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请记下最新网址 ijjxsw.com (爱久久小说网的首写字母),在打不开本站时,手动输入新网址访问,手机、电脑端通用。 ================== 穿成年代文男主的娇气包妹妹 作者:远眠   文案一:   季曼知道,以后哥哥回来休探亲假的时候会遇到一个人美心善的女知青,那个女知青会成为她的嫂嫂。   嫂嫂自带锦鲤运,是军官哥哥的贤内助,会孝顺奶奶,帮早逝的傻小姑子报仇,还会考大学,做买卖,盖新房,带他们季家发家致富奔小康。   可是,现在哥哥还没入伍,季家还是一穷二白,老的老,小的小,傻的傻。   那个傻的,是嫂嫂早逝的傻小姑子,名叫季曼。   文案二:   姜成磊从小就被人告知,他的爸爸是个吃枪子的,他的妈妈是个破鞋,他身上天生流淌着肮脏的血液。   只有小傻子说,他爸爸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他妈妈是个可怜的受害者。   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会帮他。   除了那个娇气的小傻子。   看着那个从幼时就一直护着自己的小傻子,姜成磊眸中一片深沉:既然之前你没走,那就,永远陪着我吧。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种田文 穿书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曼 ┃ 配角:《我靠眼泪氪金养崽》求预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立意:黑暗中有了一束光,踽踽独行的人就能拥抱光明 ================== 第1章   刚从黑暗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季曼还有点发懵,眼神空洞地望着破败的屋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房间很小,也很空荡,堪堪放着一张稍微动一下就吱呀响的破旧木板床、一个放着兄妹俩所有衣服和私人物品的旧箱子和两个充作凳子用的半截老树桩。   屋里不光摆设空荡荡的,也没什么人气,冷冷清清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会喘气的活人。   奶奶不在,哥哥季明伟也不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季曼眨眨眼,突然有点委屈。   建强哥说哥哥在山上等她,她才去鹞子山找哥哥的,山上阴森森的好可怕,她找不到哥哥,还摔得好疼好疼……哥哥和奶奶怎么还不来陪曼曼呢?   委屈巴巴的小姑娘瘪了瘪嘴,稍微动了动手臂,感觉到一阵刺痛之后便又不敢动了,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装老实,忍着脑袋痛,开始转动自己有点生涩的小脑袋瓜,琢磨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建强哥说哥哥在鹞子山叫曼曼,曼曼走了好远好远也没看见哥哥,还不小心摔到黑洞洞里面了……哥哥肯定不会不等曼曼就走的,所以,建强哥骗了曼曼?季曼气呼呼地想道。   季建强是季大伯的小儿子,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他最得大伯娘王淑珍的喜爱。   六岁的男孩子已经皮实得紧了,在大伯娘的言传身教之下,最喜欢欺负比他小一岁的季曼,平时动不动恶声恶气地骂她傻子也就算了,昨天还骗她进了鹞子山,害她摔得浑身是伤,直接在山里昏迷了过去。   季曼现在五岁,这五年当中便一直处于混沌状态,对外界的人事鲜少给出反馈,给人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傻愣愣的,是杨树大队有名的小傻子。   对季建强来说,哄骗小傻子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小孩子玩性大,跟小伙伴玩了一通便将这事给忘了,要不是季明伟及时回来,季曼这小身板说不定就真的交代在鹞子山了。   如果还是以前的小傻子季曼的话,她肯定想不到也不会去想这次“意外”的内情,可偏偏她不傻了。   或者说,她本来就没傻过。   之前的“傻样儿”只是因为她天生灵魂较一般婴儿强大,弱小的□□承载不住相对强大的灵魂,在本能自保的情况下,灵魂与身体隔绝,身体只能做本能反应,看起来自然就与常人不同了。   鹞子山对一个普通的五岁小傻子来说可能是要命的地方,但对季曼来说,她这一摔,摔出了一个跟既定命运不一样的结果。   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不,季曼不但幸运地活着回来了,还因祸得福地撞开了脑袋里的混沌状态,略微清醒了几分。   不傻了的季曼冥冥之中得知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信息,比如说自己好像是个穿书的,比如说自己以前好像在一个有很多名叫丧尸的丑陋怪物的地方死过一次,又比如说,她这次原本应该死在鹞子山……   虽然她尚且有些糊涂的小脑袋瓜并不能明白什么叫穿书,也不懂丧尸是什么,但是她知道死啊!   奶奶说过,爸爸妈妈就是死了,埋在土里面,才不能陪曼曼长大。   对小小的季曼来说,死的意思就是被埋进土里,再也见不到奶奶和哥哥了。   她才不要死!   小姑娘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委屈,干瘦的小脸皱巴巴的,差点没哭出来:呜呜呜曼曼差点就被埋进土里喂虫子了,建强哥不但是个骗子,还是个大坏蛋!   她心里委屈着,手上的力道一时就没收住,原本好好盖在身上的破被子在“呲啦”一声过后,内面又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听到这不祥的声音之后,季曼僵硬了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探了探,摸到了那撕烂了的口子时,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苦哈哈地皱着小脸:完了完了,等奶奶和哥哥发现她又撕烂了被子,又该念叨了。   她天生力气就大,为了掩盖她这身异乎寻常的大力气,季奶奶和季明伟没少耳提面命,让她尽量别使力气。   她反应迟钝听不进话,那他们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次又一次地比划,拿木头之类的东西来给她练手,直到她渐渐能本能地控制住力道为止。   混沌状态的她都能控制力道不弄坏家里的东西了,现在清醒了的她反而再度撕坏了被面……季曼小姑娘一时间愁坏了。   她愁着愁着,眼珠子骨碌一转,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反正她还伤着呢,之前还晕了一夜,现在就装作还没醒过来不就完事了?   至于被面破了一道口子……她还处于“昏迷”状态,被面破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越想越觉得这办法可行,季曼一边喜滋滋地暗暗夸自个儿聪明,一边紧紧闭上眼睛开始装睡,只时不时颤动的睫毛暴露了她现在的状态。   屋里重又恢复了安静,隔了一面墙和两块菜地的外面却没有那么静谧祥和。   “曼曼不可能自己去鹞子山!”矮小黑暗的土坯房外,一个压低了嗓音却仍旧可以听出沙哑感的少年声怒气冲冲地说道。   另一道中年妇女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她一个小傻……小孩子不懂事,自己往山上跑不是很正常嘛!”   知道侄子不乐意别人说他妹妹是小傻子,她嘴里的话说到半截,在他的怒视之下硬是给拗了过来改了口,但话里的鄙夷味道却丝毫没有遮掩。   少年被她鄙夷的语气激怒了,声音越发冷硬:“我走的时候跟曼曼说了,让她乖乖在家待着,她最听话了,不可能一个人跑到山上去。”   “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发疯乱跑呢……”中年女人嘟囔道,声音在少年凌厉的目光中越来越小。   “再说了,我又不是帮你看孩子的,你对我这个大伯娘还凶起来了,真是的……也就大伯娘不好跟你这个半大娃儿计较……”她说着说着,又理直气壮了起来,腰杆挺直,不欲纠缠,扭身就走,“我还忙着呢,没空跟你瞎掰扯!”   少年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但又拿耍无赖的大伯娘没辙,只得强行按捺住怒气,进屋去看昏迷不醒的妹妹怎么样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过后,少年残存怒气又夹杂着悲伤的黑眸便对上了一双半睁的眼睛。   季曼原本还在装睡,耳尖听到外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争吵声后便装不下去了,时不时掀开眼帘往门的方向偷觑一眼。   这不,正巧被进来的季明伟撞个正着。   “曼曼你醒了?头疼不疼?晕不晕?”少年大喜过望,紧走几步,想伸手把床上的妹妹抱起来,但又顾忌着她脑袋上血糊糊的大豁口子不敢碰她,只得蹲在床前眼巴巴地看着她干瘦的小脸,又喜又悲。   知道妹妹不会回答自己,他问话只不过是下意识间的反应,没指望会有回应,随口问完之后便一脸颓唐地撇了撇嘴,嘴里低声喃喃道:“是我急糊涂了,净问些瞎话。头上破了那么大的口子,肯定是疼的……”   “不疼。”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床上躺着的小家伙口中传出,打破了室内低迷的气氛。   少年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不然的话,他怎么会听见从来没有说过话的妹妹说话呢?   “曼曼不疼,哥哥别哭。”见哥哥没反应,仍旧是那副颓唐得要哭不哭的样子,季曼抿了抿干裂苍白的唇瓣,竭力扯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来。   她的脑袋一直隐隐钝痛,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尖锐疼痛,让她原本就糊里糊涂的小脑袋瓜更捋不清思绪,脑海里的记忆也是乱七八糟,像极了季奶奶织布时用的乱成一团的麻线。   虽然她还是有点稀里糊涂的,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她知道,哥哥这副样子是在为她受伤的事情伤心。   季曼尚有些混沌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种感觉:哥哥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理应沉着、冷静、强大,在更广阔的天地间奋斗,而不是眼眶红红地守在这灰暗破旧的老房子里。   这才有了她的第二次出声。   她接连两次出声说话,尽管声音细软生涩,季明伟再不敢相信,也没法继续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向来沉稳的少年眼底划过一丝不敢置信的狂喜,定定地看着床上的小女孩:“曼曼你不傻了?!!”   甭看季明伟平时听不得别人说季曼是小傻子,但实际上,他自己心里也是知道自家妹妹跟正常人不一样的,这会儿就下意识地说出了“傻”字,自己还浑然未觉。   他没意识到自己说了敏感词,季曼却没有忽略。   脱离混沌状态以后思维自动恢复到五岁水准的小姑娘瞬间炸毛了!   别以为她五岁就不知道傻不是好话!谁还不要面子来着!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原本还在好声好气哄哥哥的小姑娘气哼哼地骂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大吉大利,今晚开文~ 第2章   虽然被妹妹突突了一脸,但这丝毫不影响季明伟的欣喜若狂。   父母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妹妹不傻了,会说话会心疼哥哥还会发脾气,别说只是回骂他一句傻了,骂十句一百句他都只有高兴的份儿。   “好好好,是哥哥傻,哥哥全家都傻,曼曼最聪明了……我要去告诉奶奶你好了,还得带你去卫生所检查,对,得去卫生所检查。”他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整个人处于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的状态。   本来刚下山那会儿他就想直接带着妹妹去卫生所看病的,结果被大伯娘绊住了,大伯和爷爷也说找个赤脚大夫来看看就行,他身上的钱又不够,这才只能先让妹妹在床上躺着。   现在妹妹竟然因祸得福清醒了会说话了,他怎么说都得带她去卫生所检查检查,以防她又傻回去。   季曼要是知道看似欣喜得快要厥过去了的哥哥心里还有这种隐秘的担忧,必定……是要气得直哼哼的。   毫不知情的她拿难得固执己见的季明伟没辙,也没揪着傻和全家也包括她自己的事情不放了,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同意了去卫生所检查。   答应归答应,她嘴上还是不忘嘟囔道:“都说了我好好的,用不着去卫生所……”   尤其是卫生所的医生给她简单检查了一下,说是没什么大毛病之后,她更是得了理儿,圆圆的大眼睛骨碌骨碌直转,坐在板车上一边瞅着路边的风景,一边像小大人一样叹气道:“喏,叫你不听我的,平白浪费了好几毛钱。”   闻言,季明伟笑而不语。   卫生所只收了检查费用和治外伤的药钱,贵倒是算不上贵,但几毛钱对他们来说也不少了,几乎掏空了季明伟的口袋。   他原本是打算先斩后奏的,连季奶奶都没招呼,就直接领着季曼到卫生所来检查了,打的就是万一钱不够就直接去地里找季爷爷要的主意。   人都送到卫生所了,欠账不给这种丢脸丢到镇上的事情季爷爷还是做不出来的。   在父母死后向来忍让爷爷和大伯一家的季明伟难得想到了耍无赖,结果这招还没能用得上,他在庆幸妹妹没事之余,竟还有点失望。   季爷爷和季奶奶膝下长成了的孩子一共二子三女,除了嫁出去了的三个姑姑以外,便是大伯季明德和季曼的父亲季明忠了。   三个姑姑嫁得不远不近,逢年过节时才会回来,季明伟和季曼兄妹俩跟三个姑姑相处不多,自然谈不上亲近。   季明忠夫妻俩还没出事时,季家两房之间虽说多有摩擦,但大面上还算兄友弟恭,挑不出大毛病来。   但自打二房夫妻俩相继离世,仅留下一个半大小子和一个小傻子之后,季家便成了大房一家独大。再加上季爷爷原本就更偏心长房长孙,要不是还有季奶奶护着,二房两个孩子估计早就被大房磋磨死了。   季明伟原本就不是多能忍气吞声的性子,这几年之所以对大房多有忍让、任他们使唤磋磨,无非就是为了让妹妹的日子能好过一些罢了。   他一个身强体壮的半大小伙子,早些年就下地挣工分了,再加上杨树大队背靠鹞子山,山上也能摸出一些吃食,让自己和妹妹饿不死还是没什么太大问题的。   反抗季爷爷和大房的权威对他来说并不算多难的事情,但是,他怕的是妹妹受伤害。妹妹是个神志有瑕的,他又不可能一直守着她,若是大房的人因为恼他的不听话而害了她,那他才会后悔莫及。   但是,现在妹妹清醒了,虽然看起来还是有点傻乎乎的,但是好歹不再是之前那副对外界一点反应都没有了的样子,季明伟觉得,他没必要继续委屈妹妹和自己了。   该是他们二房的东西,他就理应拿回来,不是么?   要季曼的医药费是季明伟计划的第一步,虽然中间出了一点小“差错”,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找季爷爷和大房要回二房家产的行动。   季家两房原本处于半分家的状态,早在季曼出生之后就因为一些事情分锅分灶了,粮食、钱票和工分之流也都是分开各算各的,只不过仍旧住在一处罢了。   季明忠夫妻是在前年回娘家走亲戚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的山体滑坡逝世的,不像那些得了病的累家人散尽家财,他们俩死得干净利落,辛辛苦苦攒下准备带小女儿去省里看病的钱也在季爷爷的默许下尽皆便宜了大房,美名其曰替侄子保管。   季明伟想要回来的就是这笔钱。   至于说被搬走的粮食和其他东西,他倒没想要回来,权当替父母孝敬了爷爷了便是。   除了要回钱以外,给妹妹讨回公道,也是目前的当务之急。   从季曼醒过来到现在,不过短短半天功夫,季明伟心里的盘算已经变了又变,最终定下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季曼不知道他的打算,乖巧地坐在他拖着的板车上,过了起初的兴奋劲之后,她就觉得有点犯晕难受了,蔫嗒嗒地问道:“哥,还有多久到家啊?”   她这些年都被拘在家里,从没去过镇上,以前脑子又是糊涂的,自然是不会认得路的。再加上来时走的不是这条路,她就更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家了。   季明伟单手抹了抹汗,另一只手仍旧稳稳地拉着板车,尽可能地不让妹妹被颠到。   “快了,我们从小路走,再拐两道弯就到家了。”他脚步一拐,走上了一道岔路,沉声回道。   季曼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地含糊说道:“那我先睡一会儿哦,等下到了你叫我……”   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睡着了。   她在山上磕到了头,流了好多血,虽然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但是失血过多和磕到头到底还是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头晕恶心和嗜睡乏力等便是外在表现出来的症状了。   替她检查的医生有跟季明伟说过,故而,他回头瞥见她的秒睡时,没有过于担忧,只是默默加快了步伐。   现在虽然已经是夏天了,但是妹妹还在病中,还在快点回去躺床上睡的好,省得着了凉。   季明伟脚步匆匆,却没能如愿早点回家。   刚从小路拐回大路,他就被路边地里干活的村里人拦下来了。   他拖着板车带季曼走的时候,就没瞒着她不傻了和他要带她去镇上卫生所看病的事情,他话说得明白,那会儿大家自然不好拦着人家带妹妹去看病。憋着满腔好奇心好不容易等到了他们兄妹俩回来,大家一看见他们就扔了地里的活儿,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于二年媳妇滴溜溜的小眼睛不住打量着板车上躺着的季曼,阴阳怪气地问道:“明伟啊,你该不会是糊弄我们这些叔伯婶娘吧!这傻子还能变成正常人?!”   其他人有跟着附和的,也有看不惯她这样阴阳怪气挤兑人家孩子的。   季有旺媳妇厉声斥道:“二年媳妇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明伟糊弄你你能给他鸡蛋还是能给他糖吃啊?他糊弄你图啥?你就不能盼人家孩子一点好?丧良心的东西!”   她向来是个厉害的,还是队上的妇女主任,于二年媳妇被骂得蔫头耷脑的也不敢骂回去,缩着脖子小声嘟囔着:“本来就是,我娘家村里就有个傻子,傻了几十年了也没见好,傻曼妮咋就能好了呢?”   季有旺媳妇双目圆瞪:“你还说!”   于二年媳妇这才不情不愿地闭嘴了。   从于二年媳妇尖锐的声音第一次响起的时候,睡着了的季曼就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   季明伟原本打算早点打发了这些叔伯婶娘好带妹妹回去睡觉,见她迷瞪地睁眼了,索性放下板车,把她扶了起来。   听到于二年媳妇的话,他当然生气,但跟骂回去相比,他更愿意用事实打她的脸。   他轻轻扶起季曼,柔声安抚了她几句,才指着季有旺媳妇介绍道:“曼曼,这是兰花婶子,以前跟咱妈关系可好,还给你做过鞋底的,快叫婶子。”   季曼刚醒过来还有点迷糊,跟着他重复道:“婶子。”   季有旺媳妇,也就是兰花婶,听到他的话就想起了两年前过世的季明忠夫妻俩,本就心酸不已,又听见小姑娘细声细气的叫婶子,顿时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诶!乖孩子,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她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完全不复平时的泼辣,声音放轻了好几度,“婶子以前就说,曼曼是个有后福的,现在看来果然不假,要是你爸妈还在,指不定得多高兴呢!”   她略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问道:“你奶知道了没?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去卫生所?”   话音未落,不远处便传来了季奶奶的声音:“是不是明伟和曼曼回来了?我曼妮真的好了?” 第3章   曼曼眼神一亮,对季明伟甜甜一笑:“是奶奶!”   见她那高兴样儿,活似好几年没见着季奶奶似的,季明伟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嗯,是奶奶。”   季奶奶是现在的季家唯一一个护着他们兄妹俩的人了,无论是季明伟还是季曼,都对她很亲近。   兰花婶对着季奶奶的方向高声喊道:“婶子,是明伟和曼曼回来了,曼曼好了!”   季奶奶蹒跚着走近,周围的人自觉让开。   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不敢相信地轻声叫道:“曼曼?”   季曼笑眯了眼,歪着脑袋脆生生地应道:“诶!”   季奶奶露出了一个像哭一样的笑容,喃喃道:“我就说我们曼曼不傻……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她猛地一拍大腿,哭天喊地地嚎道:“可怜我家明忠和素云呐!怎么那么年轻就去了呢?要是他们能瞧见曼曼好了的样子,该有多高兴啊!老天爷这个糟心的,要收怎么不把我这个老不死的收去啊!”   兰花婶连忙劝道:“婶儿您可别这么说,素云他们没福去了,两个孩子可都指着您呐!要是您这个当奶的也不保重身体,那明伟和曼曼才是真的没活路了!”   不是她这个当晚辈的想说长辈的不好,实在是季爷爷和季明德一家人做事太不像话——   儿子/弟弟过世了,不想着多照拂一下人家留下来的骨肉也就算了,一门心思欺压人家两个孤儿算是什么德性!   季明忠和唐素云夫妻俩刚出事那会儿,季奶奶没少指天骂地地哭,等过了头七,偶然间看到曼曼被大房小孙子欺负,她才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打起精神来,一心护着小儿子留下的两个孙子孙女。   季家一直以来都是季爷爷当家做主,季奶奶从年轻时便是有些懦弱不争的性子,季爷爷要偏着长子长孙,季家本就不多的资源就偏向了大房,小儿子和三个女儿都只能退避三舍。   可就是这样一个没什么文化也没多大胆子的老太太,在季明忠夫妻死后,破天荒地打破了自己以夫为天的准则,硬是难得强硬了起来,会因为男人和大儿子一家的过分行为而生气大骂,像护犊子的母鸡一样把两个孩子护在身边。   尤其是季曼,这两年间就是在她不错眼的照拂下才没被大房的熊孩子给欺负死。   事实上,要不是她临时被叫走,昨天季建强也没那个胆子把季曼往山上骗。   正是因此,季奶奶对季曼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懊恼,从昨儿发现曼曼不见到今儿天不亮的时候找到满身血迹的小孙女,她眼泪就快要流干了,一边哭一边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走开。   早上她不在家,就是到大女儿家去借钱给曼曼看病去了,结果一回来就听人说曼曼不傻了,明伟还拖着板车带曼曼去看病。   她当时还没当真,以为又是那些缺德货拿小孙女的病说笑,正打算回家拿上自己藏起来的私房钱就去镇上卫生所找他们,路上就遇见他们俩回来了,结果小孙女的病竟然真的好了!   叫她怎能不喜极而泣?   她抱着季曼嚎啕大哭,旁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见状,季明伟也红了眼眶。   为了妹妹的傻病,父母以前没少犯愁,妈妈总是说是自己怀孕的时候没养好亏了妹妹,爸爸总是沉默地死命干活赚钱,一心想着多挣点钱好带妹妹去城里的大医院治病。   如今妹妹的傻病好了,爸妈却再也看不到他们心心念念的这一幕了……   老的小的都在哭,其他人见了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跟季明忠关系不错的季有贵拍了拍季明伟的肩膀,沉声安慰道:“明伟,带你奶和曼曼回去吧。曼曼还受着伤,昨儿又吓到了,带回去好好歇歇,养养身子,赶明儿伤好了带去你爸妈坟前磕个头,也让他们在天之灵高兴高兴。”   季明伟胡乱擦了擦眼角,冲季有贵笑了笑,点头应道:“有贵叔,我知道了。”   兰花婶儿笑着把季奶奶扶起来,搀着她往季家的方向走,笑道:“婶子您可别哭了,来,我扶您回去,明伟这小身板可拉不动您。瞧把我们曼曼给吓得,她受了大罪可不能再哭了,伤身呢!曼曼病好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现在好好给曼曼养身子才是要紧事,小姑娘都五岁了瞧着还跟人家两三岁的孩子似的,这可不成!”   爽利的妇女主任说起话来像放连珠炮似的,手上的动作也不慢,季奶奶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她拉着走出好几米远了。   季奶奶有点哭笑不得,但她和季有贵说的不错,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小孙女的身体。   思及这里,向来脾气好的小老太太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抹恨色:老大一家实在是太过分了!   之前她只顾着担心和自责,没心思找大房算账,既然曼曼没事,傻病还好了,这笔账她就得跟大儿子一家好好算算了,不然的话,再放任下去,他们还不得把曼曼和明伟给活吃了啊!   兰花婶儿没看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怨怼,自顾自压低声音说道:“婶子啊,不是我要插手你们的家务事,但是这事也太古怪了。不错,曼曼以前确实有傻病,但她只是不搭理人而已,又不是那种爱乱跑发疯的疯病,这么些年也没见她乱跑过,怎么昨儿就偏生自己跑到鹞子山去了呢?要说没人作怪,我是不信的。曼曼和明伟都是苦命的孩子,我这个当婶子的托大帮他们说句话,咱们杨树大队可容不得那种黑心肝害人的人!”   她就差没指着季家骂黑心货容不得孤儿孤女了,季奶奶只觉脸上火辣辣的,既臊又气。   一直插不上大人们之间对话的季曼憋不住了,奶声奶气地插话道:“曼曼没有乱跑,曼曼乖!”   兰花婶儿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扭身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道:“对,我们曼曼乖。”   季明伟这才想起,他还没问过妹妹昨天为什么会跑到鹞子山上去的事情呢!   之前她还是个傻的,他没指望能问出什么话来,就没问,后来又只顾着高兴和谋算怎么从爷爷、大伯那掏医药费了,便压根没想起来这事。   现在话都说到这儿了,他便扭头对身后板车上乖巧躺着的小姑娘柔声问道:“曼曼,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上鹞子山么?”   一说起这事,小姑娘就又开始气哼哼的了,小嘴微嘟,告状道:“建强哥是个大骗子!他骗曼曼说哥哥在山上叫曼曼,曼曼走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找到哥哥,摔得好疼好疼的,然后曼曼就睡着了,醒来才看见哥哥。”   听闻果然又是大房的人在搞鬼,季明伟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握着板车把手的双手青筋暴起。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点前还有一更~ 第4章   “你瞎说!”一个尖利的女声破口大骂,“你这个傻子竟然敢污蔑我家建强,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季奶奶满脸怒色地瞪向来人:“王淑珍!我还没死呢!你就是这样当伯娘的?!”   王淑珍丝毫没有在婆婆面前收敛几分的意思,尖声骂道:“娘你就看着小傻子空口白牙污蔑建强?你对得起建强叫你一声奶么?天天抱着那个傻子当个宝,我和建强他爹哪儿对不住你了你要这么糟践我家建强?建强多乖的孩子,骗她一个小傻子作甚!”   王淑珍深谙恶人先告状之道,整个人声势特别足,明明是她儿子不占理的事儿,硬生生被她说成了季曼胡说八道污蔑堂哥、季奶奶偏听偏信对孙子没有慈爱之心。   季明伟直接被气笑了。   没等他说话,王淑珍便将矛头转向了他们兄妹俩,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娘就知道你们两个丧门星不安好心!供你们吃供你们穿还供出祸害来了!十里八村也找不到你们这样没良心的王八羔子!建强一个六岁的小娃娃知道个啥,啊?傻子自己乱跑还想让我家建强背黑锅,放屁!今天早上我就说了跟我们没关系,别以为全天下都是你奶这种老糊涂,你们说啥屁话她都信!”   季明伟脸色越来越黑,“咔”地一声,板车的一边车把被他硬生生给掰断了。   王淑珍吓了一跳,虚了一瞬之后,顶着他阴婺的眼神和沉沉的面色,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地继续瞪他,手指微颤:“咋?你还想打我不成?”   季奶奶一把夺过季明伟手里的木头车把,朝她劈头盖脸地砸过去,忍无可忍地骂道:“他不打你我来打!打你不敬婆婆,打你不修口德,打你不慈黑心肝!你们王家可真会教女儿,当着我的面都敢骂我是老糊涂,背着我还不得咒我死啊!还敢说明伟曼曼是丧门星,我看你王淑珍才是个丧门星!我们季家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一个黑心肝的缺德玩意儿进门!”   王淑珍下意识就要反击,但季明伟怎么可能给她反抗的机会?要是他在边上都能让奶奶吃亏,那才是他这个当孙子的没用呢!   他护在季奶奶身边,王淑珍一要还手,他就直接伸手按住她,不给她伤到奶奶的机会。   这下更是捅了马蜂窝了。   王淑珍原本就是不吃亏爱拔尖的性子,突然被向来软弱可欺的婆婆和丧门星侄子联手欺负,她哪能吃这么大的亏?!   “好啊!你们季家就是这样联起手来打儿媳妇的!有旺媳妇你不是妇女主任么?哪有你这样在边上干看着妇女同志挨打的妇女主任?”她一边闪躲一边高声嗷嗷叫,“真该让大家都来看看,之前大家还都说我婆婆是个好性子的软和人,现在原形毕露了吧!建强他爹还说娘对他好,就是这样好的,直接上手拿恁粗棍子打他媳妇啊!疼死我了啊!”   季奶奶一生都是温声细语要脸面的人,被大儿媳妇这么一嚎,一时间还真下不去手了。   “我们家的事你少在那攀扯兰花!”她喘着粗气,没好气地说道,“也少拿明德说事,你王淑珍是个什么人,他季明德自己心里清楚,但凡他不是个畜生,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骂我老糊涂!”   后面这句话明显是在指着和尚骂秃驴了。   偏生还挑不出什么不对来。   王淑珍听出了婆婆的言外之意是在骂自己畜生,但又不能就着这个话题反驳。   饶是再掐尖再泼辣,王淑珍也最多只能指着二房的侄儿侄女骂他们污蔑、埋怨婆婆偏心二房不顾大房的小孙子和偏听偏信罢了,骂婆婆老糊涂这事,说破天去,也是她自己的不对。   “那也是因为你们先污蔑我家建强!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要是真的任你们把屎盆子往建强身上扣,他往后还怎么做人?”她梗着脖子骂骂咧咧地道。   今儿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她也要强行把这场大戏给唱完,怎么说都不能承认建强真的干了这种祸害傻子堂妹的事情。   虽然她觉得那不过是调皮孩子开的一个小玩笑,但是,季曼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这是大家伙儿都看见了的。   要是季曼是自己傻不愣登往山上跑的,那最多是大家以后教孩子的时候多了一个反面案例罢了。   可是,要是大家都知道是建强骗季曼上山的,就算建强才六岁,他的名声往后也不会好听了。   所以,今儿就算说破天去,她也不可能认这个罪名,非但不可能认,她还得理直气壮昂首挺胸地否认!   兰花婶儿常年跟队上的妇女同志打交道,对她们的心思和伎俩熟悉得很,闻言在心里微微摇头,看向季明伟和季曼的眼神也略有些焦急:王淑珍这不光是不想承认季建强的错儿,还想给明伟和曼曼扣一个黑心乱扣屎盆子的罪名啊!   就算季曼坚持说就是季建强骗她上山的,可是,王淑珍和季建强也可以坚持说没有啊!这种事又没个证据的,还不是全凭人一张嘴?   兰花婶儿清了清嗓子,想要出言说点什么,就被季明伟截了胡。   “大伯娘,到底是不是建强骗曼曼上山的,只有建强和曼曼知道,你在这跳脚说不是他干的有啥用?曼曼又没说是你骗她的。”   兰花婶儿差点没忍住笑。   明伟可真是长大了,说起话来都一套一套的。   是啊,曼曼说的是季建强骗人,又没说是王淑珍骗人,她搁这跳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几个闹出来的动静不小,这会儿已经有零星几个人凑在附近看热闹了。   季明伟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眼底却不含半点笑意:“大伯娘,还是把建强叫出来跟曼曼对质吧!正好兰花婶子在这,再把队长他们叫来,咱们来好好掰扯掰扯,到底是曼曼说谎,还是建强黑心狠毒。”   季曼哼道:“曼曼才不说谎!曼曼乖!”   一激动,“咔”地一声,她手扶着的板车简易护栏瞬间就被她掰了下来。   她有点僵硬地垂下眸子,看着“黏”在自己手上的木板。   “曼曼真的乖!是它先动的手!” 第5章   王淑珍原本还在梗着脖子骂骂咧咧,被季曼这神来之笔一吓,顿时颈后汗毛一竖。   “你你你,你这个傻子还想威胁我?!”她色厉内荏地嚷嚷着,喉间微动,明显咽了咽口水,说起话来也磕磕巴巴的。   这个小傻子力气也太大了吧!怪吓人的。那么粗的木头都能直接掰断,惹恼了她的话岂不是会被拧断骨头?   王淑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升起了一丝警惕和……惧意。   季明伟和季奶奶也吓了一跳。   以前季曼还傻的时候,力气确实也不小,但是那也只是相对一般孩子来说力气不小,异常是异常了一点,却也还在正常可接受的范围内。   可现在妹妹/孙女的力气……好像又大了很多!   难不成,这撞一下头,既能把傻病给撞好,还能把力气也给撞大?奶孙俩在心里偷偷犯起了嘀咕。   自家人知自家事,板车是季家的物件,板车边上充作挡板使的木板厚实得很,还是特意用钉子钉过的,要想直接徒手把那块板子卸下来,一般的壮年汉子都不一定能做到。   季明伟之前虽然也徒手卸了车把手,但是这两者压根就不是同一种性质——那根车把手原本就有点坏了,稍微使点力就能给卸下来,而那挡板是季爷爷前不久刚钉上去的,准备拿来夏收搬粮食用的,结实着呢!   季奶奶虽然吃惊,但到底岁数大能经事,率先反应过来要帮孙女遮掩一二:“王淑珍你胡咧咧个啥!曼曼不小心碰到了板子都是威胁你,那我揍你岂不是要杀你?!少在那给孩子泼脏水!”   兰花婶也不赞同地冲王淑珍直摇头:“曼曼才五岁呢,咋能知道威胁你,淑珍你别瞎说。”   闻言,王淑珍心里也有点松动,畏惧之心稍减:……说不定是公公钉挡板的时候没钉严实才一掰就掉,不是傻子力气大?   “……反正傻子说的话不能信,我家建强就是没有骗她去山上,你们要是非揪着建强不放,咱们就把爹叫来,让他老人家说个公道话。”她眼珠一转,将话题转回之前的争执,态度依旧强硬,甚至搬出了季家的当家人来向季奶奶和季明伟他们施压。   听见争执声探头出来看热闹的邻居蔡大娘一出来就听到这句话,撇了撇嘴,插话道:“嗐,明德媳妇你可真够精明的,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谁不知道季老根最偏心你家明德和建华?让他来能说个屁的公道话哟!”   闻言,季明伟面不改色,直接朝季奶奶和兰花婶她们说道:“奶,兰花婶,你们跟蔡奶奶聊会,顺便看一下曼曼,我这就去找队长他们过来。”   没等季奶奶说话,他就转身走了,留给她们一个沉默而坚定的背影。   季奶奶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任由他走了。   罢了,明伟对大房的不耐烦和厌恶她不是不知道,之前她总是让他忍着忍着,现在孩子忍不下去了,她这个当奶奶的帮不了孩子什么,也别给他多施加压力和阻拦了吧。   做了这个决定以后,她心情沉重的同时,又多了几分释然的轻松。   压着孙子不让他闹,看似是顾全大局大家都好了,可这种大局是用孩子的辛苦和委屈换来的,平时苦一点倒也罢,偏生大房连曼曼一个先天痴傻的小姑娘都不肯放过,甭说什么建强才六岁不晓得事,但凡大人心肠好一点、对曼曼没有那么不屑一顾,建强一个六岁的孩子也不至于胆大到拿这种危险的事情开玩笑。   要是这回她还逼着明伟忍了不闹,那她才是真的对不住小儿子的在天之灵。   兰花婶儿知道明伟这是要闹大的意思,也知道季奶奶此时心里必定不好过,安慰地拍拍她的胳膊,低声劝道:“婶子,明伟大了,有主意了,能顶门户了,这是好事。”   此时,王淑珍心里是有点慌乱的。   她没想到二房的小兔崽子竟然还真的要把队长叫来,一副要把事情闹大的样子,更没想到婆婆竟然真的任由他去叫了,他们以前不都是忍气吞声的么?!   季爷爷是肯定会护着建强的,可队长他们可就说不准了,万一他们真的猪油蒙了心偏向二房的两个丧门星,那他们大房岂不是要吃亏?   尤其是还有兰花婶这个向来跟季曼她妈唐素云关系好的妇女主任在,队长等人偏心乱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淑珍越想越慌,恨恨地剜了季奶奶她们一眼,跺着脚就找季明德和季爷爷“做主”去了。   兰花婶见状哼道:“德性!”   蔡大娘也被扫了一眼,脸色都没变一下,笑呵呵地拍了拍兰花婶的肩膀:“你跟她有啥好气的,本来就是个不着四六的东西!听说曼曼傻病好了?我瞧着眼神确实活泛了不少,医生怎么说?”   后面的话是朝着季奶奶问的。   她们俩当了大半辈子的邻居了,关系还算不错,她向来都看不上隔壁季家那个大儿媳,对季家二儿媳唐素云倒是算得上亲近,爱屋及乌对季曼也多了几分关怀。   早间便听人说起季曼傻病好了的消息,现在遇见了,冷眼瞧着小姑娘好像确实是不太一样了,她这才直接问了出来。   一说起这事,季奶奶便眉开眼笑,搂着季曼不撒手:“好了,我们曼曼不傻了,明伟说,医生讲查不出什么大毛病,好好养伤,补补身子应该就没事了。曼曼,快叫蔡奶奶。”   季曼乖乖跟着叫人:“蔡奶奶好!”   蔡大娘脸上的笑更真切了几分:“诶!曼曼也好。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这回曼曼受了大罪,可得好好补补才行。等下我送几个鸡蛋过去,你每天煮一个给曼曼吃。”   话音未落,她自己又改了口,眉毛微拧:“算了,还是在我这儿煮好再拿给你吧,或者让曼曼每天来我家来吃也行,省得建强他们又闹。”   季家的家务事她管不着,但是她送出去的鸡蛋她还是想管管的,她可不想平白便宜了季家大房那些讨厌鬼。年岁越大性子越直的蔡大娘如是想道。   虽然她并不觉得季奶奶会把属于曼曼的鸡蛋给其他人吃,但是,王淑珍和那几个孩子肯定会闹会抢的。   她可不认为,季奶奶这个软弱了这么多年的老姐妹能抢得过季家大房那一群不要脸的。   她的态度如此直白,季奶奶当然懂她的意思。   季奶奶只觉一张老脸都要臊红了,偏生人家说的还不错,自己确实是护不住孙女的鸡蛋,要是蔡大娘真的把鸡蛋送到季家来,季曼能吃到一半就不得了了,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连客气的推拒都不好意思说了。   兰花婶儿对季家和季奶奶的性子也是了解的,见状不忍心她这般难堪,又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无声地叹了口气,才笑着替她解围道:“正好让曼曼跟蔡大娘家的英子一块玩,婶子你还能少担心呢!”   说是解围,但是,明显兰花婶儿也是站在蔡大娘那边的。   她们这些跟季家走得近的都见过大房要东西的丑态,能隔开的话还是隔开的好。   季曼忍不住要帮自家奶奶说话了:“大伯娘坏,奶奶年纪大了抢不过她,不怪奶奶的。”   蔡大娘被她奶声奶气讲道理的样子给逗笑了,粗糙的手指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老嫂子你可真有福气,瞧我们小曼曼多孝顺,还知道护着奶奶呢!”   季奶奶摸了摸季曼的小脑袋:“曼曼是个好孩子。”   察觉到奶奶低迷的情绪,季曼有点不知所措,水汪汪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以为她又是因为自己而难过,伸出干瘦的小手摸摸她满是褶皱的脸:“奶奶不难过,曼曼好好的。”   在季曼痴傻的这几年里,季奶奶私下里时常是这般要哭不哭的样子,时常念叨着“要是曼曼不傻了就好了”,季曼那时想安慰却没法行动,如今总算能控制躯体了,才算是得偿所愿。   被五岁小孙女安慰了的季奶奶哑然失笑:“……瞧我,一把年纪了还不如曼曼坚强。”   季曼依偎在她的怀里,点头道:“嗯,曼曼坚强。”   丧尸怪物都丑到曼曼了,曼曼都没哭,曼曼最坚强了!小姑娘握着小拳头,给自己打气。   蔡大娘也笑了,摆摆手道:“你赶紧带曼曼回去歇着吧,等会明伟把队长他们领来了,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你可别给人家明伟拖后腿。”   季奶奶感受着小孙女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温度,垂眸看着她头上还没擦干净就已经凝结成块的血迹,低声道:“不会的。”   她把小儿子留下来的骨肉照顾成这样,已经够对不起小儿子了,再给明伟拖后腿,她死了都没脸去见明忠和素云了。   -   季老根和季明德被王淑珍叫回来的时候,明伟还没回来。   季奶奶和兰花婶儿两人坐在堂屋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而季曼已经在被季奶奶塞进被窝里睡着了。   季老根一进门正准备训老伴无事生非,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有外人在,嘴边的话立马咽了回去,干巴巴地问道:“……有旺媳妇咋来了?”   兰花婶儿爽利一笑,丝毫没有表现出对这位本家叔叔的不待见:“老根叔,我路上遇上了婶子,来陪婶子说会话,顺便来你家讨口水喝。”   季老根不在意地随便点了点头:“我跟你婶子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坐着喝水吧。”   他给季奶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兰花婶嘴角一僵:不是,怎么还真让她喝水呢?她就不信王淑珍没把她的来意添油加醋地说给他听!   季奶奶脊背挺直,眼神飘忽,死活不朝他那边看,语气也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来:“我们没什么好说的,等下明伟倒是有话要跟你说。”   季老根没想到老伴竟然真的像大儿媳妇说的那样强硬起来了,闻言不禁眯了眯眼,正准备说点什么时,季明伟便回来了。   “奶说得没错,我确实有话想跟爷爷说。”季明伟不紧不慢地跟着队长和族里的几个长辈进了堂屋,语气也是不疾不缓,“除了爷爷,还有大伯和建强作为事主也是应该在的,哦,背后撺掇建强害曼曼的建国也应该要叫来的。”   一想到路上拦住他的栓娃所说的话,季明伟的眼底便升起了森森寒意。   如果是季建强还能勉强说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话,十二岁的季建国总不能还不知道大鹞子山代表什么了吧!   他们就是想要曼曼的命!季明伟此刻无比清楚这一点。 第6章   季老根瞳孔微缩,眉头紧皱。   老大不是说这回就是建强调皮跟季曼开了个玩笑嘛,怎么又跟建国扯上关系了?   “家里几个小孩子之间的玩笑闹腾,怎么还把队长和淮叔公你们给请来了?快坐快坐。”季老根镇定心神,上前迎了他们几步,嘴上还不忘给大房的孙子开脱道。   淮叔公名叫季兴淮,是杨树大队季家族里最有威望的长辈了,按辈分算的话,季明伟和季曼这些小辈得叫他大太公了,族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谁家有什么需要人作证和做主的时候,大家都会叫上淮叔公和其他几个同样德高望重的族老。   至于杨树大队的队长于大成,虽然不是季家族人,但是,他的地位决定了他在这种场合必然不能缺席。   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再加上季明忠生前又是个与人为善的好人,尽管并不是很想掺和这种家务事,季明伟求上门了,于大成还是二话不说就来了。   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季老根和季家大房把二房的两个孩子给欺负死吧!   一想到季曼都伤成那样了季家人还不肯掏钱送她去镇上卫生所,于大成的脸色就好不起来。   要是季家真的穷得揭不开锅,那也就算了,只能怪造化弄人,偏偏众所周知季老根和大房手里还捏着二房攒给季曼治病的钱。   虽然外人并不知道二房到底留了多少钱下来,但是,这笔钱的存在就决定着季家不能以没钱的名义不送季曼去卫生所。   季家二房还有季明伟这个男丁在呢,大房就摆出了这副吃绝户的姿态来,要是不及时刹住这股不正之风,大家都有样学样的话,那杨树大队还要不要名声了?!   “老根叔啊,曼曼这回可伤得不轻啊。”于大成和淮叔公他们对视了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季老根,率先开口感叹道。   季老根老脸一僵。   不给医药费送季曼去卫生所这事,他做是这么做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事做得不对。   他也心虚着呢!   季曼被人从山上找下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头上的伤口清晰可见,他以为这个傻孙女肯定没救了,才默许了老大媳妇的建议,不给季奶奶和季明伟医药费,让季曼在家等死。   为了一个命不久矣的傻孙女花那么多钱,反正他是舍不得的。   哪怕明知道会被人背后说嘴,他也强忍着那一丝心虚,将狠心进行到底。   于大成现在等于是把事情摊到他面前来了,逼着他直视自己的狠心面目,他当然笑不出来了。   当面被人说嘴打脸,跟背后被人说嘴闲话,差别还是挺大的。   “……咳,是伤得不轻,还好这孩子福大命大……”他清了清嗓子,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说道。   淮叔公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声音沙哑:“是挺福大命大的,换个人估计早就被你霍霍没命了。我要是明忠,晚上就要来敲你的窗户,问问你这个好爹怎么能那么狠心。”   季老根低着头讷讷不语。   “老根啊老根,你可真是糊涂又狠心,明忠生前护曼曼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结果他刚走两年你这个当爹的就想要她的命,你丧良心啊!”淮叔公痛心疾首地指着季老根的鼻子破口大骂。   说一千道一万,这事怎么说都是季老根和大房丧良心,如果季明伟没找到他们这些族老,他们也不好擅自插手人家的家事,但季明伟都找到他们这些老骨头头上了,他们当然要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于大成也附和道:“老根叔,不是我这个做晚辈的非要横插一手,您这事办得确实是不漂亮。”   端水进来的王淑珍先是耐着性子给他们送上了水,才插话道:“嗐,什么要命不要命的,曼曼这不是没事嘛!小孩子家家皮实着呢!我家几个孩子小时候也经常受伤,动不动破皮流血,过几天就好了。也就是明伟紧张妹妹,还非得带去卫生所开药,不然的话,随便弄点锅底灰就能止血了。”   闻言,季明伟拳头紧握,牙关紧咬,恨不得上前去掐住她的脖子问她有没有心!   曼曼流了那么多血!头上破了那么大的口子!她竟然拿小孩子的蹭破皮作比,她是不是当他们都是傻子?!   淮叔公先给季明伟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很是瞧不上季家大房的这个儿媳妇,见她跳出来,连骂都懒得骂她,而是对季老根说道:“你们家就是这样没规矩?我跟你这个当公爹的说话,你媳妇都没说什么呢,儿媳妇倒跳出来插话了,还真是奇了怪了!”   季老根的脸色已经僵得不能再僵了,淮叔公这是一点脸面都不给他留了啊!不过,老大媳妇确实不像话……   “老大媳妇,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儿!”他眉头紧皱,怒气冲冲地斥责道。   王淑珍在季家张扬惯了,到了族老面前也不知收敛,这下撞了铁板,连向来看重她的公爹都翻脸了,她脸上自然挂不住,嘴唇嗫嚅了几下,最后什么也没说,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地退到了角落里。   淮叔公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丢丢。   季老根粗如老树皮的双手不住摩挲着手上拿着的老烟枪,脸皮微抽,小心地觑了淮叔公等人一眼,试探性地说道:“要不下午让明德带曼丫头去卫生所看看?”   季明伟沉声回道:“我上午带曼曼去卫生所检查过了,也拿了药。”   季老根的目光转向他,眼神意味未明。   季明伟眼神沉着稳重,丝毫没有畏惧之意,直接直视了回去。   季老根在桌上敲了敲烟枪:“既然都带她去查过了,那你还把淮叔公他们叫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总不能是埋怨我这个当爷爷的没有跟着去吧?”   老大媳妇乱插话确实是没规矩了一些,但她说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要是季曼确实不好了,那季明伟找上淮叔公他们上门兴师问罪还有点道理,可季曼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嘛!   人没事,他当然也就没必要心虚愧疚了。   季老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腰板也就挺得越直。   闻言,季明伟耸了耸肩,颇有一种“爷爷你是不是老糊涂了”的架势:“爷爷,您忘啦?我一进门的时候就说了,我是请大成叔和太叔公他们来论个公道的。”   “我之前跟大伯娘也说过,既然大伯娘死活不认,那咱们就把建强和曼曼带来对质,到底是谁说谎谁黑心狠毒,一问就知道了。哦,还有栓娃和建华也得一起。”   季老根当然不是真的忘了,只不过是刻意想要避开这个话题而已。   他自己身上刻薄孙女的坏名声已经洗不掉了,难不成还要因为同一件事把孙子的名声也给赔进去?   季明伟当然不会给他避开的机会。   没等他说话,季明伟便风风火火地将等在季家外头的栓娃、刚从外头玩耍回来的建强和放学回来在屋里躲着的建华拎了进来。   季奶奶也配合地把刚睡着不久的季曼抱了出来。   建强还没意识到二房的这个堂哥是要跟自己算账,被季明伟拎着胳膊拽进堂屋的时候还一副哇哇大叫的不满样子:“你别碰我!疼疼疼!我要让我娘揍你!用棍子打你这个坏蛋!丧门星!”   季明伟脸色不变,只眸色又深沉了几分,拧着他的胳膊把他扔到季老根面前,什么也没说,一副早就习惯了只好听之任之的样子。   淮叔公等人脸色愈发不好。   季老根也黑了脸,骂道:“建强你瞎说啥呢!明伟是你哥!”   季建强在爷爷面前还是不敢大小声的,不情不愿地小声嘟囔道:“我才不要叫他哥!”   季建华嬉皮笑脸地打圆场:“嗐,建强就这臭脾气,惹恼了他他啥不能说的话都说,明伟你甭跟他个小破孩计较。”   他还不知道栓娃把他是幕后主使的事情说了出来,还以为自己只是季明伟捎带拎出来的,吊儿郎当地坐在板凳上,眉眼间满是恣意,瞧不出一丝害了堂妹的心虚来。   季明伟微微一笑:“我当然不会跟小破孩计较。”   要计较,也该跟他们这些大一点的人计较才对。   季曼还没睡足,再加上失血过多,整个人蔫蔫的,靠在季奶奶怀里望着自家哥哥,不高兴地瘪了瘪嘴。   凭什么不跟建强哥计较啊!   凭他长得丑?凭他想得美?还是凭他心肠坏?   谁还不是个小孩子来着!   季明伟上前从奶奶怀里接过季·不高兴·曼曼,轻声哄道:“曼曼乖,哥哥不会放过害你的人的。”   他伸手用轻柔的力度拍了拍曼曼的背,用正常的音量对她说道:“曼曼,来,告诉哥哥,你昨天为什么会去鹞子山?又是怎么走到大鹞子山那边去的?”   虽然季曼不认识队长和淮叔公他们,但听到哥哥突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又问了这个问题,再加上他刚才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她立马就明白了那些人是哥哥请来的帮手。   既然帮手都来了,那她当然要好好说说自己的委屈咯!   她又复述了一遍自己的经历,最后委屈巴巴地总结道:“建强哥好坏!”   没等其他人说话,栓娃便不甘寂寞地插话道:“才不是!是建华哥让建强骗你上山的,他说让小傻子去鹞子山探路,要是小傻子都没出事,证明山上不危险,淑珍婶儿就没理由拦着不让建强上山了,他以后就可以带建强上山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3 23:29:37~2020-03-14 23:5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573745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季曼刚刚被季奶奶从被窝里挖出来,没听到季明伟之前直指季建华才是幕后黑手的话,骤然听栓娃这么一抖落,杏眼圆瞪,不敢置信地看向哥哥,见他轻轻点头,脸上的委屈之色愈发浓重。   她招谁惹谁了!   她明明那么乖!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弄死她呢!   建强原本就经常欺负她,再多这么一宗欺负人的事儿也正常,可这同一宗事放到季建华身上,她还真搞不懂这位二堂哥唱的是那一出。   他们俩平时压根没什么交集,年岁差得大,吃喝玩乐都不在一块,能结什么梁子?   这没仇没怨的,他一个还在上学的半大小子突然在背地里把亲弟弟当枪使害她这么一个小傻子,图个啥?   季曼的疑惑也正是众人的疑惑。   淮叔公有些浑浊的眸子紧紧盯着脸色大变的季建华:“建华,你有什么想说的?”   季建华如今才十二岁,即便平时心眼再多,东窗事发以后也很难继续装成若无其事了,脸色已经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了。   他沉不住气,王淑珍这个当娘的更沉不住气,当即就从角落里冲了出来,揪住他就要破口大骂,一脸痛心疾首:“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弟弟是个憨货,你跟他开这种要命的玩笑干啥啊!你只当你是在逗闷子,你弟弟就当了真啊!我早先就跟你说了嘴上要把门,你这臭小子怎么就是不听呢!瞧把你堂妹给害的,还不赶紧给曼曼道歉!”   眼看着甩锅是甩不掉了,王淑珍情急之下便想到了弃车保帅、避重就轻。   也就是,承认自家俩孩子确实做了坏事害了季曼,但断然否决他们俩就是黑心狠毒对堂妹下黑手,将这件事定性为建华和建强兄弟俩开玩笑,不小心牵连了季曼。   在这件事上,存心有意和无心之失两者之间的差别太大了,她怎么说都不能让两个儿子成为有意加害堂妹的恶人。   她想的是,这样说就能护住两个儿子了,但在季建华听来,她这番话的意思就是埋怨自己害了弟弟,想让他自己一个人承担所有罪责。   建华垂下的眸子里满是愤恨之色: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每回爹娘和爷爷都只会说他的不是,从来不会骂大哥和建强,哪怕明明不是他的错,他们也看不到听不见!   正是因为不忿长辈的偏心,他才想出了让季建强骗季曼上鹞子山的主意,意图用这么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既能毁了季建强,又能除掉自己看不顺眼的小傻子。   看不惯亲弟弟是因为王淑珍他们的偏心,至于为什么那么讨厌小傻子季曼……他心里嗤笑一声,或许,是因为曾经有过的那一丝可怜又可悲的嫉妒吧!   同样都是家里的老二,她还只不过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傻子,凭什么她就能饱受父母兄长的宠爱,而他却只能当着爹不疼娘不爱的隐形人老二?   尽管二叔二婶死后季曼的日子已经是一落千丈了,季建华的心里还是一直憋着坏,想看小傻子彻底倒霉的样子。   无论是丢了小命,还是缺胳膊断腿,抑或是简单地受重伤,他都会心情舒畅。   甚至,他其实并没有见到季曼浑身是血地被人从山上抱下来的样子,仅仅是听人转述感叹了几句,便在学校里偷偷高兴了一整个上午。   再想到等他将建强骗季曼上山的消息透露给季明伟之后,季明伟会怎么收拾建强,他就更兴奋了。   是的,就算没有季曼的突然清醒,没有当事人对季建强的直接指认,季明伟还是会知道季曼是被季建强骗到山上去的,只有季明伟知道了,才是一个完整的一箭双雕。   但是,现在他的完美计划却被一个不该出现的栓娃给毁了!   一箭双雕的计划被毁、向来偏心的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偏心……季建华内心既恼怒又悲凉,久久没有出声。   见他没有配合自己的意思,王淑珍急得直跺脚,心道:这孩子,咋还突然在这时候犟起来了呢?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嘛!   “建华!”她厉声喊道,背对着淮叔公他们对二儿子不住地使眼色,“发什么呆呢!娘说的你听见没有,快给曼曼道歉!”   半晌,沙哑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我不该跟建强开这种玩笑的,害曼曼受了伤,真是对不住。”   他抬起头,朝曼曼露出了一个歉意的表情:“曼曼,建华哥改明儿抓知了猴烤给你吃,你好好补补身子,别跟我这个不着调的哥哥一般见识哈!”   道歉是道歉了,可好好的话被他这么一说,硬是说出了一种夹枪夹棒的感觉,听得季曼怪别扭的。   她正准备说点什么,王淑珍便趁势热情地补充道:“对对对,你这段时间多弄点什么知了猴啊老奸儿啊之类的给曼曼补补荤腥,我……我也每天给曼曼煮一个鸡蛋补身体!”   后半句话说出来以后,向来将整个季家都看做是自家囊中物的王淑珍只觉心头滴血:家里一共就三只母鸡,这阵子鸡下蛋原本就不太勤,每天能捡到两个蛋都算收成不错的了,大多数时候都只能捡到一个,鸡蛋金贵着呢!连建强他们兄弟仨都不能经常吃到,现在还要天天给季曼这个小傻子吃,她也不怕咬着舌头!   但是,为了平安渡过当下的这一关,即便心疼得差点没法呼吸,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脸上的笑容格外殷切热情,做足了亲切慈爱大伯娘的派头。   季曼被大伯娘这副跟以往完全不同的面孔震惊到了,怯怯地瞟了她一眼,头微微垂着,轻轻摇头拒绝道:“……不用了。”   她怕消化不良,还怕……大伯娘会偷偷在鸡蛋里下毒。   老鼠药什么的,听说药性还挺烈的,她这个小身板,怕是经不住几口药。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突然被自己的想法给弄糊涂了,老鼠药又是什么东西?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个?   她又晃了晃脑袋想了一会,想要想个明白,但是,在山上磕到的脑袋似乎不允许她继续折腾自己可怜的小脑袋瓜了,几息功夫便传来了阵阵疼痛。   脑袋瓜的抗议使得她忍不住又皱起了小脸。   受不得疼的小姑娘甚至开始自怨自艾:她也真是的,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呗!反正自打她醒过来,她脑子里不知出处的东西多了去了,什么穿书啊丧尸啊男主角啊女主角啊,再多一个老鼠药也没啥,非要想那个干啥!现在好了吧,疼死了呜呜呜!   季明伟不知道她是因为头疼才苦着脸,还以为她是被大伯娘和狠心的堂哥给吓到了,原本还打算听听看大房一家能不要脸到什么程度,现在也不想再跟他们拖延下去了。   “大伯娘这变脸和改口的速度可真是让我惊叹不已了。”他目光灼灼,拊掌笑道,“早上说这事跟你们大房没关系,我们刚回来的时候您也坚持说是我们在污蔑建强,现在又改口说是建华和建强拿曼曼开玩笑,才让曼曼差点死在山上,我还真不知道该信哪句是好了。”   十五岁的少年人已经初有大人风貌了,他长得跟父亲季明忠很像,再加上上户口时阴差阳错报错了的名字,他看起来不像是季家的小辈,倒像是跟季明德、季明忠一辈的兄弟似的,已经能顶门户经事了。   不等王淑珍说话,他便不歇气儿地继续说道:“大伯娘这招避重就轻使得可真熟练,我就想问问您,如果建华他们兄弟俩确实是在开玩笑,那为什么曼曼上山以后他们没一个人跟着?为什么我找曼曼找了那么久,他们俩硬是没人说曼曼上山了?还有,大鹞子山是要命的地方,曼曼不知道,建华和建强难道也不知道?他们俩可不傻吧!”   “我家明明有钱,当初你撺掇着爷爷和大伯,说钱给我一个小孩子家不安全,硬是把我爹妈攒给曼曼治病的三十块钱给抢去了,美名其曰替我们保管。行,保管就保管呗,反正爹妈死了,我一个还没长成的半大小子也没地儿挣钱去,没法继续攒钱,三十块也不够给曼曼治傻病的。”   “今儿清早,我就差没跪在地上求爷爷给我点钱送曼曼去卫生所止血了,曼曼头上那么大的豁口啊!你和大伯硬是在爷爷面前煽风点火明劝暗拦,死活不让爷爷给我钱,不给曼曼看病,你们就不怕兜里的钱烫手?就不怕我爹给你们托梦?就不怕,建华和建强成了杀人犯吃枪子?”   他知道指责季爷爷只会让他自己落入不孝的舆论当中,索性也学了大伯娘那套避重就轻,淡化季爷爷在这事当中的作用,将矛头直指季大伯和大伯娘。   季明伟越说越激动,脖子上青筋暴起,整个人悲愤异常。   他连连逼问的样子,更是像极了季明忠,王淑珍一晃眼,差点以为是死去的小叔子从地底下爬上来了。   当年季明忠护着唐素云,死活闹着要分家的时候,也是这般,梗着脖子,眼里冒着火光,像是要吃人一般。   看到季明伟这副样子,不止王淑珍一个人想到了死去两年了的季明忠。   淮叔公深深叹了一口气,明忠死得太早了,留下两个孩子在大房手下讨生活,难啊!   俩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季老根和季家大房为人做事都不像话,他们这些长辈还不站出来帮着点,岂不是要逼孩子上绝路?   他环视一周,目光一一掠过沉默的季老根、面带惊惧的大房母子三人、抱着季曼抹眼泪的季奶奶,最后落到一脸愤恨的季明伟身上。   “好了,是玩笑也罢,有意谋害也罢,这事以后都别提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季字,都是一家人,别闹那么难看。”老叔公佝偻着身子,慢吞吞地说道。   没等王淑珍喜形于色,他便继续说道:“明忠和明忠媳妇留下来的钱和东西,还是还给明伟他们自己保管吧!明忠还在的时候你们就算是半分了家,就算人死了,也没必要把老规矩都给废了,往后还是按照以前的规矩来吧,分锅分灶挺好的。还有,建强和建华害曼曼留了那么多血,你们这些当爹妈的总得负责吧,就补偿二房三块钱和十五个鸡蛋好了,给曼曼当药费和营养费。”   王淑珍脸都绿了。   一直没搭腔的兰花婶听完淮叔公的安排之后,爽朗笑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您这安排好,我看合适得很。”   于大成也连连点头:“我也觉得这样挺好。”   淮叔公看向季明伟:“明伟,你觉得呢?”   兰花婶有点担心季明伟少年意气,想着季建华他们没有得到惩罚而表现出不情不愿,拂了淮叔公的一番好心:“明伟啊,太叔公这安排挺好的……”   季明伟微微一笑,打断了她的话:“我觉得挺好的,没什么意见。”   能跟恶心又狠毒的大房分开,拿回父母留下的钱,还能拿到一笔赔偿,他已经知足了。   替妹妹报仇什么的,手上有钱有粮了,他才好光明正大揍大房的兄弟俩啊,不然的话还得担心大房不要脸地克扣他和妹妹的伙食咧!   季明伟没意见的话,这事基本就这样说定了。   至于季老根和季家大房的想法,显然,淮叔公和于大成等人并没有要问询的意思。   态度很明显,他们不接受也得接受,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季曼突然插话道:“我有意见!” 第8章   季奶奶心头一跳。   淮叔公提出的这个处理结果对明伟和曼曼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到时候她也分去二房,给两个孩子做饭洗衣操持家务,俩孩子手里有钱有粮,跟真正的分家比起来也没差了,就是还住在一起、名义上还是一家人而已。   至于说以后会不会挣不到工分没粮吃……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有手有脚能干肯干,只要老天爷不像前几年那样不给人活路,饿死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而且,跟未来有可能饿死相比,还是曼曼被大房那群坏心眼的欺负死更可怕。   老太太想得格外清楚,此时也就格外不希望再出现变数。   她低声哄怀里的季曼:“曼曼乖啊,小孩子不掺和大人的事儿,有奶奶和哥哥在呢!”   季曼眨眨眼,无辜地说道:“可是曼曼真的有话要说呀!”   季明伟眉眼含笑,此时的神情已经全然看不出几分钟以前他暴怒时的样子了,柔和得不像话:“那曼曼想说什么呢?”   季曼挣扎着从季奶奶的怀里出来,溜到地上以后噌噌噌跑到哥哥面前,抱住他的腿,奶声奶气地回道:“家里的锅被大伯娘拿走了呀~没有锅做不了饭的。”   季明伟俯身将她抱起来,嘴角上扬:“曼曼说得对,得亏有我们聪明又细心的曼曼,不然哥哥都忘记还有锅的事情了。”   季曼骄傲地抬起小下巴,一点都不谦虚地说:“曼曼聪明!”   季明伟低沉愉快的笑声从喉间传出,对束手站在角落里的王淑珍笑道:“大伯娘,曼曼说得对,没锅可做不了饭,你之前‘借’给娘家的锅,是时候还给咱们季家了。”   季家两房原本就是分锅分灶,二房自然也是有自己的锅和灶的,只不过,二房夫妻俩死后,王淑珍便用一起吃饭用不上两个锅的理由,将二房的铁锅“借”给了她自己的娘家使用。   铁锅可不是路边的大白菜,因着前些年的政策原因,再加上生产力水平,当初分灶吃饭的时候,季明忠费心费力还花了不少钱,才淘换回来一口七成新的旧锅。   队上大多数人家的铁锅甚至都是补了又补的,七成新已经算是顶好的锅了,就算被二房用了好几年,王淑珍娘家人上门来拿走锅的时候,那锅还是一看就好使得很。   季明伟今天像是要把小心机进行到底一样,明明是找大房要回自家的东西,却机智地扯了一面大旗,将季家两房之间的纠葛上升到季家和王家两家的层面上来,也彻底地将王淑珍架到了难以下台的位置。   答应把铁锅还给二房吧,她担了个从婆家扒拉东西回娘家的名头不算,还得跟娘家撕破脸——当初那锅压根就不是无偿借给娘家用的,而是被她用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了娘家,只不过是为了不被外人说嘴,跟娘家那边对好口供说是借的而已。   这要是回去把锅要回来,她不光得把到手的钱退回去,还得被娘家人给骂死。   可要是不还……她就真的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没有了,还不得被人说道死啊!再说了,淮叔公和队长他们还在呢,她就算想赖账,他们也不能同意啊!   原本就因为要赔钱而心情糟糕的王淑珍这下差点没当场昏过去,脸色黑如锅底,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干涩沙哑:“……好。之前是我们家用不上,我娘家的锅破了没处买,才借了一阵,既然明伟要用,我得闲了就去取回来。”   季明伟淡淡一笑:“不用麻烦大伯娘辛苦走一趟,我下午往王家大队走一趟就好了,只是要辛苦建华或者建国哥陪我一起去,省得王家奶奶不认得我嘞!”   王淑珍心里大恨:这个丧门星竟然连一天都等不得!   “没事,还是我去拿吧,省得你们小孩子家走那么多路,我正好还能回一趟娘家见见爹娘兄弟。”她强忍愤怒,扯着嘴角摆出一副慈爱的长辈姿态,拒绝了季明伟自己去王家要锅的提议。   季明伟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那就麻烦大伯娘了。”   语毕,他又扭头对淮叔公他们笑道:“那锅还是我爸当年买回来的,我妈用的时候仔细得很,生怕用旧了用坏了又得费钱去买,虽说用了几年,刮一刮锅底灰,还好烧得很呢!得亏他们还留了一口锅,不然我还真愁上了,我可没我爸那本事,没工业券也没钱,没地儿买那铁疙瘩。”   他原本不是多健谈的人,今儿却难得说了不少话,一句又一句暗含深意的话扎在王淑珍心里,让她坐立不安进退两难。   “呵呵,明忠确实是个能干人……我这就去做饭,下午就去把锅‘原模原样’地给你拿回来。”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在“原模原样”四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季曼搂着哥哥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大伯娘说大话!”   季明伟装模作样地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乖孩子不能这样说长辈哦。”   季曼乖乖点了点头:“好吧。但是大伯娘真的在说大话哦,锅都拿走用两年啦,当然不会是原模原样呀!”   季明伟:“……”   要不是怕过犹不及,不能把大伯娘逼狠了,他真的想好好夸自家妹妹一顿了。   别的不说,单看这个气人能力和抓重点能力,绝了!   他闷笑道:“大伯娘的意思是会还给我们一个完好的铁锅,不是你说的那种原模原样。”   季曼瘪瘪嘴,并不懂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差别,懵懂地点头应道:“好吧,我听哥哥的。”   王淑珍已经憋得差点吐血了,心中对二房的这两个小兔崽子的怨气达到了空前鼎盛的巅峰程度。   兰花婶忍笑道:“既然你们都有商有量地说好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下午还得上工呢!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明伟你可千万别跟婶子客气啊!”   淮叔公微微颔首:“有什么事就来家里喊一声,都是季家人,你们这些小辈都过得好,我们这些老的才安心。”   跟着淮叔公一起来的几个族老沉默了一路,这时也连连附和道:“淮哥/淮叔说得对。”   季明伟抱着季曼朝他们鞠了一躬,诚恳道谢:“谢谢各位长辈,麻烦你们为我和曼曼操心了。”   淮叔公率先转身出门离开,临走之前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一笔写不出两个季字,用不着谢,应该的。”   “真想让我们少操些心的话,小辈好好过日子,长辈也要像个当长辈的样儿。”   季老根没想到淮叔公到了临走的时候还要损他一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时候,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总算将这群“不速之客”送走以后,季老根终于不用控制情绪了,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了。   “明伟现在可真是长进了。”他冷哼道,语气不大好,“既然我这个当爷爷的入不得你的眼,你便带着你妹妹自己过去吧,我不管你们了便是。”   季奶奶原本还很轻松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你没管老大一家都这么胆大了,你要是管了,明伟和曼曼还能有活路?你少在那摆长辈架子,叔公都说了,当长辈的要有长辈的样子,你要是不满族老们的决定,就拉住他们好好说道说道呗!不敢当面反对族老们的话,在孩子们面前耍什么横!”   他说的这话要是传出去,就算有族里和队长他们给明伟背书,明伟也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说不孝顺了。   她能忍才怪!   季老根被她这一点儿都不客气的话气得直发抖,指着她嘴唇发颤:“你你你……”   护犊子状态下的季奶奶完全忘记了往日对丈夫的顺从和畏惧,战斗力十足,像极了护着鸡仔的老母鸡:“你什么你!你是长辈,我也是长辈,明伟和曼曼孝顺,带着我这个老不死的一起过,怎么了?”   她原本就是打算跟二房的两个孙子孙女过的,这时正好趁机说出来堵住季老根的嘴,省得他老是明里暗里说明伟不孝顺。   当孙子的都把奶奶接到自己那边吃喝了,这还不叫孝顺?总不能把爷奶都接到二房吧,那大房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季老根气得胸膛猛烈起伏,却愣是想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话,最后只好气得拂袖而去。   夺得了最终胜利的季奶奶冲着他的背影轻哼一声,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之色。   季曼原本还搂着哥哥的脖子不放,被自家奶奶的表现震惊到以后,她忍不住小手轻拍,一副摇旗呐喊的模样:“奶奶好棒!”   季奶奶站起身来,不太明显地挺直了背,装出不甚在意的样子摆了摆手,故作谦虚:“没什么,没什么。”   季曼眉眼弯弯:“奶奶厉害!”   季明伟点了点头,认真地附和道:“曼曼说得没错,奶奶很厉害。”   被两个孩子认真的语气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季奶奶连忙转移话题道:“有淮叔公和队长们的发话,下午咱们就把粮食给搬过来,灶台清理出来,晚上就能自己开伙了。奶给你们开小灶好好补补,尤其是我们小曼曼,流了那么多血,可得补回来才行。”   他眉眼柔和:“嗯,都听奶的。”   季曼奶声奶气地跟着重复:“曼曼也听奶的。”   季奶奶被俩活宝再度逗乐了,随意逗弄了曼曼几句便出去收拾东西了。   季曼仍旧靠在哥哥的怀里,少年的胸膛并不宽厚,甚至有些瘦弱,但恰恰是这有些瘦弱的胸膛,此刻给了她非常大的安全感。   真好,她听着哥哥胸膛里传来的雀跃的心跳声,偷偷笑着想道,她没死呢!   她好好地靠在哥哥温暖的怀抱里,坏人得到了惩罚,哥哥也没有因为“她”的死大闹一通触怒族里、愤而当兵入伍……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她没死,哥哥就不会愤而出走,不会愤而出走就不会遇到征兵,不遇到征兵就不会进部队当兵,不进部队当兵……那哥哥还会被人介绍给未来嫂嫂么?   于是,小姑娘高兴了不一会,整个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靡了下来。   季明伟察觉到妹妹的不对,还以为妹妹不舒服了,急忙低头问道:“曼曼?头又疼了么?我抱你回去躺着好不好?睡着了就没那么疼了……”   季曼连忙打断他的话,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他:“哥,你去当兵吧!”   闻言,季明伟一头雾水。 第9章   自从上次决定分锅分灶以后,季家进入了难得的平静期。   长子长孙都还没回来,季明德被抽去修水库了,季建国去了姑奶家还没回家,俩人都对家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季建华和季建强兄弟俩被季老根狠狠收拾了一通,损失惨重的王淑珍对他们也没有好脸色,动辄打骂也是有的,饶是建强平时再调皮捣蛋,这时也不敢在家里闹腾了。   平时在家总是对其他人呼来喝去的季老根这段时间也鲜少有动静,也许是觉得丢脸了的缘故,他甚至都不爱在家待着了,下工以后也忙得不见人影,吃饭时才会回来。   于是,整个季家变得异常安静,要不是还有大伯娘王淑珍时不时的摔摔打打,季奶奶和二房兄妹俩都要不习惯了。   王淑珍的不忿并没有对他们仨产生任何困扰。   要回二房的大铁锅以后,季奶奶便将大部分心思放到了给季曼补身体上来。   有大房赔偿的钱和鸡蛋,其他几个交好的人家以及季曼的姑姑们也送了一些鸡蛋和细粮来,就算二房的生活还是不太富足,季奶奶还是竭尽全力地给季曼开小灶,每天一碗水煮荷包蛋,偶尔还会做个白面疙瘩汤,伙食跟之前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吃好了,外表看起来自然就不一样了。   季曼自己的变化还不是太明显,毕竟流了那么多的血,再怎么补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太大的成效。   但是,相比之下,在她的撒娇耍赖之下也吃了不少细粮的季奶奶和季明伟变化可就显著得多了。   一来吃得好,二来心宽自然体胖,奶孙俩都长了肉,不像之前那样干瘦干瘦的。   眼看着自己和孙子俩人都长肉了,小孙女却还是一副瘦瘦小小、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季奶奶干活越发起劲了,力图多挣工分多得细粮,好把曼曼养得白白胖胖。   季奶奶干活起劲,季明伟也不遑多让。   他不光在地里挥汗如雨,得闲了就往山里去,弄了不少小型陷阱,运气好的时候也能往家里拎一两只野鸡野兔之类的猎物。   就算陷阱里没有收获,他也不会空手而归。   鹞子山是杨树大队对附近几片山林的统称,离杨树大队近的就是小鹞子山,远一点的深山便是大鹞子山。   真正危险的是大鹞子山,离杨树大队更远一些,人迹罕至,里头常有猛禽猛兽出没;而小鹞子山则相对安全得多,物产也尚算丰富,野菜野果和小型野物都有,故而,人们砍柴、采野菜等都是在小鹞子山上。   能靠着简陋陷阱打到猎物的时候毕竟是少数,季明伟从山上带回的收获更多的是野菜、蘑菇之类的东西,多少也能给家里添个菜,时不时还能给季曼带回一些野果子,给她无聊的养伤生活增添几分滋味。   季奶奶和季明伟都干劲十足,季曼也没闲着。   除了乖乖听话老实养伤以外,她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说服季明伟去当兵这件事上。   面对妹妹的围追堵截,季明伟简直哭笑不得,蹲下来平视着她,提醒道:“哥哥去当兵的话,就不能陪曼曼玩了哦!”   季曼轻轻摇头,老气横秋地回道:“可是,就算哥哥不去当兵,也不能在家陪曼曼玩呀!而且,曼曼是大孩子了,不用哥哥陪也可以的。”   季明伟故作难过:“曼曼长大了就嫌弃哥哥了,真让人伤心。”   曼曼杏眼圆瞪,小大人模样地叹气道:“哥哥是大男子汉了,不能老在家陪我哦!你要为自己打算才行呀!”   季明伟捏捏她的小脸蛋,好笑道:“小丫头打哪学了这些一套一套的话?还说教起哥哥来了。”   “妈妈对曼曼说的呀!”季曼冷不丁撂下了一个重磅炸弹,炸得季明伟瞬间就懵了。   “妈妈说的?!”   季曼点了点头,一脸认真。   从她意识到她可能不小心蝴蝶掉了哥哥的上进契机的时候,她就在想要怎么补救。   哥哥那么好,她可不能耽误了哥哥的前途和姻缘!   嗯?前途和姻缘又是什么意思?小姑娘皱了皱鼻子,对自己脑子里时不时出现的新词不明所以。   算了,这个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让哥哥答应去当兵。她默默想道。   直接让哥哥去部队当兵,实践已经证明了此路不通,季明伟压根没有当回事,以为她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净说些孩子话,随口敷衍了几句便过去了。   撒娇耍赖这招也被实践否决了,剩下的便只有利用一些非常手段了——比如说,已逝的父母托梦传话。   尽管现在明面上是不相信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的,但是,人们私底下对这些东西还是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甚至,相比于质疑,更多的是宁可信其有。   果然,季明伟这时就被唬住了。   “真的是妈妈托梦了么?妈妈原话是怎么说的?什么时候说的?”他连连追问。   季曼煞有其事地回道:“是的呀,就是我受伤睡过去的时候,不光有妈妈哦,爸爸也在的。爸爸妈妈说,国家很快就征兵啦,哥哥去当兵,既能为国家做贡献,也能达成你自己的梦想,还能保护曼曼,成为一个特别特别厉害的人。”   她略微顿了顿,朝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补充道:“虽然哥哥现在已经是很厉害的人了,但是哥哥当兵的话会更厉害哒!”   季明伟此时已经信了大半。   征兵、给国家做贡献和完成梦想之类的词,并不像是五岁的小孩子能独立说出来的词,更何况妹妹之前的五年都是痴傻的,才清醒没多久,就更说不出这些话了。   如果是父母在天之灵托梦的话,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妹妹痴傻了五年突然恢复神智,明明流了那么多血却没有什么大碍,还突然说让他进部队当兵……这段时间在妹妹身上发生的种种,尽皆有了解释。   季明伟只觉嗓子有些发干,声音沙哑地说道:“……爸爸妈妈还说了其他的话么?”   父母的过世本就匆忙突兀,他早上还高高兴兴地送他们出门,晚上再见时便已经是天人永隔,叫人怎么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彼时他也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年,还在公社初中读书,一朝横祸变故,他只能一夜之间被迫长大,跟大房斗智斗勇,艰难地护着痴傻的妹妹。   这两年里,每次干活累到不行的时候,每次看到妹妹越发瘦弱的身形时,他都在心里默默谴责自己的没用和……想念已逝的父母。   骤然听闻父母托梦给了妹妹,他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连指尖都在微微颤动。   季曼没注意到他的激动,本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眼神闪烁,略有些心虚地摇头道:“他们叫我们要好好的,然后就没说什么了。”   她头一回撒谎,就是撒这么大的谎,哪里敢多说哦!   能自圆其说都已经算她有本事了,再多说几句,万一被哥哥看穿了怎么办?   她成了谎话精事小,哥哥因此不愿意去部队当兵了事大。   虽然季曼还是不太明白自己脑子里出现的那些所谓的剧情是什么意思,也不太懂为什么当兵就很厉害种地的农民就会被大家叫做泥腿子,但是,既然剧情里哥哥当兵以后会被大家尊重推崇,一身军装还迷住了未来嫂嫂,那按照剧情走肯定没错!   季曼觉得自己可真是个不难为自己的小机灵鬼,默默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掌。   不懂就别硬想了,想也不一定能想明白,反正是好事,照着做总归没错的嘛!   一想到自家那么好的哥哥会被大家夸赞,还会遇到一个同样很好的知青嫂嫂,她就忍不住窃喜,吃吃地笑了出来。   季明伟原本还沉浸在对父母的怀念当中,见她这副偷笑的模样,不禁也跟着笑了出来。   他默认了进部队的事情,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这么高兴?”   季曼歪了歪脑袋,闪身躲过他乱动的手,神秘兮兮地笑道:“是的呀~哥哥要去当兵了,大家都会夸哥哥,我当然开心咯!”   她满脸都写着快问我快问我我还有话要说,季明伟当然不会以为她真的就是因为这个才高兴得笑出声来,但是他却坏心眼地决定逗一逗妹妹,假做相信了的样子,“恍然大悟”道:“原来曼曼是在为哥哥高兴啊!”   见他“信了”,季曼小嘴微微嘟起,不高兴地小声嘟囔道:“哥哥好笨呀!”   被骂笨的季明伟:“……”   “好啦,不逗你了,那曼曼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这么高兴的呢?”他伸手把妹妹抱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   喜妹轻哼一声:“哥哥坏,不告诉你了!”   见她表情生动,季明伟憋笑道:“是哥哥错了,不该逗我们小曼曼。”   季曼瞟了他一眼,见他态度还算“诚恳”,才“大发慈悲”,没有继续卖关子,而是嘻嘻笑道:“我高兴的是,哥哥当兵了,然后就会娶知青嫂嫂啦!”   她歪了歪脑袋,有点疑惑地问道:“哥哥,知青是什么呀?”   季明伟深吸一口气,整个脸顿时涨得通红。   爸妈托梦给妹妹的时候怎么什么都跟妹妹说?!   这种事情完全可以单独托梦交代给他本人的好嘛! 第10章   见哥哥脸和脖子都红了,季曼不明所以,学着奶奶以前照顾她生病时候的样子,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哥哥你生病了么?”   她只不过是学着大人的做法而已,实际上并不知道把手放到额头上是用来干嘛的,懵懵懂懂地摸上去,又稀里糊涂地放下来,着急得直想从他怀里下来,好去找奶奶过来。   季明伟手臂紧了紧,阻止了她要下地的动作,轻咳两声清清嗓子:“……没,没事,哥哥没有生病。”   季曼似信非信地看着他,认真地说道:“生病了就要说哦,不能瞒着曼曼的。”   季明伟脸上的热度这时已经渐渐降下来了,闻言笑道:“好,不瞒着曼曼,哥哥身体很好,没有生病。”   “那刚才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呀?”季曼还是不太相信,“奶奶说,脸红红就是发烧了。”   季明伟心里叫苦不迭:说没事吧,她不信,可是他总不能直接跟五岁的妹妹说,他是因为她说到嫂嫂就害羞了吧!万一她突然问一句什么是害羞或者为什么提到嫂嫂他会害羞……那才是真的尴尬!   他尴尬地扯扯嘴角,随口回道:“奶奶没跟你说全,还有可能是天气太热了或者太闷了。”   “原来是这样,哥哥没事就好。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没等她把话说完,季明伟就赶紧打断了她的话,转移话题道:“我带你去爸妈的坟前磕个头,告诉他们你病好了的消息。”   他原本是打算在妹妹傻病好了的第一时间就带她去爸妈坟前磕头的,奶奶说妹妹头上破了那么大的口子、流了那么多血,得在家好好养养,少见点风,这才没能去成,一拖再拖,便拖到了现在。   现在知道了托梦的事情,他便更是一刻都等不得了,直接抱着妹妹就往爸妈坟墓的方向走。   一说起要去看爸妈,季曼便忘了哥哥还没回答知青是什么,闷闷不乐地低着头:“好。”   她从混沌状态清醒过来以后,最难过的事情就是再也见不到一直精心呵护自己的父母了。   沉默寡言却一直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每一个家人的爸爸,温柔可亲、时常抱着自己哼小调哄自己入睡的妈妈,全都脸色青白地被钉进了薄棺里,埋进了黑漆漆的地下,再也见不到了。   季明伟轻轻蹭了蹭妹妹的脸,出言安慰道:“爸爸和妈妈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他们会保佑我们的。而且你还有哥哥呢,我会像爸爸保护我们一样,好好保护你的,你别怕。”   十五岁的少年脸庞看起来已经初有成人硬朗的线条,半垂下的眸子里倒映着坚韧的光芒和小嘴微抿的季曼。   她顺从地将头靠在哥哥的颈窝边,闷声回道:“曼曼不怕。”只是,有点难过而已。   心情同款不好的兄妹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往前走。   季明忠夫妻俩葬在一处朝阳的山坡上,站在坟前恰好可以看到大半个杨树大队的全貌,甚至山下就是队长于大成家。   曲清县这边的多山地形和习俗决定了这边的山上大多不太“干净”,尤其是公认风水好朝向好的山上,坟包更是数不胜数。   好在大家迷信归迷信,却大多都不忌讳这个,并不会觉得丧事和坟茔是多晦气的事情,依山而建的房屋也不会说因为后山有坟而改变选址。   正是因为人们的这种态度,被热闹的人气一冲,尽管坟茔不少,山上却没有到阴森的程度。   拜地理位置所赐,季明忠夫妻俩坟茔所在之处阳光充足,人气也不少,看起来跟一般的山林别无出入,如果不是突兀的隆起和前面的两块石碑,任谁也不会觉得这里跟亡人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这边没有一般坟地的阴森潮湿之感,季明伟也不会心大到把刚刚痴傻病好、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妹妹往这带。   给仙逝的父母磕头,远没有妹妹的身体重要,这点轻重他还是拎得清的。   甭说什么“破四旧”、反对封建迷信之类的套话,对季明伟来说,但凡是有可能伤害到妹妹的事情,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将危险消灭在源头处的。   饶是现在他把妹妹带来了,他也没打算带妹妹多待。   领着她给坟包嗑了三下响头之后,他便跪在坟前沉声向父母的在天之灵保证道:“爸,妈,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也会听你们的话,安顿好妹妹和奶奶之后就去当兵,保家卫国,成为你们的骄傲。”   至于妹妹说的什么知青嫂子……他耳根微红,在心里偷偷对父母的在天之灵说道:他还小呢,这种事还是随缘吧!要是将来真的遇见了看对眼的女知青……他会好好珍惜的。   说完心里话之后,他便火速带着妹妹下山了。   刚下山,他们便遇到了拉着一个小男孩往家的方向走的于大成。   于大成此时有些狼狈,满头大汗不说,还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明显是刚刚剧烈运动过。   他一边喘粗气一边朝季明伟和季曼笑道:“你们兄妹俩这是打哪儿来?”   季明伟对于大成这个处事公允的队长向来客气敬重,如实回道:“曼曼病好了的事情还没跟爸妈说,我就带她去坟前磕了个头,让他们在天之灵也高兴高兴。”   孝顺的孩子长辈自然是喜欢的,听他这么一说,于大成原本就很温和的神色便更加和善了,笑着颔首夸赞道:“不错,这么大的好消息,确实应该跟你爹娘说一声。”   季明伟抿嘴笑了笑,看着于大成手上牵着的一脸不驯的小男孩,疑惑问道:“大成叔,这是?”   不认识,肯定不是杨树大队的孩子,却跟着于大成,难道是于家的亲戚?怎么还弄得一脸伤呢?看样子像是山上的树枝野草刮出来的痕迹……季明伟在心里默默猜测道。   季曼乖巧坐在哥哥的臂弯里,也疑惑地看向那个小男孩。   男孩陡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看,唬得她往哥哥怀里又缩了缩。   季明伟微微皱眉,稍微侧了侧身子,挡住男孩不友好的视线,嘴角紧绷,明显是不太高兴了。   于大成当然看见了三个孩子之间的小动作,苦笑道:“我们上山找到曼曼的那天,不是还找到了一个孩子嘛!这就是那个孩子,叫磊子。”   季明伟恍然大悟:“原来是磊子啊,我就说以前怎么没见过呢!”   季曼被季建华和季建强骗去鹞子山的那天,杨树大队的人帮忙找了整整一夜,才在清早找到浑身是血昏迷在山上的她,同时还在不远处找到了另一个更狼狈的小男孩。   当时没人认出小男孩的身份,大家便先带着他下了山。   季明伟忙着干活和给妹妹补身子的这段时间,鲜少出去找人玩,但干活的时候倒也听人提起过,小男孩是以前住在杨树大队的姜家的孩子。   姜家在杨树大队也是出了名的人家。   杨树大队原本只有季、于两姓族人,姜家是为数不多的外来户之一。   姜家老头娶了个带儿子的寡妇,前头的大儿子便成了在后娘手下讨生活的可怜孩子,最难的时候差点被饿死,只能出门自己去谋生路,不知道在外面奔了什么前途,多年以后便带着妻子和儿子回来了。   从姜家分出来单过以后,姜老大一家的生活原本倒也称得上安稳幸福,随大流过着不好不坏的日子。   但是后来……家破人亡,三岁的儿子也不知所踪。   那个不知所踪的儿子,便是大家前阵子才从山上找到的小男孩了,彼时他已经跟野人差不多了,狼狈至极。   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后,季明伟便没有之前的生气了——人家孩子在山上待了好几年,野性难驯是正常的,计较他瞪曼曼这事,有点说不过去。   “您没把这孩子送回姜家?”季明伟挑了挑眉,疑惑道。   姜老大一家虽然没了,但姜老头还活着啊!虽然没住在杨树大队了,但是把孩子送过去也费不了多大事,总比这么不明不白养着轻松吧!   闻言,磊子的眼神更凶狠了,怒气冲冲地瞪着季明伟,龇牙咧嘴的,看那样子,要不是于大成还拽着,都要直接扑上去咬人了。   他才不要去姜家!   这兄妹俩也太坏了!当妹妹的害他被发现,当哥哥的又说要把他送去姜家,两个人都是大坏蛋!他恶狠狠地想道。   早知道就不救那个傻丫头了!还不如任由她摔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7 23:58:07~2020-03-18 22:5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07830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自从得知父母的噩耗之后,姜成磊便对大家口中所谓的“回归正常生活”反感至极。   他才不要去姜家呢!与其在山下被坏人磋磨,他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待在山上,与猛兽为伍,餐风露宿也比去姜家好。   但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在他不想恶意伤害好人的情况下,他还真拿于大成他们没辙。   同样的,在知道姜家人是什么德性的情况下,于大成也不忍心直接把他往姜家送,怕今儿他送去的是活蹦乱跳的孩子,明儿就听说了孩子的死讯。   更何况,就算于大成这边想送,姜家也不想接。   姜家搬离杨树大队以后,就举家搬去了后娶的寡妇娘家那边,都不属于东风公社的范围了。   杨树大队这边递了消息过去,姜家装聋作哑,明显是不想平白接个累赘回家。   于是,事情就这样僵持住了。   磊子想回山上,于大成不可能同意他回,他就趁于家人不注意的时候偷跑,这不,今儿这又是一次失败的偷溜。   事实上,这样的偷溜和追赶,这段时间已经进行过好几次了。   于大成苦笑不已,简单解释了几句之后摇头道:“这孩子在我家待不住,总想回山上去。如果我们不知道他还活着便罢了,既然知道了,总不好就这样任他在山上自生自灭。”   鹞子山哪里是能住人的地方!就算是年轻力壮的壮劳力,在那种猛禽猛兽频繁出没的地方也活不了多久的,磊子这么小的娃儿,要不是恰好被死了小崽子的母狼捡了去,现在的坟头草估计都有他本人那么高了。   哦,不对,山上的野物可不会帮他立坟,只能说他现在估计早就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了,不时兴把人家好好的孩子逼到山上去当劳什子“白毛女”,于公于私,于大成都不能放任他回山上。   听到于大成的话,那个被叫做磊子的男孩梗着脖子道:“我,就要,回,山上。”   三岁以后便再也没有跟人说过话的他说起话来明显有些不顺畅,但他并没有像其他说话不利索的人那样结结巴巴不断重复,而是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卡顿不可避免,却丝毫不显狼狈瑟缩。   季曼偷偷觑了他一眼,目光刚落到他身上,便胆怯地缩了回来。   眼神是收了回来,但心里的好奇却迅速生根发芽,随风生长。   这个小哥哥好奇怪哦!她如是想道,山上明明那么可怕,他竟然不想在家里待着,非要回可怕的山上……   于大成难得板起了脸,声音冷硬,断然拒绝:“不行!”   磊子不为所动,倔强地抬头看他,眼睛黑漆漆的,像是黑暗的深渊,又像是纯粹的黑曜石:“就要,回!”   于大成不顾他的抗拒,没好气地揉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就要回也没用,你说的不管用,我说了不让回就不让回。”   磊子仍旧梗着脖子一脸倔强,虽然没有继续回嘴了,但是,他也明显没有听话的意思。   一看便知他这又是在谋划着下次趁人不备偷溜。   于大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嘀咕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鹞子山上有什么宝贝呢!那么有吸引力。”   见状,季明伟心里不由得有些惊讶。   他们杨树大队的这位队长,可不是那种对谁都博爱亲和的人,即便是他们这些被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不是人人都能被他这般亲昵对待的。   看来,这个小狼崽子算是被大成叔护在羽翼之下了。季明伟想道。   躲在哥哥怀里的季曼忍不住说:“大成叔,山上好可怕的,黑漆漆的,还有嗷嗷叫的狼和奇奇怪怪的黑影!”   姜·奇奇怪怪黑影·成磊:……   要不是他帮忙赶走了狼,这个话多的小傻子就等着被狼给活啃了吧!还嫌他奇怪,他哪里奇怪了!   季曼不知道小哥哥为什么又开始瞪自己,还以为他不信,握紧小拳头,看着他弱弱地补充道:“真的很吓人的!”所以你不要不信。   磊子轻哼一声,将视线挪到了别处。   他只是觉得跟傻丫头没什么好计较的而已!没错,就是这样!   于大成和季明伟对俩孩子之间的小波澜没什么兴趣,季明伟还稍微皱了皱眉,于大成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就开始跟季明伟唠了起来。   马上就是夏收夏种的时候了,短暂的清闲过后,农民们将迎来热闹的农忙时节,于大成他们这些干部也忙得很。   无论是队员们的工作分配还是农作时间的安排,甚至是农具家什的修理调度,他们都得负责,是生产队生产工作的负责人。   事实上,要不是忙着队上的事情,没空到公社那边去讨主意,于大成也不用这么愁姜成磊的去处了。   一直搁自己家放着肯定不是事儿,姜家对这孩子也没什么亲情可言,于大成一想到这事就愁得不行。   到了于家大门口时,他突然叹了口气,对季明伟兄妹拜托道:“以后你们要是遇见了这小子逃跑,一定要帮我拦住他,拦不住的话也拜托给我递个消息,以防他又趁我忙的时候偷偷溜走。”   他说得格外熟练,没有一丝卡壳,实际上,他也确实拜托了很多人来当他的耳目和帮手,不然的话,磊子估计早就出逃成功了。   毕竟,他作为队长,平时还是挺忙的,哪有那个闲工夫一直盯着一个小孩子?   闻言,季明伟先是一愣,随即点头应道:“好。”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看见了帮忙拦住肯定是应该的,但是……关键还是让磊子别跑了吧。”   于大成苦笑不已。   关键当然是让磊子自己别跑了,可问题是这孩子偏要跑啊!   季曼朝他甜甜一笑,摇头晃脑地冲他保证道:“大成叔,你放心,曼曼会帮你的!”   -   夏收的号角正式吹响以后,整个杨树大队都陷入了热火朝天的忙碌当中。   季奶奶年纪大了腰腿不好,季明伟便主动申领了割麦的活儿,让奶奶跟着自己后头捆麦子。   至于季曼,则被安顿在了不远处的树荫下。   季奶奶和季明伟原本是不打算让她来地里的,但架不住她自己想来,再加上又确实怕她在家待着会被大房的孩子欺负,便只能任由她跟着了。   炎炎夏日,即便是相对清凉得多的树荫下,在没风的时候,同样热得让人满头大汗。   季曼此时脸上便已经升起了两坨红晕,拿着一个破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给自己扇风。   在现在这种大热天里,蒲扇这个东西,说没用吧它也还算有用,好歹能带来一丝凉意,可要说有用吧,扇出来的那一丝凉风还没享受到,人倒是先因为摇扇子这个动作热了起来。   对季曼这种力气大的人来说,摇扇子倒不是什么多累的活儿,可她就是懒得扇,心思全都放在了地里忙活的家人身上,眼睛盯着哥哥和奶奶,恨不得连眨都不眨。   见状,到树下拿水的于小凤小声嗤笑道:“傻子就是傻子,扇扇子都不会扇,就这眼直直的傻样儿,也好意思吹嘘说傻病好了,可真够厚脸皮的。”   季曼瞪着眼前这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女孩,瘪了瘪嘴,不高兴地怼道:“你才是傻子呢!”   于小凤原以为她还跟以前一样不会有反应,没想到她是真的好了且还会回嘴了,一下子就愣住了。   略微顿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脸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臊的,红通通的,眼看着就要熟透了,嘴硬道:“你你你……你才是傻子,你本来就是傻子,竟然还学会骂人了!”   她是于二年家的闺女,脾气秉性都遗传了她那个妈,平时只会挑软柿子捏,真要硬刚她肯定是不敢的。   嘲笑季曼是小傻子这种事儿她和她妈都没少做,但是,她们母女俩都只敢在背地里或者季曼一个人在的时候瞎逼逼,就是欺负季曼以前傻不会说话告状。   于二年媳妇上回在季明伟面前难得“嚣张”了一回,冷嘲热讽了一番,已经算是她难得的胆大了,结果还被季明伟和兰花婶给呲回去了。   当妈的心坏胆小,当女儿的也不遑多让,甚至胆儿更小。   这会儿被季曼回骂了一句,于小凤便已经慌上了,只不过,她慌乱的表现并不是躲开退去,而是继续口不择言地威胁道:“丧门星!傻子!该砍头的短命鬼!你要是敢告诉你奶你哥,我就打死你!”   季曼之前还只是不高兴,现在就真的生气了:她自己在这儿坐得好好的,没招谁没惹谁,就平白遇上了这种疯狗!   她一生气,便红了眼眶,声音也自带哭腔了:“打你!”   她站起身,拿着手上的破蒲扇就往于小凤身上招呼,没等于小凤反应过来,便唰唰打了好几下,“啪”地一声,蒲扇折了。   与此同时,于小凤身后的方向扔过来一个硬土疙瘩,笔直精准地砸到了她的脑袋上。 第12章   被季曼打到的地方只是火燎燎地发疼,还没到忍不了的程度,从后方袭来的硬土疙瘩则直接击溃了于小凤的理智,让她直接尖叫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顿时引来了周围地里干活的人的注视。   发现声源处是季曼所在的树荫附近,季明伟脸色一变,扔下手里的镰刀便冲了过去。   季奶奶也随即跟了上去。   由于不放心的缘故,他们离季曼所在的地方并不远,再加上季明伟急得三步并作两步,尖叫声还没停下,他便已经到了。   见妹妹没事,他这才放下悬着的心,望向了正在不停尖叫的于小凤。   “曼曼,你没事吧?”为了安全起见,走到季曼身边以后,他还是问了一下。   见哥哥来了,季曼连忙紧走几步迎上前去,离于小凤稍微远了一点以后,皱着小鼻子嫌弃道:“哥哥我没事。她好坏,骂人还乱叫,没有曼曼乖!”   小姑娘这段时间被养出了一点肉,终于不再是之前那副干瘦的样子了,眼睛也炯炯有神,一看便知是个活泛讨人疼的孩子。   她告起状来理直气壮,杏眸里满是无辜,全然不提自己用蒲扇扇了于小凤好几下的事情。   她不提,于小凤却没有忘记。   觉得自己被欺负了的于小凤不敢惹另一侧眼神就足以杀人的狼崽子,将所有的愤怒和因身上的疼痛带来的焦躁不满都倾泻到了季曼身上。   此时的她压根没有想到是自己先无缘无故骂人的,满脑子都是自己竟然被傻子和没人要的野孩子一起打了,指着季曼尖声骂道:“傻子疯了乱打人!我要叫我爸爸来打死你这个乱打人的疯子!有爹生没娘养的烂货!”   季明伟刚刚好转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去,向来和煦的眼里满是风暴,呼吸急促,脖子上青筋暴起,几步上前抬手猛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于小凤被打得一趔趄,与此同时,砸了一个土坷垃便没了动静的姜成磊又动了,用刚折下来的柳条“唰”地一下抽到了她的另一边脸上。   不过瞬息功夫,于小凤的右侧脸颊便直接肿了起来,左侧脸颊上也多了一条细长红肿的痕迹。   于二年媳妇寻过来时,看见的便是自家闺女被两个男孩同时抽脸的这一幕。   “他妈的你们这些臭小子竟然敢联起手来欺负我家小凤!”于二年媳妇只觉怒气直冲天灵盖,拎着镰刀就冲了过来,“夭寿啊!小凤你这个死妮子就在那站着等着被打啊!还不赶紧还手!没用的东西!天杀的王八蛋!看老娘不揍死你们给我小凤报仇!”   原本就在不远处跟队上的记分员说话的队长于大成闻声过来,被于二年媳妇这副拼命的架势唬了一跳,黑脸厉声斥道:“二年媳妇你这是干啥呢!喊打喊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出啥大事了呢!赶紧把刀给我放下!”   见队长来了,于二年媳妇知道没法揍这两个小兔崽子了,先是把女儿拽到自己身后护着,继而把镰刀一扔,人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道:“欺负人啦!于二年你个怂货死哪儿去了!你婆娘孩子都要被人欺负死啦!小凤被人打了我这个当娘的都不能给她出气,是她命不好遇上了我这个没用的娘啊!夭寿啊!小王八蛋下手太黑了,小凤脸都被打烂了啊!”   于大成弯腰捡起镰刀,怒喝道:“闭嘴!别嚎了!”   “到底咋回事?大家忙得脚不沾地,你们蹲这还动起手来了?闲得慌?”   说到后面,于大成的语气明显不大好。   事实上,他确实烦躁得很。   现在本来就是农忙的时候,他作为队长,既要下地干活,又要处理队上的事情,现在还得帮忙调解纠纷,他态度能好才怪!   于二年媳妇还要再嚎,于大成直接警告道:“再撒泼我就安排你去挑粪!”   她这才闭上了张得老大的嘴,准备正常说自家的委屈之处。   季曼抱着季明伟的腿,从他身后伸出半截身子,打断了于二年媳妇的“表演”。   “是她先骂曼曼的!曼曼才不是丧门星,也不是短命鬼!”她指着一旁哭着的于小凤说道,“哥哥和磊子哥哥都是为了帮曼曼才打她的,大成叔要骂就骂曼曼吧!”   她眼睛紧紧闭着,满脸都是“壮烈就义”的悲壮。   闻言,季明伟心头一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姜成磊仍旧面无表情,眼神却柔软了一瞬,口是心非地想道:哼,打了就是打了,他难不成还要一个小傻子帮自己顶包不成?   “我,打的。”他甩了甩手上的柳条,夏天的柳条已经长成,硬朗得很,猛地大力一抽,打到人脸上的话确实还蛮疼的。   疼,但又不只有打出毛病来,不得不说,他无意间选了一个好武器。   于大成被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给气笑了。   就算知道他打人是事出有因,但是,于大成觉得,狼崽子这副样子可也太气人了。   收拾刺头,还是年幼的刺头,于大成这个从部队退役回来的队长表示毫无压力。   “知道是你打的,罚你拔两块地的草,不算工分。”   姜成磊朝他龇了龇牙,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默认了这个惩罚。   于大成没时间继续为这点小事纠缠,直接各打五十大板道:“小孩子之间拌嘴打架不是很正常?二年媳妇你可真够好意思的,以前你家于小志跟别家孩子打架的时候,他们家大人可没像你这样又是拿刀子吓唬人又是撒泼打滚的。还有,以后不准再骂那些封建迷信的话,隔壁大队那个神婆还在被批斗呢,你们给我紧着点皮!”   “明伟也是,曼曼也没吃亏,你动什么手啊!以后可不准这样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家嘴贱你就动手,让旁人瞧见叫什么样子!”   “好了,都赶紧干活去!少在这躲着偷懒!”他摆摆手,作势把他们都轰走。   虽然于小凤和她娘都觉得队长偏心季曼他们,慑于队长的积威和他刚才所说的神婆被批斗事宜,娘儿俩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剜了季家兄妹俩和姜成磊一眼。   季明伟倒没觉得于大成这不痛不痒的几句训诫有什么。   照理说,他一个能拿八工分的半大小子跟于小凤这种只能除除草抱抱麦秆的女孩动手,真要说起来肯定是他会被人指责的。   如果于小凤只骂了他一个人,那他肯定不至于跟她计较,但是,她骂的是季曼,是他一心守护的宝贝妹妹,他就忍不了了。   于小凤挨他一巴掌,他被训上不痛不痒的几句,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吃亏。   他觉得不吃亏,季曼却觉得亏大了,不服气地嘟囔道:“明明就是于小凤先撩者贱!”   于大成微微摇头:“那也不能直接动手,人家动嘴,大不了你也动嘴骂回去就是了。一动手,那就是你们这边理亏了。”   无论平时看着怎么稳重老成,一旦遇着事了,明伟还是冲动了些,于大成默默感慨道,到底还是孩子啊!   季曼虽然不太服气,但也知道他是为他们好,撅着小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曼曼知道了,谢谢大成叔。”   季明伟摸摸她的头,没有正面表态,而是叮嘱她道:“我和奶奶就在那边的地里,要是有事,你就直接喊一声,我马上就过来。”   于大成也要去找支书商量事儿,原本还有点愁要把姜成磊安顿到哪去,才能让他别溜走,现在算是有了法子。   “曼曼,我有点事儿要去忙,你带你磊子哥在这儿玩一会啊,注意别让他跑了,要是他跑了,你就赶紧大声喊。”   突然被抓壮丁的季曼茫然地抬起头:“……啊?哦,好呀!”   姜成磊睨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没有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9 23:57:08~2020-03-21 00: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今天喝奶茶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季明伟和于大成都离开以后,这片树荫底下就只有季曼和面无表情的姜成磊两个孩子了。   季曼坐在自己带来的小马扎上,双手托腮,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呀眨,突然说道:“你刚刚扔得好准呀!于小凤都被你砸懵了。”   能不懵嘛!背后突然有人偷袭,还正中后脑勺,疼都能疼懵。   姜成磊靠着树坐下,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除了在于大成面前,他向来都是沉默的。   或者说,就算是在于大成面前,他也不怎么说话。   或许正是因此,在山下都待了半个月有余了,他说起话来仍旧是不太流畅的。   这么大的孩子了,说话还磕磕巴巴的,旁人自然会碎嘴,诸如“野孩子就是野孩子”“跟狼待久了连人话都不会说了”之类的闲话,在于大成不在的时候,他听了不少。   尽管他对那些弱鸡并不在意,但是,他们的话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使得他愈发沉默寡言。   换做别人,说话得不到回应的话,肯定会觉得尴尬,从而放弃话题或者换个人聊。   偏偏季曼是个不知道尴尬的,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要是我有你这么好的准头就好了。”   姜成磊仍旧不发一言,心道:呵,你一个傻丫头要那么好的准头有啥用!   “我力气大,要是能砸得准,就不用怕砸错地方了。”她鼓着腮帮子,捏着小拳头,一副曲起胳膊显摆自己的力气的样子,既得意又郁闷地说道,“要不是怕砸错地方,我早就自己扔东西砸骂人的大坏蛋了。”   万一砸到人家的脑袋了,以她的力气,放开了砸的话,就算用的是小土坷垃,应该也能砸破于小凤的头。   “万一砸破她的头,我家没有钱赔,而且头破了好疼的,她虽然坏了点,但是……还是不要了。”   姜成磊无语地睨了她一眼,这小傻子哪来的自信?就她那细胳膊细腿,还想砸破人家的头?这个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好嘛!   仍然没有得到回应的季曼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眼珠乱转了一通,突然眼神一亮:“磊子哥,你可以教我怎么砸准么?我想学!”   学会了瞄准,以后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欺负回去啦!尤其是建强哥以前没少冲她扔石头土块,要是她能砸准的话,以后就可以砸回去了。   一想到这个,她的眼神越发亮了,满脸都写着“期待”二字。   姜成磊的第一反应是:你想学关我什么事?   眼角余光瞥见她满脸的期待之后,他才艰难地抑制住了翻白眼的欲望,僵着脸摇了摇头:“不,教。”   季曼立马就嘟起了嘴,语气低落地说道:“真的不教啊……那好吧。”   不教就不教,大不了她以后随身带根棍子,用棍子打人对准头的要求总没那么高了吧!再不济,她还能学着他刚才打于小凤的样子,用柳条或者其他树枝。   乡下地界,随地取材还是方便的。   虽然石头和土块更随地可见,但是树枝柳条也没差到哪去。季曼面上不显,偷偷盘算道。   见她沉默不语,姜成磊忍不住偷偷觑了她一眼,心里不由得有点小慌乱:……这就生气了?   “你……”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双唇翕动,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准备开口道。   没等他说出来,不远处的季奶奶便高声喊道:“曼曼,回家了。”   跟大房分开吃饭以后,每逢饭点,季奶奶便会提前回去做饭,今天也不例外。   姜成磊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便被季奶奶的声音给掩盖住了。   季曼先是应了季奶奶一声,才疑惑地问他:“你刚刚是不是说什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缓缓摇头。   季曼信以为真,以为是自己刚才出现幻觉了,轻轻晃了晃脑袋:“那我走了哦!”   姜成磊点了点头。   “不行,你跟我一起走,不然等下你又偷偷跑了,大成叔说了要让我看着你的。”她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坚决地说道。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这尚还短暂的一生中,三岁以前的记忆温暖而模糊,三岁至今,五年的时间里,他从未感受过这样柔软温和的触感。   养了他一段时间的母狼毛皮并不鲜亮,身上的触感也是有些粗糙的;下山后接触最多的于大成也是个糙汉子,无论是之前的部队生涯还是现在的农村生活,都决定了他的手不可能柔软。   至于其他人,姜成磊压根不乐意让人碰,稍微靠近一些他就开始龇牙,看着怪吓人的,那些人心里也怵得慌,自然不会强行靠近。   这次之所以被季曼轻易捏住了手腕,不过是因为他对季曼并不设防再加上一时恍神罢了。   季曼对他的僵硬一无所察,嘴里仍旧自顾自地嘟囔道:“哥哥说了,说到的事情就要做到,这样才是乖孩子,曼曼最乖了,不能让你跑掉。”   姜成磊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抑制住了自己想反手攻击的本能。   罢了,还是那句话,她一个细胳膊细腿的五岁小女孩,他要是真的反手攻击或者挣脱,万一伤着了她,她又开始哭怎么办?   思及之前鹞子山上的那个夜晚,小姑娘软糯的嘤咛和细弱的哭泣声,他陡然打了个激灵。   还是算了吧。   让她握着就让她握着,总比把她惹哭了好。向来凭直觉做事的姜成磊这般想道。   季曼并不在意他有没有答应,见他没有挣扎就跟着自己挪动脚步,便已经笑得眉眼弯弯了。   “这样,我们都是乖孩子啦!”她欣然笑道。   对她的乖孩子论调,姜成磊嗤之以鼻,轻哼一声,算是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季曼却没有能接收到他的情绪讯号,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一只手捡起他刚才扔到地上的柳条来回晃悠,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心情明显很好。   “傻乐。”他双唇微动,轻声嗤道。   声音随风飘散,不过瞬息便没了踪迹。   走在前面的季曼并没有听见他的话,笑呵呵地冲季奶奶摇晃着手里的柳条:“奶奶,我来啦!”   季奶奶的眼睛不大好了,直到他们走近,才发现小孙女还拽着一个小男孩,愣了一下之后便和蔼地笑了:“这就是磊子吧?”   姜成磊对上了她温和的眸子,不适应地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怔怔地轻声应道:“……嗯。”   季曼仍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高兴样儿,松开他的手腕,转而抓住了季奶奶的大手,甜甜笑道:“是的呀!他就是磊子哥,上午还帮我打坏蛋了。奶,坏蛋好烦哦,突然就骂人,跟建强哥一样坏!”   之前于小凤尖叫的时候,季奶奶也跟着季明伟后头去看了一下,见是孩子之间的纠纷,便没有走近。   后来她也听季明伟说了事情的原委,对欺负自家曼曼的于小凤母女没什么好感的同时,对帮了忙的姜成磊的好感度自是上升了不少。   再加上她原本就是怜贫惜弱的温和性子,对姜成磊的悲惨身世和姜父姜母的悲惨境遇本就多有怜惜,此时,她看向眼前小男孩的眼神便更加怜惜和蔼了。   她领着俩孩子往自家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笑道。“那咱们就不理坏蛋,奶带你们回家做饭去,磊子今天也在奶奶家吃饭,甭客气。”   未等姜成磊说话,季曼就笑眯眯地点头:“好呀好呀!曼曼可以分半个鸡蛋给磊子哥。”   季奶奶摸摸孙女的脑袋,刻意避开了她受伤的位置,老迈的脸上满是笑意:“曼曼真乖。”   季曼得意地高抬下巴:“曼曼最乖了!”   姜成磊:“我不用吃,鸡蛋……”不是,是不去他们家吃饭。   没等他说完,季奶奶就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我逗曼曼玩呢!用不着她分你半个鸡蛋,怪可怜的。中午我给你们冲鸡蛋水喝,你们俩和你们明伟哥哥都有份。”   她语气温和而坚定,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拒绝的余地。   他……也不是那么坚决地想要拒绝,便顺水推舟地低声应下了。   季奶奶还特意绕到大队那边跟于大成说了一声,让他不用担心姜成磊的去处,中午也不用留饭。   于大成第一反应自然是反对的。   这年头原本就是缺衣少食的,谁家粮食都不富足,多一张吃饭的嘴,他们自己家说不定就要多饿一顿肚子,于大成哪里好意思占季家二房的便宜!   于家家底还算厚实,再加上于大成再三说过队上和公社到时候会补贴姜成磊一些粮食,于家人这才同意添一双筷子,让姜成磊留在家里吃饭。   家底不错的于家都这样了,更何况是刚跟大房闹翻了、没有成年壮劳力的季家二房呢?   奈何他的反对在季奶奶面前毫无效果。   季奶奶只是来通知他一声罢了,又不是真的来征求意见的,哪会管他反对不反对哦!   通知完她就自顾自地领着俩孩子直接走了,留给于大成一个利落的背影。   于大成望着乖乖跟在季奶奶身后的姜成磊,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嘟囔道:“这臭小子!留他在我家的时候还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婶子一叫竟然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什么狗脾气!”   罢了,吃一顿饭而已,大不了以后在别的地方多找补找补,别让季家婶子和明伟他们吃亏了便是。   于大成的“埋怨”姜成磊自是不知的,此时他正在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开始不挣开季曼的手。   被她握着的手腕处已经满是汗意了,她却仍然没有放开的意思,即便已经到了季家也还是拉着他蹦蹦跳跳,嘴里不停地碎碎念。   一会儿说山上黑漆漆的好可怕,一会又说奶奶做的饭菜很好吃,刚说完家里的老母鸡大花下蛋很勤,紧接着又说大伯娘天天瞪她吓唬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念叨着,让人摸不着头脑。   姜成磊试图挣开她的“控制”,结果手腕反而被她握得更紧,甚至有点发疼了。   “磊子哥你别动呀!”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倏然又小脸紧紧皱成一团,愁道,“听说大伯和建国哥要回来了,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   季奶奶已经去灶台上做饭了,她和姜成磊在房间里玩,说起话来便没了顾忌。   姜成磊才下山半个多月,平时也不怎么跟人交流,对季家的事情自然是不了解的,闻言看了她一眼,终于开了尊口:“什么,会,怎么,样?”   自从伤口收痂以后,季曼头不怎么晕了,在熟人面前便成了一个小话痨,嘴皮子利索得很,闻言先是咧嘴笑道:“磊子哥你这样说话是会被人笑话的,不过没关系,曼曼不笑话你,以后你跟着我多说话,很快就会说话啦!”   她傻病刚好的时候,说话时舌头也有点僵硬打结,现在不也利索得很?所以说,还是得多练多说。   她觉得,磊子哥就是太不爱说话了,才会一直这么磕磕巴巴的。   闻言,姜成磊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更加板着了。   季曼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不高兴,还在那傻乐呵地“推荐”自己的练嘴皮子秘诀:“我刚开始说话的时候也觉得舌头难受拐不过弯来,多说几次慢慢就好啦!你就是说太少了,跟我多唠唠保证很快就能正常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头脑×不高兴~感谢在2020-03-21 00:00:02~2020-03-21 23:4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年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姜成磊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了,提醒道:“你说,你大伯,回来。”   季曼恍然,终于将话题拉回了正轨,对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季家两房之间的纷争。   听说她之所以进鹞子山是因为被两个堂哥算计时,姜成磊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暴戾之意:亲人!又是所谓的亲人!   当初他之所以流落到山上、姜父姜母之所以出事,也跟姜家那些所谓的亲人脱不开干系。也许是感同身受,也许是因为自己暂时无力为父母报仇,他此时周身的气压格外的低。   见他小脸阴沉沉的,季曼以为他是单纯地在为自己不平,连忙出言安慰道:“没事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哥哥说我这是因祸得福呢!”   “我就是有点担心,大伯和建国哥回来了,会不会又让我们搬到一起吃饭。”她瘪了瘪嘴,郁闷地说道,“我不想跟他们一起吃,他们坏!大伯娘还老是给建强哥他们开小灶,我都看见了。”   姜成磊听得直撇嘴,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还说傻病好了呢!他看是治了标没治本才对!就只记着吃!人家都要她的命了,她满脑子还是只有吃,不是傻是啥?   她没有抬头,便没有看见他嫌弃的眼神,于是,这场和平友好的聊天,或者说单方面碎碎念,还在继续。   “哼!我现在也有小灶了,奶奶天天给我开小灶,馋死他们!”季曼气哼哼地说道。   她倒不是真的在意那一口两口吃的,主要还是气大伯娘和几个堂哥的作法。   给自家孩子开小灶很正常,吃到小灶也很正常,但丝毫不顾忌她的感受就很过分了!   就算她那时候还是个小傻子,但是,谁还没个馋嘴的本能来着!   “要是大伯回来说让我们继续一起吃饭的话,万一奶奶和哥哥同意了,那我就又要看着建强哥他们在我面前炫耀了。”她嘟着嘴,满脸不情愿。   姜成磊脸上的郁色未改,说出口的话却是斩钉截铁:“不会的。”   季曼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有点茫然,疑惑地眨眨眼:“啊?”   “他们不会,同意。”他漆黑的眸子盯着虚空处,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就算见得并不多,他也能看出季奶奶和季明伟对眼前这个小丫头的疼爱之深。   既然他们那么疼她,那她的担忧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季奶奶有可能因为长子的话而改变主意,季明伟也断然不会为了大伯委屈自家妹妹的。   虽然他没有将这番想法详细地解释给季曼听,但是,他如此坚决的语气便已经给了她不少信心了。   刚才还愁容满面的小姑娘脸色渐渐放晴,傻笑道:“对,哥哥和奶奶都不会同意的!”就算他们同意,她也要闹到他们不同意为止。   毕竟,季家大房从上到下,除了那个没什么存在感、包揽了家里大小家务活的小堂姐以外,全都是坏坯子,她才不要跟那些坏坯子一起吃饭过日子呢!   她脑海里的记忆并不完整,无论是还傻着的那五年中发生的事情,还是莫名其妙出现的所谓书里的剧情,亦或是有很多丧尸怪物的所谓上辈子,都只是损坏程度不等的记忆碎片,有些甚至只有零散的一些意义不明的画面。   故而,她其实并不太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自己原本会在那天死在鹞子山上,没了她的指认,栓娃便也没有站出来说明真相,哥哥季明伟悲愤之下机缘巧合得知了征兵的消息、进了部队当了兵,几年后回来休探亲假时被媒人介绍给了一个下乡女知青,知青嫂嫂跟大伯一家很不对付,在一系列斗争中意外揭开了当年的傻小姑、也就是她的死亡真相。   哥哥是大好人,等于知青嫂嫂也是好人,所以跟嫂嫂不对付的大伯一家肯定是坏人。季曼有限的认识和思维方式使得她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简单判断,再加上大伯一家之前确实待他们兄妹不好,她一点都不想像队上其他人碎嘴八卦时说的那样跟大房保持亲戚情面。   五岁的小季曼只想说,乖宝宝才不会跟坏人玩呢!   姜成磊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见她一脸坚决,不像之前那样不高兴,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午饭刚吃完,桌子都还没收拾好,被季曼“惦记”了许久的大伯季明德便上了二房的门,还多捎上了一个季家长孙季建国。   “娘,吃完饭了?我和建国回来了,水库那边给我们这些修坝的分了两条鱼,给您送一条添个菜。”季明德推开门直接进来,一脸憨笑,全然不提分灶和两家人闹翻的事情。   见屋里还多了一个不认识的小男孩,他惊讶地扬了扬眉,笑道:“哟,这小孩是谁家的?我以前怎么都没见过?唐家的?”   季奶奶原本还笑呵呵的,见他们父子俩来了,脸上的笑意转淡,一边若无其事地收拾碗筷,一边冷淡地回道:“我们不吃鱼,你带回去吧。”   季明德脸皮一僵。   季建国表情不变,清瘦斯文的脸上仍旧挂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出言劝道:“奶,我们那还留着一条呢,够我们吃了,这一条就留给你们吧!鱼不算大,但好歹也能添个荤腥。建华和建强确实做错了事、对不住曼曼,这条鱼一来是孝敬奶的,二来也是给曼曼的赔礼,给曼曼补身子用。”   自打他们进屋以后,季明伟就没有过好脸色,此时也不例外:“用不着,你们大房的东西我们吃不起,也不想吃。没占你们便宜的时候季建华和季建强就要对我妹妹下狠手了,接了你们的鱼,我怕我们兄妹俩活不过明天。”   季大伯脸色微沉:“明伟,这话就太诛心了啊!这回确实是建华和建强的不对,但是他们也只是想跟曼曼开个玩笑,小孩子家家做事没分寸,才差点害了曼曼,但是他们又不是故意的,曼曼也没出事,还因祸得福不傻了,你心里别扭过不去坎,大伯能理解,但这种诛心的话就没必要说了吧!我好歹是你大伯,平时也没饿着你们冻着你们,是,你们在我家日子过得是没以前好,那是我这个当大伯的没本事,以前就没你爸能干,家里那么多张嘴,分到个人头上的东西肯定就少了点,这也是没办法啊!”   “建华他们兄弟俩对不住你们,你们要出来单过,要把你们爸妈留下来的钱粮都拿回去,我这个做大伯的让你们受了委屈,便随你们去,怎么高兴怎么来,但你这副样子,不是要分灶吃饭,是要跟我这个大伯断亲啊!”他越说越激动,颇有一种痛心疾首的感觉。   见大儿子还在意二房这门亲,季奶奶心里不禁有些松动,但这点松动在看到小孙女头上还没好全的伤疤和季明伟粗粝的双手时,便又恢复了原样,硬了心肠。   “不要你的鱼是我的主意,你冲着明伟发什么脾气!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要是我真的收了你这条鱼,你媳妇还不得闹腾死?我一个当婆婆的天天听儿媳妇摔摔打打,像话么?就算是图个清静,我们也不可能收你的东西!”她态度愈发强硬,刻意避开了断亲不断亲的话题,直接了当地表明了自己不收鱼的主要原因。   闻言,季建国摸了摸鼻子:“咳,奶,我们送鱼过来,我娘是知道的,她也同意了。”   当然,这个同意肯定是带水分的,王淑珍只不过是没敢反对而已。   在一旁鼓着腮帮子气哼哼的季曼终于忍不住了,杏眼圆瞪,指着季建国不高兴地说道:“你骗人!”   季建国的表情几不可见地阴了一瞬,才恢复了正常,弯腰温柔地看着她:“建国哥没有骗人哦,曼曼不能瞎说。”   季曼撇嘴道:“大伯娘才不会同意呢!她多给我们吃一点东西都会心疼好几天,才舍不得给我们吃鱼呢!”   季明伟冷声道:“大伯娘是什么性子,连曼曼都知道,建国哥你就不用在这说假话骗人了。你们要来看看奶,我管不着,东西就不用带了。”   季奶奶点头道:“你们愿意来看看我,就是你们有心了,鱼就带回去吧,我还想带着明伟兄妹俩过上清净日子。”   一想到接受了这条鱼以后,王淑珍会天天阴阳怪气、摔摔打打,季老根也会以为她和俩孩子低头了,季奶奶就没法对大儿子和大孙子心软,接受他们的好意。   见她和季明伟都态度坚决,季明德和季建国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随口扯了几句闲话,便拎着鱼打道回府了。   季曼这才松了一口气,拽了拽在一旁低眉顺眼装不存在的姜成磊的胳膊,冲他挤眉弄眼:奶奶和哥哥真的没有心软诶!   要知道,哥哥也就罢了,她在书里看到的奶奶的性子,可没有这么强硬。   即便是小孙女丢了命,季明伟愤怒伤心之下进了部队,好几年都没回来过,季奶奶也只是对大房冷了一些,仍旧和大房吃住在一起,连后来季明伟寄回来的津贴家用都被大房侵占了大部分。   还是知青嫂嫂嫁到季家以后,才将大房和二房之间的恩怨纠葛彻底斩断,还二房一个可以自由喘息的空间。   正是因为书里一笔带过的季家这几年的情况,季曼之前才会那么担心季奶奶会心软。   现在看来,现实跟书里介绍的还是不一样的嘛!季曼捧着自己的小下巴,喜滋滋地想道。   没等她乐一会,外面便传来了大伯娘王淑珍刻意放大的声音:“你们偏要厚着脸皮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叫我说中了吧!人家清高得很,才从家里搬了那么多好东西走,才不缺你这点三瓜两枣呢!” 第15章   季明德和季建国父子俩回来以后,才安静了没多久的季家便重又热闹了起来。   王淑珍像是终于找到了靠山一般,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起来,之前还会为了还给二房的那三十块钱和赔偿的鸡蛋而状态低迷,现在则像是战胜的公鸡一般,整日昂首挺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捡了钱发了大财呢!   她之前被季家族老骂得沉寂了好一阵子,现在季明德回来了,她便有了主心骨,再加上季明德的意思也是让她腰杆挺直一点,莫要摆出一副做错了事心虚的样子,她这才有了底气,像自家男人所说的那样,恢复了出事之前的做派。   队上那些和她一起干活的媳妇大娘背地里没少碎嘴,说她是离不得男人,男人一回来,整个人就有劲了。   不过,外人也只会在背后说闲话,除了那种两家相互仇视不对付的以外,鲜少有人真的会当面说那些有的没的。   既然没有说到本人面前,以王淑珍的厚脸皮,她就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照样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季奶奶懒得搭理这个重整雄风的大儿媳,任王淑珍怎么撩拨怎么装相,都仍旧不理不睬,视她为空气。   以王淑珍本人的性子,面对向来看不上的婆婆的冷遇,要不了几次就会暴露本性破口大骂才是。   可她偏偏没有。   非但没有破口大骂,她反而摆出了一副任打任骂任劳任怨只求婆婆原谅她的姿态,做足了一个好儿媳的表面功夫。   就像今天,即便季奶奶再三拒绝,王淑珍还是领着季建国和季建华兄弟俩到了季奶奶分到的地里帮忙干活,活干完了立马就撤,走之前还不忘对记分员打招呼,说他们是来帮忙的,工分记到婆婆头上就行。   季明伟今天被分到了别的活儿,不跟季奶奶一起上工,只有季曼一个人跟在奶奶身边,在阴凉处坐着看大人们干活。   见大伯娘和两个堂哥这般做派,季曼眨眨眼,立马招呼奶奶过来坐着休息一下:“大伯娘和建国哥他们想孝敬一下您,那您就满足他们吧,省得他们良心不安。”   季奶奶无奈地刮了刮小孙女的鼻梁,一时间不知道她到底是过于老实还是促狭滑头。   就老大媳妇那性子,能是真心孝敬婆婆才怪!季曼能说出这话,要么是老实到信了王淑珍的鬼话,要么是促狭得很,反正都不是正常情况。   不过,对季奶奶来说,季曼傻病好了,便已经是老天爷的恩赐了,无论她是老实还是滑头,季奶奶都舍不得说她。   “你呀!”老太太无奈地笑笑,到底没有说什么。   季曼调皮地冲奶奶眨眨眼,望着大伯娘他们离开的背影,笑得格外温良:“以大伯娘的性子,就算您不让她干,她也会对别人说她是个好儿媳妇的,既然如此,还不如任她干呢!好歹咱们实实在在地占了好处。”   要不是奶奶一直拦着不让,她早就想上前帮忙干活了,现在有大伯娘他们帮忙,正好遂了她的意,让奶奶能歇歇。   队上的记分员是季家的一个族亲,按辈分算是季曼的远方堂姐,晃荡着到了祖孙俩坐着的地头上,笑道:“美心奶,淑珍婶子和建国今天怎么突然过来帮你干活了?”   季奶奶娘家姓黄,名美心。   没等季奶奶回话,季曼便率先回道:“我大伯回来啦!觉得大伯娘和建强哥他们做得不对,让他们给奶奶和我们赔礼呢!”   记分员嘴角微僵。   这话……即便她是小辈,对季大伯一家并不算了解,她也不敢信啊!   “呵呵,那挺好的。”她尴尬地笑了笑,随口应了一句便借故溜走了。   她本来只是想来听听看有没有什么八卦,季曼这话倒直接堵住了她的嘴,毕竟,她一个小辈总不可能直接说“我不信”吧!   还是溜了溜了。   地里的活儿已经被王淑珍母子俩干得差不多了,季曼便索性拉着季奶奶开始磨洋工,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地,顺便唠嗑。   他们所在的这块地离队上的稻田很近,望着不远处的水田,季曼突然说道:“哥哥说他下了工去给我摸黄鳝和泥鳅吃。”   上回季大伯拿来的鱼他们没收,季明伟便也想去河里或者田里摸点水产回来添菜。   最近没怎么下雨,河里都没水了,河鱼恐怕没什么指望了,他便将主意打到了黄鳝和泥鳅上,今儿一早就信誓旦旦地说要摸半篓子回来给季曼补身子。   他的豪言壮语季奶奶也是知情的,听季曼提起这事,以为她是馋了,笑道:“你别往那看,就算要捉泥鳅和黄鳝,这时候也不能去稻田里捉,不然你大成叔得追着你哥打。”   现在水稻秧苗正是生长关键期,队长他们天天还在愁灌溉和追肥的事情呢,哪能让人去田里霍霍?   季曼只是好奇怎么捉,对在哪捉没什么执念,于是从善如流地点头道:“确实不能去,那哥哥要去哪里抓呢?曼曼也想去!”   季奶奶一边用锄头敲碎地里的硬土块,一边笑道:“那晚上让你哥带你一起去玩玩,浅水塘里年年都有人抓泥鳅,你哥应该也是去那儿。”   一说起去玩,季曼的眼睛便亮了,笑眯眯地道:“奶奶也一起去呀!”   季奶奶连连摇头,拒绝道:“我可不跟你们凑这热闹,那地方花蚊子多着呢,你到时候别被咬哭了就行。”   乡下养孩子都糙,像季明伟他们这些孩子,别说花蚊子了,蚂蟥都不带怕的,偏偏自家这个小孙女因为傻病的缘故被家里养得娇,对旁人来说没什么的花蚊子,她遇上了保不准被咬成什么样呢!   季奶奶越想越觉得不行,杵着锄头把捶了捶腰:“要不你还是不去了吧?夏天水边蚊子本来就多,你这细皮嫩肉的,不比你哥经咬。”   季曼委屈巴巴地直摇头,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不嘛!我想去!”   她还没捉过泥鳅呢!哥哥说捉泥鳅可好玩了,她一定要去试一试。   季奶奶受不住她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只得退让道:“行吧行吧,你想去就去,要是被蚊子咬得难受了,或者觉得无聊了,就让明伟赶紧先送你回来。”   季曼连忙清脆地应了。   让去就行,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出了门还不就是她和哥哥自己做主了,笑得一脸纯良的小姑娘心里盘算道。   夏天天黑得晚,吃完晚饭过后,她跟着季明伟出门时,太阳还挂在西边的山头上,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渐渐落下。   季明伟原本想抱着妹妹走的,奈何她并不想配合,最后只能牵着她的手,任她自己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季曼自顾自蹦跶高兴了一会,突然想到了自己新认识的小伙伴,于是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季明伟,满脸祈求:“哥哥,我们去大成叔家叫上磊子哥好不好呀?”   季明伟突然觉得有点牙疼:说好的兄妹俩快乐摸泥鳅呢?怎么还要捎别人呢?   关键是,要捎带的还是别家的小兔崽子!   但是,妹妹好不容易提出来的要求,他又不忍心拒绝,只得忍着心里的不情愿,强笑道:“曼曼想叫的话,我们就去叫呗!”   季曼全然没有察觉到哥哥此时内心的哭唧唧,还以为他真的不在意多带一个人,便一边拽着他往于家的方向走,一边笑嘻嘻地回答:“磊子哥上次还帮我打坏蛋了,我们是好朋友了,出去玩也不能忘记好朋友呀!”   季明伟偷偷撇嘴:有时候还是可以忘记一下的,比如现在。   对季家兄妹的到来和邀约,姜成磊惊讶过后内心是有点抗拒的,于大成却出面直接替他应下了。   这段时间里,除了不让他回山上以外,于大成向来是不怎么对他提出限制和要求的,这次之所以无视他脸上的抗拒,也是事出有因。   依照公社和姜家的意思,磊子这孩子以后十有八九就要一个人待在杨树大队了。   住可以住以前姜家留下来的老房子,破是破了点,但是修整一下也勉强能住;吃喝上队上也能照顾一二,靠着人头粮和野菜、自留地等,再加上姜成磊本人也不是一般的孩子,于大成也不担心他会饿死;唯独在与人相处上,于大成是真的犯了难。   在于大成看来,姜成磊的性子……确实太独了一点,而在乡下这种人情社会中,独可不是什么讨喜的性子。   再加上姜母死得不光彩,姜父又被拉去蹲篱笆劳改了,严格来说,他的成分是不太好的。尽管杨树大队对成分这种东西并没有那种病态的追求,但是,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他跟大家还是不一样的。   这些主客观原因使得姜成磊下山这么久也就跟于家人和季家兄妹稍微熟一点。   和于家人的熟,还带着一股不太友好的味道。   于大成拿家里婆娘和孩子没辙,只得想办法让姜成磊多跟外人接触接触,等过阵子搬出去了,也好有个照应。   好不容易有季家兄妹上门邀约,哪怕磊子并不愿意去,他也连声催着孩子赶紧出门:“别让你明伟哥和曼曼妹妹等久了,摸不摸得到泥鳅没啥大不了的,出去玩玩也是好的,屋里也热得慌,浅水塘那边还凉快一点。”   姜成磊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坚持,只得闷声应了,耷拉着脑袋蔫嗒嗒地出了门。   季曼松开季明伟的手,转而在姜成磊的身边转悠,拽着他的衣摆笑道:“你别不高兴呀!捉泥鳅可好玩了!”   闻言,姜成磊瞥了她一眼,轻声道:“你没捉过。”   他现在说这种短的句子已经不磕巴了。   季曼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鄙视了,不服气地道:“哥哥说好玩那就肯定好玩!再说了,奶奶说那里还有好多萤火虫呢!萤火虫好看,我看过。”   突然感受到信任的季明伟:……对比起刚才被一把甩开的手,现在竟然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第16章   浅水塘说是池塘,其实就是一个时而有水时而只有泥的类似沼泽地一样的地方。   队上以前有想过把这里挖深一点好养鱼或者种莲藕,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到底没有成,浅水塘也就仍旧是那个没什么用的废弃之地,除了挖泥鳅的时候有人迹以外,便只有队上人家自己养的鸭子和鹅会在下雨过后过来游水了。   不过,这里挖泥鳅确实挺合适的,一不会像田里那样影响庄稼,二来,这里的泥鳅还挺多的,会捉的人认真捉半晚上的话,炒上一碗基本没什么问题。   可惜的是,季明伟并不是那种特别会捉泥鳅的人。   季曼原本还想下去试试,到了浅水塘以后,看着底下散发着泥腥味的泥巴,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抗拒——那什么,曼曼最干净了,身上糊了臭泥巴的话会被奶奶骂的,要不还是不下去了吧?捉泥鳅……肯定不好玩,没错!   季明伟此时已经在泥潭里弯着腰摸索了一会了,见她还没下来,直起身来朝岸上喊道:“曼曼,你不是要捉泥鳅么?快下来呀,不然等会天黑啦!”   季曼:“……我先看看!”   一旁的姜成磊敏锐地察觉到小姑娘神色中隐隐的抗拒,想到她之前信誓旦旦地说捉泥鳅好玩,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种陌生的情绪。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只是跟随着这种情绪的本能说道:“你不是说,捉泥鳅好玩?怎么不去?”   虽然他并没有明说,但是季曼还是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被小伙伴嘲笑了,郁闷地瞪了他一眼,闷声道:“看哥哥捉泥鳅也很好玩!”   突然被瞪了一眼,姜成磊却有了一股想笑的冲动。   不一会儿,他便真的笑了出来:她气呼呼的样子,跟旁边呱呱叫的小青蛙竟然有点像呢!   季曼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连忙没好气地把他往浅水塘里推:“你去捉泥鳅,别偷懒!我跟哥哥说好了的,捉到泥鳅我们一起吃,你要是不去捉,那我们就只能吃一点点啦!”   姜成磊三岁起就在山上过,平时吃的都是母狼给他找来的猎物,而泥鳅这种东西,并不在狼的食谱上,故而,他对泥鳅还真没什么印象。   长在泥潭里吃泥巴长大的东西……应该不会很好吃吧,他如是想道。   不过,这是她第二次主动要分东西给自己吃了……向来神色阴郁的少年一想到这儿,眉眼都莫名地舒展开来了。   以前只有父母和母狼会分东西给他吃,现在又多了一个小傻子,他只觉得心脏的位置暖洋洋的,像是被泡在热水里一样,舒坦得很。   心情好了,他便老实地被她推着走,乖乖进了浅水塘,听话地开始摸泥鳅。   季曼还以为以他那副冷冷淡淡不感兴趣的样子会直接拒绝呢,没想到他这么听话,一时间倒有点懵。   难道,泥鳅的魅力这么大?她有点想不明白。   但是她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放过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了,反正他下去摸泥鳅是好事。   “哥哥加油!磊子哥加油!”她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让自己离那些泥巴更远一点,才元气满满地给泥潭里弯腰忙活的两个男子汉加油。   季明伟一心想着要多摸点泥鳅给妹妹吃,被她这么一鼓励,更是干劲十足,全然忘了自己之前还在叫妹妹下来一起摸泥鳅的事情。   “好嘞!”他一脸傻笑,脸上还溅着不少泥点,眼睛死死盯着刚刚被撅起来的泥巴堆,眼疾手快地捉住了第一条泥鳅,朗声笑道,“曼曼,我捉到啦!”   季曼立马高兴得蹦了起来,雀跃道:“哥哥好棒!”   姜成磊不着痕迹地瞥了季明伟和他手上捏着的泥鳅一眼,在心里默默嗤笑道:就捉到了这么短这么小的一条小泥鳅而已,哪里棒了!小傻子就是小傻子,没见过世面,一条小泥鳅都能让她激动成这样,要是让她看见自己捉野兔野鸡时候的样子,还不得尖叫出声啊!   季曼不知道小伙伴又在心里默默diss自己,还在岸上一边傻乐一边冲他挥手:“磊子哥也加油啊!”   闻言,姜成磊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了强烈的胜负欲,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学着季明伟的样子将手深深插进泥潭里翻泥巴,眼睛也不错眼地盯着被翻出来的泥巴,不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有泥鳅的地方。   可是,不知道是他今天运气不好还是跟泥鳅犯冲,在捕猎上明明很有一套的他,却被一个小小的泥鳅给难住了,半晌也没找见一条。   反倒是以前捉泥鳅并不是特别在行的季明伟,今天特别在状态,不一会儿就又抓到了一条,紧接着便是连连得手,像是捅了泥鳅窝一样。   姜成磊默默抬脚走远了一点,觉得肯定是季明伟那边泥鳅太多了,自己这边泥鳅少了,才会捉不到。   “磊子哥,你右边有泥鳅在动!”季曼指着泥潭高声叫道。   姜成磊立马看向右边,果然发现一丝动静,立刻双手包抄,见那条泥鳅和周围的土一起捧了出来。   终于有收获了的男孩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喜悦的笑容,滤去多余的泥巴以后,将捉到的第一条泥鳅放进了斜挎在腰间的小竹篓里。   季曼眼尖地捕捉到了他脸上难得出现的笑容,心道:磊子哥真的蛮好看的诶!可惜他不怎么爱笑,要是他能多笑笑,那肯定更好看了!   姜成磊全然不知小傻子对他犯起了花痴,还在泥潭里埋头卖力捉泥鳅。   第一次捉泥鳅开张以后,他更有干劲了,两只手在泥潭里搅和个不停,眼睛瞪着大大的,不放过周围泥巴里的一点动静。   也许是运气大神又重新眷顾起他了,他这次运气显然不错,非但没有像之前那样半晌捉不到一个,反而接二连三遇到两三只在一起的泥鳅,收获颇丰。   泥潭里的两个男子汉头也不抬地忙着捉泥鳅,岸上的季曼却慢慢开始觉得有点无聊了。   两个哥哥都成了泥猴子,这更坚定了她不进浅水塘里的决心。   不能亲自去摸泥鳅,看别人摸了这么久,还要在岸边被花蚊子咬,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找点别的事情玩玩。   太阳此时已经彻底落山了,灿烂的晚霞挂在天穹上,美得令人心驰神往。   她找了一块相对空旷的地方坐下,屁股下面垫着绿茵茵的野草,仰头看着天空上的晚霞,欣赏了一会之后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她以前好像画过这样的晚霞。   唔,不对,那时候的晚霞好像没有现在的好看。   要是现在可以把它画下来就好了。她愣愣地想道。   不过,可以用来画画的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叫什么来着?   算了,反正现在也没有,还是先欣赏晚霞比较重要。   她收回散漫的思绪,继续专心欣赏灿烂如斯的晚霞,脸上漾开了同样灿烂的笑容。   姜成磊因为没看见她的身影而上岸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绝美的画卷:小姑娘眼里映着绚丽的晚霞,在夕阳余晖中双手抱膝坐在绿荫草地上,周围散落着零星不知名的野花,组合在一起,有种惊人的美感。   只不过,这种美感没能持续下去。   察觉到有人来了,她便扭头看向了有动静的方向,见来人是他,龇牙笑道:“你怎么过来了?捉了多少泥鳅了呀?”   姜成磊从刚才美轮美奂的场景中回过神来,耳根微红,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小半篓。”   季曼茫然地眨眨眼,他之前挎着的小竹篓也没多大啊,小半篓估计也就能装个十几二十条吧,这就不抓了?   姜成磊没说自己是上来看她去哪儿了的,放下篓子席地而坐:“休息一下。”   季曼以为他是累了才上来的,理解地点点头:“那我们一起看晚霞呀!你看那朵云像不像牛,还有这个,像笑脸耶!还是金色的笑脸!……鹞子山那里的霞光好好看哦,像梦的颜色!”   姜成磊偏头看她,任她叽叽喳喳,愣是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突然低声说道:“山上不光霞光好看,山里也很好。”   季曼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等我们长大了,你带我去看看吧!”   “现在也可以。”   “啊?”季曼没怎么听清,疑惑地看着他。   他仍旧面无表情,眼睛却晶亮晶亮的:“我说,不用等长大,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   “从你上次摔倒的那里,再往深处走,有一个很漂亮的,水潭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定义那口泉水,语气有点不确定,但眼里的怀念和欣喜完全无法隐藏,“那里有很多花,动物也会,去那里,喝水,守在附近,就能抓到猎物。”   说得激动了,他又开始有点磕巴,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尽力向季曼描绘山里的美好之处。   见向来不怎么说话的人突然话痨,小话痨季曼沉默地倾听着,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伤感:磊子哥好像很想念鹞子山诶……非逼他留在山下,他是不是很不开心?   不知不觉中,她便问出了口。   姜成磊一愣,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恢复了之前的冷淡模样,眼帘垂下,叫人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想念是肯定想念的,但是,大成叔说的也没错,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山上的。”   人和天生地养的山间野兽相比,先天条件就差了一大截,事实上,那些年要不是有母狼护着,他说不定早就被什么野兽给撕碎了。   现在母狼死了,他在山上没了牵挂,也没了保护伞,如果他真的一意孤行非要回到山上,说不定哪天他就死在哪个不知名的山坳里了。   他还想等父亲出狱,不想像母狼那样黯然死去。   至于在山下待着快不快乐,跟活着等父亲回来相比,这并不重要。他不动声色地想道。   “那我们哪天可以悄悄回山上玩一下,玩够了再悄悄回来。”季曼歪了歪脑袋,想出了一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办法。   至于季奶奶和季明伟能不能同意……再说吧,实在不行还能偷偷溜走呢!季·不靠谱·心大·曼曼完全不在意这点小问题。   “……好。”姜成磊有点喑哑地应道。   “我们再玩一会儿,或者再捉一会儿泥鳅,就该天黑啦!天黑了就能捉萤火虫了,奶奶给我带了一个纱布袋子,把萤火虫装进袋子里,回去放进蚊帐里,我就有萤火虫灯笼了……”季曼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沾着的草叶子和灰,喜滋滋地畅享着天黑以后的捉萤火虫计划。   就在她因为萤火虫灯笼而笑得见牙不见眼之际,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一个人影挥舞着小臂粗的木棍砸向了身侧的姜成磊。   “小心——”她尖声叫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入v啦~届时掉落三更肥章,敬请期待~   刚v的订阅对作者来说很重要,球球暂时不要养肥呀!   顺便求个作收,打开作者专栏点个收藏叭!发出想要排面的哀嚎呜呜呜   看看崽崽的预收呀~   预收①《我靠眼泪氪金养崽》   1.   避世隐居的鲛人可泣泪成珠,昭昭是鲛人族里最能哭的崽,随时随地可以掉落满地鲛珠。   昭昭抱着族人偷渡回来的手机,沉迷上了一款养崽游戏。   崽崽饿肚子没饭吃?买!   崽崽衣服破旧被人嘲笑?买!   崽崽流落街头无家可归?买!   崽崽创业初期资金不足?买……不是,给钱!   不就是氪金嘛!昭昭表示,她还有五个房间的鲛珠可以用来氪,崽崽想要啥她就能买啥!   实在不行,她还能现哭现氪。   2.   秦屿一生不信所谓神明命运。   他只相信他自己。   他能白手起家创造独属于他的商业帝国,能让仇人生不如死,也能……把他的小仙女永远留在身边。   预收②《七十年代小知青》   文案:  肖溪做了个梦。   梦里,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高考中,她顺利考上了家乡的大学,本该拥有锦绣前程,却被堂姐顶替了自己的学籍,甚至被迷晕、顶着堂姐的名字嫁给了一个疯子,没过多久就被折磨至死。   梦醒后,她起初没当回事,以为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照常下地上工挣工分。   直到,村里大娘给她做媒,她见到了滢刚退伍回来的戚风。   那个曾在梦里抱着她的墓碑痛哭并揭发了堂姐一家丑恶面目、为她报仇的男人。   预收③:《渣男逃婚后我嫁给了他哥》被逃婚的新娘她从魔武大陆回来了   殷嘉容曾经是男女主美好故事里的恶毒女配,拿着一手炮灰未婚妻的烂剧本。   现在,她从魔法位面回来了。   作为一个怕鬼的亡灵法师,殷·白富美·嘉容大小姐表示,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处处见鬼的魔法位面,回到了这个不用见鬼还能上网冲浪的现代世界,她才不要继续眼瘸跟人抢渣男呢!   ……   挥金如土打脸渣男贱女之余,好像哪里不对?   渣男他哥,怎么好像有点像魔法位面自己契约的小骷髅? 第17章   姜成磊在鹞子山摸爬滚打了近五年, 尽管有母狼的庇佑,但母狼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护在他身边,他自己还是有对危险的预警本能的。   因为心神太过松懈, 他之前没能及时察觉到有人靠近, 但是,当粗大的木棍以极快的速度和极大的力道向他的脑袋袭来时,那动静细微而来势凌厉的破空风声还是暴露了来人,他本能地往旁边一滚, 躲过那要命的木棍。   见他滚到了旁边躲过了那一击,季曼略微松了一口气,但还没等她这口气吐完呢, 来人一击不成便蓄力朝他一棍子抡下。   季曼大惊失色,吓得随手捞起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没有砸中那人,“砰”地一声掉在那人和姜成磊中间,但那人下意识的躲闪也使得手上的动作一滞,给了姜成磊喘息的机会。   他趁机滚远了一些, 麻利翻身爬起来, 忌惮地看向那人, 嘴里还不忘嘱托季曼:“你赶紧跑!”   季曼眼睛不停地在周围睃巡, 期盼着能找到什么趁手的工具, 语速飞快地回道:“我才不是那么没义气的人呢!”   话音刚落, 她便一边往浅水塘那边跑一边用自己能喊出的最大声音嚷嚷道:“哥!杀人啦!有人要杀人啦!救命啊!救命!”   开玩笑,眼看着周围除了她刚刚扔过去的那块石头以外别无他物,还不赶紧找救兵是想找死么?   他们俩都手无寸铁,那个突然出现的坏老太太手上可是有武器的!   回头时看见坏老太太从腰间摸出了菜刀的季曼喊起救命来更卖力了:“杀人啦!救命啊!”   远远听见妹妹的喊叫声,季明伟脸色大变, 从浅水塘里飞快地抽身出来就往声源处冲:“曼曼你们怎么了?”   “哥,你快来!这边有个疯老太婆要杀磊子哥!”正好这时她发现路边有一根不知道谁丢下来的棍子,抡起就往回冲,一边跑一边扭头对不远处冲过来的季明伟喊道。   季明伟一时间又是惊慌又是气,惊慌是因为她的话,气是因为她的行动。   都有疯婆子要杀人,你还往回跑?!他差点没被她这不走寻常路的做法给气死。   “磊子哥你别怕,我来帮你了!”对哥哥的愤怒毫不知情的季曼拿到了趁手工具以后就有了底气,气势汹汹地往回冲。   姜成磊此时的境况确实不太好。   如果那老太婆手上仅仅有根木棍,他倒也不惧,只要躲过出其不意的第一击,他就能靠着以往的战斗经验和战斗本能打赢这场不同寻常的架。   可偏偏她手上有刀。   姜成磊对自己再有信心,也不敢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跟锋利的菜刀硬刚啊!   一方手持利器、不达目的不罢休,一方心存畏惧、全凭过往战斗经验在闪躲,面对疯狂进攻的菜刀,他作为守方肯定是吃亏的。   事实上,要不是怕这个疯婆子攻击他不成会转道去欺负季曼和季明伟他们,他估计早就转身逃走了。   在山上混迹多年,他学会的一个很重要的生存法则便是——活得久的,要么能打,要么能跑,打不过就赶紧跑,能跑多快跑多快。   现在打又不能硬打,跑又不能跑,他只能憋屈地跟那人周旋,好几次都差点被刀锋削到。   听见季曼的声音以后,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心道:完了,不是让她跑么!怎么还跑回来了呢!   看见他狼狈的样子以后,季曼气得挥舞着手上的一人高的棍子,嗷嗷叫着冲进了“战场”。   她没有姜成磊那样的战斗经验,打架全凭本能,反正就是抡着棍子往那疯老太婆身上如狂风暴雨一般猛砸,棍棍落到实处、砸到肉上,直砸得那老太婆一趔趄。   姜成磊也顾不得骂季曼不知死活往回跑的事情了,找准时机飞身上去一脚踢掉了疯老太婆手上的菜刀,顺势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按倒在地。   这一连串动作下来,再加上之前的好一阵周旋,他才八岁的身体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不住喘着粗气。   结果季曼手上抡起的棍子收势不及,“砰”地一声砸到了他的背上。   他闷哼一声,感觉自己都快要被这一棍子打吐血了,忍痛想道:这小傻子力气咋这么大!   季曼吓得赶紧把手上的棍子给扔了,手足无措地道:“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姜成磊强装无事,实际上抓着那疯老太婆胳膊的手都有些颤抖了,咬牙道:“赶紧,叫你哥,来按住她。”   季曼自觉好心办坏事了,苦着脸应道:“好。”   季明伟这时已经快步冲过来了,听见他们的对话后,又紧走了几步上前按住那人:“我来按着,磊子你坐边上缓缓,曼曼你去队里叫人过来。”   自家妹妹的力气他还能不知道么?不用想都知道,那实打实的一棍下去,姜成磊现在肯定疼得眼前发黑了,再不歇着,万一打出毛病来了可怎么办!   至于被按倒在地的疯老太婆,本来就是她先动的手,还动的是刀子,挨几下打算什么!他还打算把她送到派出所去蹲号子呢!   见他接手了按住坏人的事儿,姜成磊这才松了一口气,顺势翻了一旁瘫倒在地,嘴里不住地倒吸凉气。   好一阵子没有这样剧烈运动过了,陡然来这么一遭,姜成磊表示还真有点承受不住。   等季曼走了,季明伟才彻底放松下来,这才有心思看被按住的坏老太婆到底是谁。   “戴家奶奶?怎么是你?”他挑挑眉,惊讶地问道。   戴婆子是杨树大队西边的一个外来户戴家的当家老太太,季明伟他们这些小辈遇上了便会尊称一声戴家奶奶。   不比季家、于家这两个大姓,戴姓在杨树大队拢总也就这么一户人家,家里还只剩下了婆媳两个寡妇。   媳妇是个懦弱的中年女人,除了正常上工以外不怎么在外面活动,跟队上的人也不熟;至于婆婆,也就是今天这个突然暴起伤人的戴婆子,则是个阴郁刻薄的典型寡居老太太,那双眼睛看人时仿佛都带着阴狠和探究,叫人见了只觉浑身难受。   照队上老一辈的说法,戴婆子也是个可怜人。   她当初生了四个女儿以后才得了一个宝贝儿子,在儿子出生以前,没少被她那个重男轻女的狠心婆婆欺压虐待。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结果儿子还没长成呢,丈夫死了,她劳心劳力把儿子抚养长大,儿媳妇刚娶进门,儿子又因为奸/□□女被人家丈夫撞见打死了。   早年受婆婆虐待,青年丧夫,中年丧子,戴婆子便日益阴森扭曲,队上的小孩儿见了她都恨不得躲三丈远。   她也不喜欢往外跑,除了干活以外,就和同样寡居的儿媳妇躲在戴家破旧的老屋里,深居简出。   现在竟然在离戴家很远的浅水塘遇见了她,还是持刀伤人、状若疯癫的她,季明伟怎能不吃惊?   难不成,她是真的疯了?他在心里默默揣测道。   戴婆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刚才能那么勇猛全靠的是这几年心中憋着的一腔怒气,现在胸腔处凝着的那口气散了,再加上刚才被打得也不轻,现在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闻言只微微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她没说,季明伟却好像猜到了什么,视线在她和一旁的姜成磊身上不断来回,若有所思。   季奶奶和季明忠、唐素云都不是那种爱说闲话的人,故而,季明伟对戴家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只有一个大概的了解,还是道听途书七拼八凑起来的。   他反倒对姜成磊父母身上发生的事情知道得更多一些。姜成磊被找回来以后,跟曼曼一起玩过几次,季奶奶闲暇时便跟他透露过当年姜父姜母悲惨境况的前因后果。   现在戴婆子突然带着强大的恨意偷袭姜成磊一个八岁的孩子,两厢一凑,季明伟觉得,他应该把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姜成磊的父亲,应该就是当初那个杀了戴婆子儿子的人,而他的母亲,就是戴婆子儿子在意图不轨时失手杀死的女人。   戴婆子丧子以后对姜家人深恶痛绝,得知杀死她儿子的凶手的独子竟然被大队从山上找回来了,自然要想办法报仇雪恨。   而姜成磊这么长时间里要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么跟在于大成身边,而于大成又是退役军人,戴婆子再想报仇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在众人或于大成面前都杀不了姜成磊,便耐下性子等到了今天。   浅水塘这边只有季明伟兄妹俩和姜成磊三个人,最大的季明伟还在远一点的地方捉泥鳅,对戴婆子来说,这简直就是动手报仇的最佳时机。   于是,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不过瞬息功夫,季明伟的脑子疯狂转动,便将事情首末推测得差不多了。   他跪在地上,略微支起身子,只是用手按住戴婆子,不像姜成磊之前制住她时那样整个人坐在她身上,生怕这胸口缓缓起伏的老太太被折腾得没气了。   看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姜成磊,季明伟郁卒地叹了口气,甚至头一回埋怨起了季曼:曼曼怎么还不回来啊!   这种涉及旧事的恩怨情仇,还是得队长他们这些干部来处理才好,他一个年纪小辈分也小的小辈,捉捉泥鳅就挺好的,掺和进这种里头填了好几条人命的事情中,不是自找没趣嘛!   不知道季曼是不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了来自哥哥的怨念,小短腿倒腾得飞快,没过多久就带来了队长、支书和一大帮子拿着麻绳扁担等东西准备来帮忙的人。   季曼并不认识戴婆子,故而,她回去找人的时候只是说有疯老太婆持刀袭击他们仨。   听她这么说,于大成还以为是哪里的疯婆子流窜到杨树大队来了,急忙招呼了一帮人就火急火燎地冲到了浅水塘。   见被按在地上的是戴婆子,被袭击的是姜成磊,于大成等知情人顿时脸色大变。   戴家和姜家的恩怨,说是当年,其实也才过去五年,当中涉及到两家人和三条人命,小辈们或许记得不太清楚了,但他们这些或亲眼见过或亲耳听说过的人,怎么可能忘记?   故而,一看到这个场景,大家就明白了个中缘由。   如果是简单的疯婆子持刀伤人,直接扭送派出所就好了,可现在这种情况……于大成开始头疼了。   送派出所吧,戴婆子看着也怪可怜的。   不送派出所吧,就这样放过她肯定不行,总得想个什么像样的法子出来惩戒她一番吧,否则以后大家都有样学样,动不动就动刀子杀人,那日子没法过了。   而且,她的处理结果,直接影响到姜成磊的人身安全问题。   如果放了她,她日后又像今天这样埋伏在哪个隐秘角落里对姜成磊下手,那杨树大队岂不是又要出一桩命案?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评论会掉落小红包哦~   二更三更要白天了,估计十二点 第18章   季曼是被于大成抱着过来的, 见大人们都面面相觑愣住了,不解地眨眨眼,满脸疑惑。   但看到瘫在地上喘着粗气的姜成磊时, 她便顾不上疑惑了, 略微挣扎了几下,让于大成把自己放下,“蹬蹬蹬”地冲到了姜成磊身边,蹲在地上不敢碰他:“磊子哥你还好么?”   看他之前还一副很能打的样子, 现在却这个狼狈模样,该不会是被自己给一棍子打坏了吧……她有点心虚地想道。   但看那个坏婆子挨了那么多下都还好好的能喘气,磊子哥就挨了一棍子, 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才对啊!她自认现在对力气的掌握度还挺好的,就算是刚才那种紧急情况,她也还是本能地收了点力气的呀!   姜成磊被她砸了一棍子的地方确实火辣辣的疼,但这点疼还不足以让他缓了这么久还没缓过来。   他之所以还喘着粗气,只不过是之前的疲惫和后怕一起爆发了的结果罢了。   要是刚才没躲过戴婆子的第一下致命一击,那他今天恐怕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在山上跟猛禽猛兽斗了那么久都好好的, 下山了反而还丢了命, 那他可真够冤枉的。   姜成磊躺在地上喘粗气的这段时间, 就一直在想以后要引以为戒多加训练, 不能忘记自己在山上这几年练出来的本事, 直到季曼突然跑过来蹲下, 他才回过神来。   “没事。”他简短地回道,同时双手撑地坐起身来。   于大成也蹲下来查看他的情况,拧眉道:“身上哪些地方受伤了?要是不严重的话,回去上点药就好了,严重的话可一定得说, 我领你去卫生所。”   姜成磊微微摇头,拒绝道:“我没事,不用上药,也不用去卫生所。”   说到底,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在于家吃白饭的拖油瓶,于大成对他好,不代表于家人也愿意当冤大头出钱又出力,还是自觉点不多事的好,省得让于大成难做。   再说了,他以前在山上也经常受伤,别说医治了,带伤继续搏斗都是常有的事儿,现在不也还是好好的?   于大成对他的这些想法一无所知,听他说没事,便暂时放下心来,想着等会回去给他好好检查检查,万一严重的话还是得带去卫生所检查医治。   “有贵,于平,你们先把戴婆子捆起来带回大队吧。”不顾姜成磊的挣扎,于大年一边把他抱起来,一边点出几个来帮忙的人,让他们把戴婆子带回队上。   不管这事要怎么办,都得把人先带回大队去再说,总不好这么多人都在浅水塘附近喂蚊子吧!   一群人乌泱泱地到了队部前面的广场上,一路上又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大队里大半的人都来了。   大家住在一起,平时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打小闹的不少,但这种动刀子要杀人的情况确实罕见,戴家和姜家的恩怨大家自然没有忘记,这会儿也是想来看看后续。   于大成的脸色不太好看。   “都聚在这儿是都想被扣工分么?地里的活儿都不干了?”他阴着脸没好气地挥手赶人,“赶紧给我回去。”   如果来看热闹的人只有一个两个,那他的这番呵斥估计还有点用,但现在来了这么多人,大家或许不知道什么叫法不责众,但个中道理肯定是知道的。   仗着人多,大家缩在人群里七嘴八舌地嚷嚷道:“地里的活儿等会再干呗!不耽误事儿不就行了!”   “就是,等会我们补回来不就好了?”   “队长,戴婆子是真的要杀人啊?她疯了?”   “我看她才没疯呢!疯了还能知道给儿子报仇?”   “那倒也是。她那儿子死得也不冤,就她自己觉得儿子哪都好,还给儿子报仇呢,人家姜小子不埋怨她养了那么一个祸害害了姜家就不错了!”   “嗐,姜老大也挺吓人的,戴小五可是被他活生生掐死的,死的时候眼珠子都快瞪脱眶了,怪可怕的。”   ……   姜成磊起初还不知道戴婆子为什么要杀自己,还以为她真的是个疯婆子,自己被袭击也纯粹是因为倒霉而已,但现在听大家七嘴八舌地这么一说,再结合于大成之前说的在他走丢以后姜父姜母的悲惨境遇,哪能不知这戴婆子到底是什么人?   他原先尚还平静的脸庞顿时染上了愤怒的红晕,在于大成的怀里开始激烈地挣扎了起来。   于大成无奈之下只能将他放下来,但手仍旧紧紧地拽着他,不让他冲出去打戴婆子:“你冷静一点!杀人犯法的!想想你爹!”   之前之所以不告诉他害了他父母的人家是谁,就是怕他冲动。本来以他杀人犯的儿子、被母狼养大的狼崽子的身份,就已经让很多人对他敬而远之了,要是他再去找戴家两个寡妇的麻烦,那队上的人不得用异样的眼神来看他才怪!   别说什么他一个小孩子不会做这种事儿,于大成自认还算会看人,刚把这小子接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愧是母狼养大的,性子里带着一股狼性。   要是让他知道了戴家还有人,他不替父母报仇才怪呢!狼群里可不讲究什么不殃及无辜、尊老怜弱。   于大成为他操碎了心,不光在说姜父姜母的事情的时候用春秋笔法模糊掉戴家人的存在,还严令家人不准提这事,平时也鲜少让他一个人跟队上那些知情人相处,就怕有人说漏嘴。   于大成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在这千防万防,生怕狼崽子冲动、戴家两个寡妇吃亏,结果现在竟然颠了个儿,成了戴婆子不放过狼崽子、朝狼崽子下杀手了。   这下瞒肯定是瞒不住了,但拦还是得拦着,姜父当年是多好一条汉子,结果就因为戴小五那个烂人把自己给赔进去了,于大成不可能再看着姜成磊再走他爹的老路。   如果是其他事情,姜成磊还会顾及一下于大成的意见,可这事关系到的是他父母,戴家是他们姜家的仇人,他恨不得吃仇人的肉喝仇人的血,哪里还想得明白什么大局为重、不能动手杀人!   于大成拽他拽得越紧,他挣扎得越剧烈。   要不是于大成正值壮年,这些年也没有疏于锻炼,这会儿估计早就拦不住他了。   饶是现在拦住了,于大成也急出了满头大汗,最后只能让人拿麻绳过来把姜成磊绑在了凳子上。   将姜成磊这个不□□安顿好以后,于大成才出去跟人商量怎么处置戴婆子的事情。   而这时,季曼也终于想起来,姜成磊和戴婆子分别是谁了。   在原书里,知青嫂嫂刚下乡的时候,杨树大队就发生了一个丑闻,戴家媳妇跟野男人私奔了,家里的瘫子婆婆被饿死在家里,瘫子婆婆当初之所以瘫了,就是因为腿被人打断了,没有及时医治。   如果季曼没有猜错的话,瘫子婆婆就是现在这个戴婆子,而当初那个打断了戴婆子的腿、要了戴婆子半条命的人,应该就是姜成磊。   书里并没有提及姜戴两家的恩怨,对姜成磊的描述也仅仅是一个年幼就敢对人下狠手、后来不知所踪的人。   见于大成和大队干部们还在商量要怎么处置戴婆子,个个都面带愁色,半天商议不出一个结果来,季曼索性跑进办公室里,将被绑在椅子上的姜成磊连人带椅子拖出来。   “磊子哥才是受害人,大成叔你们商量怎么处置戴婆子有什么用呢?不是应该让他来做主才对么?”她脆生生地问道。   原书里姜成磊的做法虽然偏激了点,但季曼并不觉得他有做错什么,戴小五害死了他的母亲,父亲杀了戴小五替妻子报了仇,但也蹲了号子没了自由,戴婆子还想要杀了他,那他断了她的腿、让她从此也没有自由,从姜戴两家总体来说,都是一死一被囚,很公平不是么?   只不过,大人们都喜欢讲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是怜悯那个看起来更惨的,并不喜欢这种公平罢了。   既然这种公平不被他们允许,那就换一种他们能接受的公平好了。季曼眨眨眼,如是想道。   “戴婆子,不对,戴家奶奶,”她觉得自己的措辞不太礼貌,说出口以后又刻意更改了一下称呼,“她先对磊子哥动手的呀!要不是磊子哥躲得快,他就要没命啦!就算没被杀了,他身上也受了好多伤,他这么惨,你们还不让他自己做主,就太过分了。”   既然大人们觉得戴婆子惨的话,那不如把姜成磊说得更惨一点,帮他夺回决定权咯!   季曼对姜成磊身上最严重的那道伤的真实来历闭口不提,小爪子在他身上翻来翻去,指着那些从衣服遮蔽不到的地方露出来的伤口说道:“看着就好疼好疼的,你们都这么大了,不要欺负受伤的小孩子呀!”   于大成他们原本还在惊讶季曼一个五岁小女孩竟然能把姜成磊连人带椅子的给拖出来,被她这么一通直白的指责,脸皮薄的已经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皮厚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是啊,他们之所以直接越过事主讨论要不要送派出所,还不就是欺负姜成磊是个没依没靠的小孩子嘛!   但凡苦主换一个人,他们都得优先考虑苦主的意见,而不是把苦主绑到里屋,他们自顾自在外面讨论。   围观的人里头有支持干部做主的,也有赞同姜成磊这个苦主做主的,一时间,双方各执一词,整个广场都闹哄哄的。   姜成磊双目猩红,深深地看了季曼一眼,才扭头冲于大成他们冷声道:“我要报案。”   冷静下来以后,他知道,不能辜负小傻子的一番好意,也不能真的把自己给赔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已送达~三更估计要晚上啦!   晚上见! 第19章   杨树大队最近最热门的八卦就是姜成磊逼着队上把戴婆子送去派出所的事情。   有说狼崽子就是狼崽子、够心狠的, 也有说戴婆子罪有应得恶有恶报的,众人说法不一,但无论是站在情那边还是站在理这边,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让自家孩子离姜成磊远一点。   虽然原本也没离得近过。   于大成看在眼里, 急在心里。   早先他之所以不愿意直接送戴婆子去派出所,就是怕大队的人会觉得磊子这孩子心狠。   现在好了,不好的猜想全都成了真,队上的那些人全都把姜成磊当洪水猛兽看呢!生怕跟他走得近一点就会被他害了。   于大成着急, 作为当事人的姜成磊本人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到。   队上的那些人在这事出现以前,原本就不太爱搭理他,就算是跟他说话了, 眼底或表情里也或多或少带着嫌弃和不屑,谁稀罕!   他们不搭理他,他还懒得搭理他们呢!   没过多久,姜家当年留下来的老破屋子就被得了闲的于大成他们给修好了,姜成磊便坚持搬了出去,开始了自己一个人的独居生活。   姜家坐落在去往鹞子山的必经之路上, 离队上大部分人家都比较远, 离于大成家更是一个东一个西。   带着姜成磊进进出出了小一个月的时间, 于大成连他自己的亲生儿女都没这样带过, 再加上他原本就很欣赏姜成磊这样的性子, 姜成磊陡然这么一搬走, 他还真有点不适应,得空了就溜达过来看看。   一来是看看这小子一个人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难处或不会的东西,二来也是怕姜成磊又偷偷溜回鹞子山不回家了。   虽然姜成磊已经有很久没有过溜走的意向了,但是就怕万一嘛!   季奶奶也经常到姜家看姜成磊。   季家离姜家不算远, 溜达过去不费劲,她原本就是温柔的人,见不得小孩子受苦,姜成磊毕竟是一个人过日子,她怕他不会做饭,手把手地教他,又怕他不小心点着了灶口,叮嘱了一遍又一遍。   就连姜家院子里的自留地,也是她和于大成一起帮着开出来的,地里撒了一些常见的时令蔬菜种子,叮嘱姜成磊按时浇水施肥。   姜家的生活渐渐步入了正轨,于大成和季奶奶见他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得还不错了,便渐渐少去了。   季家却又生起了风波。   季老根以前还只是隐晦地提让季奶奶回东屋,最近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甚至开始直言,他这个当男人的还没死,她就跑二房去住着不像话。   也许他还难得保留了一点羞耻心,当着小辈们的面,他没好意思像以前几十年里那样对她呼来喝去,而是好声好气地跟她商量:“我知道你是气我抠门没送曼曼去医院,可这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知道错了,你难不成还要一辈子都不回咱们屋了?夫妻哪有隔夜仇?咱们都风风雨雨几十年了,过两年大孙子都能娶媳妇了,还闹这么久的别扭,像什么话!赶明儿你还是搬回来吧!你要给明伟和曼曼做饭,随便你,他们也是我孙子孙女,我也心疼他们,但是,你这样不管不顾地搬到二房住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男人死了呢!”   说是好声好气确实有点高估他了,但相较于以前那种乾纲独断的语气和动辄大小声的态度,他这番话已经算是难得的服软了。   起码,季奶奶跟他夫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这种软话。   凡事沾个头一回,哪怕原本不是多好的事情,也显得格外珍贵了一些。   就算心里仍旧对这个丈夫多有不满,她也忍不住心软了几分。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年轻时都磕磕碰碰地过来了,谁能想到老了老了还闹出这种幺蛾子呢?   要不是老头子的做法实在太过分,伤了她和孩子们的心,她也不想跟老伴闹到这种分居的地步。   察觉到奶奶的动摇之后,季曼忍不住眉头紧皱:可不能让爷爷把奶奶骗回去!   书里说,爷爷是个眼里只有自己和老季家长子长孙的自私鬼,就连相伴几十年的老伴因为雪天路滑摔断了腿,他都能拖着不治,害得奶奶从此成了瘸子,一变天骨头缝就疼。   虽然现在这事还没发生,但是,季曼觉得,要彻底避开悲剧,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把奶奶和爷爷彻底隔开。   要不是怕奶奶觉得自己说胡话,她都恨不得直接劝奶奶跟爷爷离婚!   “奶奶才不是闹别扭呢!”她瞪着季老根,气呼呼地说道,“奶奶最好,心疼曼曼流了好多血,心疼哥哥死命求你和大伯娘你们都不给钱,才要跟我们一起睡的!”   被小孙女这么一提醒,季奶奶又想起了当时两个孩子的凄惨状况,眼眶一酸,偏过身子偷偷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冷声道:“曼曼说得对,俩孩子命苦,早早没了爹妈,我这个当奶的能帮就帮着点,正好咱们两个老的,一房分一个,你帮老大家,我帮老二家,一碗水端平。”   季老根还要再说,她却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拉着季曼扭身出了季家大门,挎着篮子往小鹞子山的方向去了。   途经姜家的时候,她还不忘叫上在家给菜地除草的姜成磊:“磊子,走,奶奶带你去山上摘野菜和蘑菇去。”   早上刚下了一场雨,此时正是进山摘蘑菇的好时候,要不是季老根突然来这么一出,她早就带季曼出门上山了。   不过,现在也不晚。   像这种时候,队上肯定有很多人从大路上山了,季奶奶没有要跟那些人抢的意思,领着两个孩子走了一条不怎么有人走的小路。   “下雨过后山上就会长很多蘑菇,有些有毒,是不能吃的,毒性厉害的吃一点就会死人呢!没毒的蘑菇也不少,等下我教你分辨几种,下次你就可以自己上山摘了。这东西不管是清炒还是煮汤都好吃,吃不完还能晒干留着以后吃,能保存很久都不会坏……”她一边拿着棍子敲打着前方路上的草丛,惊走蛇虫之类的东西,一边对姜成磊念叨道。   知道姜家小子跟自家小儿子留下的两个孩子一样命苦,她就总想着多帮一点,之前的教做饭和帮忙开地是一方面,现在的教认蘑菇也是一样。   像她这样经过很多事儿的老一辈人,太知道什么叫技多不压身了,尤其是认蘑菇这种基础实用技能,对姜成磊这种独自生活、没有家底的小孩来说格外重要。   退一万步说,平时多攒点干蘑菇,到时候就算真的没粮吃了,还能靠干蘑菇多撑几顿不是?   姜成磊领她的这片好意,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嗯”上几声,态度很是端正。   季曼偷偷觑了他一眼,奶奶的声音在耳边盘旋而过,没能入脑,反而开小差想道:唔,要不问问他,去不去他之前说的那个泉水潭子玩儿? 第20章   对季曼来说, 鹞子山是个陌生的地方。   尽管上次她一路经由小鹞子山进了大鹞子山,但那时她还是混沌状态,清醒以后连自己走过的路都不太记得了, 更遑论鹞子山的情况了。   季奶奶他们平时倒是经常到小鹞子山采野菜、打猪草、摘蘑菇或捡柴, 但无论是季奶奶、季明伟还是已逝的季明忠夫妻俩,都不会缺心眼到带她这样一个小傻子一起进山干活。   故而,季曼此时看向周围的眼神是陌生而新奇的。   原来,小鹞子山长这样啊, 她像个土包子一样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是想道。   林子里长着不知名的乔木和数量不少的松树,植被茂密, 地上除了几条明显是被人踩出来的小路以外,便是郁郁葱葱的野草野花和一些矮小的灌木,说不上多好看,但整体看起来特别有生机,也别有一番野趣。   刚下过雨的地面很湿润,有些腐烂的落叶和掉落的松针都吸满了水, 有些地方一脚踩下去便“噗”地一声, 软绵绵水汪汪的, 怪好玩的。   季奶奶还在给姜成磊“上课”, 季曼便已经自己在一边玩上了, 一脚一个小水坑, 玩的不亦乐乎。   等季奶奶看过去的时候,有落叶覆盖的地面上已经被踩出了好几个坑。   “曼曼,不要踩水玩,鞋湿了会生病哦!”她眉头微皱,语气温和地指责道。   季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千层底鞋, 乖乖应道:“哦,那曼曼不踩了。”   不能踩水玩了,她便屁颠屁颠地跑去摘花了。   此时正值夏天,山上的野花正是开得最热烈的时候,离他们不远处,便有好几丛野蔷薇,粉白和玫红的花瓣间杂,开得热闹极了。   季曼便是被它们吸引了过去。   野蔷薇单单折下一枝来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折下好几枝放到一起也不对味,季曼细细端详了一会,扭头问季奶奶:“奶奶,我们能把花花挖回去养么?”   它还是整丛整丛的好看,带着一股野蛮生长、肆意开花的野劲儿。   季奶奶笑着摇摇头:“这可不行。”   季曼不愿意就此放弃,走到奶奶边上搂着她的腿撒娇道:“就挖一丛好不好?就一丛,种在院子里,就天天都有漂亮花花看了。”   季奶奶坚决摇头拒绝:“不能养花哦,这是资本主义作风,会被举报的。”   虽然她老人家不太明白为什么养花就是资本主义了,但是队上开过会,让院子里有花的人家都把花给拔了,她当然不能“顶风作案”。   季曼也不太懂,但听她这么一说,隐隐感觉到资本主义作风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只得遗憾地选择放弃,不舍地回头看了那丛开得最热烈的野蔷薇一眼:“那好吧……”   “曼曼乖,花花漂亮我们可以下次再来看,或者折几支带回家偷偷玩一下也可以。”季奶奶心疼地摸摸小孙女的脑袋,提议道。   失落了一小会之后,季曼便满血复活了,摆摆手活力十足地回道:“没事,看看就好了,不种也没关系。奶奶,磊子哥,我们继续去找蘑菇和野菜吧!”   季奶奶没好气地刮刮她的小鼻梁:“你都不认真听我说,认都不认识,还找什么蘑菇野菜?你看磊子多听话多聪明,我说什么他都认真听着,一下就学会了,再看看你,就知道踩水摘花!”   虽然嘴上说着指责的话,老太太的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明显不是真的在骂。   季曼笑嘻嘻地拉着她的大手往前走,嘴上应道:“那我现在就向磊子哥好好学习呗!”   说完还冲姜成磊挤眉弄眼地笑笑。   姜成磊面无表情,心里却盘算着:要不,在自家到小鹞子山的那条路上撒点野蔷薇的种子,装作是野生的?野生的花总跟资本主义作风没什么关系了吧!而且也不是种在院子里,应该可以?   光看表面,可看不出他心里还在琢磨这些。   见他不说话也不笑,季曼还以为他是在记刚才奶奶说的那些有关蘑菇野菜的东西呢,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专心地跟着奶奶后头当个采蘑菇的小姑娘。   下雨过后的小鹞子山,菌类确实不少,细细一闻,就能闻见清新的空气中传来一丝丝新鲜菌菇的香味。   虽然年纪大了,季奶奶的眼睛仍旧利得很,找起蘑菇来快得很,比季曼和姜成磊这两个半吊子加起来还有得剩。   她都找到三丛平菇一处牛肝菌了,俩孩子还没开张呢!   季曼双唇微嘟,郁卒地说道:“我和磊子哥都好倒霉呀!一个蘑菇也没看见。”   话音未落,姜成磊便紧走几步扒拉开遮蔽物,采到了两三个黄丝菌。   季曼:“……好吧,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倒霉了。”   她哀怨的小眼神飘向突然有收获的姜成磊,水汪汪的杏眼像是在说:说好的一起倒霉一起菜,你却偷偷成了才!   姜成磊被看得脊背一僵,索性将还没来得及放进背篓里的黄丝菌一股脑塞进了季曼背上的小背篓里,然后朝她摊了摊手,示意自己没有了。   季曼被他这波操作弄得有点不好意思,羞赧地嘟囔道:“我就是说自己倒霉而已,又不是馋你的蘑菇!”   姜成磊有点茫然:都给她蘑菇了,她怎么还不高兴?   “给你。”他顿了顿,补充道。   季曼是个厚脸皮的小姑娘,不好意思了一小会,便自我调整了过来,笑嘻嘻地应道:“那就谢谢磊子哥啦!”   见她笑了,他松了一口气:“我找到的,都给你。”   反正他也不爱吃蘑菇,不如送给她让她开心一下。   季奶奶拍拍他的脑袋,笑道:“你捡到的自己留着,不用给曼曼,我这有呢!”   她带他来是想让他多存点吃食,哪还能拿他一个小孩子的东西?   他轻轻摇头,倔强道:“我可以抓肉吃,不爱吃草。”   他以前原本就没吃过蘑菇这种东西,母狼不让他随便乱吃东西,尤其是这种很有可能有毒的东西。   从地里长出来的就是草,他不爱吃草,所以也不爱吃蘑菇,没毛病。   季奶奶好笑地点点他的额头:“中午我做给你吃,你吃完再说你喜不喜欢吃也不迟。”   不用想都知道,他以前要么没吃过,要么是生吃的,能爱吃才怪!等他吃过了蘑菇做的菜,说不定就真香了。   季曼也像模像样地劝他:“我可以自己找,自己努力的成功才好吃呀!你多找点自己留着吃吧,奶奶说好吃,那就肯定好吃的。”   她也不太记得蘑菇好不好吃了,但是她相信奶奶,也相信奶奶的手艺。   姜成磊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埋头找蘑菇和季奶奶说过的那几种野菜。   季曼还以为他是被说服了,笑眯眯地拽着他往前面走:“我们走快一点呀!不能走在奶奶身边,她眼睛太尖了,把蘑菇全都采走了,我们啥也捞不着。我们走远一点,走在她前面,肯定就能找得到很多很多蘑菇了。”   他任由她拉着走,两人不一会儿就将季奶奶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木耳!”她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大树根处高兴地喊道。   她终于找到能吃的菌类了!虽然木耳不是蘑菇,但都是差不多的东西,也没差啦!   季奶奶被她的叫声吸引过来,紧走几步跟上以后,含笑看着那挤在有些腐烂的树根处满满当当的黑木耳,夸道:“看来你刚刚还是有认真听我说的话了嘛!这么多木耳,回去晒干以后咱们家又多了一个菜。”   话音未落,季奶奶便先蹲下身来手脚麻利地采摘了,这处的木耳确实长得好,又多又肉质肥厚,让人一见便心中生喜。   闻言,季曼却是忍不住有点心虚:她刚才压根没怎么听奶奶说了什么,之所以认出了木耳,也是因为脑子里那时灵时不灵、断断续续的记忆,而不是刚才认真听课了。   不过,心虚归心虚,该争的她还是没忘记争:“奶奶,木耳是曼曼发现的,你都给摘完啦!”   季奶奶一愣,忍不住逗她:“谁叫你腿短手脚慢呢?山上的东西可不讲究什么谁先看到的,都是谁先抢到了才算呢!”   季曼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但她的小脑袋瓜略微转了转,原本还气鼓鼓的腮帮子便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般,飞快地瘪了下去:“算了,曼曼的就是奶奶的,奶奶的也是曼曼的,就让你摘吧!谁叫曼曼最大方呢!”   季奶奶被她这副自卖自夸的样子给逗得哈哈大笑,一直冷面的姜成磊脸上也忍不住染上了几分笑意。   季曼被笑话了也不恼,皱了皱小鼻子,轻哼道:“有什么好笑的!曼曼本来就最大方,从来不跟你们计较,你们不知道而已。”   也许是老天爷都在赞扬曼曼的“大方”,接下来她又接二连三地发现了好几处不同菌子的踪迹,小背篓都被装得满满的了。   姜成磊的收获不算少,但也称不上满载而归,于是,在回程下山的路上,他招呼都没打一声,便失踪了一小会。   季奶奶和季曼发现他不见了的时候,还以为他是找菌子的时候不小心走远了,两人连声高呼无果之后,顿时焦急万分。   祖孙俩心里同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该不会是趁机偷偷溜走、回大鹞子山了吧?   心里有了不好猜想的两人面面相觑。   季奶奶抱起小孙女就准备往四周扩大搜索圈,想着要是再过一会还没看见姜成磊的话,就立马下山找于大成。   就在这时,姜成磊拎着一只肥嘟嘟的灰兔子,从灌木丛中钻出来了。 第21章   最终这只肥兔子被季奶奶一分为二, 一半风干成腊味,剩下一半简单炒了一下,加上一些野菜、蘑菇和土豆, 混合成一锅乱炖, 盛出一碗在四下无人时偷偷送到了于家,剩下的则被他们几个在姜家破旧的厨房里分食了。   季奶奶原本是不想占姜成磊一个小孩子的便宜的,谁肚子里都缺油水,谁家也都不容易, 他一个小孩子独自过活,那就是不容易中的不容易,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 哪能这点事儿都不懂?   别看他好像没去多久就捉回来一只兔子,搞得好像打猎很简单一样,实际上,像她这种在山脚下住了一辈子的人当然知道,经年的老猎手都有空手而归的经历,更何况是他一个八岁的孩子。   人家孩子好不容易打了一只野兔, 下一顿还不知道在哪呢, 她就领着家里的俩孙子孙女给人家一顿霍霍了, 那叫什么话!   但姜成磊倔起来就没别人什么事儿了。   季奶奶帮着把兔肉做好了, 就拉着季曼说要走, 结果他端着刚盛出锅、还冒着热气的兔肉乱炖拦在她们前面, 冷着脸说要是她们不一起吃,那他就把这盆菜给倒了。   眼看着这败家孩子还真要倒,季奶奶只得忙不迭叫停妥协,苦笑着答应了在姜家吃饭。   姜成磊见她终于应下了,脸上的冷硬稍淡, 露出了一个几不可见的笑来:“把明伟哥也叫来。”   答应都答应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是占人家的便宜,季奶奶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应了。   只不过,她回家叫季明伟的时候,也没忘记从家里的粮食袋里拿上四人份的口粮和一些多余的粮食。   白吃了人家的肉,总不能连主食都让人家包了吧?姜家有多少粮食,她这个负责教姜成磊做饭的“师傅”再清楚不过了,索性多拿了一点粮食出来,除了他们四个这餐的伙食以外,也喂喂姜家那瘪瘪的粮食袋。   季家平时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鸡蛋和偶尔的腊肉了,现在终于能放开来吃上一顿肉,无论是季明伟还是季曼,都吃得一脸满足,嘴巴上满是油光。   季奶奶见了忍不住心头一酸:明忠和素云没了以后,受苦的还是两个孩子啊!   姜成磊也是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兔子肉,以前在山上的时候都是生吃,下山了以后于大成看着不准他上山,没有上山自然就没有肉吃,这还是他下山以后头一回吃上大肉呢!   吃完这香喷喷的一顿过后,姜成磊对上山打猎这件事更热衷了。   以前他自己在山上过活的时候,习性是更偏向于动物的,饿了就去打猎,吃完了宁愿睡觉或者玩也不愿意多弄些食物回来,但现在尝到了甜头以后,刚吃完这顿他就开始惦记着下顿了,跃跃欲试地琢磨着下午再上趟鹞子山,再弄几只野兔子回来。   唔,或许野鸡也不错?他面无表情地想道。   不过,季奶奶走前的一番话打破了他对下午的美好幻想:“你年纪小,干不了什么农活,但队上也不会看着你一个人没粮食吃饿死,你大成叔说,以后让我领着你去队上的养猪场上工。今天下午我们俩就过去,你休息一会,等到了上工时间我就来叫你。”   姜成磊有点失望,但还是像没事人一样应了,至少光看他的表情是绝对看不出他心里还有异议的。   起码季奶奶是没看出来。   等离开姜家以后,季曼才仰头问道:“奶奶你要去养猪场啦?”   一想到那肥嘟嘟的猪仔,她就有点想吸溜口水。   那是臭烘烘的猪仔么?不是,那是油汪汪的行走的猪肉啊!   季奶奶摸摸她的小脑袋,含笑提醒道:“收收你这小馋样儿,我是去养猪的,不是去割猪肉的。”   她被奶奶这直白的话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小脸羞红,撒娇道:“奶奶!”   干嘛说得那么直白!她不要面子的嘛!   季明伟假意帮腔道:“奶奶怎么能这么说曼曼呢?曼曼也没说你是去割猪肉的啊,就是差点流口水了而已,就是估计脑子里都已经想好猪肉要怎么吃了而已。”   季曼原以为哥哥是真的要帮自己说话,没想到又是一个只知道打趣她的,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道:“奶奶和哥哥都欺负我!你们都好坏!曼曼不理你们了!”   说完就气哼哼地一溜烟跑了。   身后,季奶奶和季明伟相互对视一眼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听见身后毫不客气的笑声以后,季曼脊背一僵,两只小短腿来回倒腾得更快了。   -   在养猪场上工的日子比之前下地的时候轻松多了,工分虽说比下地低了一点,但是,养猪胜在轻松自由,打猪草的时候还能顺带采采野菜摘摘蘑菇,平时还能带着季曼一起上工。不像之前下地的时候,季曼只能可怜巴巴地蹲在树荫底下,太阳大天气热的时候小脸红通通的,看着怪可怜的。   季奶奶虽然也想多挣工分,让两个孩子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但是,家里能干活的就只有她和季明伟两个人,要是她们俩都在地里忙活,家里的活儿还得抽空来干,明伟是个孝顺孩子,哪怕累得吐舌头了都会一直帮忙干活,恨不得把所有活儿都揽到自己身上。   长此以往,明伟不得累坏身体才怪呢!   季奶奶不是那种死倔不知道取舍的人,仔细想了一下,便愉快地接下了队长递来的橄榄枝。   是的,要是于大成有心照顾,这个大肥差才落不到她头上呢!   别看挣的工分不比下地,但这种轻省的活儿在大队向来是十分抢手的,要不是上一个干这活的人上山打猪草的时候从山上摔下来了,家里不放心,这个活儿才不会被空出来呢!   就算空出来了,也有大把的人抢着要这个岗位,尤其是秋收在即,在秋收的辛苦面前,这份工作简直是专门用来享福的。   早先还允许私人养猪的时候,季奶奶也是养过猪的,该知道的都知道,干起这活儿来没什么不顺手的。   平时领着姜成磊一起上山打猪草,打完猪草就回养猪场煮猪食、打扫猪圈,秋收最忙的时候再去地里帮忙,相较于以前的秋收,季奶奶只觉现在轻松了百倍。   季明伟也松快了不少。   家里的活儿不用他干,地里的活儿有时候奶奶还能帮着点,整场秋收下来,他虽说还是黑了瘦了,但整个人还算精神,看起来是个黑瘦有干劲的小伙子,一点都不显狼狈。   秋收过后,冬天来临之前,他以前的一个同学就给他带来了国家要征兵的消息。   之前季曼说今年会征兵,他便拜托了家在公社、消息比较灵通的同学帮忙留意着,现在果真来了消息,那岂不是证明曼曼的话全是真的?   爸妈真的给她托梦了?他真的会被选上当兵?还会……娶一个知青媳妇?   且不管那些话是真是假,起码现在,他是真的很想去试一试的。   “你说啥?”季奶奶被孙子拉回房间的时候,压根没想到他这是要放大招了,骤然听见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整个人都懵了,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你要去当兵?”   当兵对农村人来说确实是一条好出路,但是,当兵就意味着很有可能去战场,去战场就意味着……有可能丢命。   就算不去战场,流血牺牲也是免不了的,季奶奶不知道什么大是大非国家大义,一想到孙子有可能出事,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行。那么危险的事,你不能去!但凡你出点什么事,我这把老骨头以后下去了可怎么见你爹妈?”她语气坚决,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季明伟小声嘀咕道:“我就是想去试试,就算想去,还不一定能选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求收藏~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呀~   《我靠眼泪氪金养崽》   1.   避世隐居的鲛人可泣泪成珠,昭昭是鲛人族里最能哭的崽,随时随地可以掉落满地鲛珠。   最近,昭昭抱着族人偷渡回来的手机,沉迷上了一款养崽游戏。   崽崽饿肚子没饭吃?买!   崽崽衣服破旧被人嘲笑?买!   崽崽流落街头无家可归?买!   崽崽创业初期资金不足?买……不是,给钱!   不就是氪金嘛!昭昭表示,她还有五个房间的鲛珠可以用来氪,崽崽想要啥她就能买啥!   实在不行,她还能现哭现氪。   2.   秦屿一生不信所谓神明命运。   他只相信他自己。   他能白手起家创造独属于他的商业帝国,能让仇人生不如死,也能……把他的小仙女永远留在身边。 第22章   事实证明, 长辈永远是犟不过晚辈的。   尤其是,当一个长辈对上一二三四个晚辈、那三四还是死人的时候。   在季奶奶的坚决拒绝之下,季明伟只得祭出了自己的“终极杀器”——季明忠夫妻俩给妹妹季曼的托梦。   刚听到这种匪夷所思的话时, 季奶奶的第一反应是:他该不会是为了得到自己的同意, 开始瞎编了吧?   但她转念一想,孙子也不是那种利用过世父母的人,难不成,明忠和素云是真的托梦来让明伟去当兵?   小儿子和小儿媳对唯一的亲儿子这么狠的?!   她看向季明伟的眼神不禁带上了几分同情:“你爹妈对你也太无情了些。”   好不容易托梦回来, 女儿就是帮着治好了傻病,轮到儿子头上,就变成了让儿子跑去战场溜达溜达, 这不是偏心是啥?   陷入这种奇怪逻辑泥潭中的季奶奶越想越觉得孙子可怜:“你爹妈不疼你,我这个当奶的疼你,那种危险的事儿咱们不做。”   季明伟:“……”   “爸妈肯定是为我好才让我去的……”他对自家奶奶的脑回路有点理解无能,弱弱地替已逝的父母辩解道。   “我就拿了个初中毕业证,就算有厂子招工,也轮不到我头上, 如果不想一辈子在土里刨食, 当兵就是唯一的出路了。在家干活挣工分, 一年到头干下来, 说不准连温饱都没法保证, 更别说送曼曼去上学了。爸妈估计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才托梦给曼曼,给我指了条明路。”   “男子汉都有个当兵的梦,要是不知道这个征兵的消息,或者我的条件不符合征兵要求,那也就算了, 总得去试试看,才能死心吧!”   见他说起当兵进部队,眼神都亮了好几个度,季奶奶原先很是强硬的态度顿时一软,犹豫着开口道:“……那要不,你先去试试,选不上那就老实在家待着,要是选得上……那到时候再说。”   小儿子夫妻俩托梦都要让明伟去当兵,说不定他进部队了不会上战场呢?   听说部队里还有专门烧火做饭的兵呢!   到时候既能吃好喝好,又不会上战场流血丢命,退出来了也照样享受退役福利,不也挺好的嘛!   季明伟当然不知道奶奶在心里暗搓搓期盼着他被分去炊事班当伙头兵,还在那为她的松口而欣喜不已:“好,我同学说了,过几天部队的人应该就来了,到时候他再给我递消息。”   于是,季曼便发现,最近几天,奶奶总是对哥哥分外好。   也不是说奶奶以前对哥哥不好,只不过,那种好跟现在这种好不是一码事。   以前的好,那是奶奶对孙子的正常好法,现在的好,则是阴一阵阳一阵的,时而是正常的好,时而又变成了补偿性的好,像是他马上就要英勇就义了所以要在他临死之前对他好一点一样。   等季明伟的体检结果下来、一系列手续都已经通过办好,马上就要跟着部队的人一起出发的时候,季曼才知道哥哥进部队的事情已经办妥了,这才明白奶奶之前的情绪为什么那么反常。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都不告诉曼曼!你们压根就不把曼曼当自己人!”季曼气呼呼地指责他们俩。   季明伟有点心虚。   他还真不是故意瞒着妹妹的。   今年会征兵、他符合征兵要求的事情还是她对他说的,他咋会故意瞒着她呢?   这不是以为奶奶会对她说嘛!   谁知道,奶奶也是这样想的呢?   两个人都以为对方会对季曼说,于是两人谁都没有说,才有了现在这尴尬的场景。   “我一时忘了……没事,现在你不是知道了嘛!”季明伟难得露出了一副憨厚的样子来,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以后我就要像爸妈跟你说的那样,进部队当兵去了,你在家可得乖乖听奶奶的话,好好吃饭长大个儿。”   季曼:……你才长大个儿呢!别以为她不知道,他说的长大个儿是说隔壁大队王春花那样的,胳膊有其他女孩大腿那么粗!一身腱子肉!   这种清奇的审美,恕她季曼曼无法苟同!   人家王春花就算一身腱子肉,力气也就比普通女孩大了点,跟一般男人差不多,勉强也还说得过去,可要是她有了同款身材,再搭上那一身神力……没眼看。   季明伟不知道妹妹在偷偷吐槽自己的审美,还在那自顾自地念叨个不停:“大伯娘他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千万别又被他们糊弄了,不能跟他们走,也不能吃他们的东西,不然要是再出事了,这次哥不在杨树大队了,可来不及救你……”   季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又不傻!”   季明伟心道:这可说不好!万一傻病又犯了呢?   但即便他再直肠子也知道这话要是说出来了会被打,只得憨笑道:“呵呵,以防万一,以防万一,我就这么一说。”   “你放心去便是,家里用不着你操心,我和奶奶会互相照顾的,你自己在部队好好干。”早点出人头地然后把嫂子娶回来。   她还等着逗嫂子生的龙凤胎侄子侄女呢!   后半截话没说出口,但她那挤眉弄眼的小表情就已经暴露了她心里的念头。   季明伟是没读心术的本事,不知道她此时到底在想些什么,但猜也能猜出个大概来,耳根微红地嘴硬斥道:“你少在那想些有的没的!”   季曼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瞅他:“你不想怎么知道我想了?我可什么都没说。”   搁这装什么清白无辜大闺……不是,大男子汉呢!好歹是一母同胞,谁都还不知道谁啊!但凡他自个儿没有想到知青嫂嫂,也不至于从她的一个表情上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啊!   可拉倒吧!   季明伟自然是说不过她的,原先还只是耳根微红,现在连整张脸都红了,秋收时晒黑还没白回来的脸黑里透红,瞧着怪让人可乐的。   起码刚进屋的季奶奶是被他这副样子给逗笑了:“哟!我大孙子脸咋红成这样了?黑里俏啊!”   “奶!”季明伟好悬没被她这话给噎死,没好气地喊道。   季奶奶丝毫不慌:“叫我干啥?我又没说错,不信你问你妹,是不是还怪俏的?”   季曼笑眯眯:“是!”   声音清脆又响亮。   季明伟:……   他还是不是她们的好孙子/哥哥了!   他不要面子的嘛!   -   季明伟跟着部队的人离开曲清县之前,杨树大队刚分完这一年的粮食。   或许族老和队长的威慑力还在,又或许是季明伟要当兵了、季明忠一家不想贸然得罪他,分粮的时候,大房一家显得格外大方。   王淑珍非但没有因为分灶以后的工分粮食另算的事情大闹一场,反而还提出要把工分分开算之前的粮食也补给二房。   尽管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话时,脸上的心疼藏都藏不住,但好歹这话她还是说出口了。   季奶奶和季曼兄妹心里的惊讶自是不用多说,听到这话的旁人也是暗地里啧啧称奇。   这种大气话,谁说都不稀奇,可她王淑珍能说出这种像样不小气的话,还真挺稀奇的。   整个杨树大队,谁不知道季家老大媳妇是个顶顶抠门不讲理的老娘们?   季明伟原先就看不惯他这个大伯娘,早先还没个出路的时候他都能咬牙带妹妹和奶奶分出来单过,不占大房一丝一毫的便宜,没道理现在有了出路、眼看着熬上几年就能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反倒软了骨头,当场就拒绝了。   季明伟都放话拒绝了,季奶奶也只好附和。   见自家粮食不用分出去了,王淑珍心里暗喜不已:还好这个老货和季明伟这个丧门星识相,没有浪费了她的粮食!   特意让王淑珍送粮食给二房的季明忠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了,但阴沉的脸色不过瞬息功夫就被敛起,随即神色便恢复了正常。   季曼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逝的阴沉,微微嘟嘴郁卒地想道:大伯果然坏!拿大伯娘当枪使也就算了,还一门心思想攀扯他们家!   可惜季明忠平时太会对外经营自己的形象了。   在旁人眼中,季家老头子偏心,一心向着大房,甚至任由大儿媳妇往自己老伴儿头上爬;大儿媳妇抠门小气心还坏,在外尖酸刻薄、与人为恶,在家对婆婆不好,对二房的侄子侄女也苛待,溺爱小小年纪就坏了心肠的小儿子……季家大房的坏处多得数都数不清,但这些坏处里,没一条是牵扯到季明忠和季建国父子俩的。   明明是得了最多好处的季家长子长孙,在外却没有传出任何不好的话来,你说好笑不好笑?   无论是那些跟王淑珍不对付的婶娘嫂子,还是那些看不惯季老根和季家大房作风的人,大多都只会说王淑珍和季老根的不是,提到季明忠和季建国时,最多只会说一句他们遇上这样的媳妇/妈也是够倒霉的,或者说他们管不住家里的人,仅此而已。   一想到大家对大伯和大堂哥的评价,季曼就气不打一处来。   真要说倒霉,也该是大伯娘摊上这么一对会算计的父子倒霉才对!   把自己媳妇/亲娘当炮仗使,点完炮仗往外一扔,还要假装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他们父子俩还真把自己当白莲花了?   也就大伯娘那种蠢货,傻乎乎的啥都不怀疑了。   季曼小脸微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嫂嫂要什么时候才能来呢?曼曼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嫂嫂在线撕白莲了呢! 第23章   季明伟走后的日子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除了最开始一段时间季奶奶、季曼和几家跟季家二房走得近的人家都有些不习惯以外, 杨树大队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宁静,这场因为队上有人被国家选上的热潮还未兴起,便在猫冬面前败退了。   大家都忙着给秋收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同时为猫冬做准备。   猫冬听起来就好像就是在家猫着过完一整个冬天一样, 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对老农民来说,一年四季就没有真正闲暇的时候,只不过,相比于春夏秋三季的忙碌来说, 天寒地冻的冬天相对来说会比较清闲一点。   但也只是相对来说而已。   且不说真正大雪封山以后女人纳鞋底缝衣服、男人修整农具、半夜还得起来清扫屋顶积雪以防房子被压塌的一连串活儿,单单是猫冬前的准备工作,就能让大家忙得昏天黑地了。   队上的地里的活儿得干, 冬小麦的保暖工作得做好,自留地里也要种上一些耐寒能过冬的蔬菜,家里的旧房子也要趁现在还算得空、干活也还算便利的时候赶紧修修补补,省得到时候大雪落下来了才发现房子这有问题那也有问题……只恨时间不够用,哪还有闲的功夫?   就算是猫冬,也得吃得喝得住得用吧!这会儿不提前把那些都准备好, 到时候缺了这少了那的, 才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寒冬腊月的, 地都冻硬了, 可没处去倒腾那些有的没的。   因此, 季明伟进部队当兵了这种大事, 杨树大队各个生产小队的人们也就聚在一起兴奋地念叨了几天,便各自散去忙自己的了。   等真正开始猫冬的时候,这事肯定还会被翻出来当话题,但现在大家是没空闲唠嗑了。   至于季奶奶和季曼这两个最关心季明伟境况的人,在最初几天的日夜担忧之后, 便也和大家一样,投入到了猫冬生活的准备工作当中。   季明伟走之前,特意约了于大成、季有贵等人一起帮着把季家二房破旧的老屋给全方位修缮了一遍,该补的补,该换的换,力图让奶奶和妹妹过上一个安稳无虞的冬天。   至于冬天的扫雪问题,隔壁蔡婆子也提前打了招呼,说自家儿子孙子扫雪的时候会帮着他们扫一下,也用不着季奶奶和季曼操心。   她们需要操心的唯二两件事,便是她们俩自己的吃喝和穿的问题。   曲清县的冬天虽没有东北那旮旯冷,但真到了最冷的时候,大雪漫天,池塘里的冰都厚的能同时走几十个壮汉,像她们这样老的老小的小的情况,冒着大雪出去收拾自留地、砍菜磨粮,总归是不太安全的。   故而,她们得在下大雪之前,先把家里的米面都给磨出来,该收的菜也得从地里收回来,已经晒干的菜干翻出来通通风,没晒的菜洗干净切碎晒成菜干,要腌的菜和鸡蛋鸭蛋都给腌好……水方面倒不用太担心,季家之前就打了一口井,村里的小河离季家也不算远,无论是吃水还是用水,都方便得很。   衣服和被褥的问题也不大。   季奶奶从正屋搬出来的时候,没忘记带上自己的一床褥子,再加上季明忠夫妻俩以前用的被褥,肯定是够她们祖孙俩用了。   柴火方面季明伟也事先做好了准备,在秋收快结束的时候就开始天天往山上跑,今儿拖一捆柴回来,明儿背两根烂木头回来,走之前把家里的柴房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劈好的柴,用的时候只需要直接搬就好了。   话虽如此,在有时间有精力的情况下,季奶奶还是想尽可能地多往家里扒拉一点东西的。   即便该干的都干得差不多了,她也一直没闲着,得空就往外头跑,回来的时候要么带着一簸箕用来引火用的松针茅草,要么拿着一小捆枯树枝子,总之就没空过手。   季曼要么跟着奶奶后头忙前忙后,帮着拔菜洗菜、捡柴晾柴,干得热火朝天,全然看不出之前还是个啥都没干过的娇气小姑娘。   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般。   她手上力气原本就大,干起这些原本就还算轻巧的活儿来半点没有一般小孩子的艰难相儿,反而像模像样的,是真的有帮到季奶奶的忙。   季奶奶一开始虽然舍不得小孙女辛苦,但见她坚持,干得也还不错,便索性随她去了,只不过在去地里翻地安顿冬菜的时候还是不乐意带她,一来是怕她不小心磕到锄头上,二来也是不想她那么辛苦。   她却没有如奶奶的意、在家老实歇着,而是偷偷和姜成磊一起上山去摘柿子去了。   山上的野柿子熟得晚,但即便再晚,这时也大多已经被队上的人摘光了——没熟摘回家放放还能吃,可要是被别人摘走了,那可就连柿子皮都没得吃了。   姜成磊发现的这颗野柿子树位置比较偏僻,这才幸免于难。   位置是偏远了一点,好在挂果并不算少,除了那些明显被过往的鸟啄食得稀巴烂的果实以外,枝头上挂着的尚算完整的柿子约莫有二十来个。   季曼一见便高兴上了,拽着姜成磊嗷嗷叫道:“好多呀!磊子哥我们可以把它们摘下来做柿子饼吃了!”   在山上找吃的,姜成磊还在行,可要说怎么吃,这可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好,我去摘,你在树下接着。”他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语气四平八稳,说出的话却隐隐带着一种“都听你的”的顺从之意。   不像前阵子摘柿子还能直接爬上树摘了往下扔,这时的柿子已经渐渐有点软了,要是直接从树上往下扔的话,恐怕至少会摔坏一半。   姜成磊发现这棵柿子的时候已经爬上树试过了,此时自然是有备而来。   他背上背着背篓,双手飞快地往上一抓,双脚用力,几下就爬上了柿子树。   他的脚稳稳地踩在一根较为粗壮的分树枝上,两手迅速地将能摘到的完好柿子都装进背篓里,不一会儿,背篓就满得差不多了。   他小心地护着背上的篓子,顺着树干的方向溜下树,放下满着的篓子,换上空背篓又一呲溜爬上了树,直到所有看起来完好的柿子都被他放到背篓里为止。   望着两篓黄澄澄的柿子,季曼笑得眉眼弯弯,一边拉着他往山下的方向走,一边碎碎念:“我们可以一个人吃两个柿子,然后剩下的都用来做柿饼,柿饼可好吃了,甜滋滋软糯糯的……唔,不过,柿饼怎么做来着?不知道奶奶会不会做,奶奶应该会的吧?听说还蛮简单的,虽然我不会……”   她像是只需要碎碎念释放情绪一样,而姜成磊则像是只会倾听不会质疑的机器,没有追问她不知道怎么做怎么会想到做柿饼,也没有问“听说”是听谁说,只是沉默着倾听着。   分明是一前一后背着两筐柿子的有些狼狈的样子,单看他那淡然的气质和挺直的腰背,竟像是初展风采的雏鹰,令人一看便觉:此子绝非池中物。   当然了,池不池中物都是以后的事儿,于现在无关。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俩在山脚下被人拦住了。   一群半大小孩被家长赶去山上捡柴,一个个平时都不爱干活,但这种时候家长压根不会管他们爱干不爱干,直接责令没捡够多少柴就不准回家吃饭,所以,他们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抑制在山上撒欢的心,老老实实地捡柴。   刚从山上下来,他们便遇到了从另一条路下山的背着两篓柿子的姜成磊和季曼。   有几个平时就蔫坏的男孩相互对视一眼,便熟练地打起了坏主意,放下背上的柴火,拦在他们面前:“谁让你们偷摘我们看好的柿子了?赶紧给我还回来,我们还能好心放你们一马。”   抢其他孩子的“战利品”这事他们平时就没少干,连正经理由都懒得想,耍无赖泼脏水这套玩得贼溜。   他们几个臭味相投,家离得也不远,平时大多同进同出,抢人东西时也不例外。   胆小怕事的孩子见他们人多态度凶,立马就会把他们看中的东西悉数交出;性子倔不想交的,他们人多势众,按着打一顿也能把东西抢来。   只要他们出手,说是无往而无不利也不为过。   服的就直接抢,不服的就打了再抢……至于被抢的孩子回家告状什么的,他们也是不怕的。   能养出这样的孩子,还能指望家里是什么和气讲道理的人家不成?   他们几家的家长,一个比一个滚刀肉,就算有被抢的孩子家长闹到他们家去了,他们也只会撒泼打滚把这事给混过去,嘴里还不住嚷嚷着“就拿了这点东西还好意思上门来闹,小孩子家家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嘛”之类的话,从来不会认识到自家孩子的错误。   那些被抢的孩子只能自认倒霉,家长也只能叮嘱自家孩子以后离他们远一点。   季建强去年开始也跟着这几个“大哥”在混了,此时便混在那一群人当中,站出来给自家“大哥”们声援道:“没错,这柿子是我们明亮哥看中的,你们还不赶紧把柿子还给我们?”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一个傻子丧门星,一个吃枪子的儿子,也好意思抢这么多柿子,也不怕噎死!”   他的生日是在夏收的时候,这时已经满七岁了,七岁的孩子明明还是一脸稚气的时候,他的这张小脸上却爬满了蛮横无理的气息,丑陋至斯,叫人一看就觉生厌。   见又是这个讨厌的堂哥要欺负自己,季曼先是深呼吸了几口气,逼迫自己先把眼神移开——生怕自己被丑到失去吃柿子的食欲! 第24章   姜成磊一听到季建强的话便怒了, 放下背后胸前挂着的两个篓子,撸起袖子怒视着眼前的这群人,明摆着是不惧打架的意思。   季曼却没有给他出手的余地。   小姑娘起先气哼哼地不想看季建强这个丑恶堂哥, 但转念一想:她要是一直这样不看他, 没准他还以为自己是怕了他呢!   心里压根不怵的季曼越想越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了季建强,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捞起姜成磊路上捡的一小棵枯树直接抡了起来,朝对面的一群人无差别攻击了过去。   枯树再小, 那也是一整棵树,再加上她的大力气,明明是就一个短胳膊短腿的五岁小姑娘, 却硬生生给营造出了横扫千军的架势,将对面的一群平均年龄都有□□十来岁的男孩子们扫得横七竖八的。   季建强站在人群最外围,也是最先被树干打到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呢,手臂处的剧痛就已经让他完全懵住了。   他打小就是个受宠的,王淑珍护着他, 自然不会让他挨季大伯他们的打, 在外玩的时候, 有那么一个名声在外的娘, 再加上他本人也是个蛮横的, 也鲜少有被人欺负的时候。   就连上回他差点害了季曼的小命, 回家以后王淑珍也没舍得对他动手,季老根和季大伯倒是险些动了棍子,但也被王淑珍给好说歹说撒泼打滚拦下来了。   从来没经历过什么大痛的人,陡然被砸了这么一下狠的,当下懵了以后, 便尖声嚎了起来。   被他这么一嚎,其他几个被打到了的小男孩也嚎的嚎、撸袖子要上来打架的撸袖子。   季曼丝毫不怵,抡着枯树用树尖尖指着他们奶声奶气地骂道:“抢东西骂人的都是坏蛋,遇到坏蛋就该揍,揍到你们不敢抢不敢骂为止!你们要是还不改,我就还打你们!”   说完她就抡起枯树猛地一挥,在离他们的头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猛地停住,带起一阵劲风:“我手上的棍子可不是开玩笑的。”   季建强他们被吓得不敢嚎了,只有他们的老大于明亮仍旧不服气。   他刚才是站在人群中间的,虽然也被扫得跌倒在地,但他觉得那是因为小弟们没站稳撞了他,跟眼前这凶巴巴的小丫头片子没什么大关系,要不是小弟们嚎得厉害,听着怪吓人的,他也不会生出退意。   但萌生退意归萌生退意,并不代表他就能眼睁睁看着小丫头片子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好你个傻子,还对我的人动起手放起大话来了,也不打听打听我于明亮是什么人!”他学着那些大人放狠话道。   季曼撇撇嘴:“什么人,丑八怪呗!”   瞧那歪瓜裂枣的丑样儿,还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不成?季曼表示,她才不想跟丑八怪多说话呢!万一丑也传染怎么办?   于明亮如今也十多岁了,已经到了知道美丑的年纪,闻言大怒,双脚一蹬就要扑上去打她。   见状,姜成磊闪身挡在季曼前头,一拳直击冲过来的于明亮的脑袋,直接将他打倒在地。   于明亮能当这么多孩子的老大,自然也是能打的,但他的这种能打,在经历过真正生死之战、在山野间浴血长大的姜成磊面前自然是不够看的。   事实上,要不是姜成磊在最后关头收住了力,于明亮估计都能被打出脑震荡来。   即便如此,刚才还很嚣张的于明亮这时也嚣张不起来了。   见他怂了,季曼从姜成磊身后探出头来,冲他们挥舞着小拳头威胁道:“再抢东西,再乱骂人,就揍你们哦!”   说这话时,她着重瞪了于明亮和季建强两人一眼。   把他们都吓住以后,临走之前,她还不忘笑眯眯地踢了踢蹲在地上哭唧唧的季建强:“再让我听见你说那些屁话,我就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还拉着我磊子哥一起打,打到你嘴巴干净为止。”   小小年纪嘴里都是些什么鬼话!   她早就不傻了好嘛!不对,她从来就没傻过!   还丧门星,她看他们这些丑八怪才是丧门星呢!好运气看他们那么丑,都不好意思进他们家门!她可是即将拥有锦鲤嫂嫂的半吊子欧皇!   磊子哥也不是什么吃枪子的儿子,且不说当初的事情原本就不是姜叔错处大,单说这个吃枪子,姜叔又没被判死刑,虽然现在没个消息,但人肯定还好好活着呢!姜叔是好人,磊子哥也是好人!   季曼越想越气,要不是刚才抡着枯树打人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手心,她都想抡起棍子再把季建强揍一顿,什么玩意儿!   下山以后,走在回姜家的路上,她觑了姜成磊一眼,小心翼翼地低声道:“他们都是坏人,你别听坏人瞎说。”   队上说闲话的人不少,对姜成磊百般看不上甚至拘着家里孩子不让跟他玩的也多,季曼平时也会听到一些人们在背后的闲言碎语,气当然是气的,但也没法跟那些人计较。   不过,当面说还是她头一回遇见,说这话骂人的还是她堂哥,她既怕姜成磊心里憋屈难受,又恼季建强小小年纪就不做人。   姜成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要说难过,他还真没有。   从一开始听到别人在背地里这么说他,他心里就没难受过,反正都是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有什么好难过的?   但生气肯定是少不了的。   尤其是季建强当面说出来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愤怒积攒到了顶峰。   要不是季曼先出手误打误撞地消了他心中一部分的怒火,他今天不把那群人全都给打趴下是不会走人的。   可季曼先出手帮着自己出头了。   小姑娘挡在自己前面的身影像是挂着夕阳身上的光辉一样,夺目却不刺眼,还带着一股奇妙又温和的暖意。   这股暖意将他从全身僵冷中解救出来,也阻挡住了正欲奔腾而出的暴虐。   “你都说了他们是坏蛋,坏蛋当然不会说什么好话,我不会当真的。”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两篓柿子背得更稳了一些,手上还不忘拎着方才被季曼“借”去使了一下的小枯树。   与其跟那些又蠢又坏的人计较,不如趁这功夫多干点活多攒点粮食,他可是答应过明伟哥要好好照顾季曼和季奶奶的呢!   季曼都知道护着他了,他可不能输给她了,得多找点吃的才行,不能让她饿肚子。   见他看起来好像真的没有难过的样子,季曼松了一口气,这才兴致勃勃地惦记起了框里的柿子:“回去就让奶奶教我们做柿子饼,柿子饼肯定可好吃了,到时候我们在家烤火的时候一边烤火一边慢慢啃……”   作者有话要说:  磊子:她护着我,所以我要努力   曼曼:实不相瞒,我发飙主要是因为季建强这个丑货骂我傻来着 第25章   今年队上养猪场的猪喂得不错, 没等到进腊月,队上的干部们就迫不及待地把它们拉去了收购站,一共七头猪, 上交了四头任务猪, 队上就只剩下三头了。   杨树大队底下一共三个生产小队,约莫四十来户人家,这年代每家每户人口都多,再加上知青点的知青, 上上下下也得几百号人了。   也就是说,要是按人头分,辛辛苦苦一整年, 轮到每个人头上的肉少得可怜,不算杂七杂八的下水下脚料,能摊到半斤就算是今年的猪喂得够肥了。   不过,不管是分肉还是分粮,当然不可能真的按人头分。   按照队上的惯例,杀了这三头猪以后, 就按照今年刚核算出来的工分给各家定好了各家的肉量, 至于各家自己想要什么肉, 那就是各家自己的事儿了。   左右肉不过那些, 都想要好肉大肥肉肯定不行, 分肉的人心里自有一杆秤:要大肥肉的就给搭点瘦肉和大骨头, 要的肥肉少的就多给点瘦肉补上,下水和下脚料肉也会分给该分的人,一丝一毫都不会有浪费。   季家两房连工分都分开算了,猪肉自然也是分开的。   二房今年的工分不多,能分到的猪肉也就没多少, 但季明伟进部队了,等于是只挣不吃,他和季奶奶两个人挣的工分,供季奶奶和季曼两个人吃,不说能吃多好,过个好年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在季曼的坚持下,季奶奶今年要的大部分是瘦肉和大骨头,肥肉要的很少。   听季奶奶说完自己的要求,负责分肉的李屠户挑了挑眉,一旁负责记账的季三友也抬起了头。   “婶儿,你确定你只要一斤肥肉?”李屠户好心地提醒道,“你之前是养猪的,队长他们交代过,分肉的时候可以尽量先满足你的要求,不用担心要多了好肉大家不同意。”   这年头大家肚子里都没什么油水,相比瘦肉来说,油汪汪的大肥肉可就受欢迎多了,且不说做菜肥肉更受欢迎,单单可以炼油一项,白花花的大肥肉就胜过瘦肉多矣。   虽然也有专门用来炼油的猪板油可分,但油这个东西哪有嫌少的?能多分到一点肥肉,家里炒菜就能少用点油,菜还照样香喷喷。   要不是看在季奶奶带着一个小孙女独自过活不容易,队上都不会对李屠户交代下来说她可以多要一点肥肉。   谁不想多要点肥肉呢?换个人的话,李屠户早就怼回去了,更别说还提醒她可以多要一点肥肉了。   杨树大队还没成立的时候季奶奶就在这过活了,对队上这些门道自然是门儿清,闻言感激地冲李屠户笑笑,道:“感谢队上的照顾,也谢谢你的提醒,但我那小孙女就爱吃瘦肉,她哥又进部队当兵了不在家,我这老婆子没多大本事,给不了她多好的吃食,难得吃一回肉,就满足她的愿望,让她吃个高兴吧!一斤肥肉用来炼油,分板油的时候我家也还能分一点,再混点豆油芝麻油,也能凑活过。”   老太太细声慢语地将理由说了个清楚明白,李屠户点了点头,手上便不耽搁地给她按要求分好了肉。   只要人家确实是想好了,不是说错了或者一时想岔了,他就是一个负责杀猪分肉的,当然管不到人家季家怎么过日子头上去。   有爱吃肥肉的,就有爱吃瘦肉的,季家小丫头喜欢吃瘦肉,季家婶子疼孩子,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能说啥?最多夸一句婶子疼孩子呗!   季家大房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王淑珍还想趁过年把婆婆和小拖油瓶季曼再扒拉回来呢!在她眼里,季奶奶她们现在分的肉,马上就是他们大房的肉了,哪舍得看婆婆这样“瞎胡闹”呢?   “娘,难得分这么一回肉,你还不赶紧要点好肉,要那么多干巴巴的瘦肉干啥?还有这大骨头,上面都没肉了你还要,这不是浪费工分嘛!”王淑珍连队都顾不上排了,冲季奶奶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   要知道,这肉可不是白白分给大家吃的。按工分分量不错,要是想把自家分例内的猪肉全都带回家,还得从家里这一年挣的工分里扣嘞!等于就是用工分买肉了。   季奶奶拎着肉正准备回家,被她这么一拦,没好气地回道:“我们又不在一锅吃饭,就算是浪费,我也没浪费你家粮食、没浪费你家工分,你搁这吼啥?!”   邻居蔡婆子帮腔道:“就是,你婆婆都说了曼曼爱吃瘦肉,怎么就浪费了?淑珍你这可不是当儿媳妇的样儿,谁家儿媳妇这样吼婆婆的?也就是你婆婆好性,换旁人这会儿早就一耳光扇过去了,当自己的家还不够,还想当起婆婆的家了。”   后头几个排队的婆子婶娘眼神也不大对了,七嘴八舌地道:“可不是嘛!老根婶儿就是性子太好了些……”   “要是我儿媳妇是这德性,我立马就哄她回娘家,什么玩意儿!”   “还是我家小美好,我说东她从不说西,哪像这个王淑珍哟!啧啧……”   来排队分肉的大部分都是当家的婆婆们,且不说各自性格和处事风格如何,但凡是当婆婆的,哪有看得惯儿媳妇踩在婆婆头上的?王淑珍在这种场合注定是落不着好的,被大家喷得好悬没气得背过气去。   季奶奶睨了她一眼,没再趁势落井下石,但也没有在众人面前替她说什么好话,只是朝蔡婆子他们笑道:“你们慢慢排,我先回去给曼曼做饭去,她惦记分肉好久了,好不容易分肉了,可得给孩子吃顿好的。”   蔡婆子笑吟吟应道:“那是该给孩子做顿好的,一年到头也就能吃上这么一次杀猪菜呢!”   要是还是以前私人养猪的时候,年底杀猪的话,少不得要做一大桌杀猪菜请亲近的人家来吃上一顿的。   现在猪都变成集体养了,请吃杀猪菜是没可能的事儿了,分了肉以后自己家做上一顿杀猪菜内部热闹热闹还行。   除了那种实在抠门或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人家,刚分肉这天都会做个肉菜解解馋,季奶奶才敢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要是人家都不吃肉,她还说自己要回家做肉给小孙女吃,那不是既讨嫌又招眼嘛!   这天中午,整个杨树大队都飘着一股肉香,能遇见的每个人嘴上都泛着油光。   甭管在家是吃了一碗肉还是吃了一小片肉,反正个个出门的时候都故意没擦嘴巴,任由嘴上的油花泛着光。   一个个大老爷们逢人见面就念叨今儿家里的伙食好肉管饱,夸完自家还不忘夸夸对方家里也挺好,当然了,有些人扭头就忍不住嗤笑出声,就刚那二狗子还好意思说中午吃肉吃到腻歪了,二狗子媳妇那抠门样儿,中午能炒指甲盖那么大的肉就顶天了,还吃到腻呢!追牛也不怕把牛皮给吹破了!   别人家怎么吃季曼不知道,但她们家今儿中午的伙食确实不错。   季奶奶掌了这么多年厨,手艺原本就不错,哪怕是普通的玉米窝头都能做得松软可口,更何况是肉这种原本就好吃的东西?   她是个不怕麻烦的,非但做了红烧肉和土豆炒肉丝,还洗了家里库房里落灰的小磨盘,磨了米粉出来准备做粉蒸肉。   辛辛苦苦忙活了许久,三个硬菜并一盘萝卜一盘青菜才被端上桌,一老两小挥舞着筷子吃得喷香。   是的,姜成磊也被叫过来吃饭了。   他原本是不想来的,平时到季家吃也就吃了,大不了把自己的口粮也给拎过来,就当是麻烦季奶奶帮忙做了,可今天这种明摆着是上门吃好的占便宜的时候,他还真不太好意思上门。   虽然他这段时间也没少吃季家和于家的东西,但他自己经常往鹞子山上去,时不时拎点野鸡野兔回来给季、于两家送去,三家算是正常往来,没有谁占谁大便宜一说。   要是他也去队上分了肉,那大不了把自己分的肉也拎到季家来,就当是跟季家搭伙了,可问题是就他挣的那点工分……光分粮都分不到他一年的口粮,于大成和季奶奶都不让他再去分肉了。   按他们的说法,左右那点工分也只能分到一些人家挑拣剩下的下脚料,还不如省下来留着等分粮呢!   留着工分等分粮这主意倒是不错,不分肉对他这种能从山上弄肉的人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到了季奶奶上门叫吃杀猪菜的时候就尴尬了。   季奶奶可不管这个,家里好不容易做一顿好的,平时自家三口也没少吃姜家小子送来的肉,这回当然得叫上他一起吃才行。   再加上季曼也是个缠人精,祖孙俩一起使力,硬是把不好意思上门占便宜的姜成磊给拽来季家了,压根没给也来叫人的于大成一个眼神。   于大成倒是高兴得很。   姜成磊这种独性子,能跟季家祖孙处得这么好,他这个当队长的只有高兴的份,乐呵呵地折身回家吃肉了。   季家饭桌上,季曼先是狼吞虎咽地猛吃了几口肉,感觉嘴巴里的馋意稍稍解了一些,才有心思细细品味味道,朝季奶奶竖了个大拇指,嘴里还嚼着肉,含糊不清地夸赞道:“奶奶手艺是这个!顶呱呱!”   红烧肉浓香美味,土豆炒肉丝鲜嫩爽口,粉蒸肉更是粉香肉嫩,让人吃得恨不得连舌头都给吞下去。   姜成磊也点头附和道:“好吃。”   季曼冲季奶奶讨好地笑:“奶奶,下次还做粉蒸肉吧,太好吃了!”   季奶奶笑骂道:“还不是你这个挑嘴的不爱吃肥肉?不然的话,粉蒸肉要多放点肥肉才好吃嘞!”   粉蒸肉是纯肉硬菜,又费肉又费细粮,她也有好些年没做过了,这回也是想着孙子进了部队家里往后有了指望,才舍得做了这么一餐给孙女尝尝鲜。   就像她说的,粉蒸肉还是要油水足,用肥肉做香而不腻,瘦肉就差了点味道了。   季曼却不管这个,笑吟吟地撒娇道:“哪有!明明瘦肉才好吃呢!粉蒸瘦肉最好吃了,比红烧肉还好吃,不信你问磊子哥。”   姜成磊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嗯,都好吃。”   季曼气得直瞪他:“是粉蒸瘦肉最好吃!”   姜成磊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哦。”   反正都好吃,何必分什么好吃和最好吃呢?姜成磊无法理解,但既然她非要这么说,那就粉蒸瘦肉最好吃吧。   “……”季曼气得直瞪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得猛地往自己碗里又夹了几筷子菜,就当是自己抢了他的菜吃,勉强泄愤。   季奶奶被两个小孩之间的小“口角”逗得呵呵直笑,还不忘给他们夹菜,让他们多吃点肉。 第26章   正式进入冬天以后, 杨树大队的人便清闲了许多。   大多数时候,大家都不用出去上工忙活了,不下雪的时候还会去自留地里干干活, 下雪以后就不出门了, 外面除了钻出家门玩耍的孩子们仍旧打打闹闹以外,鲜少看见人影。   除了那种没存够柴火的人家以外,大家都不会在雪天出门干活——一是雪天路滑,出门干活不方便;二是天气太冷, 在家还能烤烤火,出门没有保暖的衣物实在扛不住。   乡下人一年到头也分不到几尺布票,曲清县也不怎么适宜棉花的生长, 本地出产的棉花不多,分到老农民头上的棉花就更少了,没布也没棉花,棉衣自然就成了稀罕东西,家境稍微好点的人家还好,家境差的过冬都是把所有单衣往身上套, 甚至还有往衣服里塞稻草或芦花保暖的。   季家倒还好, 在队上原本就属于中等水平的人家, 再加上季明忠不是那种死干活的, 还算会钻营, 人虽死了, 挣的东西都还在,季曼还是有棉衣穿的,就是时间久了棉衣难免会不保暖,也会随着她的长个儿而变得不合身。   季奶奶早早就把孙女以前穿的棉衣给拆洗了一遍,将家里新分到的棉花添了一些进去, 又将胳膊腿短了的地方续了一截,以免到时候孙女的胳膊腿还得露一截在外头。   季明忠和唐素云以前的旧衣被大房拿走了一些,但在季明伟的坚持下,二房也还留下了一部分,季奶奶便是拆的那些旧衣给季曼补的衣服。   反倒是她自己,仍旧穿着以前季明忠孝敬给她的旧棉袄,胳膊肘的地方都破了,露出里面快结成块了的旧棉花。   “奶奶,我有衣服穿,又不怎么出门,你还是给你自己多加一层棉花吧!”季曼嘟着嘴,对自家奶奶这种不顾自己的做法很是不满。   冬天本来就冷,就算穿着加了新棉花的棉衣,也暖和不到哪里去,更何况是这种穿了好几年的旧棉衣?奶奶年纪大了,本来就比小孩子要怕冷得多,还时不时得去自留地干活,偶尔还要去河里洗衣服,不穿厚实一点怎么扛得住?   “唉!你可真不让人省心,这么大人了,咋还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呢?”她小大人一样摇头晃脑地嘟囔道。   季奶奶被她逗笑了,忍俊不禁地道:“那奶奶就指望咱们曼曼照顾了呗!”   季曼摇头晃脑地瞅她:“指望我照顾啥啊,我说了你又不听!我早就说让你给自己做棉袄,你非不听,就欺负我小孩子不会自己做呗!赶明儿我就学着做,看你还怎么不听话。”   被孙女“教训”了这么一通,季奶奶也不恼,而是笑吟吟地回道:“那我就等着你的孝敬了,等你会做了,我就可以休息咯!”   “休息之前,你现在还是得把自己的棉衣给拆了絮上棉花呀!”季曼气呼呼地瞪着季奶奶。   她也是拿奶奶没辙了。   好说歹说季奶奶就是不听话,非要先紧着她的棉袄做,她一个小孩子,棉衣不暖和就躲家里烤火不出门不就得了,先紧着她的干啥?   好在这几天的絮絮叨叨到底还是起了一点作用,见她一副要炸毛了的样子,季奶奶摆摆手,认输道:“这就做,这就做,你就别恼了,小姑娘家家的,恁操心!我还能真冻着自己啊!”   又不是新做一件棉衣,拆换旧棉花而已,快得很,得空了的话,小半天就能倒腾好,她这才不着急的。给孙女补棉衣袖子和裤管比较费时间,她想着先给孙女弄好再说,没成想被念叨了好几天,她的耳朵都快被念叨起茧了。   得了奶奶的准话,季曼这才松了一口气。   要不是自己还不会做针线活,她才不会这样一直念叨呢,早就上手帮着做了,哪还用这样用生气逼奶奶。   炭盆里的炭烧得正旺,再加上今儿也没起风,季奶奶便没有再去翻衣服穿,而是直接将身上的袄子脱了下来,开始顺着之前缝合的痕迹拆换。   季曼往炭盆里塞了一个小红薯,见奶奶就穿着一件破毛衣干活,连忙去柜子里翻出了一件旧夹袄,披在她的背上:“奶奶!”   季奶奶悻悻一笑:“有火呢,不冷,不冷。”   季曼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不冷才怪!外头还下着雪呢,就算没刮风,温度也在这呢,怎么可能不冷!   季奶奶扛不住孙女凌厉的眼神,连忙转移话题道:“今天雪也不知道能不能停,磊子那边恐怕冷得很,他家里没存多少炭。”   曲清县不产煤,杨树大队这边的炭都是平时用自家灶膛里没完全燃烧的柴火放进密闭的罐子里生成的,易燃倒是易燃得很,就是不比正经买来的煤炭经烧。   姜成磊才自己开伙半年,平时还经常在季家和于家搭伙吃饭,家里的炭自然是存不了多少的。   曲清县的冬天冷得很,炭火不够的话,就只能用柴火顶上了,不然的话,冻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姜成磊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山洞冬暖夏凉,再加上有母狼和一些皮子在,冷肯定是冷,但估计没现在一个人过冷。   虽然之前已经把明伟的旧棉衣拿一件给姜成磊了,季奶奶还是很担心他一个人在家会冷,面上便带了点忧心忡忡的意思。   季曼一听也跟着愁上了:“他家还漏风,比咱家肯定冷多了。奶奶,要不叫他来咱家猫冬吧?”   她知道家里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负担,但是姜家的屋子……她还真怕小伙伴半夜冻死在家里了。   要是让他到季家来待着,好歹能暖和一点,反正两个人也是点一盆炭,三个人也还是一盆炭。   至于伙食……大不了她少吃一点,再加上他自己的口粮,总能支撑下来的。   她一脸祈求地看着季奶奶。   季奶奶有些犹豫。   倒不是说舍不得让姜家小子来蹭个炭盆,主要是两家非亲非故的,平时照顾一点也没什么,邀到家里一直住着的话……就怕别人会说嘴。   “……叫来就叫来吧,让他住你哥房间,就当替你哥积德了。”她一咬牙,点头道。   总不能为了不让人说闲话,就眼睁睁看着人家孩子受冻吧!嘴长在人家身上,她管不着,但良心可是自己的。   得知婆婆和小傻子竟然让姜家小子住到家里来以后,王淑珍先是一怒:二房是粮食多了还是炭火多了啊?东西有得多也不知道给大房和公爹送点来,反倒去供养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姜家小子?婆婆该不是跟小傻子在一起待久了,也变成了一个傻子吧!   但转念一想,她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个念头:婆婆该不是在给小傻子找童养夫吧? 第27章   雪停以后, 天便放晴了。   这场雪一连下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天晴了,大部分人都在家猫不住了, 纷纷走出家门, 勤快的人便早早去了地里干活,一些懒散的人也没有窝在家,而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晒太阳一边说着东家长西家短。   季奶奶有意收养姜成磊做童养夫的说法, 便是从这时候传出去的,起初只是王淑珍对三五关系尚可的媳妇婆娘所说的猜测之语,一传十十传百之后, 便成了众人口中的言之凿凿。   流言越传越广,最后终于传到了当事人耳朵里。   “小傻子带童养夫出来玩咯!傻子配结巴,天生一对嘿嘿嘿!”几个调皮的孩子冲出门玩的季曼和姜成磊做鬼脸,嘻嘻哈哈地跑过,留下一串不成调的顺口溜。   乍一听这话,季曼一头雾水:骂她是傻子, 说他是结巴, 都是以前听过的老调了, 可是, 童养夫?天生一对?什么鬼玩意儿?   “童养夫?”她疑惑地重复道, “他们是说, 磊子哥你是我童养夫?神经病啊!我还童养媳嘞!这些倒霉孩子一天天的,瞎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姜成磊愣了一下之后却是悄悄红了耳根。   季曼有点生气,倒不是气刚才那些取笑他们俩的孩子,而是气队上那些闲着没事干天天说闲话的大人。   要不是大人们瞎传闲话,那些孩子怎么会听了去从而拿这事取笑说嘴?   要是让奶奶知道, 奶奶又该不高兴了,季曼气呼呼地想道。   姜成磊原本心里还有点莫名地甜滋滋,觉得自己跟小傻子之间好像又多了一层联系,这会儿见她好像有点恼意,心里那点甜意顿时一敛,同时还滋生了一股莫名地慌乱:她生气了,是因为……不喜欢这种流言,还是不喜欢跟自己产生纠葛?   季曼不知道小伙伴的小心思,抿紧嘴唇,握紧了出门时拿上用来当拐棍用的木棍,愤愤吼道:“你们再瞎说,我就打你们了!”   那几个调皮的孩子原本就没走远,跑到季曼他们前头不远处就停下了,回头笑嘻嘻地想要看他们的反应。   听见季曼的威胁,那几个孩子丝毫没有惧怕和悔改之意,反而又做了个鬼脸:“略略略,小傻子,打不着,哭鼻子,喊爹娘,爹娘见了阎王爷,傻子是个丧门星!丧门星要嫁杀人犯,一家都是短命鬼!”   季曼之前是不气这些孩子的,但见他们这副变本加厉的样子,顿时就恼了,抡着木棍就冲了上去。   姜成磊自然紧随其后。   那群孩子又不傻,当然不会站在原地等着被打,不过,他们自恃人多岁数大,并没有将季曼和姜成磊当回事,四散开来之后仍旧没有跑远,而是一边慢悠悠跑一边回头做鬼脸:“打不着!”   季曼年纪小,腿短,跑不过这群大孩子,气哼哼地使唤姜成磊道:“磊子哥,你跑得快,先去把他们拦下来,我等下再来揍他们!”   姜成磊应了一声。   要不是顾忌她,他早就追到这群逃跑都不认真跑的孩子了,现在得了命令没了顾忌,他两条腿来回倒腾得飞快,不一会儿便追上了他们。   别看他们胆子好像不小,平时招猫逗狗的事儿都没少干,真被姜成磊这个狼崽子拦到跟前了,被那恶狠狠的眼神一盯,其中比较怂的两三个人就有点害怕了,就算是平时就以胆大著称的季小壮,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什么,这个姓姜的小子看起来还真怪吓人的,难怪奶奶/娘她们都说他是狼崽子、将来也是要像他爹一样吃枪子蹲篱笆的呢!季小壮有点怂了。   被姜成磊这么一拦,季曼便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了,抡着木棍就给了季小壮和他身边的小伙伴兜头一棍,这次是直接避开了脑袋、敲到了他们的肩膀上。   “叫你们乱说话!我季曼可不是好欺负的!”她一边抡着棍子打人一边嚷嚷道,“我才不是傻子呢!磊子哥也不是杀人犯!你们瞎说!你们才是短命鬼!”   她一边嚷一边抡着棍子揍人,嚷到后面,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   姜成磊心下一紧,胸中陡然升起了一股烦躁之情,烦闷之下下手愈重,揪着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季小壮和季小虎兄弟俩就是一顿猛揍,拳拳到肉,发出一阵阵的闷响。   连于明亮那群半大小子都打不过季曼和姜成磊,更何况是季小壮他们这群小孩子?   要不了两下,他们就被揍得鬼哭狼嚎了,毫无抵挡之力。   也许是因为家里长辈这些年不停的念叨的缘故,季曼对使力气这事格外有分寸,恼火归恼火,用的力气却没有打到哪儿去,至少,没有一棍子下去就打断他们的胳膊腿,棍子落处只是正常红肿了一些。   她不光自己收敛,打了几下出气之后,她还不忘让姜成磊也收敛一点,哭唧唧地道:“磊子哥,你轻点打,不然把他们打坏了咱们没钱赔的。”   姜成磊手上的动作一滞,不情不愿地收了几分力气。   自打下山以后,在打架这事上他就没打舒坦过:在于家住的时候,于大成的儿子时不时挑衅他,但大成叔不让他跟于家小子打;上回在鹞子山对上于明亮和季建强他们的时候,季曼抡着枯树一夫当关地在前面开路,他在后面跟着压根没有多少发挥余地;现在她又让轻点打……   没劲!他有点兴致缺缺。   打架拼命这种事,这些年早就烙印在他的骨血里了,但这一套却完全不适用于山下,不管是大成叔的教导还是季家祖孙的言传身教,都是在告诉他不能像以前那样一动手就往死里打。   他不会故意违背他们的意愿,但感到没劲这事……就不是他自己能控制得了的了。   季曼还以为他是在因为季小壮他们的看似天真实则残忍的话而难过,气哼哼地踹了领头的季小壮一脚:“你们再瞎说,我就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说完,她在四周搜寻了一下,找到一小截成人手腕粗的棍子,毫不费力地伸手一掰,将掰成两截的棍子扔到他们脚下,自认为恶狠狠地放狠话道:“我力气大着呢!不听话就打断你们的腿!”   季小壮被揍得龇牙咧嘴,其他人更是连哭带嚎地往家跑了。   小壮小虎兄弟俩向来皮实还要面子,即便心里也很想像小弟们一样哭着回家找妈妈,面上仍旧梗着脖子,一边防着季曼和姜成磊继续动手,一边逼逼道:“我们才不信呢!你要是敢打断我的腿,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季曼冷哼道:“告状精!我们又不怕你娘,你娘来找事我也照揍不误!”   季曼平时可以不跟那些传闲话的人计较,但人家都欺负到当面来了,她也不会傻乎乎地认怂,就算有可能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但谁家还没个老的来着!   要是找来的老的太难缠的话……大不了,她去霍霍季爷爷和季大伯去!   反正不能让大家觉得她和奶奶、磊子哥好欺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出意外会有肥章掉落~零点之前更 第28章   尽管杨树大队的民风还算淳朴, 但很多时候,弱势便是原罪。   姜家就姜成磊一个小孩子当家,而他们季家二房也没个壮劳力在, 老的老小的小。   在旁人眼中, 他们两家就是两个软柿子。   要是他们再表现得好欺负一点,有些人恐怕就真的要拿他们当软柿子使劲捏了。   季明伟当兵的身份确实能给他们带来一定的庇佑,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真要遇上了那种心黑胆大的, 用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来拿捏恶心他们,并不是多了不得的事儿。   就算季明伟会回来休探亲假,总不好为了奶奶跟人吵嘴输了、妹妹被人骂了几句、家里的自留地被人偷了几根黄瓜、有人偷了他们家柴火或粪肥之类的小事而闹将起来吧!   季曼记得, 那本书里偶尔就有提起,知青嫂嫂嫁给哥哥以后,队上有些赖皮户就没少意图拿捏她,想占季家的便宜。   虽然嫂嫂是个能干又好运的,不会吃亏不说,还能反手对付回去, 但是, 季曼觉得, 不能光指望着嫂嫂对付坏蛋, 自己和奶奶也得立起来才行。   毕竟, 嫂嫂嫁进季家来, 还得好几年时间呢。   总不能说,嫂嫂没嫁进门,他们日子就不过了吧!   季曼怎么想怎么觉得立起来这事还是得靠自己,奶奶的性子还是软了一点。   于是,这才有了今天的悍而出手。   她不光拉着姜成磊一起把季小壮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还直接抡着棍子打上门去了。   季小壮和季小虎是堂兄弟,家里爷奶都在,没分家,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孩子也多,热闹倒是热闹了,平时妯娌之间磕磕碰碰却是少不了的。好在孩子们倒是没什么龃龉,平时兄弟几个一起闯祸一起调皮,不会漏掉任何一个人。   哪怕人家上门来要说法找麻烦了,找的也是全家的麻烦,挨打挨骂……也是他们兄弟几个一起挨。   原本应该还有俩兄弟和他们一起的,偏生今儿不凑巧,他们娘领着兄弟俩回娘家了,出门惹祸的便只剩了季小壮和季小虎,这不,被棍子赶回来找家长要说法的也就只有他们这两个领头羊了。   小壮娘和小虎娘平日没少应付上门要说法的,不管是撒泼打滚还是先礼后兵,套路都玩得贼溜,妯娌几个甭管平时合不合,对上外人都默契得很,□□脸白脸都用不着分,自动就心领神会了。   可任她们接待过无数次上门要说法的,今儿也还是愣住了——谁家要说法是孩子自己上门要说法啊?!   而且还是把自家俩孩子揍得跟瘟鸡似的就来了,这是上门要说法还是上门找揍来了?   小壮娘脾气大,又格外心疼孩子,见儿子被打成这蔫嗒嗒的样儿,罪魁祸首还光明正大打上门了,顿时脸就黑了,骂骂咧咧地道:“哪个死皮不要脸的把我小壮打成这样!老娘都舍不得揍你,你倒好,到外头玩一趟,鼻青脸肿地给回来了,夭寿哦!什么深仇大恨要对俩孩子下这种狠手……”   她并不认为小壮兄弟俩是被姜成磊和季曼两个孩子打成这德性的,谁家孩子谁知道,兄弟俩调皮是调皮了点,打架在同龄人里也是数得上的,平时还真很少负伤回来,最多是玩闹或打架的时候擦破点皮,像今儿这样鼻青脸肿的还真从未有过。   所以,她觉得,俩孩子十有八九是被季曼和姜成磊叫来的大人给揍了。   乡下的孩子都皮实,平时玩闹的时候打架受伤那是常有的事儿,要是真的在别的孩子那吃了亏,大部分家长最多心疼地骂上几句,不会多说什么,可要是在别的大人那吃了亏,当爹妈的可不会轻易放过。   小壮娘现在就一副要上门找麻烦的样子,对季曼和姜成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曼丫头,姜家小子,你们叫谁揍的我家小壮小虎?他们俩才多大,他倒是好意思下手!你们小孩子之前打打闹闹大人瞎掺和啥!今儿你们找人打小壮小虎,明儿我也替小壮小虎去揍你们,还不乱了套?!”   姜成磊面无表情:“我们俩揍的。”   季曼点头:“没错。”   一直没吱声的小虎娘没法继续沉默下去了,拧眉道:“小孩子家可不好撒谎,你们说是谁干的,我们也不打算怎么着,就是上门说道说道,以后不能这么打我们家孩子了就行。”   季曼知道她们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他们俩力气大能打的事情并没有传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于明亮他们虽然挨了揍吃了亏,但半大小子正是要脸面的年纪,躲羞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把这事往外捅?   没人现身说法,自然就不会有关于她们俩身手不错能打的话流传出来,小壮娘和小虎娘没听说过,也就不会轻易相信。   “就是我们打的,不信你问他们俩。”季曼指着小壮和小虎兄弟俩说道,表情相当平静,“要是再让我们听见他们瞎说,我们就见他们一次打他们一次,到时候你们别心疼就行。”   小壮和小虎兄弟俩缩头缩脑地躲在一边,面对娘和婶娘询问的眼神,含泪点头,承认自己就是被两个比自己小的小萝卜头给揍成了现在这样。   小壮娘被小姑娘大言不惭的话和理直气壮的态度气得倒仰,原本就是脾气不太好的人,这下差点没当场抡扫帚揍人:“我就没见过揍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小丫头片子!当老娘脾气好是吧,天杀的也不怕短了寿!你敢再动我儿子一根手指头试试!”   小虎娘虽然也很气季曼这丝毫不客气的态度,但是她要稍微理智一点,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的关键:“他们俩说啥了?”   季曼冲小壮和小虎努努嘴:“你们自己说。”   兄弟俩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嗫嚅了几下嘴唇,磕磕巴巴地将自己之前编的顺口溜念了一遍。   闻言,小壮娘脸色顿时就僵住了。   姜家和季家的事情队上早就传遍了,小壮小虎他们知道也不足为奇,但童养夫这个说法,小壮兄弟俩恐怕还真是从她那听去的。   毕竟,这话知道的人虽然不少,但最初的流传范围也仅限于她们那群跟王淑珍有往来的闲唠嗑的妇女同志,就算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也没谁会去跟小孩子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自己跟人说闲话时没少说到这事,小壮和小虎在家里偶然间听到了,再编了顺口溜说到当事人跟前去……还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小虎娘一看妯娌的表情,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下眉毛也皱不起来了,脸也没法继续冷下去了,她神情里带着几分尴尬地回道:“……嗐,他们兄弟俩不知道打哪听来了几句闲话就往外瞎说,这事确实是他们俩不对,婶子先跟你们说声对不住。”   她朝小虎兄弟横眉冷目地喊道:“小虎小壮,赶紧跟曼曼和磊子道个歉,往后不准说那些话了,听见没!”   小虎小壮蔫嗒嗒地应了一声,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对不起。”   见儿子和侄子都道歉了,小壮娘尴尬劲儿便过了,脸色仍旧不太好,但这回没有直接骂人了,只是语气还是有些僵硬:“就算这事确实是我家小壮小虎不对,但你们也不能把他们打成这样啊,都是老季家人,你这丫头也忒心狠,真要说起来,你还得叫小壮小虎一声堂哥呢!就看着姜家小子往死里揍他们啊……”   季曼笑眯眯地瞅她,直接伸手折断了她家门口放着的锄头把儿。   “婶儿,我不光看着,还亲自上手揍了,要不是看着都是老季家人的份上,他们俩可不止被揍成这样。”小姑娘扑闪扑闪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说出来的话却丝毫没有温和之意。   她突然露的这一手吓了小壮娘和小虎娘妯娌俩一大跳,两人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娘嘞!明忠家这个小丫头力气咋恁大?!该不会是家里的锄头把本来就烂了吧?妯娌俩腹诽道。   但是那锄头把是公爹昨儿晚上才换的新的,公爹不至于给弄个烂把子啊!这小丫头还真有那么大的力气?自家男人徒手都掰不断一根好好的锄头把儿吧?   这力道都不是简单的大能形容的了!   妯娌俩这才想起来,以前好像隐约听说过季老根家傻孙女力气不小来着,只不过大家都没当回事,想着小丫头片子力气再大能大到哪儿去,这才有了今天这令人猝不及防的一出。   季曼也只是想用小壮小虎这事来立威而已,见两个婶娘都瞠目结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便满意地领着在一旁“压阵”的姜成磊走人了。   立威嘛,表现了自家不是软柿子,不会任人拿捏,也就差不多了,以小壮娘的性子,十有八九会把这事给传出去,到时候大家都知道季家小孙女和姜家小子不好惹,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等季奶奶知道自家孙女带着姜成磊做了什么好事的时候,杨树大队已经传遍了季曼有一身大力气的消息。   在好事者找到季曼用事实印证了这件事以后,整个杨树大队都轰动了。   尽管季曼还是收了点力气,没有将全部实力表现出来,但她表现出来的那一部分力气就已经足以让大家惊叹了,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就有媲美力气大的壮劳力的力气,能不惊叹么?   如果说大家伙儿是惊叹外加有点畏惧,那季奶奶就是纯粹的生气和郁闷了。   她万万没想到,孙女还傻着的时候没有暴露那一身怪力,不傻了反而将这事给抖落得众人皆知。   而且,以前季曼还傻着的时候,那一身力气虽说大了点,但也只是相较同龄人大了一些,现在竟然都能跟那些壮汉比力气了!季奶奶刚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好悬没一口气上不来。   虽然说乡下人家力气大是好事,但凡事过犹不及,季曼还是个女孩子,这名声要是传出去了,将来哪家头铁敢娶她进门哦!季奶奶都要愁死了。   面对奶奶的担忧,季曼差点没憋住笑出来:“我的奶奶诶,你想得还挺超前,我才五岁呢!”   季奶奶没好气地瞪她:“你可长点心吧!这种名声难不成是什么好事?往后大家都会叫自家孩子离你远点,生怕他们被你欺负了。”   脑子还傻的时候瞧着还算挺好,咋不傻了反而不听话了嘞?季奶奶也是闹不明白了,愁眉苦脸地试图说服自家孙女。   季曼指着姜成磊笑嘻嘻地回道:“离我远点就离我远点呗!我跟磊子哥玩儿,才不带他们呢!”   队上那些孩子又调皮又爱欺负人,她才不想跟他们玩儿呢!   季奶奶还想再说点什么,没等她出言,季曼就赶紧拽着姜成磊跑了。   是雪地逮野鸡不好玩,还是野外烤红薯不好吃?嫁人不嫁人,名声不名声的,有什么好在意的!不吃亏才比较重要嘞!   季奶奶拿孙女没辙,名声又已经传出去了,没办法撤回,便只能任由她去了。   只不过,郁闷肯定是少不了的。   好在,没几天季明伟寄回来的信就及时抵达,让季奶奶的心情好转了不少,也算是侧面解救了季曼。   季奶奶不识字,季曼也还没到读书的年纪,于大成从镇上邮局拿回信以后,在征求了季奶奶的意见以后,便直接打开念给他们听了。   信的内容倒没什么特殊的,无非就是一些报平安和讲述一些近来生活的话而已,但这封信的到来很好地抚平了季奶奶心里对不在身边的季明伟的担忧,让她总算能安心地做过年的准备了。   不然的话,她这段时间总惦记着孙子,生怕孙子在外过得不好。   有了这封报平安的信,尽管知道他有可能报喜不报忧,但那也比一点消息都没有的好。   安心之下,她便懒得再管季曼之前的胡闹了,热火朝天地开始准备过年。   她不打算和大房一起过年,准备单独带着孙女过年,那么,要准备的东西可就多了。   因着离过年没几天了,她和隔壁蔡婆子一起赶集囤货,压根没空管季曼。   结果,就在她跟队上其他人一起磨豆腐的这天,这段时间神出鬼没的季曼和姜成磊便又搞出了幺蛾子,再度轰动了全队。   年底队上自然是忙的,就算粮分了肉分了,该开的会和该忙的事情照样不少得很,听到外面的吵吵嚷嚷,于大成和书记他们的第一反应是——   “又吵吵啥啊?没事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我收回上一章的作话,当我没说! 第29章   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大队干部们恼火的质问而停歇, 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队长,支书,你们快来!”   “出大事啦!队长!”   于大成他们几个聚在大队办公室开会, 正在说明天去公社开会的事情呢, 突然被打断,只得没好气地掀帘出来:“出啥事了?嚷嚷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队上粮仓被烧了了呢……”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你们打哪绑了这俩人啊?队上进贼了?有人受伤没有?霍霍了谁家东西?这贼还有同伙不?他娘的, 大过年的还偷到咱们杨树大队来了,绳子给我绑严实点,明儿送公社去!”   众人七嘴八舌地解释道:“不是贼。”   “没人受伤, 也没霍霍东西。”   “他们是姜家小子和季曼那丫头从山上带下来的……”   场面乱糟糟的,于大成听得有点懵,打断道:“不是贼?那磊子和季曼绑他们干啥?”   该不会是俩孩子瞎胡闹,把别的队上的人给当坏人绑了吧?以于大成为首的大队干部们心里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其他人来的路上都听俩孩子解释过一遍了,一个小年轻便自告奋勇地站出来给队长他们解惑道:“他们身上有枪,还绑了一个孩子, 季曼和姜成磊在山上看见他们, 觉得情况不对, 就把他们抓起来了。队长, 他们肯定是拍花子, 那孩子都昏迷叫不醒了, 说不定是中了药嘞!咱们得赶紧把民兵连的人叫过来才行。”   于大成闻言大惊,叫人骑了自己的自行车赶紧去公社找人来。   拍花子还带枪,不管是占了哪一样,都是了不得的事情,更何况是现在这种两者皆占的情况?   被捆着的两个中年男人都是一副穷苦人家的打扮, 嘴里被姜成磊塞了一嘴的枯草,压根没法说话,只呜呜地叫个不停。   “被拐的孩子呢?赶紧也捎带着送镇上卫生所去,可别耽误了。”于大成把骑上车就准备走人的汉子给叫了回来,让他带上昏迷的孩子一块走。   众人赶紧给拦下了,让那汉子先去公社叫民兵连过来:“姜家小子和季曼已经带着那孩子去镇上了,季有贵赶着牛车送的。”   于大成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拍花子可不是什么善心的主儿,被拐来的孩子要么是被喂了药的,要么是直接被打晕的,万一药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打出了什么毛病,那就真是造孽了。   “这俩人真是拍花子?枪呢?”支书仔细看了看地上的两人,没看出什么跟常人不一样的地方来,张嘴问道。   刚才搭话的小年轻指了指兰花婶她男人:“枪在有旺叔那呢!我们都看了,是土枪,里头还有不老少子弹呢!”   如果说支书他们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想着是不是季曼和姜成磊这两个孩子搞错了,于大成一打眼瞧见这俩人,就知道这事八成是错不了。   在他这种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眼里,这手上有过人命见过血的,跟一般人之间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不管面上装得再像普通老百姓,骨子里的东西都是骗不了人的,光眼神就不一样呢!   于大成当即拍板道:“把他们俩捆得再严实点,安排俩人守着,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他说得严肃,其他人的态度便更端正了几分,群情激愤地应道:“好,我们这就去拿绳子,把他们的腿脚再捆几道。”   那两人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想着这群本地人总会给他们一个说话申诉的机会,到时候就按照以前对好的口供说,说不定还能糊弄过去。   没想到于大成等人压根没有要给他们说话机会的意思,直接就给定了罪,他们顿时就急了,嗯嗯啊啊地挣扎个不停。   负责绑人的汉子没好气地一巴掌呼上去:“老实点!”   对拍花子这种大家深恶痛绝的人,再好脾气的汉子也没法继续态度温和了,没当场把他们打死已经是看在当今是新社会、法治社会了。   季曼和姜成磊下山找人的时候,只是说在山上捉住了两个带枪的拍花子,没有说具体是怎么发现怎能绑住他们的,于大成这会儿想问也找不着人,只得焦急地等待着去公社的人回来。   民兵连的人倒是来得很快,但还是那句话,季曼和姜成磊没回来,没法问当时的具体情况,至于那两个拍花子嘴里的杂草被扯出来以后说的那些替自己辩解的话,大家信了多少也就是自由心证的事情了。   起码于大成是不信的。   住在山里当猎户,所以随身带着土枪?他们这儿既不是什么少民聚居地又不是什么民风彪悍的地方,土枪这种东西只有公社民兵连的人有几把,还是好几年前的老物件了,哪个猎户手里还能拿着这好东西?   孩子生病了才昏迷不醒?那怎么不把孩子送医院去反而往山上带呢?别的不说,俩中年汉子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娃娃,这个搭配本身就很奇怪了。   不过,就算于大成再怎么不信,也不能因为自己不信就直接给人家定罪,民兵连的人还在那看着呢!就算民兵连来的人看起来也是站在不信这边的,那也得等带孩子去卫生所的季曼他们回来,确定了那孩子到底是被拐的还是那两人所说的自家孩子,才好决定那两人的去处。   故而,等季有贵赶着牛车载着季曼和姜成磊回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便是于大成等大队干部和民兵连的人的殷切注视。   当然了,其中还混杂着季奶奶又急又气的眼神。   跟奶奶对视了一眼以后,季曼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冲她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笑容。   见孙女还笑得出来,季奶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被瞪了的季曼:……   她也很委屈好吧!   不就是想着往小鹞子山和大鹞子山的边界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嘛,谁知道还能遇上两个带枪的鬼鬼祟祟的人,她起初还以为他们就是单纯上山打猎的呢!   幸好磊子哥敏锐,发现其中一个人背上还背着一个孩子,凑近一点还听见了他们说什么“货好”“三百块”“皮老三买儿子”之类的零星几段话,又借着地势和不知道什么人设下的老陷阱坑了他们,事情恐怕还没这么顺利。   现在那孩子被送到了卫生所,医生说只是被喂多了迷药,等药性过去了孩子就能醒,季曼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听说孩子没事,于大成他们也松了一口气。   无论是什么时代,孩子都是金贵的,幸好那孩子没事,不然孩子爹妈还不得哭死啊!   听季曼和姜成磊说完事情的经过以后,再结合卫生所医生的诊断,基本可以判定那两人就是人贩子了,虽然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同伙、以前干过多少拐卖孩子的事情,民兵连的人还是毫不客气地将他们捆去了公社,后续的审讯都要在公社和派出所的联合下执行,反正他们肯定讨不着好。   那个被拐的孩子也由公社上接手了,等这些事情都尘埃落定解决好以后,公社那边还会给杨树大队和季曼、姜成磊他们一定的奖励。   这些后话暂且不提。   在得到公社奖励之前,季曼和姜成磊两人先是被季奶奶和于大成骂了个狗血淋头。   “就你们俩能耐!一个不注意就往山上跑也就算了,都知道人家手上有枪了你们还敢往上冲?!你们力气再大再能打,还能干得过枪?”季奶奶气得胸膛不停起伏,整个人面红耳赤,指着两个孩子大骂道。   季曼忍不住小声逼逼:“……这不是没事嘛。”   季奶奶向来舍不得动这个孙女一根毫毛,这时也被气得要上手了,拎着她的耳朵没好气地骂道:“这回是你们运气好!但凡你们运气差一点点,这会儿我们就该去山上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全尸了!你这个死妮子,怎么心就这么大呢?!”   季曼被扯着耳朵嗷嗷叫,姜成磊抿抿嘴,想上去解救她,又怕会让季奶奶更生气,手足无措地小声道:“季奶奶您轻点,不怪曼曼……”   于大成黑着脸打断了他的话,训斥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比曼曼大,对山上也熟悉,你带着她上山玩儿,小心一点也没什么,但遇着这么危险的情况你不想着赶紧带曼曼离远一点,然后再上山找人,你就直接带着曼曼往上冲,你是缺心眼啊还是缺心眼啊?那可是两个带着枪的大男人!”   就算是于大成自己,遇着这种情况都不敢贸然往上冲,结果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竟然冲上去了,还让他们幸运地把人给抓着了,要是不好好训他们一顿,往后再遇着其他危险的事情,他们可不一定还有这好运气。   于是,季曼和姜成磊两人的快乐进山时间彻底结束,一个被季奶奶拘在身边、随身携带,一个被于大成拎回了自己家,要么在于家待着,要么跟着于大成后头进进出出,反正就是不给他单独待着的机会。   获救的孩子父母是大年这天找到杨树大队来的。   那小孩药性过了以后就醒了,三岁的孩子虽然还说不太清家里的情况,但可以看出家里以前有刻意教导过,醒了以后他就含糊说出了父母的工作地址。   再加上父母那边发现孩子失踪了以后也立马报了案,两厢一凑,信息都对上了以后,孩子父母便大老远找到了东风公社,领到自家孩子以后,才在公社供销社买了一些东子,坐车到了杨树大队,找到了救了孩子的两个小英雄。 第30章   杨树大队今年这个年注定过得不平静。   季家小丫头和姜家小子在山上抓到拍花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队上的人正热火朝天地讨论两个孩子的胆大能耐和拍花子的可恶之际,那个被救孩子的父母的到来,则给这件事更添了一把干柴。   于大成领着那对青年夫妻找到季家时, 季奶奶和季曼都有些惊讶。   今儿就是大年了, 就算再着急再想着谢恩人,也没必要急着这几天功夫吧!   拎着东西上门倒不算稀奇,只要有点良心,旁人救了自家孩子, 即便是那等家贫等米下锅的人家,也是会拎点鸡蛋细粮上门感谢的。   但是,大年三十当天拎着大包小包就上门了, 带的东西还一看就不是什么便宜货,别的不说,这诚意可谓十足了。   于大成充当中间人,给两方各自介绍了一下之后,才爽朗笑道:“向同志是咱们曲清县机械厂新来的技术骨干,是隔壁平阳县人, 这回搬家的过程中一不小心丢了孩子, 听说孩子在咱们这儿找到了, 非得来感谢磊子和你们家季曼。”   孩子是在平阳县到曲清县的路上丢的, 老人带着孩子坐车, 路上汽车停了说是可以上厕所, 老人便领着孩子下车上厕所顺便透透气,一个错眼孩子就让拍花子给药晕抱走了。   老人急得当场厥过去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等小夫妻得了信,已经是当天晚上了,着急忙慌报了警, 又发动各路亲戚朋友帮忙找。   可孩子被拐这种事,要是当下就发现、立马去找,还有三分找到的可能,像向家这种隔了大半天再去找,拍花子就算是头一回干这勾当,全凭一双腿划拉,也能划拉出几十里路去,哪还能轻易找着?   得亏杨树大队这边捉到了人,又通过公社那头报了警,向家也不是那种一点根基都没有的家庭,孩子醒来以后的第二天向家便得了消息,立马出发找到了东风公社,见到失而复得的孩子以后夫妻俩自是一顿抱头痛哭,无需赘言。   按理说他们一家是应该当即上门感谢恩人的,奈何当爹妈的一片慈心,生怕自家孩子被那拍花子用了什么有害的药,就算镇卫生所的医生说醒了就代表大概率是没事了,夫妻俩还是不放心,连夜带着孩子去了趟市里大医院检查,这才把上门谢恩的事情拖到了今天。   向家小两口一脸感激涕零,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简单说明了自家为什么拖到大年三十才来,将他们从县供销社买来的热水壶、枕巾和两罐麦乳精、五斤肉票放到桌上。   “婶子,鹏鹏就是我们夫妻俩的命,您孙女和姜家小同志救了鹏鹏,也就等于救了我们夫妻俩,不对,是等于救了我们全家的命。这恩情大过天,我们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报答的法子,随便从供销社买了点平时能用得上的东西就来了,礼是简薄了点,我们夫妻俩也不是多会说漂亮话的人,您多担待。”   “原本我们应该带着鹏鹏一起来当面谢谢他的救命恩人的,但是他爷爷还在医院病床上躺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拉着鹏鹏的手死活就是不肯放,生怕一扭头孩子又丢了。我们当晚辈的也拿长辈没辙,硬拽着孩子走的话,老人说不定还以为我们还怪他弄丢了鹏鹏呢!这不,就只能在恩人面前失礼一下了,回头等我们在县里安顿好了,再带着鹏鹏来拜访。”   季奶奶连连摆手。   虽然她恼孙女和姜成磊的冲动行事,但是,救了人家孩子这事她还是很赞同两个孩子的做法的。不过,赞同归赞同,让人家孩子专门再跑一趟来当面感谢,还收这么多礼,她可没想过。   “用不着送东西,也不用专门让孩子跑一趟,曼曼和磊子也就是顺手帮忙,刚巧让他们俩给遇见了,他们俩运气又好,用山上人家设下的陷阱坑了那两个拍花子,又没出什么大力,哪值当你们这样当大恩德似的!”季奶奶一脸拒绝,给他们倒了水,语重心长地道,“往后你们带孩子的时候再多小心一点,把孩子好好养大,那就是曼曼和磊子没白救这孩子了,这些礼数什么的都是虚的,用不着。”   向家夫妻俩相互对视了一眼,向母开口笑道:“要的要的,我们也没带什么好东西,都是家里正常用得上的,我们还怕您嫌少呢!回头让鹏鹏来见见他两个哥哥姐姐,也好知道恩人长什么样家在哪。也就是现在不兴那一套,不然的话,磕个头都是应当的。”   说着说着,向母便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这段时间夜里就没睡好过,一闭眼脑海里就是鹏鹏被拐走以后受苦的场景,您也知道,那些被拐卖的孩子过的日子恐怕好不了……光想想我都觉得抓心挠肝地疼,要是鹏鹏没遇上季曼和姜成磊这两个见义勇为的小同志,他还指不定会遇见什么事儿呢!那我们这个家也就毁了。所以说,也就是年前东西难买,不然的话,这点东西我们都不好意思拿出手,您就收了吧,权当让我们心安了。”   她这番唱念做打,季奶奶也不好再严词拒绝了,只得不好意思地收了东西:“那东西我就腆着老脸收了……中午在家里吃个饭吧,也是缘分一场,大过年的……”   向家男人出面推拒道:“吃饭就不用了,今儿到底日子特殊,我们也不好久留,家里还等着回去过年呢!”   季奶奶急忙说道:“我这就开始做饭,快得很,不耽误你们的事儿……”   于大成清了清嗓子,这才出声帮腔道:“向同志他们客气,还给队上那天出力帮忙把拍花子从山上弄下来的人都备了礼,我原也想着留他们在咱们杨树大队吃一餐饭的,但他们说的也不错,今儿到底是过年,早点动身回去也好。”   季奶奶没好气地瞪他:“哪有你这样的主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赶客呢!”   向家夫妻相视一笑,站起身来逗趣道:“主家都赶客了,我们可得走咯!”   于大成佯装愁得不行:“嗐,我这就随口帮句腔,咋还成了我不像话了呢?”   向母被他这副叫苦不迭的样子逗得扑哧一笑,眉间愁绪尽去:“时间不早了,我们夫妻俩真的得先告辞了,家里还等着我们回去准备过年的事情呢!年后我们再带着鹏鹏来拜访。”   见他们当真要走,季奶奶便也不拦着了,起身送他们出门。   季曼和姜成磊也就一开始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大人们开始说话以后,便被季奶奶给打发出去了,这会儿正在隔壁蔡家看蔡婆子捉鸡。   向家夫妻站在蔡家院外冲他们俩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便急匆匆骑上自行车走了。   从杨树大队骑自行车到县里,骑得快也得四个小时左右呢!再不赶紧走,拖来拖去,说不定都赶不上做年夜饭了,光指望向奶奶一个人在家忙的话,恐怕忙不过来。   等向家小两口走了以后,蔡婆子才起身冲篱笆外的季奶奶问道:“刚刚就是被拐的那个孩子的爹妈?瞧着岁数不大的样子,估计就二十出头吧?”   季奶奶索性进了院子帮她一起拔鸡毛:“这我哪儿知道!孩子也没多大,当爹妈的年纪应该也大不到哪儿去吧!”   “也是造孽,得亏孩子找回来了,要是没找回来,年纪轻轻的,以后日子咋过哦!”蔡婆子手上动作快得很,嘴上也没闲着,啧啧感慨道。   季奶□□也不抬:“是啊,得亏找回来了,有惊无险。”   “我见着他们来带了不少东西,你可得防着点你家老大媳妇。”蔡婆子对这个老嫂子不太放心,直言提点道。   季奶奶抬头睨了她一眼,眉眼含笑:“那些都是人家感谢曼曼才送来的,她王淑珍要是好意思伸手,我就好意思扒了老大的皮。”   蔡婆子悚然一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嘴里却说着这么狠的话是什么鬼!老嫂子好脾气了一辈子,临老临老终于被糟心儿媳妇给逼疯了?   “……倒也不必扒皮,好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呢!打断腿就差不多了。”悚然过后,她以为季奶奶是在开玩笑,便也笑吟吟地帮着出主意道。   季奶奶轻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埋头帮忙拔鸡毛。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刚刚可不是在开玩笑。   要是王淑珍真的敢伸手,她就敢去族老面前哭儿子不孝顺要逼死老娘,彻底把家给分了。   之前她总对季明忠这个儿子还抱有一丝幻想,想着千错万错都是大儿媳和季老根的错,总想着大儿子和大孙子心还是好的,只不过耳根子和手段都软了点,拿季老根和王淑珍没办法,这才有了现在的情况。   可昨儿夜里起夜时不小心听到的对话,让季奶奶彻底明白了自己这个大儿子到底是个什么人,也让她彻底寒了心。 第31章   帮蔡婆子收拾好鸡以后, 季奶奶便回家做午饭了,走之前还不忘跟蔡婆子要了个儿子使唤,让吃完午饭往季家去一趟, 帮忙把家里的春联给贴起来。   这种小事蔡婆子自然是一口应下了, 贴个春联而已,又不费多少工夫,邻里之间顺手帮个忙的事儿。   虽然不知道季家老大又怎么惹到他老娘了,让老娘连春联都不愿意使唤他贴, 但蔡婆子可不管这个,人家开了口,她就使唤儿子去帮个忙, 至于季家男人们会怎么想……关她什么事!她就是好心帮邻居一个忙而已。   季奶奶下起儿孙的脸面来毫不客气。   等蔡家大儿子到季家帮忙贴春联的时候,季奶奶又是拿金贵的红糖水招待,又是跟前跟后地帮着递东西说好话,愣是把蔡家大儿子一个面皮又黑又糙的壮年汉子给闹得面红耳赤,磕磕巴巴地说着“不用这么客气”“顺手的事儿用不着谢”之类的客气话。   而季老根、季明忠、季建国作为季家如今顶门立户的唯三成年汉子,被季奶奶这神来一笔给臊得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除了那种绝户头或者家里男人受伤不方便的人家, 谁家大过年的贴个春联还要特意叫邻居来帮忙的?   这要是传出去……婆娘/娘/奶奶这是在把他们季家男人的脸面往地上踩啊!祖孙三人只觉脑袋里“轰”地一声炸开了。   季老根率先发难:“你这又是在闹什么?!”   季奶奶故作无辜地瞅他, 一脸“你怎么又无理取闹”的样子, 回道:“贴春联啊。”   季老根被噎得一口气好悬没上来, 指着她的手指都气得直发颤:“你……”   季明忠打断了老父亲的话, 温声道:“娘, 等会儿我和建国顺手也就贴了,你还麻烦蔡兄弟作甚?”   说完他还给蔡家大儿子递了个歉意的眼神,像是在说:家中老娘做事不稳妥,麻烦你受累了。   蔡家大儿子比季明忠岁数小一些,打小也不是一拨玩大的, 平时交集不多,面对这种跟队上大部分人都不一样的招数,还真有点麻爪,挠挠后脑勺,憨厚地回道:“不麻烦,顺手就贴好了。”   “婶儿,贴好了我就走了哈,我娘叫我早点回去挑水。”他朝季奶奶憨厚一笑,直接抽身离了“战场”。   季奶奶仍旧是笑眯眯的,摆手道:“去吧,今儿都忙,婶子也不留你了。”   季建国拽拽父亲季明忠的胳膊,急切地想要说点什么好解开奶奶和自家之间的心结:“奶奶,我……”   老太太压根没理,慢悠悠地往屋里走,嘴里嘟囔道:“今儿天看着可不是太好,别又下起雪来了就糟了,大过年的……”   被直接忽视的季建国脸色阴沉了一瞬。   向来自诩是季家说一不二当家人的季老根脸色也更糟了,厉声训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不像话!”   老太太像是要将忽视政策进行到底,硬是头都没回一下,直接进屋关门,将祖孙仨和那些愤怒、恼火通通关在门外。   隔壁蔡家院子里一直有人进进出出,还隐隐能看见蔡家婆媳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故而,就算季老根他们已经气得恨不得直接拍门把季奶奶揪出来分辩个明白,理智也还是劝阻住了他们,毕竟,大过年的,总不好为了这点事就闹将开来,让外人看了笑话。   祖孙三人只得悻悻离开,沉闷地将自家的春联给贴上了。   脸皮被扒下来扔到地上踩的感觉当然不好过,再加上王淑珍又是个抠门懒散的性子,季老根和大房的这个年过得别提多郁闷了。   算盘落空、家里乱糟糟的,吃也吃不好,他们能高兴得起来才怪!   他们不高兴,落了他们面子的季奶奶却开心得很,炸丸子的时候都顾不上心疼油了,嘴里还哼上了本地的小调。   呵,还想玩“移花接木”、把曼曼救人这事扣到大房头上?想让公社给大房一个模范家庭见义勇为的奖?做梦!   原以为就算老头子不靠谱,老大和大孙子本性上总归是好的,但现在看来,他们压根就是从根上就烂了,跟季老根、王淑珍一个德性!不对,他们父子俩还不如季老根和王淑珍呢!   起码,以季老根和王淑珍的脑子,还想不到移花接木、李代桃僵的主意。   昨晚刚听到那些话、刚意识到长子长孙的本性的时候,季奶奶有多生气多沮丧,这会儿通过贴春联这件小事落了他们面子的她就有多高兴。   她似乎是陷入了一种,你们不是想装好人想要脸面么?那我就偏扒了你们最在意的脸面,的思维当中,哼出来的小调里满是欢乐气氛。   “奶奶,炸多多的丸子吃呀~”季曼还以为奶奶是跟自己一样因为有丸子吃才高兴成这样的,挥舞着小手就开始给自己谋福利了。   季奶奶含笑睨了她一眼,残忍拒绝:“咱们家可没那么多肉,全都用来炸丸子的话,以后就没别的肉菜吃了哦。”   闻言,季曼顿时就蔫了,满脸惆怅地放弃了让奶奶多炸点肉丸子的建议:那啥,肉丸子虽好,回锅肉也不能少呀!   小姑娘刚颓唐了一小会儿,突然又抬起头来,眼神晶亮:“肉肉不够,那我们炸萝卜丸子吃呀!”   季奶奶心情好,再加上就她们祖孙俩在家过年,也用不着准备多少东西,时间还算富足,便没有直接否决孙女的建议:“你又是从哪得了这么一个主意?萝卜怎么炸丸子?还不够糟蹋油的。”   季曼笑嘻嘻地去拽她的衣袖:“试试嘛!我觉得肯定好吃的!就像炸肉丸子一样炸呀!反正都用了油了,不试白不试。”   萝卜丸子肯定是好吃的,就算季曼并不太记得它的味道了,但还是如此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季奶奶被她歪缠得没辙,只得去翻了一根大白萝卜出来,像做肉丸子一样,把萝卜洗净切成细丁,加了一点粗面搅匀,捏成团子扔进油锅里和肉丸子一起炸。   季曼则在一旁一边咽口水一边出主意:“奶奶,可以把肉肉放在萝卜丸子中间呀!都是丸子,省肉!”   见纯萝卜丸子炸出来也还挺像样了,尝了一个感觉也还不错,季奶奶便愉快地采取了小孙女的建议。   就像曼曼说的,反正都是有肉的丸子,肉和萝卜掺到一起炸,又好吃又省肉,看起来也不算寒碜。   以前季家日子过得仔细,就算是过年的时候也鲜少炸丸子,嫌又费油又费肉,今年季奶奶想着小儿子留下来的两个骨血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才难得大方了一会,倒了一些油出来炸丸子。   这些炸出来的丸子也不全是用来自家过年吃的,而是要给队上几户亲近的人家送一些过去,给人家添个菜,顺便联络联络感情。   季奶奶原本还有些犯愁,炸肉丸子送出去排面倒是有了,可家里分到的肉原本就不多,肉丸子挨家挨户送出去的话,小孙女恐怕就吃不到多少了。   现在好了,萝卜丸子里头加点肉,还是正经油炸出来的,任谁也挑不出不是来不说,还能给小孙女多留点肉吃,两全其美!   于是,季奶奶切起萝卜来更带劲了,炸好这荤素丸子以后,端着盆往蔡婆子、兰花婶、季有贵、于大成等几家送丸子的时候,还不忘满脸笑意地猛夸孙女的巧思。   那些收了东西的人自然要顺着夸季曼几句,季奶奶便更高兴了,回来做年夜饭的时候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奶奶高兴,季曼本人也咧着嘴高兴得很——不用跟大伯一家讨厌鬼一起过年,奶奶给炸了丸子、还做了好几个好菜,还有向家阿姨送来的麦乳精可以喝,除了哥哥进了部队没回来、磊子哥被大成叔叫去于家过年了以外,这个年简直完美! 第32章   近几年年景尚好, 虽称不上风调雨顺,但相较大灾和灾后的那几年,近几年都算得上是难得的丰年了。   年景好了, 收成不差, 人们肚子里有食了,自然就不会像灾年那样恨不得把山都薅秃,山上的植被和生态都渐渐恢复了过来。   鹞子山原本就是植被茂密的地方,前些年大灾的时候也没有像有些地方那样枯黄遍野, 如今就更是郁郁葱葱了。   尤其是大鹞子山,春夏之际远远一看,便觉翠色逼人, 山幽林密。   “磊子哥,我在这儿!”季曼站在小鹞子山下的一颗歪脖子柳树下,冲远处的来人挥手道。   她身着浅色褂子,两根黑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分明是有些土气的打扮,放到她身上却别有一番清丽素朴之美。   一转眼, 季明伟进部队当兵六年了, 而她从混沌状态中醒来也已经七年了, 时光匆匆流逝不复返, 昔日短手短腿的小丫头如今也初初有了少女风华。   远远走来的少年也变化不小。   如果说七年前的姜成磊身上还带着难驯的野性和孤狼一般的蛮劲, 如今的他便更多了一分人间烟火气, 野性和蛮劲内化为冷峻的气质,打眼一看,断然不会将他与狼崽子再联系到一起。   “不是说让你等等我?要是季奶奶知道你一个人往山里跑,又该说你了。”少年无奈地回道。   他们俩原本约了一起上山的,结果季曼来得太早, 他还在家中洗碗和收拾灶台,略晚了一些时候出门,她便一溜烟跑远了。   闻言,季曼笑嘻嘻地说道:“你不说我不说,奶奶才不会知道呢!”   姜成磊向来是拿她没办法的,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便作罢了。   春日的山上热闹得紧,休眠的蛇虫蚁兽都渐渐复苏,野菜春芽也渐渐从地底萌发,生活在山下的人们向来是依着时令做事,像这种野菜勃发的时节,山上自然也少不了大姑娘小媳妇和一些半大孩子的踪影。   春日里野菜鲜嫩,数量也多,不怕人多不够分,故而,人们大多是成群结队地行动,像季曼他们这样只有两人的队伍反而罕见。   季曼和姜成磊一路上山,便遇到了好几拨队上的熟人。   大家对他们俩的组合早已是见怪不怪,年长一些比较稳重的婶子嫂子们大多都是温和地朝他们笑笑,算是打了招呼,便径直走开各忙各的了;性子比较活络的也只会随口打趣说笑几句,便放他们走了;至于同龄的半大孩子,大多都会当做没看见他们,远远避开了事。   远远看见又一拨女孩子躲开以后,季曼一脸哀怨地瞅身侧的少年:“于玲姐见着你怎么跟老鼠见着猫似的!”   于玲是于大成家的小闺女,跟姜成磊差不多大,现在就在刚才躲开的那几个女孩子当中。   季曼是真觉得奇怪——   于大成家三个孩子,除却年岁较长的大儿子以外,底下的两个小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对姜成磊避而远之,除了那种实在躲不了避不开的场合,他们都会躲得远远的,活似是走慢了就会被狼吃了一样。   照理说,于家和姜成磊算是走得比较近的了,即便两家孩子之间没有多好,理应也不会太差才对。可于玲兄妹俩和姜成磊就是不对付,季曼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针对姜成磊渐渐变成躲着他,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成磊也没有要为她解惑的意思,脸上仍旧是熟悉的面无表情:“可能是看到了别的地方有很多野菜吧。”   季曼耸耸肩,没说自己到底信不信这种鬼话,反正她本就没有非要得个答案的意思。   她自己还是有两个能说得上话的小姐妹的,只不过,小姐妹也和队上的其他同龄人一样,不敢和姜成磊一起玩儿,她又不愿意让姜成磊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上山下河,便只能“忍痛”舍了小姐妹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怕姜成磊什么,但季曼也是个倔的,反正她自己觉得磊子哥很好,不需要改,大家不愿意跟他玩,那是大家的问题,她跟他玩就好了。   至于姜成磊……他对这种情况自然是乐见其成,或者说,这本就是他想要并一手造成的局面。   对他来说,有她陪着,便够了,那些暗暗藏着惧怕和嫌弃的丑陋面孔,他不需要。   “大成叔昨儿说今天要去县里接知青诶!”她蹲在地上挖了一颗嫩生生的马齿苋装进背篓里,状若无意地说道。   姜成磊疑惑地挑眉。   她看似是随口一说,尾音的上扬却暴露了她心里的高兴,以他对她的了解,自然是能轻而易举听出来的。   不过,知青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他是真的不明白她在兴奋些什么了。   队上这些年可来了不少知青,有些来了又走了,大部分知青却是走不了的,只能跟他们瞧不上的乡下人一样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知青们瞧不上乡下人,队上的人也没多瞧得上他们。刚开始的新鲜感过去以后,大家便对这群干活不利索、还要分大家的口粮的所谓城里人失去了兴趣,甚至恨不得他们赶紧滚蛋,莫要在分粮时占了大家的便宜。   在生存的压力面前,知青头上城里人的光环简直一文不值。   姜成磊平时多在为填饱肚子奔波劳碌,性子又偏沉静寡言,对那群干啥啥不行牢骚第一名的知青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季曼瞥见了他脸上明显的嫌弃,站起身来哼道:“你不要对知青有偏见嘛!虽然有些知青确实……但是知青里也有好人的呀!”   姜成磊一脸不以为然。   “反正我有预感,这次来的知青里肯定有好人!”季曼又摘了一颗婆婆丁,不服气地嘟囔道。   知青嫂嫂就要来了,哥哥秋天的时候也会回来探亲,一想到家里马上就要一家团圆,季曼的心情就美得直冒泡,嘴里不住哼着从奶奶那儿学来的乡间小调。   见她这般高兴,姜成磊自然不会硬要拆台抬杠说知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侧,时不时弯腰挖点野菜之余,还不忘帮她挡着杂枝丛生的树杈和杂草,以防她被那些肆意生长的枝丫和锋利的草边刮伤。   季曼虽然不能说知青嫂嫂的事情,但她原本就是那种憋不住的性子,哼了一会不成曲的小调以后,便又开始满嘴跑火车,随口聊着一些有的没的:“知青点那边男知青和女知青之间又为柴火和水的事情闹起来啦……于小凤才十六呢,她娘就给她说了个婆家,她嫌人家长得不好不愿意嫁,还到处嚷嚷她娘对她不好才给她找了这种人家,她娘都要气死了……”   姜成磊向来独来独往,对队上的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兴趣,季曼怕他消息闭塞,便总是将自己从别处听来的消息说给他听,这些年都是如此,一人说,一人听,倒是像养成了习惯一般。   她不嫌说多了费口水,他也不嫌她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和八卦闲话,只是任由她说着,时不时点头应上几句,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得了回应的季曼说起八卦来便更来劲儿了,连原本不准备说的刘知青和支书家小闺女有一腿的事情都全给抖了出来。   得亏他们这时已经走到了接近大鹞子山的地方,附近无人,她的声音也压低了一些,不然的话,这个暂时还只有几个人知道的风流韵事怕是没法保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嫂嫂要来啦~ 第33章   季曼期盼了七年的知青嫂嫂来的时候, 不巧是个下雨天。   雨不大,但颇有春雨绵绵的架势,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淅沥淅沥地下了, 几乎没有听过。   春雨贵如油, 靠天吃饭的农民当然是欢迎这场雨的,可对于要带着大包小包赶路的知青们来说,这场雨就不是很受欢迎了。   从于大成驾着的牛车上下来的知青们抹了一把脸,脾气不好的已经低咒出声, 骂了一句“贼老天”,涵养好的也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发了几句牢骚。   颜妙妙艰难地将自己的行李从牛车上拖下来,并努力地拎起, 试图让它们离潮湿的地面更远一点。   路上的绵绵细雨估计已经让包里的东西湿得差不多了,只有底部的衣服也许还有幸存的机会,包裹要是再掉进地上的坑坑洼洼里……那她今天恐怕连换洗的衣服都没了。   好在于大成没有拖拉,直接推开了知青点的大门,叫了老知青出来安顿他们,颜妙妙艰难护住的行李才没有因力气不够而掉到地上。   等知青们都各自进屋以后, 躲在外面偷偷观察的季曼忍不住叹了口气, 郁闷地撇撇嘴:要不是怕嫂嫂觉得奇怪, 她刚刚就上去帮嫂嫂拎东西了。   多好一个跟嫂嫂打好关系的机会啊, 竟然就这样错过了!都怪大成叔不愿意带自己一起去接人!要是自己也跟着去接人了, 那顺手帮忙拎个东西就一点都不突兀了嘛!   “曼曼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出了知青点正准备把牛车赶回牛棚的于大成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鬼鬼祟祟”的少女, “要是让你奶奶知道你下雨天还往外跑,不得念叨死你!赶紧回去吧!”   季奶奶在杨树大队是出了名的娇惯孩子,除了那种非要出门不可的情况,天气不好的时候她都是不准季曼往外跑的,生怕孙女着凉。   虽然有些人私底下会暗暗揣测, 季奶奶这么小心是不是因为怕季曼生病发烧又烧成傻子,但大多数人还是善意居多,在外面遇见季曼时,一旦天气眼看着不大好了,都会主动提醒她早点回去,省得季奶奶跟着着急上火。   季曼对这种善意提醒已经习惯了,朝于大成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知道了,大成叔,我这就回。”   跟未来嫂嫂接触这事来日方长,既然眼下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上前帮忙,那她还是早点回去的好,省得又要听季奶奶念叨。   季奶奶见她从外头回来,尽管她身上只沾了一些水气,并没有被雨淋湿,还是零七碎八地念叨了她好一会儿,又灌了她一碗浓浓的姜汤,才算是暂时放过了她。   “奶奶,我刚刚看到新来的知青啦!女知青里有个姐姐好漂亮呀!”她眼珠子灵动地转了几下,笑嘻嘻地对季奶奶说道,“要是她是我姐姐就好啦!”   季奶奶手上挑拣着新摘回来的野菜,随口回道:“漂亮又不能当饭吃。你又不是没姐姐,要人家做你姐姐作甚?”   季曼哼道:“亲姐姐和堂姐又不一样!红英姐天天干活不说话,我们玩不到一块去的。”   季奶奶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你也知道你红英姐天天干活啊!累死累活哪有工夫说话?都像你这样,跟个小麻雀似的,天天叽叽喳喳,那咱们季家还不得屋顶都被吵翻了?”   季曼故作委屈地嘟着嘴喊冤道:“我也干活啊!干活又不耽误说话,又不是用嘴干活!”   向来惯着孙女的老太太只是含笑瞪了她一眼,没有继续为另一个孙女辩驳的意思。   倒是季曼自己说完就后悔了。   她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并没有别的意思,但这话粗粗一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埋汰堂姐不爱说话呢!   红英姐虽然是大房的人,但大伯和大伯娘对她并不好,可劲儿使唤她干活不说,平时对她也没个好脸色。   尽管季曼讨厌大房的人,但是,老实本分还会对自己和奶奶释放善意的堂姐,并不在她讨厌的范围之内。   “红英姐挺好的……”季曼弱弱地补充道,“只不过我们不适合一起玩而已……那个知青姐姐真的很好看,是那种很舒服的好看,奶奶你要是见到她了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季奶奶不置可否。   那群知青啊……也是可怜人。   喜不喜欢又怎么样呢?人家是城里来的,跟他们这些祖祖辈辈在乡下刨食的老农民原本就不是一路人。   季曼偷偷瞟了自家奶奶一眼,老神在在地继续说道:“我觉得,那个姐姐跟咱们家有缘呢!”   听到这里,季奶奶才明白孙女这是给孙子拉郎配的毛病又犯了。   “你可拉倒吧!”老太太不甚温和地翻了个白眼,“你哥要是知道你天天替他强行‘有缘’,到时候敲你脑袋的话,可别又来找我告状。”   今儿说要找个漂亮嫂嫂,明儿又说要找个幸运又孝顺的嫂嫂,后天又说要找个聪明有灵气的嫂嫂,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几个好哥哥呢!   季曼哪里知道奶奶都腹诽了些什么,闻言拖长了声音撒娇耍赖道:“奶奶,你见到那个姐姐就知道啦!我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她肯定是我嫂嫂!”   就像书里写的那样,颜妙妙是这一批知青中最亮眼的一个,季曼一看就知道,那肯定是她的女主嫂嫂。   倒不是说颜妙妙长得有多倾国倾城,单论漂亮的话,她只能算是尚可,但她的长相是那种没有攻击性的、让人一看便觉舒服的好看。   如果说见到真人以前,季曼对她的认同更多的来自于对原书的认同,那么,见到真人以后,季曼就真的打从心里认为自家哥哥和她很配了,嗯,起码从颜值上来说很配!   颜狗的嗑cp,就是如此简单!   哥哥长相正气凛然,嫂嫂便是那能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和煦春风,绝配!   季奶奶被季曼这副尽心尽力卖安利的样子给逗笑了:“就算像你说的,那知青适合当你嫂嫂,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人家看不上你哥呢?人家可是城里人,将来说不定还要回城的。”   虽然知青回□□额很少,但既然有人回得去,就没法保证那个回□□额不会落到她身上啊!   “怎么就看不上我哥了?哥哥盘条亮顺有前途,性格和长相都好,除了黑了点以外啥啥都好,凭啥看不上?!”季曼立马实力护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最后还不忘嘟囔道,“……而且我哥黑是晒黑的,又不会遗传给我小侄子小侄女。”   哥哥前途一片光明,就算将来退伍了也能自己闯荡出一片天来,嫂嫂才不会瞧不上这样的哥哥呢!季曼在心里不服气地想道。   季奶奶浅笑不语。   孙女的话实际上也说出了她的心声。   尽管她嘴上说着人家知青说不定看不上季明伟,但心里却是没有这样想的,在老太太眼里,自家孙子孙女就是最好的,旁人要是看不上的话,那就是那人眼瞎。   季曼又暗搓搓想了一会要怎么撮合自家哥哥和未来嫂嫂,便暂时将这事给放下了——   要撮合也得本人在场才行吧!哥哥还要很久才回来呢!   在那之前,她得想办法跟未来嫂嫂先熟悉起来才对。   -   这场雨浸润了田地的表层泥土,让春耕变得容易了不少。   雨停以后,杨树大队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正式的春耕。   俗话说得好,春天多锄一遍,秋天多打一面。   对靠土地吃饭的农民来说,春耕是一年之初最重要的农事活动,喂养蓄力了一个冬天的老牛被牵出牛棚套上犁,耕田的老把式们牵着牛在田里翻来覆去地来回耕,力图将田地耕透,好让庄稼更好地生长。   春耕这活儿大多都是由队上的男人们在干,可女人们也没闲着。   自留地里的蔬菜不少都是春天下种育苗的,豆角、豇豆、早黄瓜、春萝卜……冬天时颇有几分凋零味道的自留地被手脚麻利的女人们一倒腾,要不了多久就归拢得垄垄分明、秩序井然了。   队上的人各有各的事要忙,新来的知青混在其中就有些无所适从了。   好在于大成没忘记这几个新知青,先是特意叮嘱了让老知青多带带新人,继而又特意安排了队上家境不佳的老人小孩去教他们干活。   教新知青干活并不是多累或多需要技术的工作,让能干的壮劳力来反而是浪费资源,老人小孩就能教了。   至于专门安排家境不好的老人小孩,便是大队干部对他们的照顾了——教知青干活也是有工分拿的,虽然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这种安排已经是队上默认的规矩了,倒是没人突然又跳出来说不是的。   新来的知青里刚开始倒是出现了一些怨言和牢骚,在被派去的“老师”展露了自己应有的实力以后,那些隐隐有些不满的人也只得闭嘴了。   季曼倒是挺想通过当小老师的方式接近未来嫂嫂的,奈何于大成并不信任她干农活的水平,压根没有将她列入考虑范围之内。   不过,最后的结果也跟她直接入选没差了,因为姜成磊被选上去当新知青们的农活“小老师”了。   姜成磊原本是想要拒绝这份来自大成叔的好意的,挣工分怎么都能挣,他宁愿在地里一滴汗摔成两瓣,也不乐意跟那些鼻孔朝天的知青打交道。   奈何季曼在边上上蹿下跳地让他应下,还死乞白赖要陪他一起去,他便只能无奈地应下这份差事了。   “你别嫌麻烦,我会帮你教他们干活的。”她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可真到了干活的时候,她就只顾着围着颜妙妙转了,压根想不起自己的保证是教所有新知青干活,而不是教颜妙妙一个知青干活。   虽说姜成磊并没有真的想要指望她帮忙,但见了这一幕,他还是觉得有些气闷。   最关键的是,她什么时候跟那个女知青那么熟了?还叫人家妙妙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9 00:46:41~2020-04-10 00:5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eryBlu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杨树大队现有的知青并不算少。   还住在知青点的老知青就有七八个, 这回又新来了两个男知青和两个女知青,加起来有十几人了。   要是再算上那些因为娶了或嫁了本地人而分出来单住的、在公社想法子谋了工作的知青,即便不算那些找了门路回城的人, 也有二十人不止了。   在老知青们口中, 杨树大队的本地人对知青的态度大多都很疏离,不少人甚至是很嫌弃知青的。   老知青们的话让新知青们对杨树大队的人先天就生出了几分抵触情绪,这种抵触情绪在来教导他们干农活的“老师”们开工以后抵达了巅峰。   于大成一共给了他们三天学习时间,每天安排过去教导的人都不一样, 毕竟,春天大家还是挺忙的,就算教知青干活这事的工分好挣, 也不能耽误别人自己的事儿嘛!   轮到姜成磊的时候,新知青们已经经历了前面两任“老师”了,一老一小态度都算不上好,话里话外的嫌弃再迟钝的人都能听出来,四个新知青心里都有些不快。   季曼跟着姜成磊蹦蹦跳跳地走到知青点附近的地里时,见到的便是满腹牢骚的新知青们。   她不禁有点不明所以。   要是他们已经开始干活了, 那这副样子还可以理解, 问题是现在不是还没开始干活么?   难不成是前面的七爷爷和柳茂给他们安排的学习任务太重了?   姜成磊却没有琢磨和照顾知青们心情的意思, 冷着脸就直接拎着锄头开始锄地, 同时简明扼要地说了几句要点。   在他看来, 也就是大成叔他们心好, 再加上现在春耕劳动力还算充足,不然的话,就这点活儿,哪里需要三天来学?   基本操作用不着特意让专人来教,更用不着特意学, 乡下的大部分人不都是干着干着就会了!   至于能不能成为种田好手,那也不是能教得来的事儿,做多了自然就手熟了。   这次新来的四个知青中,除了颜妙妙以外还有一个名叫任燕的女知青,父母都是城里的工人,打小就没见过农活怎么干。   姜成磊教得简洁,她便懵圈了,拎着锄头笨拙地敲了几下翻出来的土块,在他手下轻松就会被敲散的土块此时变得格外结实,她使劲敲了好几下都没能将土块敲碎敲松,气哼哼地扔了锄头。   “总是说使巧劲巧劲巧劲,可这巧劲到底怎么使嘛!”积攒了三天的怨气一下子就爆发了,任燕恨不得立马扭头就走,再也不想看见锄头了。   挖地挖地挖地,手都震麻了还要挖地!   也许是因为力气比女知青大的缘故,另外两个男知青锄地的时候倒是稍微轻松一点,虽然也无法领会姜成磊他们所说的“巧劲”,没法像本地人那样举重若轻,但用蛮劲也是可以做到差不多的效果了,只不过累人了一些。   见任燕发脾气了,两个男知青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他们也干不惯这些活儿,但既然下乡了,那当然要干农活,就算他们对农活也不太了解,也知道锄地是最基本的活计了,人家老乡没有刻意难为人,这脾气发得就有点师出无名了。   颜妙妙跟任燕关系一般,并没有要去哄她劝她的意思,瞥了她一眼之后便自顾自干活了。   老知青昨天夜里说今天下工以后要上山去采野菜和蘑菇,她在这儿发脾气,除了耽误下工时间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她的同伴都没人哄她,姜成磊和季曼就更不会上赶着哄人了。   姜成磊继续教另外三个知青干活,而季曼则满眼兴味地看着任燕,想看看没人给她递台阶她要怎么下台。   任燕自己一个人气了一会儿以后,见没人来劝她,眼神尴尬地在在场的人身上轮番转悠了一圈,没敢冲同是知青的另外三人发脾气,也不太敢招惹一直冷脸的姜成磊,最后选定了一副看热闹姿态的季曼来发作:“你看什么看!乡巴佬!”   季曼心下一乐:自己这是被当做软柿子捏了?   姜成磊却乐不出来。   要是任燕冲他来发作,他还不会有多生气,毕竟这么多年来对他横眉冷目的人多了去了,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季曼发她那小姐脾气!   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季曼这几年因为跟他关系好的缘故遭受了多少流言蜚语。他是个自私的人,即便知道,也舍不得让季曼离他远一点,但是,他心里不是不自责、不是不愧疚的,他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话,季曼所遭受的恶意不会那么多。   他有多愧,就有多听不得别人冲季曼恶声恶气。   在多次“亲手教导”之下,队上那些熊孩子和嘴碎的人倒是渐渐知趣了,鲜少在他面前说过季曼的不是,没想到现在这个新来的知青又来触逆鳞,要不是怕吓着季曼,他这会儿已经一拳头砸上任燕的面门了。   他可不讲究什么男人不能打女人那套!甭管男的女的,先撩者贱,先揍一顿再说。   饶是他现在没有直接打上去,那冷硬的眼神和紧绷的嘴角也成功地吓到了任燕。   “你你你还想打人咋的?”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有些结巴地说道。   季曼原本只是站在地垄边上,见状走到姜成磊身前,抬起下巴冲任燕威胁地挥挥胳膊:“打你又怎么了?嘴巴不干净就该打,不但要打,还要帮你洗洗你的臭嘴!乡巴佬怎么了?乡巴佬又没吃你家一粒米!你吃的米还是你口中的乡巴佬种出来的呢!要不是有农民同志在,你就喝西北风去吧你!往上数几代,谁还不是乡巴佬来着?就你天生是城里人,就你最高贵,就你资本主义地主小姐别人看都看不得!”   她嘴里的话像是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地突突了出来,丝毫没有给其他人插话的余地。   任燕几次三番想要回嘴,硬是没找到缝儿插进去,气得脸颊通红,指着她急得直跺脚。   直到季曼突突完了,任燕才终于有了反驳的机会,但这时她也已经被季曼扣的这些罪名给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见这个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城里知青“你你你”了半晌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季曼不屑地轻哼一声:“就这点嘴皮子功夫,您还好意思学人骂人呢!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嘛!”   她都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了,搞得好像是她先欺负了人一样。   不是她说哦,就任燕这嘴皮子战斗水平,队上三岁的小娃娃都比这姓任的女知青嘴皮子利索会骂人呢!   见她再次自己就解决了对手,姜成磊站在她身后,既骄傲又有些涩然——   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曼曼自己就可以解决,似乎,并不需要他。   他总是帮不上什么忙。 第35章   被任燕这么一闹, 季曼想要借着这次机会跟颜妙妙交好的计划算是落了空。   不过,她倒没有后悔跟着来,更没有后悔怼任燕。   别以为她没看见任燕和那两个男知青眼中的优越感, 要是她没来, 或者任燕没闹这一出,姜成磊这个不爱说话的还不得被他们欺负死啊!   跟未来嫂嫂交好固然重要,但也没有小伙伴重要。   姜成磊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季曼心里又赢了一次的事情,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涩然之后继续高兴。   应该说, 这种复杂的心情是他这几年当中的常态。   他既郁闷于自己不能为她多做些什么,又高兴于她对他的在意和保护——“保护”这个词和动作,太过温暖, 暖得能让人忘记心底的那点涩。   “磊子哥,别人对你态度不好的时候,你就不要还是那么客气啦!”季曼嘟着嘴,满脸不高兴地开始了例行“教导”。   这样的“教导”,在每次她帮着他怼了人以后都会有一次。   用她的话说,这次是她在, 她可以帮着骂回去, 但要是下次她不在呢?他要是不学会骂回去的话, 岂不是会白白被人欺负了去?   姜成磊有点无奈, 有点委屈:“……我没有客气啊!”   他都快要上手揍人了, 哪里客气了?!她怕不是对“客气”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吧!   季曼:“……我说的是之前!任燕他们对你一脸瞧不上的时候!”   “他们瞧不上我, 正好我也瞧不上他们,不是正好?”姜成磊撇嘴道,“反正知青刚开始都是那副德性,大家都习惯了,又不能上手揍, 那就只能随他们去了。”   要是按他自己的想法来,那肯定是先打一顿再说,但大成叔和季奶奶都不赞同他打架的行为,再加上他怕那些知青告去知青办会让大成叔他们难做,便只能暂时忍一忍那些鼻孔朝天的知青了。   季曼不是不知道队上的人对知青普遍都采取的冷处理办法,从理智角度出发,冷处理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替姜成磊委屈——   任燕他们连锄头都不会拿,啥也不会干,凭什么瞧不起人?!凭他们脸大还是凭他们脸皮厚?   她磊子哥好着呢!他又会干活又会打猎,细心能干还聪明,就算上了小学以后就没有读书了,平时也一直在自学和跟她学习,除了没拿初中毕业证以外,跟正经初中生比起来也不差什么了,他们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   季曼越想越气:“既然他们那么瞧不上我们乡下人,大成叔也没必要刻意照顾他们了,直接让他们去正常上工好了,我这就去找大成叔他们。”   姜成磊连忙伸手拦住她,劝道:“知青们刚来有特殊待遇又不是头一回的事儿,都是惯例了,大成叔怎么好说改就改?”   他没说的是,要是让这几个新知青们知道了的话,怕是会闹起来,于大成不可能同意这种会横生枝节的建议的。   季曼愤愤道:“那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他们呀!”   她平时除了上学以外就是跟奶奶、姜成磊或小伙伴在一起,季家离知青点本就远得很,再加上季奶奶也不太乐意让她往知青点那边去,故而,她以前和知青的接触并不多,对知青们的态度和风评也都是听别人说的,因着笃信耳听为虚的缘故,她对人们口中的知青形象和作风始终持怀疑态度。   比如说,以前她就一直不太相信,还真有那种站在别人的地盘上光明正大疯狂鄙夷人家的蠢货。   现在亲自见了以后,她才终于信了。   是的,还真有这种蠢货,且不是个例。   四个新知青里,至少任燕和那个略胖一些的男知青都是明显瞧不上杨树大队的这些他们口中的乡巴佬的,另一个瘦一点的男知青面上的态度倒是稍微好一点,但眼神里的嫌弃也是隐约能看得出来的,只有颜妙妙神色寻常,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来。   要不是颜妙妙看起来还算正常,季曼差点就开始怀疑书里写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书上可没说知青们都是这种脑子有病的傻子!后来恢复高考以后,知青里好像还有两三个考上大学的呢!就这种人也能考上大学?这不是白白糟蹋难得的教育资源嘛!   不过,书上好像确实没写嫂嫂跟同批来的知青关系好?季曼勉强说服自己,不是知青不好,是这批知青不行,嗯,除了未来嫂嫂颜妙妙。   不过,这么一闹,她对未来嫂嫂的热情倒是冷却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心想着跟嫂嫂打好关系了。   人可以慢慢认识,适不适合哥哥也是哥哥自己的事儿,至于嗑cp这种事儿,完全可以等男女主碰面了再嗑。   她觉得自己现在还是继续老老实实上学和赚钱的好。   在哥哥结婚之前,家里的环境还是可以改善一下的。   一想到家里的老房子和共用一个院子的大伯一家,季曼就瞬间精神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她现在也大了,奶奶对她的管制也放松多了,是时候大展拳脚了,争取在嫂嫂嫁进门之前和哥哥一起建个新房子,跟大伯一家彻底撕撸开!   于是,姜成磊便发现,近来季曼对上山打猎这事格外热忱。   现在是春天,偶尔上山一趟打点小猎物倒没什么,但要是频繁上山打猎,以他们这种绝不会空手而归的水平,他觉得,有点不太妥当。   面对季曼的又一次上山邀约,他终于忍不住说道:“咱们最近上山打猎太频繁了点吧。”   季曼微微挑眉:“就多去了两次而已,算不上频繁吧?”   “……以前我们春天都是不怎么往山上去的。”他提醒道,“这时候正是那些野兽畜生开始带崽的时候。”   季曼这才反应过来他脸上隐隐的尴尬是怎么回事。   这话还是她之前告诉他的呢,结果她自己现在却给忘了。   从长远的眼光看,春天确实不是打猎的好时节。   “我就想着要多打点猎物赚钱盖新房子,把这事给忘了。”她挠了挠后脑勺,憨憨笑道。   “怎么突然想建新房了?还差多少?要不我给你补上好了。”姜成磊立马就准备回屋拿钱了。   这几年他打猎以后没少往城里送,日积月累下来,家里也存了一笔钱了,要不是怕其他人怀疑他钱的出处,他都可以继续去读书了。   故而,他说起给季曼补建新房的钱时,还真不带虚的。   季明伟的津贴大部分都是寄回家的,再加上季曼之前也偶尔上山打猎换钱,季家肯定还是有一些家底的,再加上他身上攒下的钱,怎么说都够起屋子的了,哪还用得着季曼这会儿临时抱佛脚上山打猎换钱?   季曼忙不迭拦住他:“你咋听风就是雨的!我不要你的钱!”   她的力气贼大,姜成磊自然是挣不开的,他便没有试图去挣开,而是难得委屈巴巴地瞅她:“你为什么不要我的钱?”   十五岁的少年郎身形渐渐抽条,瘦高瘦高的,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低垂着看她,竟隐约有种水光潋滟的感觉。   季曼被问得有点发懵:“不是,我为什么要要你的钱?”   就算他们俩关系再好,季奶奶再把他当自家孩子看待,他们说到底还是两家人啊!哪有季家起新屋子让姜家给钱的!就算要找人借钱,也不该是找他一个独居的半大小子借啊!   姜成磊理直气壮:“你不是说缺钱?”   你缺钱,我有钱,所以我给你,没毛病啊!他如是想道。 第36章   尽管知道小伙伴在某些时候比自己还直肠子, 季曼还是被他的逻辑给噎到了。   她缺钱他就给?他又不是她爹!   “磊子哥啊,咱们真的不能这么老实的。”她有点替他发愁,“自己的钱自己藏好, 谁都别告诉, 闷声发财才是正理儿。别说我们这些外人了,就算是你将来结婚了,有了媳妇,也得藏点私房钱才是, 不然的话到时候想给媳妇买个小礼物都没钱,更别说给自己买东西了。”   钱这个东西,别看现在好像需要的地方不多, 但将来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是有点理财观念的好。   然而,季曼的语重心长并没有得到姜成磊的认可。   “你不是外人。”他盯着她,语气坚定地回道。   闻言,季曼郁闷地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不想破坏自己的形象,她都想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他还能不能抓住重点了, 她刚刚说了那么一大段话, 他就听见了一句“我们这些外人”?   还她不是外人, 她不是外人还能是内人啊!   “……这不是重点!反正我不用你给钱。”她无力地重申道, “你的钱留着干啥都行, 买吃的用的买衣服, 随便!”   姜成磊沉默不语,在心里默默说道:我不买吃的用的,也不用买衣服,只要你要,我全都给你。   不过, 既然季曼已经明确表达了不想听他说这种话,他便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而是让话题回到了上山打猎这事上:“那我们还是上山吧,下午不上工了,咱们去县里找向叔叔他们‘走亲戚’。”   让山上的野物休养生息固然重要,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鹞子山的物产本就丰富,山下的人们打猎技术却很是一般,连个正经猎户都没有,拿杨树大队为例,明面上还算有打猎这项技能的只有于大成一个人,其他人最多能设设陷阱碰碰运气。故而,就算他们俩频繁上山,只要手上稍微有点分寸,就不会对鹞子山的野鸡野兔之类的动物产生什么毁灭性的打击。   “走亲戚”算是他们俩之间的一个黑话了,实际上指去县里通过向叔叔那边的路子出手自己打到的野味。   向叔叔便是七年前他们在山上从拍花子手里救下来的小孩向鹏的爸爸向原野,在县机械厂做技术工作,认识的人不少,轻轻松松就能出手他们俩打回来的猎物,还不打眼,比他们自己去黑市慢慢摸索要安全多了。   闻言,季曼犹豫了一下,然后才下定决心道:“那我们就上山!”   大不了少对那些野物下几次手,尽量给它们多留一些休养生息和繁殖的余地,再不济他们还能朝那些野猪下手。   野猪对居住在山下的农民来说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好东西。   野猪的獠牙可怖,脾气凶猛,人一旦遇上了,稍有不慎身上就会多一个血窟窿,杨树大队也不是没有死在野猪獠牙之下的人。   再加上野猪还会时常下山拱食,霍霍地里的农作物,大家对它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要是真的能影响野猪的繁衍壮大,对居住在山下的人们百利而无一害,所以,季曼这时便真的打起了野猪的主意。   过去的几年里,她和姜成磊虽然经常上山,但基本都是冲野鸡野兔之类的这些小东西下手,一来是他们俩年纪毕竟在这,哪怕两人都有一身本事,对那些大东西下手还是危险了一点,万一受伤的话,季奶奶那儿也不好交代;二来呢,小东西不管是家里吃还是拿去卖,都比较不引人注意,符合他们俩闷声发财的准则。   但是,鉴于她现在上山的主要目的是挣钱起新房,再一门心思盯着小玩意儿的话,就有点不够看了,野鸡野兔再多再肥,卖的那点钱也不够起新房的啊!   要是能打到野猪,弄来上百斤肉,那就不一样了。   就算野猪肉不能卖到家猪肉的价,但在不要票的情况下,一斤怎么着也能卖到八毛左右吧!一斤八毛,一百斤就是八十块了,再加上哥哥季明伟之前寄回来的津贴、她自己卖猎物挣的私房钱,起新房绝对够了,还能把哥哥的彩礼钱给留出来呢!   季曼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满脸斗志昂扬地就和姜成磊一起上山了。   对于她要打野猪的“海口宏愿”,姜成磊倒是接受良好——除了那种拖家带口的野猪家族以外,要是遇到了那种落单的野猪,以他们俩的本事,好好周旋一番,也不是没有到手的可能。   事实证明,他们俩运气确实还不错,在循着野猪走过的痕迹找到野猪时,遇上的并不是足以团灭他们俩的野猪家族,而是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落单了的公猪。   而且,从体型上来看,这只公猪还没到完全成年的时候,也就是说,杀伤力有限,且防御水平并没有那些浑身沾满积年的厚厚油脂的野猪好。   对一心想着打野猪换钱的季曼来说,这情况说是瞌睡来了就有人来送枕头也不为过。   两人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悄悄绕到了那野猪的背后,一左一右,远远呈包抄之势。   姜成磊自幼在山里长大,身上自有一种煞气,身形够灵活,速度也够快,便负责吸引野猪的注意,作为本次打野猪计划的主攻。   而季曼力气大,可以在一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力图能直接击中要害或者打碎它的骨头、让它失去行动能力。   他们俩之前都没对大东西下过手,自然就没什么配合的机会,今儿骤然打起配合,即便有这么多年相处的默契在,刚开始还是有些狼狈,比如说,季曼抡下的锄头险些砸到姜成磊,姜成磊一个抽身不及差点被野猪尖锐的獠牙戳中,等等。   两人的额头都不禁冒出了冷汗,相较之前的淡定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更多了一分谨慎,也被激起了几分凶气。   季曼深吸一口气,眼神死死盯着那头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的野猪,捏着锄头把儿的手微紧,瞅准时机就一锄头挥上去,直接命中它的脑门,在命门上破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姜成磊则趁机一棍子捅进了它的眼睛,并飞快地拉着季曼后退。   以季曼的力气,那野猪最多还能垂死挣扎一会儿,活肯定是活不成了。   但是,姜成磊捅上去的那一下,防的就是它的垂死挣扎:捅瞎眼、飞快退开,这样的话,就算它还能横冲直撞,也伤不到他们了。   论力气,他肯定是敌不过季曼的,可要论周全程度和命中技巧,那还是他略胜一筹。   等它倒地抽搐了几下,不动了以后,他才拉着她小心翼翼地上前,确认野猪死了以后,两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们好厉害!”季曼用手杵着立了大功的锄头,笑嘻嘻地说道。   姜成磊则开始用土掩盖住那些掉落在地上的血,以免吸引来其他猛兽。   野猪肯定不能就这样送去县里,甚至不能就这样带下山,以防被队上的人发现端倪。   他们便扛着野猪去了姜成磊以前特意收拾过的一个山洞,打算在那先把野猪给略微收拾一下。   乡下人家的孩子,没杀过猪也见过杀猪,更何况这头猪还是一头死猪,收拾起来相对来说还算简单,起码不用愁要怎么按着猪不让它跑。   条件有限,要想收拾得多干净肯定是不太可能的了,姜成磊只是尽量放了还没凝固的血,将野猪毛略微烧了烧,内脏不好处理便先扔到了一边,要么到时候贱卖要么留着回家收拾,然后将整头猪给拆成了几个部分,放到了从家里带来的筐里,。   山上猛兽多,他们俩和野猪身上血腥味又大,他们自然是不敢在山上久待的,匆匆收拾完便拖着竹筐下山了。 第37章   如果他们打到的是野鸡之类的小东西, 直接装进背篓里坐牛车送去县城当然没什么问题,毕竟,以姜成磊平日的作风, 没事的话也没哪个不识相的敢掀他背篓上盖着的布。   但现在他们打到的是野猪, 别的不说,这个血腥味就不是能轻易被盖掉的,他们前脚往牛车上一坐,别人后脚就能闻出不对来, 到时候恐怕就管不住那些人的手了。   好在现在天气还不算热,野猪肉放一晚也不会坏,故而, 姜成磊并没有按照原计划下午就去县里,而是改成了第二天清早走。   杨树大队到县城的距离还挺远,就算是抄近道,坐牛车也得三四个小时,更别说走路了。要是真的背着野猪肉走到县城去,除非半夜就动身, 不然的话怕是瞒不住人的。   就算是他胆大, 敢半夜就动身抄近路走山间小道, 这不还有个季曼非要跟着嘛!季曼力气虽大, 人却被家里养得娇, 平时上山多走一会都要喊累要休息的, 要是光靠脚走到县城,她还不得累得哭天喊地啊,他可舍不得她遭这个罪。   于是,他只能去找于大成租队上的牛车。   于大成是个靠谱的人,自然不会直接答应, 而是随口问了一下原因。   姜成磊那点道行,哪里瞒得过惯常与人打交道的于大成?支支吾吾的样子一下子就引起了原本没当回事的于大成的注意。   “你老实跟叔说,你租牛车到底是要干啥?”   现在正值春耕的时候,队上的牛原本就紧张,连平时一旬一次的“班车”都改成了半月一次,最近的一次还是今天下午,他有事要去县里的话为什么不早点坐下午的车去?这时候专门租牛车……就算是为了做给其他干部和队员看,于大成都不能给他便宜价。   于大成疑心之下难免就开始了刨根究底,一副姜成磊不说清楚是不可能让他租车的样子。   姜成磊心一横,便直接说道:“我和曼曼在山上打了一只野猪……”想送到县里去卖了。   话还没说完,于大成便从椅子上摔下来了,“哐”地一声过后,他都来不及爬起来,就揪着姜成磊忙不迭地问道:“野猪?!你们受伤没?咋遇到了这东西?”   姜成磊连忙摇头:“我们没受伤,就是想租牛车把野猪送去县里卖了。”   于大成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是打了一只野猪,而不是遇到了一只野猪。   这两者之间差别可就大了!   遇见一只野猪,他们俩没受伤全身而退了,那可能是运气够好人够机灵,可要是打了一只野猪……娘嘞!两个大老爷们,哦不,四个大老爷们也不一定能打到一头野猪呢!更别说不受伤地打到野猪了。   于大成先是爬起来试探性地问道:“你们打到野猪崽子了?”   他是知道这两个孩子偶尔上山打猎卖去城里的,因着城里有向家帮忙出手的缘故,他倒也没拦着,偶尔还帮着遮掩一下,就是想让他们靠自己的本事多挣点钱粮。   以他们俩以前显露出来的本事,对付还没长成的野猪崽子应该确实是没什么问题。他想道。   姜成磊犹豫了一下,在说谎安抚人和说实话之间摇摆了一瞬,最后还是诚实地摇头:“不是小崽子,是刚长出獠牙的野猪。”   于大成倒吸一口凉气。   因着姜成磊的性子问题,于大成对他向来是以怀柔态度为主,再加上他们俩毕竟没有实质上的亲缘关系,于大成管教他的时候最多是说上几句重话,从不曾上手揍他。   但今儿于大成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动手,这倒霉孩子就要上天了!   正值壮年的汉子发起火来还是不可小觑的,在他的对比之下,对面站着的少年在气势上就输了。   这种对比在于大成气得揪起姜成磊的耳朵就拧之后尤甚。   他倒不是有意采取这种有点娘里娘气的动手法儿,主要是吧,拧耳朵算是众多办法里最好控制力道的了,他总不能像揍自家臭小子一样追着姜成磊抡棍子吧!   姜成磊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躲。   但这些年于大成对他的照顾并不是没用的,起码他对于大成的动作没了防备,等他反应过来要躲的时候,于大成的蒲扇大手已经放到了他的耳朵上。   人家要拧之前,你躲那叫正常反应,可人家都开始拧了,再躲就得用力挣扎了。   于是,他只得一脸“悲壮”地任于大成拧耳朵。   悲壮是于大成自己脑补出来的,实际呢,起码明面上姜成磊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要不是脸有点僵,都看不出他此时正在遭受被拧耳朵的痛苦。   “说了多少次让你注意安全注意安全你就是这样注意的?!”于大成可不管他是什么心情,气急败坏地斥责道,“你爹可就你这一根独苗!你要是出事了,回头你爹出来了,我拿什么脸面去见他?上回拍花子那事之后我就千叮咛万嘱咐,让你遇着危险了千万别往上冲,你倒好,把我的话全当耳旁风,还拉着曼曼一起往上冲,十几岁的人了,要是搁以前,你这会儿都该准备结婚娶媳妇了,咋还恁不懂事……”   姜成磊忍不住腹诽道:要不是拉着曼曼一起往上冲,光自己一个人上的话,他还真不一定能拿下那头野猪呢!   刚长出獠牙的野猪那也是成年野猪,他又没个枪啊大刀啊之类的大家伙,光靠棍子和镰刀锄头之类的工具对付野猪,还是略显艰难了些。   虽然这样说显得他有点怂,但季曼的大力气确实是他敢对野猪下手的一个重要倚仗。   于大成不满于他的走神,手上的动作加重了一分:“牛车可以租给你,但是干完这一票暂时就不准上山了,起码在你爹回来之前不准去了,我得把你完完整整地交还给你爹,你听见没有!”   被揪住的耳朵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饶是姜成磊向来能忍,也忍不住“嘶”了一声,闷声道:“……听见了。”   等等!   “我爹要出来了?!”他瞪大眼睛,脖颈僵硬地转动脑袋,朝于大成不敢置信地问道。   于大成表情微缓,微微点头:“我收到了你爹寄来的信,说是减刑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应该就能出来,但具体时间还没定。”   他和姜老大关系以前就还不错,但姜老大被抓走判刑以后,一直处于失联状态,只知道人还活着,没被直接枪毙。他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去问,于是,就连当初姜成磊被找到,他都没能通知姜老大这个当父亲的。   现在终于有了姜老大的消息,还是人很有可能会在今年被释放的好消息,就算还没彻底定下来,这也足以让姜成磊和于大成等人欣喜若狂了。 第38章   去找大成叔租借牛车的建议季曼也是同意的, 但她没想到,姜成磊非但借回了牛车,还带回来了这么大一个好消息。   虽然于大成在一旁黑着脸明显是要教训人的样子, 她却顾不上怕了, 瞪大双眼惊喜道:“姜叔叔真的要回来了?太好了!那磊子哥你很快就可以跟我一起去上学了!”   至于说他又有了父亲可做依靠、有人可以分担他身上的压力、队上的那些熊孩子再也不能说他是孤儿之类的,都是不好宣之于口却实实在在存在的好处。   对季曼来说,姜老大即将回来的消息简直比打到野猪能换钱还要让她开心!   她好歹还有奶奶和哥哥护着,可姜成磊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还是个嘴笨的,就跟大成叔和他们季家相对亲近一点,她这些年时常担忧他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吃暗亏, 要知道,杨树大队的人说淳朴也淳朴,可这淳朴的人坏心起来,才是最可怕的咧!   乡下地界有时候最是势利直接,谁家男丁多壮劳力多,人们就敬谁家三分;谁家没有男丁或者壮劳力, 谁家就会被当做软柿子, 无论是平时相处还是遇上事了, 大家都会对他们看轻几分。   像姜成磊这样的一个孩子独居、且没有宗族护着的情况, 是大家最喜欢拿捏的对象, 即便有于大成这个队长相护, 他也受了不少排挤、吃了不少闷亏。   偏偏他又是个闷嘴葫芦,吃亏了也不知道说,季曼倒是个豁得出去也会告状的,可她又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跟在他身边,比如说, 她去上学的时候,他得去上工,上工的时候被人欺负了去,她便没法帮着出头了。   即便大多数时候他不说什么是因为他并不在乎这点排挤和刻薄话,她还是替他忿忿不平,即便被他和季奶奶联手拦下了,没有直接打上那些人的家门,她心里也还一直惦记着那些人,更记挂着在旁人眼中没有依靠的孤儿姜成磊。   现在姜老大终于要回来了,一想到那些欺负过磊子哥的人就要惶惶不安,季曼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龇牙咧嘴笑得像个大傻子。   姜成磊也高兴,这份高兴在见到她那么开心以后顿时升级了——父亲就要回来了,而且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意自己……   见两个孩子都陷入了自顾自的兴奋狂喜当中,于大成清了清嗓子,“残忍”地打破了当下的好气氛。   “……你们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上山打野猪的事情?”   季曼脸色一僵,求救的眼神瞟向姜成磊:你没解释?我咋说?说实话?   他们现在就在于大成的眼皮子底下,他当然是没法跟她串供的,只得顶着于大成充满压迫性的视线冲她摇了摇头。   她朝于大成讨好地笑笑:“我们就是上山玩儿呢,不小心遇到野猪了,就打到了……”   于大成冷笑:“我看起来很像傻子?”   上山玩儿?亏她说得出口,杨树大队上山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他们俩遇见了野猪?   今天的野猪,再联系七年前那次活捉拍花子事件,不用想就知道,这俩孩子八成是胆儿贼大撵着野猪的痕迹追过去的。   姜成磊刚才他已经教训过了,他之所以还跟过来,一来是不放心,想着帮他们把野猪再收拾收拾,顺道看看他们下山时一路的痕迹有没有掩盖好,二来就是想好好教育教育季曼了。   季家小丫头力气大的事情他从拍花子那回就知道了,但他也早就跟季奶奶说过,让季奶奶多教教孩子,女孩儿力气大不是什么坏事,既能帮着干活又能防止被别人欺负了去,但力气大不代表就能无法无天啥都敢干,该拘着的时候还是得拘着,该缩着的时候就不能往前冲。   现在看来,这教导季曼八成是没往心里去。   既然如此,那就让季奶奶再好好“教导”一番好了。   季曼缩了缩脖子,直觉雷达终于起了一次作用,蔫头耷脑地瞅他:“大成叔,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告家长成不?”   “当然——”于大成拖长了声音,“不成。”   开什么玩笑!不告家长的话,他专门走这一趟干啥?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用说的吓唬小姑娘可没什么价值。   季曼苦着脸,试图再抢救一下:“我奶奶年纪大了,听不得这种血糊糊的事情,大成叔你就体谅体谅她吧!”   于大成不为所动:“不体谅她的人是你才对。”   知道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季曼整个人就像脱水的小白菜,蔫嗒嗒的。   “……等我们把野猪卖了以后再告诉季奶奶吧。”姜成磊见不得她这副样子,在自知无法说服于大成的情况下,只得提出了拖延大法。   虽然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头上那把刀能晚点下来就晚点下来吧,至少能多轻松快乐一小会儿?他不太确定地想道。   季曼也是这样想的,水灵灵的双眼可怜巴巴地看向于大成。   在两双渴求的眼睛注目之下,于大成沉吟了片刻,便大发慈悲地同意了这个建议。   反正这顿削她是逃不了了,让她多“苟延残喘”一天,也不是不行。   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季曼忍不住欢呼了一声,之后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之下才缩了缩脖子,老实闭嘴。   于大成帮着将野猪切成更适合直接售卖的条状,又处理了那些姜成磊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内脏,才回了队部那边继续做事。   第二天凌晨三点半,于大成便赶着牛车敲开了姜家大门,顺便还从季家捞走了一个季曼。   季曼跟季奶奶说的理由是,于大成要去县城办事,她和姜成磊跟着去长长见识,顺便打听打听姜老大的事情。   在此之前她已经跟季奶奶说过姜老大要回来了的事情,故而,对于这个理由,季奶奶自然是不会怀疑的,半夜就爬起来给他们做了玉米面烙饼,让孙女和姜成磊他们路上带着吃。   于大成虽然不知道季曼是用什么理由哄骗的季奶奶,但料想也不会是真话,到时候,上山打野猪是一错,说谎骗人又是一错,这妮子怕是要被好好教育一顿了。   季曼何尝不知自己是在错上加错?但凡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好不容易说服了大成叔,没有让奶奶立即知道真相,才能顺顺利利去县里,要是在出门的理由这里出了岔子,那她还不得哭死!   至于被奶奶知道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现在快乐了就好,她颇为光棍地想道。   姜成磊向来是她杀人他都给埋尸的性子,自然不会说她什么,只是暗暗忖道:回头季奶奶生气的时候,自己得在边上杵着才行。   有他这个外人在,季奶奶好歹不会真的朝季曼动手……吧? 第39章   有于大成这个驾车老手在, 即便天色未明,走的也是黑漆漆的小道,他们还是顺利地在天刚亮的时候到了县城。   季曼松了一口气, 暗忖道:幸好没逞强, 要是没告诉大成叔,没有他赶车,这一路乌漆嘛黑的,就一个说不定啥时候就会被一阵风吹灭的破了半截儿的马灯, 她和姜成磊两人还真有点害怕。   等到了县城以后,于大成也没有真的像之前说的那样任两个孩子自己倒腾,而是使唤他们俩背着一个轻点的背篓先去机械厂找向家人, 自己先赶着牛车带着剩下的大半野猪肉去找自己的门路去了。   俗话说得好,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虽说上头管得严,不准自由买卖,但是像他们这种常常在公社和县里进进出出的人,哪有不认识几个熟人的道理?   甭看乡下人都羡慕城里人能吃供应粮, 可要是遇上城里供应紧的时候, 城里人的日子也不一定比乡下好呢!   有些东西乡下不缺, 城里却没有, 有些东西城里有得是, 乡下却没处弄, 故而,有熟人就好办事了,就算纠察队的人查到头上了,那也不是做买卖,而是熟人之间走亲戚送礼。   姜成磊和季曼往向家去, 便一直是打着亲戚往来的名义,于大成的门路自然只会更稳妥更安全。   他们对这个向来靠谱的大成叔还是很放心的,他说让他们先走,他们便老实先走了,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机械厂的家属楼。   没等他们上楼,院里有认识他们的便冲楼上喊道:“慧芳,你家亲戚来了!”   慧芳便是小向鹏的妈妈,向原野的妻子。   闻言,筒子楼三楼的位置探出一个脑袋来,高声道:“曼曼和磊子来了?快上来,吃早饭没?”   季曼抬头冲上面高声回了一句:“婶儿,我们吃了来的。”   说完她就拉着姜成磊蹬蹬蹬上楼了。   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带来的大部分东西都是在这家属院里找几个跟向家关系不错的人家就分着卖了,故而,一听到他们又来了,跟向家关系不错、耳朵又灵的便从家里探头出来看了,有两个性子直接爽利的女工甚至还冲慧芳挥了挥手:“慧芳,我等会来你家找你哈!”   大庭广众之下,喊话当然不能往明白里喊,彼此都知道啥意思就成。   慧芳便笑呵呵地点头:“行,咱们等下一块儿上班去。”   说完便拉着俩孩子进屋了。   等到了里间,估摸着外面听不见声儿了,她才低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到了?真吃过了还是假吃过了?可别跟婶儿客气,多烙两个饼的事儿。不是前几天才来过?这又背着什么来了?瞧着还怪重的,赶紧放下歇会儿。”   季曼向来是他们俩当中负责对外沟通交流的那个,闻言便笑嘻嘻地回道:“我们真吃了,在家吃了来的,老早就从家里出发了,就是想着早点来,也好早点回去,省得别人看见了问东问西的。”   说完,她朝姜成磊努了努嘴。   姜成磊会意,立马掀开了盖在背篓上的布和布底下的叶子,露出了篓子里面切成一条一条的野猪肉。   慧芳先是一喜,继而倒吸一口凉气,揪着他们俩就是一顿说:“你们俩咋还跟野猪对上了?身上受伤没?我就说不该同意你们上山,你向叔非说挺好挺好,我看好个屁!这山上要是那么好打猎,还能有你们靠这吃饭的份儿?又不是没办法了要饿死了,非跑山上去挣命!缺钱缺粮婶儿送你们一些还不行嘛!总归不能饿死你们两个小的,怎么就这么倔呢!”   她是真的心疼这俩孩子。   这同样是十来岁,鹏鹏就比季曼小两岁、比姜成磊小五岁,天天就知道傻乐呵,让去上学还得天天跟着后面催,而季曼和姜成磊已经能靠自己养活自己了。   虽说要不是他们往林子里钻了,也不会遇见那两个拍花子,更不会救了鹏鹏,她还是不希望他们往山上去。   那深山老林哪是那么好钻的?他们一年要往县里送不少猎物,挣的是不少,可这挣的都是卖命钱,说不准哪回就交代在山里了,她怎么能不心疼?   奈何他们俩执意如此,向原野也不帮着劝,她拿他们没辙,便只得同意了帮他们在熟人之间交易倒腾的事情。   山上的危险她帮不了,县里的危险她总能帮着俩孩子多规避规避。   这一答应,便是这么些年。   但是,以往他们带来的都是些野鸡野兔之类的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小东西,她的担心还相对有限,今儿陡然见了野猪这种大家伙,她就差没揪着他们俩脱衣服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了。   作为同性,季曼首当其冲地遭了“咸猪手”。   面对慧芳婶儿突如其来的掀衣服动作,季曼连忙闪身躲开,笑道:“我没事啦!我们都没受伤,运气好着呢!今儿还是大成叔送我们来的,他去别处了,让我们先带着一部分野猪肉过来您这儿。”   她在这里耍了个心眼,故意将于大成扯进来,想让慧芳婶以为这野猪是他领着他们俩去打的,好让慧芳婶安心一些。   慧芳婶儿果然中计:“他也是个不靠谱的,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能带着你们一起干!算了,没受伤就好,下回可不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知道没?”   “鹏鹏他爸上夜班还没回来,鹏鹏昨儿去他大姨家住了一宿,等下应该就回来了。你们先坐会儿,等下有几个人会来买肉,野猪肉他们保准爱要,说不定几个人就能包圆。要是没包圆也不要紧,鹏鹏他爸回来了继续帮你们卖。”   季曼和姜成磊对向家夫妻当然是放心的,便提出把篓子放这儿寄存,他们先出去逛逛,顺带办点事儿,办好了再回来。   慧芳也不跟他们假客气,听他们说要去邮局寄信,便不留他们了,只问了一句知不知道邮局怎么走,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便放他们走了。 第40章   本来于大成是不同意季曼他们俩跟来的, 说自己就能帮他们把野猪给卖了,还是他们死乞白赖要来,说自己来县里有事要办, 于大成这才同意。   当然了, 他们倒也没说谎,到县里来确实有事要办,第一件事就是去邮局寄信。   信都是在家里的时候就写好了的,就差贴上邮票寄出去了。   季曼的信当然是要寄给季明伟的。这些年季明伟鲜少有假期可以回来, 跟家里的联系大多靠慢吞吞的信件往来,尤其是季曼开始上学认字以后,季奶奶不用特意托于大成帮忙写信念信了, 这种信件往来便更加频繁了。   而姜成磊的信则是寄给他父亲姜老大的。   之前没有父亲消息的时候,他只能强忍着对父亲的担忧,老实在家守着,期待着未来哪天那个壮实慈爱的男人会出现在自家门口。但现在已经有了父亲的消息,知道了父亲身在何处,他哪里还忍得住?连夜便写了厚厚一封信, 揣在怀里带了出来。   从杨树大队到县城交通不便, 骑着二八单杠自行车的邮递员也只会到镇上的公社, 并不会真的下乡往各个生产队跑, 故而, 以往季曼寄信的时候大多是托于大成去公社开会或交材料时顺路捎去, 遇上邮递员不到东风公社来时,信件在公社待上好几天也是有的。   故而,这还是她们俩头一回到邮局寄信。   县里的邮局就在中心街道上,外表看起来有些破旧,里间应是最近几年重新粉刷过, 白墙上还用红漆写了几句时下的标语,配上里面一脸严肃的工作人员,显得格外有精神气。   好在工作人员严肃归严肃,却不像供销社的售货员那样见人下菜碟,公事公办的态度虽称不上亲和,但总比那种见了乡下人就鼻孔朝天的好。   季曼也没有要求别人把自己当上帝捧着的意思,老老实实地按照工作人员的说明选定了邮票,将邮票贴在信上,便把信寄了出去。   寄完以后,姜成磊原本准备拉着她就走,她却难得踌躇了一番,冲他低声道:“我想多买点邮票。”   虽然她对上辈子的记忆和那本书的具体情况记得都不是很清楚,大部分记忆都是残缺不全的,但她依稀记得,这时候发行的整套邮票好像会很值钱?   这个信息并不是什么确定消息,她也不知道哪种值钱哪种不值钱,但邮票本身又不是多金贵的东西,就算将能买的都买上一份,理应也花不了多少钱才是。   所以,她想的是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她自己身上有钱,唯二需要担心的是姜成磊会不会拦着她不让买,以及,季奶奶收拾屋子的时候见到那么多不能吃不能喝的邮票会不会生气。   事实上,如果第一个问题解决了,那第二个问题也就很简单了,直接把邮票寄存在姜家便是,反正以他们俩的关系,她又不用担心他会私吞了自己的邮票。   她用期盼的眼神看向姜成磊。   姜成磊以为她是想多买点邮票好寄信,毕竟他们不可能每次都自己跑到县里来寄,而让邮差代为寄信的话是要自备邮票的,便泰然回道:“那买啊,我也多买几张,省得以后还要寄信的时候一时又没有邮票用。”   季曼挠了挠头,坦白道:“……我不是想多买几张留着用,而是想买很多收藏,也就是,集邮。”   集邮属于时下刚开始流行的一种个人爱好,这个爱好放到家境好的城里人身上或许不算多偏门多费钱,但对于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现钱的农村人来说,这确实是一个既烧钱又让人有些无法理解的行为。   姜成磊倒是听说过集邮,还是跟知青们一起干活的时候偶然听他们提起的,现在听季曼说她也要集邮,纳闷了一瞬便点头道:“买呗!你带的钱不够的话,就用我的,等下卖了野猪肉有了钱再来一趟也行,要是起新房的钱不够,我那儿还有。”   说到卖野猪肉的时候,他明显降低了音量,以免被外人听了去。   他没觉得她想集邮是浪费钱,别说他们等下还能拿到卖野猪肉的钱,就算没有,买点邮票图个开心也没什么,要不是她肯定不会愿意花他的钱,他都直接掏腰包付钱了,反正钱没了再挣就是了,她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他没有异议,季曼却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继续补充道:“我还想让你也买……每年发行的邮票都不一样,我觉得以后说不定这个也能像古董一样变得很值钱呢?”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弱,自知想不到理由来佐证自己的话,便只得用眼神和表情代替语言,力图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更有说服力更坚定一些。   姜成磊看了她一眼,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犹豫,而是利落点头:“好。”   就算邮票以后不会变得值钱,就当花钱买她高兴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目前身上已经有两百多块“巨款”的少年心道。   他这么干脆,季曼有点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愿意让他错过这个有可能的发财机会,眼帘低垂,轻声坚定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赔本的。”   就算他们运气不好,买的邮票都不是后来疯狂涨价、甚至有价无市的那几种,仅仅搭上那阵集邮的东风,也多少能挣点吧!   她也没指望着靠几张邮票就暴富,能挣多少是多少   察觉出眼前女孩的心情有些沉重,姜成磊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因农活和上山打猎而粗糙不已的手掌与少女毛茸茸的小脑袋一触即分:“嗯,我相信你。”   他没有说什么“赔本也没关系”之类的看似相信实则有些丧气的话,而是用寥寥数字直接表达了自己对她的信任。   季曼更感动了。   于是,感动之下,她领着他回到柜台前,一口气定下了曲清县当前有的所有种类的邮票,每样两套,几乎花光了两人兜里带着的所有的钱。   买邮票这事本来就是季曼心血来潮想到的,出门时只是想着要寄信,顺便在县里逛逛,他们俩就都没带太多钱。   也就是曲清县邮局的邮票种类原本就不太多,不然的话,他们身上带着的那点钱还不一定够呢!   跟邮局的工作人员打听好了下次来新邮票的大致时间以后,季曼才心满意足地拉着姜成磊离开:“要是我们可以去市里邮局看看就好了,那里的邮票种类肯定比咱们县多。”   姜成磊任她拉着往向家的方向去:“现在咱们可去不了市里,等以后有机会了,就去买。”   路过废品收购站时,季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懊丧地拍了拍脑门:“哎呀,我们不该把钱都用来买邮票的!我之前还想着要去废品收购站看看的,要是有课本和能用的草稿纸什么的,可以给你买一份,省得你还得等我放学才能看书学习,而且姜叔回来以后,你去上学也用得上的。”   为了掩盖他通过打猎赚钱的事情,他是没有去上学了的,但季曼一直坚持让他继续学习,放学回来就拿着课本教他,从未有一日松懈。   他对上学这件事并无执念,不算喜欢也不讨厌,理智权衡之下觉得还是不上学比较合适,以免招来他人猜测,便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放弃继续上学。   但既然季曼有心教他,他也感念这份在意,自然不会拒绝,而是认真地跟着她后面学,这一学便学到了现在。   见她来县里还不忘惦记着他的学习,姜·被迫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成磊心里又是一阵酸软。   “我们等下拿了肉钱再过来看看吧!”季曼提议道。   “好。” 第41章   他们回到向家时, 慧芳婶已经去上班了,向叔刚下班回来,正在招待着几个熟客。   在向家的熟人圈里, 这个买卖并不是什么秘密。   明面上的说法当然不是光明正大的做买卖, 而是向家在乡下有亲戚,亲戚挂念他们,时常给他们送点野鸡野兔什么的补身体,他们看在同事情谊的份上才“忍痛”分了其他人一些肉。   “回来了?吃了没?”向原野笑呵呵地招呼道。   季曼和姜成磊齐声道:“向叔, 我们在家就吃过了的。”   向原野也没有让他们两个孩子出面卖东西的意思,挥手示意他们坐下以后,便继续跟那几个熟人唠嗑, 顺带卖肉。   熟人们也不是那种不识相的人,见向家有客,便不像之前那样闲着没事瞎唠了,利落地卖肉付钱走人。   季曼他们带到向家的肉原本就不算多,大半筐肉顶了天也只有三十斤左右,之前慧芳在家的时候买了一些, 向原野回来以后也卖了不少, 除开向家自家留下的几斤以外, 也就不剩什么了。   向原野索性出去将门口插着的艾草上随风飘扬的红绳给解了下来, 把大门一关, 意思就是, 没货了,您下回请早。   向家既然答应做这个有风险的事情,当然就不是每次都傻乎乎地等人上门问,就算买主大都是机械厂的同事,但同一个厂子还分不同工种和日班夜班呢, 上下班时间都不一样,等人上门就很被动了,毕竟又不是天天都有货源。   最后还是向家老太太帮着出了个主意。   曲清县有在门外挂艾草的习俗,一般情况下,端午挂的新鲜艾草风干以后一整年都不会摘下来,放在外头辟邪用。向家老太太出的主意就是,在姜成磊和季曼送了东西来的时候,向家就在艾草上栓一根长红绳,将红绳的另一端悬在楼外面,进出路过的人抬头一看,瞧见了飘扬的红绳,就证明向家有肉可卖了。   季曼他们能打猎,肉票对他们来说用处不大,故而,向家往外卖肉的时候,便不怎么收肉票,要么用同价值的其他票券代替,要么就按照黑市的规矩喊高点价、多收点钱。   今儿的野猪肉也是一样。   向原野关好门以后,便将季曼和姜成磊带到了里面的房间,将方才收在兜里的钱和票全都掏了出来,放在床上。   “来,咱们来数钱!”他一脸兴奋地说道。   尽管他不是头一回往外卖肉了,但以前都是卖的几只野鸡野兔,还真没有经手过这么多斤野猪肉,他兜里揣着的钱和票都满了,再加上之前慧芳收的钱,摆在床上看起来格外可观。   季曼和他平时的接触不多,见看起来沉着稳重的他露出这副雀跃孩子气的样子,眼中不禁露出了一抹惊讶。   常到向家来的姜成磊倒是对他这副样子适应良好。   没人规定在业务工作上沉稳能干的机械厂骨干生活中不能偶尔孩子气,不是么?   三人趴在床上将所有的钱和票一一点清,然后一分为二,向家和姜成磊、季曼两人各拿一份。   以前姜成磊往向家送野鸡野兔和偶尔的一些小鱼小虾的时候,都是这么一个分配规矩。   规矩是这门买卖刚开始做的时候就定下来的。   起初向家人是不同意这种分配方式的,他们甚至都不想收钱,用他们的原话说,自己不过是帮着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交易场所罢了,又没有出啥力,哪里还用得着分钱?   但姜成磊坚持要这么分,有时候也会打猎卖的季曼也坚持这种分配方式。   季曼是不愿意占人便宜。这门买卖不管是长久做下去还是只做那么几次,担风险的都是向家人,尽管做的都是熟人生意,但也难保不会被那种见不得人家好的坏蛋举报,万一被举报调查了,向家人才是那个要承担责任的。这年头沾上投机倒把可不是什么好事,人家担着那么大的风险,别说分一半钱了,分三分之二她也没什么意见。   而姜成磊坚持这么做,则更多的是未雨绸缪了。   他们和向家的关系是建立在当初的救子之恩上的,向家人知恩图报,才会把他们当正经亲戚处着,还同意帮忙做这种投机倒把的事儿。   也就是说,这个买卖能不能做下去,全看向家人的心。   而姜成磊最不信的就是人心。   他认为,人心易变,但利益一旦挂钩,却是可以暂时永恒的,故而,他直接舍了这一半的利润,换来了一个长久的生意伙伴。   不管是出于感恩还是出于利益,反正这几年他们之间的合作没出过岔子,愉快得很。   今儿却跟以往有些不太一样。   向原野把分到自己头上的那一半钱和票又数了几张出来,往姜成磊和季曼面前一推:“我都厚着脸皮收了你们那么多钱了,这回可不好还按一半分。”   季曼歪了歪脑袋,有点不解:“这回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么?”   不都是他们打猎向家负责卖么?   姜成磊察觉到了向原野眼中隐含的担忧,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一闪而逝的笑容,冲他点了点头,承了他的好意,应道:“好。”   季曼更是一头雾水了。   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又在打什么哑谜?   “如果缺了什么可以跟我和你们慧芳婶说,我们会帮你们的,山上能少去还是少去一些吧!”向原野语重心长地规劝道,“以前弄点野鸡野兔之类的也就算了,上回磊子带那么多鱼和虾来的时候我就想说你了,但我想着你这孩子是个心里有数的,便没有多这个嘴,结果你倒好,这回就直接奔着野猪这种大家伙去了!你们俩再有本事,年纪也在这儿呢!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老是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向家家境原本就不差,这几年帮着买野味和一些乡下常见城里却不常有的干蘑菇之类的东西,五五分成之下,算是又多了一笔外财。   夫妻俩倒是有心贴补季曼和姜成磊二人,但两个孩子又不愿意接钱,连买的东西也是酌情接受,接了东西的话,下回来还势必会带点什么东西回礼,长久下来,倒还成了他们向家占了便宜。   他们是真的关心两个孩子,之前姜成磊送来鱼虾的时候,向原野私下里就有和妻子慧芳讨论过,觉得上山打点野兔野鸡相对来说倒是还好,下河摸鱼的不定因素和危险性感觉就高多了,还想着下回要好好叮嘱姜成磊一番,没想到,俩孩子这回直接给他们来了个大的。   得,下河不安全,上山也没安全到哪儿去!   要不是怕姜成磊和季曼生出抵触情绪,向原野都想直接说这买卖不做了。   得了这么多钱固然开心,但一想到这些钱和票是俩孩子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他就觉得心慌不已。   是,这回是没出事,可下回呢?   他同意做这个买卖是想帮他们,不是为了看着他们为了赚钱连命都不顾。   季曼没想到自己心血来潮打野猪的举动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大成叔训他们,向叔向婶说他们,等回去奶奶知道了,他们肯定更要被削……少女尚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姜成磊余光瞥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然后淡定地回了向原野几句诸如“这次是意外遇上了,平时不会遇见野猪”“下回不会了”之类的话,暂时将这个危险话题给抹了过去。   于大成卖了牛车上的野猪肉之后便到向家来接人了,向家夫妻留他们仨在家里吃了顿午饭,便送他们出了城。   一想到回去以后奶奶可能会有的反应,季曼就精神不起来,一直蔫嗒嗒的。   向来关心她的姜成磊这次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眼观鼻口观心地坐在牛车上,不发一言。   于大成和季曼都没觉出什么不对来。于大成没觉出不对来,是因为姜成磊本来就话少,而季曼则是以为他也在担心回去会被季奶奶训,比往常更沉默一些也正常。   实际上,面上正常沉默的少年在心里默默想道:要是他之前就拦着不让她去打野猪的主意,就算他将弊端全都摆出来,她也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既如此,不如索性称了她的意,用悲惨事实告诉她,此事不可为。   也不知道,这次经历能不能让仗着自己力气大就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往后安分一些。他轻舒一口气,心里盘算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7 00:12:33~2020-04-18 01:0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佳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回到杨树大队以后, 于大成就第一时间去找了季奶奶,将两个孩子干的“好事”和盘托出。   季曼和姜成磊便迎来了水深火热的被管束生涯。   姜成磊的待遇还算好,季奶奶知道他是个心里有数的, 八成是拗不过自家小孙女才做了这种糊涂事, 便只是说了他一顿,让他近期不要再往山上去便是。   季曼就惨了。   季奶奶原本就看她看得严,也就近两年不管她上山的事情,就算是允许她上山, 也得是天气好的时候。这下好了,甭管天气是好是坏,只要不上学, 季奶奶都把她拴在身边,不准她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   几天下来,她那叫一个叫苦不迭。   小时候被拘在家长身边寸步不能移,还能说是大人不放心小孩子自己玩儿,怕孩子出事,可她都是十几岁的大姑娘了, 以农村的习俗, 再过几年她都能议亲嫁人了, 还被奶奶拘在身边算怎么回事!   不说拘束不自由了, 关键是, 丢人!   虽然季奶奶顶住了旁人的询问, 没有将季曼为什么失去自由的原因告诉大家,但是,光是那些人不间断的问询和那些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便足以令季曼羞愤至极。   “奶奶,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您就饶了我吧!”季曼又开始了这几天的例行求饶。   尽管这已经是这几天中的保留项目,她每天都会嚎一遍,但是,每一遍她都嚎得格外真情实感,这次也不例外。   不同的是,这回季奶奶没有直接无视她,而是坐在那儿老神在在地看了她一眼:“真知道错了?”   感觉到有解禁的希望,季曼心中顿生希冀,一脸乖巧愧疚:“真知错了。”   季奶奶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点了点头。   季曼:“……”这是原谅还是不原谅啊!   “我以后一定不会这么冲动了,听奶奶的话,凡事以安全为主。”她连忙乘胜追击,为自己争取刑满释放的机会。   见她一副可怜巴巴发誓的样子,季奶奶这才大发慈悲松了口:“往后可不好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哈!少往山上钻,不管是家里起新房还是平时吃喝,都用不着你一个小女孩在前头顶着。”   季奶奶之前并不知道孙女和姜成磊偷偷打猎卖钱的事情,这回才算是知道了个大概,一时间又是生气又是感动,既气孙女胆大妄为,又感动于孙女小小年纪就一心想着给家里做贡献。   同时,老太太心里又忍不住生出了几分伤怀:要不是小儿子夫妻俩死的早、丈夫和大儿子一家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孙女哪里需要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   季曼瞥见了奶奶脸上的伤怀,还以为她是在伤心自己冒险的事情,连忙保证道:“奶奶,这回是我考虑不周到,光想着要赚钱起新房子,没考虑到你们会担心,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听到这里,季奶奶才想起自己忘记问的事情,拧眉问道:“你怎么突然急着要起新房了?咱们这不是住的好好的嘛!”   屋子旧是旧了点,但季明伟每次休假回来的时候都会修整一番,平时于大成或隔壁蔡家的几个儿子有空的时候也会帮着换换屋顶的稻草瓦片,除了看起来不太好看以外,不漏风也不漏雨,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至于看起来不太好看,队上的房子大多都是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些人家的房子比季家的还破呢!   砖瓦房对杨树大队来说才是少见,就连条件最好的队长家,也只是住着泥坯房,最多是房子大一点新一点,屋顶上没有用稻草盖着,而是用的全青瓦罢了。   季曼早就对自家的小黑房子不满了,闻言立刻反驳道:“哪里好了!屋里一点都不亮堂,窗户纸不怎么透光,也不暖和,起了新房子换上玻璃窗,再给屋□□成全瓦片的,就不用担心稻草烂了。再说了,哥哥都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总不好有了嫂嫂还住旧房子呀!反正都是要起新房,晚起不如早起。”   早点建好新房,就能早点入住,花同样的钱建同样的新房子,多住一段时间肯定比少住一段时间要划算嘛!   季曼觉得自己的小算盘打得可精了。   以前家里没钱的时候她就算想住新房也没办法,但现在哥哥和她都能挣钱了,家里的钱凑凑就能把新房子建起了,何不选择早点动工这个更划算的方式呢?   季奶奶一时间被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给噎住了:“……你哥连个对象都没有,哪里就这么着急要起新房了?我看是你自己想住新房子吧!还拿你哥当借口。”   季曼吐了吐舌,既然不能告诉奶奶剧情的事情,那这锅她就只能自己背着了:“哥哥娶媳妇要住新房子,我也想住新房子嘛!难不成奶奶你见了新人忘旧人,就疼未来嫂嫂不疼我这个孙女了?那我可不干!”   季奶奶被她这没影儿的飞醋逗笑了,没好气地戳戳她的小脑袋瓜:“你嫂子还是没影的事儿呢,你倒吃起醋来了!以你这架势,等你嫂嫂进了门,你还不得成那种恶小姑啊!”   闻言,季曼嘟嘴不乐意地回道:“我才不会呢!我是要跟嫂嫂成为好朋友的好小姑子!”   -   祖孙俩不太正式的谈话过后,季曼便成功地得到了奶奶的原谅,摆脱了长达十来天的“禁足”生涯,并且顺利地说服了奶奶,开启建新房计划。   当然了,这么大的事儿,不是说干就能干的。   就算季曼百般念叨着什么“心动不如行动”、“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季奶奶也没有同意孙女这种孩子气的建议。   起新房又不是过家家,哪能说动土就动土,说开工就开工的。   拜托于大成帮忙联系孙女要的砖瓦以后,季奶奶便暂时将这事撂到脑后了。   甭管是红砖还是青瓦,在乡下都是罕见的东西,于大成倒是有门路可以买到,但那也得排队等很久了,四五个月都不一定能轮到他们。   除了砖瓦以外,建新房必不可少的就是人工了。   大房指望不上,季奶奶也不愿意指望,季明伟不回来的情况下,家里就没个能正经干重活的劳力,队上的人是可以来帮忙,给点工钱再包顿伙食就可以了,但那也至少得等秋收农闲以后呢!地里还有工分挣的时候,就算两家关系再好也不好叫人来做这种不算紧要的事儿。   季曼都在旧房子住了这么多年了,当然也不急于这半年时间,在季奶奶一条条理由说清楚以后,便也不总是提这事了,按部就班地过着小日子,时不时关注一下未来嫂嫂颜妙妙那边的情况。   姜成磊是知道自家小青梅对那个颜知青异乎寻常的关注的,故而,一听说颜知青出事,他就立马跑到季家告知了季曼。 第43章   准确说, 不是颜妙妙一个人出事了,是包括她在内的好几个知青一起出事了。   颜妙妙他们这批新知青们来的时间不算好,但也不算坏。   说不算好呢, 是因为来了没几天就是春耕了, 虽说春耕没有秋收累,但那也是相对而言,像新知青这些没怎么干过农活的,十成十的累和九成累都是累, 都足以把他们给累趴下。   说不算坏呢,则是因为春天山野间能吃的东西多,就算粮食和菜一时不凑手, 只要勤快一点,也饿不死。   别小瞧那些野菜,遇上那种青黄不接的时候,断炊了没粮食吃的情况,多一把野菜干说不定就能救回一个人的命呢!   野菜搀上玉米面做成团团,是春天里农家常吃的主食。   可这回知青们出的事儿, 还就跟这能填饱肚子的野菜脱不了干系。   春小麦已经下种种好, 稻种还在育苗, 水田也已经在牛和人的共同努力下翻好了, 在插秧之前, 杨树大队大部分劳力迎来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当然了, 说是休息时间,只不过是不用天天去上工而已,除了壮劳力们还是要按照各个生产小队长和种田老把式们的安排去给水田蓄水、麦田追肥以外,妇女同志、老人小孩和那些不能拿满工分的男人们就回家伺候自留地去了。   除了在自留地里忙活着种菜以外,上山采野菜也是大家必不可少的活动之一。毕竟, 地里的菜种下去以后还得等快夏天那会儿才能有第一波收获,在此之前,家里的菜盘子总不能空着吧!吃了一冬的腌菜干菜了,春天山上野菜争相冒头,瞧着就觉鲜嫩可口,大家自然就会更热衷上山摘野菜了。   知青们也不例外。   各家自留地都是各家自己开垦的荒地,而知青们因着并不擅长干农活的缘故,他们伺候的自留地并不多,后续追肥什么的也比不得本地人做得好,故而,每年知青们地里长成的菜也就将将够平时吃,要不是队上的其他人时不时会往知青点送点家里吃不完的菜,他们连用来晒菜干和腌咸菜的菜都不一定能留出来。   本地人这时候上山采野菜,大多还是想着吃个新鲜和白得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而知青们上山采野菜,那是因为再不去采点野菜填补填补餐桌,就真的要断顿了。   诚然,光吃玉米糊糊是饿不死,但桌上连点菜叶子都瞧不见的话,这日子到底是过得没滋味了些。   知青点那么多人一起吃饭,每天要消耗的菜不少,再加上野菜也能晒成野菜干,故而,春天野菜冒头以后,他们每天都会轮流派两个人专门去采野菜,颜妙妙就是轮到这天上山。   颜妙妙原本是应该和另一个老知青一起去采野菜的,结果这天早上那个女知青来大姨妈了,整个人虚弱得很,其他人要么要去自留地干活,要么不愿意换班,推来推去最后就只有她一个人上山了。   队上的人上山采野菜都是呼朋唤友约好一起的,只要不往大鹞子山那边走,倒也不怕撞上那些会伤人的畜生。   知青们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显得有些游离于本队人之外,颜妙妙来的时间也不长,但队上的人对这个见人三分笑的新知青也没什么恶感,见她一个白白净净温温柔柔的小姑娘背着大背篓要一个人上山,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便开口邀了她一起行动。   颜妙妙也乐得跟本地人一起行动,一来人多更安全,二来是她才刚来没多久,野菜都是跟着老知青现学的,要是她自己一个人上山,心里还真有点发虚,跟着大家一起,既能向大家学学怎么辨认野菜,又能跟在大家后头蹭蹭地儿,人家吃肉她也能跟着喝点汤,以免今儿还采不够一盘子菜。   她原本就是和气温柔的人,在有求于人的情况下,态度就更好了。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态度好,一道上山的本地人态度也就不会差到哪里去。像兰花婶儿这种性子热情的更是对她喜欢得不得了,拉着她说笑个不停,听她说不怎么会认野菜,便一样一样野菜地教她辨认,还教了她许多本地人找野菜和蘑菇之类的小诀窍。   在兰花婶等人的热情中,颜妙妙满载而归,带着满满一筐野菜就下山了。   原本她还挺高兴,兴冲冲地就回了知青点,笨拙地生火做饭。   没成想,这顿饭却吃出了祸根。   因为怕新来的几个知青吃不惯,之前去采野菜的知青都刻意避开了苦菜,只是专挑荠菜、婆婆丁、马齿苋等味道稍好一点的野菜采,任燕这种脾气大又娇气的人才只是埋怨几句,没有直接跳脚撂筷子。   可颜妙妙不知道老知青们的这番苦心啊,兰花婶她们教了她苦菜长啥样,她便摘了,摘回来以后试着做了一下,焯水以后多放了点油炒了炒,尝起来也不是很苦,别有一番风味,便直接端上了桌。   任燕不认识苦菜,又没等其他人上桌就伸了筷子,菜刚入口就吐了出来,被嘴里那股苦味给怄得直冒火,立马就摔了筷子,大闹了一通。   颜妙妙作为摘菜和主厨的人,被她骂了个狗血喷头,其他劝架的知青也被她夹枪夹棒地损了一通。   颜妙妙脾气再好,也不是泥捏的假人,哪能平白无故受这气?免不了要回上几句嘴。   这一回嘴,立马就捅了马蜂窝,任燕掀了桌子就冲了出去,一个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就拿着火柴,偷偷点着了知青点的柴火垛。   等大家伙儿睡了个午觉,被那股呛人的烟给熏醒,除了他们住的那半边房子以外,半个知青点都烧着了。   他们匆忙逃出来以后,剩下的那半边房子屋顶的稻草也渐渐着了。   知青点的位置有点偏,附近没几户人家,这才没人第一时间发现着火了,但火势都这么大了,当然会有人发现不对。   队上的人过来看情况时,知青们才从屋里连滚带爬地出来,一个个满脸惊慌失措,许是睡懵了,又或者是吓到了,连滚带爬地出来以后,连赶紧打水救火都没想起来干。   当时过去看是啥情况的那大爷脸都绿了,远远冲他们骂了几句,叫他们赶紧找水救火,便回身去队上叫人了。   知青点离队上的水井和河都不算近,队上的人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火给扑灭,总算是抢救回了两间烧得还剩大半截的屋子。   这火倒是灭了,纵火的人也一脸心虚地被众人逮了出来,但这事影响确实恶劣,一下子就轰动了整个大队,于大成他们几个干部都要头疼死了。   不管是对任燕的处理,还是被烧了住处的知青们的安置问题,都是亟需他们拿主意的事儿。   干部们头大,老百姓却没受什么影响,除了那些帮着救火的人有些疲惫以外,其他人都拿这事当谈资,奔走相告。   听姜成磊说完知青点发生的事情经过以后,季曼嘴巴都惊讶得合不拢了:“就因为吃了一口苦菜,知青点就被烧了?!”   妈耶这什么惊天动地小公举!   吃了一口苦菜就要放火烧家,这要是让她去吃个鱼腥草或者干点重活,她还不得把天都给捅破了啊!   姜成磊之前已经惊讶过了,这时候就相对来说镇定得多:“应该不单单是因为吃了苦菜这一件事吧,八成是觉得下乡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憋了很久的气了,今儿这件小事就成了□□,彻底把她给引爆了,一气之下就……”   “一气之下……这个女同志气性可真大。”季曼咋舌道。   “每次来新知青不都要或大或小地闹上一通嘛!”姜成磊耸耸肩,“只不过这回咱们杨树大队倒霉,摊上的是这种大闹一场的。”   季曼嘴角直抽抽:“确实闹得够大的,知青点都要被烧没了,那么多家当呢!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那个任知青有没有钱赔,要是没钱赔,那些知青还不得哭死啊!”   匆匆忙忙从火灾现场逃出来,大部分人恐怕都没来得及带上什么东西,屋里的家当被烧了个精光不说,除了个别人有随身带钱票的习惯以外,大部分人的钱和票也在屋里藏着的,这下好了,尽皆喂了火舌。   非但私人财产受损,就连他们放在厨房橱柜里的粮食,也被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就像季曼说的,要是任燕那边能赔倒还好,要是赔不了……那事情可就大了。   想到这里,季曼冷不丁想起未来嫂嫂在这事中的戏份,心顿时一沉:“糟了!他们会不会把这事怪到妙妙姐头上?”   有些人遇上坏事总会下意识地推卸责任或者找一个怨怪的对象,就算纵火这事明摆着是任燕大小姐脾气、做事冲动不顾后果,也难保不会有人脑回路异常,觉得要不是颜妙妙做了苦菜点燃了任大小姐怒气的□□,也不会有这桩纵火案,他们的财物就不会受到那么大的损害。   姜成磊脸色有点奇怪。   “我就知道你会担心这个……确实有人这么说,当时兰花婶也在,当场就给撅回去了。”   一想到兰花婶当时的话,他都快忍不住要为那个脑回路不正常的知青流下假惺惺的鳄鱼眼泪了。   以前他单知道兰花婶是个爽利大气的婶子,却没想到,她是真不愧自己身上妇女主任的职务,官话套话说得比知青们还溜,乡下俚语顺口溜又说得贼顺,大义加俗话,噼里啪啦一顿说,直喷得那人找不着北。 第44章   尽管姜成磊说那人已经被兰花婶骂得不敢抬头了, 季曼还是不太放心,生怕未来嫂嫂会吃亏,立马就拉着他奔着知青点去了。   姜成磊之前只是在围观人群的外围听了几耳朵, 将事情经过听了个大概便去找季曼了, 对事情细节知道得并不多。   等季曼到了现场,才知道原来被抢救回大半的两间屋子恰好就是女知青们的住所,而且,旁的女知青的东西还或多或少有被火星子燎到, 唯独颜妙妙和任燕两人的东西几乎是毫发无损,也就沾染上了一点焦糊味,还有放在外面的被褥和箱子也被灭火时用的水给弄湿了。   跟其他知青的损失惨重相比, 她们俩简直是幸运到家了。   这种幸运在那些因这场火变得一贫如洗的知青眼中,就成了无比扎眼的存在了。   就算他们还没冲动到把这种不舒服直接说出来,眼神里的敌意和针对却骗不了人。   对此,颜妙妙心里是有点受伤的。   就算她才来杨树大队不久,老知青们和她还没处出多深的感情来,他们这副样子也太让人寒心了一些。   毕竟, 既不是她放的火, 又不是她想让火把他们的东西都烧了的, 他们的敌意毫无道理可言。   要不是她自认一个人敌不过他们好几个人, 她都恨不得直接大骂出口了——怪她不该激怒任燕也就算了, 虽说迁怒也很没意思, 但好歹有个由头,怨怪她的损失比较小这事可就真的不地道了,哪有这样为人处世的!   势单力薄之下,她只得垂下眼帘,站在兰花婶身边不发一言。   季曼刚巧见到了那几个知青怨愤的眼神, 以为他们还在埋怨颜妙妙惹怒任燕的事,哪里愿意未来嫂嫂受这种冤枉气!   “出了这种事,不怪放火的人,竟然还怪起旁人了,得亏你们还经常自诩城里人不一般呢,是挺不一般的,还不如我们乡下人讲道理呢!”季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知青里脸皮薄一点的几个人顿时就红了脸。   脸皮厚的却仍旧是不痛不痒,更有甚者,一个去年来的男知青还梗着脖子嘟囔道:“要不是她,人家任燕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放火烧房子,知青都是自己人,说几句就说几句,顶嘴作甚!这下好了,她的东西倒是没什么损失,我们可就惨了,什么都没剩下……”   季曼险些气笑了,敢情他们还不光是埋怨颜妙妙不该跟任燕争执,竟然连她的东西没被烧坏都怨怪上了?!   这都什么人呐!   自己倒霉,还见不得人家颜妙妙运气好没出事?!   “你们这些知青都是他这样的想法?颜知青损失不大也成了她的错处?!”季曼朝其他知青扫视了一眼,直言问道。   她这时候倒是没像私底下那样喊颜妙妙“妙妙姐”,一来是两人现在还没多少接触,私底下叫叫那是她表示对未来嫂嫂的亲近,在正主面前叫就有点硬套近乎的感觉了,二来呢,要是叫妙妙姐的话,让那些不要脸的知青听了去,还不得以为她是偏着颜妙妙才这么说的啊!   那些人这么不要脸,到时候肯定又要说颜妙妙联合本地人欺负他们了,季曼才不要给他们这个说嘴的机会呢!   那些知青倒不是人人都是这个想法,也有那种脑回路正常的,知道这事怪不到颜妙妙头上,只不过他们没那些脑回路不正常的人爱蹦跶,也不愿意跟那些人对上,才一直没有出来说话。   现在季曼都直接问到他们头上了,他们便没法再沉默下去,零星的声音响起:   “这事也怪不到颜知青身上。”   “对,要怪只能怪任燕冲动妄为,怪我们运气不好……”   季曼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一点。   要是这些知青都是一路货色,那她真的想问问那本书的作者,是怎么忍心把这么多不长脑子的知青全送到他们杨树大队来的了。   “看来还是有几个讲道理的人嘛!”她面露嘲讽之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任燕放的火顺便也烧掉了你们的脑子呢!”   之前出来说过话的那个男知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这是我们知青内部的事儿,用不着你这个死丫头来管!”   见状,姜成磊连忙把季曼拉到自己身后,恶狠狠地瞪着那人。   与此同时,颜妙妙上前几步,向来温和的声线此时略显冷凝:“卢知青你说话客气点!人家小同志只不过是路见不平帮我说几句公道话而已,你哪来的脸骂人家?!既然是知青内部的事儿,我这个被你怪罪的被告总该有发言权吧!你们的东西被烧了,那是任燕造的孽,冤有头债有主,我可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别看我的损失比你小就想讹我,就算闹到知青办去,也没有让我认人讹诈的理儿!”   她三言两语就将矛盾转回了自己身上,又将那卢知青等人的话语行为定义为恶意讹诈,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其他跟卢知青抱有一个想法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了,这讹诈的罪名要是被颜妙妙给咬死了,那他们在外还有什么名声可言?遇上公社亟需树典型的时候,被拉去当典型□□都不是没可能。   一个女知青眼神闪烁,讪笑道:“哪里就是讹诈这么严重的事儿了?卢知青只不过是一时气不过,失了分寸罢了,妙妙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了。”   颜妙妙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女知青被噎得不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脸上的尴尬都要具象化了。   兰花婶儿也很不高兴。   她之前骂的话就起了一小会儿作用,没能彻底把这些脑壳有病的知青给压下去,这已经让她不太高兴了。   看着长大的季曼在她眼皮子地下被知青骂了,她的怒火便一下子被点着了,现在颜知青还说到了什么讹诈,她作为杨树大队的妇女主任、大队干部之一,要不是顾及到这些知青刚被烧了家当,她都恨不得直接轰他们去挑粪了!   自己作死也就算了,别抹黑咱们杨树大队的名声!   “都给我闭嘴!”兰花婶高声斥道,“曼曼说的不错,就你们这样儿还知青呢!知个屁!讹人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倒是看看大家伙儿能不能同意呢!让你们养成了这臭毛病还得了,咱们乡下老农民可经不住你们几下讹!”   于大成和支书他们原先在大队那边商量怎么处置任燕和后续知青们的安顿问题,刚回到知青点这边就听到他们这儿在说什么讹诈,脸色顿时就黑了。   “啥讹人?谁要讹人?赶紧把你们那小心思给收一收,当我们这些干部是死人啊!都聚在这儿干啥呢?有时间还不赶紧把屋子里扒一扒,看能不能抢救回一点能用的东西,净知道傻站着瞎咧咧!”   于大成脾气不差都要被这些不着四六的知青给气炸了,更别提原本就脾气不好的支书了。   支书嗓门几乎可以跟锣鼓媲美:“干活不行,惹事一流,再在这给老子逼逼叨叨,老子就捆了你们送公社去!他妈的!一天天的就知道惹事!老子又不是你爹,天天跟着你们后头给擦屁股,咱们队上三岁的娃娃都知道不能玩火,你们倒好,闲着没事点柴火垛,脑子里都装的屎吧!春耕的时候哪有功夫给你们建新房子!就知道吵吵,屁事不能干!要么自己动手起屋子,要么就给我睡牛棚去,什么玩意儿!”   支书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要是他来的时候知青们知道自己收拾废墟扒拉东西,他这火还不一定好意思往外发,但现在他们一个个杵在那儿当雕像,他那股子火气顿时就压制不住了,骂了个酣畅淋漓。   就算是来了好几年的老知青,最多也就会补补屋顶修修墙洞,起屋子这种有技术难度的活儿,他们是一点都不会的。   现在知青点被烧了,只剩下两间被熏得乌漆嘛黑的破屋子,当然是要重新起房子的。   知青们不会干,这活儿到最后还不是得落在队员们身上?大家伙儿都忙着呢,抽出时间和精力帮着知青们建新房,就势必会影响上工和各家家里的活计,支书他们能高兴才怪!   知青们知道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就算被支书骂得脸红脖子粗,也没人敢直接顶回去,一个个低着头不说话。   最后还是资历最老的一个男知青出来说话了:“这回确实麻烦队上了,我们也不想,这不是小任知青不懂事嘛!不知道队上打算怎么处理小任知青?这回我们大家损失也都挺严重的,再加上队上的房子也被她烧了,这赔偿的事情恐怕还得找她才是。”   任燕一开始就被于大成他们捆走关在大队那边了。   他避开了起新房的话题,直接了当地说出了要任燕这个罪魁祸首赔偿的正当诉求。   之前其他人针对颜妙妙的时候他正和另外两个老知青一起在另一边的废墟堆里扒拉东西,听见支书的大嗓门才从废墟堆里绕过来,并不知道卢知青他们还打过让颜妙妙赔偿的主意。   季曼见他还算拎得清,便不耐烦听他们相互扯皮了,闪身钻到颜妙妙那边去,笑嘻嘻地对她建议道:“颜知青你这一身又是黑灰又是泥巴的,不如去我家换个衣服收拾一下呀!我家离水井近,好打水咧!”   要是能带上衣服和家当,搬去自家住一段时间,避开知青点接下来的纷争,那就更好了。小姑娘笑眯眯地想道。   啥啥都没了,知青点接下来恐怕还有得闹呢! 第45章   听季曼这么一说, 兰花婶看了颜妙妙一眼,跟着劝道:“是该收拾收拾,好好的姑娘, 瞧这一脸黑!曼曼家里就她和她奶奶在家, 离水井和河都不远,去她家洗漱挺方便的,去吧。”   之前季建强到二房偷东西被季曼抓住以后,季奶奶便做主在两房之间砌了一堵墙, 在靠近二房这边的篱笆处重新开了一扇门,自此不与大房共用一个院子和大门了。   季明伟现在又不在家,季家现在没有男人, 兰花婶觉得,季家再适合颜妙妙去换衣服收拾洗漱不过了。   听新交好的婶子这么说,出言邀请的小姑娘又是刚才帮着自己仗义执言的人,颜妙妙便含笑应下了。   见她答应了,季曼眼珠灵活一转,笑道:“这么一闹, 知青点也没法住了, 队上是不是要把你们分到各家去住呀?要是分的话, 颜知青你可以住我家呀!我家有地方住, 也清净, 不像你们知青点, 天天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来闹去的。”   说到后面,季曼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其他知青的嫌弃。   闻言,兰花婶笑骂道:“有你在哪还能清净,你奶老抱怨你小孩子家家话恁多呢!”   “我又不是哑巴, 当然要说话啦!”季曼调皮吐舌,笑嘻嘻地回道,“奶奶和磊子哥都不爱说话,我要是再不爱说话,那就不是清净是冷清啦!”   兰花婶眼里盛满笑意:“就你有道理。快领着人家颜知青回去洗漱吧,后面的事情等下再说,得看你大成叔怎么安排呢!”   虽然很大可能是让知青们分散住到老乡家去,但这事还是得队长他们拍板决定才行,她们私底下说了也不算数啊。   季曼只是试探性地提出这个建议,能成最好,不能行也就算了,闻言便回道:“好吧,那要是大成叔说让知青到各家去住,颜知青可以优先考虑我家哟!”   颜妙妙能感受到季曼的好意和好感,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女孩为什么这么喜欢自己,但被喜欢总归是一件好事,于是她温柔笑道:“好。”   兰花婶本就很看好颜妙妙这个新来的知青,见季家小曼曼也喜欢她,自然是乐见其成:“难得见曼曼这么喜欢一个人呢!要是让你丽丽姐知道了,该拈酸吃醋了。”   丽丽是兰花婶家的小女儿,跟季曼同年,现在还是同桌,关系向来要好。   “丽丽姐是大孩子了,才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吃醋呢!”季曼歪歪脑袋,替丽丽辩解道,“我们都说开啦,她是我的朋友,其他人也是我的朋友,她也可以有很多其他朋友,不好吃醋的!”   之前丽丽确实因为季曼和姜成磊关系更好的事情闹过,还单方面和她绝交过几天,后来她就主动找丽丽谈了一次,两人之间的友谊才恢复如初。   现在兰花婶还拿这种老掉牙的旧事来说笑,季曼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惆怅:“你们大人怎么总是傻乎乎的,小孩子也会长大的呀!我们早就不玩这种因为好朋友有了新朋友就生气的戏码啦!”   兰花婶:……   “赶紧带颜知青走吧你!”她没好气地摆摆手,脸上的笑意却没有落下过。   “哼,说不过我就说不过呗,赶人算什么本事!”季曼笑嘻嘻地冲兰花婶做了个鬼脸,一手拉着颜妙妙,一手拉着姜成磊,蹦蹦跳跳地就要走了。   颜妙妙摸摸她的头,笑道:“那你在这儿等姐姐一会儿,姐姐去收拾点东西,马上就来。”   季曼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年画里的福娃娃:“妙妙姐你去吧,要是有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尽管叫我们,我们就在这儿等你。”   姜成磊看了她一眼,刚才还是颜知青呢,这会儿又成了妙妙姐?   打蛇随棍上的季曼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之前喊颜知青是形势在那,不能喊,现在颜妙妙都自称姐姐了,她还有啥好客气的!   再客气的话,那就不是有分寸,而是态度疏离了。   见姜成磊突然看着自己,她还以为他是在计较刚才兰花婶说的话,连忙开始哄人道:“你别听兰花婶瞎说哈,我不光看妙妙姐顺眼,看很多人都顺眼的……不是,看你最顺眼……也不对。”   她表情有点纠结,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反正你跟他们都不一样,没必要跟他们比。”   因为她在外交朋友的事情,姜成磊以前没少跟她生闷气。   近几年长大了还好一点,也许是更要面子了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又或许是因为长大以后独占欲渐渐少了,最终表现出来的就是没以前爱生气了;小时候,也就是他们俩刚玩到一起那会儿,她多跟其他小朋友说几句话他就生气,她一直觉得那时候他是骨子里的狼性发作、把自己当做他的所有物了来着。   照理说,他生了那么多次气,她哄起人来理应是轻车熟路才对。   但实际上却不然。   准确说,对于哄人这件事,她倒是早就形成下意识的反应了,什么时候该开始哄了,她不用想就能反应过来,但一到具体怎么哄这一阶段,她就麻爪了。   姜成磊这个人吧,说好哄他也好哄,有时候只需要递给他一个眼神他就能被哄好,可要说不好哄吧,他也确实不好哄,有时候任人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他也照旧不为所动,自顾自生着闷气。   故而,即便季曼已经面对过很多次差不多的场景,她还是不太能准确把住他的脉,大多数时候只能凭时灵时不灵的直觉来决定这次怎么哄。   乱七八糟说了一通之后,她难得忐忑地看着他,心里有点发虚。   以前之所以能把人哄好,是因为她确实没骗人没隐瞒,就是单纯的朋友之间玩得不错而已,那些后认识的朋友也确实比不上他这个青梅竹马、患难之交,他心里就算有点不舒服,那酸劲儿过去了也就想明白了。   可这回不一样啊!首先,她对自己为什么如此关注和看好颜妙妙这事是解释不明白的,也没法解释,她总不能跟姜成磊说他们活在一本书里吧!还是说她做梦梦到了颜妙妙将来会成为她嫂嫂?   现在正是打击封建迷信的时候,要是真这么说了,姜成磊还不得觉得她疯了啊!就算他出于对她的信任信了这种说法,后续的麻烦事儿也挺多的,一想到要解释那些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儿,她就觉得头大。   没法跟他说自己对颜妙妙的异常关注,这就已经是一重隐瞒了,以他那种独性儿,不钻牛角尖才怪呢!   没法解释,又不想让姜成磊因为自己的隐瞒而受到伤害,季曼越想越愁,眼睛里的不安几乎要溢出来了。   姜成磊原本心里确实是不太舒服的。   他三岁被人丢进山里,被失崽的母狼养大,在大鹞子山那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生活了人一生中对三观养成最重要的五年,他不知道什么是分享,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有那么多朋友,他只知道,小傻子是他从狼嘴里救下来的,是他五年间见到的第一个人。   下了山以后,日子久了,他才明白有些事是无法避免的,季曼一定会有除了他以外的朋友、除了他以外的亲人,但那些人要么是有血缘关系或向来亲近的亲人邻里,要么是无甚所谓的“朋友”,前者情理之中且无法改变,后者无需干涉、日久自会见人心,正如季曼所想,酸劲儿过了,他就想明白了。   唯独这新来的颜知青……姜成磊是真的不明白季曼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   他最怕的就是不明白。   就在他心里百味杂陈之际,他看见了季曼不安的眼神,心顿时一软。   罢了,只要她还在乎他这个朋友,她再多一个丽丽那样的朋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他干巴巴地回道。   季曼这才松了一口气。   甭小看他这声干巴巴的“哦”,他要是还在生气的话,那保准是一个字都不愿意说的,说是生闷气就是生“闷”气,闷死都不带说话的。   “老师今天上午又教我们新知识了,等下我教你呀!”她朝他讨好地笑笑。   面无表情的少年脸色几不可见地松了松,点点头,想起她之前嫌自己话太少,心下一动,嘴唇轻启:“好。”   季奶奶跟颜妙妙说了几句话,就知道孙女为什么对这姑娘评价那么高了。   这个小颜知青的通身气质确实是城里人的感觉,说起话来却温和亲近得很,对她这种农村老太太也十分尊敬,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眼神,都没有半点瞧不上和嫌弃的神色,提及那些农村人时常挂在嘴边的农活时,生疏是生疏了些,但可以明显听出她有在努力学习和了解了。   在季曼不忿地跟奶奶说在知青点发生的事情时,颜妙妙既没有一味地想要给知青们遮丑,也没有落井下石,埋怨那些知青针对自己的事情,态度十分平和。   这种平和在年轻人看来可能是有些没棱角了,但像季奶奶这样的老年人就喜欢这种态度。   给知青们遮丑呢,显得格局不大品行有瑕;落井下石多加埋怨呢,在本地老乡明摆着都偏向于她这方时,就显得不太大气了。   像她现在这样就挺好。   季奶奶本就一直在为季曼的性子犯愁,她总觉得,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傻了五年的缘故,小孙女平时看起来是好好的,但一遇见事儿吧,这性子就略显刚强了一些,通俗点说呢,就是有点虎。   要是小孙女能跟这小颜知青学着点,别那么虎,就好了。老太太面上慈祥地跟颜妙妙唠着嗑,心里暗搓搓想道。 第46章   知青点被任燕一把火烧了的事情最终还是闹到公社去了。   按照队上大部分人的意见, 这事原本是应该被按在杨树大队内部解决的。   首先,知青下了乡,户口就迁到本地来了, 严格来说也算是本地人, 这事算是杨树大队内部的丑事了,国人现在讲究的还是家丑不可外扬那套。   其次呢,就是出于集体荣誉的考虑了。自从几年前季曼和姜成磊在山上抓到人贩子以后,杨树大队就成了十里八村有名的荣誉大队, 一举洗刷了之前出过姜老大和戴婆子两个蹲号子的人的恶名,要是任燕这事再让公社处置,那杨树大队的名声又好不了了。   饶是支书他们再怄, 也是要以大局为重的,气愤过后冷静下来了,便还是想着把这事给摁下来,罚任燕挑粪一个月,赔偿其他知青的损失,然后队上再吃点亏, 出工帮着重盖一个知青点出了也就是了。   队上都打算捏着鼻子认了, 那帮子知青却不愿意了。   任燕被抓住以后就被关在大队后头的破柴房里, 考虑到知青们的心里感受, 就只是把她捆住了手脚, 不让她出来, 并没有堵住她的嘴。   也许是被自己弄出的大阵仗给吓到了,她老实了一阵,大半天时间都只是躲在角落里呜呜哭个不停。   哭了大半天,发现没人搭理她,晚上也没人给她送饭,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向来骄纵的她就忍不下去了,挣扎着把脸往胳膊上蹭,蹭干眼泪以后就试探性地朝外嚷嚷了起来。   于大成他们再气也不至于跟她一个姑娘家一般见识,任她自己在那吵吵,甚至还让人给她送了一个野菜团团。   这下任燕就更闹腾了。   要是其他人一直不搭理她呢,她闹腾几下说不定也就怂了,可这一旦有人搭理她了,她瞬间就有了胆气,以为队上的人不会拿她怎么样了,那股子“人来疯”的劲儿就上来了,挪到柴房那破门边上就开始颐指气使了:“快放我出去!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要去派出所告你们犯法!还有公社和知青办那边也不会放过你们的,抓你们去坐牢信不信?快放我出去……”   她在这边蹦跶,另一边知青们也满心不高兴呢!   “凭什么起房子的钱和工分还得从我们账上扣一半?安顿知青本来就是大队应尽的义务!我们来的时候有安家费发下来的!”听队长他们说起房子用的材料和人工大队和知青们自己各出一半,卢知青脸色立马就不好了,指着于大成不服气地说道。   于大成眼皮都没掀一下:“大队确实有义务安排知青,安家费你们自己拿了一半,大队领了一半,这都不假。”   卢知青揣着胳膊得意洋洋:“那你们还有啥好说的,赶紧把新知青点给建起来呗!别磨蹭,磨磨唧唧的,这不是耽误事儿嘛!真是的……”   另外几个知青却没有他这么“乐观”,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姓卢的蠢,听不出队长的弦外之音,他们却是听出来了。   “我们有义务,也拿了钱,心也没黑到那份上,没想着吞你们那点安家费,这才给你们专门弄了一个带大院的知青点,而不是像下水大队那样,直接把你们打散往队员家里一塞。”于大成站起身来,魁梧高大的身形看起来格外有威慑力,微微俯视地看着卢知青,眼神里的压迫感在身体姿态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出,“那一半安家费,我们杨树大队可没吞你们的,同样,我们不占你们便宜,你们也别想着逮着我们这一只羊薅羊毛,占便宜没边儿。”   支书冷笑道:“也就是咱们队上的人心善,见不得人受苦,不然的话,你们自己能建起来就住,捡不起来,自己找山洞睡去吧!种地伺候庄稼,那是为国家做贡献,奉献爱国粮,给你们这些知青干活算啥?还真当我们稀罕那点工分了,我们还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呢!要不是你们连自己人都管不住,队上也用不着出那一半的工分和钱,留着我们队员自己用,每个人还能多吃一口两口的呢!”   资历最老的潘向阳知道这事队上确实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之所以任卢知青闹腾,是因为他们这群知青实在是没辙了。   “……队长,支书,我们也不是非要不识好歹瞎闹腾,主要是我们确实拿不出这一半的钱来,至于工分……我们这些老人倒是无所谓,扣了一半,平时抠唆一点也饿不死,可他们这些去年和前不久刚来的知青怕是受不住,就算不扣工分,挣的还不一定够吃呢,这一扣,他们的口粮怕是……而且这回我们的粮食都被烧了,各自的家私也没剩下什么……”潘向阳一脸苦涩。   他妹妹潘向月也跟着附和道:“火烧得太突然了,我们几乎什么都没抢救出来,粮食被褥全都没了。不是我们厚脸皮想赖账,可就算是写信回去让家里寄钱寄东西,一来一回也得个把月呢!日子还得照过,我们总不能干等着家里的远水来救现在的近火吧!”   于大成瞧不上上蹿下跳的卢知青,对潘向阳、潘向月兄妹俩这种一直踏实干活的知青却没什么意见,闻言神色稍缓,冲他们点头道:“你们说的客观情况确实是需要酌情考虑的,所以我们才没说要你们现在就拿钱拿粮,而是年底算工分的时候一起从账面上扣。”   神色刚缓了一会儿,他的态度又急转直下,冷声训斥道:“至于潘向阳同志刚才说的新知青扣完工分以后口粮可能不够的情况,我作为队长首先必须要批评你们这种不作为的消极的思想态度!新知青怎么了,正因为是新知青,更应该好好跟革命先辈们学习、跟咱们勤劳能干的老乡们学习,勇争上游,力攀高峰!扣完工分口粮不够,那就证明你们上工的时候没有好好干,没有发挥我们的革命精神!”   不得不说,队长这副样子还是怪唬人的,起码那几个新知青和平时上工挣工分不多的人全都被唬住了,噤若寒蝉。   潘向月耸了耸肩,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队长诶,咱这都是自己人,你说这么多场面话,吓唬谁呢!小叶他们就是拿不到高工分,您又不是不知道。”   被提到的小叶站在人群中红了脸。   她就是那个原本应该跟颜妙妙一起上山采野菜、却因为来大姨妈没能起得来床的知青。   准确说,她也不算是新知青了,来杨树大队已经好几年了,从里到外都是柔柔弱弱的,平时最多能拿个六七工分,还得是身体好的时候,再时不时身体不适请个假什么的,要不是潘向月他们帮衬着,再加上家里也会给她寄点钱票,她连自己都未必能养活得起。   提及小叶,支书就有话说了:“小潘知青你可不老实,小叶知青拿不到高工分,回头等她和我家盛子婚事办了,我大嫂还能让她一个人可怜巴巴地还这个工分?嘿,我这儿突然想起来,小叶知青和盛子的婚事不是定在下个月嘛,要不这样得了,婚事提前,赶早儿给办了,还省得小叶知青往知青点里贴工分,住都不一定能住上,再去摊这个钱就是花冤枉钱了。”   盛子是支书的侄子,年初的时候就跟小叶知青谈上了,两人婚期都已经定好了。建新知青点的话,小叶知青虽不至于完全住不上,但也确实住不了几天。   支书越说越觉得这事靠谱,拍板道:“我等下就回去跟我大哥大嫂说一声,提前办,不花这冤枉钱。”   小叶知青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却没有出言拒绝。   潘向阳、潘向月兄妹俩相视苦笑,罢了,能解放一个是一个吧。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提起了之前说的要任燕赔偿一事。   要不是任燕被队上关起来了,他们的教养又不允许他们私自去扒拉别人的东西,他们早就找任燕要赔偿了。   现在队上明显不肯让他们白占便宜,他们自己又几乎一穷二白,那就只能指望任燕的赔偿能缓解一下他们的情况了。   尤其是卢知青他们几个跳得最高,嘴里不住地嘟囔着自己损失了多少多少,得让任燕全数赔偿,建新知青点的钱也应该让任燕一个人出之类的话。   任燕被人从破柴房带到前面的大院,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听见他们这些话,她立马就炸了。   别说好声好气道歉赔偿了,她那架势,就差没直说自己烧了知青点是他们的荣幸了。   她心气高,其他知青心气也未必就低到哪里去了,之前只不过是看在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的份上对她多有宽容罢了,现在见她这副样子,哪还宽容得起来?当场就针尖对麦芒地吵了起来,嚷嚷着要送她这个纵火犯去派出所。   一群人在队部大院吵得屋顶都要掀翻了,于大成等人黑着脸把他们喝斥住,第二天直接送去了知青办,让知青办的人头疼去。   颜妙妙被季曼拉着没挪窝,直接在季家睡了一晚,对知青们的闹剧和队上的安排一无所知,等第二天于大成在队上的大喇叭里通知全队开会,她才知道了这事的最终结果。   任燕家里接了公社打去的电话,承诺给杨树大队赔钱私了,一部分用来重建知青点,一部分用来赔偿知青们的损失。   当然了,任家赔了重建知青点的钱,不代表其他知青们就不用付出了,工分还是要扣一些,只不过不像之前说的扣一半。   而知青们各自的损失,赔倒是赔了,但任家也不是冤大头,坚持说知青们原本可以抢救回自己的财物,说不定损失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大,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是双方各有一半责任,只愿意一人赔个二十块钱压压惊。   知青们人不算少,一人二十,这么多人也得几百块了,再加上重建知青点的钱,任家已经算是大出血了,在知青办的说和之下,知青们只得捏着鼻子同意了这种赔偿方案。   对于这个结果,季曼事后跟姜成磊提起时,撇嘴道:“任家好歹赔了建新房子的钱,二十块也够置办一些基本的生活物品了,要是任家舍不得这么多钱,光靠那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知青自己,那怕是真得像支书说的那样,睡山洞去了。” 第47章   任家赔偿的是钱, 如果再按之前说的直接用工分当酬劳,年底的帐就有点不太好算了,故而, 会计和队长他们核算了许久, 才定下了这次帮着重建知青点的酬劳中工分和现钱的比例。   其中,现钱是任家赔偿的那一部分,工分则是年底从要住进知青点的知青们名下扣,会计那边估算的工分并不算多, 知青们便没有继续在这事上纠缠下去了。   在新知青点建成之前,知青们只能住进了本地老乡家里。   颜妙妙原本是打算就在那没被完全烧毁的屋子里将就住的,结果队长他们说那两间被抢救回来的屋子也干脆扒了, 在原先旧址的基础上重新盖一座知青点,之前的旧房子一点儿都不留。   看着墙壁被熏得漆黑的房间,屋顶空荡荡,屋里还有一堆水和黑灰的混合不明物质,颜妙妙和另外几个女知青默默点了点头。   能住新房子,谁还非得住破房子不成?   其他财产被烧得差不多了的知青的入住未必受队员们的欢迎, 但像颜妙妙这样财产损失有限的知青可就受欢迎多了。   队上可没说要帮知青们出房租, 像那些没钱没东西的知青住进来了, 家里平白无故要给人家腾出一个空位来不说, 说不定连口粮都要被占便宜, 过日子仔细惯了的队员们能高兴才怪呢!   而像颜妙妙这样有财产傍身的可就不一样了, 不说能占多少便宜,被借宿的人家起码不会吃亏嘛!要是颜知青手缝再大点,说不准还能让家里人跟着吃上几顿好的呢!   怀着这种心思,好几个心眼活小心思多的女人当场就为了颜妙妙的去处争执了起来。   给知青们分住处是在全大队开会的时候办的,于大成哪里不明白这些无利不起早的人是在争什么, 脸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知青住到各家去,是队上的决定,但咱们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不准私下找知青同志要好处,明里暗里要都不成!这件事本来就是自愿为主,你们既然同意了人家住进去,就不准事后再拿这事抻着人家,听见没?”   那几个刚才还闹哄哄的女人尴尬地笑笑:“咋可能呢……抻着人家孩子干啥,真的是……”   于大成黑着脸:“最好是不可能。”   季曼坐在奶奶边上,朝知青那边喊道:“妙妙姐,你来我家住吧!跟我一起睡,我陪你唠嗑!不收钱!”   季奶奶没好气地轻轻拍她:“谁家唠嗑都不收钱,还值得你拿这个来说嘴?”   她咧嘴傻笑。   颜妙妙被她这副憨态可掬的样子给逗笑了,索性也朝她挥挥手,应道:“好啊!”   那些哄抢的女人是什么心思,不光于大成看得明白,颜妙妙自己也是明白的。   她性格确实温和,也不是那种死抠门的人,真要住到老乡家里的话,她肯定是不好意思白住的,多少要给点钱或东西,但是,她主动给是她自己乐意,别人一开始就费尽心思谋算她的东西,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再大方也不愿意捏着鼻子做这个冤大头。   跟那些满怀小心思的人相比,季曼家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了,就算季曼刚才不说,颜妙妙也是要主动问能不能住进季家的。   热情的兰花婶家也不错,但兰花婶家里人多,又有公爹、丈夫、快成年的儿子在,颜妙妙一个女知青住进去,日常生活恐怕多有不便。   综合考虑,还是祖孙俩独自生活的季家最是合适。   她的话音未落,小叶知青低着头站了出来,小声道:“我也想和颜知青一起住季家。”   支书回家以后就找大嫂盛子娘说了提前侄儿和小叶知青婚事的事情,听完支书的话,盛子娘自然是一口应下了。   工分不多也是工分啊!婚事反正都是要办的,提前办就能省下工分,不答应才是傻子呢!未来儿媳妇的家当被烧了不少这事就已经让盛子娘这个俭省了一辈子的人暗自心疼不已了,现在能省下一点工分,她立马就恢复了一点精神,操办起婚事来一身是劲。   盛子娘风风火火地操持起了提前的婚事,但在不简办的前提下,凑齐婚事上要用的东西就得费点时间,想今儿说提前办明儿就把新媳妇迎进门那肯定是没戏的。   盛子娘的意思是,让小叶知青婚前这段时间就先借住在支书家,都是自家人,不怕麻烦了人,也不会被人说小叶知青没结婚就住进了婆家。   对于未来婆婆的建议,小叶知青有些不太情愿。   杨树大队谁不知道支书是盛子的亲二叔啊!要是她住进支书家,在那些嘴皮子碎的婆娘嘴里,恐怕就跟提前住进婆家没什么区别了,而和颜知青一起住进季家就没这个困扰了。   小叶知青比颜妙妙要早来两年,对队上的人家情况也比较清楚,季奶奶也算是盛子的本家奶奶,只不过隔了几代而已,季家人口少,关系简单,住进他们家再合适不过了。   故而,小叶知青才难得大着胆子在这么多人面前主动争取了一下。   坐在上首的于大成一愣,看向旁边的支书,之前不是听他说小叶知青住他们家?   支书也愣了一下,这跟大嫂说的不一样啊!   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未来侄儿媳妇有自己的主意,听她的也没什么,反正季曼家确实挺合适的,支书愣神过后,问过季奶奶的意见之后便直接应下了。   小叶知青难得大着胆子自作主张了一把之后,又恢复了以往胆小腼腆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偷偷瞄了未来婆婆一样,生怕她会因为自己的自作主张而生气。   盛子娘刚开始确实有点不开心,自己都跟妯娌说好了,未来儿媳妇这边却又变了卦,不同意的话之前怎么不说?   但转念一想,她之前就是愁小叶知青这个儿媳妇怕是立不住,将来和盛子过日子的时候没主意,现在呢,遇着事了人家还是会自己拿主意的,不是那种一味委屈自己迎合别人的人,从长远来看,这反倒是件好事,她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就慢慢消散了,朝小叶知青点了点头。   小叶知青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季曼的目光一直在她们之间来回徘徊,将她们这对未来婆媳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仔细观察了盛子娘的表情里确实没有勉强以后,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要是因为这件事让盛子娘心里有了疙瘩,那不管是对小叶知青这个未来儿媳妇还是对他们季家都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盛子娘心里没有不舒服,那多一个小叶知青住进来也没什么,毕竟严格来说,等她嫁给盛子以后,也算是季曼的远方堂嫂了。   未来嫂嫂和远方堂嫂都住进了季家,季曼最近的课余时间都在忙于跟两个嫂嫂沟通感情,效果……从她们脸上越发真挚频繁的笑容里就可以看出来了。   如果是以前的话,姜成磊这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肯定又要跳出来吃吃醋彰显一下存在感了,但这回他硬是忍住了,好一阵没有出现在季曼面前。   季曼起初还没发觉什么不对,毕竟这些年他们俩也并不是一直形影不离的,尤其是她上学他不上学以后,他一个人钻到山上或者哪儿,好几天不出现,也是常有的事儿。   但过了几天她就回过味来了。   不对啊,照理说,她跟两个小姐姐玩得这么好,姜成磊怎么还自己玩儿去了呢?他突然长大了不吃醋了?   觉出不对的她就开始找起了“消失”的姜成磊。   田间地头找了个遍,才在于明亮的指引下在大队西边的那片竹林里找到了姜成磊的身影。   “磊子哥,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啥呢?这时候又没有竹笋可以挖了。”她满心好奇地问道。   姜成磊此时正背对着季曼,一锄头下去,将一个小洞口挖得更大了,将手伸进洞里,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竹鼠的后颈肉。   他举起手上的竹鼠,转身朝她晃了晃手上的东西,一开口就又是她熟悉的酸味:“我抓竹鼠呢,你怎么来了?不跟你的妙妙姐、叶姐姐玩了?”   看着他手上有力蹬腿的胖家伙,季曼的表情僵了:“你你你,你抓老鼠干啥呀!”   她最怕老鼠这种贼眉鼠眼的东西了!   姜成磊是知道她怕老鼠怕到每天晚上都要借隔壁蔡家的花猫回来巡一趟逻才能安稳睡觉这件事的,虽然不知道她怕不怕竹鼠,但为了防止她花容失色,他这几天才没有去找她,而是自己一个人得空了就在竹林这边忙活。   没想到,千防万防没防住“敌方”自投罗网。   面对小姑娘脸色煞白的质问,他只得飞快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好让她放松一点:“这不是老鼠,是竹鼠,可以吃的。”   吃老鼠?!季曼瞳孔地震,第一反应是:几天没见,他就已经断顿了?缺粮缺到连老鼠都不放过?!   她一脸抗拒,疯狂摇头:“什么竹鼠,这就是大老鼠!你要是没粮食了我借你一点,咱们一起上山打猎也行,你别吃老鼠!” 第48章   曲清县这边大部分人都是不知道竹鼠这东西能吃的。   在大家眼中, 竹鼠就是大号的老鼠,还不如田鼠有用,田鼠窝里还能找见粮食, 竹鼠……也就比家鼠好一点点, 起码不祸害粮食。   除非实在没粮了要饿死了,不然谁也不会打老鼠的主意,不说恶心不恶心,大家还怕吃出毛病咧!   不过, 这东西在曲清县也有好些年没有出现过了,像季曼这种小辈,就没怎么见过。   姜成磊原本也不知道竹鼠这东西能吃, 还是向原野他爹向家老头子提起来的,说这玩意儿肉质肥嫩,收拾出来贼香。   向家原本生活在平阳县,平阳县那边跟曲清县地形差不多,都是多山地貌,但曲清县的山上植被相对比较丰富, 松树、杉树、柏树等都有, 而平阳县那边的山上大多都是竹子, 人们自然就将竹子及其衍生品利用到了极致。   可遇而不可求的竹米就不说了, 竹笋、笋壳、竹编等这些常见的东西都要被当地人倒腾出花来了, 利用得淋漓尽致, 而竹鼠便是当地人在平阳县漫山遍野的竹林里意外发掘的美味佳肴了。   向老爷子跟着儿子一家来了曲清县以后,除却刚开始的一段时间不太适应以外,很快就恢复了精神,天天和老伴一起带孙子玩耍串门,有时候去本地的亲戚家溜溜, 有时候跟机械厂家属大院的邻里们唠唠嗑,领着自己的退休金,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日子倒是悠哉舒坦了,但时间一久,老爷子难免还是会生起思乡之情,而国人的思乡之情,往往是从馋家乡的美食开始的。   有一天早上起来,向家老爷子就突然馋起了竹鼠肉。   老小孩的馋劲儿上来了,那是丝毫不输小孩子的,但平阳县跟曲清县说是临县,两地之间还隔着连绵不绝的大山呢!总不能专门坐上一两天的车回去吃个竹鼠肉吧!   现在没得吃,他就一直念叨一直念叨,这不,就连姜成磊去送“货”的时候,他都逮着姜成磊碎碎念个不停。   姜成磊见老爷子那个可怜巴巴的馋样儿,当下虽没有说什么,心里到底是有点不忍心的,回到杨树大队以后就到竹林里倒腾了,从东边的竹林找到西边的竹林,把附近所有有竹子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才找见那么一只胖竹鼠,还让季曼这个怕老鼠的撞个正着。   “向爷爷的口味……也太重了吧!”听姜成磊说完前因后果以后,季曼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是猪肉不好吃?还是鸡肉味道差了?怎么会有人主动想吃老鼠肉呢!”   姜成磊不得不再度纠正道:“是竹鼠,不是老鼠,竹鼠只在竹林里生活,平时吃的也是竹子,很干净的。”   这些都是向老爷子在碎碎念时告诉他的,要不是听向老爷子这么说,他也不敢给人家老爷子捉竹鼠肉吃,万一吃坏了害了人就糟了。   老鼠那种什么都吃、什么地方都爬的东西,可脏得很,说不定身上就带着什么脏东西呢!听说外国不是还有什么鼠疫来着嘛!   老爷子自己担保了干净,姜成磊还特意问过了向原野,向原野也说竹鼠是干净的,能吃,他才想着到杨树大队这边的竹林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捉到一两只,送给向老爷子,让他解解馋。   季曼没觉得竹鼠和老鼠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反正都是鼠,都是她怕的东西。   “……反正我是没法接受吃这东西。”季曼一想到有人会吃这个就一阵恶寒,连连摇头,退后了几步,扭身就走,“那你自己继续吧,等你把这东西送走,我再来找你玩儿!”   姜成磊:……   季曼满怀对竹鼠的恐惧和对向老爷子的敬畏,一溜烟跑远了,看那速度,活似背后有什么在追她撵她一样。   气喘吁吁地跑回家以后,她便老实地继续写作业学习了。   颜妙妙和小叶知青住在季家还有一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可以顺便辅导季曼的学习,以及跟季曼说一些城里的事情。   季曼前世的记忆原就模糊不清,书里的剧情没记住多少,学习上的东西也没好到哪儿去,基本的认字数数倒是不用教就本能的会了,但也仅限于此,脑子里时不时蹦出来的词她自己都不明白啥意思,更别提其他东西了。   幸好她当初刚上学的时候难得留了个心眼,没暴露自己本来就会认字数数的事情,也没有给自己弄什么聪明早慧的神童人设,而是跟着同学们一起按部就班的学习,才没有出现“伤仲永”的岔子。   现在学校里的老师大多是下乡的知青,平时上课也是上半天文化课就放学生回家参加劳动,文化课教的东西也就是一些符合这个时代潮流的基本知识,但就算是这些基本知识,也足以把季曼搞得云里雾里稀里糊涂了。   也许是因为记忆虽模糊但本能犹存的原因,季曼在学习这块,确实比学霸少了一根筋。   简而言之,她是个要靠努力才能不暴露自己是个学渣的普通人。   要说学习能力和成绩特别差呢,那倒也没有,但要说能轻易学得好呢,那也是做梦。   之前年级低,学的东西相对简单,再加上她憋着劲儿想好好学,回家的时候好教不能继续去读书的姜成磊,她学出来的成果还算喜人。   但随着年级渐长,学好这件事对她来说渐渐有了难度,教起姜成磊来也越发吃力。   而颜妙妙和小叶知青的到来极大地缓解了她的压力。   她在学校学得艰难,那是因为学校里上课的时间原本就不多,留给她消化和问问题的时间就更少,但现在家里就有两个现成的老师,她不理解的地方有地儿问了,渐渐的便形成了良性循环。   颜妙妙和小叶知青都是高中学历,虽然都只是读了高一就下了乡,但学历在那,城里的教育水平也在那,教季曼一个小姑娘当然是游刃有余了。   她们俩住在季家原本就有点忐忑不安,现在能用自己的能力帮上主人家了,自然是欣然全力以赴地帮季曼辅导功课,时不时也会跟她讲讲一些乡下孩子暂时还接触不到的东西,比如说城里已经开始实现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革命书籍里的故事等等。   因着傍晚夜间经常秉烛夜话,三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好。   不过,小叶知青在季家没住多久,就嫁到盛子家了,颜妙妙就一个人接下了给季曼辅导和说故事的“重任”,一直到新知青点落成。   作者有话要说:  吃野生竹鼠是不对的!谴责老爷子和姜成磊三秒钟 第49章   像颜妙妙这种在老乡家过得很舒坦的少之又少, 即便有队长的话在那镇着,许多知青还是或多或少地破财消灾了,在知青点终于建好以后, 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迫不及待地喊着要搬家。   于大成给知青们安排的人家都不是那种死要钱的,但知青们住在人家家里,又没有自带口粮,花点钱买点粮食是不是理所应当?老乡家里炒菜确实少油少盐, 但油盐费得再少,那也是花钱的东西,知青们补点油盐钱也不过分吧?人家老乡都把家里原本就不富足的房间腾出来了, 买几块糖给人家孩子甜甜嘴,也不算过分的要求吧?   再加上重置一些被大火烧毁的生活必需品,知青们身上那点钱可以说是以飞快的速度减少。   所以,新知青点落成以后,一众知青就立马搬进去了。   虽然搬进知青点以后照样要花钱从队上买口粮,油盐酱醋都得单独买, 但好歹不用时时揪着心, 钱照样花了却还得看老乡脸色不是?   而且大部分老乡家里的环境……也就那样吧, 新建的知青点再怎么简陋, 起码要比老房子亮堂, 漏雨钻风什么的也要好得多。   大部分知青对这次搬家是高兴的, 而颜妙妙等少数两三人就更多的是不舍了。   季曼也很舍不得颜妙妙,但她是个想得开的,妙妙姐就去知青点住几个月,现在已经是夏天了,等秋收结束冬天快来临的时候, 哥哥就该回来了,到时候男女主之间的缘分就来了,等妙妙姐成了嫂嫂,就又能回季家住啦!   这么一想,她瞬间就洒脱了,不复之前的哭唧唧,而是像往常一样,时不时溜去找颜妙妙玩儿。   只不过,说是经常溜去找颜妙妙玩儿,其实频率也并不高,春天过去以后,姜成磊便经常上山了,她也跟着后头忙着呢!   虽然家里起房子的钱攒得差不多了,但钱这个东西哪有嫌多的道理?私房钱就更不嫌多啦!   虽然面上不显,但实际上季曼确实有点像仓鼠性子,爱存东西,不管是钱还是粮,少了她心里都不安心。   上山打猎对他们来说又不是多费劲的事儿,他们俩一个准头好一个力气大,又是打小就在山里历练大的,对山里能吃的东西如数家珍,不说次次都能满载而归,起码不空手回来还是可以做到的,再不济还能采点蘑菇回来炖汤喝呢!   干蘑菇镇上供销社也是会收购的,但价钱就不太能上得去了,有时候一家人忙活了一整个雨季,倒腾出来的那点干蘑菇也就能赚个几块钱。当然了,农家还是挺看重这几块钱的,起码能换回好几斤肉吃呢!毕竟农民同志一年到头勤勤恳恳干农活,除了当年分到的粮食以外,就算是年景好,正常的一个壮劳力年底也就能分个十几二十块钱。   自从搭上了向家那条路子,季家和姜成磊攒到的干蘑菇就没有卖去镇上的供销社了,就连于大成和兰花婶他们这些和季、姜两家亲近的人家,大部分干蘑菇也都是姜成磊顺带捎去了县城里。   向家那边出手一些,再去黑市卖一点,一斤比镇上供销社的收购价高上一毛到三毛不等,卖得多了,也能多上不少钱呢!   而且干蘑菇这东西轻巧,扛起来也不重,姜成磊带起货来就更方便了。   卖卖干蘑菇和猎物,姜成磊自己还偶尔给向家老爷子捉捉竹鼠,在热闹的秋收来临之前,季曼和姜成磊两人便又攒了一小笔钱。   手上一有钱,季曼的花花心思便又动弹了。   “去国营饭店吃大餐?”姜成磊微微挑眉。   她怎么会突然提出这个建议?要知道,国营饭店只有县里才有,而季曼向来是不怎么往县里跑的,以前卖猎物的时候她十次能去上一次就算是心情好了。   而且,国营饭店吃饭可是又费粮票又费钱的。她平时那副小仓鼠存粮扣扣索索的样儿,就连上初中以后吃食堂交粮食她都忍不住念叨了好一阵,说食堂师傅从中克扣粮食还不好好做饭,觉得自己血亏。虽然她还没到抠门的程度吧,但突然说要去国营饭店开洋荤,姜成磊还是觉得有点不像她的作风。   肯定有人跟她说什么了,他坚信。   季曼接下来的回话则印证了他的猜想:“小叶姐姐说县里国营饭店的红烧肉可好吃了,妙妙姐说没她做的好吃,我想着吧,想知道谁做的好吃还不简单嘛,两个都吃过才有发言权呀!咱们去县里尝尝,要是好吃的话,我再带一份回来给奶奶尝尝。”   季曼经常上山,家里倒也不像其他人家那样缺肉,但大环境在这,季奶奶平时再惯着孩子,也不能天天给做肉吃的,像红烧肉这样既需要厨艺又需要足够的酱料还费肉的大菜,就更是不会出现在季家的餐桌上了。   姜成磊的厨艺还不错,家常菜做出来的味道不比季奶奶差了,比季曼这个从小被娇养长大的姑娘更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但同样还是那句话,大环境在这,杨树大队就没有哪家会做红烧肉的。   就算年底队上分肉了,大家也大多是炖肉吃,或者切丝切片炒都是有可能的,唯独没有红烧肉这种要用很多酱料的菜。   应该说,杨树大队大部分人家里的调味料仅限于油盐和农家自制的各种大酱,就连酱油醋都不是家家必备的东西,是得专门去镇上花钱才能打到的金贵东西。   城里的工人家庭或许还能偶尔做做类似红烧肉的硬菜,但乡下人家是鲜少有人这样过日子的,酱料全都得花钱买呢,虽说贵不到哪儿去,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过日子仔细惯了的乡下女人是不会这么“浪费”的。   季曼虽然没吃过小叶知青口中浓油赤酱的红烧肉,但她听到红烧肉时的本能反应告诉她,这道菜一定很好吃!   私房钱腰包渐鼓,又被小叶知青和颜妙妙勾起了馋意,季曼这才兴致勃勃地提议说要去县里国营饭店开荤。   她兴致昂扬,姜成磊当然不会泼她冷水,盘算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粮票肉票都够,他便一口应下了。   “大后天去吧,队上的牛车大后天去县里。”他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日子,发现大后天就是队上牛车往县城去的日子。   队上的牛车是会按时往县里去的,但坐牛车去县里得事先跟车把式说一声,预约好时间和位置才行。   姜成磊去县里去得还算频繁,对交通工具的情况自然是摸得透透的,都不用特意去问就知道牛车哪天要去县里了。   季曼欣然点头:“好呀好呀,我不急,本来就想着要凑上牛车的时间的。”   从杨树大队到县城那么远,来回都用脚走的话,得走到什么时候去啊!要是没牛车可坐,那也就算了,为了吃上红烧肉,她免不了要委屈自己的腿脚一次,但既然有牛车坐,那还是先委屈嘴巴等几天了,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她可不想受那个罪。   姜成磊办事自然是稳妥的,等到了牛车出发的那天,他们俩便背着背篓坐上了牛车。   牛车上还有几个到镇上供销社买东西的大娘,见姜家小子又往县里去,还带着季家小丫头,几人下意识对视一眼,暗中咋舌:这俩孩子可真是够阔的,杨树大队到县里坐牛车一个人得三分钱呢,都能换一个鸡蛋了。   姜成磊往县城去的次数不少,队上的人对此自然是有所猜测的。   他明面上的理由乍一看挺像回事的,但只有有人细想,就会发现不对——就算是向家出于感谢小恩人的原因让姜成磊多去走动,还会从他那里收购一些干蘑菇和时令小菜,这些东西总归是有限的,就拿干蘑菇来说好了,姜家小子就一个人,就算他自己平时不吃,采来的蘑菇全都送去城里,那才能得多少干蘑菇?以他去县城的频繁程度和大家每次看到的他背着的背篓,那可不像是单纯的送点蘑菇小菜那么简单。   大家明面上不怎么说,但私底下都是有过交流的,大多数人都觉得这孩子偷偷在山上打猎了。   要不是看在他一个人过活不容易、一个月也只去一两次的份上,说不定早就有人举报他了。   要知道,最近几年还好,前些年可是讲究不薅公家的一根草呢!尽管杨树大队这边因着地形和生活习惯因素对这些方面管控得一直不是很严格,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状态,但这个口号和要求在那,但凡有人要拿这事来说嘴,那于大成他们也只能公事公办了。   季有波媳妇娘家在靠近镇上的前进大队,今儿是拎着东西回娘家给娘家爹祝寿,见季曼和姜成磊两个孩子背着一大一小两个篓子就上车了,忍不住笑道:“瞧瞧我们曼曼和姜家小子才像是去赶集的咧!也就是姜家小子现在开始抽条了,不然这背篓都要有人高了。”   听着她的话里更多的是调笑,没什么恶意,季曼从自己的小篓子里摸出一把羊奶果,一边往嘴里塞果子一边笑嘻嘻地回道:“县里的东西比镇上便宜嘞!难得去一趟,当然要多买点啦!能省一点是一点,省下来的钱还能买糖吃呢!”   季有波媳妇微微讶异:“哟,你这坐车还带小零嘴呢!”   季曼调皮吐舌,脸上的笑容甜如蜜,脆生生地说道:“那么远的路,当然要带点小零嘴犒劳犒劳自己啦!羊奶果又不要钱,还好吃,带着路上吃最好不过了。”   听见她这孩子气十足的话,季有波媳妇和车上另外几个大娘都笑了:到底还是孩子呢,一小把羊奶果就值当高兴成这样。 第50章   到国营饭店花了“大价钱”吃了一顿小叶知青念念不忘的红烧肉之后, 季曼咂咂嘴,有些意犹未尽:“确实蛮好吃的,难怪小叶姐姐那个软团子性子也会为了这个跟人红脸。”   这么好吃的东西, 值得被人守护的呀!   姜成磊是没法理解她们几个女孩子为了一口吃的也能争执起来的想法, 但这并不影响他拿主意:“那下次再来吃。”   季曼摇头:“我还要尝尝妙妙姐做的,要是她做的更好吃,我们就可以买肉让她做啦!咱们得先攒点肉票才行。”   女主那么能干,说做红烧肉好吃那就肯定好吃。   而且季曼还得给小叶知青和颜妙妙她们俩做评委呢, 吃过了小叶知青口中贼好吃的国营饭店红烧肉,当然要再尝尝颜妙妙做的啦,不然怎么做评委呢?   姜成磊点了点头, 没说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去向家的时候跟向家人说了一声,下次送猎物来的时候可以少卖点钱,多要点肉票。   杨树大队平时可没地儿买肉去,县里太远,镇上的供应又不多, 基本还都是紧着有肉票的人卖。   没肉票想买肉倒也不是不行, 等着吧, 哪天猪肉供应量大了, 到了下午也没买完, 才会以每斤肉九毛一斤的高价卖给没肉票的人, 还不能是好肉,只能是一些边边角角的下脚料。   姜成磊和季家因着平时打猎有油水的原因,卖出去的猎物都是不怎么收肉票的,宁愿多要点钱,故而, 他们俩手头上的肉票并不多,起码离一大碗红烧肉的量还是少了点。   这也是季曼没说等下去买肉的原因。   他们这次来县里没带多少东西,主要就是来开洋荤的,吃完了季曼心心念念的大餐,离车把式刘老头说的返城时间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俩便漫无目的地在县城里转悠了起来。   曲清县城不大,大体上便是由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命名,从杨树大队进城经过城东,刘老头和牛车也就在城东粮管所大院那边等着,为了不错过牛车出发的时间,季曼他们便没有走远,只是在城东范围内溜溜达达。   姜成磊对县城比较熟悉,领着季曼在一个个小巷子里七拐八拐便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一个看起来有些破旧的院子里。   “磊子来了?”他们刚一进门,屋里便传来了一阵动静,一个神色警惕的少年探头出来看,见是熟人,神情才松缓下来,“快进来,喝口水不?”   姜成磊有点嫌弃地睨了他一眼:“你搁家又不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瞧你那样儿,我要是纠察队的人,头一个就逮你。”   少年心里一颤:干没干见不得人的事儿你磊子还能不清楚嘛!非要说这种话吓人……   不过,他知道姜成磊这是在提点自己,让自己别摆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容易引起旁人的怀疑。   他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所以一起干的兄弟们都不乐意带他出去,嫌他不会装相,容易露馅,这才让他天天守在大本营。   “嘿嘿,我以为谁来闯空门呢!都这个点儿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他憨憨傻笑道。   他们这伙人是在黑市倒腾东西的,都是身手敏捷、没什么家累的年轻人,而姜成磊和他们的熟悉起来也是因为意外救了险些被纠察队逮个人赃并获的这帮人的老大,兴哥。   投机倒把被抓住,情节轻的放放水也就蹲几天号子、挨几次□□,像兴哥他们这种阵仗不小的,一旦抓住,就算是为了树典型,上头也会重判。   兴哥这帮人平时纠合在一起,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有这救命之恩在,姜成磊慢慢就变成了兴哥他们的编外成员,平时上山打来的猎物,除了在向家出手一部分以外,剩下的就是卖给了兴哥他们,有时候也会帮着出出主意,算是他们的半个智囊团。   今儿按理说应该是杨树大队牛车往县里来的日子,在大本营候了大半天的少年还以为他今儿不会来了,乍一听见外面有动静,这才又慌了神,忘了大家之前的教导。   姜成磊无奈地微微摇头,对季曼介绍道:“曼曼,这是耗子,人如其名,胆子也跟个耗子似的。”   季曼好奇地看了这个名叫耗子的少年一眼,磊子哥这个闷葫芦之前可没说过他在县城还认识向家人以外的人。   “耗子,这是曼曼。”姜成磊刚才还是没什么表情的,介绍起季曼来脸上的神情不变,却无端多了一分生动,“今天没带东西过来,本来不准备过来,但现在离牛车回去还有一会,我带曼曼过来歇歇脚。有没有大白兔奶糖?有的话匀一点给我。”   他跟向家人相处时还带着几分客气,但跟耗子说话和提要求时却轻松自在得很,引得季曼忍不住偷偷瞟了他一眼。   耗子却没觉出什么不对,一口应下:“有,我这就给你装去,你们先坐着喝水。”   等耗子钻进厢房找糖以后,姜成磊才对季曼解释道:“耗子他们在黑市有门路,很多东西都能淘换到,比向家那边更方便一点,而且这边钱货两讫,省事。”   姜成磊本就是个独性子,依他的本心,是不愿意让向家搅和进这门生意里的,觉得日后麻烦,但向家长辈好心提出来了,季曼也坚持说让向家出面比较安全,他才送了一部分猎物去向家,但黑市这边的市场他是没有完全放弃的。   得亏他没放弃,不然也不能救下兴哥,认识这么一帮子兄弟。   在换东西上,跟向家那边的消耗人情相比,他是更愿意跟兴哥和耗子他们打交道的,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分得清清楚楚。   季曼是知道他的性子的,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   反正都是淘换东西,他爱在哪儿换就在哪儿换呗!只要够安全,她觉得就可以怎么高兴怎么来。   耗子对姜成磊自然是没什么好保留的,也不担心多了他付不起价,他说要大白兔奶糖,耗子就给他足足装了三斤,还装了一斤半新来的水果糖,糖罐子都给搬空了。   看见那么多糖,季曼惊讶了一瞬之后就只剩下纯然的高兴了。   甜滋滋的糖果谁见了不会高兴呢?   见她这么开心,姜成磊便也高兴了起来,付了钱以后又坐了一小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背着装了糖果和打包的红烧肉的背篓,拉着季曼离开了小院。   又是一阵七拐八拐,他们才回到大路上,此时,姜成磊拧着眉回头看了一眼曲折的小巷。   “怎么了?”季曼疑惑。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朝她摇摇头,眉头却未曾松开,“我总感觉刚刚有人跟在我们后面,但我好几次回头看的时候都没看见人,也许是我想多了。” 第51章   既然姜成磊说应该是错觉, 季曼便没有放在心上,拉着他晃悠着便往队上惯常停牛车的地方去了。   姜成磊虽然没有看到人影,但直觉还是告诉他, 刚才好像确实有人跟在他们后面。   他怕的是那人跟着自己摸到了耗子他们的据点。   “曼曼, 你先去刘爷爷那儿占位置,我想起刚才还有事没跟耗子交代,我先回去一趟,很快就来, 要是我来晚了,你就让刘爷爷等一小会儿,要是我还没来, 你们就先走,我自己走回去。”他跟着她往前走了一段,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耗子那边,强忍担忧,面上平静无波地对季曼说道。   季曼没有起疑,嘟囔了几句便应下了:“我会拜托刘爷爷等你回来的, 那么远走回去, 到家还不得半夜了啊!你尽量快点回来, 别让刘爷爷等太久。”   姜成磊感到心头一阵暖意, 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从他们现在在的地方到粮管所经过的是一条还挺热闹的大路, 他并不担心季曼的安危,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季曼疑惑地拧了拧眉:“怎么感觉磊子哥怪怪的……算了,先去跟刘爷爷说一声吧,不然等下他先走了就糟了。”   季曼往粮管所的方向去了, 而没了顾忌的姜成磊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就闪身进了之前出来的那条小巷子,疾步朝耗子所在的小院方向走去。   刚拐过一道弯儿,他脊背一僵,冷声喝到:“谁!”   -   季曼匆匆去拜托车把式刘爷爷多等一会之后,还是放心不下,怕他是出事了瞒着自己,便一路沿着原路小跑返回,想着看能不能帮上磊子哥什么忙。   结果,她刚走到他们俩分开的地方,便远远瞧见姜成磊和一个高大的男人并肩走了过来。   她心头一松:他没出事就好。   “磊子哥!”她冲他远远招手喊道。   姜成磊加快步伐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牛车那儿等嘛!”   “我不放心,来迎迎你。刘爷爷那儿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他正等着咱们呢!”她好奇地朝落在姜成磊身后的男人看了一眼,小声问道,“磊子哥,这是谁啊?”   姜成磊抿了抿唇,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笑容:“……好像,是我爹。”   跟上来的男人一巴掌拍到他的背上,看似下了重手,实则轻轻落下,力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什么叫好像是你爹?这爹还有好像的?”   季曼下意识跟着点头附和:可不是嘛,要么是要么不是,哪还有好像一说?   等等,他爹?季曼瞪大双眼,这人是姜老大?!   “老子就是你爹!”高大男人笑声爽朗,眼眶微红,眉眼间依稀可见残存的郁气,“有什么好像不好像的!原本以为我这一辈子就是天煞孤星的命了,没想到你小子命硬,老天爷也总算睁了一回眼……”   姜老大对失手杀人一事并不后悔,那畜生害死了他心爱的妻子,他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哪怕当初的判决是让他杀人偿命,他也是不后悔的。   入狱以后,他唯一挂念和感觉对不住的,就是那失踪的儿子姜成磊。   午夜梦回之际,满头是血的妻子曾多次来入梦寻他哭诉,有时候说儿子凄惨死在了别处,没人收尸,有时候说儿子正在被人欺凌打骂,生不如死。   这么多年,姜老大有多难熬,收到来自杨树大队的信时就有多兴奋。   他这些年在狱中的表现原就不错,收到儿子平安无事的消息以后更是像吃了大补药一样,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在一次日常劳改活动中,他又干了一件大事立了功,原本就已经不长了的刑期再度减少,没多久他就出狱了。   出狱以后他当然是第一时间回到了曲清县,正准备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往杨树大队走时,便在路过的一个小巷子里看见了有些熟悉的侧脸。   姜成磊长得更像妈妈一些,尤其是侧脸,看起来跟当初那个枉死的可怜女人至少有六七分相像。   姜老大被那一闪而过的侧脸吸引了注意,原本还有些苍凉的心顿时就激动了起来,当机立断追了上去。   这就是姜成磊会突然觉得有人跟踪的原因。   听他们俩这么一说,季曼有点傻眼:这可也太巧了吧……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父子缘分?连回杨树大队的半天时间都等不及,在县城就能遇见?   姜成磊眼眶也有些发红,但仍旧嘴硬道:“谁知道你是不是骗子……我又不记得我爹长啥样了……”   嘴硬归嘴硬,心里的澎湃是无法掩盖的,话里的颤抖暴露了一切。   姜老大不以为忤,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怀念的笑容:“你这别扭性子,可真像你娘。你娘当年也是,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从来不输人……”   姜成磊抿了抿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到底紧闭双唇,没说一字。   眼看着气氛就要陷入低迷,季曼连忙插话道:“我叫季曼,姜伯伯你叫我曼曼就好。姜伯伯你运气可真好,今天正好有牛车坐嘞!要是你再晚一点回来,或者没遇上咱们,你就得走回去啦,那到家得好晚好晚了呢!”   姜老大失笑,他这一辈子都是倒霉蛋,没想到现在倒成了小姑娘口中运气真好的人了,可真是够让人可乐的。   姜成磊状若无意地瞟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是挺好的。”   姜老大的鬓角已经有些花白,脸上也有了皱纹,看起来不像是还不到四十的人,但听到儿子的话之后,他脸上的皱纹似是有些舒展了开来,眉眼间也渐渐带着几分轻松之色:是啊,可不是运气挺好嘛!前半生已是坎坷至斯,如今虽未必是否极泰来,但这点小幸运已经是一个好的新开始了,不是么?   “你们都这么说,看来我这回运气确实还不错。”他嘴角扬起了一抹浅笑,心情很好地回道。   等他们仨到了牛车停放的地方时,车把式刘老头手上的烟枪都险些没拿住:“姜老大?你出狱了?!嗐,原来磊子是来接你啊,我说怎么突然让我多等一会儿呢,这俩孩子,之前也不说一声。”   姜老大有些局促,说起话来也有些语无伦次:“刘二叔?您还认得出我啊,嘿嘿,您今年该有六十多了吧,还赶车跑县里呢,老当益壮啊!”   刘老头得意地甩甩头,笑道:“老头子我身体好着呢!再赶十年车都没问题。你小子倒是老了不少,不过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这些年磊子一个人过活不容易,你回来了他也有个依靠,你们父子俩好好过,人要往前看,日子总会好的。”他嘬了一口烟枪,白色的烟雾腾起又被清风吹散,“旁人要说闲话就随他们说去,你们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最重要,莫要冲动了。”   老爷子的话虽是告诫,却实实在在是一番好意。   姜老大回来了确实是一桩好事,他们这些看着他长大的叔伯婶娘自然不会盼着他不好,但即便是一家子兄弟也还有好有坏有憨有奸呢,像他这种蹲过号子杀过人的,队上怕是少不了会有人说闲话的。   一般人遇见这种情况当然最好还是态度强硬一些,省得人善被人欺,可像姜老大这种情况,刘老头觉得还是尽量少跟人起冲突的是好,万一遇上了那种心黑的,拿他杀过人的过往说事,非要队上从严处理,那可就糟了。   姜老大虽然不能苟同老爷子的想法,但也承老爷子为自己考虑的这份心,笑道:“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季曼也不赞同刘老头的这种说法,嘀咕道:“哼,那些人爱说闲话,就是大家对他们太客气了,惯的,要我说,见一次打一次,看他们还敢不敢天天嚼舌根。”   刘老头一噎,无奈地睨了她一眼:“又瞎说了,这天底下那么多人,爱说闲话的数都数不清,你还能一个个的揍过去?”   季曼吐了吐舌,挥了挥小拳头:“听到了就揍呗,没听到的就当没这事,不就成了。”   她就是这么对付那些追着她喊小傻子的小屁孩和碎嘴婆娘的,效果显著。   起码,现在没人敢当着她的面叫她傻子或者叫姜成磊杀人犯的种了,这叫以杀止杀,或者说,以毒攻毒。   甭管黑猫白猫,抓着老鼠的就是好猫,有用的办法就是好办法。   刘老头对她那些丰功伟绩也是略知一二的,没好气地挥手示意他们上车:“你们小孩子家不懂,别掺和大人说话,赶紧上车,咱们再不走,就得走夜路了。”   季曼利落地爬上车,嘴里不服气地嘟囔道:“谁说我不懂了,我懂着呢……”   姜成磊塞了一粒大白兔奶糖到她嘴里,用行动说话:你闭嘴吧,跟老人家有什么好争的!   她哀怨地瞅他:咋还话都不让说了呢!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他腰板挺得直直的,完全不为所动,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季曼“恶狠狠”地嚼着嘴里的糖,幼稚地想道:哼,用糖堵我的嘴是吧,那我就快快吃,吃完再找你要,吃光你所有的糖!   姜老大靠在刘老头帮队员们带的一堆东西上,看着他们小儿女之间的眉眼官司,失笑之余,思绪也忍不住放飞了:   跟狱中和劳改时一成不变如同死水一般的生活相比,回家的感觉真好啊……风清天蓝,儿子也在身边,要是妻子可以看见这一幕,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码着码着睡着了,更迟了……   以后尽量都六点或九点更新吧~ 第52章   姜老大的回归给杨树大队造成了极大的轰动。   当初姜家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大家叹息不已, 有感慨姜家一家三口倒霉的,有惋惜姜家女人和孩子命不好的,有说姜老大下手狠辣的, 即便如今时过境迁, 大家也没忘记这件在当初引起大轰动的事。   说句不好听的,杨树大队的人都是在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生活的土生土长老农民,平时偷鸡摸狗的人和事倒是有,闹到刻意下狠手杀人蹲号子这一步的, 起码近几十年当中姜老大还是第一人。   虽然戴小五确实是个烂人,害死了姜老大的妻子,死有余辜, 但姜老大怎么说都杀了人,再有隐情,普通老百姓心里免不了还是会有些发憷的。   再加上姜成磊这些年不好惹的刺头样儿和当初姜成磊对蔡婆子的处置态度,都让队上不少人在私下有所置喙。   听说这对都不好惹的父子俩重聚了,以后就要跟普通人一样在杨树大队上工干活养家糊口,要不是怕被打击报复, 有些人都恨不得找上大队, 让大队把他们父子俩赶出去。   当初姜成磊一个人上工的时候, 那些人心里就有些犯嘀咕, 觉得他成分不好, 影响队上的整体声誉, 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不同意他在杨树大队生活上工,那跟逼他去死没啥区别,没人好意思说赶他走。   现在就不一样了,姜成磊快十六岁了, 姜老大这个杀过人坐过牢的壮年汉子还回来了,放任他们在队上上工干活的话,万一哪天发生了什么口角纷争,姜老大再次杀人怎么办?   尽管到底还是没人敢直接找到大队去说赶人的事情,但私底下的嘀咕肯定是少不了的,那些人对姜家父子俩的警惕和敌意也是完全没有掩盖的意思。   姜老大父子对此丝毫不在意。   姜成磊性子本来就冷,像季奶奶和于大成这些对他一直很和善亲近的人,他还会将其放在心上,而那些原就对他不冷不热的人,对他来说也就是一个认识的陌生人而已,他才不会将他们的态度放在心上呢!   而姜老大则纯粹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现在这年头,坐过牢的人肯定是会被人投以异样的眼神的,更何况他还是因为杀人才进去的,在许多人眼中,他这种情况就该被枪毙才是。   当初他交了好运,大家同情他的遭遇,帮他陈情,他才免于死刑,后来在监狱里一待就是这么多年,也算见过不少事儿了,心态好得很,脸皮也够厚了。   旁人要畏惧那就任他们畏惧,旁人要嫌弃那就任他们嫌弃远离,只要不影响到父子俩的正常生活,他怎么样都可以。   况且,于大成、季奶奶、兰花婶和季有贵他们都待自己一如十几年前,甚至比十几年前还要亲近,他还有什么可计较遗憾或伤感的呢?   人啊,要知足。这是姜老大倒霉了大半辈子之后学到的东西。   季奶奶知道姜老大乍一回来肯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跟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之间也未必能很快亲近起来,便跟往常一样,经常叫他们父子俩来家里吃饭,还时常使唤姜老大干活,今天叫他和姜成磊一起把姜家老房子另外几间当初就没有修缮的屋子给修修,明天让他和姜成磊一起上山看看之前下的套子有没有收获,后天就让他去帮队上的孤寡老人挑水……   一来是让他们父子俩多一些相处时间,好培养培养感情,二来是让离乡多年的姜老大慢慢融入队上的正常生活中去。   姜老大领她的这份心意,让干啥就干啥,老实得很,一如当年那个手上还没沾过人命的汉子。   于大成对兄弟的回来也很是欢迎,和季奶奶一样,他琢磨的也是让姜老大尽快融入到集体中来。   至于怎么融入……还有什么比一起上工干活更好的方式呢?   于是,在姜老大回到杨树大队的第三天,于大成这个尽职尽责的兄弟兼大队长就安排他干活去了。   当然,同样是上工干活,当中也是有不少讲究的,于大成可以说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把姜老大安排到了一个最适合他的上工小组里。   杨树大队能上工的劳力不少,要干的活儿也是又多又杂,为了更好的安排农活和提高效率,队上一般都会给来上工的队员们简单分个组,一组人基本都是在一个地方干活。   像姜老大这样的情况,想要顺利融入队上的生活,一起上工干活的人很重要。   那种嘴碎心坏的人,肯定不能往他身边安排。   都说女人爱八卦碎嘴说闲话,可于大成知道,男人要是八卦起来,那也是半点不输女人的,要是分过去的是那种私底下嘴特别碎或者瞧不上姜老大的,就算姜老大给面子不直接闹起来,以后要融入集体时也会心有隔阂了。   故而,于大成在家盘算了又盘算,才确定了姜老大那一组的人选。   蔡家大儿子老实能干还听他娘蔡婆子的话,而以蔡婆子跟季奶奶的交情,就算不跟姜老大交好,也起码不会用异样的眼神看姜老大;   季有贵和于大成关系不错,以前跟姜老大也有点交情,可以安排他在一旁照顾着姜老大一点;   于大邦是于大成的亲堂弟,干活利索,人也朴实,于大成交代下去的事情他都会好好办,这事应该也不用担心;   于明亮这小子混是混了点,但这几年跟姜成磊处得好像还不错,安排他和姜老大一组,应该不会起什么冲突……   听姜老大说完于大成对自己的安排以后,季曼祖孙俩和姜成磊都是一脸感慨。   季曼咋舌道:“大成叔这回是真的用心了啊!”   季奶奶也点了点头:“大成这孩子靠谱,办事敞亮。”   夸完于大成,她又朝姜老大认真说道:“大成这些年没少照顾磊子,当初也是他从山上把磊子给抱下来的,现在又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你,你可得记着他的好,别让他难做。”   这几天观察下来,老太太觉着吧,姜老大这人还是个好人,就是那双招子瞧着怪吓人的,她总怕他哪天又冲动,害人害己。   这才有了现在的告诫。   “还是那句老话,人啊,要向前看,甭老是想着过去有多不幸。”季奶奶语重心长地补充道。   姜老大眼中一闪,含笑应道:“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刚回来的那天晚上,就从姜成磊那里得知了戴家的现状。   听说戴婆子还好意思对儿子下手时,他只恨自己当时没有连那个黑心婆子一起杀了。   但听闻戴婆子在狱中中风之后被送回杨树大队,由她那个儿媳妇赡养照顾,儿媳妇不堪她的侮辱,带着家产连夜溜回了娘家火速再嫁时,姜老大的心里就只剩下畅快了。   老天总算有眼! 第53章   姜老大怎么说都是在杨树大队长大的人, 当年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们还有不少健在,当年和他一起玩耍嬉笑长大的玩伴如今也成了队上各个家庭的顶梁柱,有当年的情分做基础, 姜老大老实上工干活了一阵子, 队上的风向就渐渐扭转了。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把他当作正常人一样看待,但起码大部分人见了他的面都会正常地笑着打声招呼,不再避他如蛇蝎。   于大成和季奶奶他们都替姜老大松了一口气。   像杨树大队这种乡下地方,姜家这种独门独户没个宗族的人家本来就比较吃亏一点, 要是队上的人再因为姜老大杀过人坐过牢的事情一直对他们父子冷脸相待,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往小了说,平时少根蒜少根葱都没处拔去, 往大了说,到时候万一有个什么婚丧嫁娶之类的大事,或者父子俩谁生个病受个伤什么的,都没人帮忙,光于大成和季奶奶他们几家人可干不了那么多事帮不了全部的忙。   而且,俗话说得好, 远亲不如近邻, 可要是近邻之间处得不好, 那还不如跟远亲闹翻呢!跟远亲闹翻了, 大不了一拍两散往后都不来往了就是, 可要是跟队上的人闹翻了, 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姜老大心态好脸皮也够厚,日子久了恐怕也难免会心里不舒服,到时候麻烦才大了。   于大成和季奶奶他们的想法姜老大自然是清楚的,正是感念于这些一心一意为了他们父子俩着想的人, 他才越发耐得住性子,在队上表现得格外安分,上工的时候也分外卖力。   得亏于大成给他安排的队友里头没几个爱偷奸耍滑的,不然的话,他上工的时候那么卖力,怕是要被那些偷懒混工分的人给恨死。   他们这组队员当中,就算是干活水平最差的于明亮,那也是因着年龄和经验所限,才比不上季有贵他们那些老把式,可要说跟队上的大部分人比起来,于明亮也是丝毫不输的:   一来年轻力壮,他还是半大小子那会儿就是队上的孩子王,而想安稳地当这个孩子王,没点力气不会打架那肯定是不成的,现在不当孩子王了,这身力气还在,跟着长辈们学会点技巧,干起活儿来自然就不会差到哪儿去。   二来则是氛围问题了。他刚开始跟着大人们一起上工干活的时候,干部们就把他分到了干活时相对来说比较老实卖力的组里,就是怕他这个刺头跟着那些爱偷懒的滑头赖皮后头再学坏了,后来又被于大成抽调到现在这个组里,组员们一个赛一个能干,衬得他就有点弱了,要是再不努力上进一点,那干起活来还不得对比惨烈啊!就算不当孩子王了,他一个大小伙子不要面子的嘛!   于明亮这个刺头在种种原因的综合作用下非但没惹出乱子,还俨然有成为勤劳肯干好少年的架势,可队上有些人可就不行了,偷奸耍滑混工分,一看记分员和其他干部不在,恨不得立马就丢掉锄头坐地上去,更别说什么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尿遁屎遁了,偷懒耍奸的小手段简直数不胜数。   于大成他们都要被这事给愁死了。   混工分这事倒不是近来才有的新鲜事,但以前这种情况并不严重,不像现在已经到了影响生产的地步。   以前队上对混工分的情况大多数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不是太过分,比如说当着干部的面光明正大偷懒造成恶劣影响之类的,没人会真的揪着这点小事不放,毕竟干部们也都是杨树大队的人,没谁能保证自家人就没个偶尔偷懒的时候,眼里容不得沙子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事。   但现在的情况跟之前的小打小闹从性质来看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起初还只是几个老油子干活不上心,时常耽误自己的活儿,后来别处近来闹出的一些不消停的风声传到杨树大队以后,许多人便渐渐都开始有些消极怠工了,尤其是那些平时干活中上水平的人,近段时间都懈怠得很,记分员扣了工分都没有让大家的态度彻底端正过来。   杨树大队还算好点的,小组分工制度不光能方便干部安排工作,在这种时候更能一定程度上责任到人,地和活儿都在那,干没干完一目了然,那些人偷懒不干,同组的人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上赶着帮忙干活描补,记分员过来的时候自然要问起,偷懒的人还是得把活干完才能下工。   当然了,干完是干完了,至于质量,那就自有天知道了。   一段时间下来,于大成和支书他们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最后终于忍不下去了,敲响了大队的大锣,打开了大队的大喇叭,叫全队人到广场上开会。   大家都刚下工,妇女同志们不少都提前下工回家做饭去了,这会儿是熄了灶火赶来的,一个个都满腔怨气:“哎呀有什么话不能晚点再说!这不是耽误我们做饭嘛!你们男人倒是只用回家等饭上桌,我们女人可没那个好命……饭做晚了还得挨骂嘞!”   于大成冷着脸喝道:“晚饭吃晚一点饿不死你!”   刚才还说着埋怨话的女人吓了一跳,这下没敢继续大声埋怨了,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地嘟囔道:“嗐,我这不就随口说说嘛!你一个大老爷们,跟我一个女的有啥好计较的,真是……”   正巧站在她边上的季曼眼含深意地瞅她:大娘啊,大成叔眼看着就是逮谁呲谁的□□包了,您要是再说,他恐怕就真的要跟你计较咯!   见队上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看着底下的乌泱泱一片,于大成站在人群最前面拿着大喇叭开始喊话了:“今天叫大家来,主要是说说有些人最近的上工状态问题。”   这话一出,底下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人顿时就安静了。   有些人是自觉问心无愧,彻底安心,才不再私下交谈询问,而有些人则是心虚了,不敢再交头接耳,生怕被队长拉出来做了典型。   于大成先是黑着脸扒拉了一遍偷奸耍滑者近来的种种偷懒方式,继而高声道:“……别的地方怎么着我于大成管不着,反正在咱们杨树大队,我们这些干部决不允许有任何影响农业生产的事情发生。你们自己说说,以大家近来上工时的表现,咱们能打好秋收这场硬仗么?啊?才几天没饿肚子你们就开始作妖,啊?咋恁骨头轻呢?”   “在此之前,你们的那些偷懒的行为扣了工分就算了,我不跟你们计较,可今天我已经把话撂这儿了,要是还有人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好的不学偏学坏,老子要是不送你们去公社□□写检讨老子不姓于!他妈的!”   他越说越愤怒,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来的。   季曼不是当事人都被吼得一哆嗦,更别提那些跟风偷懒以后原本就心虚的人了。   见她突然一哆嗦,姜成磊无奈地拍拍她的肩膀,权当安抚了。   本来像她这种不上工的半大孩子可以不来开会的,她偏要来了,来就来吧,大成叔吼那些偷懒的人,跟她又没啥关系,人家还没抖呢,她倒先哆嗦上了,姜成磊对她这种在该胆小的地方胆贼大、在不该胆小的时候又突然胆小的性子也是无话可说了。   季奶奶也一脸好笑地捏捏孙女的手,“安抚”道:“曼曼放心,你奶奶没偷懒,不会被抓去□□的。”   姜成磊一脸沉着冷静:“嗯,你磊子哥也没有。”   姜老大也过来凑热闹:“小曼曼放心,你姜伯伯也没有。”   季曼:……我不就是被大成叔突如其来的咆哮声给吓到了嘛,至于让你们一个个的这样嘲笑我?! 第54章   队长的话在杨树大队还是挺有公信力的。   于大成开完队员大会, 狠狠批判了前阵子的偷懒风气以后,杨树大队的整体风气总算是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起码明面上没人敢光明正大偷奸耍滑混工分了。   知青们也越发老实了起来。   于大成开完队员大会以后还特意留知青们开了个小会, 重点警告了他们, 并且说明今年队上会有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让知青们都老实着点,少作妖,多表现, 到时候才好选拔人选。   甭管这名额到底能不能落到他们头上,反正这胡萝卜是吊在那儿了,再加上开队员大会时那些威胁的话语, 萝卜加大棒,恩威并施之下,知青们心里或许各有算计,但明面上却是都老实了。   于大成等人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平时闹腾就闹腾吧,秋收在即了还闹腾,这不是戳他们这些干部的肺管子是啥?   把闹腾的动静压下去, 先把秋收这一项艰巨的任务完成好, 把任务粮交上去, 回头他们要怎么闹腾大家奉陪便是, 总归翻不了天去。   秋收号角正式吹响之前, 学校里也放了秋收假, 季曼便回家正式接手了家里的后勤工作。   秋收的时候,即便是还不能上工的小孩子,也是要帮着捡麦穗的,像季曼这样的半大小姑娘,当然不能不上工, 重活累活干不了,摘棉花之类的手艺活还是可以干干的。   好在每户负责做饭的人可以提前下工回家,季曼不用跟大部队一起早出晚归,季奶奶这才没有找于大成给孙女换更轻省的工种。   往年季曼虽然也都跟着秋收,但大多时候都是跟着季奶奶或兰花婶他们这些长辈们一起干活的,长辈们都会加紧干完自己的活儿,然后顺手帮她也一起干了,累肯定也累,但相比之下还好,不会真的累到脱一层皮。   今年还是她头一回没有跟着亲近的长辈们一起秋收。   好在,一起收棉花的还有颜妙妙和小叶知青她们。   不过,除了棉花组的族长于三婶是往年拾棉花的老手以外,今年的拾棉花小组全是年轻的小姑娘和新媳妇,都没怎么拾过棉花。   这样的分配方式惹得于三婶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还狠狠剜了负责分组的记分员一眼。   杨树大队种的棉花不算多,但纯新手拾起棉花来还是有些费工夫的,队上的好几亩棉花,靠这么些生手来慢慢拾,拾完还得捡出杂物、整理晾晒,整个秋收就旁的啥也别想干了,老实倒腾棉花吧!   棉花组组长于三婶生气,被瞪的记分员还觉得自己无辜呢!分组这事又不是他一个人拍板安排的,要瞪也瞪最后拍板的队长他们去啊,瞪他一个小小记分员干啥?   于三婶可不敢为这点事找上队长他们,捏了捏记分员这个软柿子以后,她又自顾自嘟囔埋怨了几句,就领着一帮生手往棉花地里去了。   “这些棉花可是咱们队上的棉花守卫们一点点守护出来的,天天早上天不亮就爬起来给棉花捉虫,才有了现在这样,你们等下进去拾棉花的时候可得仔细着点。第一,尽量不要把棉花弄到地上去,捡起来的棉花虽然还能用,但送去镇上收棉花的那儿一般就要被打成次品了,好好的东西全都给糟蹋了;第二,拾棉花的时候手势要对,别手带着棉花朵儿走了,芯子上还留着好长一簇棉絮儿,那也是糟践好东西了,听见没?”   季曼和颜妙妙等新手老实点头应道:“听见了。”   于三婶对她们这副乖巧的样子还是很满意的,大手一挥,示意大家赶紧进棉花地里拾棉花去,别耽误工夫了。   颜妙妙有点傻眼。   其他人或多或少还是知道棉花怎么拾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只有她这个新来不到一年的新知青,既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一时间就有些无所适从了,求助的眼神瞟向最熟悉的季曼和小叶知青。   季曼不太确定地说道:“应该就是拎着棉花往上一扯?”   她以前看别人好像就是这么拾的。   小叶知青去年最后几天有被安排去拾过棉花,虽然还是称不上熟手,但也比季曼和颜妙妙这两个啥也不知道的要好多了,起码她知道怎么拾棉花。   摆好姿势示范给她们俩看以后,她们仨就开始了拾棉花生涯。   拾棉花这活儿累倒算不上多累,不然也不会把她们这群干不了多少活的人分来,但要说不累吧,这活儿还磨人得紧,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和微微弯腰的姿态,对个人的腰和肌肉都有着不小的负担。   棉花组的人大多都是家里的后勤担当,故而,约莫十一点不到的样子,棉花组就几乎是就地解散了,只有拾棉能手于三婶和今天没轮到做饭的颜妙妙还留在棉花地里顶着大太阳勤勤恳恳干活。   姜家回家做饭的是姜成磊。   以前姜老大没回来的时候,姜成磊要么是自己早上多做点,中午热一热就吃,要么就是在季家或者于家搭伙吃,鲜少有中午特意早点回去做饭的时候,就是为了多挣那么一点工分。   现在姜老大回来了,他一个壮年汉子干起活来利索得很,平时上工都是拿的满工分,姜家自然就没有那么缺工分了,他又心疼儿子,便赶姜成磊回家做饭,负责后勤。   姜成磊拗不过他,便只得回家做饭去了。   季曼眼珠一转,便索性邀请姜成磊带着食材来季家搭伙做饭。   反正都是做饭,他们俩一起做四个人的饭比一个人做两个人的饭还要好做一些,起码不用担心量少了不够塞锅底的。   这种小要求姜成磊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回家拿了食材和粮食就奔着季家去了。   两人一个炒菜一个守火,配合得无比默契,没要多久就把四个人的午饭给做好了。   眼下中午还有些热,只要天气还没要变化的架势,中午都是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的,故而,大家的午饭大多都是回家吃,吃完还能见缝插针地睡一小会儿。   姜老大先是独自回了家,回去以后扑了个空,便直接转道来了季家。   两个孩子已经把菜端上了桌,季奶奶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忙活,见姜老大来了,她笑呵呵地招呼道:“来了啊,快来坐,他们俩手脚麻利着呢,马上就好了。”   姜老大挠挠头,应道:“好嘞,来了。”   这小子,和季家搭伙就搭伙吧,怎么连说都不带跟他这个当爹的说一声的?!   看着儿子进出端碗碟的样子,不知为何,姜老大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怅惘,感觉儿子有点娶了媳妇就忘娘的架势。   这个比喻好像哪里不对?他费解地挠了挠头,最后还是先坐了下来。   落座以后,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但瞅着一无所觉的季奶奶和像两只小蜜蜂一样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的孩子,到底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第55章   秋收的日子充满着忙碌和疲惫。   季曼在拾棉花组并不是主力军, 即便大家都知道她力气挺大的,但于三婶这个组长还是没有给她分配多少活,每天只要拾满任务内规定的棉花, 再把装满棉花的棉花兜送去队上的仓库, 就可以去下工了。   当然了,这并不是季曼一个人的特殊待遇,队上大部分工种对这些半大孩子都是一样的要求。   秋收忙碌,所以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劳动力, 但是,队长他们又不是不通人情,孩子们使唤使唤没什么, 跟大人一样使唤就有点过分了,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呢,天气没变之前,孩子们还是可以稍微轻松一点的。   要是搁以前,姜成磊是不愿意也不能享受半大孩子的待遇的,他得挣工分呢!本来能拿的工分就没大人多, 要是再去做轻松工分少的活儿, 或者早退什么的, 年底结算工分换粮的时候说不准就开天窗了。   但今年就不一样了, 姜老大秋收之前就特意去找于大成打了招呼, 让队上给儿子分到正常半大小子该干的活儿去, 别按往常的分配来了。   故而,姜成磊今年秋收也难得闲了一回。   两人都有空,又都心疼家人干活辛苦,家人不让帮忙,那就只能在吃食上多花心思了。   于是, 他们俩又约着进了一趟山。   以往他们俩进山时还或多或少带着一点玩闹的性质,但这回就不一样了,他们俩看都没看其他野花野草野菜一眼,直接跟着地上野兽经过的痕迹一路追了上去。   有收获以后他们也不恋战,打了两只野鸡立马就撤,利落回家做饭去。   一只红烧,一只炖汤,安排得明明白白。   闻着隔壁传来的香味,季大伯一家脸色都黑得堪比锅底灰了。   眼看着二房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又一副铁了心要跟大房彻底分开的架势,从近几年越发不强势的季爷爷到孙辈里头的三兄弟,一个赛一个气闷。   但他们气闷归气闷,碰过几次壁以后就没敢再光明正大上去占便宜了,再加上季奶奶和季曼现在又跟于大成和姜老大都交好,在杨树大队算是黑白通吃了。   大房那群人捏捏软柿子还行,软柿子变成了硬骨头,他们就不敢下嘴了。   季曼可不管大房的人有多羡慕嫉妒恨,隔三差五就和姜成磊往山上走一遭,鲜少让家里断了肉吃。   故而,一场忙碌辛苦的秋收下来,季奶奶和姜老大的脸色跟其他人比起来都还算好,秋收过后休息了一两天就缓过神来了。   秋收结束也不代表着闲暇的到来。   姜老大和姜成磊他们要参加公社组织的秋猎活动,季曼本来也想去,但于大成和季奶奶都不容易她一个女孩子跟一群大老爷们瞎掺和,用秋猎要在山上住两宿、她一个女生不方便为由直接拒绝了她。   于是,她只得悻悻地跟着奶奶后头给队上看打谷场,帮着赶赶麻雀什么的。   看打谷场这活儿原就是分给老人和那种干不了多少活、家境又艰难的小孩的,季曼在这只能算是不拿工分纯帮忙的编外人员,没过一会儿她就觉得无聊了,忍不住秀气地打了个小哈欠。   见状,季奶奶便直接赶她走,故作嫌弃地摆摆手:“你自己玩儿去吧,别在这耽误我和你蔡奶奶唠嗑。”   季曼“委屈巴巴”地瘪嘴:“我又不影响你们老姐妹之间唠嗑……你们俩关系好,就把我甩一边去,我冤不冤?”   季奶奶含笑道:“谁说你不影响?你在这有些话我们都不好说,你心里没点数嘛?”   “行吧行吧,那我去找妙妙姐他们玩,嘻嘻嘻。”季曼俏皮地眨眨眼,起身离开了打谷场,往知青点去了。   新知青点落成以后,颜妙妙刚搬进去的时候还是经受了一些排挤的,好在知青里不全是那种脑袋有坑见不得人好还爱迁怒的,她的日子才没有特别难过。   时间久了,有些钻了牛角尖的知青也渐渐转过心里那道弯来了,她在知青点的生活才算是基本恢复了正常。   当然了,这段被隐隐排挤的日子还是给她留下了一定阴影,让她对知青点的知青们大多都只剩了面子情,反倒对杨树大队的一些本地队员们更亲热一些。   尤其是季曼,俨然已经成了她在杨树大队关系最好的小闺蜜。   纵然她们俩中间还隔着五六岁的年龄差距。   颜妙妙秋收的时候累到了,今天就请了个假没去上工,准备去镇上寄封信回家。   季曼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准备带着东西出门了,听季曼说是来找她玩,便盛情邀请小闺蜜陪自己一起去镇上。   季曼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应下了。   她也有好一阵没去过镇上了,陪妙妙姐去玩玩逛逛,倒也未尝不可。   特意绕到打谷场那边跟季奶奶说了一声以后,她们俩便手挽手出发了。   因着只有她们俩去镇上的缘故,她们并没有选择走小路山道,而是老老实实地在大路上晃荡,一边晃荡一边闲聊,时间过得还是挺快的,感觉没聊多一会儿,就到镇上了。   寄完信以后,两人又随意逛了逛,季曼出钱、颜妙妙出票,她们俩一起买了两斤饼干和三两水果糖,一边吃一边准备往回走。   “曼曼!”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声在她们身后响起。   季曼眼睛一亮,扭头往后一看,见果然是自己想的那个人,立马转身飞奔了过去:“哥!你回来啦!”   他们之间原就距离不远,季曼几步小跑,季明伟也上前几步,看那姿势原本应是想要拥抱她,但最后到底没抱,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任她挽着他的胳膊,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一样碎碎念个不停:“你终于回来了!奶奶前几天还在念叨呢,说怎么还不回,去年就没回了,今年总不能还不回来吧……她见了你肯定又要哭了……”   颜妙妙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兄妹互诉想念之情。   季曼乱七八糟说了一通,才发现自己把好姐妹兼未来嫂嫂给忘了,冲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对季明伟介绍道:“哥,这是年初来咱们大队插队的知青颜妙妙,长得好看人又好,跟我关系可好了,之前还在咱家住过一段时间,奶奶也特别喜欢她。”   介绍完颜妙妙,季曼又笑嘻嘻地介绍自家哥哥:   “妙妙姐,这是我哥,季明伟,在部队当兵的,盘条亮顺贼靠谱,咱们大队好多人都盯着他想收他做女婿呢!” 第56章   季明伟好悬没被这糟心妹妹给气死。   哪有这样介绍人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媒人在给介绍相看呢!   他“恶狠狠”地瞪了季曼一眼, 语气隐含威胁:“瞎编排啥呢!”   “颜知青,我妹妹还小,说话不过脑子, 您多担待。”他客气又不失礼貌地冲颜妙妙微笑道。   颜妙妙之前脸上也有些尴尬, 见他出面制止了季曼的“胡言乱语”,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季同志客气了,我和曼曼是朋友,随意一点也没什么。”   季曼被瞪了也不恼, 笑嘻嘻地说道:“我又没说啥,不就是正常介绍嘛!哥你别老是黑脸,吓着我妙妙姐了可怎么办?”   颜妙妙无奈地拽了拽她的胳膊, 小声道:“你跟你哥说话,非得句句都带我干什么!”   季曼微微吐舌,意识到自己确实过于激动、操之过急了,这才没有继续瞎说话,而是拉着他们俩往杨树大队的方向走。   她一只手拉一个人,嘴里还忍不住哼起了小调, 心情好得有些明显。   季明伟和颜妙妙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意识到对方也笑了以后, 他们俩相互对视了一眼, 目光一触即分, 心里的涟漪却久久没有得到平复。   到了杨树大队以后, 颜妙妙不想打扰人家一家人团聚, 就提出先回知青点了。   季曼则拉着哥哥去了队上的打谷场。   季奶奶还在那儿慢吞吞地用笊篱划拉地上的稻谷,让其得到充分的晾晒,这一轮还没扒拉完,就听见了孙女兴高采烈的声音。   “奶奶!你快来看是谁回来了!”   闻言,季奶奶心有所感, 抬头向声源处看去。   “奶奶,我回来了。”黝黑壮硕的青年笑得无比灿烂,熟悉的眉眼看得季奶奶险些落泪。   “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太太有些颤颤巍巍地走出了覆有稻谷的区域,朝孙子孙女走去,“什么时候出发的?这次回来能待几天?吃了没?”   季明伟和季曼兄妹俩连忙迎了上去,一人搀一边,将奶奶扶到一边的凳子上坐着。   “吃了,在县里吃过了才往回走的。”   “大前天就出发了,路上有事耽误了一会,不然早上就该到了。这次能在家多待几天,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能待二十天。”   季奶奶一拍大腿,立马就坐不住了:“县里回来可远呢,走那么多路,你肯定又饿了,奶奶回家给你弄点吃的去。”   她说完就冲另一头的蔡婆子高声喊道:“老姐姐,你帮我看着点啊,我回去给明伟做点吃的。”   蔡婆子摆手笑道:“去吧去吧,这儿用不着你操心,有我呢!”   季明伟挠挠头,他确实又有点饿了,从县里走到杨树大队原就要大半天的功夫,纵然他脚程快,不到半天就到了,可消耗的体力却只有更多没有少的,要不是路上妹妹分了他几块饼干吃,这会儿他的肚子早该造反轰鸣了。   但他又不是不会做饭,哪里还用得着劳累年迈的奶奶?   “我自己回去弄点吃的就行了……”他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   季曼也附和道:“我也可以给哥哥做饭吃的。”   季奶奶脸上满是和煦笑意,不容拒绝地说道:“明伟回来吃的第一顿饭,当然得我这个当奶奶的做,你们要是想做,往后随便你们,今儿可得听我的,我高兴嘞!”   兄妹俩对视一眼,只得任由老太太高兴忙碌了。   从打谷场回家的路上,季奶奶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昂扬的状态当中,面对路过邻里的打招呼时更是精神焕发:   “明伟从部队回来了,我回家给他做点吃的垫垫肚子。”   “诶,是明伟回来了,这次能在家多待几天呢!”   “……”   季明伟和季曼兄妹俩则只需要在她身边当俩没有感情的微笑机器,时不时对大家微笑点头,做足了温顺晚辈的样子。   他们原本只是想着配合奶奶,结果倒是意外在队上刷了一波好名声,好几个路过打了招呼的婶娘奶奶都说季家兄妹态度好,前些年老是在背地里说季明伟心狠的人黑了心云云。   季奶奶怕孙子饿坏了,先烧开了水给他冲了一碗红糖鸡蛋水垫肚子,然后才开始做腊肉腊肠焖饭。   腊肉和腊肠都是过年的时候剩下的,时间久了味道会比过年那会儿吃的差一点,但季奶奶手巧,直接去了腊肉外面那层隐隐有些生霉变质的部分,将里面肉质完好的腊肉和保存相对完好的腊肠放进锅里和米饭一起闷煮,腊味的鲜香和米饭的清香混在一起,焖出了独属于家的味道。   季明伟本来就有点饿了,闻到这个味道以后更是满口生津,向来沉着稳重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小孩儿一般的馋样儿,蹲在灶口那儿眼巴巴地瞅着锅里。   季奶奶瞟见灶口边蹲着的表情一模一样的兄妹俩,好笑地道:“……还得再焖一会儿才行,饿了就再去吃点饼干吧。”   季曼微微摇头:“不饿。”就是有点馋了。   这跟饿不饿压根就没关系,腊肉焖饭那么香,谁闻了不馋啊!   这霸道的香味,隔壁小孩……不是,家里小孩都馋哭了。   季明伟也摇头说不用吃饼干,刚灌了一大碗红糖鸡蛋水,还能扛一会儿,就是这腊肉焖饭确实香,勾得他控制不住那股子馋劲儿。   季奶奶拿他们俩这副馋样没辙,便只得随他们守在那儿流口水了。   好在灶里火够大,过了一会儿,奶奶秘制牌腊肉焖饭就做好了。   看在哥哥刚回来的份上,季曼发挥了人道主义关怀精神,将第一碗腊肉焖饭让给了他。   美味当前,季明伟也没有跟她瞎客气了,端起碗就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狼吞虎咽了起来。   季曼也没等多久,季奶奶盛第二碗的时候还特意给她加了一大块锅巴,乐得她笑开了花。   像这种沾了油的农家锅巴,油汪汪香喷喷的,口感又香又脆,谁吃谁知道。   季明伟则默默伸出了手里的碗,示意他也要。 第57章   季家最近又成了杨树大队的风云人家。   外出当兵的孙子回来了, 几个月以前就说要建的新房终于要动工了,最关键的是,季家老太太对外透了风声, 说是要给孙子相看孙媳妇了。   前两者还好, 起新房虽是大事,但杨树大队那么多人家,总会有人因为分家或者家里住不开等原因建新房;而季明伟虽说不常回来,但除了刚开始几年以外, 后来每隔一两年也还能回来一次,算不得什么特别稀奇的事,大家最多稀罕两天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但季奶奶终于松口说要给季明伟相看媳妇了这个消息就不一样了, 当即就在杨树大队造成了极大的轰动。   婚丧嫁娶自古就是大事,谁家小子姑娘到了能结婚的年纪,队上的那些大娘婶子可以说是如数家珍,尤其是像季明伟这样的绩优股,前两年就叫人给盯上了。   就算那时候季奶奶还没松口说要相看孙媳妇,季家的门槛都快要被前来说媒的人给踏破了, 还是季奶奶发话说季明伟暂时不考虑这事, 季家才算是得了清净。   这会儿季明伟终于要说亲了, 早就盯上了这个女婿的人家立马就望风而动, 而有些家里没有合适闺女的人家也没闲着, 谁家还没个有适龄闺女的亲戚来着!   给孙子挑媳妇季奶奶是不会嫌累的, 老太太见天儿乐呵呵地跟来人唠个不停,人选嘛倒是暂时没定下来,但十里八乡年岁合适的姑娘倒是让她给了解得差不多了。   跟季奶奶的热衷于此不同,季明伟对娶媳妇这事的态度是不太积极的,虽然不像前些年那样一口拒绝, 但也没有像其他适龄男青年那样兴奋期待。   季曼原本想找个机会在兰花婶那边提上一嘴,让她像那本书里写的一样、帮着给哥哥和妙妙姐牵个线,结果看着自家哥哥的态度,季曼反而不敢行动了。   她不记得兰花婶给季明伟和颜妙妙牵线说媒是什么时候了,但万一要是时机不对,哥哥这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只怕会坏事。   她可不想好心办坏事,万一把哥哥的好姻缘给搅和了,那她不得郁闷死啊!   所以说,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书里兰花婶会给哥哥和妙妙姐牵线搭桥,现在也理应会才是,只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她还是不添乱了。   秉持着静观其变的想法以后,季曼一下子就轻松了,仍旧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时不时约着姜成磊上山玩玩。   以前她约姜成磊上山玩的时候都得仔细挑时间,不耽误他挣工分才行,虽然即便会耽误他也不会拒绝,但她也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一心只想着玩的小公举,知道他一个人生活很需要工分,基本只会在下工以后或者他不上工的时候找他。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姜老大回来了,姜成磊身上的担子就没那么重了,再加上姜老大有心补偿孩子缺失的童年,还时常主动叫季曼去找姜成磊玩,季曼自然不会客气了。   这不,今儿她又来约姜成磊出去玩了,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想着上山,而是琢磨着下河。   姜成磊连连摇头,坚决拒绝:“不行,河里水深,水也凉,你不能去。”   季曼气呼呼地反驳道:“我怎么就不能去了!丽丽姐他们前几天都下去了。”   要不是她前几天还在一心琢磨着季明伟和颜妙妙的事情,她前几天就下河了好吧!   姜成磊抿紧双唇,就是不同意。   带她上山还好,他对山上的情况熟悉,懂得怎么避开大型猛兽的生活区域,她本人力气也大,危险性比一般人上山要降低很多。   可下河就不一样了。   任凭他再能打、她力气再大,他们俩总不能跟河水对打搏斗吧!   万一出事了,他想救人都来不及。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姜成磊就不可能同意。   但季曼坚持要去,最后,姜成磊只能选择各退一步:“去可以,你不准下河,你想吃鱼的话,我下河捉鱼。”   季曼苦着脸应了,虽然不能下河没啥意思,但总比去都去不了好吧!   至于一个人偷偷去不带姜成磊……自打前些年有一回她偷偷溜上山没带他、他足足半个月没正眼看过她更没跟她一次说过超过三个字以后,她就压根没想过一个人行动这事了。   没办法,他实在是太难哄了,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油盐不进,像个十成十的犟驴。   见季曼答应了,姜成磊的脸色才稍微松缓了一些,回家带上了篓子和一些简易工具,就陪她一起往河边走。   路上他还挖了一些蚯蚓,等到了河边就可以当鱼饵用。   等到了河边,他又掏出了准备好的缝衣针弯成的鱼钩和线,随意找了根长棍子,几下一绕便制成了简易的钓鱼竿,交给了季曼:“喏,你在岸上钓鱼,等下别再说无聊没事干非要下水了。”   季曼心虚地挪开了目光,她之前还真有那个想法来着。   姜成磊睨了她一眼,示意她安分点,才转身下了河。   最近半个月都没下过雨,河里的水不算深,姜成磊下水以后,人都快到河中央了,水面还没没过膝盖呢!   见状,季曼忍不住瘪了瘪嘴:就这么浅的水,还不让她下去,过分!   姜成磊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回地说道:“水凉,不准下来。”   “哦,知道啦!”就算心有不甘,季曼也没敢真的耍赖,悻悻一笑,老老实实地甩鱼竿钓鱼。   他们俩还没玩多久,受不住家里热闹的季明伟就找到河边来了。   “能给家里晚饭加个菜了没?”季明伟刚瞧见在岸上拿着个鱼竿坐着的妹妹就乐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嘲笑道。   季曼可不是那种会平白挨欺负的人,一把打掉他的手,回头横了他一眼:“你管我能不能加菜!少了就不给你吃呗!”   季明伟摸了摸鼻梁,笑道:“小丫头片子还挺横。”   季曼直喊冤:“分明是你自己先嘲笑我的,还不兴我顶嘴了?!”   “兴,兴,怎么不兴。”季明伟在她边上席地坐下,随口应付道。   “家里不是来了好几个给你说媒的婶子么?哥你咋自己跑出来了?相不中人家姑娘?”季曼挤眉弄眼地打探道。 第58章   季明伟随手扯了一根草过来, 叼在嘴里,漫不经心地回道:“你一个小孩子家管那么多干啥?”   季曼直撇嘴:“还不兴我问问看家里什么时候能清净?奶一天不给你定下来,咱家就多热闹一天, 别回头咱家新房子都建好了, 未来嫂子还没人影呢!”   “我娶媳妇你急啥?”季明伟乐得逗妹妹玩,故意乜斜着眼,调笑道。   季曼扭脸冲他做了个鬼脸:“还不是奶奶老是惦记着给你娶媳妇!要不是奶奶,我才不管你啥时候给我带个嫂子回来呢!”   季明伟捡了个扁平的小石子打水漂, 石子在水面上溅起了三个水圈圈,老神在在地说道:“你都说了奶老惦记着,这会儿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好好选了, 奶还不得给我选个好的啊!这事啊,还有得磨呢。”   行吧,看奶奶那架势,确实不是几天内能拍板下决定的样子。季曼心道。   “哥你教我打水漂呀!我也想玩!”她顿时换了个话题,眼巴巴地瞅他。   “打水漂啊,这个简单, 来, 我先教你挑石头。”季明伟就见不得妹妹的可怜样儿, 一口应下, 立马带着妹妹往边上石头多的地方去, 嘴上念叨个不停, “我跟你说,石头是打水漂当中最重要的一步,只有足够扁平的石子才能成功打出水漂来,石头选不好的话,姿势再对都没用……”   兄妹俩兴致勃勃地玩起了打水漂, 弯腰站在河里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捉鱼的姜成磊则无声地叹了口气。   果然,当妹妹的不靠谱,季明伟这个当哥哥的也没好到哪儿去。   说好的来捉鱼,到最后真的在捉鱼的却只有他一个老实人。   瞥了斜斜插在岸上土里的简易鱼竿一眼,他便继续埋头干活了,任兄妹俩那边笑笑闹闹,他自岿然不动、沉迷捉鱼。   好在季曼的良心还没彻底消失,记性也还没被彻底丢到河里喂鱼,跟着季明伟后头往河里扔了十几个石头终于成功打了一个水漂以后,她终于想起来另一边还有一个沉默捉鱼的少年了,兴冲冲地对姜成磊这边高声喊道:“磊子哥,我会打水漂啦!”   得意洋洋的语气让沉默冷峻的少年不禁露出了一抹浅笑,冲她招了招手,比划了一个竖大拇指的动作。   又玩了一会儿过后,季曼对打水漂这个游戏的热衷程度就有所下降了,想起来自己还有鱼竿插在地上,连忙跑过来看有没有鱼上钩。   鱼……当然是没有的,就连钩子上的蚯蚓鱼饵都被精明的鱼儿啃光光了。   见状,季明伟嗤笑道:“你就别指望钓鱼了,咱们这条河里的鱼精明着呢!你这纯粹是在给它们添菜!”   “……你行你上!”季曼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刚才一起打水漂的情谊瞬间灰飞烟灭,她觉得哥哥可越来越讨人厌了!   “我上就我上,哥不露一手,还真当哥是你呢!”季明伟扔掉手上用来打水漂的石子,招呼姜成磊把手里的鱼叉扔过来,打算露一手真本事给妹妹瞅瞅。   且不说打小他就是村里的孩子王,上山下河都是他的拿手好戏,在部队里的生活也不仅仅是单纯的训练备战,进山打猎、下河摸鱼这种事,既是繁忙日常训练之余的一种放松方式,也是他们给自己改善生活的一条重要途径。   再加上拉练途中的生存需要,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抓鱼打猎的手艺丝毫不输那些经年的老把式。   等他站到了河中央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时,季曼眼珠子机灵一转,笑嘻嘻地道:“我说的你行你上是说钓鱼呀!叉鱼我又不会,有什么好比的!”   乡下多的是四通八达的小河,而最大的河也不过只有几米宽,大多数时候水深不过膝盖,里头自然养不出多大的鱼,能有成人巴掌大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叉鱼这种带点技术含量的活儿,当然不是简单的力气大就能完成。   再加上季奶奶不让季曼一个小姑娘下水,她没有熟能生巧的机会,要是跟季明伟比叉鱼,那岂不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她才没有那么傻呢!   而之所以没在季明伟下水之前就解释清楚,无非是她的那点小坏心思作祟想看哥哥吃瘪罢了。   闻言,季明伟眉毛轻挑,面露了然,显然是明白了她刚是在憋坏呢!   “甭管是钓鱼还是叉鱼,能抓到鱼不就行了?”他没有如她所愿露出被耍了以后气急败坏的样子,而是轻哼一声,自己重新定下了游戏规则,“一切从实际出发,抓到鱼才算是最终的胜利。”   季曼:……   讲真,这种霸道的哥哥,谁爱要谁要吧!心疼未来嫂嫂!   他们兄妹俩斗嘴的时候,姜成磊向来是不掺和的,自顾自闷头捉鱼,篓子里的河鱼已经铺满了浅浅一层,眼看着就能凑够一盘子了。   再加上季明伟篓子里的收获,他们今儿的加餐是有着落了。   就在他们准备收拾家伙回家的时候,一阵争吵声渐渐靠近:“大家都是知青,凭什么你们可以不做饭?别扯什么不会做,我们这些知青有几个是一开始就会用土灶的?还不都是慢慢学会的?”   “我们本来就不会,老同志多照顾照顾我们新同志怎么了!”一个尖利女声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不会就学!”   “学也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季曼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俩知青也忒逗了,这种吵架方式,顶多五岁不能更多了!幼稚!   季明伟和姜成磊眼皮都没掀一下,没打算掺和知青们内部的一地鸡毛。   因着颜妙妙的缘故,季曼之前对知青们的事情还是挺关注的,但那点关注也仅限于一些大事以及和颜妙妙本人相关的事,像现在这种两个知青吵架,显然并不在她的关注范围之内。   与其关注这个,还不如赶紧回家等着吃小河鱼干呢!   即便看到知青那边有颜妙妙在,她也只是冲对方笑了笑,便加快了回程的脚步。   两拨人交错而过,如果不是意外突然发生的话,季曼他们仨很快就能回家收拾河鱼了。   可惜,季曼今天注定是吃不上土灶新炕干的河鱼干了。   河湾处的芦花潭附近,知青们尖利的声音划破了乡村的宁静:“小心!天呐!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救命啊——救命——”   芦花潭是这条河在杨树大队范围内的河道中最深的地方,传闻中淹死过好几个人。 第59章   季明伟耳力不错, 远远听见知青们的声音之后,便当机立断将手上的篓子塞给姜成磊,拔腿奔向了芦花潭。   季曼和姜成磊反应过来以后也立马跟了上去。   甭管对知青们观感如何, 人命关天, 救人这种事是容不得半点拖延的。   他们俩赶到的时候,季明伟已经带着落水的人上岸了,但现场……有些混乱。   之前就在吵的两个知青这会儿还在吵,只不过这次掺和其中的还多了一个一脸懊悔的卢知青, 潘向月跪在地上又哭又笑,而颜妙妙和季明伟则正在给落水的潘向阳急救。   颜妙妙边上还有一根明显浸过水的长棍子,看样子应该是谁家用来搭黄瓜或豆角架子的材料。   鉴于场面如此混乱, 季曼和姜成磊到了以后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在一旁,等着季明伟施救结束。   季明伟在部队里学过一些基本的救人措施,颜妙妙外公一家都在医院工作,从小耳濡目染之下也会一些溺水后的急救技巧,两人配合还算默契。   再加上季明伟及时赶来, 潘向阳溺水的时间并不算特别长, 还没完全失去意识, 故而, 不一会儿, 他就呛出了一口水、挣扎着醒来了。   见状, 原本还只是小声呜咽的潘向月顿时嚎啕大哭:“哥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吓死我了……”   之前怕打扰季明伟和颜知青救人,她连大哭都不敢,现在从潘向阳落水的那一刻就慌乱不已的心老实归位了,才终于痛哭出声。   下乡以后他们兄妹俩一直相依为命,要不是有哥哥护着, 也许她早就在日复一日的辛苦劳动中坚持不下去了,要么像有些女知青那样放弃回城嫁给当地人,要么被不习惯的农村生活磋磨得不像样……   相依为命的感情有多深厚,从潘向阳落水到现在,她就有多煎熬多痛苦。   溺水后的感觉自然是不好受的,但潘向阳还是第一时间挣扎着起身安慰妹妹:“我没事,别哭……月月乖,别哭,我好着呢……”   众所周知,女孩子哭的时候,没人哄还好,一被哄就全完蛋。   被他这么一哄,潘向月哭得更厉害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破碎的抽泣声。   见状,季曼清了清嗓子,忍不住插话问道:“咳,潘知青怎么会掉到水里去啊?”   他来杨树大队这么多年了,不可能不知道芦花潭的水深啊!而且他的性格还挺谨慎小心的,不太可能会失足落水吧!季曼从刚看到落水的人是他的时候就开始好奇了。   闻言,潘向阳还没说话,刚刚还泣不成声的潘向月先炸了,利索起身指着卢知青和那两个吵架的女知青:“都怪他们!是他们推我哥下水的!”   卢知青涨红了脸,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出于好心想劝架来着,谁知道她们俩不领情就算了,还推搡了他一把,结果……站在他边上的潘向月就差点被殃及池鱼了,而潘向阳拽了摇摇欲坠的妹妹一把,不小心就落水了。   简而言之,这真的一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意外。   卢知青的脸上好歹还有几分愧疚,吵架的两个女知青见人没事,那点心虚瞬间就烟消云散了,见潘向月将矛头直指她们,一直针锋相对的二人顿时休战,一致对外:   “说什么呢!谁推你哥了!”   “话可不能乱说!好端端的,我们推潘知青干啥?他明明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她们俩平时再怎么吵再怎么闹,就算把知青点的屋顶给吵翻了,也只是女人之间的拌嘴而已,跟现在这种涉及人命的事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平时闹一闹没人会真的跟她们计较,但推搡致人落水这种罪名一旦背上,被人指着鼻子骂都算是轻的了,她们可不干!   而且,她们俩确实没有直接碰到潘向阳。   准确说,他们仨都没有直接接触到潘向阳。   整个行动链其实是这样的:她们俩推了卢知青,卢知青推了潘向月,潘向阳在救潘向月的时候失足落水。   听她们俩这么一说,原本还心虚不已、准备认罪的卢知青眼神闪烁,也跟着嘟囔道:“对,我也没碰到他……”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潘向月是知道他们仨不是什么好人的,但万万没想到他们还能这么不是东西,连自己做过的事都不敢认,一下子就傻眼了,指着他们的手指僵在空中,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颜妙妙束手站在一旁,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嘲讽之意十足。   刚下乡的时候她或许还会秉承着与人为善的原则,即便瞧不上他们仨这种懦弱行径,也不会明面上让人家难堪,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知青生活洗礼,她早已认识到,有些人啊,就是不能给他/她脸。   潘向阳在季明伟的帮助下站了起来,清冷的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梭巡了一圈,然后轻轻拍了拍潘向月的肩膀:“走吧,扶你哥去卫生室拿点药去。”   他朝季明伟和颜妙妙感激地笑了笑,脸色惨白,语气虚弱却坚定:“救命之恩,铭记在心。”   颜妙妙摆摆手:“是季同志救的你,我没帮上什么忙。”   季明伟黑黝黝的脸上满是正色,言简意赅:“我是军人。”   在他心里,保护老百姓是他应尽的义务,没什么好让人铭记在心的,他救人,为的也不是什么救命之恩。   潘向阳咧嘴一笑,轻轻摇头:“我这条命是托了你们俩的福才留了下来,这份恩情你们可以不放在心上,我却不能不往心里去。我现在也没什么可报答你们的,一句话,以后有事只管招呼一声,我潘向阳绝对不说二话。”   “我也是!你们说东我不往西!”潘向月眼眶通红,神色间依旧可以看见之前的惊惶痕迹,但附和哥哥的话时却格外坚定。   见状,季曼插话道:“这些话以后再说,小潘知青你还是先带你哥回去换个衣服吧!”   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还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别救命之恩没报答,人先晕过去了哦!   再说了,小潘知青不心疼潘向阳同志一身湿漉漉,她还心疼自家哥哥全身湿透呢!   这时节河水已经开始冷了,再不回家换上干衣服喝碗姜汤,铁打的身板也不一定扛得住。   甭管是追责还是报恩什么的,在身体面前,都得退居二线、延后再议。   正巧一阵秋末凉风吹来,潘向阳不禁打了个明显的寒颤,潘向月便也顾不得继续寒暄了,招呼了一声就扶着他走了。   季曼对颜妙妙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扭头对季明伟垮下了脸:“还愣着干啥!回家换衣服啊!这么大人了,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她颇为嫌弃地揪着他的衣角,一边碎碎念一边把他揪回了家。   姜成磊看都没看知青们一眼,全程沉默,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兄妹俩后面走了。   颜妙妙也没有多给罪魁祸首三人组眼神,直接转身就往知青点的方向去了。   他们这群人本来就是从地里干活回来,要不是路上耽误了,这会儿都该吃晚饭了。与其在这看他们仨推卸责任,不如赶紧回去休息。   是睡觉不美还是早点吃饭不香?多看他们一眼她都嫌脏了眼睛。   季曼一回家就找季奶奶告状了——倒不是说她认为哥哥当机立断跳水救人的行为不对,只不过,她希望他以后遇上这种事的时候能多想想自己、多想想家人。   季奶奶跟孙女的想法一样,拽着季明伟念叨了半天,来来回回说着让他注意安全的车轱辘话。   家人的关心季明伟自然是悉数收下了,至于听没听进去嘛,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夜里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他向来严肃的脸上这会儿看起来格外轻松自在,嘴角甚至微微勾起:军营里挥洒汗水的日子固然酣畅淋漓,家里的这种温情满满亦让人留恋不已啊……   -   当天卢知青他们仨是一路吵着回去的,再加上颜妙妙和季曼他们也没想帮着瞒下来,潘向阳落水的事情第二天就在村里传开了。   这种时候一下子就能看出双方在村里人缘的好与坏了。   就算潘向阳兄妹俩只是对外苦笑、完全不搭理卢知青他们,没有当众说他们怎么怎么不是,卢知青他们又再怎么辩解,村里的人大多都是站在潘家兄妹那边的,对卢知青等人指指点点不说,个别正义感比较强的人也顾不上什么对城里人的敬而远之了,上去就对他们一通说教,配上那一脸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感慨,效果绝佳。   这么一闹,卢知青他们仨除了上工以外就很少在外面晃荡了,而知青点的气氛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僵持当中。   与此同时,季家的氛围也不复之前的兄友妹恭、长慈幼孝了。   原因还是出在给季明伟相亲这件事上。   季明伟本人条件不错,季家条件差了点,但跟一众饭都吃不上的人家比起来,季家的家境还是不拖后腿的,故而,给他找对象这事理应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可问题恰恰就在,他本人不积极啊!   季奶奶今天说这个姑娘不错,可以见见,他笑笑不说话;季奶奶明儿说那个姑娘也不错,媒人说两家登对能配上,他还是笑笑不说话。   他这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也就是亲孙子,不然季奶奶早就撂挑子不干了!气都被他给气饱了!   在他再一次沉默装傻以后,季奶奶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下去了,满是褶皱的脸上满是风雨欲来之势:“……来,给我说个清楚,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她狐疑地看着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孙子:“之前我问你你说心里没人,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这架势可不太像是心里没人的样儿啊!   季明伟淡定回答道:“没骗您。”   他回得干脆利落,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天颜妙妙协助他救人时的样子,聪明又冷静,大胆却不失谨慎,跟外表的文弱完全不一样。   唔,要是能娶一个这样的媳妇儿,好像还不错?他冷不丁地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看着突然发呆又突然勾起嘴角的孙子,季奶奶觉得他怕不是把自己当傻子哄:就这德性,说心里没人?傻子才信呢!   生气当然是生气的,但气劲没持续多久,她转念一想:既然心里有人了,那他总有一天得求到自己头上,到时候不愁没法子整治这个臭小子!   想通了这点以后,季奶奶便懒得搭理他了,笑眯眯地出门去了,任他坐那出神发呆。 第60章   奶奶和哥哥之间的“博弈”, 季曼是不打算掺和的。   反正原书里没有她哥哥也能娶到嫂嫂,她还瞎掺和干啥呢?万一瞎掺和把嫂嫂给蝴蝶了,她搁哪去找个嫂嫂陪给哥哥啊!   于是, 最近她便开启了耳听八方模式, 见势不妙立马溜走,誓死不加入家中两个大佬之间的战争。   学校已经停课很久了,她不能回学校,家里也不能久待, 姜家和鹞子山便成了她的据点。   寒冬即将来临,地里的活儿少了很多,大家也就腾出空了, 三三两两结伴上山打柴,向来安静的小鹞子山一时间热闹了许多。   因前些年大炼钢铁的需要,小鹞子山上的经年老树都被砍得差不多了,新长成的小树是村里的重点保护对象,故而,村里的人打柴都只能对一些枯树和年生的灌木下手。在这种家家户户都在为过冬做准备的时候, 山上的柴就显得格外抢手了。   不少勤快的人家甚至全家出动, 使出了抢粮食的劲头来打柴, 就怕出现前些年那种锅里煮着地瓜干、锅下也只能烧着地瓜干的情况。   季曼和姜成磊就不怎么愿意跟他们抢地盘了, 觉得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跟村里的人闹不愉快, 反正他们俩在山里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进出自如。   多走几步路,换个清净,还能多打点柴,划算。   季曼力气大,挥着砍柴刀虎虎生风, 姜成磊不怕苦不怕累,勤勤恳恳背柴下山。两人分工明确,井井有条,光靠他们俩在下雪前就能攒出半个柴房的柴来。   当然了,除了砍柴以外,他们俩也没少在深山里寻摸山货,常见的蘑菇自不用说,他们这儿不多见的板栗、榛子、核桃等也带了不少回来,没等家里的新房和新人两件事落定,装粮食的地窖里倒是满了不少。   这天,季曼照旧领着姜成磊满山撒欢,就在他们俩背着今天一天的收获准备下山之际,向来耳聪目明的姜成磊却停下了脚步,面露犹疑。   “怎么了?”季曼刚刚一心剥板栗,等板栗仁入口以后才反应过来小伙伴停下了脚步,疑惑地开口问道。   “明伟哥好像在前面。”他朝右前方抬了抬下巴示意道。   “我哥?在就在呗!”季曼不以为意,提步继续往前走。   姜成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有些飘忽,但还是老实交代道:“还有那个颜知青也在。”   如果只有季明伟一个人在前面的话,那他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地停下脚步。   多了一个颜知青就不一样了。他可是知道曼曼有多想把颜知青和明伟哥凑成一对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曼曼没有撮合的行动,但这并不影响他识趣地停步。   万一打扰了明伟哥和颜知青的相处,季曼又要不高兴了。他一本正经地想道。   “在就在……等等,妙妙姐和我哥?”季曼瞪大了眼睛,连含在嘴里嚼了两下还没吞下去的板栗都顾不上了,腮帮子鼓囊囊的,活似一只小松鼠。   “在哪呢在哪呢?”她瞪大眼睛焦急地问道,还不忘压低声音,拽着他蹲下,以免被发现。   他小声回道:“就在前面不远,我刚刚模糊听见他们说话了。”   季曼对小伙伴的耳力是毫不怀疑的,故而,就算她这会儿除了山间呼啸的风声以外啥也没听见,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的话,双目放光,满脸期待:“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   姜成磊微微摇头,正准备说自己只模糊听见了声音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两人头顶便响起了季明伟阴恻恻的声音:“要不还是我这个当事人跟你说说我们刚才说了啥吧?”   季曼僵硬地抬头,冲季明伟露出了一个勉强得不能再勉强的笑容:“……哥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怎么知道这里还蹲着两只听墙角的小老鼠呢?”季明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季曼心虚地眨眨眼,咧嘴笑了笑,没敢说话,朝小伙伴递去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自知理亏的小伙伴姜成磊本来也不敢搭腔,但到底没能扛住她可怜巴巴的求救眼神,不到三秒便直接溃败,硬着头皮开口:“明伟哥,我们不……”   “你可闭嘴吧你!臭小子!”季明伟咬牙切齿,“就你最惯着曼曼这个死丫头,她说啥你都跟着干!”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偷听,也不怕哪天被人发现蒙麻袋!   “臭小子”和“死丫头”被骂得蔫头耷脑的,惹得一旁的颜妙妙忍不住捂嘴吃吃发笑。   季曼抬头哀怨地瞄了她一眼,满脸都写着“你不讲义气”五个大字。   颜妙妙爱莫能助地耸耸肩,朝季明伟的方向微抬下巴,表示自己也不敢招惹她哥。   于是,季明伟的说教完全没有被打断,直到季曼他们俩连连保证以后不偷听了,他才肯罢休。   兴头上的时候不觉得,说教完了以后,迟来的家丑外扬的不好意思才涌上他的心头,他冲颜妙妙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咳,那什么,颜知青,不好意思啊,曼曼年纪小不懂事,见笑了……”   颜妙妙抿嘴一笑:“曼曼很可爱。”   她和季家祖孙的关系本来就不错,也就是跟季明伟不太熟,不然的话早就给季曼求情说话了。   “咳,看在颜知青不介意的份上,这次先放你们一马,下次不准做这种偷听的事了,听见没?”季明伟望着她抿嘴浅笑的样子晃了晃神,随即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严肃地对季曼和姜成磊训诫道。   季曼没发觉他的异样,见他终于松口要放过自己了,顿时喜笑颜开,迅速拽着姜成磊站起身,随口保证道:“下次保证不偷听你们说话啦!”   她光明正大地听嘻嘻嘻!   姜成磊瞅了她一眼,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就算是敷衍,表情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明伟哥又不是瞎子。   他正准备帮腔遮掩,却惊讶地发现,这次明伟哥还真瞎了一回,压根没注意季曼的敷衍。   或者说,季明伟比妹妹还敷衍,看都没看她,胡乱点了点头,便直接拎起她放在地上的柴火,转身就走了:“走吧,回家。”   “哦。”季曼嘴上乖巧地应了,却在他背过身去的那一瞬间就吐了吐舌,调皮地做了个鬼脸,逗得颜妙妙噗嗤一笑。   季曼连忙双手合十朝颜妙妙拜了拜,无声拜托她千万不要拆台,她急忙点头,故作无事地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姜成磊自然不会拆小伙伴的台,从头到尾连表情都没变一下,端的是八风不动。   故而,季明伟回头狐疑地看了看他们仨,没发现什么异常,警告地瞪了自家妹妹一眼,示意她安分一点,便领头大步下山了。   自从上次落水事件以后,颜妙妙和潘家兄妹倒是走得更近了几分,这次她便是跟潘向月一起上山打柴,中途分开了以后才遇到了季明伟,所以,没走多久她就告别了季家一行人,去找潘向月汇合了。   等她走了以后,季曼偷偷觑了哥哥几眼,到底还是没忍住:“哥,你怎么会和妙妙姐一起啊?”   “就遇到了呗!”季明伟睨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话咋恁多!”   季曼一噎,有心想说这么大的山偶遇也不是很容易,没敢说,嘟囔道:“我好奇问一句还不行嘛!小气鬼!”   季明伟这会儿心里正乱着呢,压根没心思跟她斗嘴磨牙,三言两语便胡乱将她和姜成磊打发走了,自己挑着柴火先回了家,躺在床上一脸茫然地琢磨自己之前的恍神。   以季曼的性子,本来是不会被这么轻易打发的,但之前他的说教效果“显著”,起码最近几天她是能不往他跟前凑就不往他跟前凑了,再加上姜成磊也拽着她要走,她便顺势离开了。   当然了,走的时候她是嘟嘟囔囔满腹不乐意的:“哼!”   姜成磊:“走,带你去捡板栗。我上次上山的时候在南榆岭那边看到了好几棵野板栗,没带筐子就没弄。”   闻言,季曼的注意力立马就转移了,兴冲冲地道:“真的么?那我们快走!别让别人捡去了……”   板栗对乡下人来说算是难得的零食了,除了留一些当年节时的大菜配料以外,大多数都会交给孩子们解馋。   要是家里收成不错,遇上家长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在炒板栗的时候多少加点糖,板栗软糯的口感配上甜滋滋的糖,足以让孩子们乐上许久了。   姜成磊对糖炒栗子观感一般,但季曼喜欢吃,他平时上山的时候便常常留意着,再加上他在山上本就比一般人走得远,发现几颗没被人收去的板栗树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此时已是晚秋,板栗壳基本已尽数张开了口子,小心避开了外面的刺壳,他们俩不一会儿就捡了小半筐栗子,捎带着一些野菜蘑菇,收获满满地下了山。   天色渐晚,季曼到家的时候,夕阳已然落下山,只剩下余晖向天地挥洒最后的余温。   “奶,我回来啦——”季曼雀跃的声音打破了农家小院里的冷清,以一己之力让看起来有些破败的院子热闹了不少。   隔壁的王淑珍没好气地嘟囔道:“死赔钱货,就知道咋咋呼呼的……”   季奶奶正在收拾自留地收回来的最后一茬菜,该腌的腌,该晒的晒,洗洗切切忙得很。   她一边笑呵呵地应了孙女的叫唤,一边摆手道:“饭在锅里,你和你哥先吃,我一会儿弄好了就来。”   季曼和奶奶一样,无视了隔壁的动静,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帮忙:“奶我帮你,等会儿咱们一起吃。我哥呢?”   她哥不是那种让奶奶干活自己不帮忙的人啊! 第61章   季明伟当然不是那种不孝顺的人, 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就爬起来了,这会儿正在后院柴房那劈柴,勤勤恳恳, 堪比老黄牛。   他在家能待的时间不多了, 像劈柴、修整房子之类的重活,能多干点就尽量多干点,省得奶奶和妹妹在家劳累。   祖孙三口各自忙完手里的活,总算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吃完了饭, 收拾好碗筷以后,季明伟动作利索地修整着家里的瘸腿板凳,季奶奶则继续教季曼做鞋底, 一针一线间尽是脉脉温情。   兰花婶刚推开院门就瞧见屋檐下的温情画面,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更盛了:“哟,曼曼这鞋底纳得不错啊!”   季奶奶含笑回道:“她才刚学没多久呢,你这样夸她,等下她又该嘚瑟了。”   季曼脸上刚扬起的笑容顿时僵住,夸张地苦着脸:“奶啊, 我这小尾巴还没翘起来呢, 您就直接给我按下去了。”   “就是不能让你翘尾巴。”季奶奶故作严肃地说道, 略显老迈浑浊的双眸里却满是笑意。   兰花婶也不见外, 没等主人家招呼便直接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了, 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祖孙俩耍花腔。   好在季奶奶没忘记她这个客人, 逗了孙女几句以后便将话题转回了她身上:“这天都要黑了,你怎么突然来了?”   闲着没事来找老太太唠嗑什么的,该是隔壁蔡婆子那种孙媳妇娶进门、搁家当老封君的人做的事才对,像兰花这种正当家的女人,这时节恐怕没什么时间闲唠啊!   对于这个问题, 兰花婶笑得格外意味深长,瞥了一旁的季明伟一眼,倒也没有卖关子:“您之前不是说要给明伟说亲嘛!要是您那边还没有看中的女娃,我这儿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   闻言,季奶奶立即来了兴致,双眸放光:“你说不错那肯定错不了,是谁家的?我见过没?哪个队上的?什么性子?”   当事人季明伟满心无奈,默默把凳子拉远了一点,以免正在兴头上的奶奶见了他又埋怨他对亲事不上心。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季曼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偷偷竖起耳朵,光明正大偷听。   本来这种说媒的事是不好让他们兄妹俩这种小辈听的,但兰花婶一想,季家二房就他们祖孙仨,等季明伟的媳妇进了门,与其相处得最多的还是季奶奶和季曼,让顶门立户的男丁季明伟和未来小姑子季曼听听未来媳妇/嫂子的人选情况,心里有点底,也没什么不好的。   “咳,”兰花婶故意清了清嗓子,“明伟这么好的小伙子,婶子您又是个好脾气的,我当然要给他介绍一个好姑娘才是。自打您说要给他相看媳妇,队上和附近亲戚邻居家有意说亲的人家多了去了,也有找我探话的,但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只有这个姑娘跟咱们明伟相配。”   “您觉着咱们队上的知青怎么样?”没等季奶奶问,她便话锋一转,说起了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季曼顿时眼神一亮。虽然兰花婶没有直接说对方的身份,而是给了一个相当宽泛的范围,但知道剧情的她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兰花婶要给哥哥介绍的对象肯定是妙妙姐。   季明伟也忍不住心神一动,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季奶奶不知道孙子孙女的小心思,听兰花婶这么一问,面露犹疑:“知青啊……有文化是好事,就怕我家明伟配不上。”   在她心里,自家孙子当然是啥啥都好,但说亲这种事,还是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的。   季家这一支子嗣本就不茂,季奶奶膝下就长成了两个儿子,大房子嗣尚丰,二房的小儿子夫妻俩在子嗣缘上就有些差强人意了,再加上他们俩英年早逝,季明伟这个侄子又明摆着跟大伯一家闹翻了,像这种人丁单薄的家庭,在乡下说亲的时候是不占优势的。   虽然说季明伟本身的优秀足以让人忽略家庭背景上的劣势,那也仅仅是对农村人来说,而知青……到底是在城里长大的文化人,跟当地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贫农本就不是一路人。   季奶奶只求孙子能找到一个能干的体贴媳妇相伴一生,无意高攀,跟村里其他人家不一样,她压根就没打过知青的主意,故而,当知道兰花婶要给季明伟介绍的姑娘是知青时,她的兴趣就已经淡了不少了。   兰花婶摆摆手,对她的担忧毫不在意:“嗐,明伟这么精神的小伙子,有什么配不上的!知青是文化人,咱明伟也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啊!”   季奶奶:“知青到底是城里人……”   “户口和粮食关系都迁到乡下了,还算啥城里人?”兰花婶不以为然,“除了很少的人能回城以外,他们已经吃不了商品粮了,明伟还吃着部队的饭嘞!哪里比他们差了!婶子您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是真的觉得这姑娘人不错,才想着介绍给明伟的,要是你们家这边听了觉得不行,就当我没提过这茬;要是你们觉得不错,我再去探她的口风。”   季曼忍不住笑了:“敢情您还没跟女方说呢!您也不怕人家一心想回城不乐意嫁到我们乡下来?”   尽管知道婚事最后能成,但她确实有点好奇兰花婶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般来说,像这种知青和当地人结合的婚事,起码是一方明确有意,才会让中间人去探另一方的口风,哪有像兰花婶这样说亲的!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季家同意了女方那边却不同意,兰花婶这个上赶着到季家来说合的中人……岂不是很尴尬?   “那就是你家应下以后的事了。”兰花婶笑眯眯地回道。她又不傻,要不是跟季家关系好,再加上季奶奶性子好,就算到最后婚事不成也不是那种迁怒于中人的人,她才不会贸然说媒呢!   季曼:“……”还能这样?   “婶子,我也不跟您绕圈子了,您就说吧,妙妙那姑娘怎么样?”兰花婶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看着季奶奶的眼睛郑重地说道,“她之前在您家住过,您应该比我要更了解她,您要是觉得这姑娘不错,我就厚着脸皮去替您探探口风。”   兰花婶是个热心肠的人,因着当年和季明伟他娘的交情不错,这些年没少明里暗里帮衬季家,季明伟的婚事她更是上心得很,在她看来,好小伙就得配好姑娘,她思来想去,也没找着比颜妙妙更和季明伟相配的姑娘,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听说她要说合的知青是颜妙妙,原本不太愿意考虑知青的季奶奶也动摇了:“小颜知青确实是个好孩子……”   季曼笑嘻嘻地挪凳子凑近搂住兰花婶的胳膊,搭腔道:“婶儿要介绍妙妙姐来当我嫂子?好啊好啊!我可喜欢妙妙姐了!”   兰花婶揶揄地瞥了不远处的男人一眼,抿嘴一乐:“光你喜欢可不成,又不是给你娶媳妇,得你哥喜欢才成呢!”   “我哥啊——”季曼拖长了声音,“妙妙姐那么好,我哥肯定也喜欢妙妙姐。”   “哥你说是不?”她抬起下巴冲季明伟的方向直杵杵地问道。   季明伟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通红的耳朵已经充分暴露了他内心的羞恼,狠狠地瞪了自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妹妹一眼。   “瞪我干啥?还不兴我说真话啊!”奶奶和兰花婶在这,季曼可不怕他,眼珠子一转便开始使坏了,故作无意地嘟囔道,“今天你还跟妙妙姐说悄悄话了呢,要是不喜欢的话,你才不会搭理人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从来不乱跟别的女孩子说话的……”   “都跟你说了几遍了,在山上偶然遇到了说几句话而已,别瞎说!”他语速飞快地解释道,在“偶然”和“几句话”上加重了读音,辩解的意味非常明显。   “哦——原来是这样啊——”季曼怪里怪气地挤眉弄眼,先是语速放得极慢,然后又迅速加快了语速,“你猜我信不信?”   “季!曼!”一字一顿,颇有些咬牙切齿。季明伟感觉自己要被这个倒霉妹妹给气死,要不是顾忌坐在她身边的奶奶和兰花婶,估计早就起身来给她手动闭麦了。   饶是季曼再自恃有倚仗,面对哥哥明显的怒气,她也忍不住缩了缩脑袋,没敢继续撩虎须了。   季奶奶原本还在一本正经地琢磨颜妙妙这个孙媳人选到底妥不妥当,被他们俩这么一闹,哪里还不明白,孙子这些天偶尔的失神是因着什么!   “他婶儿,那这事就拜托你了。”她当即便下定了决心,满脸笑意地将孙子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兰花婶。   “奶!”季明伟下意识地想说她老人家怎么也跟曼曼一样瞎胡闹,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却迟疑了。   “我耳朵好着呢,你声音小点。”季奶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着怪靠谱的一大小伙子,有喜欢的姑娘都不知道说,还好意思在这喊奶,出息!   季明伟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家故意装糊涂的奶奶。   见状,兰花婶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故作为难地说道:“明伟这是没瞧上?没事,要是你真看不上的话,婶儿就不去问颜知青了。”   “……”季明伟下意识地想说那不行,临说出口的时候理智回归刹住了车,半晌才讷讷回道:“婶子您就别逗我了……”   望着他那难得一见的脸红脖子粗,季曼再也憋不住了:“噗……哈哈哈哈哈哈,哥你也太别扭了哈哈哈哈……” 第62章   尽管这门婚事的后续季奶奶他们都没让季曼掺和, 这并不影响她取笑那天季明伟的别扭样儿。   接下来的几天,她几乎不能跟他打照面——一见面就想笑,完全控制不住, 就算他已经黑脸了也不行。   为了不把哥哥彻底惹毛, 她这几天只能躲着他走,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玩得不亦乐乎。   当然了, 笑话他还是要笑话的,只不过从之前的当面笑话变成了背地里跟姜成磊嘀咕。   “……你都笑好几天了。”这天,姜成磊终于忍不住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搞不懂她的小脑袋瓜里到底装着些什么,这事有那么好笑?   季曼一脸高深莫测:“你不懂……”男主人设崩塌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场面。   姜成磊面无表情:他是不懂,也不太想懂,感觉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她现在也确实笑得差不多了,话题顺利转移到别处:“姜伯伯跟大成叔他们去交公粮了?”   交公粮算是农村农忙结束以后最重要的事了, 于大成这个大队长自然是要领头去的, 除了要有一个有分量的人领头以外, 多带几个青壮也是十分有必要的。   一来是运粮路上上下车搬运方便, 二来也颇有一种秀肌肉的味道, 表明杨树大队青壮能干, 不是好欺负的。   像季明伟这种有出息的壮小伙,自然逃不了走这遭,近两年外面对姜老大这种身上有案底的人管得没那么多了,于大成便也会叫上他。   “我爸不想去,大成叔非让他去。”说起父亲, 姜成磊神情轻松,眉眼间早已不见当年的郁气。   “姜伯伯那么能干,大成叔肯定不会放过他这个壮劳力的,没看我哥这种难得回来的都被他拽走了嘛!”季曼对此倒是毫不意外,随手翻着姜家晾在院子里的菜干,让其能更均匀地晒到太阳。   “中午吃豇豆干吧。”她有点犯馋了,突然说道。   话题说变就变,姜成磊倒是早就习惯了,没有丝毫不适应,从善如流:“好,我等下先泡上。”   “还得赶在我奶奶回来之前做,不然她肯定又不让。”她悻悻吐舌。   干菜都是农家储存着过冬的菜,一般来说,会过日子的当家主妇都不会在冬天还没来、地里还有菜的时候先用上干菜。   偏偏季曼就爱吃这一口。   季奶奶疼她,年年都没少晒豇豆干,可年年都不够吃——自留地就那么大点,总不能全种豇豆全晒豇豆干吧!量有限,要是不算着点吃,早早就能被她给吃光,过年和正月待客的分量都不一定能剩下,故而,季奶奶在这方面还是会控制一下,不会任她想吃就吃。   姜成磊淡定回答:“这是我家的豇豆干,季奶奶不会拦着的。”   “那可不好说。”季曼瘪瘪嘴,“而且,就算不拦着,她……会说我啊!”   她最怕的就是奶奶的碎碎念了好嘛!   也就是为了一口吃的,不然她才不干这种明知会被念叨的事呢!   姜成磊利落地泡上一把豇豆干,然后拎着柴刀和扁担背篓就出门了,季曼手上也是差不多的一套工具。   他们今儿上午的任务是打猪草挣点工分,顺便弄点松针和枯树枝枯草回来引火。   等进了腊月,队上就要杀猪了,现在是最后的养肥时间,猪草的需求比较大,他们这些上山拾柴的人下山时基本都会带上一筐猪草,像他们俩出门时的这种配制,可以说是毫不起眼了。   “听说过段时间学校要复课了诶!”季曼有点兴奋地说着最近听到的小道消息。   上学的时候嫌被学校束缚了没有在家自由,嫌学校食堂难吃大通铺睡得不舒服,嫌半天劳动课不如在家干活挣工分……可真要是像今年这样彻底停了课,她又觉得在家怎么待怎么不是滋味了。   明明还是熟悉的地方,干的活玩的东西也都跟以前大差不差,她偏偏就是提不起劲儿来,除了看哥哥的热闹和上山找吃的开小灶的时候还能和平时一样以外,其余时候都有些打蔫。   姜成磊都看在眼里。   故而,当听说有可能复课这个好消息以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告诉心情越发不好的季曼,但他转念一想,万一没能复课呢?曼曼岂不是会更难过?   这一犹豫,便耽搁到了现在,她先从别处听来了复课的消息。   “复课啊……挺好的。”他走在前面开路,垂眸讷讷了好一会才回道。   他向来话不多,季曼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自顾自兴奋地继续说道:“希望能早点复课,虽然上学也只上半天课,总比不上好……”如果顺利的话,本来今年她就该考高中的。   “对了,磊子哥你到时候也要去上课哦!”说着说着,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加快了步伐拽住他的袖子,一脸认真地通知道。   在上学这件事上,她对他格外不放心:明明是个学霸,他偏偏不爱上学,要不是她老是跟在后面念叨,他估计能直接辍学!   姜成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我上学没用的。”   他本来不想跟她说这种太现实的事,以前每次都是语焉不详,最多说自己不想读书或者更喜欢学校外面的自由,而不是直接把这种残酷的事实摊在她面前。   曲清县的整体形势近年来不算严峻,无论是县里镇上还是村里,都不像前些年那样“疯狂”,各种□□和□□大会尽皆少了许多,但是,这并不代表,唯成分论和阶级斗争就此停下脚步。   以姜老大杀过人坐过牢的身份,他们父子俩能安安生生地在杨树大队上工生活,便已经是幸运了,招工之类的好事,压根不可能轮到他姜成磊头上。   这一点,姜成磊知道,姜老大也知道。   故而,姜成磊不想上学,姜老大只说让他好歹读完小学,莫要像自己一样是个睁眼瞎,便没有多劝了。   劝什么呢?是他这个当父亲的耽误了孩子。   姜成磊没有怨父亲的意思,要怨怪也只能怨命运弄人罢了,况且,招工本就不是一件容易事,就算没有这层身份卡着,他一个普通农村人,即便是读了初中高中,也很难真的当上工人。   他之所以还在上学,晃不愣登地快读完了初中,只不过是为了陪季曼而已。   “谁说没用?有用的!”季曼下意识地反驳道。   见他满脸认真,她这才意识到,他并不是简单地不喜被束缚,而是真的觉得自己上学没有用。   于是,不等他开口,她便语速飞快地继续说道:“学习都是有用的,就算暂时看着好像没什么用,以后也会用上的。现在没法招工当工人,不代表以后没有别的出路,磊子哥,你相信我,上学一定有用的。”   他明明那么聪明,理应有着光辉明朗的未来,而不是像原书里写着的那样,同态复仇之后黯然消失,再无消息。   现在姜戴两家的仇怨已经了结,她不用再担心他会走上错误的道路,但是,想要前途光明的话,她觉得,暂时只有读书这条路了。   做生意不是不行,书里女主妙妙姐就曾经在黑市混迹过一段时间,但是,妙妙姐没被红袖章抓住,那是她有女主光环运气够好,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有那种好运。   以姜成磊的身世背景,暂时最好还是先以稳妥为主。   这些年来她仍旧没有完全找回上辈子的全部记忆,对书中的剧情也只记得大概,她不敢仗着自己那点半吊子记忆让他去做买卖。   不能做生意,没门路学手艺进厂子,那么,读书便是他能走的最稳妥的路子了。   她私底下琢磨过,姜伯伯是个吃苦耐劳的,再加上向家那条线可以细水长流地给他们提供一些钱和票,供磊子哥读完高中没什么大问题。   现在高中的学制只有两年,如果今年没有因为县里出的乱子而停课的话,他们读完高中以后还得闲上小半年才能等到恢复高考的消息,而这次停课反倒让他们因祸得福了——就算现在的高中水平一般,对文化课也并不太重视,应届生在高考恢复后的优势还是存在的。   为了说服姜成磊,季曼将自己的想法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解释,甚至将恢复高考这个消息当做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以求增加说服力度。   “高考?”姜成磊没当回事,以为这只是小伙伴的异想天开,一边埋头扒拉松针一边随口回道,“高考都停了这么多年了,现在都搞推荐上大学了,怎么可能说恢复高考就恢复高考呢?”   “世道会变的呀!以前也没有工农兵大学,再往前还是科举制呢!国家需要发展,需要人才,需要选拔人才的渠道,推荐上大学的方式……不会长久的。”见他不认真听自己的话,季曼索性上前夺走了他手上的耙子,逼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到自己身上。   无奈之下,姜成磊只得举手告饶道:“好好好,你说会恢复就会恢复。”   “你要继续上学,考高中。”季曼乘胜追击。   “上,上,考上就上。”他答应的时候还不忘给自己留条后路。   高中可不是说上就能上的,既要大队那边给推荐,还得毕业考的时候考得好才行。   现在答应就答应了,反正到时候考不考得上嘛,那就是另一码事了。他暗搓搓打着小算盘。   “你肯定考得上啊!”季曼凭着这些年对他的了解第一时间发现了他话里的漏洞,气呼呼地瞪他,“别想耍赖皮!你那么聪明,要是最后考不上的话,那肯定是故意的!”   虽然自己确实有故意考差的心思,但当她把话说得这么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苦笑道:“还不兴我就是运气不好没考上啊!”   季曼睨了他一眼,断然道:“不兴,不准,不可以!”   乾纲独断,气势十足,十足十的女霸王语气。 第63章   黎明前的岁月既漫长又短暂。   漫长是对于那些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看不到光明希望的人来说, 而在日子过得相对平稳顺遂的季曼他们眼中,这几年便如同白驹过隙,转瞬而逝。   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时, 季曼和姜成磊正在曲清县高争论一道数学题。   本来这种大消息理应是由各班老师通知到班上的, 但许是校长太过高兴,等不及兴奋的老师们缓神,便迫不及待地启用了学校新添置的广播设备,用大喇叭将这个十足的好消息广而告之。   此时正是课间休息时间, 原本喧闹嬉笑的教室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和动作都随着大喇叭里“呲啦呲啦”的电流声而停下,众人形态各异, 若是这时有不知情的外人进来,肯定会被教室里这滑稽的一幕给逗笑。   但是,教室里的众人却没人有心思看其他人,注意力尽皆放在广播里熟悉的声音第二遍播报着那个爆炸性的消息,连动一下都怕动作带起的风会影响到那声音传到耳朵里。   等广播里的第三遍播报结束,“呲啦呲啦”的电流声消失, 良久, 高二的教室里才重又有了动静。   “恢……恢复高考了?”平时班上嘴皮子最利索的黄建国这会儿舌头像是打了结, 磕磕巴巴地说道。   他率先打破了教室里的平静, 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动作僵住的活动了活动身子, 话没说完的合上了嘴,顿时满堂皆惊,沸反盈天。   “校长总不能拿咱们开涮吧?”   “所以……是真的?”   “刚刚广播里是说,十二月初就考了?那也太赶了吧!赶紧复习……”   “没说怎么考啊!是像平时考试一样么?还是跟以前高考没停之前一样?这课本一样么……”   “老吴来了,他肯定知道具体情况, 咱们问他去!”坐在窗边的男生第一时间发现了疾步向教室走来的班主任,高声对同学们“通报”道。   曲清县高规模很小,高二就开了一个班,有且仅有吴老师这么一个班主任。   “老吴”是高二同学们对他的昵称,当然了,是那种不敢当着他面称呼的叫法,真到了这个严肃的老头面前,就连平时跳的最高的刺头都不敢高声说话。   能在过去十年的风波中安然无恙地留在县高中里教书的老师,自然不是那种畏畏缩缩的人——家庭背景过硬不说,他本人也是硬刚过好几拨疯狂红小兵的人,治几个小小刺头当然是不在话下。   这个平时满脸严肃的老头眼眶通红地走进了教室,惹得众人均侧目而视。   没等有人大着胆子开他玩笑,他低沉中带着一丝激动的声音便压下了讲台底下的窃窃私语:“同学们刚才应该听见了,没错,恢复高考了!按照指示,不以阶级论,所有工人农民、知青干部和咱们学生,都能去高考!”   他在“不以阶级论”几个字上重音强调了一下,还瞥了姜成磊一眼。   季曼脸上的兴奋已经彻底抑制不住了,抓着小伙伴的胳膊疯狂晃动:“磊子哥我们可以一起去高考了!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一定可以参加的!”   原来,在吴老师来之前,刚听到广播里的消息时,季曼就非常高兴,然而姜成磊却兴致缺缺,两人就他到底有没有招考资格的事有了一番小争执。   吴老师带来的消息可以说彻底打消了姜成磊的顾虑,也证明了这一回合季曼的胜利。   当然了,这时候也没谁还惦记着什么输赢对错了,大家伙的心思全都在高考上。   那可是高考诶!   高考已经停了近十年,大部分人初中高中毕业以后都没机会上大学,运气好的还能通过厂子招工或者顶替家里的名额进厂,更多的倒霉蛋上完学以后还是得去乡下种地……但是,这时候能上高中的人,遇上恢复高考这种好事,谁能说自己没有一丝心动?   吴老师把自己知道的信息说完以后,宣布接下来的课自习,便匆忙走了——恢复高考四个字看起来轻轻松松,实际上需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虽然找上级部门问具体政策解读之类的事不用他这种教课的老师去费心,但是,他们也没法继续闲着,光是准备复习资料就够他忙的了,高考停了那么多年,有用的复习资料可没有那么容易找。   而被留在教室自习的人也压根没法真的平静下来安心自习,七嘴八舌,整个教室哄闹不已,即便是平时再沉默的人,这会儿也忍不住加入了讨论之中。   季曼跟同学聊了几句以后,突然想到嫂子说不定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急忙说道:“磊子哥,我想请个假回去一趟,跟我嫂子说一下这个好消息,她肯定也要考。”   姜成磊立即开始收拾东西:“我陪你一起回去。”   她笑得眉眼弯弯:“好呀~”   本来她也没想着一个人回去来着。   请假的事很顺利,反倒是回家路上有些波折——从县里回镇上的班车半路上熄了火,他们俩走了老远才遇上隔壁大队的牛车,搭上了顺风车。   “嫂子!恢复高考啦!”还没进家门,季曼便迫不及待地高声喊道,脸上也满是飞扬的笑意。   季奶奶探头出来回道:“曼曼怎么回来了?你嫂子去大队了,等会就回来。”   季家的新房子落成以后,颜妙妙便嫁进了门,第二年便生下了季家二房的第一个重孙季成武。   在为季家添丁的同时,正事也没落下——她和潘向阳潘向月兄妹提议在队上设了一个小型造纸厂,造出的草纸现在都已经供应到县里供销社了,规模福利什么的虽比不上县里那些国营厂子,却实实在在地给杨树大队的队员们带来了好处,且不说家家户户都用得起草纸了,光是年底盘账的时候异军突起的工分值,就足以让大家伙儿都笑开了花。   造纸厂办得风生水起,颜妙妙他们这些领头人兼技术员在队上的地位自然就水涨船高了,她今儿就是被于大成叫去开会了,孩子被留在家里,由季奶奶看着。   “奶!恢复高考了!”季曼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   季奶奶这才反应过来孙女的话是什么意思,颤巍巍地迈步出门瞅她:“考大学?”   “嗯!”季曼清脆地应道。   季奶奶满是褶皱的面庞上顿时笑开了花,她不懂高考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考大学她知道啊!读完毕业就可以分配当干部了!   她以前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孙女将来的出路,担心孙女没书读没工作,还想着让季明伟那边看看能不能走走门路送季曼去读工农兵大学呢。   “好,好,考,以后咱们曼曼就是大学生了。”   季曼想提醒奶奶考上了才叫大学生,但见她这么高兴,到底没有泼冷水,笑嘻嘻地岔开话题道:“那我去大队那边找嫂子,正好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潘姐姐他们。”   虽然潘家兄妹这几年在队上也混得不错,但是,从他们兄妹俩至今都不松口成家便可以看出,他们是一心想回城的。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高考这个可以名正言顺回城的机会,毫无疑问,他们肯定会好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的。   应该说,所有知青都不可能轻易放过这次机会,包括那些已经在本地成家生子的知青。   对有些知青抛家弃子回城的担忧曾在季曼心中一闪而过,但她转念一想,即便没有高考,这些年也不是没有那种想了办法回城、抛下乡下的妻子/丈夫和儿女自此了无音信的丧良心知青。   犯错的从来都是人,而不是回城这件事。   -   颜妙妙和潘家兄妹这会儿都在大队,从季曼那儿得知恢复高考的消息以后,自是欣喜若狂。   潘向阳本想冲到地里去告诉其他知青这个好消息,被于大成给拦住了:“用喇叭吧,让大家伙儿都知道知道。”   作为杨树大队的大队长,没有人比于大成更知道知青们到底有多想回城了,更知道知青回城意味着什么,但他和季曼的想法一样,左右拦不住,不如不管,反正做选择的是他们自己,跟大队又没啥关系。   即便真的有人考上大学以后想要抛家弃子,只要被抛弃的队员自己立得住,他也不会让外来知青平白欺负了自己大队的人。   再说了,谁说只有知青才能去参加高考呢?   虽然这些年的总体风气并不是特别重视教育,再加上队上的人大多都穷,没多少人能供得起孩子读书,但是,十年累积下来,正经高中毕业的或许少见,初中学历或读了一点高中的倒不是一个都没有。   现在恢复高考了,那些人的机会也就来了,要是队上的人能考上大学,跟知青考上可不一样。   大喇叭的声音传到田间地头时,土生土长大字不识几个的队员们还没听懂喇叭里说了个啥,知青们那边就炸开了窝。   有当场楞在那的,有被锄头砸到脚背的,有小声呜咽的,还有直接号啕痛哭的……   把附近地里的人都给看傻眼了。   “……乖乖,这群知青疯了?”隔壁地里弯腰除草的二狗媳妇目瞪口呆,下意识嘟囔道。   于是,随着时间推移日渐死了回城心的知青们仿佛成了死灰复燃的炭火,除了个别有自知之明的学渣以外,尽皆捡起了书本,准备在最后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好好冲刺一把。   队上唯二的高中在读生季曼和姜成磊便成了香饽饽。   有上门想借书的,有想要从他们那得到一点学校的内部消息的,还有想让他们帮忙辅导的……即便是那几个向来自矜城里人身份的知青,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城里人的骄傲了,一个个排着队找上了门。   季奶奶平时见人就笑和气得很,轮到高考这种足以改变命运的时候却丝毫不含糊,一改以往和气的模样,冷着脸三言两语将他们打发走了——开什么玩笑!她孙女也是要高考的好吧!他们时间紧张,难道曼曼的时间就不紧张了?   时隔多年,护犊母狮模式再度开启,连季老根和季明德父子俩都能唬得住的冷脸,脸皮相对薄得多的知青自然受不住,一回合都没抗住就直接败退了。   没等他们重整旗鼓再上门,季曼便和姜成磊、颜妙妙一起包袱款款地回了学校。   找吴老师请假的时候她就特意问过了,学校那边虽然没有明确说会面向往届生开复习班,但听那意思,插班这事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和姜成磊特意请假回来,一来是把恢复高考的好消息第一时间带回杨树大队,二来也是想把嫂子领到县里,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插班。   虽然书里嫂子高考是很顺利的,但她觉得吧,能多接受一点正规学校教育肯定比自己没方向瞎复习的好吧,以嫂子的聪明程度,说不定还能比原书里考得更好呢!状元榜眼京大华大什么的,也未必不可能呀! 第64章   高考前的这一个多月, 对一众考生来说可以算是痛并快乐着。   有了回城的希望当然是好事,可这放下了多年的书本,想要重新拿起来, 个中痛苦唯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时间此时仿佛被装了加速器, 一转眼便到了指定的高考时间,许多人还没来得及将课本教材彻底消化一遍,便稀里糊涂上了考场,考完以后又稀里糊涂地走出考场, 这场时隔十年之久、牵动无数人心神的高考,便这般落下了帷幕。   考后众生相暂且不提,季家和姜家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如果不是村里人时常问起,一点儿都看不出他们两家有过考生。   季奶奶和姜老大作为疼孩子的家长,舍不得给几个孩子增添压力,便索性不多问,连队上那些亲朋邻居的问询都一并挡了去,倒是让季曼他们意外得了几分清闲。   准确说, 真正觉得清闲的只有季曼自己。   姜成磊向来是个心思重的, 再加上这是恢复高考的头一年, 没有前例可循, 不知道会不会在录取时卡成分, 他心中的担忧纷扰可想而知。   “目前”根正苗红的颜妙妙心里也揣着不少事。   虽然她娘家父母那边前几年就已经早早平反恢复职位了, 就算是没平反那会儿,当初跟季明伟结婚时部队审查那关也过了,照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她自觉考得也不差,但不到通知书下来那一刻, 她总归是没法彻底放心的。   而且,就算考上了,麻烦事也多着呢!且不说到时候家里到底怎么安排,光是队上的造纸厂交给谁来挑大梁,就够她头疼一阵的了——指望潘家兄妹肯定不行,最好得从本地人里头选。   潘家兄妹想考上大学的心比她急切多了,考试前复习时恨不得通宵达旦,考试以后也没闲着,第一时间估完分以后,相当实际地填了老家市里的大专,还是上头明确说了会因为缺人而扩招的师范和医学专业,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俩应该是回城有望了。   造纸厂毕竟是大队集体的产业,稳定赚钱才是队员们期望的状态,管理层频繁变动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这段时间颜妙妙就一直在和潘家兄妹俩私下讨论厂里的人谁能挑大梁,又挑了几个人选以待观察,忙碌程度丝毫不亚于考试前。   冬日天冷,山上的野兽也不怎么出来了,季曼和姜成磊的“小生意”因为高考断了数月,考后又逢上这大冷天,她心中蠢蠢欲动的上山心思不得不缩了回去。   “好无聊啊……”她一边烤火一边往炉灰里埋了两根细长的小红薯,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忍不住仰天长啸。   “还是咱家成武好,一天到晚就知道傻呵呵笑,既没有烦心事,也不觉得无聊……”被奶奶拘在家待了好几天的季曼现在连以前最喜欢的小侄儿都开始看不惯了,满脸哀怨地嘟囔道。   季奶奶将箩筐里的乱麻往孙女怀里一塞,挡住了她跃跃欲试想要往重孙子的小肉脸蛋上招呼的手:“闲着没事干就帮我整理麻线,绕成团,省得放筐子里翻来翻去给绕打结了,少在这招惹你侄子,闹哭了你又不哄。”   不是老太太有了新人忘旧人,实在是这个“旧人”不太靠谱。   捏小成武的脸蛋、rua他的头发……逗弄得孩子哇哇哭然后把他往老太太或颜妙妙怀里一塞就跑这种事,季曼可不止干过一次。   有这样的前科在,季奶奶不防着她才怪呢!   今儿孙媳妇不在,老太太可不想哄哭唧唧的小娃娃。   被奶奶这么直接一说,季曼悻悻笑道:“我又不是故意不哄……你确定我去哄的话,小家伙不会越哭越厉害?”   别看小侄子年纪小,他记仇着呢!   先逗哭紧接着就能被“坏姑姑”哄笑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他不哭得更厉害就不错了。   “明明哥哥和嫂子都不是爱哭的人,偏偏生出了个哭娃娃,要是个女孩子还好,最多被人说一句娇气包,男娃娃这样就不太像样……”像是还嫌奶奶和小侄子不够生气一般,季曼还实力嫌弃了小侄子一波,拉足了十成十的仇恨值。   两岁出头的小成武机灵得很,闻言立即挥舞着他的小拳头嚷嚷道:“姑姑坏!成武不哭!”   见小家伙胆敢跟自己叫板,季曼更来劲了,一脸搞怪地吐舌做鬼脸:“略略略!明明成武就是个哭娃娃、小哭包!”   “不是!不是!”   “就是!就是!”   眼看着年纪差了十几岁的姑侄俩争执得不亦乐乎,季奶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成武,别跟你姑搅和,她太幼稚了,咱们成武是大孩子了,不跟姑姑一般见识。”   这么多年下来,在不带亲人滤镜的情况下,老太太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家孙女撩闲的时候有多欠了。   这种情况下,与其出言制止曼曼,不如先把重孙给安抚下来——小成武可比孙女好说话给面多了。   果然,老太太此话一出,方才还气得小脸通红的小家伙顿时变了样,小下巴骄傲一抬,昂首挺胸,大声道:“好,成武乖!大孩子!”   被奶奶和不到三岁的小侄子联合围剿,季曼眼中笑意不减,面上却装作气呼呼的样子,雪腮微鼓:“奶奶你就惯着这个哭包吧!”   没等重孙再度炸毛,季奶奶就率先哼道:“我看是我太惯着你了才对,别废话,赶紧给我缠麻线团。”   “缠,这就给您老人家缠。”季曼无奈地认输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她还想逗小侄子玩,谁让她现在是一对二呢!   得胜的小成武露出了白花花的小米牙,眼睛眯成了弯月牙,叫人见了心痒痒,直想伸手揉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才舒坦。   季奶奶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成武乖,好好坐着烤火,饿了就跟太奶奶说,太奶奶给你蒸蛋蛋吃。”   想到蛋羹那顺滑鲜嫩的口感,小家伙下意识吸溜了一下口水,眼神晶亮:“成武乖!吃蛋蛋!”   季明伟部队有津贴,颜妙妙在队上的造纸厂也拿的满工分,再加上季曼靠着打猎偶尔也能给老太太塞个块儿八毛的,尽管季奶奶现在已经不怎么上工了,季家的日子也过得还算不错,起码小家伙的鸡蛋还是吃得起的。   但是能吃得上并不代表不馋,小孩子嘛,哪有不馋的!   可爱的馋相惹得季奶奶和季曼齐齐抿嘴偷笑,他自己还恍然未觉。   今儿天气不太好,天光不算明亮,屋里的光线自然就更暗了,衬得炭火盆里明明灭灭的火光格外温暖显眼。   为了取暖,他们仨都坐在炭火盆附近。渐渐的,季曼先前放进去的小红薯慢悠悠飘出了诱人的香味。   原本还安分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家伙坐不住了,屁股忍不住挪啊挪,带动小板凳吱呀作响。   季曼原本也有点馋得慌,但见小侄子馋成这样,她的那点馋意便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瞧把我们小成武给馋的!”   “香!”小家伙两眼放光,嫩生生的小手指着炭盆喊道。   “嗯,香!那我们小成武要不要吃呀?”她笑眯眯地“引诱”道。   “吃!”小家伙完全没有察觉到姑姑的逗弄之意,脆生生地一口应下,声音响亮得很。   然而,季曼并没有被他的响亮和赤诚感动。   “成武想吃啊——”她起初还笑眯眯的,但很快就故意皱眉道,“可是红薯还没熟,吃了小肚肚会疼的,不能吃怎么办呀?”   小成武仍旧目光灼灼地盯着炭盆,像是要透过外面的炭火和灰烬透视里面的红薯一样,闻言神情不变,泰然回道:“成武可以等!”   “妈妈说了,没熟,不能吃,等等就熟了。”一字一句,带着孩子稚嫩的认真。   再度逗孩子失败,季曼这次倒不像上次那样失望,而是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小脑袋瓜:“成武真聪明。”   然后她还不忘扭头跟奶奶夸夸嫂子:“妙妙姐可真会教孩子,咱家成武比村里其他小孩机灵多了。”   季奶奶一边缝自己前两天不小心刮破的衣服,一边笑道:“妙妙确实会教孩子,不过村里其他孩子也不差,你少在那瞎说,小心让人听去笑话咱家王婆卖瓜。”   季曼嘿嘿一笑,嘟囔道:“这不是在家嘛!出门了我就不说了……”   她又不傻!   季奶奶嗔道:“要是说惯了嘴,一不留神话就呲溜出去了,到时候哪还由得你!”   知道老太太平日便是与人为善小心谨慎的性子,季曼倒也没有非要争辩自己不会不小心,而是乖巧应了:“好嘛,我以后保证不说了,在家也不说,就心里偷偷想,保准不让人知道。”   她一装乖,季奶奶就拿她没辙了,满是褶皱的手指凌空点了点她:“恁大个姑娘了还皮得很,你啊……”   季曼笑眯眯地拨弄着炭盆里熟得差不多了的小红薯,小心将其夹了出来,稍微晾凉了一点以后才小心翼翼地剥开外面那层烫手焦黑的皮,露出里面软糯金黄的红薯肉,本就诱人的香味更是随着她的动作四溢开来,引得小成武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嚷嚷道:“姑姑……”   好在她没有继续逗弄他的意思,见他眼巴巴地瞅着,便伸手过去:“喏,我给你拿着,烫得很,你自己吹吹再吃。”   她烤的这两根红薯个头都不大,属于那种细细长长的品相,容易烤熟,剥皮以后也凉得快,故而,这会儿让他上嘴咬也不怕真烫坏孩子,让他自己吹吹再吃什么的,只不过是季曼随口说说而已。   但小成武却听话得很,当真鼓着腮帮子吹了好几下,才小口咬了一下,发觉不烫口以后眼睛一亮,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见小家伙吃得这么香,季曼的馋虫也被勾了出来,正琢磨着等他吃完自己也要把剩下的一根红薯和奶奶分了吃掉呢,大门便被“轰”一下推开了——   “考上了!”   “曼曼我们都考上了!”   “我们可以一起去上大学了!”   凛冽的寒风吹进来,炭火盆积聚起来的那点暖和气儿在冬日的冷空气面前毫无抵抗之力,激得季曼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然而,此刻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冷这回事,只觉浑身上下热血沸腾:五岁那年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现在,他们两家的命运都将彻底改写了!   顾不上“嗷嗷待哺”的小侄子和手上香甜诱人的烤红薯了,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对着门口目若繁星的少年粲然一笑。 第65章 番外   十几年前的季家和姜家在杨树大队属于人人同情的对象, 大家私底下说起来的时候,都会报之以同情的眼神和口吻,摇摇头说这两家都是可怜人。   现在就不一样了。   在村里人眼中, 季家二房人丁虽然依旧不算旺, 小辈们却个个有出息:顶门立户的长孙季明伟硬是靠自己在部队扎了根,以一己之力将季家二房撑了起来,让村里谁家也不敢仗着人多力壮欺负自家;娶进门的知青媳妇也能干得很,先前办的造纸厂无需多说, 在省城大学毕业以后更是在省城都办了厂子呢!听说还上了报纸咧!就连当初被人说嘴最多的小傻子季曼,也考上了大学成了城里人……   季家小辈出息,姜家日子过得也不差。   改革开放以后, 姜老大便去了改革最前沿鹏城,靠着一手砌墙手艺很快就在鹏城站稳了脚跟,从普通工人开始干起,没多久手下便聚起了一帮人,成了鹏城小有名气的工头,杨树大队传言他挣了老多钱了呢!   姜成磊大学没毕业那会儿便跟着老师做了不少项目, 毕业前就有好几个单位都抢着要他, 他最后还是选择继续深造, 在实验室忙得不亦乐乎的同时, 人生大事也没落下——深造归深造, 不影响其他事嘛!   大学毕业那天, 他便迫不及待地向季曼求婚了。   他们俩填志愿的时候便选择了同一大学,高考后自是如愿再次成了同学,虽然不在同一院系了,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俩“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   比不上之前的同进同出,但是除了上课和休息以外的大部分时间, 他们都是焦不离孟,用季曼班上同学的话说,能见到季曼的地方,大家基本都能见到姜成磊,如果见不到的话,证明等会他就要来了。   故而,这对青梅竹马最终走到一起,没人会觉得意外。   姜成磊向来是个低调的人,无论平时受了多少表扬和赞誉,他仍旧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郎,垂眸坚定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自带一股坚韧的狠劲儿。但唯有在跟季曼相关的事上,他从不吝于给予陪伴和热忱。   尽管幼年不太美妙的经历决定了他这辈子不可能会是那种热情似火的人,但是,在自幼相伴的小青梅面前,他可以毫不吝啬自己仅有的那点“活泼”,不让她感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寂寥冷淡。   季曼喜欢热闹,他便陪着她去见热闹的人、做热闹的事,从不会嫌弃那些热闹聒噪嘈杂;   季曼喜欢美食美景,他便陪她去看美景、寻美食,连实验室里的研究也可以暂时放下……   从恋爱到结婚,对姜成磊来说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而在季曼看来,不过随心而已。   无论是当初的表白还是后来的求婚,他尽皆深思熟虑,甚至到了瞻前顾后的地步,但她就不一样了——第一反应是答应,那便干脆爽快点头,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当然了,这种“一根筋”的处事方式,有个非常重要的前提:她信他,重他,爱他,似亲人,胜知己。   咳,如果不是他动作快毕业当天就直接求婚的话,她也想过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把他先划拉进自己地盘来着。   后来才得知自家小青梅想法的姜成磊:……   好像,也蛮刺激的?   虽然求婚这种事在大众认知里理应由男人来做,但他又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要是让曼曼抢了先……岂不是可以顺势让那些贼心不死的潜在情敌们看清楚曼曼对自己的爱才不是因为什么亲情友情?!   啧,失策了。面上波澜不惊的姜成磊默默想道。   大家伙儿的日子总归都是越过越好。等季曼怀孕的消息传来以后,之前死活不肯去城里的季奶奶也坐不住了,总算是松口离了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杨树大队,哦不,现在得改口称杨树村了。   颜妙妙他们刚考上大学那会儿,就一个劲儿地劝老太太跟着一起进城,可季奶奶偏偏在这事上犯了倔,死活不肯进城,一是舍不得老家的街坊邻居,二是怕自己给孩子们添麻烦,三则是想着在家镇着,不让大房和老头子闹事。   就算颜妙妙搬出小成武在城里需要照顾这个理由都没用,老太太只会笑眯眯地说她打听过了,城里都有托儿所的,小重孙这个年纪送进托儿所正好,可以多交几个小伙伴。   要问老太太舍得么?那当然是不舍得,但她自己心里也有一杆子称:老二夫妻俩走得早,她和孙子季明伟当年借着曼曼被欺负的那口气硬是分了家,即便大家都知道是老头子和大房一家做得不好,但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人背后嘀咕她和二房当初果断分家的行为不够有人情味、男人还在她就和二房兄妹单过的方式不太像话之类的。她要是跟着小辈们去城里住了,带老头子一起吧憋屈得很,不带他吧他和大房就有理由闹起来了。   所以,无论心里有多舍不得几个孩子,季奶奶都愣是没松口,硬是在杨树大队耗着。   年初春耕那会儿季老根替长孙挑秧苗时摔倒,头直直嗑到了路旁的石头上,还没到卫生所就断了气,消息传来时,回家拿了钱准备往卫生所赶的老太太楞在村口的那颗老树下,怔怔了许久之后,不觉潸然泪下。   老头子对她确实算不上好,分居多年更是谈不上还有多少感情在,但到底是少年夫妻,他如今又是骤然离世,还是这种堪称横死的死法,她怎么能不难过呢?   季老根的葬礼办得很是仓促潦草,按照当地的习俗,像他这种情况必须及早入土,都等不及在外的季明伟他们回来送葬,丧事便匆匆办完了。   村里人自是一片唏嘘,都说季老根在生时糊涂,死得也糊涂,只怕是糊涂事做多了才招来的报应。   虽然大房的人私下都觉得老头子的死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怪不到他们头上,但这并不影响村里人明里暗里说他们的不是。   因为村里人背地里的闲言碎语,季大伯娘跟人干了好几场架,大房众人,尤其是作为间接导致爷爷去世的长孙季建国,更是颇有抬不起头来的架势。   接下来便是百日守孝,二房不是承重孙便也罢了,作为未亡人,老太太在逢七、满月及百日时都得哭坟守灵,即便季曼他们再不放心季奶奶一个人在家,这种时候也不好拦着不让老人家为亡夫尽最后一份心。   一拖二拖,拖到了季曼他们毕业,拖到了她怀上孩子,怕她傻大姐一个照顾不好自己和宝宝,季奶奶才终于下定决心,包袱款款进了城。   为此颜妙妙还故意拈酸吃醋了一把,说老太太“重女轻男”呢!   对于嫂子的说法,季曼不但没有为奶奶辩解的意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抬起下巴,笑嘻嘻地应道:“奶奶就是重女轻男,不然怎么更喜欢妙妙姐、帮着说哥哥呢?”   对于孙媳的争宠和孙女的维护,季奶奶照单全收,看着两个彩衣娱亲想要逗自己开心的小辈笑眯眯:“奶奶都喜欢,都喜欢,谁也不轻。”   她这会儿说得理直气壮,一点儿都不带气虚的,甭管是孙女还是孙媳妇、重孙,都是她的心头宝,没法辩出个第一第二来。   可是,等季曼肚子里的小公主出生以后,越发像个老小孩的老太太偏起心来,那才叫一个理直气壮腰杆倍儿直呢!   “姜舒瑶!谁让你动你爸爸的东西的!”亲眼见着三岁的女儿在丈夫的文件上乱画了好几笔的季曼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笔,气得想打她屁股。   小舒瑶当然不会傻乎乎地等着被打,一溜烟就跑到太婆身后躲起来了:“太婆救命!妈妈打崽崽啦!”   “喊太婆也没用!”季曼眼一瞪,气呼呼地就要上前去抓她出来,“上次就跟你说了,爸爸的纸不能乱动,你这倒霉孩子,看我不揍你……”   季奶奶原本还只是想拦一拦,一听孙女说“喊太婆也没用”,老小孩的那股倔劲儿就上来了,一把打掉她准备往小舒瑶胳膊上去的手,哼道:“喊太婆怎么没用了?!你才倒霉孩子呢!你小时候撕破了那么多被单衣服,弄坏了那么多东西,奶奶我揍你了没?瑶瑶只不过是画了几笔画,你就在这喊打喊杀的,我和你嫂子可都不是这样带的孩子。”   “奶奶!”季曼又是无奈又是气,“您能别老是揭我的老底嘛!再说了,这性质根本不一样,瑶瑶上回就画花了磊子哥的实验报告,害他那天晚上补报告补到大半夜,这回又乱画,不管教怎么行?!”   说起上回的事,季奶奶护着小舒瑶的胳膊就不是那么坚定了:“乱画东西确实不是什么好习惯……”   “太婆……”小舒瑶适时拽了拽她的衣角,语气可怜巴巴。   “咳,瑶瑶乱画确实是她的不对,但你也不能上来就要揍她啊!”老太太清了清嗓子,像是态度从未动摇过一般,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好教不就是了,瑶瑶又不是那种听不懂话的调皮孩子。”   季曼更郁闷了,特想问她奶:您说这话心里虚不虚?瑶瑶这样都不叫调皮孩子,那她小时候简直就是天下最乖的崽了。   画花爸爸的文件和妈妈的设计稿、偷用妈妈的口红、抢表哥的玩具和作业本、把家里的纸巾撕得到处都是、偷偷躲起来害他们找了半天结果自己睡着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都让姜舒瑶同学干遍了好嘛!   “爸爸说瑶瑶可以画!”小舒瑶从太婆身后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奶声奶气地给自己申辩。   一听这话,季奶奶顿时有了倚仗,竭力挺起已经驼起来的背,拐杖“咚咚”地敲着地面:“难怪呢!我就说瑶瑶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上回磊子就说以后一般不会带重要文件回来,他都说瑶瑶可以画了,你还揍孩子干啥?”   得,季曼算是知道了,从太婆到爸爸,全是惯着孩子的,她当妈的还能怎么办呢?   “得,说来说去,还成我的错了,您就惯着她吧!”   老太太偷偷瞄了她一眼,补充道:“你要说她我不管,打孩子可不成,我们瑶瑶这小胳膊小腿的,你那个力气,万一把孩子打坏了,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你自己?”   季曼被这护短的老太太给气笑了:“我是有多没数才能把孩子给打坏啊!有您这么偏心眼的嘛!”   老太太理直气壮地嘟囔道:“偏心眼怎么了?还不知道能偏几年了呢,等我闭眼了,我们瑶瑶都没人护着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喜欢说这种话,季曼理解但还是听不得,眉头紧皱:“奶奶!”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刻意了,她有些不自然地咧嘴笑道:“这种话您往后可千万别说了,瑶瑶以后找对象,还得您把关呢!”   “瑶瑶找对象还早着呢!那时候我哪还能帮她把关,又不是老妖婆!”跟孙女的情绪激动完全不同,老太太目光平静得很,表情甚至有些乐呵呵的,一边拉着小舒瑶往外走一边笑道,“这辈子能有现在这样享福的日子,我知足啰!”   年轻那会儿跟着老头子后头累死累活的时候,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如今这般含饴弄孙尽等着享福的时候:吃饱穿暖,孙子孙女都出息,孙媳和孙女婿也都是好孩子,小成武和小舒瑶都可人疼,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瑶瑶乖啊,上面有字的纸咱们以后都不画,省得你妈又找理由说你,太婆给你找白纸画画,咱们画漂亮的小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