛光则在遥遥看她。   尽管只是画作,多多少少都有点艺术加工,但姜洛指尖描摹着画卷,越是看那个时候容盛光的眼神,越是让现在的她有点喘不过气。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   “这画得怎么样?”容景问她,“有哪里不满意的,我打回去让他们改。”   姜洛回神,说画得很好,她要收藏。   “不用改?”   “不用。”   容景便把画拢回卷轴模样,放到就近的画筒里,方便白天整理。   睡下前,姜洛再瞄了瞄画着她和容盛光的那个卷轴。   真画得挺好的。   ……   进入正月后,不论天家还是民间,都各种各样的忙。好容易忙完,才歇了几日,上元节已然近在咫尺。   值得一提,正月十五不仅是上元节,还是千秋节。   ——容景的生辰到了。   于是天还没亮,宫里就人来人往,皆在为着这喜上加喜的日子忙来忙去。佳丽们也换了鲜艳的宫装,早早地去到永宁宫,给姜洛请安的同时,对还没走的容景恭贺陛下万寿无疆。   按规矩,这个时候,容景该去御殿接见百官。他却不急着走,问姜洛要送他什么礼物。   姜洛当然不会提前透漏她亲手置备的贺礼。   她毫不留情地催容景:“已经卯时了,你要迟到了。”   容景说:“就不能透个底?”   姜洛说:“不能。”   她还指望着他走了,她好睡个回笼觉。   昨天一整天她全在小厨房里琢磨着怎么做生日蛋糕,压根没合眼。夜里又守着零点给容盛光点蜡烛唱生日歌,早困得不行,现在全凭一身正气撑着才没打哈欠。   “快走啦,”姜洛推他,“一个合格的皇帝是不会在这样重要的日子迟到的。”   合格的皇帝依言走了。   双节同至,毫无疑问的,宫里要办大宴。中午这场大宴不必多说,百官来贺,万国来朝,连太后都没出宫,而是特意留到了这天,为容景庆贺生辰。   大宴收场时已近傍晚,宫人们正依次点灯。   点亮宫灯后,本就装点得张灯结彩的皇宫愈发绚烂瑰丽,金碧辉煌。及至夜幕降临的时刻,焰火升空,璀璨光芒犹如天女散花,恰应辛弃疾的那句“东风夜放花千树”,入目所及皆美不胜收。   容景待下还算亲和,加之千秋节一贯要大赦天下,他说了句随意玩儿,宫里最适合观赏焰火的几座高楼上便满满当当全是人。   有朝臣,有后妃,也有宫女太监。姜洛起先还想登高望远的,结果抬头一看,被挤得扇子都要掉了的穆不宣扒在窗边冲她摆手,示意别上来,姜洛立即打消了念头,她还是换个地儿吧。   正要问扶玉宫里还有哪里能看焰火,身后传来容景的声音:“洛洛,过来。”   姜洛过去了。   然后她就被搂着从高楼众人不会察觉到的地方,几个眨眼的工夫便登到了最高的楼顶。   还好她不恐高,姜洛想,否则她根本享用不了容盛光的大轻功。   拿帕子擦了擦灰,姜洛被容景扶着,小心翼翼地在楼顶坐好。隔着层房檐的下面挤挤挨挨,上面却空空荡荡,伸直腿都没问题。唯一不好的就是风太大,冷得慌。   姜洛还没戴她的兜帽,容景已经把他背后的斗篷撑开,把姜洛裹进怀里。   恰巧这时一束焰火自不远处的地面腾空而起,距离太近,姜洛被震得捂住耳朵,往容景怀里又钻了钻,宛如炸了毛的猫。   容景失笑。   直等姜洛从他怀里钻出来,他才勾了勾她仍在捂着耳朵的手,指了个方向:“你看那儿。”   姜洛循着看去。   那是宫里占地最大的一处池子。   此刻池子里光彩熠熠,像九天之上的银河倒灌下来,夺目非凡。姜洛眯着眼细细打量,总算发现那是成千上万盏花灯,正随着水流慢慢漂动,方汇成银河之景。   “专门让人放来给你看的,”身后人问,“好看吗?”   好看。   比七夕那夜的好看多了。   明明是他的生辰,他却给她放了满池的花灯。   姜洛顿觉她准备的礼物是不是有点不太符合这种浪漫的元素。   不过最终姜洛还是把用她精心挑选的料子、花样、绣娘等结合到一起,连她自己都拿了针线上手的春夏秋冬四季各一套的全套红色中衣送给容景。   她很严肃地告诉他,本命年要穿红色,还有午宴上她送的那个请大师开过光的手串也要戴,那是转运珠,她特地给他求的。   “本命年要平平安安的。”   她捧着容景的脸,在他眉心印下一个饱含祝福的吻:“无病无灾地过完这年最好。”   语毕她简单收拾一番,赶在被排斥前,于午夜时分和阿洛交换。   阿洛从浴室出来后,先对容景说了句生日快乐,才隐晦地提醒让他做好准备。   容景道:“什么准备?”   阿洛一听就知道,就好比她没和顾承与说主副人格切换的时间越来越长,洛洛也没和容盛光说互穿时间延长的事。   遂想了想答:“做好这几天你的皇后由我来暂时接任的准备。”   容景道:“几天?”   不知他凭此联想到什么,眸底微微一黯。   阿洛抬手打哈欠,权当没看见。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哪怕每个晚上都会去浴室泡水睡觉,阿洛也始终没能和姜洛换过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容景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更差,她敢说这是她认识他这么久,有史以来头一次见他情绪变化这么鲜明。以致于弄月都悄悄跟她说,宫里最近流传的小道消息是娘娘惹陛下不快,即将面临失宠的局面。   包括佳丽们过来请安,也旁敲侧击地问娘娘和陛下是不是闹矛盾了,怎么这些日子陛下又歇回长生殿去了。   阿洛:……   怪她咯。   为了另一个自己的名声着想,不得已之下,阿洛只好劝容景别往长生殿跑了,就睡永宁宫吧,大不了她委屈点睡美人榻,把床让给他。   末了又劝他别急啊,今晚不行,说不定明晚就行了呢?   然而容景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的,他面无表情地觑着阿洛,道:“你确定?”   阿洛被他觑得心里直犯怂,但还是理直气壮道:“不确定。”   事到如今,估摸着以容盛光的聪明脑子,他差不多把该猜的都猜出来了,阿洛也没再瞒他,很坦然地说早在去年九月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容景沉默一瞬,那时他正在行军路上:“洛洛没和我说。”   阿洛道:“怎么和你说啊?这种事情,你又帮不上忙,跟你说了也是徒添烦恼,不如不说。”   容景道:“你跟顾承与也没说?”   阿洛摇头说没。   她正坐在躺椅上,垂下手挠了挠虽然会靠近她,但并不会亲近她的团团的下巴,模样瞧着很是漫不经心:“除非他自个儿撞见了,否则就算他猜出来,我也不会承认。”   容景不置可否。   阿洛则在撸够团团后,忽然记起件重要的事,忙不迭坐起来,指挥容景拿了个册子过来。   “喏,这是今年各地要送进宫来参加选秀的秀女名册,”阿洛翻着页给容景看,“你看看有没有你不……”   话没说完,她陡然住嘴。   因为对面容景的脸色已然沉凝到极致,风雨欲来。   阿洛不动声色地把册子推远。   却是才推了那么一下,就听容景问:“我何时说过要选秀?”   阿洛眨眨眼:“没说过。”   容景道:“那这名册是怎么来的?”   阿洛道:“太后出宫前吩咐的。”   容景脸色更沉:“洛洛留信让你办的?”   阿洛说:“没,我自作主张啦。”她坐好了,乖乖承认错误,“我这不是看你成天耷拉着脸,心里不痛快,就想着用选秀来转移你的注意力,省得你憋出心病。”   容景道:“多此一举。”   话虽如此,他神色比刚才缓和不少。   只是他这个态度,也表明选秀是办不成的,注定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阿洛瞅瞅那本由于她犯懒,只意思意思胡乱写了几行名字的伪选秀名册,再瞅瞅容景,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试探地道:“容盛光,我问你啊,假如我和洛洛从今往后都没法互穿,你要怎么办?你会想办法忘掉洛洛,去喜欢别的人吗?”   容景不答反问:“那你呢,你会想办法忘记顾承与?”   阿洛闻言先怔了下,反应过来后不满地嘟囔:“是我在问你诶,不带你这样的。”   容景道:“你的回答就是我的回答。”   阿洛撇嘴:“容盛光,你现在真是不得了,你变得好鸡贼啊。”   容景道:“鸡贼?”   阿洛暗道不妙,怎么又嘴一秃噜说了容盛光听不懂,她却没法解释的话。只好飞快从躺椅上起来,借口该遛狗了,两手一抄抱起团团就跑。   容景见状也不追她。   他静坐着,继续看画。   然后想,之前都是洛洛等他回来,那么现在换他等她。   只要他一直在这里,她总会回来见他。   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归来的人时,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三月初,阿洛的生辰到了。   “我十九岁啦,”清晨,她心血来潮去沐浴焚香前这么对容景说道,“洛洛生日和我是同一天,洛洛也十九了。”   容景说:“我知道。”   阿洛说:“你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吗?”   容景说:“没有。”   阿洛:“……”   阿洛气汹汹地瞪他。   容景神色不变:“我给洛洛准备了。你要洛洛的?”   阿洛嘁了声,说不要。   有什么好显摆的。   顾承与肯定也准备了只给她的生日礼物。   当然了,就算容盛光有准备,万一她今天和洛洛互穿了,她也带不走。   “俗话说得好,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值此黄道吉日,旭日东升,紫气东来,我先许个生日愿望吧,”阿洛自诩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容盛光计较,对着窗外闭眼合手,“希望今天可以成功互穿……我想顾承与啦。”   最后六个字她说得很小声。   说完去沐浴,她要把自己洗得白嫩嫩香喷喷的。   容景则出了永宁宫,独自往西棠苑去。   这个时节,西府海棠已经开花了。   他要折开得最好的花枝,好摆在洛洛的美人榻边。   于是从浴室出来,问扶玉陛下在哪,毫不意外地得知是西棠苑后,姜洛顾不得那么多,她随便穿了件,就抱起正围着她不停转悠,意图扒她裙摆的团团去西棠苑。   到了西棠苑,放眼望去,满园如云似锦的海棠花中,没有容景的身影。   但姜洛没到处找人。   因为她发现了好像是容盛光送她的生日礼物。   把团团放到地上,姜洛走到最为高大繁盛的那棵海棠树下,仰头看系了满树的红色绸带。   红绸与红花交相辉映,微风吹拂间,吹得红花的馥郁香气萦绕周身,也吹得红绸飘飘洒洒,隐隐露出其上的字来。   姜洛信手翻过垂到她面前的一道红绸。   正面龙飞凤舞,是容景的字:“玉树映阶秀,玉节逐年新。”   毫无疑问,这是句庆贺生日的诗。   再翻过一道,上面写的是:“蟠桃待从此,岁岁今朝,荐酒瑶钟。”又一道,“欢欢喜喜八千春,更何处、蓬莱仙岛。”   姜洛接连看了很多红绸。   每一道上都摘抄了庆贺生日的诗词,每一句都是容景认认真真写的。她看了这么多,都不曾见有哪个字是错的、乱的,足见他的用心。   他写了多久?   姜洛沉默地想,在她没穿过来的日子里,他是每天都在写吗?   并且看红绸在花枝上打的结,似乎这些红绸也是他一道道亲手系上去的。   “祝洛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她人也被顺势拥住,“我夜里就在想,如果洛洛回来,必然是今日。果然被我料中。”   姜洛道:“盛光……”   她忽然语塞。   分明有许多话想和他说,然而真的见到他,满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儿,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只能喊出他的名字,一如过去每个失眠的夜晚,她只有数他的名字才能入睡。   乘着容景在后面,而不是正面她的站位,姜洛拧了拧眉,强行压下那些微的窒息感。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过去,抬手勾住容景脖子,踮脚亲他。   容景单手掌着她后脑,不觉她气息一度停止,眼角也溢出泪并非是因为他的索求过于急切,而是因为难受。   她在忍。   过后容景问:“用过早饭了吗?”   姜洛摇头。   容景道:“那先回永宁宫简单用点。待会儿有午宴,晚上办个小家宴,就我跟你两个人。好不好?”   姜洛自然说好。   容景便牵着她回永宁宫,一路都没松手。   由于阿洛安排的沐浴焚香,姜洛连沐浴都没做完就匆匆忙忙跑出去,因此她才进到永宁宫,就被扶玉催着去继续未完成的使命。   她便把团团交给容景,去浴室忙活。   “洛洛,”即将进入浴室的那一刹,容景喊她,“你晚上会陪我过小家宴,是不是?”   姜洛很想说是。   但窒息感越发强烈,她怕自己开口就说疼,只好对容景笑了笑算作回答。   容景眸光微微地深了。   他没再说话,抱着团团站在原地等。   等了片刻,果不其然,从浴室出来的变成了阿洛。   阿洛一见到容景就哭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雨一样,止都止不住。除容景外,全永宁宫的人都被她哭懵了。   在宫人们看来,娘娘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哭成这个样子?   而这个时候,阿洛必须要更换吉服,否则就赶不及了。   扶玉和弄月劝慰一番,无果,只好安排两个人给娘娘擦泪,余下的给娘娘穿吉服。   当着宫人们的面,阿洛无法说出具体情况,只能哭着对容景说道:“我、我就是之前没洗完,想继续洗,然后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见他……结果、结果……”   她哭得更厉害了。   “你说,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了?”她抽噎着问容景,“我以后,再也,再也……”   容景不答话。   他低下头,听团团不知何故地呜咽一声,他心中立时浮出四个字来,同病相怜。   他轻轻抚摸团团脑袋。   另一边。   姜洛给顾承与发了条信息,让他不用过来。   顾承与没有回复,直接打电话。   姜洛挂断。   她长按关机,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开门下楼。   楼下管家正在布置早餐。听到脚步声,管家抬起头,正要和小姐说早安,看清姜洛的脸后,惊讶道:“小姐,你怎么哭了?”   姜洛一愣。   她慢半拍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眶,再放下来时,指尖冰凉,全是泪。   “……刚才脖子突然好疼,”她扶着椅子蹲下去,另只手按着与脖子截然相反的心口,不自觉哽咽起来,“不过现在已经不疼了。没事了……我没事。”   她自言自语着,企图说服自己。   见她这极其痛苦的样子,管家哪里肯信她的话,立即去拿医药箱,顺便给家庭医生和姜洛妈妈打电话。   姜洛抬手捂住眼睛。   回归现代后的生活比穿书前还要更加平静。仿佛一滩死水,没有任何的波澜,也没有任何的期待与惊喜。   哪怕是顾承与找上门来,问她是不是病情突然恶化,否则阿洛怎么会只出现那么一小会儿就又消失了,姜洛也不回话,就那么看着他,像在看不相干的路人。   顾承与懂了。   他几乎是顷刻间就失去了冷静。   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突,镜片后的双眼也一瞬间就充斥了阴鸷凶险的意味。好在他到底记着姜洛是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重新恢复冷静,语气却是卑微的。   “如果阿洛出现,你让她立刻通知我,行吗?”   姜洛说行。   她转头把顾承与的这条请求记在备忘录里。   顾承与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姜洛在她妈的陪伴下心如止水地过日子。   但经常,她睡觉做梦,会梦到昏暗的帐子里,容景对她说:“为我留下来。好不好?”   于是突然的,她很想再见见他。   至少,她还有个小家宴没陪他过。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晚的梦境,姜洛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梦见阿洛。   梦里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像在照镜子。同样的五官,同样的身材,就连鬓角碎发都无甚区别。她们两个同时开口,音色也是相同的。   “阿洛。”   “洛洛。”   两人说完就笑,嘴角上扬的弧度也一模一样。   笑够了,异口同声道:“我在做梦呢。”   说完继续笑,比拥有心灵感应的双胞胎还要更双胞胎。   还是阿洛最先打破了这个局面:“洛洛,之前我问你,你说不知道,那我现在再问你一遍,如果可以,你想永远留在哪里?”   姜洛不答,只说:“我想容盛光了。”   阿洛说:“嗯,我也想顾承与。”   两人相继沉默。   然后再度异口同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话落同时近前一步,张开双臂拥抱对方。   “谢谢你。”   “谢谢你。”   梦境到此结束。   阿洛醒过来。   记起梦里的对话,她有点怅然若失。   不过很快,她就打起精神,她有事要做。   拜刚才的梦境所赐,她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假如今天她和洛洛互穿成功,她将半年,一年,或者五年十年,很久不会回来。   所以在互穿之前,她得去国公府看看爹娘和兄嫂。   说做就做。   有心要给容盛光惊喜,也不必派人去长生殿支会一声,阿洛径自出宫。   见了姜序秦苒,见了姜沉,再摸了嫂子尚未显怀的孕肚,最后在国公府里走了一圈,阿洛驻足,跟秦苒道别。   正是夕阳西下之时,看着立在斜阳里的阿洛,无缘无故的,秦苒眼眶湿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你这一走,往后怕是很难再见到你,”秦苒喃喃说着,忽而摇头轻笑,“我在说什么胡话呢……我若想见你,去宫里不就好了?”   阿洛望着莫名流泪的秦苒,心口霎时酸得不像话。   她像幼时撒娇那般,依偎进秦苒怀里。   她说:“母亲不哭,我一直都在的。”   这里是我的家。   十年,五年,只要时机到了,我总会来见你。   回到永宁宫时已经入夜,阿洛极庄重地用完晚膳,派小太监去长生殿请容景过来。   才吩咐完,就感到久违的排斥。   可别说,好久没有体会到,她还真有点怀念这种感觉。   慢慢深呼吸几下,稍微适应了后,阿洛镇定地挥退宫人,起身去浴室。   从今往后,我是你,你是我。   再见啦。   不久,容景来到永宁宫。   然殿内空无一人,安静得过分。   “阿洛?”   容景喊了声,没人答话,独浴室方向传来轻微的水声。   他只道阿洛还未出浴,便将新折的海棠花一枝枝地摆进花瓶。动作看似慢条斯理,实则无聊至极地以插花来打发时间。   摆完最后一枝,阿洛还是没有出来。他没在意,嗅着海棠花香,闭目安坐静等。   须臾,从浴室传出的水声渐响,而后是“嗒嗒嗒”,这种奇异的脚步声令得容景抬眸。   只一眼,他定住了。   面前人穿着身他从未见过的服饰,从头到脚皆是湿淋淋的。   而她冲他笑。   “容盛光,容景,”姜洛说,“我回来了。”   ……   我懒惰,懈怠,不愿尝试,不肯改变,所以因循苟且,踌躇未决。   可只要是你……   只要是你,我就什么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全订到这章就能自动参与抽奖啦,明早6点开~   番外蛮多的,先写【姜洛×容景】,纯发糖,毕竟刚正式在一起,得多甜甜补回来。   剩下的是CP【阿洛×顾承与】,单人【穆不宣】【容奉】,还有个脑洞【假如容景和顾承与也互穿】,最后尾声回到【姜洛×容景】。   或者你们有别的想看的?可以在评论里说,我瞅瞅有没有灵感。   然后说说这个结局。   在我完结文《恃宠而娇[快穿]》里“不花钱就会死”小世界,女主穿书完成花钱任务后,回到现实世界,男主为了找到女主,毁掉那本书,从虚幻来到现实,与女主重逢。   这本就不一样了。   首先两个世界都是真实的,其次是我想让洛洛为了盛光留下来。   就像结尾那两段,她要有足够的决心才能做出对她而言最为重大的改变。或许要为此付出很多,但只要心甘情愿,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毕竟这是个通俗意义的小甜饼呀XD   离开或留下,两种选择,两种结果。缘由虽不同,深情却是共通的。   其实写这本的时候挺奇妙的,难得一直维持住状态,只中间有天崩了下心态,每每写到期待的剧情时还是很振奋。   情绪影响状态,状态造就创作,创作诞生作品。   这个作品不算完美,但如果可以带给你们微小的感动或者满足,身为作者的我就也满足啦。   最后说说下月要开的新文,《追妻火葬场失败之后》,哈哈哈哈正如文名,火葬场失败后男主会被女主亲手发盒饭的那种,就问你们怕不怕!   最最后求关注作者专栏,这样就可以知道我又写什么文啦。   新文《追妻火葬场失败之后》简介:   世人修仙但求长生,拂珠不同,她只想去到那高高在上的乌致尊者面前,杀了他。   前世拂珠是个毫无底线的舔狗。   乌致出门,她事必躬亲,惟恐他不舒坦;乌致扬名,她到处奔走,唯愿他为天下知。   就连乌致喜欢上谁,她都捧着她花了二十年时间方才做好,刚送给乌致没几天的琴,转交给乌致的心上人。   直到她被陷害,身中十三剑,乌致却无视她浑身鲜血,皱着眉问他要的东西带回来没有。   她哑然。   乌致挥手逼退她:“你若要死,就死远些,别脏了我洞府。”   十三剑,拂珠撑住了。   乌致这一手,她吐着血,再撑不起身。   死亡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在乌致眼里,她什么都不是。   转世后,拂珠回顾过去,大彻大悟,乌致其实厌恶她到极点,但又觉得她好用,便吊着她,供他差遣。   真是好一个渣男。   拂珠想杀他,以报自己前世之仇。   打听到乌致仍未飞升,拂珠麻溜跑去他师门。   她正犹豫该拜在谁名下,就听有人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拂珠抬头。   是乌致。   他抱着那把不知何时要回来的琴,凝眸看她,忽而道她和他亡妻长得有点像。   不仅如此,还径自开启追妻火葬场,对她嘘寒问暖,牵肠挂肚,恨不能上刀山下火海。   莫名成了亡妻,又被当成替身的拂珠:……   你妈的。   后来拂珠的身份被乌致知道了。   他跪在地上说当初是他不对,这些年他一直在后悔,如今她回来,他会用尽一切弥补。   他哀求:“要怎么做才肯原谅我,你说,我做。”   拂珠听了就笑了。   她说:“我要你死。”   话落一剑刺入他胸口。   *男主真的会死   “玉树映阶秀,玉节逐年新。”——杨万里《水调歌头(贺广东漕蔡定夫母生日)》   “蟠桃待从此,岁岁今朝,荐酒瑶钟。”——曹勋《国香·中宫生辰》   “欢欢喜喜八千春,更何处、蓬莱仙岛。”——无名氏 《鹊桥仙·日长槐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