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请记下最新网址 ijjxsw.com (爱久久小说网的首写字母),在打不开本站时,手动输入新网址访问,手机、电脑端通用。 =============== 《谢家金堂(嫡幼子)》 作者:戚华素   文案:   作为老来子,谢闲有点愁。   有个金堂的乳名,抱着爹娘给的金银宅地,他今生计划本来是纨绔啃老,挥金如土,醉卧秦淮。   可爹娘有点老,日后总不能叫哥嫂养,他得好好考虑考虑后半辈子。   看着满柜子的书,谢闲一拍脑门儿,不然还是读书吧,不用挨姐夫揍,还能借着亲爹亲哥的光,混个正经公务员,后半辈子不用愁。   不过...新皇夫妻的脸,怎么那么眼熟。像我日子苦哈哈,成日找我借钱度日的姐姐、姐夫?   谢闲眼睛发亮:姐夫,咱打个商量,能把我谢家金堂的金堂给坐实了不?   PS:文中文名地名地理情况全数瞎掰,请勿对应现实。   本文封面出自画画的二水,封面人物为二水画的金堂人设,版权所有,禁止盗图。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爽文 科举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闲(谢金堂) ┃ 配角:预收《公府大丫鬟》求收藏! ┃ 其它:预收《二婚皇妃的自我修养》   一句话简介:我为养老殚精竭虑。   立意:不虚度光阴,充实自我,认真生活,成为更好的自己。 =============== 第一章 谢家金堂   “外头知了也忒烦人了些,”一个丫鬟轻手轻脚的打起帘子,看了一眼里间,才又退了出来,“好在没吵着少爷。”   吕嬷嬷懒洋洋的摇了摇扇子:“赶明儿叫几个小子把知了粘一粘。”   丫鬟点了点头,又过了半刻,才起身:“时辰差不多了,我去叫少爷,若再睡着,只怕要耽搁夜里的觉了。”   里间床上谢金堂早就醒了过来,只是不耐烦动,便在丫鬟进门时选择了装睡。   这样的天气,只动一动,就浑身是汗。虽说缺不了他的冰,可他人小,怕受了寒气,也不敢用得太多,还是热的很。   许是上辈子孟婆汤喝得少,谢金堂还记得空调、手机,却不记得自己姓谁名谁,家住何方。   只从偶尔想起的一些,叫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所谓轮船、火车里,谢金堂才估摸着自己从前或许是天外之客。   随着年纪越长,那些记忆也越发模糊,前几年似乎还深刻的东西,如今像是都褪了色,唯有每年夏天,空调和手机,总成了执念。   还有一桩,他从不敢忘,他牢牢记着,他是上班时累死的。所以这辈子打从生下来,他就立志,日后定要做个纨绔子弟,轻松快活。   醒尝天下佳肴,醉卧秦淮魁首,挥洒间金钱如土,岂非乐事?   反正这辈子出生时,爹对自己的期望也就是个富贵闲人,不然怎么就不论排行,给取了个谢闲的大名,金堂的小名呢。   金堂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这天气太热,躺在床上软绵绵的,还真又困了。   “少爷,”丫鬟先轻轻喊了一声,见金堂动了动,才又道,“少爷,该起了。”   金堂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两滴生理性泪水:“青梅姐,我还困着呢。”   丫鬟青梅不为所动,还直接取了搁在一旁的衣裳来。   “少爷明儿不是想出门去?这会儿夫人们还没来,老夫人自个儿在屋里呢,”青梅见金堂有些意动,继续哄他,“过会儿几位夫人过来,便又不是好时机了。”   金堂权衡片刻,翻身而起,主动叫青梅给他穿衣裳。   他今年已经七岁,算个小大人了,可娘和嫂嫂们还把他当个娃娃看,连出门,也得撒娇好久才成。   “我明儿肯定不会迟到,省的那几个坏家伙又背地里喊我姑娘,哼!”   青梅抿嘴一笑,手上动作不停,三两下给金堂换好衣裳,又将头发用锦带拢在脑后,才道:“那明儿我给少爷多备些银钱,保管砸得马少爷他们不敢开口。”   金堂眨了眨眼睛,咧嘴笑了起来。虽然旁人都说他这是书香门第里出了个暴发户作态的,不过拿钱砸人,他喜欢。   银子且重着呢!   对了,还重要!   金堂想着银钱,心里一激动,也不瞌睡了,等穿好衣裳,直接窜出门,往母亲屋里去。   金堂出门一阵风似的,唬得在外头的吕嬷嬷也不犯懒了,赶紧站起来:“可真是我的小祖宗诶,青梅,你干什么呢,少爷都出门了,还不快跟着!”   吕嬷嬷说着,自己也赶紧出了门。她是金堂的奶嬷嬷,一大家子都仰仗着她伺候金堂过活的,平日虽然懒散,可在金堂的事上,半点不敢出差错。   如此,虽金堂满了七岁,她也还没被放出去,甚至有了几分总管的架势。   金堂将将七岁,还没来得及搬到前院,屋子离母亲徐氏不过几步路就到。   夏日炎热,只一个小丫鬟守在门口,瞧见金堂自个儿过来,连忙打起帘子:“四老爷来了。”   谢家不曾分家,但小一辈眼见着渐渐长成,早七八年前,谢谦和徐氏夫妻俩,就已经从老爷夫人,升格为老太爷和老夫人,其余人等,称呼上自然也提了提。   唯有金堂,是徐氏做了老夫人之后才生的,才落地,就被尊一声四老爷。   金堂胡乱点了点头,就进了门。   “娘!”金堂一进门,就直奔坐在上首的徐氏而去。   待到还有两三步近前,他才立住,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方挨在徐氏身边坐了。   徐氏如今年过五十,保养还算得宜,眼角虽有些岁月痕迹,但皮肤细腻紧致,头发乌黑,不见半点银丝,整个人看着,顶多四十上下,可见是生活顺心如意。   徐氏揽着金堂,取了绢帕在他额角按了按:“这么急匆匆的做什么,就这几步路,还出汗了。”   “我这不是急着来见娘吗,”金堂按住徐氏的手,拿了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便道,“娘,我明儿出去玩一会儿。”   “又是去马家庄子上?”徐氏收回帕子,放到一边,“每回去马家,你总要把人家逗得恼了才回,还是做长辈的,亏得人爹娘不和你计较。”   “那谁叫他总在背后起哄的,分明是他妹妹长得不如我好看,就说我是个姑娘,”金堂扭头轻哼一声,转头又期期艾艾看向徐氏。   徐氏看金堂眼睛透亮,满是期待,险些就要应下。   “这可不成,”徐氏道,“明儿你姐姐家来,还带了长平,你要出门?”   “不去了,不去了,”金堂道,“外面的混小子,怎么比得上我亲姐姐和外甥女!”   金堂人不大,口气却学得老成,引得屋内一干人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金堂听见哄笑声,面皮微微发热,他不满道:“我这不是好久没见着长平了吗。”   一干人忙哄他:“四老爷真有长辈样。”   徐氏抿唇忍着笑,同金堂道:“那你可得好生准备起来,长平这回,还带了你外甥孙孙回来。”   金堂眨眨眼,扭头同已经跟进来的青梅与吕嬷嬷道:“我记得我有个金麒麟,回头找出来做见面礼。”   那金麒麟有成年男子拳头大,雕刻精美,鳞片、毛发清晰可见,最难得是形容憨态可掬,并不狰狞。   徐氏并不管金堂送了什么东西,即便那金麒麟价值不菲。   金堂才张罗着叫人去马家送信,说自己不过去了的事。   金堂在徐氏处用过晚饭,才慢悠悠往回走,他如今不着急,索性走走消食。   青梅见夜色渐渐沉了,又已经走到了二门处,方道:“少爷,夜里风凉,咱们先回吧。”   金堂不想回去,可也的确是迟了,只是他看着面前安安静静的二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   行不过几步,他突然听见什么响动,赶忙带着青梅躲到边儿上:“把灯笼灭了。”   青梅一向机灵听话,赶紧吹灭灯笼,跟着藏好身形。   不多时候,一个小子偷偷从外头进来,左右看了看,才引了个浑身上下裹着黑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两人进门后,那人也不放心的看了看,虽只一晃眼功夫,金堂却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容。那是一张让金堂看过一眼,就记在心里,三年没忘的脸。   很快,两人直接往西院而去。   西院,是金堂二哥一家的院子。   过了约莫一刻钟,确认没人要回来,金堂才松开嘴,心疼的看了一眼上头的牙印,又揉了揉自己发麻的腿,叫青梅把他抱起来。   “赶紧的,回去找我爹去,”金堂面上还残留着几分惊诧,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放得太大。   青梅抱着金堂回来时,外头守门的婆子还被唬了一跳,她扬声道:“哎哟,这是怎么了,青梅你怎么伺候四老爷的,这才出去多久。”   “闭嘴,你个老货,”金堂心里着急,嘴里便有些不客气,“成日胡咧咧什么。”   金堂从没这么说过家里的下人,那婆子冷不丁被骂了一声,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一个守门的婆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还真什么都敢说呢!”有人嘲讽道。   金堂没理会下人的口舌,叫青梅放他下地,正巧便有守夜的大丫鬟出来开了门。   她先是冷着脸看了那婆子和多嘴的人一眼,直叫他们心里发虚才温声笑着同金堂道:“四老爷,老太爷、老夫人请您进去。”   金堂拍了拍衣裳,故作镇定的走了进门。等关上门,他也不管身后两个丫鬟,直接跑进了内室。   “莽莽撞撞的,像什么样子,”谢父见状,不由骂了一句,却到底缓和了脸色,叫他近前,“怎么这时候又过来了?”   “爹,娘,我、我瞧见二皇子了!”   金堂咽了口唾沫,才继续轻声道:“他去了二哥那边。”   谢家二老爷和金堂姐姐是龙凤胎,金堂的姐姐,如今可是三皇子妃。 第二章 谢家金堂   “你没看错?”谢父身上的所有轻松,在此刻荡然无存。   “我自不可能认错,”金堂肯定的道,“当初他和大皇子的刻薄嘴脸,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哐!   徐氏手中杯盖不慎滑脱,所幸是掉在了桌上,动静并不大。   金堂见徐氏手里还捧着茶盏出神,赶忙上前去,将茶盏抢了下来,才去看徐氏烫着了没有。   金堂这一动,才让徐氏猛然醒过来一般,她紧紧攥着金堂的手,带着希冀看向谢父:“老爷,咱们斓儿能回来的是不是?长平才生了孩子,铮儿他们眼看就该定亲,他们能回京的是不是?”   谢父虽然很想点头,可他知道,这事儿并没这么乐观。   当初三皇子一家被大皇子二皇子联手排挤出京,连三皇子长女长平成婚,也是在外地。   如今时过境迁,借着两个小儿子到了十六七岁说亲的年纪,三皇子妃谢斓带了儿女进京,也是为了谋求回京的契机。   别说什么不争,身为继皇后之子,不争的结果,没人敢想,尤其是在大皇子二皇子都并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时。   金堂见谢父焦躁的在房中踱步,徐氏也心神不宁,便只缩在凳子上,时不时看他们一眼。   等到谢父停下步子,金堂已经昏昏欲睡,全凭一股劲儿撑着。   “爹?”金堂含混着喊了一声。   谢父走到近前,顺了顺金堂的头发,才同徐氏道:“明日斓儿过来,你同她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次,就莫强求了。”   “老爷……”徐氏忍不住喊了一声,“真就没法子了?”   见谢父已经伸手去抱金堂起来,徐氏含着怨气骂了一句:“那个孽障!那可是他亲妹妹,他也舍得!”   各为其主的事,别说是兄妹,便是父子,也有针锋相对的时候。何况二皇子为了确保稳妥,还亲自驾临,徐氏这怨,顶多到明日也就消了。   谢父摇了摇头,没搭话,反逗弄着强撑着不肯闭眼的金堂:“在京城呆腻了没有?咱们去你姐姐姐夫家玩好不好?”   金堂迷迷糊糊的在谢父肩窝蹭了蹭:“爹娘去我就去。”   “带上银子,好多好多银子,”金堂的声音越说越小,“我是舅舅,要给大红包!”   “成,都给你带上。”   谢父小心的将金堂放在床上,连带着徐氏一起,帮金堂去了外裳,又说了几句小话,一家三口才重新睡下。   次日,金堂醒来时,天已大亮。   金堂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少爷醒了,”青梅听见响动,忙进来服侍。   金堂如常般跳下床,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他左右看了看,才想起自己昨晚上根本就没回屋,而是挨着爹娘睡了。   金堂顿时脸上发烧,哪儿有七岁了还和爹娘睡的男子汉。   “我娘呢?”金堂强装镇定问道。   “趁着这会儿客人还没来,老夫人正惩治刁奴呢,”青梅说这话时,手上动作顿了顿,才又继续道,“老夫人还特意请了两位夫人来。”   金堂听了这话,心里十分惊讶。   “娘一向疼爱两位嫂嫂,这回只怕是气得狠了,”金堂擦了脸,随手把帕子扔到青梅手里,“我先瞧瞧去。”   徐氏的气,可不是因为昨晚上二门守夜的婆子玩忽职守。   她气的是自己的次子,与女儿同胞出生,又一起长大,却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只顾着自己所谓前程,不肯与姊妹同气连枝,同样的,她也气长子袖手旁观。   别看昨晚上这事儿看上去只和二老爷一家相关,如今当家的,可是大夫人。   事情发生在二门之内,她能半点风声都不知道?必然是大老爷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才有二皇子和二老爷的顺利会面。   金堂边走边想,一个暗中支持皇长子,一个又和皇次子暧昧不明,大哥二哥这是都把人当傻子耍,只当天底下就他们两个聪明人了。   他们也不想想,打从姐姐成为三皇子妃后,连谢父这样只听皇命的中立臣子,都被打上了三皇子府的烙印,更不要说他俩。   要真有一天三皇子彻底垮了,就谢家浅薄的根基,便有从龙之功,又能荣耀到几时?连姻亲都能背叛算计到这地步,谁又敢真的去信他?   金堂昨夜歇在父母处,自然没走几步,就到了正堂。   往常正堂里一片欢声笑语,今日却连大声喘气都没人敢。   上首,徐氏冷着一张脸,是金堂从没见过的厉色。下头大夫人二夫人分列两旁,俱都低着头,连动都不敢动,甚至二夫人秦氏的鬓角,已有了细密的汗珠。   至于早前说的刁奴,是没影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带了下去。   金堂只扫了一眼,就快步跑了进去,模样天真:“娘,我听说你在处置刁奴?怎么不见?”   徐氏见金堂来了,脸色稍稍缓和,瞥见松了口气的两个媳妇,面色更冷了几分:“成了,今儿这事,到此为止,你们都去吧。”   大夫人二夫人对视一眼,正要离去,徐氏摸了摸金堂的头道:“左右也不是我当家,我老婆子懒得去讨这个嫌,儿子指望不上,女儿女婿总不会叫我这屋子跟个筛子似的,什么妖魔鬼怪都能随意出入。”   徐氏这话一出,两位夫人吓得脸都白了,尤其如今当家的大夫人朱氏,她脚一软,就要转身给徐氏跪下。   旁边徐氏的大丫鬟赶忙上前扶了朱氏一把:“大夫人当心脚下。”   金堂只当自个儿没听见她们言语里的官司,同徐氏撒娇道:“娘你说什么胡话呢,谁说儿子指望不上了!”   “可不就是胡话吗,”徐氏笑了起来,“老咯,老咯……”   徐氏说着,又看向踌躇不肯离去的朱氏秦氏:“你们事情也忙,我就不留你们了,日后无事,也少过来请安吧。”   朱氏秦氏当即红了眼圈,秦氏更感性,已经用帕子掩了眼角,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娘。   金堂也被徐氏这话吓了一跳,徐氏对儿媳妇,可跟亲女儿一样,如今竟说出了少来请安的话……   金堂觉得,自己可能低估了母亲生气的程度,他得好好想个法子,哄母亲开心才行。   在秦氏喊了一声娘后,金堂敏锐的察觉到了徐氏的低落,忙握住了徐氏的另一只手,神色间满是担忧。   徐氏没再抬头看朱氏和秦氏,是以徐氏身边的大丫鬟只能大着胆子请两位夫人先回。   朱氏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到底和秦氏一道走了。   徐氏长出了口气,神色有些怔怔:“亏得她们还有几分廉耻,没说要留下来陪我等斓儿。”   “娘别哭,”金堂道,“别哭。”   “傻孩子,”徐氏看向金堂,“娘可没哭。”   “娘脸上没哭,可心里哭了,”金堂抱了抱徐氏,“儿子在呢。”   徐氏愣了愣,下一刻,便也将金堂紧紧拥进怀里:“好孩子,娘的好孩子,昨晚上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发现了那人,今日你姐姐来……”徐氏呜咽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只道,“他们这是要逼死你姐姐啊!”   金堂一下一下抚着徐氏的脊背,心里有些懊恼。   是他之前忽略了,若昨晚上他没遇见二皇子,不知道他们竟还对三皇子如此忌惮抵触,今日姐姐来,一旦娘给了她错误的信号,她转头在皇帝面前为丈夫说情,只可能越说越糟,到时候影响的,可不只是两个外甥的婚事。   到时候,作为姐姐最信任的母亲,又是亲自告诉姐姐错误信号的人,娘心中要如何懊悔?如此,倒也难怪今日娘对昔日疼爱非常的两个儿媳如此不客气了。   金堂心里想着,突然也对两位兄长添了许多怒气。不是都以为自己有通天的本事?有本事对着外人用去啊,只在家里这一亩三分地算计自家人,算什么本事!   “娘,再哭就不好看啦,”第一次,金堂觉得自己太小了好像也不好,他等徐氏宣泄了一会儿情绪,才道,“过会儿姐姐来了,以为我惹恼了您,要罚我可怎么办,您可得帮我拦着啊!”   徐氏抬起头来,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叫金堂看了看之后,慌忙叫人去取了冰来给自己敷眼睛。   “你放心,你小舅舅前些日子才送了一把金笤帚来,要是你姐姐想动手,叫她用那个,保管她拎不动。”   话是这么说,徐氏扭头又叫青梅带了金堂去重新换件衣裳,她自己也要重新梳妆打扮起来,这样见女儿可不行。   徐氏叹了口气,心里正斟酌着要怎么同女儿说如今不是好时机的话,便听见有人来回,说女儿已经到门口了。 第三章 侄女长平   “可算是赶上了,”金堂领了人从内院出来,紧赶慢赶,在三王府的马车进二门停下前赶到,才算松了口气。   徐氏的身份不宜到外头来接,两个儿媳妇也不敢此时往前凑,便只能金堂走这一趟,以示重视。   金堂等马车停稳后,走上前去,正见了一美貌少妇从车上跳了下来,举止活泼,显见在家很受宠爱,不受拘束。   “这是长平县主,”伺候的人恐金堂年纪小,不记得了,赶忙轻声提醒。   三皇子不受宠爱,连带着长平临到出嫁,也只得了个县主的封号。   金堂一见她便喊道:“大外甥女!”   长平扭头一看,也笑了起来:“小舅舅!”   金堂见长平四下看了一眼,旋即眼中闪过几分诧异,便猜她可能是在找两位舅母。   金堂也没解释什么,只快走两步:“娘不是说今次我小孙孙要来,怎么不见?”   金堂又招手叫青梅捧着金麒麟上前:“我给小孙孙的见面礼,他不来,可不能给你。”   长平看着面前的金麒麟,颇有几分哭笑不得,道:“他昨日里吹了风,夜里起了热症,今早天色泛白才睡下,便没叫跟来。”   金堂忙道:“那还是你带回去吧,只不能私吞了!等好了再带他来玩。”   “小舅舅给的见面礼,我怎么敢,”长平笑了起来。   金堂点了点头,又犹豫道:“要不我去和娘说,你早些回去?下人照顾总不如你亲自在的好。”   “娘说的果然没错,有了更小的,小舅舅就不疼我了,”长平回头道,“娘你听见了没,小舅舅赶我走呢!”   金堂跳脚道:“胡说,我何时赶你走了,你、你无理取闹!”   长平不由笑了起来,弯腰抱了金堂起来道:“小舅舅放心,他爹在府里看着呢,我可是为了见你和外祖特意来的。”   “我都七岁了,不许这么抱我,”金堂涨红了脸,却也没挣扎,而是看向慢慢走来的谢斓撒娇道:“姐姐,你看她,我可是舅舅!”   谢斓生得好,专捡了徐氏和谢父的好处长。她随意扫了周围一眼,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们舅甥两个感情好,我可不管的。”   不管心里想些什么,几人到底是一路热热闹闹的去了徐氏处。   徐氏呆在屋内,早等得不耐,走到了院中树下等着。   谢斓一眼瞧见徐氏,忍不住快走两步,行到徐氏身边:“娘!”   徐氏看着眼前的谢斓,话语也有些哽咽:“回来了?”   这一句,好似谢斓只是出门去玩,如今才归来一般。   母女两个忍不住都落了泪。   金堂、长平两个赶忙上前,一人劝一个,总算哄得两人进屋,重新净面。   徐氏坐下后,免不了也要问一声孩子,长平便按先前同金堂说的话答了,徐氏再关心几句,才叫金堂带长平出去玩。   金堂知道,徐氏这是要同谢斓说正事了,心里虽然仍担心着,却也乖乖起身,同长平道:“我先前叫人备了给你和姐姐的礼物,却总也挑不出最好的,你随我一道选你喜欢的去。”   “送礼物还叫人亲自挑,也只小舅舅你会这么送了,”长平在谢斓的示意下起身,一道去了金堂的小院子。   “快,把我早前叫人去打的头面都拿过来,”金堂一进院子,便如游鱼入水,“还有早前我亲自炒的茶,也泡了来给长平尝尝。”   长平跟在金堂后头,只笑着看他。她和金堂差了十来岁,虽名为甥舅,实际却只把金堂当亲弟弟一般,何况金堂为了做好小舅舅的排面,从来都下足了工夫,两相下来,长平姐弟几个和金堂关系都很不错。   “小舅舅你亲自炒的茶?那我可得好好尝尝,回去说给二弟、三弟,也叫他们羡慕一回,”长平才一坐下,就盼着了。   青梅笑嘻嘻捧了茶来:“这茶统共也就得了二两,我们少爷平日当宝贝似的看着,谁也不许碰,也只县主你来了,他才舍得叫沏了。”   长平先看茶色、叶形,意外的发现竟还不错,茶香虽非上品,却也不算差了,茶汤入口回甘,竟还在唇齿间留了些余韵。   “我还道不管这茶多不能入口,但凭小舅舅这么宝贝,我都要夸一夸的,没想到竟还真不差,”长平说着又问金堂,“小舅舅你是怎么炒的?改日也叫我学学。”   “我哪儿能都做完,”金堂毫不脸红道,“我叫了老农帮忙的。”   至于这忙到底帮了多少,金堂不说,谁也不知道,不过看青梅脸上的笑,长平便也大致明白了。   去找头面的人很快回来,一行八个小丫鬟,一字排开,一人捧了一个匣子,或是黄花梨或是紫檀、红酸枝,各个都雕刻得十分精美。   “愣着做什么,打开啊,”金堂不满意了。   几个小丫鬟赶忙一同开了匣子,刹那间,珠光宝气直把满屋子人看得眼花。   长平直接起身,走近了些去瞧,眼中满是赞叹:“小舅舅你这可不厚道,都叫我见了,却只能从里头选,这样样都是精品,我可选不出来。”   这些头面,俱都用了上等宝石,样样成套,最难得是一套珠钗,颗颗浑圆饱满,也不知得摸上多少珠蚌,才能得这许多。   “怎么不见玉头面?”长平有些疑惑。   “你不是喜欢鲜亮的吗,”金堂又道,“我记得姐姐常常用玉钗,便特意没叫人再打,戴惯了一件,总得换点旁的。”   金堂说着又道:“既然喜欢,便都带回去,你和姐姐各得三套,剩下两套,给铮儿、钺儿一人一套,他们都快娶媳妇了,手里没点哄媳妇开心的东西怎么行。我爹还常带点小玩意给我娘呢。”   长平听了这话,反倒犹豫起来:“统共有八套呢,不如送两套给两位舅母?还有嫦妹妹……”   “说了是给你们的你收下就是,嫦丫头那里有大嫂呢,大嫂二嫂把她疼得眼珠子似的,什么东西能少了她的?”   长平这才应了,叫先收下去放着,等长平回府时,再一并带回去。   等再坐下,长平忍不住试探道:“今儿还没见过两位舅母,娘她们那边还在说话,不如我先去拜见。”   “不用去了,”金堂道,“今儿嫂嫂们都有事,想必不得空。”   长平被金堂这句堵了一下,她和三皇子妃再不济,也不是什么穷亲戚,当是朱氏秦氏过来见她们才对,那句拜见,不过是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在里头,才叫两位舅母这么失礼。   不过看金堂这反应,结果也不算差就是。   长平心里正百转千回,却听见金堂喊了她一声。   “颖城好玩不好玩?”金堂道,“我爹说要带我去你家玩呢。”   说完这话,金堂笑嘻嘻的看对面长平因打翻了茶盏而手忙脚乱的模样,故意老成的道:“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随后金堂又叫青梅赶紧带长平下去梳洗,等她梳洗后,两人又去了前头,用过午饭,谢斓便带了长平回去。   待到送了两人离开,金堂便同徐氏道:“娘,我方才同长平说,爹要带我去她家里玩,把她吓得打翻了茶盏呢!”   徐氏心情本有些低落,听见金堂这话,舒展了眉头,点点金堂的额头,笑骂道:“你个小机灵鬼,我还道你忘了呢。”   “爹那么认真问我了,我怎么会忘,”金堂回了一句,又问,“娘,咱们真要去姐姐家?”   徐氏叹了口气,揽着金堂问:“去姐姐家不好?”   “也不是不好,”金堂鼓着腮帮子,做出生气模样,“就是每回姐夫都要板着脸叫我读书,我有钱呀,还读那么多书做什么。那会儿我才两岁半,姐夫还打我手板心,他也舍得!”   徐氏笑着摸了摸金堂抬起来的手板心道:“娘也不知道,不如等你爹回来,你问他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八套成色上好的头面,顶得上富贵人家满满当当一台嫁妆,金堂随手就撒出去了。我也想要TAT,给我抽其中一套的机会也好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ezany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谢家金堂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金堂把信一扔,就叫青梅磨墨。才写两个字,又丢了笔,把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不成,我不能这么回信,”金堂又看了一眼马家信上明目张胆的谢姑娘三字,“哼,他想气我,我就不回信,气死他!”   青梅见状,努力克制住笑意:“少爷,老夫人吩咐了,您这两日都不许出门,最好连主院都别出去。”   前两日徐氏发了那么大的火气,金堂的两个哥哥不可能不去寻事情暴露的原因。   那日金堂和青梅做事也不算隐秘,不少人都瞧见他又倒回来找徐氏了,只是因着金堂在主院睡下,才叫人有些迷惑。但稍加问询,想必也能猜到前因后果。   徐氏这是对两个大儿子失望透顶,只想把金堂护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了。   左右那两个大的,胆子再大,也还算孝顺,不敢跑到主院来做讨打的事。   “那有什么意思,”金堂神色委顿,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我都在屋里呆了好几日了。”   “再好几日,也只能待在家里,”徐氏从外头走进来,随后醒悟自己语气稍显强硬,又哄他道,“好孩子,你爹这几日正在准备去你姐姐、姐夫家的事,也不独是你。”   金堂撇了撇嘴,总算没再开口。   徐氏见他听话,也不在意他的小动作,只道:“去点点你的东西,你爹早晨出门前说,可以开始收拾起来了。”   金堂猛地抬头看向徐氏,眼神亮晶晶的。他嘴上说着不想受姐夫管教,却很是期待能出远门,这样名正言顺的机会可不多。   徐氏嘱咐青梅和吕嬷嬷几句,又匆匆回去,好似突然过来,也只是为了亲自传句话。   徐氏离开后,金堂立即有了精神,张罗着要将他的财产清点一番:“搬不动的就锁在库房叫人看着,银票全都带走!对了,还有账本呢,得赶紧收回来,快拿来叫我瞧瞧!”   吕嬷嬷忙得脚不沾地,青梅也不遑多让,只得抽空给他寻了账本,叫他在一旁坐着,免得没注意磕碰了。   金堂翻开账本,见最近的都是一同玩的马家或是其他家的公子借的散碎小钱,用书桌上的金算盘一打,得的总数统共合起来不到百两。   这数目不算太大,却也不是他们这个年纪能轻易还清的,他用笔在旁边做了个记号,留待日后再收。   当然,得写信去说与人知道,左右笔墨都是现成的。   金堂翘起嘴角,边写信,口中还念念有词:“说好三月内还清,便宜你们了。”   待到写下落款前,金堂到底忍不住反驳了谢姑娘的称呼。   等信晾干,金堂将信收进了信封,扔进了抽屉,这可不能现在送出去,爹那儿可还没得最后的准话呢,这会儿送出去,只怕是嫌弃自个儿日子过得太舒坦,手心的软肉太细嫩。   金堂可不傻。   账本儿再往前翻,便出现了几笔大额借款,都是给三皇子的。   拮据到找才几岁的妻弟借钱,还不止一次两次,这里头的猫腻,金堂从来只做不知。总归他只是个富贵闲人,也不必晓得这么多。只当三皇子府是真拮据,他这个做弟弟的心疼姐姐侄儿好了。   “过些日子铮儿、钺儿成亲,那聘礼姐夫肯定置办不了多好的,还是得在我私库里挑些出来,到时候好撑场面,”金堂点着上头因长平成亲而借出去那笔银钱,若有所思。   “青梅,”金堂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等青梅上来,才道,“到时候备上两匣金子,再把金银馃子、叶子都带一些。”   青梅听罢,胡乱点了点头,又自个儿忙去,金堂只好亲自去翻了自己的珍宝册子出来,准备寻些摆出去有面子,还不易磕碰的宝贝出来。   等写满了一页纸,金堂便收了起来,准备到前头去,请母亲再瞧瞧,便只说了一声,带了个小子往前头去。   “啊呀,四老爷来了!”   那守门婆子还是先前那个,嗓门自然敞亮,但她面上如蒙大赦的模样,让金堂脚步顿了顿。   等金堂近前,那婆子才低声道:“大老爷、二老爷来了有一阵了,早先老夫人还摔了杯子。”   这话才说完,金堂便见一向在徐氏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从耳房探了头出来,这屋里想必是没人在跟前伺候了。   “四老爷容婢子先去通禀。”   “不必了,”屋内传来徐氏中气十足的声音,“叫他自己进来。”   金堂心里暗道糟糕,撇下小厮,自己推门进去。   “娘怎么也不留人在身边伺候,”金堂嘟囔着进门,待看见徐氏面前跪的整整齐齐的两个兄长,心里一颤,当时就愣住了。   金堂舔了舔上唇,尴尬道:“娘和哥哥们这是干什么呢,要不我先回去?”   二老爷见了金堂,忙道:“娘要随三妹去颍州长住,金堂你知不知道?快也来劝劝娘。这哪家也没有叫外嫁的闺女奉养老娘的,何况我和大哥都在呢。”   话到最后,竟带了几分埋怨,有亲儿子在,却不叫儿子养老,这不是明晃晃指责他们不孝吗。   “二哥你这话说的,你和大哥能养娘,我就不能了?”金堂故意没抓住重点,却也扔了另一个消息出来,“我又不是不去,怎么就都成姐姐的事了。”   “这么说,金堂你早知道了?”大老爷也开了口,自然,语气不会太好。   哐!   徐氏将茶盏往桌上一按,恼道:“瞧瞧、瞧瞧,这都是做兄长的,我可还没老糊涂呢!”   “我在都是这模样,若哪日我不在了,只怕这家里除了你们两个大的,旁人是再没容身之处了。”   “娘!”   “娘!”   两个兄长一齐道冤。   徐氏摆了摆手,神色颓唐:“成了,这都是做给谁看呢,我说怎么金堂出生,你们爹单单给他点了一个闲字,怎么你们祖母过世前,单把所有银钱都留给了他,那会儿金堂才生了多久……”   这前半句,两位兄长都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听到祖母遗产,两人面上便都有些不自然起来,祖母那是绝户女,几辈子的侯门家财,都在她一人手上,他们却半点没沾上手。   谁会嫌钱多?只看金堂从小挥金如土,他们这老哥哥,都不免眼红。   徐氏看见二人面上神色,还能不知道两人在想什么?冷哼一声,拉回二人思绪,才继续道:“正好我们几个碍眼的都走了,好给你们腾地方,一个个心早不在一处,强压着有什么意思,不管老大还是老二,你们想做什么,再没人拦着。”   老大老二四字,徐氏在口中含混片刻,说得意味深长,乍听上去,好像就只是说两位兄长,可日前徐氏发脾气之事尚且历历在目,这老大老二到底指谁,或许两位兄长都不敢去想。   金堂见他们面上惶恐,才又觑了一眼徐氏。   “站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徐氏说着,又看了面前两人一眼,“都老大不小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两位兄长起身,金堂慢吞吞走到徐氏身边。   “娘,”二老爷忍不住道,“您去颍川,到底不该长住,爹还在京中呢,您不念着我们,也该念着他啊。”   徐氏轻笑一声,却满心失望:“这事儿还是你爹提的,也不独我去,是我和你爹同去。”   看着两个儿子一般无二的震惊神色,徐氏道:“到时候你们想分家还是勉强住着,都随你们,我们和金堂的东西,近些日子便都会送走,也省得你们看着旧物,心里不自在。”   “娘!”大老爷张了张嘴,“儿子,儿子……”   “当不起,”徐氏这话有些尖刻,“从小到大,我教你们要友爱手足,可从没教你们左右手拉着不同的人,还把脚推出去一刀砍了!”   徐氏渐渐冷静下来,继续道:“我心都要疼碎了,你们竟不觉得疼?”   “大哥、二哥你们先回去吧,娘要小憩一会儿,”金堂心疼徐氏,对两位兄长很有几分不满。   徐氏看向金堂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铮儿、钺儿不是快成亲了?我挑了些东西出来,到时候叫姐姐给他们添在聘礼里去,”金堂有意转移徐氏的注意力,主动拿了单子出来,“娘帮我再挑挑合适的。”   两位兄长悄悄退了出去,金堂见徐氏似乎毫无所觉,也不敢提醒。   徐氏认真的从单子上挑挑拣拣,最后也只留了几件最恰当的,预备一并带去,只等到时候视女方喜好,再做裁定。   两人讨论了许久,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等到决定做完,谢父都回来了。   谢父已经换过家常衣裳,看了一眼两人成果,夸道:“不错。”   待到金堂得意起来,又同徐氏道:“今日皇上已经批了我辞官的折子,也许我跟去颍川了。皇后娘娘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你收拾些东西,明日叫斓儿一并带进宫去,算给她和娘娘做脸,到底是她嫡亲的婆母。”   “皇上只给铮儿挑了未婚妻,待到斓儿进宫谢恩后,便该启程回颍川,咱们也一道吧,”谢父叹了口气,“该带的都带上,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回京城的时候。”   “可要分家?”徐氏问。   “分吧,听说今日老大他们来找你了?”谢父说完道,“家中田地、铺子、库银都给他们,你我还要过活,私产便先不分了,日后,我的产业都给金堂,好不好?”这最后一句,是单对着金堂说的。   天降横财!金堂立刻点了头,一看就是爹早想好了的,谁不要谁是傻子!   当然,能多晚拿到就多晚拿最好,他钱还多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金堂小舅舅:转发这只小锦鲤,保佑我爹多活两年,我钱还多着,不想缺爹。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蟹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Ritardando 20瓶;夜雪灯时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皇帝驾临   谢父辞官之事,对整个谢家而言,不亚于一场地动。   事实上,不止是谢家,朝中普遍认为谢父如今还是大好年华,他才五十多岁,还不到六十,正是该更进一步,直到站到巅峰的年纪。   毕竟,皇帝对他算得上信重。   谢父同继任之人交接这几日,两位兄长日日呆着儿子去书房寻他说话,便是徐氏处,两位嫂子也顾不得她的冷脸,日日前来奉承。就连已经出嫁的谢家嫡长女谢嫦也回了娘家,到如今,已住了三日。   谢父起了辞官的心思,便早着手准备,等交割完,也不过十日。   “你这字……”谢父难得闲暇,便抓了金堂练字,他看金堂写了几个,便道,“若叫你姐夫见了,只怕要罚你了。”   金堂立时苦了脸,拉着谢父衣裳道:“爹你可要帮我拦着,姐夫是真的会揍我的!”   “早知今日,当初就合该用功些,”谢父看他一眼道,“日后叫你姐夫看着,多练一练,勉强能拿出去唬人就成。”   这要求低了吗?金堂半点也开心不起来,文人讲究字如其人,能拿出去唬人这个要求,可不止是达到规整就行。   “老太爷,府门外来了辆马车,自言是您友人,还叫送了信物进来。”   金堂正不想和谢父继续这个话题,赶忙道:“是什么东西?拿来瞧瞧!”   谢父见金堂这模样,也不恼,慢悠悠收了金堂的字,才看向金堂。   那信物是一串木制十八子手串,用料算不得珍奇,但从上头的包浆看,必然是主人的爱物。   金堂翻来覆去的将手串翻看好几回,也没看见什么记号,不满道:“这是哪门子的信物,连个提示都没有,谁知道他是谁。”   谢父站在金堂身边,也把那手串看了好几眼,只觉得眼熟,一时间却也不大能想得起来。   金堂见谢父陷入沉思,眼珠子一转,道:“爹,不如我先出去探个底,若果真是熟人,我再叫人来回你,你等我啊!”   “金堂!”谢父喊了一声,见他跑的比兔子还快,便只笑着摇摇头,叫了一贯跟自己出门的管事来,“去跟着金堂,别叫他吃亏。”   金堂走在半道上看见那管事跟来,便知道今日这事儿算是过去了,脚下步子也不由轻快几分。   待到了府门前,金堂果然见一辆马车停在外头。那马车单从外头瞧着,就要比别的大上几分。   嗬,不按规定制式来,这人要么胆量包天,要么就是有权有势。这样的人……   这马车除了大,暂且还没太多不同,金堂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问门房道:“马车里便是方才送信进来的人?”   “四老爷,”门房先行了个礼,而后道,“正是他们。”   “只躲在马车里,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认识我爹,”金堂故意把话说得稍大声了些,保证那马车里的人完全能听见。这样的话旁人说来十分失礼,可金堂人小,还能称一句童言无忌。   随后,金堂领着人走近了几分:“敢问,这位……”   金堂话说个开头,帘子被掀起一个角,露出一张精致的脸。   那是个和金堂差不多年纪的女童,脸上一团稚气,行止间还带了几分张扬明艳。不过此刻,她看着金堂,面上满是好奇:“你是谁?”   金堂歪了歪头道:“你到我家门前问我是谁?”   “啊!”那女童做出恍然大悟模样,“你是谢尚书的小儿子,”她稀奇的看了金堂几眼,“果然比我侄儿还小。”   金堂在她说出谢尚书三字时,就开始不断猜测她的身份,可信息实在太少,他也的确从未见过这女童,自然什么也不可能猜到。   “令仪,”马车里传来另一道威严的男声,止住了少女未出口的话。   “令仪公主?”金堂低呼出声,是的,他非常确定,满京城敢叫令仪这个名字的,也就只有他姐姐谢斓的小姑子,继皇后的小女儿令仪公主。   “你还不傻嘛,”令仪公主见身份被叫破,高傲的抬高了下巴道,“既然知道本宫的身份,还不快把本宫请进去。”   金堂看了一眼马车后部,才重新对上了令仪公主的下巴尖,从他的角度,也只能看见这么点了。   他忍笑道:“这是自然,公主请。”   等车帘子重新放下,马车进门,金堂赶忙拉了身边那管事问:“可叫人通知我爹了?”   那管事点头应道:“方才小人听见那位的声音后,便已经让人去了,想来还来得及。”   金堂点了点头道:“叫他们驾车的再稳当些。”   慢一点,才最稳。   金堂说完,就往里走,又被管事拉住,那管事小声道:“小人曾有幸听过一次,方才那声音……”他手指往上指了指。   金堂心领神会,这和他猜的差不多。   令仪公主和三皇子同父同母,待遇却是天差地别。若说三皇子是根草,令仪公主就是掌中宝,从小就被皇帝宠在蜜罐子里,连大皇子二皇子都敢怼不说,那两位还只能做出一副好哥哥模样,只当她是不懂事。   这样一个公主,能两个字就叫她听话的,除了皇帝本人,难道还有第二个选择?   金堂看着马车慢慢往里去,还是在原地略站了片刻,才重新举步向前。早知道外头这客人如此棘手,他宁愿在屋里练字。   如果有法子叫时光倒流,他宁愿向爹赌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绝对让字能见人。   不过,有一点叫人实在想不通,皇帝驾临,还带个公主来做什么。   主院离二门不算远,谢父匆匆赶来,也没要多少时候。   “草民谢谦参见皇上,参见令仪公主,”谢父躬身行礼,“不止皇上驾临,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金堂在谢父的示意下,站在他身边行礼:“草民谢闲参见皇上,参见令仪公主。”   “免礼,”皇帝带了令仪公主下来,才来虚扶谢父一把,道,“今日我微服出宫,不论君臣。”   令仪公主也道:“谢大人、谢公子不必多礼。”   金堂起身,正对上令仪公主带笑的眼,边有些不自在的偏头,不小心发现皇帝在看他,忙又低了头,缩在谢父身侧,半点不出头。   “这是金堂?”皇帝道,“我还记得他才出生那几日,廉正你见了谁都是笑的,还狠狠吓了邱相一跳,叫他以为你又寻了他什么把柄,很收敛了两月……没想到竟已经这么大了。”   邱相比谢父位高,却非同系,算得上是政敌,早两年已经致仕。   谢父闻言叹了口气道:“也只空长了年岁,偏生他娘还拦着,不叫我管教。”   皇帝见状,笑道:“儿女都是债。”   随后,他又指着令仪公主摇头道:“我这个小的,倒比你家这个大上半月,如今也被我宠的不知天高地厚。”   “父皇,”令仪公主咬着下唇,不满皇帝在旁人面前拆她的台,又瞪了金堂一眼,显见是迁怒了。   金堂也觉得委屈,这话可不是他爹先挑起来的,这大抵就是柿子捡软的捏了。   “好好好,”皇帝拍了拍令仪公主的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在谢父的带领下,逛了逛谢家的园子。   谢家变相分家,即便谢父住在相对最好的主院,也还不如令仪公主住的院子来的华丽精致。   令仪公主兴致缺缺,皇帝却看得很是满意,连带着对谢父的态度,也更和煦几分:“廉正此番只带金堂出门,也放心得下家里?”   皇帝说得和风细雨,金堂听见这话之后,整个人都绷紧了弦。   谢父却道:“草民两个长子,俱已成家立业,都是要做祖父的人了,草民便是再不放心,也该放手叫他们自己过日子。”   “唯有这个小的,”谢父指着金堂道,“还未成年,叫人放心不下,便也只能去哪儿都带着了。”   皇帝点了点头,道:“天下父母心,句都是一样的。”   至此,皇帝只再随意说了几句勉励之言,又嘱咐几句,方带了令仪公主离开。   皇帝无心隐瞒行程,自然很快传遍京城,旁人听了,自然以为即便谢谦辞官,谢家也依然简在帝心。尤其新上来的尚书,还是皇帝心腹,说不得这回辞官,本就是皇帝授意,同时也为家中后人铺路。   谢家两位兄长倒没这么天真,只是皇帝有心给谢家脸面,他们得了好处,自此,也没再对谢父辞官之事多言语,就连分家之事,也和和气气办妥。   预定在谢父等人离京后五日,金堂二哥一家便搬出去单过,大哥一家,也要入主正院。至于金堂等人不带走的东西,则都要在这几日内,送到京中另一处分给他的二进宅子里存放。   “我儿瞧着如何?”那日回宫后,皇帝便私下问令仪公主。   她想了想道:“方才在外头瞧着,倒是个机灵的,等进门后多说几句,却是个闷不吭声的,实在无趣,想来日后跟着谢尚书,也会是和三嫂一般性情。”   令仪公主说完,又道:“父皇,我可不要这样无趣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删了改改了删,我果然成功把这章写得和第一版半点关系没有,然而自己永远看着还是不满意orz谁能看出我第一版是大哥找金堂来一场知心座谈会→_→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oubl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4752093 20瓶;睿、卓西 10瓶;Squidward_、学好历史等穿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谢家金堂   “小叔,你怎么在外头站着?”   “出来透透气,”金堂回过头,正见了大哥嫡次子谢玠从屋里出来,“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也透透气,”谢玠今夜饮了酒,面上带了几分醉意,他慢慢走到金堂身边,“真羡慕小叔,能出远门,我至今走得最远的,也就是京郊罢了。”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金堂道,“你今年也才十八,赶明儿授官了,只怕你还不想出京呢!”   “这倒是,”谢玠笑了起来,“玩乐之时,只盼能远行,看遍天下风光,可做官,还是京官好。”   金堂没开口。   他有些摸不准这个侄儿怎么突然和他说起这些,他们差了十一岁,这个侄儿和他之间,向来是恭敬有余,亲密不足,可不是能说这些话的关系。   金堂察觉到谢玠总在偷偷打量他,也不说破,只对着浓浓夜色发呆。   明日谢父便要带着老妻幼子启程,今晚自然是家宴。   家宴的菜色由大夫人带着长媳一手安排,尽可能照顾了所有人的喜好,可谓尽善尽美,只是用饭之人俱是心情不佳,倒是食不下咽的人多些。   女桌这边,因要远行,不知归期何期,徐氏难得给了底下儿媳几分好脸,又兼几个儿媳孙媳有意奉承,便也算融洽,甚至好几次,徐氏都露了笑。   至于男席……   金堂想着两位兄长绷着的脸,更不想回屋了,即便他出来已有一阵了。   “小叔,听说前几日皇上带了令仪公主来府里了?”   金堂正想的入神,冷不丁听见谢玠说话,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在,他愣了片刻,才道:“是来了,不过皇上日理万机,也只待了一小会儿。”   “可惜那日大哥去了衙门,我在书院用功,倒错过了这么个好机会,”谢玠面上有些遗憾,但也只片刻,他又有些神秘的小声同金堂道,“听说皇上有意为公主寻几个玩伴。”   “是吗,”金堂打起精神,适时露出几分惊讶,“这可从没听说过。”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谢玠道,“听说皇后娘娘宣了不少人家的公子小姐进宫,说不准那日皇上来咱们家,也是为了看小叔你。令仪公主受宠,听说她的玩伴都是她自己挑的。”   “哦,”金堂打了个哈欠,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只要有心,谁都知道皇帝到谢家,自当是和谢父有关。   “那定然不成,”金堂道,“公主只怕看不上我。”   “怎么会,”谢玠闻言有些惊讶。   “若说到玩乐,这满京城,有几个适龄公子哥儿比得上小叔你。何况三姑可是令仪公主嫡亲的嫂嫂,她再如何,也会给三姑这个脸面的。”   “男女七岁不同席,公主怎么可能叫我做玩伴,也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谣言,”金堂终于转过头,却在对上谢玠清明的眼时,停了片刻,才继续道,“何况我要和爹娘去姐姐家的,可不会留在京里。”   “留在京里有什么不好,”谢玠小声嘟囔了一句,却在这静夜中传开。   谢玠立时红着脸站了起来:“小叔你别误会,我只是有些舍不得你们走。”   “自然,”金堂看了他一眼,偏头重新看向夜色,“我也从没离家这么久过,心里也忐忑得紧,所幸爹娘要和我一道,我到不用担心什么。”   谢玠点头称是,却再也不大坐得住,三两句话后,便起身告辞,说自己要到别处走走。   远远地,金堂瞧见谢玠在经过转角处时停了下来,似乎是说了两句什么,又向他看了一眼,才走了。   显然,那转角处有人,早已等他多时。一旁青梅瞧见了,轻声问金堂:“可要奴婢去瞧瞧是谁等在那儿?”   “不必,”金堂道,“便知道是谁又能如何?总归这宅子再过几日,也不是咱们家了。”   青梅点了点头,转而又道:“少爷,本朝即便是公主,玩伴也不拘公子小姐的。”   “是这样?”金堂有些疑惑。   青梅补充道:“不过本朝做了公主玩伴的公子,大都可能在日后成为驸马。”   “敢情是在这儿等我呢,”金堂翻了个白眼,小声抱怨,“这必然不是他自个儿想了来问的,我都要出京了……”   “这世上哪儿有姐姐嫁给了人家哥哥,又叫弟弟娶了人家亲妹妹的道理,又不是穷得没法子,只能换亲。”   “你说说,这都快会试了,他不赶紧背一背考官的家谱,反倒在我这里问些有的没的,便是真有其事,难道他还能一步登天?简直做梦!”   金堂叽叽咕咕说了一堆,末了才道:“别告诉我娘,难得她今日心情好。”   青梅听了,自然毫不迟疑的应了下来。   金堂在外头待得无趣,正想回去,便瞧见徐氏身边嬷嬷过来,说夜深了,叫他不必再过去,早些回屋歇息,省得明日没精神。   次日,金堂梳洗一番,用过早饭,才去了谢父、徐氏处。   “爹、娘,”金堂去时,谢父徐氏正坐在空荡荡的屋里,相对无言。那模样瞧着,竟显得有些茫然。   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多得是位高权重,含饴弄孙的。   只他们却要在这时候,安稳不得。   金堂看着他们这模样,无端有几分心酸。   他很快扬起笑脸,跑到两人身边,原地转了个圈:“我叫青梅给我寻的新衣裳,爹娘你们瞧,是不是衬得我更英俊了些?”   金堂一句话,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谢父头一个开口道:“你才几岁,哪里就够得上英俊,若再过几年,还能……”   “胡说,”徐氏嗔怪的打断了谢父的话,“我儿生得好,怎么就不俊了?”   随后,徐氏揽了金堂好一顿夸,直把金堂夸成了菩萨坐下的善财童子,只觉这世上再没谁能比得过他。   金堂也不脸红,笑嘻嘻的受了,还抽空对谢父做了个得意的鬼脸,直把谢父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到底是笑更多。   等气氛好些了,金堂才问:“爹娘你们可用过饭食了?我今早上吃了个桂花白糖糕,味道尚可,你们可要试一试?”   “早先青梅说,等走在路上,便不好沐浴,我今儿就早早起来沐浴更衣,到时候可不怕了!”   “我儿真聪明,”徐氏笑着夸了金堂一句,又叫上了金堂方才说的点心来,预备用上一些。   这一回,连谢父都没提路上尘土大,沐浴更衣也管不了多久之类扫兴的话。   等到用完点心,两位兄长才领了人匆匆赶来。谢父板着脸,说了几句兄弟齐心的话,见两人不以为然,揉了揉眉心,索性不再理会两人。   好在很快谢斓身边的管事就来报信,说该启程了,众人方各司其职,簇拥着谢父徐氏上了马车。   两位兄长原还要送,谢父也给拒了,便只一列车队出了门,慢慢驶出这座他们住了多年的大宅。   金堂撩起帘子,最后看了一眼府门上的牌匾,才慢慢放下。   青梅等帘子彻底掩住街景,才道:“此番出京,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   “会回来的,”金堂动动嘴唇,轻声道,“等姐夫回来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打金堂的名字,我总条件反射敲成谢笙……要是宝宝们看见我抓虫没抓到的地方,请提醒我呀!么么啾。   来,请跟着我默念,公主不是女主,公主不是女主,公主不是女主,不要站错CP哟! 第七章 谢家金堂   “方才殿下派人来传话,再过一个时辰,咱们就能进城,”青梅将小几上的琐碎东西都收了起来,放进暗格里,才问歪在马车里,骨头都要散了的金堂,“少爷要不要换身衣裳,去老爷、夫人那儿?”   金堂慢悠悠翻了个身,过了片刻,才懒洋洋道:“先换上吧。”   青梅听完这话,赶紧翻出了一套早备下能见客的衣裳,放在了小几上。   金堂连着坐了一两个月的马车,浑身上下,骨头没有一处不酥。   他抱着一个冰冰凉凉的玉枕,在马车里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转了好几个圈,才揉着自己已经散成鸡窝的头发坐了起来。   几乎是才一坐起来,金堂便觉得自己又要栽倒,忙喊道:“青梅、青梅,快拉我一把!”   青梅眼疾手快拉住金堂,又掐着他的腋下,把他给抱了起来,迅速服侍他换了外裳。   等换好了衣裳,青梅又为他将头发用发带束了起来,这几日都是夜里下雨,白日凉爽得很,便没像在路上一样,扎得很高。   等全都鼓捣完,金堂才觉得自己恢复了力气,掀开车帘子道:“停车,停车,我要去爹娘那边。”   车夫扯了扯边上的一根线,立刻就有一条红色的飘带高高舞动起来。不独是这一辆车,连带着在后头的几辆,都一并停了下来。   金堂跳下马车,两脚软得像踩棉花似的,他在地上狠狠剁了两下脚,才往前头走去。   青梅方才见他下车,已经叫人先去报了信,此刻徐氏他们的马车也正在前头等着他呢。   托福昨晚上有雨,官道上没尘土漫天,金堂才有心思自个儿慢慢往前头走。   “少爷?”走到半道上,金堂突然停了下来。   金堂对青梅摆了摆手:“你先去前头,我去去就来。”   却是金堂瞧见了几朵路边开得正好的野花,金灿灿的,很是好看。   他快不跑了过去,仔细跳了几朵,握成一束,才又一路小跑着继续往前去。   青梅跟在金堂后头,在金堂要上马车时,才扶了他一把。   “娘,娘,你看我找到了什么,”金堂撩开车帘子,满脸兴奋的往里去,献宝似的将花送到了徐氏面前。   “真漂亮,”徐氏小心的接了过来,又叫谢父赶紧寻个水瓮出来,将花放好。   金堂见状,得意的笑了起来:“我方才在路上瞧见的,第一眼就觉得娘你一定会喜欢!”   “就知道在这些小处费心,”谢父可不会说他如今正有些醋呢,他一边将小瓮摆上来,一边幸灾乐祸道,“你姐夫说了,要来接我们,至多半个时辰,你便能见着他了。”   “爹!”金堂皱着一张脸,正色道,“等姐夫来了,我一定告诉他,你总在我面前说他坏话,叫我如今看他,都像是妖魔一般吓人。”   徐氏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帮着金堂道:“可不是吗,三殿下平日写信,也都是念着金堂的,连平日的节礼,还有单指明给他的呢,可见是喜欢我们金堂的。”   “你们两个说得,倒像我是个恶人,”谢父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话到底对金堂起了影响,他心里莫名多了几分焦躁,时不时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不算,还难得正襟危坐,做出一副正派模样。   谢父有心取笑他,却被忍笑的徐氏拉了一把,便也忍住了,端看他到底能绷到什么时候去。   若是平日,金堂早能发现爹娘的小动作,如今他心里忧心忡忡,连这些小处也瞧不见了。   我快别自己吓自己了,金堂暗暗想到,方才还说爹在我面前丑化姐夫呢,我如今却还自己这么想姐夫,这可真不该。   可是打手心很疼啊!金堂的手不自觉的缩了缩,我都那么大了,还被打手心的话,多丢脸。   不对,姐夫气急了会亲自上手,脱了裤子揍铮儿他们,现在他们长大了,万一轮到我怎么办,那可更丢脸!   金堂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脸上表情也没作掩饰,看着就和变脸一样好玩。   徐氏忍笑忍得辛苦,一把掐上了谢父腰间的软肉,直让毫不顾忌无声笑着的谢父顿时苦了脸,如今脸上神色,也和金堂变得差不多。   徐氏这才看了谢父一眼,不着痕迹的收回手,用团扇掩着脸,笑了起来。   等到金堂回神,徐氏和谢父都已经恢复了正常,两边的窗帘也已经被掀了起来。   凉风带了青草香气入内,带着即将告别长途旅行的欢欣。   很快,车队停了下来,金堂看了一眼窗外,疑惑道:“怎么停了?”   “大抵是你姐夫到了,”徐氏默了默时辰,说了心里的猜想。   金堂身子一僵,才放松了片刻的神经又立刻绷紧了。   金堂在心里默数,等念到三十二时,他听见了渐近的马蹄声。   只片刻,姐夫的脸就出现在窗口。   不得不说,姐夫虽然快四十岁了,却独有一种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兼之长年在外,更有上位者的坚毅。   姐夫是一个和京城的纸醉金迷完全不同的人,金堂甚至不能将他和大皇子二皇子放到一处做对比。因为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金堂没发现,他在看着姐夫时发亮的眼睛。   徐氏在对面见了,勾起唇角,也只做不见。   金堂格外害怕他姐夫,可不止是因为姐夫是唯一一个会打他手心的人。他心里清楚,姐夫的举动其实还是为了他好,而他,其实也格外崇拜像他姐夫这样的男人。   正因为喜欢和在意,才会格外听他的话。   金堂正对着窗而坐,在看见姐夫之后,嘴比脑子更先反应过来:“姐夫!”   “金堂,”姐夫李恪听见金堂话里的惊喜,也缓和了神色,随后勒马,“岳父、岳母。”   谢父两人点头应了,见李恪准备下马,谢父忙道:“出门在外,自当便宜行事,不必拘礼。”   李恪闻言,这才停了动作。   事实上,李恪身为皇子,还要比谢父更尊贵些,当是谢父徐氏要先给他行礼的。   只他不提这个,反倒是先做出了全礼的姿态,也是表明了谢父几人在他心里的重要性,给谢家人做脸。   谢父知道他心意,原本还有些不打安稳的心,也平静下来。   “请岳父岳母稍待,至多半个时辰便能进城,小婿已经叫人备下了热水饭食,等到了家中,你们先洗漱休息,咱们明日再细说。”   李恪安排得体贴周到,谢父自然不会不应。   李恪随后才又看向金堂,温声问:“金堂坐了这么久的车,累不累?要不要和姐夫一起骑马?”   “要!”金堂立刻站了起来,头还不小心磕在了一旁的车窗上。   “慢些!”金堂莽撞的动作把李恪徐氏等人都吓了一跳。   徐氏拉了金堂近前,给他揉了揉额角,无奈道:“听见姐夫带你玩就这么高兴?”   “那当然!”金堂随意揉了两下就要出去,若不是被徐氏拉着,只怕都已经走没影儿了。   “去吧,”徐氏眼见金堂跑出去,只同外头的李恪道,“金堂便麻烦殿下了。”   “岳母太过客气了,金堂也是我弟弟,”李恪同谢父徐氏告辞后,才驱马走了几步,一把捞起金堂,把他安放在马上,“走咯!”   金堂当即大笑起来:“姐夫,再快些!我们到前头去!”   “成,我们去前头,”李恪夹了一下马肚子,同金堂道,“抓紧了!驾!”   “慢些,可别摔了!”谢斓在前头听见,忍不住掀起帘子嘱咐了一声,见两人也不知听没听见,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回来同长平道,“瞧你爹这样子,还当自己是年轻人呢。”   金堂被李恪带着,跑了一圈马,才慢慢把心里的小兴奋给压住。   金堂慢慢平静下来后,便开始好奇的打量周围的景色,早先在马车上躺着,没这个心情,更觉得司空见惯。如今被李恪带出来,心情愉悦,也就有了发现美的心。   都说颍州虽不穷困,却也并不富裕,可闻着清风送来的阵阵麦香,金堂却觉得半点不比江南膏腴之地差。   李恪见金堂看看这边,又转转那边,颇为稀奇的模样,不由揉了揉他的头道:“在瞧你银子的去向?”   “什么?”金堂张大了嘴,脑袋微微后仰,不敢相信的指着自己向李恪确认,“我的银子?”   “快坐好,仔细摔了,”李恪好想的把他扶正,又叫马慢慢的走,等着后面的车队赶上来,“当年我来时,正是灾荒年,这一片地都种不出什么粮食,得亏你当年借的银子,才买了第一批种子。”   “后来城里城外,渐渐重修了房子,瞧着没那么破败,也有不少人索性留下来,不再回乡去,日子长了整个颍州也兴旺起来……”   金堂听李恪说着,慢慢入了迷,恨不能立刻见一见李恪口中的繁华景象,他胸中渐渐涌起许多自豪。   李恪说完,见金堂满脸期待,便问了一句:“感觉如何?”   金堂顺口说了真话:“有钱真好。”   哦豁,坏事了!金堂绷紧了皮。   作者有话要说:  嘴瓢一时爽,一直瓢一直爽。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夜雪灯时明 5瓶;学好历史等穿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谢家金堂   金堂一连坐了好一两个月的马车,虽不是风餐露宿,可一想到明早起床还要再马车上摇摇荡荡,夜里便不能安眠。   如今脚踏实地,再也不必忧心,他这一觉,直错过了晚饭,到次日日上三竿才醒。   他睁开眼,怔怔望着帐顶,嗯,不是马车顶,真好。   青梅悄悄推门进来,瞧见金堂醒了,才松了口气,道:“少爷您可算是醒了,夫人都问了您几回了,可饿了没有?厨下备了熬好的鸡汤,可要先用一碗面?”   金堂这才觉得自己腹内空空,只是这会儿已经饿过了头,还没什么感觉。   “叫送一碗上来吧,”金堂道,“别太油腻了。”   “是,”青梅应了一声,赶忙先出去吩咐了,才进来伺候。   金堂直接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他睡得太久,脑子还有些发懵:“怎么不早些叫我。”   “昨儿您才洗漱完,就睡下了,夫人便特意吩咐了不用打扰您,”青梅帮金堂穿上鞋子,又补充道,“不过姑爷倒是说了,等他得空,要来寻你。”   “什么!”金堂声音挑高了些,面上还露出几分受惊的神色,他整个儿往后一倒,两手张成大字瘫倒在床上,就这么横在床上滚了滚,“完了完了完了,青梅你快去打听打听,姐夫平日什么时候回来,我一定要在他还不来之前睡着才行!”   “少爷?”青梅不明白金堂怎么说这样的话,“您不是总念着姑爷吗,怎么现在……”   “昨日不是姐夫带我去骑马吗,”金堂满脸的生无可恋,“他问了我一个问题,我给说错话了,我一时兴奋,把实话给说了。”   “说实话不好吗?”青梅听了金堂的解释,心里更不明白了。   金堂幽幽的看了她一眼道:“说实话好啊,可也得看说的是什么啊。”   “青梅,你说要是以后我不能爽快的拿着银子出去砸人怎么办。”   青梅听到这个,才恍然明白,两人必定是说到了什么关于银钱的事情,金堂本性暴露,这会儿正心虚。   青梅想了想,安慰道:“少爷放心吧,你小时候还在姑爷跟前养过两年呢,他还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定然不会拘束了你的。”   “但愿如此吧,”金堂叹了口气,这回是彻底起了。   青梅赶紧上前,把他衣裳上头的褶子一一抚平,又挂上他惯用的小钱袋,才放他出门。   金堂没来过颍州,自然找不着路,他便随意叫了院里一个丫鬟,让她带自己去寻谢父、徐氏。   等走到了地方,金堂随手摸了一个小银瓜子扔给她,才进了门。   “爹,娘,”金堂还没进门,就先喊了一声,等到进了门,才发现谢父并不在,和徐氏一道坐着的,是谢斓。   “这孩子,也不看人,张口就乱喊,亏得是你姐姐在,若是旁人……”徐氏张口就要说金堂几句。   “娘,我下回再也不敢啦,您就原谅我这回吧!”   金堂赶忙出口打断了徐氏的话,又走到谢斓面前,拱手行了个大礼,“见过姐姐。”   金堂面上笑嘻嘻的,加上方才徐氏说他的事,谁也没把这个大礼放在心上。谢斓更一把搂了金堂在怀里:“真是个坏家伙,连娘说话都赶打断,改日是不是要翻了天了。”   “那可不敢,”金堂道,“孙猴子再厉害也翻不出五指山呢,娘可就是我的紧箍咒。”   “可当不得,”徐氏同谢斓道,“你看他何曾听过我和他爹的话?反倒是殿下说的,他一样样都记在心里,这紧箍咒,还是叫殿下念吧。”   谢斓听了这话,倒起了心思:“娘若舍得,便叫金堂住在我院里,铮儿钺儿都大了,我正闲得没事,每日也能看着他做些功课,相公在家时,也可时常督促他些。”   “这只怕不妥,”徐氏条件反射道,“你是知道金堂日后的路的,只要叫他这辈子平安顺遂,日日顺心也就是了。”   “可这不冲突啊,”谢斓道,“读书明理,金堂如今年纪小听话,咱们都看着他,还无妨。可咱们总这么纵着他,又不叫他知道是非对错,难免招惹祸患。”   “那些个一般的祸患,咱们给他处置了,可要是日后大了,他招惹了什么惹不起的人事呢?”   “姐姐,我听话的,”金堂可不想读书受累,要是再累死一回,他只怕是再没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了,“我不惹事的!”   金堂就差没拍着胸脯保证了。   金堂原以为自己保证了就算,哪知道反倒是他做了保证后,徐氏心有触动,同谢斓道:“我再仔细想想。”   谢斓原本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哪知道还能峰回路转,当即应了下来:“娘你和爹什么时候决定好了,随时和我说就是,金堂是我亲弟弟,我还能不盼着他好?”   这倒是实话。尤其是在大哥二哥明显“心有所属”的情况下,这最小的一个弟弟,极可能是谢斓未来的依仗,她自然要盼着金堂好。   “可是,我不想读书啊,”金堂一脸认真的掰手指头,“他们都和我说了,要是读书,要读那么那么多。”   金堂比了一个大圆圈,其实他人小,再怎么比划,也还是大不到哪儿去。   “起码要有爹的书房那么多吧,”金堂比划完,又开始数,“而且读书好累的,要每日鸡叫的时候就起,太阳落山了还要念书。”   金堂嘟起嘴:“人家是冬练三九,读书是冬学三九,夏学三伏,一年到头,都没几日假。”   “你这说的,岂非读书就没半点好处?”谢斓都要被金堂给气笑了。   “偶尔看看就是了,做什么非要认真读嘛,”金堂一不小心,冒出来一点小奶音,“何况,就算他们考了科举,做了大官,那俸禄加上孝敬,一年还没我一季的进项多。”   “你可听过小儿抱金于市的话?”谢斓同金堂争辩道,“若你不好生读书,日后同这,又有什么分别?”   “可是我有哥哥、姐姐啊,”金堂认真的看着谢斓,“你们难道要眼看着别人欺负我吗?”   谢斓被他这话问得,一时竟觉得他这些歪理都挺对。   “我与你姐姐、兄长,都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若真到了那一步,连我们也无能为力呢?”李恪陪着谢父从外头走了进来。   “那就到时候再说!爹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金堂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李恪这话,便只能坑一把老父。   谢父听着这话,再一看老妻和女儿女婿看过来的眼神,再厚的脸皮,也忍不住有些脸红。不过小儿子的话也没说错,他还真给他说过这话。   “我这不是看金堂年纪小吗,哪知道他就记住了,”谢父不好意思的说了两句,又清了清嗓子道,“我日后必不会再在他面前胡说了。”   金堂躲在一旁,吐了吐舌头,一不小对上了姐夫看过来的眼睛,吓得赶紧从谢斓怀里跳下来,自个儿在边上坐好。   李恪夫妻俩对视一眼,知道让金堂进学这事儿,只怕是任重道远。   金堂见几人很快又说起了旁的事,才松了口气,挺好的,就算昨儿说错了话,姐夫也还没说他呢。   金堂在原地坐着坐着,就不自觉松了神,随后,又很快把姿势改成了歪坐着的模样。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门去玩,到时候可得把颖城的大街小巷都给逛遍了,看看和京城有些什么不同。   对了,还有颖城的特色吃食,总得一个个的,都尝遍才行。   过会儿回屋了,就先叫个人来做个介绍好了,金堂摸着下巴想得出神。   另一边,李恪和谢父说话,也时不时关注着金堂的动静,等看到金堂最后的坐姿时,他脸上虽还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盘算着要怎么改掉金堂身上的坏毛病了。   只看谢父徐氏对金堂这司空见惯的模样,便知道金堂这必然不是偶尔一次两次,看来金堂改坏毛病时,岳父岳母还不能在身边才是。   李恪婆娑了两下腰间玉佩,暗暗下定决心。总得用过心,才不枉金堂小时候在他身边养了几日的情分。   金堂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发毛,就像是被什么盯上了一样。   金堂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过放肆了一些,明明他在家时,也少有这么放松的。   他赶紧重新坐端正了,才敢继续出神。   “金堂,金堂!”   金堂突然听见有谁喊他:“什么?”   金堂回神后,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谢父几人已经说完了话,都一齐看着他呢。   金堂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娘,我方才没细听你们说话。”   “心都要飘到外头去了,”徐氏道,“你姐夫方才问你,明儿他要出门去外头走走、看看,你要不要同去。”   “去逛街吗?”金堂问。   李恪摇了摇头道:“是到底下村镇去,半是踏青,半是看民生百态,到时候,铮儿钺儿也要去的,你去不去?”   金堂犹豫片刻,才道:“去吧。”   金堂说完,便有些后悔,但李恪拽没给他后悔的机会,他当即点头道:“那你今日早些歇息,明儿出门前,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  悄摸摸补一更之前卡文断的,猜猜我今天能不能补得完。 第九章 谢家金堂   “爹怎么想起要带小舅舅出门?”李铮兄弟俩在正院用饭,到底还是问出了口。   谢斓正在帮李恪整理领口,此时听见这话,不由得和李恪对视一眼,才收了手道:“我方才已经叫人把衣裳给金堂送过去了。”   李恪点了点头,坐到桌边,同两个儿子道:“你们小舅舅是个机灵的好孩子,只是你们外祖父外祖母太溺爱他了些,宠得他一身都是毛病,我往日没亲眼见着便罢,如今见了,难道还能放着不管不成?”   李铮兄弟俩对视一眼,道:“爹,小舅舅还小呢,你可别像从前教育我们那样教训他啊!”   李恪夹菜的手一顿,扫了两个儿子一眼,才道:“所谓因材施教,金堂聪明听话,只不爱读书,打是不成的,得用引导。至于你们……”   李恪顿了顿,才吐出几个字:“不打不成器!”   李铮两个在对面坐着,听见这话,脸都要绿了。   好在谢斓及时洗了手,也坐到了桌边,给李恪夹了个点心道:“没事儿总吓唬儿子做什么。”   说着,谢斓又看向两个儿子:“你们爹哄你们玩呢,你们从小到大,他真正动手的又有几次?也不自己想想,那回不是把你们爹气得狠了,才被罚的?我看那话也没说错,你们就是不打不成器!”   得,他们一定是抱回来的。兄弟俩再也不敢开口说话,只赶紧吃饭,吃饱了肚子,等会儿才好走路。小舅舅才七岁,能走几步?爹还坚持要带着他,只怕过会儿没走上几步路,就得他们背着了。   “少爷,少爷,快醒醒,该用饭了,你不是说了要和殿下他们一道出门去的?”   听见殿下这个关键字,金堂艰难的睁开眼,打了个大哈欠,又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过了片刻,他才瓮声瓮气的道:“天都还没亮呢,青梅你这么早叫我做什么。”   “方才皇子妃已经派人送了出门要穿的衣裳来,说是殿下他们已经要开始用饭了,少爷,您得快些,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青梅说完,又等了等,见金堂没什么动静,才狠了狠心,直接掀了他的被子,把他给抱了起来。   青梅动作不算大,金堂也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便又在青梅怀里睡了过去。   青梅看得有些无奈,赶紧喊了个人出去给李恪送信,得来的消息是叫金堂先睡着,左右还要坐一会儿马车呢,早饭先带着,等他醒了,再在车上吃一点就是。   “这还没醒呢?”李钺看着被抱到马车上的金堂,可谓是十足羡慕了。   他打从四岁过后,就没睡过这样的懒觉了,每日里不是在书房学文,就是在练武场里练习骑射拳脚。便是难得的休沐,也还有旁的聚会等杂事耽搁,哪儿会像金堂这样,睡得没心没肺。   青梅见李钺问起,也有些不好意思:“少爷他也难得睡这么沉,昨儿他回来一早就在床上躺着,可许是太欢喜了,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真正睡着。”   李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青梅不敢再说,虽然还有些放心不下金堂,却也只能乖乖回去向徐氏复命。   等到金堂真正醒来,马车都已经出了颖城,在官道上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他揉了揉眼睛,懒洋洋的睁开,就对上了李铮李钺两双大眼睛。   “小舅舅你可真能睡,”李钺道,“我们这都快从官道上小路了,你还想着逛街呢,只怕等你起来逛街,早市都要散干净了。”   当然,这肯定就是夸张了。   金堂看了看外头的景色,果然已经看不到什么人烟,不过这也不影响他反驳李钺的话:“哪儿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我什么时候醒,我能不知道吗,我也就是昨晚上睡得迟了……”   “对了,”金堂问,“姐夫呢?”   “爹在前头骑马呢,你在马车上睡觉,爹就叫我们陪着你,”李铮解释道。   “多亏了小舅舅你,”李钺小声道,“不然清早上雾气这么大,我们还要骑马,等走到了地方,衣裳都要被浸润一层,哪儿能像呆在马车里头这么舒服。”   说到衣服,金堂将视线移到李钺两个的衣裳上:“你们怎么穿上短打了?”   “这有什么,过会儿为了方便走路做事,还要穿草鞋呢,”李钺道,“小舅舅别说我们了,你该不会还没看自己的衣裳吧。”   自己的衣裳?金堂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还真是和李钺他们一般无二的短打。他挠了挠头:“要做什么事啊?能不穿草鞋吗?”   金堂将脚伸了出来,裹着袜子的小脚和李钺等人比起来,的确袖珍极了。   “我以前从来没穿过草鞋,要是被磨破了怎么办!”   李铮李钺显然也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情,两人对视一眼道:“不如,先问问爹?”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穿,”金堂道,“我穿过北地的苇编草鞋,那草条是煮过的,一点也不刺脚,青梅还在上头上了一层布面子,穿得比平日的布鞋还舒坦呢!”   “小舅舅你快别说了,”李钺道,“你再继续说下去,我怕我都要仇富了,我爹娘都说男孩儿要糙养,好多事都叫我们自己做呢!”   “是吗,”金堂想了想道,“别仇富了,我这回出京,给你们带了几样礼物,到时候你们用以用来给媳妇下聘的那种,我请娘看过的,必然都是合适的。”   “前些日子我没什么精力,给忘了个干净,等咱们回了家,你们再来仔细选选。”   李钺李铮也没推辞:“谢小舅舅的赏!”   “你们这是埋汰我呢吧,”金堂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想理会这两个倒霉侄子。   李铮见时辰还早,便给金堂讲了讲他们为什么会出来。   “早几年爹才来颍州,不少官员欺上瞒下,便是得了救灾的钱粮,也不往底下发放,生生惹出来不少乱子,爹那会儿可很忙了好些日子。”   “打那以后,爹便有了隐藏身份,常在乡间转转的习惯。早先我们还穿着平日的衣裳,谁见了我们都怕得很,更没几个敢说实话,后来爹便在先生的指点下,领着我们换了短打,又帮着农人做了些事情,才叫他们没那么防备我们,知道了不少民生之事,用到了实处。”   “如今虽然已经没有那时候的艰难,可爹还是愿意带我们多走走看看,一个是叫我们开阔眼界,另一个……”   李铮十分崇拜父亲李恪,言语间俱是对李恪的憧憬和敬爱。   好在金堂也很喜欢李恪,听李铮从讲解到和李钺一道花式吹捧李恪,也不觉得烦,反而听得连连点头。   “姐夫就是很好的,”金堂一语定论。   “就是就是,”李铮李钺深以为然。   “对了,铮儿你方才还没讲完呢,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河下村,听说那儿风景不错,”李铮说完,又补充道,“小舅舅,我都快娶亲了,你能别叫我铮儿了吗。”   李钺闻言也忙道:“我也是我也是,我和哥一样大呢,小舅舅你也别叫我钺儿了,要是光听音,还以为是在喊小姑娘。”   金堂一想,也是这个理,可要叫他自个儿想,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喊:“难道我要直接叫你们大侄儿、二侄儿?这更不成吧。”   “小舅舅你可以叫我们的字,”李铮道,“爹给我取了个字,叫明正,钺弟是行知。”   “好名字,”金堂夸了一句,又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才道,“明正、行知,我记住啦!”   这话音才落下,三人就听见有人敲响了窗框,紧接着,便是李恪的声音响起,“快把草鞋穿好,咱们该走小路了。”   三人闻言,赶忙取了草鞋出来换上。   金堂人小脚小,一脱了袜子,脚丫子白白嫩嫩的,脚趾头还不安分的动了动,显得十分可爱。   他先比了比草鞋的大小,才套在脚上,慢慢系鞋带。   他鞋带系的并不算紧,若是太紧,必然会让脚腕觉得不舒服。   李铮两人原以为金堂必然要让他们帮忙,没想到他自个儿乖乖的就做完了,也觉得有些新奇,在金堂穿好草鞋之后,他们还好生夸了金堂一通,才领他出来。   金堂走在最后,看着泥泞的地面,又看了看自己干净的脚丫子,犹豫着不肯往下跳。   他拉了拉李铮的衣裳,还没说话呢,李铮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接把他背在背上。   李恪远远的看见这场景,不由皱了皱眉头,等三人走到他身边,李恪才同金堂道:“金堂,自己下来走。”   李铮闻言忙道:“昨儿才下了雨,地上又是泥又是水的,小舅舅人小,只怕走不了几步路,一张脸都要成花猫样,不如我和小弟轮流背他一段就是。”   李恪觉得自己有些失策,他光想到了徐氏夫妻俩会溺爱金堂,却没想到自己这两个儿子也总不自觉的宠着金堂。   李恪想了想,还是道:“既然出来了,大家都是自己走的,金堂又怎么能例外,放他下来吧。”   “姐夫,那我能不能换回之前的鞋子?”金堂伸了自己的脚出去给李恪看,“这个草鞋太硬了,会把我的脚磨起泡的。”   “换倒是可以,”李恪显得很好说话,却也还是劝道,“乡间小路,还是更适合草鞋一些,尤其是下了雨之后,过会儿你要是鞋子湿透了,可不能哭鼻子。”   金堂犹豫着点了点头道:“我不会哭鼻子的,”   事实上,金堂还没下马车,就想要打道回府了,尤其是在知道了还要他自己走路之后。   可既然都已经出来了,李恪他们又事有正事在身,金堂自然也不会在此时掉链子。金堂的性子便是如此,要么打从一开始就不要出来,既然出来了,自然也尽量不给李恪他们添太大的负担。   李恪亲自抱着金堂回马车上重新换了鞋袜,才抱他下地,牵着他慢慢走了回来。   金堂换回了鞋子,兴致还是不太高。他知道即便是上好的千层底,也不适合走这样的泥路,便把李恪的手拉得紧紧地,每走一步,都要谨慎的看着自己的下一步,生怕一不小心,踩到泥里去。   走了一会儿,金堂突然道:“姐夫,就我们四个去?”   “就我们四个,”李恪体贴的顺着金堂的步子慢慢走,原本只用一刻钟的路,今日花了半个多时辰才走完。   等走到了河下村,金堂的腿都有些软了,只还咬牙坚持着,不肯叫抱。   李恪将一切看在眼里,眼底闪过几分满意,觉得金堂虽然娇惯太过,该有的品质都还不曾丢了,是个可造之材。   河下村依山傍水,正如李铮所说,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但金堂这会儿,已经完全提不起半分欣赏的兴趣。   李铮跟着李恪去和村民攀谈,李钺就在原地守着金堂,他虽然不如李铮心细,却也看出了金堂的不对。   “可是累坏了?”李钺抱着金堂坐在大石头上,给他按腿。   “痒,”金堂去推李钺的手。   “别动,”李钺道,“我给你按一按,不然等到回去了,容易腿疼。我那儿还有一瓶早年娘给的化瘀膏,到时候我叫人给小舅舅你拿去。”   “等回了家里,小舅舅你好好泡个澡,再叫身边伺候的人按按腿,”李钺道,“你年纪小,又没走过这么长的路,冷不丁走这么久,可不能轻忽了,否则,一连腿疼上好几日,可够的你受的。”   金堂知道李钺是在教他,便恹恹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行知。”   金堂学着李钺的模样,也给自己揉了揉腿,暂时还只觉得酸得很,不过他没什么力气,只能靠在李钺怀里。   “要是早知道这么累,我就不来了,”金堂终于发出了打从出门以来的第一句抱怨。   金堂看了看不远处的李恪,感受着树下清凉的微风,一时间愉悦的眯了眯眼。   隐约间,金堂听见李钺和自己说话。   “小舅舅,你可不能睡过去啊!”   “你放心,我肯定、肯定不睡……” 第十章 谢家金堂   “冰糖葫芦!又大又甜的冰糖葫芦!”   “卖煎饼咯!”   “怎么这么吵,青梅,青梅!”金堂听着耳畔的喧闹声,小声喊了两声青梅的名字,人却还迷糊的睡着,直到他听见了一声轻笑,才猛地惊醒,从位置上坐了起来。   他脚上的鞋袜已经都脱了,被裹在一块布毯子里头。   金堂怔怔的想,难怪我总觉得脚像是被什么缠住了一样。   “小舅舅,回神了!”李钺拿手在金堂面前晃了晃,忍笑问道,“说好的不睡觉呢,方才睡着了的,又是谁去?”   “啊?”金堂这才发现,他们现在也不在什么大树下头,而是回到了马车上,神色间便有些懊恼,“我方才不是故意睡着的。”   “不妨事,”李铮摸了摸金堂的头,又瞪了取笑金堂的李钺一眼,才道,“小舅舅你累了自然该睡,别理他,他早先头回出门,也累得不行,回了家里,倒头就睡,还直打鼾。唬得娘都想请大夫来瞧了。”   李钺耸了耸肩道:“那不是太累了吗。”   “我今日是不是耽误事了?”金堂问得有些小心。   “只是没去成村子里的私塾,等下回再去就是,”李铮说着又道,“这也不怪你,是我与爹在村口和人说话聊得太久,孩子们都下学了,今日便不合再去了。”   “真不是因为我?”金堂偏头又确认了一遍。   “真不是,”李铮和李钺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金堂怎么会对这个这么在意。   等得到了彻底的确认,金堂才松了口气,不是因为自己耽搁了就好。   金堂动了动脚,把他们从裹着的布里伸了出来,才发现自己脚上的皮肤已经被泡的皱巴巴的,全然没了刚出门时那精心保养的莹润模样。   金堂看着发白的地方,忍不住用手戳了戳,几乎是立刻,便破了一小块皮。   金堂连带着看着他动作的李铮两个都愣了。   金堂尴尬的恨不得地上能有个裂缝把自己藏起来。   “不许看我,”金堂自以为恶狠狠,实际上带着几分惊慌的看着两个侄儿,重新用那布将自己的脚盖了起来。   不过他才用手碰过脚,要是一直不清洗,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好在李铮反应快,用沾了水的布巾给金堂擦了手,才道:“这会儿时辰还早,小舅舅你可要出去逛一逛?”   “不去了,”金堂摇头道,“我还觉得有些困。”   “成,”李铮安慰他道,“困是正常的,再过一会儿,咱们到了家,便能安稳睡个好觉了。”   金堂点了点头,忍不住嘟囔道:“我下回再也不想出来了。”   这话真是听的人又可怜,又好笑,待到进了府门,李铮两个亲自送了金堂回去,又指挥一番青梅该怎么伺候金堂,直等到金堂彻底睡下了,才离开。   李恪落在最后,看两个儿子跟过去,便转身回了主院。   “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谢斓看见李恪,还有些惊讶,忙叫人送水进来,让李恪先去沐浴更衣。   李恪梳洗后出来,同谢斓道:“前些日子岳父岳母不是说想搬出去住吗,不如咱们先暂且应下?”   “那怎么成!”谢斓忙道,“爹娘年纪都渐渐大了,这两日他们长途跋涉,我瞧着精神头都不大好,若是一个没看顾好,有什么万一,我这心里怕啊!”   “娘子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李恪道,“岳父岳母才到颖城几天,就说想要搬出去单过,我瞧着,他们或许也只是担心,长久住在咱们家里,会招人说嘴。如此一来,倒不如一开始就先置办下产业,到时候,也好有个说头。”   谢斓闻言,立刻想通:“相公你的意思是,爹娘他们想要搬出去住,咱们应下就是,这不管是对爹娘还是对外头,都有个说法,但这内里究竟怎么住,实际上还是咱们自家人说了算?”   “正是如此,”李恪道,“合适的产业或许能找到,可要修缮置换,也要花不少时候,等到时候晾干入住,许是就到年底了。到时候爹娘暖了屋,咱们再接了他们来同过新年,至少等冬雪化尽之前,他们是出去住不了几日的。”   “夏日天气炎热,我们往年就是在庄子上住的,以后,也自可以如此,”谢斓说着,便笑了起来,“春秋换季,总要爹娘在身边亲自照顾,才能放心。”   如此,一年四季,仔细算算,便有一套宅子在,谢父和徐氏,也大都是住在女儿女婿家,可有了这么一套房产摆在那里,总能叫两位忧心自己会给女儿添麻烦的老人心有安慰。   “正该如此,”李恪给了谢斓一个赞赏的目光。随后又道,“今日我不是带了金堂出去?我觉得金堂和小时候,其实也并没太多变化,还是一般性子,只除了被岳父岳母惯得有些娇气……”   “老来子,有几个不娇气的,”谢斓忍不住要护着金堂。   “所以啊,”李恪道,“要改了金堂身上的毛病,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今的重点在于,金堂被教的不爱学习,耽于享乐,若要纠正,只怕是难。”   “最难的恐怕不在金堂身上,”谢斓忍不住道,“我看爹娘一边想教,一边又溺爱着,才是最难的所在。”   谢斓说完,也忍不住叹息一声:“金堂还没长歪,也叫我松了口气。”   “这更说明金堂不该被这样随意放任自流,”李恪站起来,走了几步,道,“今儿我本打算要去河下村的书塾瞧瞧,却没想到,在半道上耽搁一阵,他们已经下学。如今想想,好在没能去成。”   “若叫金堂知道了,只怕下回也不乐意同你出门了,”谢斓大致猜到,李恪想要用平民学子来教育教育金堂,可她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主意。   “我原本是想着,若金堂自己乐意读书,便是岳父岳母,也不好拦着,”李恪想了想道,“看来,还是得先说通岳父、岳母才行。”   -   “金堂少爷,金堂少爷!您在哪儿呢!”   金堂躲在假山背后的鲜花丛中,只要没谁闲得无聊,爬到假山上去往下看,是决计发现不了他的。   金堂随手扯了一朵花,把一干寻他的声音当耳边风,揪着花瓣一片片扔到地上。   “跟姐夫出去、不跟姐夫出去、跟姐夫出去……”等扔完最后一片花瓣,金堂发现还是‘跟姐夫出门’,眼珠子一转,把剩下的花心也扔了出去,“得,不用跟姐夫出门啦!”   “金堂少爷,殿下已经走啦,您快出来吧!”   走了?金堂动了动,不小心压着了身边的花丛。   李钺对身边的李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靠近了花丛,果然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上前跟拎小鸡仔似的,把人给提溜出来:“小舅舅,你可让我们好找!你还真聪明,知道换一身和花丛颜色相似的衣裳,我们险些都要被你给骗过去!”   “快放手,放手!我可是你小舅舅!”   金堂等顺利落了地,才稍稍安抚下加速的心跳。   “你们不是走了?”金堂想起方才那个丫鬟喊的话,再看着面前这兄弟俩,便知道,那话肯定是骗人的了。   “我们便是想走,也得走得了啊!”李钺看着身上还沾着草的金堂,有些哭笑不得,“小舅舅你要是不想一块儿出门,只说就是,何必临到头来,闹一出失踪。”   “我说了啊,”金堂拍了拍自己身上弄脏的衣裳,理直气壮道,“可你们没人理我啊,还说要备一身我的换洗衣裳,摆明了还是要带我。喏,要是我真不用去,做什么这么大阵仗找我。”   李铮李钺同时卡壳,金堂这话也没错,可问题是,带不带金堂,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险些被小舅舅你绕进去,”李铮直接把金堂给抱了起来,也不嫌弃他身上脏,“不管怎么说,你不说一声,就偷偷跑到园子里就是不对。”   “你才多大啊,身边要是不带个人跟着,我们谁能放心?”   “哪儿有这么严重,”金堂说得有些没底气。   “假山对你来说太高,池塘对你来说太深。对了,小舅舅你不会凫水,”李钺点了点金堂的额头,“日后可千万记住了,不能自个儿偷跑!带个人!”   “我记住啦!”金堂有气无力的应了下来。   “姐夫走了没有?”金堂抱着李铮的脖子问他。   “还没呢,”李钺抢先道,“爹他不出去了,还看完了你写的那封乱七八糟的信,说要好好和小舅舅你聊一聊。”   什么叫晴天霹雳,金堂扭头只用后脑勺对着李钺,心里不住后悔,写什么留书啊,带上青梅走哪儿不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全部补完,甚至还有多的→_→爱不爱我。希望我以后也别再卡文了,卡文太可怕了。 第一十一章 书房习字   认真说来,所谓金堂乱七八糟的留书条理清楚,要点明确,对他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已是难得,只这世上万事都有个不过。   不过……金堂的字,在李恪看来完全不能入眼。   金堂被拎回来的时候,李恪正坐在书桌后头,慢条斯理的翻看金堂的留书,并且一刻不停的在一旁的纸上写着什么。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金堂轻轻拍了拍李铮的肩膀,小声催促了一声。   李铮依言放他下地,三人一道站在书桌对面等着李恪发话。   三人进门的动静不小,可李恪却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直接把三人给晾在了一旁。   这下子,不止是金堂,连陪着他进来的李铮兄弟俩也开始有些不安,回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错处了。   金堂到底胆子更大,对李恪的敬畏还不如两个侄子深。在不安几乎到达顶峰后,金堂反倒没那么胆怯了。   金堂往前走了一步,喊道:“姐夫。”   “回来了?”李恪终于给了反应,这让李铮两个都不由松了口气。   李钺忙开口道:“爹,若没什么事,我和大哥先出去了,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呢。”   今日是原本定好要出门去的,能有什么功课。   金堂立刻朝两个侄子投去幽怨的小眼神,那两个小子倒是稍稍犹豫了一瞬,但小舅舅到底比不上父亲的阴影,他们很快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去吧,”李恪完全没理会这再简单不过的谎言。   李铮兄弟俩如蒙大赦,给了金堂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赶紧出了门。   金堂在两人身后,气恼的做了个要揍人的动作,等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赶紧收回来,做出一副我很乖巧的模样。   李恪将金堂的表现尽收眼底,他道:“过来。”   金堂动了动,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李恪身边,等到站定,还不安的动了动脚。   腾空感来得猝不及防,当金堂被李恪抱在怀里时,还不安分的动了动:“姐夫?”   李恪摸了摸金堂的头道:“不顾你的意愿,是姐夫的不是,姐夫给你道歉。”   “姐夫?”金堂脸上的表情堪称梦幻,他慌忙道,“我也有错,我不该随意乱跑,还耽搁了你们的行程。”   “没关系,你记得留信了,不过我看完之后,总想和你再说一说,”李恪说着,又当着金堂的面,翻开了留书,点了点第一个字,“咱们从头开始。”   金堂相信,若能早些知道自己如今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看到这封信,他一定不会自己写出它来。   金堂没发现,他现在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是苦大仇深。   李恪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我辈习字,不求成当世大家,至少也该工整匀称。每个字都有结构,习字之时,便得将这些结构了然于心,才能知道每一笔该如何落笔、落到何处。所以许多人习字之时,除了练,还得有个摹。”   “摹,不止是描红临帖,更是看前人如何结构,如何运笔。”   “自今日起,你每日来我这里习字,也不必多,一字即可。”   金堂眼前一亮,仰头看着李恪:“果真?”   李恪点了点头,道:“岳父岳母那边,我自会去说。”   其实不用说,我爹娘也会同意的,金堂暗暗想到,爹早先在京中就说过,对他的要求也就在字上。这回,爹与姐夫倒是不谋而合。   反正都要习字,每天一个,肯定也不会难,金堂便道:“那就说好了,不过姐夫你可不能私下加量,我可只写一个啊!”   “你放心,我什么时候不是说到做到?”李恪倒是显得很爽快。   金堂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坑,便爽快的同意了:“什么时候开始?”   “今日还早,自然是从今日起,”李恪说着,便圈了金堂信上第一个字,是姐夫的姐字。   金堂在家习字,多是跟着字帖,或是爹亲自动手写个字帖出来。所以在李恪圈完字后,金堂便直接等着李恪给字帖了。   不过,李恪似乎是个不太按套路来的人,他最初便叫金堂先自己试着写这个字,金堂一连写了十来张,他才叫停。   而后,便是让金堂习以为常的给字帖阶段步骤。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李恪给的字帖,在数量上呈压倒性优势。   金堂翻了翻面前约半寸高的拓印纸张,有些发懵。   “姐夫,这是……”   “我挑了古来碑帖中所有带姐字的,单独拓了下来,”李恪点了点面前这一叠字道,“说好一日一字,这一叠,都是姐字的。”   末了,李恪还有些遗憾:“传世碑文中,带姐字的不算多,这纸张也不薄,看上去是厚,事实上却并不算多。”   不算多?金堂木着一张脸,又开始后悔,他才七岁,不想写这么多字。   果然还是太嫩了,金堂想到,这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一个字。   “我看看,”李恪翻了翻,抽出了第一张,“我们从楷书开始。”   魔鬼!魔鬼!   金堂最后,是脑子一团浆糊的被李恪抱着出来的。   李恪严格遵守了他的约定,只教了金堂一个字,而且也没有违反金堂的意愿,让他写太多字,他只是不厌其烦的给金堂仔细讲解每一个字的运笔,构架,并教金堂如何揣摩,直到,金堂写出一个能看的字。   金堂被教到最后,已经完全不认识姐这个字了。他现在看到这个字都犯晕,一天写一个字,就像是精神酷刑。   “我讨厌书房,”金堂看着逐渐远离的书房大门,无声的张了张嘴。至于抱着自己的姐夫……   只要不逼着自己揣摩字,就还是自己的好姐夫。   入夜,谢斓打发了来回话的丫鬟,笑着同李恪道:“说是金堂用了饭不久就睡着了。”   “是该累睡,”李恪一边翻着手上的字帖集,一边道。   “你们今日做了什么?”谢斓有些疑惑,“两个孩子生怕你生气,一回来就求我多注意着书房的动静,我却听说你们只是练字?”   李恪慢慢饮了口茶,头也不抬的道:“只是练了字。”   李恪顿了顿又道,“我用了些特别的法子。”   “哦?”谢斓对此很感兴趣,不过她见李恪不大想说,便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道,“能练字,便是好事,日后慢慢的,必然也能愿意读书了。”   这回,李恪合上了手里的册子,道:“只怕还有得磨,待得空了,寻个契机才成。”   李恪起身道:“明儿一早,派个人去看着金堂,再传个话,就说我在书房等他,咱们该学下一个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姜还是老的辣,为金堂点蜡。   文中习字相关全靠瞎编,看看就好,请勿当真。   以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楠木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芝士蛋糕 6瓶;何以解忧唯有看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谢家金堂   “少爷,该起了。”   原本早就醒了,只是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金堂撇了撇嘴,抱着被子转身,只给青梅留了个后脑勺。   “少爷,”青梅耐心劝道,“今日老爷他们要出去看宅子的,殿下说了,您今日要习的字没完成,是不能出去的。”   “不去就不去,”金堂赌气道,“反正就算现在去习字,等到学完,也要到晌午了,到那时候,爹娘他们早都回来了。别想着哄我!”   青梅闻言一愣,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也难怪金堂生气了。   青梅又劝了金堂一阵,见他全然不为所动,只好出来,去了主院。   “怎么金堂没过来?”徐氏见只得青梅进来,还在她身后找了找金堂的影子。   青梅见状,便将金堂方才的话说了,又道:“若不是少爷说起,奴婢也没想到这一茬呢。”   徐氏想了想,竟没挑出什么毛病,便道:“你去叫他先起来吧,就说我知道了,先前我和他爹既然应了他,就绝不会忘了他的。”   青梅得了话,赶忙又往回赶,等到进门后却发现,金堂竟自个儿起来,已经穿戴好了。   金堂听青梅传了徐氏的话,脸上也没太多期待之意。他知道,他去与不去,决定权不在徐氏手里,这话听了,只能算个安慰。便是谢父,说这话出来,也未必就是管用的。   谢父与徐氏,顶多也就只能管着自己暂时先不去看宅子罢了。可金堂却宁愿他们别被耽误了,先去将宅子看好盘下来,好歹是自己家了。   金堂板着一张脸,走了一路,青梅说了好几个笑话,也没能将他逗笑。   “这些日子,京中闹得越发厉害,都想着要争这个名头。”   “且叫他们争去,咱们天高皇帝远,又能……”   听见书房里的声音,金堂自觉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不由皱眉。屋子里主子们正在说重要的事情,怎么周围连一个守着的人都没有,甚至他方才进来时,也没谁拦他一下。   改日要给姐夫说一说,金堂想到,也就是他了,今日若换了旁人,听到这些话,难免不会酿成祸患。   “金堂少爷可用了早饭?殿下有客人在呢,”常跟在李恪身边的一个小厮从转角处走了出来,轻声道,“殿下早些就叫备下了白糖糕、桂花糕、玫瑰饼和鸡汤面,金堂少爷若还有旁的想吃的,只管吩咐了,这就叫人去做。”   金堂配合的揉了揉肚子,正要开口,突然眼前一亮:“你帮我问问姐夫,反正他这会儿也忙着,我先跟着爹娘姐姐他们去看宅子,看完再回来补字成不成?”   那小厮想了想道:“不如金堂少爷先去用饭,过会儿小人得了殿下回示,再来向您回话?”   金堂自然点了头,又道:“那你可不能忘了!”   金堂走得非常果断,那小厮自然是叫人赶紧跟上,自己才进了书房回话。   金堂面上神色稍稍变得平静了些,却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从京城出来,也就才两三个月,是有什么大事,竟然连争抢这样的话都出来了。瞧那意思,若不是因为隔得太远,姐夫也是有些心动的。   究竟是什么大事。   金堂心里痒痒,第一次觉得,离京城太远,原来是有这么大的坏处的。   虽然有邸报能知道京中大事、政令,可到底邸报篇幅有限,许多事情甚至连邸报都不会上。   一些京城寻常百姓都知道的消息,到了地方上,竟也成了难得。难怪大皇子二皇子将姐夫排挤出京后,就不觉得他有什么威胁了,只要姐夫不想着回京,他们俩还是能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的。   过了约莫半刻钟,金堂早饭用的差不多了,那人才匆匆从外头进来。   金堂立刻期待的看向他。   “殿下说了,一日之计在于晨,成功之计在于勤,先前说好了今日习字,便半点不能少了。”   金堂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他故意把说话的声音拉得很长:“我知道了……”   “姐夫的客人走了没有?”金堂不顾形象的直接趴在桌上,只抬了抬眼皮,努力的去看那小厮。   “殿下在书房等您。”   得,没直接说人走没走,可既然姐夫都等着了,就说明书房只剩下他一个了。   金堂叹了口气,慢悠悠的坐了起来,同一旁的青梅道:“青梅,我觉得这凳子有黏性,叫我不能站起来。”   对面小厮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有些绷不住脸上神清,青梅却早已经习惯,金堂时不时来这么一句。   青梅上前,直接将金堂抱了起来,放到地上。   “唉,我的腿也是软的,”金堂用尽可能慢的步伐慢慢往书房走。   可他吃饭的地方离着书房统共也就几步路,他很快就到了书房门前。   他扒着门框往里看,李恪正坐在书桌前,摊着纸,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探头探脑的做什么,还不快进来,”李恪分明没抬头,却像头顶上长了眼睛似的,对金堂的举止,一说一个准。   “哦,”金堂故意拖得长长的音,走到李恪面前。   路过书桌时,金堂条件反射的看了一眼,却发现满篇都是忍字。   李恪见他欲言又止,放下笔,问:“有什么想说的?”   “姐夫,爹说了,忍字头上一把刀,还是开了刃的,专伤自己不伤人,所以遇到事情,除非真没法子的,否则千万别忍,”金堂顿了顿道,“你要是缺钱,尽管和我说,就算买了宅子,我也还有钱的。”   李恪轻笑一声:“就你歪理多。”   随后他又道:“方才你在外头都听见了吧。”   “听见?”金堂做出思考模样,而后恍然大悟,“是听见了两句,不过也就是你们说京里闹得厉害时听见两句,旁的,就真不知道了。”   “也够了,”李恪叫金堂坐到了凳子上,一边翻今日给金堂备下的字帖,一边道,“皇上有意封禅泰山,却没想亲自前去,如今京中,正争这个代天子封禅的名头呢。”   金堂闻言,眨眨眼,一副懵懂模样,道:“姐夫同我说这个做什么,是不是你也想去,但是没银子?要多少,我回去给你拿!”   作者有话要说:  卡了两天,总算是写完了orz晚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桃实 2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谢家金堂   “说来还真有这么一件事,要向金堂你借银子,”李恪道。   “什么?”金堂立刻坐正了,等着李恪说话。   “先等我把信写完,”李恪说着,便放下了手里给金堂寻来的册子,另外铺开了纸张。   笔墨都是现成的,李恪只需提笔就能写。   金堂有些好奇李恪想写什么,悄悄蹬掉鞋子,踩在椅子上,手撑着桌面去看。   许是李恪并不在意会不会被金堂看去,他并没半点遮挡。金堂很容易猜出,李恪这是在草拟一份给皇帝的信,重点无非是三点。   这头一个,自然是写我作为儿子,对父皇您十分想念,想念得都有些瘦了,前些日子我的妻子孩子从京中回来,同我说了您的近况,我知道您身体康泰,心中也十分高兴云云。   金堂边看,边忍不住在心里反驳。姐夫的确是瘦了没错,不过确实因为苦夏,不大能吃太多东西,所以才瘦了。至于什么十分高兴、想念,金堂毫不犹豫的认为,这一定是场面话。   其二就说,他瞧见邸报上说,皇帝有意封禅泰山,乃国之大事、幸事,如今四海升平,俱是皇帝之功,理应承禀上天。   这最后一点,则是表明,他不会回京而是会在封禅那天,在远方的颍州祷告祈福。   “姐夫,你不回京啊?”金堂心里也觉得不回京是件好事,却架不住嘴上总要多问这么一句。   李恪重新斟酌词句,将原本朴实的话语,润色一番,成了一封满是奉承话的折子。   金堂看完之后,忍不住暗暗想道,要是姐夫当初在京中时,能像现在这样拉的下脸,恐怕也不会被皇帝默许放逐到颍州来了。   巫蛊二字,在什么时候都是不能提及的话题。一旦犯了忌讳,都是能让皇帝狠心杀子的重罪。   像姐夫这样,只是放逐,却没被过于克扣,甚至母亲亲妹仍旧高高在上的,只在于谁都知道,他是被冤枉的罢了。   可就算知道,却也到底比不过有心人的算计,和皇帝的忌惮、疑心。   其实李恪要回京,说难也不难,最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   “不急,”李恪道,“再等一等。”   谢斓刚为李恪奔走一回,没能取得一个好结果,李恪短时间内自然不会再次将回京之事提上议程,除非是有千载难逢的机遇。   金堂很快想到了这次的泰山封禅一事。   若大皇子二皇子能就此互相消耗,再秘密派人从中挑拨,让皇帝厌烦了他们,李恪回京的路,说不定会顺畅许多。   李恪收好折子,重新看向金堂:“咱们该品今日的字了。”   金堂听了这话,下意识做了个不高兴的表情,才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规规矩矩的穿好鞋子,重新坐了回去。   今日本就耽搁了一阵,兼之金堂心里反感,两人反倒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在这上头。   李恪叫人送了金堂去和谢父他们会和,自己则拿着金堂写的字翻看,不时满意的点头。   虽然金堂总不得劲,可这小半月下来,金堂的字和习字之前,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他如今在写字之时,会下意识构建出一个骨架。基本受年龄及力道所限,仍有诸多不足之处,却已经算得上可圈可点。   --   那日金堂到底是赶上了最后一会儿逛宅子的时间,不过不管是谢父徐氏,还是最后去的金堂,都没相中那宅子。   三人用的东西,从来都是精品,眼光自然要比旁人高上许多。   那装修妥帖、又难得便宜的宅子对常人而言,十分难得,对这一家子来说,却还不如一所形制合适的空宅,毕竟他们谁也不差钱。   宅子的事还没消息,金堂习字的事,倒早先一步结束。   往后不必日日到李恪书房报到的金堂,很过了几天睡到日上三竿的逍遥日子,才觉得有些无聊,应下了同李恪一道出门,看他新借出去的这笔银子,如何花用了。   “睡醒了?”   这回走得有些远,李恪就没太早喊醒金堂,容他换了衣裳,在马车上补眠。   金堂揉了揉眼睛,左右看了看,还带着朦胧的睡意问:“姐夫,怎么不见铮儿他们?”   “他们在后头那辆车上,”李恪道,“他们正忙着念书。”   “这都出门了,还念什么书,”金堂不明白。   “我没说吗?”李恪想了想才道,“许是我忘了,咱们去的是一位名士办的学堂。打从我来了颍州,他们俩便一直在这里读书。”   李恪再怎么说,也是继皇后之子,幼时也是被宫中大儒围着教导。能得他称一声名士,必然是有真本事的,更不要说李恪愿意让两个儿子都在这里上学了。   若那名士是个庸才,李恪根本不会送孩子来,还一送就是两个。要知道,李恪也就这么两个儿子。   金堂听过便罢,也没深究,总归他是没想过要来进学的,自然不觉得自己需要深入了解。   “那他们是得多看会书,万一在老师考较时答非所问,只怕是要被罚了,”金堂说着又问,“他们老师,总不会爱罚抄书吧?”   “这位倒是鲜少罚抄书,”李恪道,“他多是随意指定策论或是书给人看,而后叫写上一份读后感罢了。”   “这法子好,”金堂道,“早就已经学会了的书,有什么好抄的,倒不如把这些时间用来学些新的,这位老师可真是有趣。”   “的确不错,”李恪没说什么叫金堂考虑考虑,一道念书的话,只道,“等今日过后,他们两个便要住在这边村子里,方便上课,就不能陪你了。”   “啊?”金堂这些日子早习惯了两个外甥陪他的日子,陡然告诉他以后得一个人玩,他还真有些失落,不过两个外甥都是做正事,他道,“当然是他们进学要紧,我都这么大了,哪儿还要人陪。”   李恪笑着揉了揉金堂的头发,道:“是,你长大了。”   “从府里过来,也就半日路程,并不算远,村子里又修了咱们府里的宅院,你若是想他们了,时常来看他们就是。” 第十四章 谢家金堂   马车又行了一阵,进了一个小小的村落,停在了一所黛瓦白墙的院子前。   许是才粉刷翻新过,院子看上去干净整洁,连院坝里的垂柳都舒展着柔嫩的枝条。   从院子的西北角,传来稚嫩的读书声。   金堂被勾得率先掀开了车帘子,站在马车上往里看。   “小舅舅,你可算是醒了。”   金堂才出马车,就听见了李钺带着笑意的调侃。   李铮兄弟今日都将锦袍脱了,换做朴素的儒衫,手里都还拿着一把折扇,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金堂听了这兄弟俩的调侃,心里也不恼,只绕着两人走了一圈,才故意惊讶道:“看不出来,你们还有这番模样,啧啧啧。 ”   “小舅舅你这是什么表情,”李钺道,“活像头回见到我们似的。”   “这样的打扮,还真是头回,”金堂说着,又促狭的问,“你们的书念得如何了?”   两人一看金堂这模样,便知道李恪这个做爹的把他们给卖了个严严实实,当即笑道:“自然不用担心,还能有我们过不了的考教?”   “哦?”金堂笑眯眯的回头同李恪道,“姐夫,我看他们学得挺好的啊。”   李恪刚出马车,听了这话,半点不留情面道:“你叫他们说这话之前,且先把书房里那一叠早写好的读书笔记给你收着。”   “爹!”拆台来得太快,这让李铮兄弟俩都有些不敢相信。   金堂忍不住站在李恪身边,放声大笑。   李恪摇了摇头,亲自将金堂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谁在外头,”院里传来了一个不满的少年声,“不知道这附近不能大声喧哗的吗,到底是不是村子里的人啊!”   金堂闻言,当即收声,虽然不太高兴被人指责,可自己做了不恰当的事,他还是不会推脱的。   金堂吐了吐舌头,躲在了李恪身后。   很快,学堂的门被打开,出来一个书童模样打扮的少年,他正要说什么,却在看到院门外站着的几个人时,都给咽了下去。   “李大人,”那少年先给李恪行礼,又同剩下几人见礼,“我家老爷正在上课,请李大人、几位公子先到屋内小坐。”   李恪板起脸,矜持的点了点头,牵着金堂的手往里而去。   李铮两个和书童显然极为熟悉,李钺站在后头,还给这书童做了个鬼脸。   金堂人小,李恪便体贴的放慢了步子,这也让金堂有更多的时间能去看这院子里的布置。   院子前的坝子很宽,也没有什么假山池塘,金堂猜测,许是因为学堂里多是孩子,未免出事,便没设这两样。   院子里种了几棵树,是实用寓意两者齐备的桃李两样。   李恪见金堂一直往桃树上微红果子上看,便道:“还没熟透呢,等熟透了,叫明正和行知给你摘回来。”   李钺一听这话,便道:“爹,不问而拿视为偷,咱们也不缺那两个桃子成吗。”   “再说了,小班那群小皮猴子,一个个把这些桃树守得死死地,咱也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这怎么能叫偷呢,”金堂收回视线,不满道,“我的银子买的,怎么能叫偷呢,分明是他们偷我的!”   金堂说完这话,那在前头引路的书童步子一顿,忍不住偷偷去看金堂,有些不敢相信。   “什么?”这回连李铮两个也有些惊讶了,“我说怎么咱们学堂能从小破屋到大院子呢,感情都是小舅舅你的功劳。”   “哼,”金堂骄傲的抬了抬头,“这桃子,我还真就吃定了,吃不完的就拿来做桃子酱,到时候用冰井水镇过,再放到冰碗里吃。”   李钺冲着金堂伸了个大拇指:“厉害,小舅舅你就是懂得多,不过小舅舅,你开春叫做的玫瑰酱也该吃了吧,还有去年做的桂花酱,也还没吃完呢。再说,等这桃子熟了,桃子酱做好,只怕夏天都要过去了,你吃得完吗你。”   “当然能吃完啊,”金堂左顾右盼看稀奇,颇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去年的桂花酱早用来做桂花糕了,玫瑰酱我统共就留了一坛,都快见底了!”   金堂说着,便忘了自己最初其实也就想自个儿爬树,摘两个桃子玩儿罢了。   “等桃子酱做好,我要吃桃子酱做的汤圆!”   几人进了堂屋不久,李铮两人的老师,也即是这学堂的先生就从外头走了进来。   金堂跟着见了礼,知道这位先生姓潘,长得还不错,虽然四十来岁了,保养也还很得宜。   李钺悄悄同金堂八卦:“好看吧,潘先生祖上据说和著名美男子潘安能扯上点关系。”   对此,金堂的回答是:“我对看杀卫玠那个卫阶比较感兴趣,不知道他长得有多好看。”   李钺满脸古怪的看着金堂,半晌才道:“我没想到小舅舅你居然是这么肤浅的人。”   “我一直这么肤浅啊,”金堂毫不犹豫道,“潘江陆海和我都没什么关系,趣闻逸事我还比较感兴趣。”   末了,金堂又补充一句:“有钱人都像我这么肤浅。”   言下之意,便是直指李钺穷。   李钺抽了抽唇角,没再开口。   李铮在一旁,把两人之间的对话听了个齐全,险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便只能借着饮茶的工夫,用袖子挡着笑一笑。   金堂不太想听潘先生考教李铮兄弟,便同李恪说了一声,悄悄溜了出去。   金堂出来之后,其实也并没什么大事,只漫无目的,随意逛逛。   他一个人晃晃悠悠,不知不觉又到了种着桃树的地方。   只犹豫了短短一眨眼功夫,金堂就开始撸袖子,围着桃树转圈,眼睛发亮的准备找个合适的位置了。   正准备尝试爬树这新鲜活动的金堂没发现,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西北角一间屋子靠窗的人的眼中。   “赵老三,你看什么呢,先生出门前说了,要在下学前把这几个字认会的。”   坐在窗边的赵老三犹豫片刻,指着窗外道:“那是谁家的小孩,他在爬咱们学堂的树!”   “什么?”先前寻赵老三说话的小孩往外一看,把书往桌子上一摔,“有人偷咱们的桃!”   “什么?”   “在哪儿?”   “谁这么大胆子,走走走,找他去!”   赵老三一看这情形,忙道:“还没放课呢,你们要到哪儿去!先生说了,不许打架!”   “谁说我们要打架了,”领头的一个男孩挥了挥拳头道,“我们这是去讲道理!先生说了,不问而拿视为偷。”   “六哥说得对,还有小时偷针长大偷鸡!”   “就是,怎么能偷呢,我们这是帮他!”   一群在屋里念了一整日书,正昏昏欲睡的孩子,难得遇到一件新鲜事,大半都跟着出了门。   金堂刚上到第二个枝丫,爬的累了,索性靠在树杈上歇息。树荫将太阳完全遮了,又有微风裹着远处的河流湿气送来凉意,让人难免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六哥,他不动了,怎么办?”   “再看看,”那六哥看着金堂的动作,也有些犹豫。若真是爬在树上睡觉,他们也常做的,只是没这个胆子,爬在学堂里的树上睡罢了。   “六哥,你说他要是只睡觉,不摘桃子,咱们还去找他麻烦吗。”   “找个屁,”六哥人不大,主意却很正,“你们都来认认,这是谁家的,我怎么没见过。”   “他衣裳穿得这么好,肯定不是咱们村子里的,说不定是东院那边的亲戚。”   “肯定是东院那边的,他身上的料子我见过,我娘只有一条帕子是那个做的,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轻易不肯拿出来使,”这个孩子家人在镇上开绸缎铺,眼力一向不错。   “难怪了,”六哥道,“你们等着,我去会会他。”   屋里,赵老三见六哥自己过去了,有些着急,想了想,问屋里剩下的同窗:“我要不要去告诉先生?”   “先去寻赵文吧,万一他认识人呢,”一个孩子道,“万一叫先生知道六哥他们欺负人,肯定要不高兴的。”   赵老三点点头,也悄悄出去了。   “喂,小孩,你在这干嘛,”六哥走到金堂所在的树下喊道。   “你叫谁小孩呢,”金堂睁开眼,发现树下也不过是个瘦小的孩子,不高兴道,“像你又多大似的。”   “总归比你大,”六哥看清了金堂的脸,清了清嗓子,态度好了不少,“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我爹娘就好看,”金堂很快发现了原处躲得不够好的一群人,想了想方才进门时听见的话,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你们逃课?”   “呸,你才逃课呢!”六哥突然眼前一亮,“小孩,你是不是想来进学的?”   “你先下来,书院里的树都不能爬,知道吗!”   “不是,”金堂回了这么一句,倒是坐了起来,扶着树干,脚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就是没下一步动作。   “诶,我说你这小孩,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六哥急了,“你快给我下来!你要不是想来学堂念书,就更不能爬我们学堂的树了,这是规矩!”   “哦?”金堂半点不信,“还有这种规矩?”   六哥毫不心虚,理直气壮道:“可不是吗,就有这样的规矩!”   “咱们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规矩了?”远处的小孩听见这话,疑惑的问身边人。   “你笨啊,先生说了,举止有度,爬树叫有度吗?所以肯定不行啊!”   小孩子的声音总是自以为很小。金堂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会六哥。   六哥却像是来了劲:“我看你也不像是给不起束脩的啊,怎么就不读书呢,先生说了,读书明理,不管以后做什么,读点书,知道得多些准没错。”   “你想啊,你要是不读书,以后连算账都不会,你就算给人家骗了,你也不知道。”   “没事儿,”金堂道,“他们不敢骗我。”   “那哪儿能是你说不敢就不敢的,你听我给你说,我们邻村的王大户家……”   “六哥干什么呢,他不是去教训人的?”   一个小孩想了想道:“六哥是在教训人啊,六哥不是在劝那个小孩读书吗。”   “你啰啰嗦嗦的,到底烦不烦啊,”金堂戳了戳身边的一个桃子,哪知道,它一个不稳,直接掉在了地上,“这是熟了还是没熟啊。”   “你你你!”六哥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的桃子,一时有些卡壳。   “小偷!”一帮孩子从本就不严密的藏身之处一窝蜂冲了出来,将树下围了个水泄不通,“你居然偷桃子!”   金堂歪了歪头,想起了方才李钺话里,小班的小皮猴子,很快就和面前这一帮孩子对上了号。   “他长得可真好,比年画娃娃都好看。”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得了不少小孩的认同。   “谢谢夸奖,我也觉得我好看,”金堂道,“不过我才没偷桃子呢,是它自个儿掉下来的。”   “再说了,我摘桃子,哪能叫偷吗,”金堂把右脚踩在身边的树枝上,做出一副山大王坐姿,“我想摘多少摘多少,这一片都是我的,那能叫偷吗!”   “金堂,”还不等底下一群小孩子反应过来,金堂就觉得自己似乎幻听到了姐夫喊他的声音。   “胆子变大了,会爬树了,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飞翔的小胖子、Ritardando 30瓶;122335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养老不易   金堂眨了眨眼睛,立刻规规矩矩的放下腿,抱着身边的树杈,整个人显得乖巧无害,才看向声音来处。   “姐夫,”金堂甜甜的喊了一声,“你怎么没等明正、行知他们?”   李恪慢慢往这边走,许是因为他身上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太重,一干孩子都不由自主的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六哥在原地愣了愣,被跟在李恪身后的赵文,也即是先前为金堂等人开门的书童给拉了一把,也往后站了站。   如此,李恪毫无阻碍的走到了金堂面前。   虽然金堂现在所处的位置对他来说已经挺高了,但如今坐着,也就比李恪高一个头。   李恪稍稍抬头,还没说话,金堂就松开了树枝,向着李恪展开双臂道:“姐夫抱我下来。”   李恪唇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把金堂给抱进了怀里,才道:“家里设了专门用来攀爬的架子,回去了我带你去玩。”   金堂眼前一亮,却道:“我才不是爬树呢,我就是歇歇脚,顺便看桃子是不是真的没熟。”   金堂指了指地上方才掉下来的那个桃子,“姐夫你看那个,我一戳就掉了。”   李恪道:“那它肯定是个酸桃子。”   “为什么啊?”金堂看着微红的桃子,不大相信。   “如今桃子没熟,他就自己掉了,显见是养分不足,或是有其他问题的,自然算不上是好桃子,”李恪抱着金堂慢慢往回走,“等过几日桃子熟了,我叫人来帮你摘。”   “还带了大人要来偷桃子!”一个小孩子涨红了脸,似乎是在想应该用什么什么话来骂人,结果被照脑袋拍了一下,“哎哟,谁呀!小舅,你打我干啥!”   看着那孩子揉脑袋,一脸你无理取闹的表情,赵文抽了抽嘴角,赶忙道:“咱们书院里的树都是金堂小公子出钱买来种的,还有咱们书院休整的钱也都是金堂小公子和李大人出的,当然是金堂公子想摘多少就摘多少。”   “啥?都是他买的?他有钱吗,”那小孩顺嘴秃噜了心里话出来。   金堂从小到大,倒是听人讽刺他是草包,但是从没听见过有人怀疑他没钱。   他是谁,他可是京城出了名的金娃娃,各大掌柜心里的小财神!   “有啊,”金堂抱着李恪的脖子自豪道,“知道我为什么叫金堂吗,因为我有和这院子一样大的金屋子!”   金堂这一句,把对面一干小孩子都给镇住了。他满意的缩回李恪怀里,半点不露头,悄悄问:“姐夫,我好像没那么多金子,你说银子够吗。”   “这不一定,”李恪道,“要铜板是准够了。”   一两金十两银,一两银要一千个铜板。   一千个铜板一串钱……   金堂背是能背,走几步就得累趴下。不过要真是把银子全换成铜板,好像还真能建起来,像吹牛一样建一个和这书院一样的学堂,那还不是跟玩儿似的。   金堂想了想,道:“可是铜板太容易旧了,不如金银好看。”   “你还真想建一个?”李恪有些哭笑不得,为金堂的认真,也为他的看脸。   若金堂努努力,这说不准还真能成,不过等到建起来之后,肯定会招来无数窥探的目光。   凭着谢家现在的能力,还远远护不住。要知道,这墙上贴金箔,都可是要被说奢靡无度的。金堂想要修这么个真正的金堂,必须得有权势、地位,也更要上位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露半点倾向,或是贪婪的目光。   可谁都知道,这简直是梦中才能出现的理想国。要是谁富得连皇帝都要嫉妒,譬如石崇、沈万三等,下场如何?所以才有了财不露白至理名言。   “那可不得把我的名字给坐实了吗,”金堂道,“我肯定能行的。”   李恪想了想,到底是没忍心直接打击金堂的梦想,这要是他儿子,肯定直接照脸揍了。   “那你要建之前,记得做好各方策划,还有想好修一座金堂之后,能带来什么好坏影响,你要是修完了,能不能护得住,”李恪说完,又道,“等你修完金堂,估计银子也用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岳父岳母还在不在,也说不准,你也想想,你日后要怎么养老。”   对啊,金堂想,这个问题可真现实。   只现在手里的遗产,真要修一座精美的金堂,难!若再加上先前谢父、徐氏说好要给的遗产,扣扣搜搜的用,大抵差不多。   但是既然都遗产了,到时候爹娘肯定都不在了,自己到时候不用给爹娘养老,可自己也要吃饭的啊。对了,还有现在不知道在哪儿的老婆孩子,总不能叫他们都饿死吧。   金堂抠了抠自己的手指,文不成武不就,自己其实就是个有点小聪明,躺在前人余荫下的米虫。要真叫自己赚钱,好像还真不成。   跑商,他吃不了那个走南闯北的苦。   经营,他要笑脸迎八方,那可难了,他会用银钱砸无路之路。   可那时候没钱了啊,金堂忧郁的想着,要是能做空调就好了,至少有钱人肯定会买。不过空调靠什么运作来着?对了,电,电是怎么来的?   金堂迷茫的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已经把这些都给忘得不能更干净,不过他理智的知道,他刻在骨子里都一定要记得的空调手机是永远不可能在现在做得出来的。   所以干嘛把没用的东西记那么深,来点儿有用的啊,比如番邦进献的高纯度琉璃要怎么烧制。   虽然名下有手工作坊,不过显然成品效果是真不如人家。金堂暂且把改造琉璃烧制配房放在待考虑范围,又继续泛起愁来。   李恪见金堂安静下来,以为他是暂时被唬住了,也没放在心上,想着日后总能一点点给他掰碎了讲,为什么不能修金堂的缘由,想必他也能更容易的想通。   李恪哪里想得到,金堂根本就是在想,等修完金子打造的金堂之后,他该怎么养老养家。   果然没有一技之长,是挺麻烦的,金堂想,可是我能做什么,又轻松又能偷懒,还能养老呢。   愁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红颜醉っ 10瓶;墨雨难荷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偏门办法   “少爷,您起了,”青梅从外头进来,一眼瞧见了穿着袜子,站在窗边的金堂。   “这是怎么了,”青梅赶紧去拿了鞋来,让金堂穿上,“早上地气重,可不能不穿鞋。”   金堂抬脚方便青梅给他穿上鞋,一边胡乱的点头道:“青梅你说,这三百六十行,有哪一行是轻松不累,又能养老福利好的呢?”   青梅想了想,试探性道:“老爷这样的?”   金堂闻言当即摇头:“爹往年可累着呢,也就近些年才轻松了些。”   不过……金堂也不得不承认:“朝廷给发的养老钱是真的不错。”   “那奴婢可就想不出来了,”青梅笑道,“奴婢是个下人,往来接触的,除了主子们,便多是粗鄙之人,他们都是下的力气活,自是轻松可言的。”   “行吧,”金堂打了个哈欠,“明正、行知呢?”   “两位少爷早上学去了,”青梅捧了一盏温度刚刚好的茶来,给金堂漱口。   “这两个臭小子,”金堂不满道,“非说什么这里好玩,把我骗来,结果自个儿跑去念书,把我留在屋里,这和在城中又有什么不同。”   对于金堂的小小抱怨,青梅半点没放在心上。别看金堂现在抱怨得厉害,要是李铮两个真放下功课来陪他玩,只怕他还要拿着柳条把这两个给抽回去。   “青梅,你问了没有,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金堂伸展了一下身体,才道,“咱们得等到明正他们旬休时才能回去,要是日日只呆在屋里,只怕我都要发霉了。”   青梅从没听过这么新奇又形象的比喻,抿唇努力压制住面上笑意道:“少爷早先不是过没试过摸虾捉鱼吗,我打听到一条小溪,有不少鱼虾呢。”   “行吧,”金堂恹恹的道,“多带两个人,我今日不想下水,就看他们抓就成。”   既是金堂同意了,青梅便着手安排起来,等金堂用完早饭,便已经有两个会凫水的好手等在外面了。   虽然只是去山脚只到成人小腿肚子的小溪,而非离村子更近些的小河,却也并没人觉得大材小用。   ——   “六哥,六哥,你快看那边,”小河边,一个小孩捅了捅身边的人,“那是不是上回爬树那个?”   六哥抬头一看,发现还真是,赶紧又把衣裳给穿好,道:“我过去瞧瞧,你们注意着点,这河可深着呢,就在边上玩玩就算了,别往深了去。”   “六哥你放心吧,有我看着他们呢,”一旁忙有人答应了一声。   六哥点点头,小跑几步,赶上了慢慢走过来的金堂。   “那边那个孩子,少爷可认识?”   金堂正盯着脚下的路,和自己玩踩草苗的游戏,猛不丁听见青梅的声音,愣了片刻才抬头看了一眼。   “哦,是他啊,”金堂道,“他是明正行知他们学堂的一个孩子,不过和他们不一个班。”   青梅听罢,点了点头,既是认识,便不必刻意拦着。   “诶,那个,”六哥想了想道,“你是叫金堂是吧。”   金堂看他一眼,才慢吞吞的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六哥一时卡了壳,才小声道:“也没什么事,就上回你走了之后,好久没见你,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对了,你什么时候来村子的?”   “有两天了,”金堂看向他来时的方向,发现不少半大的少年在小河里游泳,还有好几个小些的,在河边玩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六哥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大家都玩得好好的,才道:“怎么了?”   金堂这才道:“这两日河水水势有些急,还是仔细些的好。”   “你放心吧,”六哥道,“我们都是打小在这条河里翻滚大的,知道哪儿能去,哪儿不能去,不会有事的。”   金堂歪了歪头,到底没把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话说出口。   “对了,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六哥问。   “去玩水,”金堂道,“不过是去山脚玩。”   “山脚?那条小溪?”六哥看着金堂小小的模样,认真道,“那边水浅,你去玩刚好。”   六哥说着,又看了一眼金堂身后跟着的人,道:“你一个人玩儿有什么意思,我和你一块儿吧。”   “你不和朋友一起?”金堂问。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什么时候不能一起玩,”六哥和金堂并排走,“你难得来一回,我也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金堂虽用不着别人陪着,却也还是认真的道了谢。   六哥听见金堂道谢,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认真的为金堂介绍其他们村子来。   “我们村子住的比较集中,各家几乎都在一片,不过也有几户住得远些,”六哥悄悄看了金堂一眼,“你家和猎户家住得就远些,不过你家离官道近,猎户家离山脚近。”   “这条路是上山的,往那边走,可以进村子……”   六哥说了一路,金堂心不在焉的听了一路,直到听见一声到了,才悄悄松了口气。他还没看出来,六哥居然是个这么能说的人,说了一路,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水真清,”金堂站在小溪边的草地上,闻着新鲜的草木清香,看着潺潺溪水中缓缓飘动的零星水草,总算把想了一路的烦恼抛在脑后。   他随手折了一根柳枝,蹲在溪边,像钓鱼一样玩水。   “你这样是钓不上来鱼的,”六哥道。   “我知道啊,”金堂动了动手里的柳条,“我就是玩玩。”   六哥挠了挠头,不明白金堂的想法,只觉得果然还是小孩子。   “那个,金堂,”六哥离金堂近了些,“我看你家也不是给不起束脩的,为什么你不去学堂啊?”   “不想去啊,”金堂随口答道,“学堂有什么好玩的。”   “学堂当然好玩啊,”六哥用带着引诱的口吻道,“我们村子里的小孩子基本上都在学堂念书,平日都在一处玩,你要不要来?”   “不要,”金堂玩得累了,直接把柳条扔进了小溪里,任由溪水将它慢慢带走,“念书没意思。”   “谁说的,”六哥正色道,“先生说了,我们要是好好念书,以后就算只会写几个字,出去了,也不会因着契书上当受骗,若能再学得好些,在镇上做个账房先生,已是格外轻松。”   “哦?做账房轻松?”金堂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那当然,”六哥道,“若是镇上最好的账房先生,一月能得二两银子呢,一年除去花用,怎么也能攒下十几两银子。便是差些的,也有一两银子的工钱,一年下来,也有十二两了。”   “我们家在村里田地算多一些的,吃的都是自己地里的出息,除了买肉买布,一家人省吃俭用,才能攒下十两银子。那些再差些的人家,一年到头,得的出息还不够填饱肚子的口粮,你说做账房是不是轻松多了?”   “这样对比一番,还真是这个道理,”金堂似有所悟。   “不过要我说,做账房先生,当然比不上做先生的好,”六哥眼中生出许多向往与期盼,“若是哪日,我们能考中秀才,便是不往上考,不能做官老爷,像潘先生那样,教上几个学生,光是束脩也够一家子的嚼用了。”   “而且,我和你说,就算是管咱们这一带的里正,都要对先生恭恭敬敬的呢!”   金堂捏了捏身边的青草,若有所思道:“听起来读书还真不错。”   “那当然,”六哥道,“我外祖村子里就有个老秀才,听说他家从前为了供他读书,砸锅卖铁,穷得连自个儿妹妹都快饿死了,最后考中了秀才,回来开了私塾,日子过得一日比一日好,他那妹妹没几日就有人上门提亲,还有他女儿,嫁给了镇上的富户,日子过得可舒坦了。”   末了,六哥意犹未尽道:“要是我能有这一日多好。”   “你好好跟着潘先生念书,肯定能有这么一日的,”金堂道。   “那太难了,”六哥摇了摇头,“先生打从入学就给我们说了,我们这些人,从一开始教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若有资质的,他便会多教一些,若不能成,也别强求。读书是为了让我们过得更好,不是叫我们好高骛远的。”   “你们先生倒有意思得很,”金堂眼中异彩连连,又问,“那你们平日都上些什么课?既然你们先生这么说了,总不能教的都是四书五经吧。”   “那当然不是,”六哥道,“我们先生教写字、看契约,读律法,还有打算盘。”   六哥说着便有些激动起来:“听说镇上的账房都轻易不肯教人,就怕被抢了糊口的差事,便是捧了银子去学,往往也要留一手,不肯外露,也就只有先生愿意教我们这些了。”   六哥还说有些人学得好有些人不好,以及学成的人也有去其他镇找差事云云,都没再被金堂听在心里。   金堂本觉得读书太累,他自然能偷懒就偷懒,如今听了六哥一番话,陡然觉得身上考个功名出来倒是件好事。   旁人觉得考秀才千难万难,可对金堂来说却非如此,考秀才的题目对一般人难,是他们读遍四书五经,却不知道最后哪一句会是考题。金堂却能叫姐夫帮他找来往年的考题,用题海战术。   四书五经总共就那么多,科举却已经绵延几百年,考了不知道多少届,能考的考点,早都被翻来覆去研究了透彻。   何况考秀才到底比不上考举人、进士困难,到时候把书通学一遍,再叫人把历年考题整理了,去掉重复的题目,把出现最多的单列成册,多做几遍,出现得少的少做两回。   金堂有自信,这么一通学下来,考个秀才,并不是什么难事。   金堂转了转眼珠子,发现这法子虽是偏门,他却有八分把握说服姐夫,当即心里就像放下了一件大事,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模样,也不总走神了。   金堂问六哥:“你们明儿上什么课?我能去玩儿吗?”   “当然可以,”六哥还以为是自己的美好蓝图打动了金堂,当即拍着胸脯道,“到时候你挨着我坐。”   “行,”金堂露出一个好看的笑,“那明儿我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私见先生   次日,金堂果然依言而来。   许是因着听课的学生多是农户出身,潘先生在西院的课讲得格外浅显,又因他援引了许多妙闻,整节课显得趣味横生,与当下师者教学格外不同,便是金堂这个早已经学过的,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堂课下来,金堂默默的把“考秀才”的排位,往前提了提,更放在了行商等之前,暂居首位。   “怎么样?”六哥面上混合了几分自豪和与有荣焉的得意,“我就说潘先生好吧,你要不要一起来学堂?”   金堂偏了偏头,问:“我看潘先生出门去了,你们的课这就结束了?”   “那倒没有,”六哥答道,“潘先生每日也只给我们上这一堂,等会儿还有一堂算学,不过我们的算学是赵文叔教。”   金堂想了想,才回忆起这个赵文,似乎是之前来时,帮他们开门的人。   若果真是他,想来西院这边的算学,大抵还是入门水准,不过想来应付日常生活所需,也足够了。   “你们学到哪儿了?”金堂问。   六哥挠了挠头,突然带了几分兴奋道:“我们学完了十以内的加减,赵文叔说今儿要教我们打算盘的口诀呢。”   金堂虽没学过珠算,加减乘除却像是生来就会,只是算得慢了些。   “潘先生下堂还有课没有?”   “先生自来是给东院上完早课才过来的,”六哥道,“他给我们上完课后,会回去休息一阵,下午会再去给东院上课。”   六哥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带了几分惊喜道:“你是决定要进学了?我就说潘先生讲得好吧,只要你听过一次,必然就会喜欢上的!”   “我的确是要去寻潘先生,”金堂笑道,“不过我还有些额外的要求,还不知道潘先生愿不愿意收我呢。”   “先生人好,只要你乐意学,总不会把你拒之门外的,”六哥下堂有课,自然不能陪着金堂,便给他指了路,见他走了,方才兴奋的回去。   其实金堂早来过潘先生这儿,不过对于六哥的好意,他也心领。   潘先生方才在课上就认出了金堂,只是金堂不站出来,他也乐得不去寻他,此时听见金堂来,也不奇怪,只道:“请他进来。”   “潘先生好,”金堂向着潘先生拱了拱手。   金堂虽然才七岁,身量却比得上寻常人家八九岁的孩子,他皮肤生得白皙,五官端正俊秀,只要他端端正正站在那里,只凭皮相,就足以让人心生好感。   潘先生眼中露出几分赞叹之色,温和道:“谢公子请坐。”   金堂大大方方的在一旁坐下,待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了,才道:“今日小子前来拜见,实是有一事相求。”   “哦,”潘先生有些惊讶,没先一口应下,而是道,“竟还有三殿下也不能解决的事情?”   “术业有专攻,我总不好什么事情都拿去叨扰姐夫,”金堂目不转睛的看着潘先生,等他放话。   “术业有专攻……”潘先生默默念了这么一句,起了兴致,问金堂道,“既是如此,不如请谢公子先说说是何事,若是我能帮的,自然不会推脱。”   “我想请潘先生为我从头讲一遍四书五经,平日若有文章,也想劳烦先生批改,”金堂道,“我不喜欢时下背百十遍、抄百十遍的法子,所以这讲课,便真只是为我讲课。”   “当然,”金堂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太高,“我的束脩必不会少。”   潘先生闻言,原本饮茶的动作一顿,随后轻轻将茶盏放在小几上,才开口道:“谢公子若有意进学,如此囫囵吞枣,可没什么益处。”   “对旁人是囫囵吞枣,我却未必不适应,”金堂道,“好叫先生知道,我在家时,也算通览了一遍,只是那会儿心不在这上头,往往不求甚解,如今便只想请先生帮着答疑解惑了。”   潘先生不动声色问道:“‘孟子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后两句是什么。”   “‘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金堂略做思考便答了出来,并补充道,“出自于《孟子·离娄下》第二十三章 。”   潘先生眸光微动,又从四书五经中另挑了几句出来,金堂都一一答了上来。   “我曾从三殿下处听说,谢公子在家时博览群书,却不喜进学,没想到,竟是谬误,”潘先生捋了捋胸前美须,道,“若叫三殿下知道,想必十分欢喜。”   等潘先生考教完,金堂偷偷松了口气,好在潘先生问的,都是些比较有名的句子,若换了些生僻的,只怕他就不能答了。   金堂想了想,还是诚实道:“我好读杂书,书中也曾引用不少圣人言语,我看过之后,有心翻了翻,如今答上,也不过是凑巧。”   “便是凑巧,也须得‘有心’,”潘先生说着道,“谢公子方才所说,我同意了,不过你的课与东西两院都有些不同,不如每到进学之日,我给东西两院授课结束后,再单独为你讲课。”   东西两院授课结束之后,顶多还有一个时辰,便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下午时东院也还有课,他自然不必上课,兼之课程晚,他不用早起,金堂听了这话,自然一口应下。   “待我回去准备表礼,等下次休沐过后,便请姐夫前来,”告辞前,金堂又认真对着潘先生行了个礼,道,“多谢先生。”   潘先生坦然受了金堂的礼,见他高兴的离开,转身去了书房,写了一封信交到一名仆人手上,“将这信交到三殿下手中。”   金堂得了潘先生的准话,便在学堂也待不住了,托人给六哥去了口信,直接回了家中。   “少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青梅赶忙安排了小丫鬟去打水给金堂梳洗,“可是学堂的课太过无聊?”   金堂摇了摇头,道:“还算不错。”   青梅正有些惊讶,便听到金堂问:“我带来的书单拿来我看看,有四书五经没有?”   “倒是带到颍州来了,却没拿到这处来,”青梅条件反射的回答道。   “这样啊,”金堂想了想,道,“那先给我随意取一套来吧,等到回去了,再把那一套给带来。”   金堂等舒舒服服坐在塌榻上,喝了一口桂花蜜水,才被这甜味滋润一般,露出有些后知后觉的兴奋。   他神神秘秘道:“青梅我给你说,我寻了个好法子!只要能成了……”这辈子都不用担心以后怎么养老啦!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重写到没有审美,要是这章还有看着和前面不协调的地方,我能不能只听听不再改了…… 第十八章 得寸进尺   “快点,快点,”金堂走到长廊那头,回头看时,发现李铮几个才将将走了一半,忙催促着,“你们干嘛呢,磨磨蹭蹭的。”   “就来,就来,”李铮和李钺对视一眼,都不明白金堂为什么这么兴奋。   李钺悄悄问身后的青梅:“小舅舅这几日可有什么新鲜事?”   青梅想了想道:“倒是有一件,不过少爷并没同婢子细说。”   “你们还在聊什么呢,”金堂等得有些发慌,“你们再磨蹭,我可不等你们了!”   “这才过了多久,”李钺看着不远处的金堂,忍不住和李铮道,“也没走几步吧。”   金堂在前面等得心焦,忍不住又走了一段,恰好遇上来迎他们的管事。   “我爹娘在哪儿?”金堂问他。   “回金堂少爷,”那管事道,“今日老爷、老夫人出门去了,王妃也陪着呢。”   “那不是只姐夫在家?”金堂想了想道,“那姐夫在哪儿呢?”   “殿下当是在书房。”   “成,”金堂扭头看向李铮两人道,“我要去姐夫那儿,你们去不去?”   不等李铮开口,李钺便先道:“我们才回来呢,要先回去梳洗更衣,小舅舅你先去吧。”   “那我先走了啊,”金堂试探性的说了一声,得了李铮两个点头,才看向青梅,“我去姐夫那儿,你先回去归置东西吧。”   金堂说完,不等青梅回答,便又几步蹿进小路,没了踪迹。   金堂往日走这段路时,总觉得太长,总走不完,今日却不知怎么的,仿佛还没过多少时候,就已经到了门口。   金堂走过半月门,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却总想不起来,等听见屋里姐夫和人说话的声音传来,才想起,他今日过来,没看见在外头守着的人。   “京中传了消息。”   听见这话,金堂不由停住脚步,满心欢喜被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总算让他发热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他强自镇定的掸了掸衣袖,往后退了两步。   “二皇子在这个当口恰巧病了,皇上便点了大皇子代圣驾前去泰山,如今算着,应当已经启程了。”   “殿下……”   金堂听见这句话,心砰砰直跳,有些不安稳的往后又退了几步,觉得里头声音模糊了,才喊了一声:“姐夫,姐夫我回来啦!”   金堂起初故意放慢了步子,待得最后几步,才稍稍快走几步,来到书房门前。   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的敲了敲门,才轻轻推开,把头探了进去,看向书桌的方向,准确捕捉到李恪的身影。   “姐夫!”   此时,屋内除了李恪,已经没了旁人,不过金堂眼尖,瞧见了还没完全关好的窗户。   李恪坐在书桌前,虽有笔墨,可他面前的纸上却连一个字都没有。   李恪对着金堂道:“既然来了,还不快进来。”   金堂这才进门,道:“我这不是怕姐夫你有事情要做,我贸然进门,耽搁了你的正事吗。”   “若果真有什么正事,单凭你方才那一嗓子,只怕也得先见了你才行。”   李恪仔细打量了几眼面前的金堂,笑道,“岳父岳母和你姐姐总忧心明正行知照顾不好你,又觉得你必然吃不惯睡不着……”   李恪伸手捏了捏金堂脸颊边的软肉,道:“我看你还该多去玩上几回才是。”   “我正想说这个,”金堂也不见外,主动坐在了李恪身边,“姐夫,你什么时候有空?帮我给潘先生送份拜师礼,这个我不好自己送。”   “拜师礼?”李恪面上有些惊讶,“你从前不是不想进学吗,怎么如今又想了?”   “我又不是像明正他们那样正经进学,”金堂道,“我只是请潘先生给我讲讲四书五经的经义,不过请他授课,总要补一份正经的拜师礼才好。”   “也好,”李恪道,“我过会儿就叫人准备下去,等你们再回去时,我与你同去。”   “谢谢姐夫,”金堂眼睛晶亮,口中呼道,“姐夫你最好了!”   “对了,姐夫,”金堂趁机道,“姐夫你能不能叫人帮我收集旧年科举考试的试题啊?也不用多,就秀才这几科的就行。”   “你要那个做什么,”李恪有些不能理解。   “我不是都进学了吗,”金堂道,“我想考个秀才回来玩,听说秀才见了县官,都不用跪呢!”   “你是想多练习?”李恪大致明白了金堂的意图,等听了后一句,心思一动,便道,“一个秀才怎么够,好歹考个举人,若是举人,在县官面前还能有个坐处,不比秀才站着的好?”   “举人太难了,”金堂皱了皱眉道,“秀才我刷刷题,能有七八分把握考上,举人还得看文采。”   “你文采可不差,”李恪说完,轻咳一声,自己都觉得有那么几分违心。   “不过,”李恪道,“多做题,到底只是偏门,你既然同潘先生学了,便要好生学才是。”   “姐夫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金堂心道,就是为了以后开学堂时,有东西可教,自己也一定会好好学的,不然还真能把自己做过的题目拿给学生?   金堂脑子里才闪过这个念头,就立即否决了,就算只教小娃娃,也不能误人子弟啊。   何况,若不先认真学一遍,连点基础都没有,便是原题拿在手上,也未必能做,更不用说考上了。   “既然你有这个决心,我这就叫人帮你去找,”只是历年考秀才的题罢了,对执掌颍州大权的李恪而言,自然没什么难度,“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金堂本没想再说什么,但听李恪这么一问,突然想到,这题目取回来,必然都是按着历年顺序而来。这“真题”顺序,对考前练习很是有用,但他如今才学经义,并不适宜。   “姐夫,你能叫人帮我把那些试题抄录两份吗?”金堂比划着道,“其中一份按原样就是,另一份把题目打乱重排,默写归默写一类,经义归经义一类,单独抄录,抄录之时,再将题目按四书五经的先后篇章放置,重新整理成册。”   金堂说完,突然发现自己的要求似乎有些太多,便道:“要不姐夫你叫人直接抄两遍给我,我自己整理?”   李恪虽觉得麻烦,却也认为金堂这法子不错,便道:“我手下这么多闲人,大事做不了,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得,那还养着他们做什么。”   “谢谢姐夫,”金堂笑了起来,又道,“姐夫姐夫,要是他们遇到重复的题,在删掉之后,能在余下那道前头写一个出现了几次的标记吗?”   “得寸进尺,”李恪点了点金堂的额头,却没半点不高兴的意思,只又道,“你进学之事可同岳父岳母提过了?他们同意了没?”   “啊呀,”金堂像是这才想起此事一般,拉着李恪的袖子道,“我这不是一回来就来找姐夫你了吗,要是爹娘不同意,姐夫你可要帮我说情啊!”   不是要是不同意,李恪心里清楚,那两位要是还觉得金堂没必要进学,说不定还真不同意。   忽然,金堂眨了眨眼睛,道:“我和潘先生说好,每日只学一个时辰,爹娘应当不会担心我累着吧?”   “当然,”李恪肯定道,“只一个时辰而已。”   ——   金堂原以为自己在潘先生处进学一事,说不准还要和爹娘撒撒娇,却没成想,他们在听完他的话后,连考虑都没有,就同意了。   “怎么,你以为我和你爹会不同意?”徐氏见他惊讶,不由道,“你都七岁了,进学,是好事。”   她顿了顿道:“咱们家算下来,也算是书香人家,总不能叫你大字不识几个,出去叫人笑话。”   这倒是实话,谢家真正说富贵,还要数金堂祖母进门之后。   侯府泰半家财是嫁妆,属于金堂祖母自己,真正改变了整个谢家的,是她带来的眼界与人脉。   “何况,你每日只需学一个时辰,也不累,只是不能时常回来,”徐氏想了想,道,“过几日我随你同去,也瞧瞧那村子里的风景。”   “这就不必了吧,”金堂下意识道,“那村子其实普普通通,也没什么太多玩乐之处,娘你能习惯吗。”   “只是去看看,有什么关系,”李恪适时道,“不若过几日,咱们都一道去玩一玩,看看那边还缺了什么。”   李恪说完,又对金堂道:“既是已经进学,便不能像从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得有点成绩才行。”   李恪故意想了想,才像是商议似的同谢父、徐氏道:“若叫他去考个秀才,会不会低了?”   金堂听见这话,抬头看了李恪一眼,心里有些紧张,他暂时可只想考个秀才。   “先叫他试试看吧,”谢父道,“他这会儿才学,也不算早,秀才举人中,皓首白头者,数不胜数,他日后若愿意,又有这个才能,便再说。”   “金堂聪敏,定不会只考一个秀才,”谢斓难得开口道,“若是金堂身上功名高些,又有我们护着,日后说亲,还不是由着他挑?”   谢父还没什么反应,徐氏便已有些意动。她看了谢斓一眼,才开口同金堂道:“这些都还早,赶明儿先去那边村子瞧瞧,若有不适应的,叫人把你惯用的东西送去。”   作者有话要说:  娘,既然还早,你这一副叫我常住的模样是在干嘛??! 第十九章 谢家金堂   自前日爹娘同意金堂进学至今,很快便过了三日。   在金堂的构想中,这三日原应当是轻罗小扇冷簟,冰盆冰碗凉瓜,只求得一个闲字。   可事实上,这物质条件,倒是无一不满足,唯有这闲……   金堂打了个呵欠,躺在榻上,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正欲入梦,只听得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又听见一叠声的少爷、少爷,赶忙惊坐起来。   “出什么事了,”金堂看着才进门的小厮玉书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个?”   金堂在外进学,青梅作为侍女,总有许多不便之处,便给配了两个小厮,玉书和墨书,两人身契也在第一时间送到了金堂手上,便成了他的亲信班底。   玉书年纪小,正是活泼时候,规矩不算到位,还有些莽撞,如今听了金堂问话,才发觉自己方才多有不妥,微红了脸,道:“方才青梅姐姐叫人递了消息,夫人拿了单子,预备过来寻您呢!”   “不会吧!”金堂只惊了片刻,就赶紧跳下地,一边穿鞋,一边同玉书道,“一会儿娘要是过来,就说我出去玩了,若她不问,可千万别说我什么时候出的门!”   金堂在玉书的目瞪口呆中飞快收拾完,带上一旁一早备下的荷包,就往外走。他特意寻了一条偏僻的小道,一口气到了外院,才算松了口气。   金堂在湖边太湖石旁坐下,先从荷包里取了一小支驱蚊水在四周洒了少许,才拿了一块点心出来给自己压惊。   不是他要躲着,不知道接受母亲好意。实在是一日四五趟被母亲拉着看老长一页单子,逐一分析该不该带这样东西去进学用,一张单子说完,起码一个时辰往上,一连三日下来,谁能顶得住?金堂忍到今日才躲出来,已是难得。   金堂吹着湖面凉风,只觉连池边虫鸣声也轻了许多,不由想到,真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他往边上看了看,没见着亭子,倒先寻见一乌蓬小船,被绑在池边码头上,小船干干净净的,连用来坐的垫子都有,显然有人时常打理。   金堂立时抛弃太湖石,上了船,他没想着游湖,只为了躲一时清闲,就没解绳子。   他躺了一阵,正睁不开眼,隐约听见有脚步声响起。   “这会儿日头这样大,吴先生怎么这会儿出门来,合该迟些,走在路上也凉快,”这声音听着,像是府里的大管家。   金堂躺在船中,把话音听得清清楚楚,却连悄悄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左右是过路人,抵不过他的半日清闲。   只是听大管家这么温和的和那人说话,金堂猜想,那人至少在这府里,当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才得了新信儿,不敢耽搁,还是早些告诉殿下的好,”这个声音,想必就是那吴先生了。   “是了,这是不能耽搁的,”大管家闻言,也附和起来。   那两人脚步声渐渐近了,却没再说什么话。   金堂正觉得那吴先生的声音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不由翻了个身,小船也随之动了动。   一旁小路上,吴先生突然立住不动,对着大管家做了个手势,两人一齐看向池面,那因小船而起的波纹还没能平复。   吴先生和大管家轻手轻脚来到乌篷船边,从被风轻轻吹起的帘子里,能隐约见着一双锦鞋,这可不是一般下人能穿的。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大管家上前,轻轻掀起帘子,便见了里头睡着的金堂。   瞧见金堂红扑扑的脸,和脸上的印子,大管家才松了口气,同吴先生笑道:“这是金堂少爷,是我们王妃的弟弟。”   吴先生有些好奇的看了金堂两眼,才点了点头道:“原来这就是金堂少爷。”   “先生知道?”大管家没去打扰金堂,轻轻放下帘子,回到吴先生身边,“也不知道金堂少爷怎么睡在这里,过会儿我就叫人给他院里送信去。”   金堂闭着眼,没敢睁开,他也没想到自己也就是翻个身,便引了两人过来,又不是偷鸡摸狗,何至于这样警觉。   金堂心下腹诽,听见两人谈话声渐渐远了。不过,经这一遭,他却再睡不着,虽还是闭着眼,同方才半忙半醒的状态,可差的多了。   如今清醒过来,和着方才大管家和吴先生的谨慎姿态,金堂突然就想起自己在何处听过这个声音了。   可不正是同三日前,他才回府,兴冲冲去寻姐夫时,书房里那说话的另一个人一模一样?   二皇子病了,大皇子去了泰山。   金堂睁了眼,望着乌篷船顶。   方才,吴先生是不是说得了新消息,不敢耽搁?是什么样的新消息,才能得这么一句呢?   金堂有些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离了京城,这些消息,便再难入耳。   金堂可不敢忘,三日前,那隐约听见的一句。   “殿下,可要早做打算才是。”   打算,又是什么打算呢。金堂可不信,自家姐夫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   瞧瞧姐夫治下的颍州,瞧瞧姐夫给皇帝写信的方式和他交往的隐士,再瞧瞧姐夫的消息网……   金堂想着姐夫嫡皇子的身份,突然有了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之感。当然,这个众人,在王府里头,或许也就只包括他谢家这一家子。   大管家两人离开半个时辰后,青梅便领着墨书寻了过来。   “这船上湿气重,少爷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得亏是大管家叫人传了信,”青梅赶忙把金堂从船里哄了出来,“夫人方才没见着你,已经定下了单子。”   青梅言罢,不等金堂高兴完,便道:“殿下给您寻了一批书来,书上好多大儒批注,如今搁在老爷、夫人院里,您今晚上,得去前头用饭。”   “那就走吧,”金堂看了看已经没那么烈的日头,估摸着时辰已经不早了,“可不能叫爹娘等我。”   青梅赶忙给金堂拢了拢头发,才跟在他身后,由着他离开。   金堂离了池边,突然想到,要是以后姐夫哭穷借钱,自己是借呢,还是借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弗溪、曦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7420937 2瓶;莹、桃实、小梅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谢家金堂   这借不借钱的问题,金堂到最后也没能想明白,索性不再去想,顺其自然就是。   不过按着金堂的性子,这拒绝的话,还真不大说得出口。   何况……   金堂咬着下唇,随意翻着面前常人难求一见,写有无数大儒笔记的“课本”,暗自想道:姐夫真要借钱,我还能不给?左右我只是解姐姐姐夫燃眉之急,以免他们一家老小揭不开锅,至于这钱到底有没有花在买米上……   我也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知道这么多,我才将将要过八岁生日,还是个孩子呢。   这样的想法,虽有掩耳盗铃的嫌疑,可天塌下来有姐夫顶着呢,再者,这几日静心想想,爹娘既然选择来了颍州,也未必什么都不知道。   金堂私心看来,京城那两位,是万万比不上自家姐夫的,姐夫他也就差一个机会而已。   若姐夫运气真这么不好……相信姐夫也会为自己创造运气的。   不知道以后,我修完金堂,无米下锅之时,能不能靠向姐夫要债度日呢?   啪!   一个响指弹在金堂额上。   “嘶,痛!”金堂捂住额头,看向来人,“行知,你干嘛?”   “咳,”李钺将手放在唇下,轻咳一声,才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道,“小舅舅你在看什么呢,我看你把这一页都快看出花儿来了。”   金堂翻了个白眼,道:“你直说我走神了就是。”   金堂揉了揉额头,跳下椅子,去一旁博古架上翻出一面扣着的镜子来,仔细端详一番,又用力揉了揉。   “你瞧瞧,都红了,”金堂指着自己方才揉出来的淡粉色印子,趁着它还没消退,对李钺道,“你这叫什么,不敬长辈知道吗!”   李钺抽了抽嘴角,明智的放弃了和金堂争,谁叫他方才确实手贱了一把呢。   “都是我的错,小舅舅你想怎么罚我都成,”李钺说完又道,“不过我爹来了,小舅舅你不如先去见了再回来罚我?”   “那可不成,”金堂转了转眼珠子,故意道,“过会儿要是我忘了,那你可不就得逃掉了吗,不成不成。”   “那小舅舅想怎么罚我?”李钺问道。   金堂立在原地,伸出手,道:“那就罚你把我从这里抱过去好了!”   “行啊,”李钺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其实抱金堂玩这事儿,他小时候是常做的,只是如今金堂大了,再如此行事,总叫人觉得不够尊重他,哪知道金堂自己提了这个出来作为他的惩罚。   李钺当下便有些跃跃欲试,这可算不上什么惩罚。   看着李钺的模样,金堂挑了挑眉,到底没舍得太过压榨他,只是叫他绕了些远路,出了些许薄汗而已。   金堂和李钺把玩闹的分寸把握得刚刚好,恰控制在一个不会叫姐夫等得太久的程度。   “来了?”李恪并没忽视李钺面上的薄汗,不过小孩子玩闹,他自然不会去掺和,便只做不知,“正好我才考教完明正,行知你先过来。”   金堂见状,忙坐到刚闲下来的李铮身边,独留李钺一个人面对李恪。   李铮笑着为金堂斟了一杯茶,小声道:“小舅舅不必紧张,爹先前说了,你才开始上课,只先考你背诵的东西。”   金堂听罢,松了口气,若只是背诵,再来十段,他也不怕的。   “不过……”   “不过什么?”金堂耸耸鼻尖,道,“明正你这是跟谁学的,说话居然还带大喘气的。”   “是我的不是,”李铮指了指一旁的笔墨,道,“爹有意还要考字。”   金堂眨了眨眼睛,心里的弦立时便绷紧了。   打从跟李恪学完那封书信,他就少有动笔的时候,便是平日先生布置的作业,他也极少再像那时一般仔细揣摩了去写。   “那完了,”金堂苦着脸道,“我久不动笔,只怕是达不到姐夫的要求的。”   “小舅舅不必担心,爹不会说你什么的,”李铮连忙安慰金堂,却像是起了反效果。   金堂看上去更心塞了,这还不如口头上说一说呢,至少说完之后,就不怎么会加练了啊:“姐夫以前也经常来考教你们功课?”   李铮点了点头,道:“有时忙的厉害,爹便一月左右来一次,若有空闲,一旬一次,甚至几日一次也是有的。”   “这村子里又没什么好玩的,考教功课不是在府里一样能考教吗,”金堂道,“一旬一次,你们也能回府了吧。”   李铮闻言,待要开口,便听见李钺的考教已经结束了,忙同金堂示意。   “金堂,”李恪喊道,“到你了。”   金堂饮了一口茶,下了椅子,一抬头就看到李钺投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金堂立时就不大服气了,不就是写字吗,最近虽然没怎么用心,可我底子在啊,我就不信能差到哪儿去!   金堂走到一半,就被姐夫招呼到桌边去坐着了,虽然用的不是书桌,但各样用具齐备,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姐夫,写什么啊?”金堂铺好纸,等着决定自己未来十几天命运的一句话。   李恪看了他一眼道:“就写,‘学而时习之’和‘温故而知新’。”   这确定不是有言外之意?   金堂紧了紧捏着笔杆的手,好悬没忍住变脸的冲动。   第一个字,学,是什么结构来着?对了运笔用力得对,落笔不能拖泥带水。   金堂落下第一笔,眼角余光扫到姐夫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落第二笔时,就稍稍有些不成样子,与预想中的位置骗了些许。   糟了,金堂心下一凛。   经此一遭,就算是姐夫站在身边,一直不动,金堂也玩玩不敢分心了。   一个字写不好,还能算紧张,要是再多两个字,只怕就要尝尝水深火热是什么样的了。   等到最后一个“新”字完成,金堂仔细审视一番,觉得还算过得去,才总算松了口气。此时再倒回去看第一个学字,似乎也不算丑了。   金堂搁下笔,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李恪的脸。   得得得,要债度日什么的,还是算了吧,这年头的至理名言,借钱的才是老大,惹不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金堂:此老大乃真老大,字面解读。姐夫必须是我老大呀! 第二十一章 谢家金堂   李恪走到金堂身边,只看他下笔,就知道潘先生没说假话,金堂于字上,并没用心。   金堂眼见着李恪提起笔,在“学”字旁画了个圈,才听他道:“回去将这八个字抄百遍给我,待下旬我再来时,便要检查。”   金堂忙不迭点头应下。   八个字抄上百遍,也不过才八百个字。一旬十日,摊开来算,每日十遍,八十个字。   金堂在心底这么一合计,便知道接下来这一旬,自己是没什么能贪玩的时候了。   八十个字虽然不多,可真要一个个大字认真写下来,花费的时间可不短。只盼最后熟能生巧,早几日写完吧。   李恪没有责骂,但这几个字,已然是一种敲打。   响鼓不用重锤,对金堂,已然是足够了。   等伺候的人将笔墨书籍收拾了下去,屋内气氛才稍稍松快了些。   “姐夫怎么今儿来了?”金堂挨着李恪,亲亲密密的道,“你早些叫人送信来,我就叫他们把前些日子捞的螺给我留着了。”   “对了,姐夫你吃过辣炒田螺没?我在六子家吃过一回,虽然辣是真辣,不过那味道,绝了!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这东西那么够味儿。”   李恪想了想道:“这是东南之地的一道菜,河下村有不少人祖上是那边逃荒来的,会做这个倒不奇怪。”   紧接着,李恪就给金堂讲起了河下村的一些旧事,还把李铮两个给吸引过来。   待到夜间回了屋里,金堂点着蜡烛写了几遍大字,方才在青梅的催促下歇了。   -   因李恪在,金堂难得起了个大早,预备陪他用饭,哪知道在院门处遇见了李铮两个。   “小舅舅是要去寻父亲?”李钺道,“他一早就带人往山上去了,我和大哥都没赶上呢!”   “去山上?”金堂有些疑惑道,“去山上做什么?”   “今日是打猎去了,”李铮指着村子不远处的山脉道,“那一片山都属于咱们府里的私产,爹常会领了人进山去,未必是行猎,也会在山中转转,兴致来了,还会同人在山中抚琴下棋。”   “姐夫可真有雅兴,”金堂说着,突然有些心痒痒,“要是早知道姐夫是去打猎,我就一道跟去了。”   “小舅舅喜欢?”李钺眼前一亮。   “喜欢啊,”金堂说着,觉得有些手痒,道,“旧日在京中,我还常和人比试,只来了颍川后,没什么活动的机会,也不知道手生了没有。”   这倒不是假话,金堂年纪虽然不大,手上功夫并不会垫底,虽然只是猎了些兔子、野鸡,却也是他亲手所猎,与侍卫无关。   认真算来,打猎似乎还算是金堂难得勤快的活动。   “那什么时候咱们一道进山去吧,”李钺本也是个好动的,他碰了碰李铮道,“哥你去不去?咱们一道,带几个人在外围转转,不往里头去就是。”   李钺说着,又看向金堂道:“小舅舅我给你说,这山打从落在咱们家名下,就没再许外人随意上山行猎,如今养了几年,听说很有不少好东西。”   “别光说好的,”李铮道,“早先有人在里头见着大虫了,咱们就算只在外围活动,也得多带几个人才行。”   “那是得多带几个人,”金堂一听有老虎,忙点头同意道,“若真遇见大虫,可不是什么说着玩的。我虽没见过,但照咱们几个的身板,估计也抵不过几个回合。”   “小舅舅说的是,”李钺故意上下打量他几眼,才道,“只怕还不够塞牙缝的。”   金堂闻言,翻了个白眼 没和他计较。   金堂今日遇见了李铮两个,自然和他们一道去学堂,便比平日早了许久。   六哥瞧见金堂,还有些新奇,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往常不是要再迟些吗?”   “方才和我侄儿他们一道来的,他们走得早,”金堂往屋里看了看,“你们还没上课?”   “没呢,”六哥道,“快考试了,先生得紧着东院那边,我们自然就放放了,何况快要到农忙时候,各家都有事。每年这时候,先生都不拘着我们,或来或不来,只要不是在路上丢了就成。”   “那可挺好的,”金堂想了想问六哥,“老六你对山里熟不熟悉?这山上有些什么猎物?”   “你要进山?”六哥险些惊叫出声,到底是忍住,拉了金堂,着急的道,“你疯啦!山上有大虫的!而且咱们村子后边,这一片都是三皇子府的私产,要是你被人拿住了把柄,告到人王府里去,那就完了!”   “没事儿,”金堂道,“我认识三殿下府里的人,不会有事儿的。”   六哥这才冷静下来,想想金堂当初初见时的表现,也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了。   “我都给忘了这茬了,”六哥有些不好意思,“你从京城来,认识三皇子府里的人也是应当。”   六哥说着,又正色道:“不过那山上是真有大虫,我可没骗你,大人们都这么说,而且连住在山脚下的那个猎户都很少上山了,还买了几块地,显见是害怕着呢。”   “无妨,我也不是这两日就要去若我果然去玩,必会多带几个人,只在外围走走就是,不往里去,”金堂说着又道,“我也就是来了这么些日子,有些手痒。”   六哥见金堂心中早有成算,便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也就不再劝说,只叫他到时候小心些,注意安全。   “若你要进山,寻人带路,可以去找猎户,他以此为生,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得多了,”六哥顿了顿,“何况他家住在山脚下,离你家也不远呢。”   “成,到时候我问问他去,”金堂说着,看向六哥,“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六哥连忙摆手道:“这有什么好谢的,随便找个村里人,谁都知道的事情,说不定能给你说的比我还要详细,我也就是学个大人的囫囵话。”   “那也是咱们关系好,”金堂有些得意,“要换了旁人,就算知道的多,还真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谢的,是这个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两天考完,终于解放,大家久等了!一年大考小考加起来简直把人逼疯,小伙伴们都约我明年今日再考,并且拒绝在查成绩的日子提示断头台到来……   不知道宝宝们有没有那种看到卷子,我刷到过大半原题,稳了稳了真开心,仔细一看题目,mmp我会的都在题干里写了,答案都不会[手动再见.jpg]   不管怎么说,我能解放相当长一段时间了哈哈哈,明天开始到周三下榜,都会双更的,初步更新时间最迟是八点前第一更,十二点前第二更,第二更宝宝们可以不用等,第二天早起再看。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惜言 3个;横山太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5803196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谢家金堂   昨儿才被姐夫敲打过一回,今日金堂听课时,便格外认真,连字写得也十分用心,让潘先生很是满意,难得夸了他一回。   “这字已经很像样子了,”潘先生一个个看下来,若单从结构来说,竟比之东院的一些优秀学子也不算差了。   要知道,东院学子普遍可大了金堂十岁以上,时间的差距,可不是轻易好弥补的。   潘先生看得多了,甚至还从其间发现几处点睛之笔,便拿笔圈了出来道:“这几个字已初具骨相。”   金堂在一旁看了看,觉得确实比旁的稍微好上一些,但却并没真好到什么样的地步却,便道:“先生夸得太过,也不怕我自满,我这几个字,分明还差的远着呢!”   “实话实说,又怎叫太过,”潘先生道,“与你同龄者,如今字能不松,结构井然,已是上乘。你承百家之构架,字中能生骨相,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那是他们没有我这样的资源,”金堂想起姐夫特意叫人寻来的帖书、真迹,不肯受潘先生的夸赞,“我这字拿出去,只怕还比不上王家四岁小儿。”   王家自来以字著称,自出生起,眼中便都是上品佳作,此后自然不同,但王家四岁小儿未必真就胜过金堂。不过谦虚之词罢了。   潘先生笑了笑,便没再说,而是又讲了些新课。   待到金堂离开前,潘先生才道:“你的字就按现在的练法,不必改了,日后习字,多思多想。”   “是,”金堂心里其实也这么想,当下应得自然诚心。   -   金堂下了马车,正要往宅子里走,便听见墨书喊他:“少爷您看,那边是不是姑爷他们回来了?”   金堂下意识往墨书说的方向看去,只看身形,金堂就知道墨书没认错人。   “就是姐夫他们回来了,”金堂高兴道,“我们就在外头等等,过会儿和姐夫他们一起进去。”   金堂隔着河看着对面的人影,很快发现其中一人在山脚下和李恪他们分开,不由有些疑惑道:“那是谁,墨书你见过吗?”   墨书眯着眼认了半天,看见那人离开的方向,才犹豫道:“我瞧着有点像村子里的猎户,不过猎户很少出门,咱们来了这么久,我也就见过他一回,并不能确认。”   墨书认人的本事,金堂是知道的,别说是有名有姓的村里人,就是在外头打过一个照面的陌生人,他也能记得在何时何地见过。他虽说不能确认,事实上已经是八、九不离十。   “难怪这山是姐夫的私产,河下村却还有一户猎户,原来是和姐夫认识啊,”金堂若有所思,既然猎户和姐夫认识,不知道叫他带他们上山打猎行不行。   “小舅舅,你想什么呢,”李钺两个听说李恪回来,也从宅子里走了出来。   金堂往左右看了一眼,才小声同两人道:“我在想咱们出去打猎的事呢,都到这个季节了,要是咱们再不去,就该要封山等明年了。”   “我方才瞧着,姐夫好像是和村里的猎户一道上的山,到时候咱们也叫上猎户一道如何?”   “村里的猎户?”李钺和李铮对视一眼,都道,“我看小舅舅你今年是别想了,既然父亲认识村里的猎户,要他带咱们上山,就必然要经过父亲的首肯才成,你觉着父亲能应吗?”   估计短期内难,金堂在心里接了一句。   要早知道姐夫今天要上山,他说什么也得早起耍赖跟上去玩啊,白白错过这么好一个机会。   金堂正懊恼时,李恪他们已经到了近前。   “吁!”李恪下马,摸了摸金堂的头,问道,“怎么都在这里站着?”   “那不是正要进去,就看见姐夫你们回来了吗,”金堂说着,哀怨道,“姐夫你昨天是不是故意不告诉我你今天去打猎的事啊。”   李恪闻言一愣,垂下眼睑,温声道:“是姐夫的不是,下回一定给你说。”   金堂赶忙问道:“那下回是什么时候啊?”   李恪领着几人往里走,想了想道:“今年快要封山了,至少等到明年开春。”   金堂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对这个答案倒没那么失望,不过他又问:“那姐夫,你要明年开春才去,我们能自个儿上山去玩吗?就在外围,再寻个有经验的猎户,带着几个侍卫和我们一起。”   李恪脚步一顿,扫了缩在后头的李钺一眼,才道:“你们才刚过了旬休,下一回旬休时,总得回府去看看,再下一回旬休……”   李恪没说完,金堂已然想起,他自个儿说了要去看人家考乡试进贡院的情形的。   往年乡试一贯是在八月,今年因封禅泰山之事,往后拖了一月,放在了九月底。   按着这个行程一算,金堂接下来一个月都没什么空闲,再往后,天气冷了,雪一下来,也就不该进山去了。   李恪见金堂深色有些低落,便道:“今儿上山,有只松鼠被蛇咬死了,我见窝里还有两只小的,就带回来了,你可要养?”   “松鼠?”金堂赶忙道,“要的要的,姐夫,小松鼠在哪儿呢,我还没见过呢!”   “我叫人瞧过,没有问题之后,就叫人给你送去,”李恪道,“再挑个会养的人给你。”   “谢谢姐夫,姐夫你对我真好!”金堂把近期不能打猎的不快全都抛在脑后,嘴像是抹了蜜一样甜。   李钺在后头悄悄同李铮道:“我看小舅舅才是爹的亲儿子,咱们俩都是外来的。”   “小舅舅多大,你多大?”李铮道,“大了小舅舅九岁,还要争宠呢,你小时候的玩意儿还少了不成?”   李钺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又不是不高兴爹对小舅舅好。”   李钺的眼睛在金堂笑成月牙的眼睛上扫了一圈,拉着李铮道:“哥你不是定亲了吗,生个和小舅舅一样长得好看又会撒娇的小侄儿多好。”   李铮强忍住想揍李钺的情绪,将衣裳拉回来,没好气道:“你也就比我小一岁,自个儿生去。”   “这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吗,真是不识好,”李钺小声道,“我这说的又不是假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二更可以明天早起看^3^。 第二十三章 谢家金堂   用过晚饭,写完今日份的大字,金堂便有些坐不住,想去看看那两只小松鼠,便留了墨书玉书看家,带了青梅一道往后头去。   小松鼠大概一个月大,对于金堂的接近十分防备,若不是有笼子隔着,只怕会把金堂的手指头狠狠地咬下一道来。   一旁的下人看的胆战心惊,忙道:“不如我们先回去教好了吧,过两日再给小少爷送去?”   金堂想了想道:“你先好生养着。”   “少爷,”等出来后,青梅道,“小家伙许是才离了母亲,才这么防备人,养一养也就好了。”   “不是,”金堂有些不好意思道,“它们灰扑扑的,要不是尾巴大,就和老鼠一样,我不想养了。”   过了片刻,金堂又道:“书里面不是都说松鼠是山中精灵吗,我瞧着还不如村人家里的小土狗让我来的喜欢。”   青梅想了想道:“松鼠轻盈灵动,说是山中精灵,也不算差,只是它时常祸害农林作物,却也不是假的。故而喜欢它的多是文人,厌恶它的多是民间百姓。”   “它们竟还能成害?”金堂面上神色有些犹豫,“我还想去同姐夫说,把它们给放了呢。”   金堂想了想道:“还是叫人先养着,咱们也不差这点吃食,只这两只,不叫再养了就是。”   青梅闻言笑道:“少爷仁善。”   金堂闻言,耳根有些发红,道:“养这两只,又花不着多少银钱,算什么仁善。”   青梅笑着摇了摇头却没再继续说。   这打回来的猎物,主人喜欢了就养着,要是不喜欢,自然也和旁的一般物尽其用。松鼠皮可是好东西,主子们不屑用,底下人却盼着能得了,好做个围脖,攒的多了,做件皮袄子,也能舒舒服服过个冬。   今日金堂只要表露出不想要,要放走的意思,不用明个儿,今晚上这两只就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金堂出来时,便已经有些迟了,这会儿各处都点了灯。   金堂不急着回去,也不要青梅在前头引路,自己提着灯,时不时四下看看。   小径那头飘过来一盏灯火,把金堂吓了一跳。   “谁在那边?”金堂眯了眯眼,示意青梅去喊人,“大晚上的不在屋里呆着,在外头做什么。”   那边来人动作一顿,听见金堂的声音,才慢吞吞走了过来。   来人是一名打扮儒雅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不显眼的灰色袍子,样貌金堂从没见过。   来人在小径口停下,对着金堂拱手一礼,道:“见过金堂少爷。”   这个声音,可真是熟悉,几乎是立刻,金堂就把人和声音对上了号。   金堂好悬脱口一声吴先生,这是他曾在脑子里滚上了好几遍的一个称呼。   幸而金堂理智未消,私下掐了自己一把,偏头做出天真模样道:“你认得我,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鄙人姓吴,是三殿下的幕僚,除了三殿下处,平日鲜少往别处去,金堂少爷没见过我也是正常。”   在金堂面前,吴先生表现得十分和善,看着金堂的目光却带着几分隐晦的打量。不过吴先生很懂分寸,视线并没太大的侵略性,恰好拿捏在一个不会叫金堂觉得反感的程度。   金堂听了吴先生的自我介绍,却仍把他当做生人盘问,毕竟他是不该认识吴先生的,他们可从没打过照面,道:“那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得了三殿下传唤,正要前去拜见,”吴先生这样一副有问必答的架势,叫金堂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这么迟了,你要去见姐夫?”金堂眼珠子转了一圈,故意对青梅打了个手势才继续道,“夜色这么浓,一个人走在路上总觉得阴森,不如我们送吴幕僚一程。”   吴先生闻言,也没拒绝,只是道:“那就多谢金堂少爷。”   青梅不知道吴先生的具体身份,害怕这是个会对金堂不利的歹人,便让金堂走在前头,自己提着灯笼走在吴先生和金堂之间,将他们完全隔开。   如此,即便真是有什么突发情况,金堂所遇到的危险也是最小的。   金堂瞧见青梅举动,心里一暖,脚下步子更加快了几分。   “姐夫,姐夫你睡了吗?”金堂才到院门前,便大声喊道。   不多时,便听见有开门声响起,出来的是李恪身边的随从。   “殿下还没睡呢,请小少爷进去,”那随从往后头一扫,便看见了吴先生,眼中闪过几分意外,拱手道,“吴先生来了?我这就进去禀报!”   一听这话,金堂面上适时展现出几分尴尬来,悄悄看了吴先生一眼,就往里面去了。   金堂进去时,随从还在和李恪说吴先生的事情。   李恪听罢,道:“请吴先生去书房。”   金堂见李恪起身更衣,忙道:“原来他还真是姐夫你的幕僚啊!”   在李恪看过来时,金堂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方才见他自个儿打着灯笼过来,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坏人。”   李恪已经知道吴先生和金堂是一道来的,却不知还有这样的内情,便道:“既然以为他是坏人,怎么又领了他过来?”   “那不是他说他是姐夫你的幕僚吗,我怕万一是真的怎么办,”金堂说完,又忽然变得理直气壮道,“何况姐夫身边有那么多人守着呢,要是方才真没人认识他,我定然在门口就叫人拿下他了!”   “你倒是聪明,”李恪眼中闪过几分笑意。   金堂马上得意道:“都是姐夫教得好!”   “你身边是谁跟着伺候?”李恪看了看角落里的自鸣钟,道,“叫人给你收拾个屋子,今晚上就在我这儿歇了。”   “我方才去看小松鼠了,是青梅陪我出来的,”金堂说完,又谢了李恪的体贴。   李恪点了点头,就指了如今伺候的这个亲随,叫他亲自去办,务必要收拾得妥帖安逸,不能怠慢了去。   那人办事效率很高,等金堂洗漱完,李恪隔壁的屋子便已被收拾好了。   金堂躺在暖和的床上,等青梅将外间灯熄灭了,才有功夫去想别的。   按着这两次所见所闻,吴先生应当是个无事不在府里晃荡的,如今却追到了河下村的宅子里来,显见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才对。   究竟是什么呢?金堂想了许久,直到沉沉睡去,都没想明白。   不过他倒是做了一个梦,梦中他站在金銮殿中,身上穿着新科进士的衣裳。金銮殿上,皇帝抬起头,赫然是李恪的脸。   金堂从梦中惊醒,嘟囔道:“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也没思啊。” 第二十四章 如梦似真   “殿下,”吴先生见李恪进门,忙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李恪亲手扶住吴先生,道,“先生星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刚收到的消息,大皇子在封禅途中突遇山体崩塌,滚落山崖,生死不知,”吴先生难得抑制不住浑身的喜意,拱手道,“殿下,大喜啊!”   “果真?”李恪在最初的不可置信后,也露出几分喜意,“他当初志得意满封禅泰山之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吴先生又道:“殿下,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还请殿下示下。”   “不急,”李恪道,“我们身处颍州之地,即便快马回京也要花上小半月,这样的消息,可不是现在能入耳的。何况,咱们还不知道,这山体崩塌,是自然所致,还是有人故意而为。”   吴先生恍然道:“是属下一叶障目,倒忘了这诸多不合常理之处。过会儿我就派人去查个明白。”   李恪点头同意了吴先生的提议,又道:“不怪先生,怪只怪我们等得太久了。”   “除了这些……”吴先生想了想道,“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山石崩塌坠落悬崖,是哪座山,什么崖存活几率如何,这些东西要查过再说,但不论如何,机会,只有一次。   “当然不能,”李恪转身,面上暗含深意道,“大皇兄不是生死不知吗,不如我们先去确认这一点。”   方才便说了要去查内情,此时又说确认生死,当然不是为了救人。   “可,”吴先生重新恢复了谨慎的态度,道,“二皇子在定下封禅泰山的人选之前病了,大皇子却在途中出事,属下看来,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管大皇兄出事,是否与天灾有关,都只能是人祸。”   “既然是人祸,”吴先生道,“二殿下自然难辞其咎。”   李恪说完,看了吴先生一眼,道:“如今大皇兄出事,若是人祸,二皇兄自然逃不脱嫌疑,可先生也要记得,父皇向来偏爱两位皇兄,如今大皇兄出事,作为一个‘慈父’,父皇便是心中失望,恐怕第一反应也是会力保二皇兄。”   说到慈父二字时,李恪有些控制不住面上的嘲弄之意。   李恪闭了闭眼,很快收拾好外泄的情绪,同吴先生道:“其间的度,寻常人难以把握,恐怕要有劳先生亲自进京一趟了。”   “另外,”李恪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道,“我还有一桩事,唯有先生才能有这个本事替我去做……”   -   “没思什么?”   夜里本就安静,金堂又不喜欢点着灯睡觉,自然没发现身边有人,如今几乎是隔着帘子响起这么一句,对金堂而言,也就只比炸雷好上那么一星半点吧。   “谁!”金堂原本迷糊的脑子瞬间像被泼了一盆冰凉的井水,再没什么时候比此刻更清醒,他立刻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小心掀开帘子,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心快过理智落到实处,称呼也在同一时间脱口而出:“姐夫!”   金堂觉得背上冰冰凉凉,往背后抹了一把,才发现手上全是冷汗。   “姐夫你怎么过来了不出声,”金堂把手伸到李恪眼前,带着少许埋怨道,“你看,我背上全是被吓出来的汗。”   “我怎么知道你是醒着的,”李恪喊了青梅一声,让她先寻了件自己没上过身的衣裳给金堂,虽然是小孩子穿大人的衣服,半点不合身,此时也算是聊胜于无。   李恪叫人点了灯,才发现金堂的脸色还有些发白,的确是被吓得不轻,也有些懊恼,怎么就忘了小孩子魂魄轻,不能吓呢。   李恪坐到床边,抚摸着金堂的头和后背安抚他道:“我才从书房出来,本是想要看看你睡得好不好的。”   金堂听见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姐夫本来是关心他才来,自己却还埋怨他,实在不该。   “怎么这时候才从书房出来?”金堂忙拉了李恪的手下来,表示自己好得很,完全不需要安慰,“姐夫你肯定很困了,快回去休息吧,我可是男子汉啊!能有什么事!”   李恪见金堂确实缓和过来了,才放下心,让随从送了一杯温水过来,亲手送到金堂唇边道:“夜里不能饮茶,少抿些水。”   金堂不自主动了动嘴唇,才发现唇上有些起皮,忙喝了两口。   等喝完水,金堂听见李恪问:“方才是梦见什么了,还说梦话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个啊……”金堂闻言,抬起头看了李恪一眼,拿不准要不要告诉李恪。   犹豫间,金堂瞧见李恪起身亲自将杯盏放回原处,才道:“那姐夫叫青梅姐姐他们都出去,我只告诉姐夫。”   李恪本只是顺口提了一句,哪想到金堂竟然还只愿意单独告诉他,抬眸一扫,青梅等人便乖乖退了下去。   “姐夫你坐过来,”金堂跪坐在床边,等李恪坐下,便俯在他耳畔,悄悄道,“我和姐夫说了,姐夫你别笑话我,我真的没想过这个,是它梦里自己出来的。”   见金堂如此郑重的模样,李恪也来了兴致,稍稍往金堂那边侧了侧头,等着金堂开口。   “我方才做梦,梦见我穿着新科进士的衣裳站在金銮殿里,姐夫你、你坐在上面,还穿着……”   接下来的话,金堂不说,李恪也明白了。   李恪心中一动,又细细问了金堂一些梦中金銮殿上的装饰,和身边站着的人群。   金堂努力回忆着梦中的细节,把金銮殿上的装饰说了个七七八八,就是身边站着的人脸,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但他却能将那些脸描述一二。   “我身边站的那个官员,好像是个武官,身量……身量比那时候的我差不多高吧,浓眉大眼,一身正气,”金堂磕磕绊绊的说着,突然一拍手,道,“对了,那人左边耳垂上好像生了三颗黑色小痣,品字形的。”   金堂越说,李恪就越惊讶,待到最后,是李恪自己不再问,也不让金堂再继续说下去了。   金堂有些不明所以,道:“姐夫,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所以,我这是马屁拍对了地方?这个梦做的可真是时候。   “金堂,日后你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这个梦,知道吗,”李恪不再继续去听,却对金堂的梦开始深信不疑。因为从金堂的描述中,他对上了几个他私下发展的人脉和做秘事的属下,而这些人,他很确定金堂从来不曾见过,甚至不曾听过。   想到今日得知大皇子在封禅路上出事的消息,又想到二皇子在封禅前病了的事情,李恪心里的野心终于肆意生长。   莫非,自己是天命所归,天意想借着金堂的梦来告诉自己未来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会是金堂,李恪也很快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因为金堂年纪小,年纪小,心是干净的,金堂又一向和他亲近,自然是最合适的中间人。   “姐夫放心,我又不是傻子,这种事情,要是你不问我,我连你都不说,”金堂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道,“我钱多的花不完,考到秀才也就是了,做什么还要去考进士,你说我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李恪轻轻拍着金堂的手一顿,睫毛微微颤动,待金堂睡着了,才慢慢站起来,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道:“那可未必。”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么么啾!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狐王才是真绝色、大玉米 10瓶;2302618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谢家金堂   大皇子代皇帝封禅,结果路上遇见山崩死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能在刚出事时瞒得住一时,却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在大皇子及随行人员的尸身被找到,确认死亡时,这件事终于传遍了民间。   “金堂,你家门路广,这件事你先前听说了吗,”六哥神神秘秘的跑来,悄悄同金堂道,“外面都传遍了,说是大皇子失德,此乃上天之罚呢!”   “还有二皇子,”六哥道,“你说他早不病晚不病,怎么偏偏就在封禅前病了?可不就是他不配吗。”   “哪儿有这么玄妙,”金堂听得心里一跳,他看了六哥一眼,道,“别听外头的人瞎说,这天灾岂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说的也是,”六哥想了想道,“不然这地里的粮食哪儿还会怕减产,自然要年年丰收才是。”   金堂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对了,你常年住在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们这儿倒是没人这么说,不过我舅舅前些时候不是出了趟远门吗,除了颍州,好像大家都这么说,”六哥对金堂没什么防备,一五一十说了。   “先生不是说了吗,不能人云亦云,得有自己的思想和见地,”金堂觑了六哥一眼,才道,“你有吗?”   六哥被金堂一句话说的不想再继续和他聊下去,索性回去听先生讲课去。   倒是金堂,听了这话后,就放在了心上,待到旬休回城,还没等拜见过谢父、徐氏,就赶忙先去了书房。   “回来了?”李恪瞧见金堂进来,问道,“可见过了岳父岳母?”   “还没呢,”金堂道,“爹娘在家中坐着呢,总不会跑了。我先和姐夫你说完再过去。”   言罢,金堂就将六哥说的颍州外那些谣言又一五一十告诉了李恪,半个字不曾改。   说完,不等李恪有所反应,金堂便道:“成了,该说的事儿我说完了,我先去给爹娘请安!”   “站住,”李恪有些好笑的叫住金堂,道,“我又不吃了你,慌什么慌,过会儿我陪你去拜见岳父岳母去。”   金堂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道:“我不是看姐夫你忙着,没空理我吗。”   金堂说完,走到李恪身边,下意识往他桌面上扫了一眼,视线触及到一封信,心中一震,忙移开视线。   虽然只看了个开头,金堂却也能轻易猜到,上面讲的应当大皇子之事,从纸张字迹大笑和纸张厚度来看,讲的内容大抵还十分详尽。   李恪看见金堂的动作,唇角稍抬了抬,又很快压到和平日一样的弧度。   他将桌面上的信纸往金堂那边推了推,道:“既然来了,看看也好。”   金堂猝不及防看见面前的信纸,有些不知所措,不过近日李恪也常会拿邸报给他看,故而此刻他只是又看了一眼李恪,就大着胆子拿起信纸看了起来。   反正姐夫许他看了,证明这东西他看得,应当不算什么隐秘……才怪!   金堂一目十行的将信纸看完,又从头拿起第一张,细细阅读,这里头信息太多,一目十行让他没多少仔细思考的空间。   这信纸上写得的确是大皇子之死的调查记录和分析,这事儿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知道得多些,不算什么坏事。   不过,这信的后半部分,讲的却是在大皇子死后,一干除了李恪之外的其他皇子势力在这背后所做的文章。   原本在看第二遍前,金堂还稍微犹豫了片刻,但也真的只是片刻而已,毕竟已经看完了一遍,也就不差这第二遍了。   “姐夫,”金堂看完之后道,“他们这样,难道就不怕皇上知道了,恼了他们?”   不止是在病中的二皇子,就连只比金堂大不了多少,平日只当个隐形人一样的八皇子都在里面浑水摸鱼了一把,也无怪乎金堂有这样的想法了。   “权势动人心,”李恪道,“你算算这里头还有几个皇子没掺和进去?”   金堂原本想说只有姐夫你一个,可认真想想,姐夫远在颍州,却连这样的调查都摆到了桌案上,真说他置身事外,金堂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金堂想了想道:“这种事情,身在皇家之人,又有谁是真能置身事外的。”   李恪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个理。”   李恪说完又道:“皇上总共就那么几个孩子,如今一股脑全都下了场,他便是想要罚,又该要罚谁去?谁又会服气?”   “何况,”李恪指着信上所说,各个皇子势力,不约而同的选择将大皇子之死从天灾设计成人祸这点,同金堂解释道,“谎话说得多了,真话便没人再信,即便皇上最宠爱的,除了大皇子就是二皇子,可面对这样的情形,他心里难道真就没半点怀疑?”   金堂向来一点就透,很快明白过来,这种事情,有时候是说不通的。   当初二皇子病倒一事,本来就有大皇子的手笔在,为了这事儿,皇帝甚至还给了二皇子不少补偿。如今大皇子在外出事,即便什么证据都没有,皇帝的疑心病这么重,难道就真的不怀疑二皇子了?   再者,大皇子是代替皇帝封禅,因天灾丧命,岂不是说他这个皇帝不得上天喜欢,反害了自己的长子?只怕这事儿一定,皇帝就该下罪己诏了,所以大皇子之死,是,也只能是人祸。   底下一干皇子的活跃行为,皇帝心里只怕未必不清楚,只是在儿子和自己的名声之间,选择了维护自己的名声,不叫它沾上一星半点的污点。   其实金堂心里还有一个疑惑,这封信上包括了所有除了李恪之外皇子的动作,那李恪又做了什么?金堂可不觉得李恪会跟着这些人做一样的事情,他姐夫一向是最聪明不过的人。   李恪似乎是看出了金堂的想法,便问:“若是你,这时候你会做什么?”   “若是我?”金堂第一反应就是洗刷掉身上莫须有的冤屈,李恪被叱责,等同流放一般扔在颍州,这本就是大皇子二皇子的算计,朝野上下,消息灵通点的,都知道他的冤枉,可这还不够,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将真相爆出来,把事情推到二皇子身上,即便是皇帝,也会选择默许。   但,金堂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法子。   皇帝痛失了一个爱子,对剩下的那个,自然有移情作用,即便剩下这个并不无辜。   与此同时,皇帝为了自己的名声,本就准备选择放弃二皇子,心里正觉得愧疚,此时如此行事,就算洗清了自己的名声,也难免会在皇帝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或是强压着不让李恪回京,即便洗清身上污点,也全是白费工夫。   所以金堂仔细想了想,小心道:“帮着二皇子?”   李恪闻言一怔,很快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夸道,“果然是我教出来的。”   这一句,便是告诉金堂,他李恪就是这么做的,至少在明面上,是帮了二皇子的。   金堂眨了眨眼睛,将信件放好,道:“姐夫你还有其他事情没有?我想去爹娘那儿了。”   “不急,”李恪道,“我要写封回信,金堂你帮我磨墨。”   金堂赶忙跳下凳子,用一旁的绢帕包了墨条磨墨。   只见李恪取了信纸出来,这抬头,便是写的大舅兄。   金堂的手一顿,心中暗道,大哥什么时候给姐夫写信的?   姐夫这边都有,说不定爹娘那边也有。   大皇子死了,凭着大哥的为人,要他凭着情分多照顾几分小皇孙或许还成,但再像是对待大皇子那样的忠诚,只怕就难了。   金堂在心里暗暗和自己打赌道:赌一座金屋,大哥肯定是想和姐夫缓和关系,转而投向姐夫了。   只是在这样的多事之秋,大皇子尸骨未寒,大哥就紧赶慢赶写了这样一封信送来,只怕是落了下乘,不管在姐夫这里,还是在皇帝面前,估计都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了。   要是让金堂来选,这第一封信最早也得是在大皇子下葬之后。   而且这开头,当然是先写信给爹娘他们问安,等到三五封信后,再寻个恰当的由头,慢慢和姐夫通信,如此再投向姐夫,不管是在皇帝还是在姐夫眼中,都会落得一分尊重。   金堂心道,可惜了,一步错步步错,只盼大哥以后谨言慎行,可别仗着自个儿是大舅子,就想着指手划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恰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谢家金堂   “殿下、公子。”   金堂和李恪才转过半月门,就有眼尖的奴婢发现了他们,赶紧行礼后往里头去通禀。   因李恪也一道来的,谢父和徐氏便起身迎到了门口。   “岳父、岳母,”李恪对谢父两人还是十分尊重的。   金堂趁机也上去行礼:“见过爹、娘,爹、娘,我回来啦!”   两句话工夫,金堂就已经来到了徐氏身边,扶着徐氏的手和谢父等人一起往里走。   徐氏瞧见金堂,面上满是欢喜,退后一步,让谢父李恪先进去,自个儿在后头和金堂说话。   “你在外头,可好好用饭了?我瞧着怎么瘦了,”徐氏说着,摸了摸金堂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皱着眉头道,“本来身上还有点肉,如今都要瘦成鸡爪子了。”   “娘,我这哪儿叫瘦了,分明是抽条了,你没发现我长高了吗,”金堂在徐氏身边站直了,由着徐氏拿她自己做标尺。   “还真是,”徐氏眼中泛起潋滟的光彩,“那得好好补补,过会儿我叫人再收拾些东西,你一并带去。”   “啊?”金堂如今一听见收拾东西就觉得头疼,“娘,我上次带去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还要带什么啊?那边宅子就那么大点,我的箱子都要把青梅、玉书他们挤得没地方住了。”   这当然是夸张的话,徐氏还能不知道,那几口箱子,连一个库房都摆不满?   徐氏有些好笑的看了金堂一眼,才道:“只收拾些吃食,那边村子上毕竟偏僻,好些东西都没有,叫人带些材料去,好叫你这只小馋猫能吃上好东西!”   “那可以,”金堂赶忙道,“青梅会做的点心也就那么几样,每七日换一轮,我也要觉得腻了,娘叫你身边的点心姑姑和我去住一阵,教教她呗!”   “你在城里能住几日?”徐氏问。   金堂想着这次要凑乡试的热闹,得住上好几日才回,便道:“起码住到乡试开始过后,不如我叫青梅直接住到娘你的院子里来,先紧着我爱吃的那几样都学了再说。”   徐氏没想到金堂能住这么久,心情更好上几分,道:“就这么安排,到时候她还做得不好,我就特意叫人教一个出来,专门给你做点心使。”   徐氏说完,又想起从前在金堂身边伺候的人,道:“我早说叫陈嬷嬷跟着你来,要是有她在,你这会儿,一年三百多日,日日都能不重样,哪儿用叫青梅现学现卖。”   “那不是陈嬷嬷年纪大了吗,”金堂哄徐氏道,“就陈嬷嬷那一把老骨头,我可怕她走到颍州,就要去半条命,何况咱们又不是不回京城了,到时候陈嬷嬷年纪更大,要怎么带得回去?还不如叫她帮我看着屋子。”   “那不是有你奶娘在吗,”徐氏说了一句,又道,“罢了,随你吧。”   “对了……”金堂小声道,“我走之前叫陈嬷嬷挑了个女孩子教着呢,早些时候京中来信,陈嬷嬷还说她和那孩子投缘,认了干亲。”   奶娘有自己的家,陈嬷嬷孤家寡人一个,只等着金堂花钱帮着养老,这该倚重谁,不得看得分明?又不是喊上一声奶娘,就真是娘了。   就算陈嬷嬷认了干亲,也不妨什么,金堂久不在京中,她们两方互相制约,他才放心不是?   徐氏和金堂旁若无人的说着悄悄话,那边谢父看了好几回,都没能得这娘俩一句话,眼看脸色都要变了。   李恪在一旁看得想笑,起身告辞,临走前又说:“金堂你今日好好休息,明儿到书房来,我要考你功课。”   “啊?不是前几日才考过吗,”金堂就算是不怕李恪考教,也不想头上顶着个紧箍咒,“姐夫,要不这几日就不考?你容我玩两天?”   李恪看着金堂,挑了挑眉,也没说话,就一副“你确定?”的模样看着金堂。   金堂赶忙坐直了,认真道:“姐夫放心,明儿下午我一定准时过来!”   得,这一句话,虽然应下了考教,却也把时间直接推到了下午。不过这等细枝末节,李恪倒不怎么在意。   等李恪离开之后,徐氏笑道:“果然还是你姐夫管束得住你。”   “娘,”金堂不想再提,便将这一声娘拉出千回百转的曲调。   “好了好了,娘不说了,不说了,”徐氏看了谢父一眼,拍了拍金堂的手道,“和你爹说说话去,这屋子里的酸气,都快把我给熏倒了。”   金堂看谢父端端正正的坐在位置上,半点不肯看他,只拿着一杯茶慢慢品着,仿佛那茶水有多香似的,心下发笑,和徐氏对视一眼,果然起身跑了过去。   金堂仗着年纪小,鼓着脸直接拉上谢父的手:“爹,茶有那么好喝吗,难得我回来,你都不理我。”   “小心,我的茶!”谢父故意瞪了金堂一眼,似乎有些生气,可那脸上怎么也止不住的笑,还是把他卖了个干净。   “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的,”谢父手快的将茶盏放到稍远的桌上,笑骂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娇,不是说自己是男子汉吗!”   “那也要看是对谁啊,”金堂在谢父身边挤了挤,直接和他坐在了一处。   亏得这是坐的榻,要换了椅子,只要不是抱着,怎么都挤得慌。   等坐好了,金堂抱着谢父的手臂道:“在外人面前,我可是铁打的男子汉,在爹娘面前,我长多大都是你们的‘小幺儿’!”   “不长进,”谢父口中骂着不长进,脸上却还笑的格外开怀。   徐氏在一旁捂着嘴直笑,半点不去掺和这爷俩的事。   谢父被金堂抱住手臂,连挣脱的架势都没做,就着这个姿势,开始问金堂平日学了些什么,又玩了些什么。   在村子里能做的事,顶多也就是那几样,金堂上旬才回来过一次,对于谢父问的这些,也答不出什么新鲜花样,但谢父和徐氏就是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还要发问,叫金堂讲得详细些。   等听到李恪如今每过五日都要派人去取金堂的功课时,两人都不由有些动容。   谢父道:“你姐夫对你好,你日后可也要好好尊敬你姐夫。”   “我知道,我知道,”金堂说着,又苦着脸道,“不过姐夫查我的功课也太勤快了些,明正、行知他们也才一旬一次呢!”   在颍州住的久了,又有李恪、谢斓夫妻俩明里暗里的劝说,徐氏两个对金堂进学的态度也变了不少。虽不勉强金堂进学,可只要他有这个资质,两人也不会拖他的后腿。   “那是你才进学呢,”徐氏安慰他道,“明正他们都快成亲了,自然不能和你一般管束,你年纪小没个定性,你姐夫肯管你,是你的福气。”   谢父也道:“你姐夫平日事务驳杂,还常常念着你,你……”   “哎呀,爹、娘我知道了,”金堂见他们又要重复念叨,忙道,“我以后也一定好好孝顺姐夫!”   徐氏摇了摇头,指着金堂无奈道:“你呀!”   谢父见金堂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亲娘的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还是个孩子呢。   “你大哥前些日子写了信来,还送了些东西,过会儿叫人把你那份单子给你,”谢父说起此事,忽然叹了口气。   徐氏面上的笑容也减了几分。   这世上永远不缺意外,只是没谁想到,这意外也会落到身为天潢贵胄的大皇子身上。   “哦?”金堂抬头笑着问道,“大哥给爹的信里写了什么?”   “也没什么,”谢父没瞒着金堂,“就是说了几句家事。”   “那爹可要写回信?”金堂问。   “过段日子吧,”谢父道,“这一来一回的,也得不少工夫。”   金堂想起方才在书房里,李恪故意当着他的面写回信之事,拿不准谢父知不知道,便道:“左右姐夫也要给大哥回信,爹的和姐夫的一起送去,也不花什么工夫。”   谢父闻言一怔,随后皱起了眉头,道:“你大哥还给你姐夫写信了?”   徐氏也收敛了笑意,看向金堂。   金堂面上做出惊讶模样,道:“爹娘你们不知道吗?”   随后,金堂又显出几分懊恼模样,道:“我方才去姐夫书房时瞧见的,原来姐夫没和你们说啊!”   谢父和徐氏对视一眼,面上突然显出几分颓唐之色。   金堂心里有些发慌,他不自然的舔了舔嘴唇。但他想着方才姐夫当着自己的面写回信,可不就是想要借着自己的嘴将这事儿说出来吗,何况这世上从来就不会有什么秘密,早迟都是要被人知道得。   “这个老大,”徐氏难得气的拍了桌子。   谢父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咱们还是早些搬出去的好。”   “爹?”金堂面上带了几分忐忑,心里却十分明白谢父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大哥下了一步臭棋,姐夫因为亲戚情分帮着瞒了下来,可谢父却不能心安理得。如今正是姐夫能不能回京的关键时期,万一因为这事儿影响到了姐夫的大事,这是要亲戚成仇啊。   大哥的信之所以能送进来,无非不过是仗着谢父、徐氏在府上住着,谁也不能让他不给父母请安,可住了这么几个月,李恪又没刻意隐瞒,谢父要是还看不出李恪的野心,他也就白在宦海沉浮那么些年了。   其实谢父想的比金堂还要多些,老大和大皇子有打小的情分在,如今这么早就给李恪写信,除了有心投靠外,谁也说不准是不是想恶心李恪一把,把他彻底按死在颍州地界,毕竟大皇子可是有颇得圣宠的皇长孙在呢。   谢父摸了摸金堂的头,道:“日后少和你大哥二哥学,多看看你姐夫是怎么做事的。”   “哦,”金堂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一面吃着下头送上来的菊花酥,一面听谢父徐氏商量搬家事宜。   宅子是早几个月就买好了的,后头也派了人去修缮,如今也晾了不短的时间,只是李恪夫妻俩总用这样那样的借口留两人,他们总没能成功搬出去。   这一回,谢父是铁了心,金堂估摸着,李恪可能也会顺水推舟。   李恪虽然有心再留岳父岳母在家,可要是大舅子再送了信来,他就不好办了。如今这个法子,也算是一劳永逸。   何况眼看着没两个月就要过年了,李恪到时候提前上门去请,谢父夫妻总也不会不来。   谢父和徐氏商量完,谢父就领着金堂进了书房,开始给金堂大哥写信。金堂自告奋勇做了磨墨的差事,这一天之内,两回磨墨,都是为着写给大哥的回信,金堂也不得不感慨一声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二十七章 谢家金堂   谢父和徐氏都是行动派,既然决定了要搬出府去,次日一早就和李恪夫妻说了这事儿。   面对李恪等人的挽留,谢父道:“我知道你们孝顺,可这世上哪儿有岳父岳母带着儿子在女婿家一住不走道理?”   “那不是金堂还小吗,”谢斓忙道,“何况这天气马上就要冷下来了,怎么能这时候搬出去呢。”   谢父摆了摆手,看着李恪,别有深意道:“就因为要变天了,才最是要搬,不然这雨雪大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谢斓闻言,下意识看了李恪一眼,也明白这其间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便也安静下来,不再开口。   金堂避开众人视线,悄悄对李恪吐了吐舌头,大拇指轻轻翘了翘。   李恪面色不变,自然的略过金堂,同谢父道:“岳父慈心,小婿铭记在心,只是过不了几日便是除夕,正该是阖家欢乐的日子,岳父岳母可不要推辞不来。”   “这是自然,”谢父一口应了下来,搬走是自立门户,又不是再不来往,这一点,谢父看得清楚得很。   李恪点了点头,又道:“金堂成日在河下村念书,本就没怎么在府里住着,等他们下回回来,大抵也该到过年了,如此搬来搬去也麻烦,他屋子里的东西,不如就不动了。”   “这……”谢父看了金堂一眼,有些犹豫。   谢斓见状道:“若不然,将一些平日不大用得着的大件搬去就是,金堂平日的衣裳用具,略捡几样带去,旁的仍留在府里,咱们自家也免得麻烦。”   “这是个好法子,”李钺率先开口响应,李铮也点头同意。   “那就这么办吧,”台阶递到面前,谢父当然不会不同意。何况,李恪眼见着是要起来了,金堂和他关系好,不管是对金堂自己,还是对谢家都是好事。   对金堂不必搬走这事,李铮兄弟俩都很开心,吃饭时接连给金堂夹了好几回菜,金堂推拒不成,索性抱着自己的碗坐到李恪身边。有了李恪这尊大佛坐镇,李铮两个才遗憾收手,自个儿好好吃饭。   事实上,李恪面上虽瞧不出来什么特别的欢喜之色,但对于金堂不必搬走,仍旧住在身边这事儿,最满意的,还是李恪自己。   李恪本就挺喜欢金堂,从他小时候就有意培养他,兼之前些日子听了金堂做的梦后,更觉得金堂是他身边的宝贝。   谢家对于金堂的溺爱,李恪见得多了,如今他好不容易才潜移默化的将金堂身上的懒病改了大半,自然不乐意叫金堂离得远了,再回到以前的状态里去。   李恪可没忘了,在金堂的梦里,他可是凭着新科进士的身份站在金銮殿上的。要是金堂不好好学习,那梦真就只是一个梦的话,可怎么是好?   李恪自那日回来之后,可是特意花时间针对金堂做了一个新计划呢。   金堂坐在李恪身边,好端端突然打了个寒战,他还觉得奇怪,他也不冷啊。   等用过饭后,徐氏就回去指挥下人开始收拾东西。因念着还要来过年,徐氏便照着金堂的例,留了不少东西在这边库房里,唯有日常要用的东西,是泰半都带走了的。   徐氏揽了收拾的事,谢父就回去翻搬家的黄道吉日,可巧最近的一个好日子就是明日。   这日子定下来,徐氏就叫人往谢斓那边递了个话,谢斓当场就忙碌起来,早先为新宅子预备下的下人也在一夜之间到岗,只等着明日主家回去。   金堂看没自己什么事儿,干脆学着徐氏,将一些用不着的东西也打包指定要送去。青梅还按着主子的嘱咐收拾了几套金堂平日贯用的换洗衣裳,防着金堂心血来潮也过去住。   金堂要带的东西不多,青梅自个儿就能准备完,何况还有那么多下人帮她呢。   未免金堂觉得无聊,青梅便将昨晚上徐氏给的礼单交到了金堂手上:“这是洛大老爷叫人送来给少爷的,昨晚上少爷歇的早,便没给您拿来,不如您现在瞧瞧?”   金堂接了单子,一样样看下来,发现都是些京城时兴的玩具,不值几个钱,顶多占个新奇。   金堂看完,挑了挑眉,随意点了几个不适合小孩子玩的东西留给自己:“剩下的都送到长平家去,叫她逗孩子玩儿。”   青梅利落的将金堂挑中的东西勾了出来,又问:“那剩下的可要摆出来?”   “不用了,”金堂道,“到时候一并搬到新宅子去,放到新屋。”   金堂看了青梅一眼道:“明儿你带人过去收拾,顺便住两日,和娘身边的姑姑多学两手再回来。”   “是,”青梅应了一声,稍稍想了想,便对这些东西的归置有了数。   毕竟是大哥送来的东西,金堂就算不爱玩,也得做出喜欢的架势。金堂不想将东西摆在面前碍眼,索性拿去新屋。认真论起来,正经那边才是他家,怎么都不能说他不尊重哥哥了。   等用过午饭,小憩一阵,金堂便被青梅喊醒。   李恪看着都走到书房还有些犯困的金堂,好笑的摇了摇头,叫他近前:“可是昨儿没睡好?怎么百日还这样犯困,当心夜里又睡不着。”   李恪说完,又试探性问道:“可是又做梦了?”   “那倒没有,”金堂没把这话往心里去,只道,“今日中午没睡到平日的时辰,才有些困倦,姐夫你放我呆会儿就好。”   李恪见他又打了个哈欠,索性由着他靠着自己又眯了一小会儿,才叫他起来考教。   这回,睡饱了的金堂没出半点差错,对于李恪的问题也算是对答如流,让李恪十分满意。   等考教完,李恪拿了一本册子出来,递给金堂。   “这是什么?”金堂有些好奇的结果,当面翻开,第一眼,便看到了一道经义题。   取的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题目后面还空了几个字的位置,写了一个‘陆’的字。   金堂随手往后翻了翻,还看到了诸如“叁、柒”之类的标注。   显然,这便是按金堂的要求,编出来的一本册子,后面的数字,则是指这些题目所出现的次数,这一本里,是历年来出现次数较多的经义题。   “这本只是经义?”金堂问。   “你如今还没学文章,这些经义,已经算难了,”李恪道,“这本里头的,先挑你学过的,每十日写上一篇出来,叫潘先生给你改一回,到时候再送来我这里,叫旁人给你再看。”   李恪想了想道:“初时一月得一篇,其后可以慢慢增加,待到你真正考试时,便不会言之无物了。”   一开始听到十日一篇,金堂还有些不大乐意,等听说这十日的只是初稿,后面还要再改,起码一个月才得一篇时,金堂便已经认同了这个做题方式。   李恪见他没有反对,随着正在翻书的金堂满意的点了点头。   至于金堂,显然还没发现,自己被姐夫拿捏的死死的。   等金堂翻完手上的册子,李恪又拿了一本出来,这回,是默写的题目了。这一本,是按照四书五经来分类排列的,金堂初学,用这个最合适,等之后学完了四书五经,便要换成全部打散了排序的册子。   金堂一面看,一面赞叹:“姐夫你真厉害,这么快,就将册子做得这样详尽。”   “是你的主意好,”李恪顺手翻开孟子篇道,“正好你才学完孟子,这几日你每日来我这里,将这册子做上一页,以后,便换这些册子来考你。”   金堂书背得好,对于打乱了顺序的孟子,半点不慌,何况一页纸的篇幅有限,句子长的两三道题,短的也就四五道题,就算每日做上一页,也花不了多久。   如今才得了新鲜玩意,金堂有些跃跃欲试,虽然李恪说从明日开始,金堂却还是道:“姐夫,要不就从今日开始?反正也花不了多久。”   李恪自然不会去打击金堂的积极性,他没按页数先后,而是随手翻了一页出来,摆到金堂面前,道:“那就做这一页吧。”   金堂脱了鞋,踩着凳子,半趴在桌上,拿着笔去看第一道题目,中间给出的部分是“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得,这可是道让人十分眼熟的题,有些秀才最爱念这个了。   金堂不假思索的写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第二道,则是“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   金堂只扫了一眼,便知道了下句,“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   其后还有三道,虽不如这两句一样有名,金堂依然很快想到了答案。从开始做题,到做完这一页,金堂也不过才花了一盏茶时间。   而花费最大的,其实还是在写字上。有李恪在旁边看着,金堂便一个字一个字的,每一笔都写得很用心。   等再抬头,金堂果然看见了李恪眼中的满意神色,心里也难免得意。   李恪将册子收了起来,又夸了金堂两句,才放他出去。   次日便是搬家的日子,金堂年纪小,又有谢父这个一家之主在呢,便只是被带着走了一圈,又坐上马车跟着回了王府。   因秋闱在即,潘先生给整个东院都放了假,李铮兄弟自然也没回河下村去。   难得三人都在府里,金堂又送了东西来,还恰赶上徐氏等人搬家的时候,长平索性带了儿子回门。   小孩儿如今两岁,在来颍州的路上和金堂玩到了一块儿,如今最喜欢金堂这个小舅爷,连亲舅舅都要靠边站,这回他一来,金堂走到哪里,屁股后头都跟个小尾巴。   金堂看着身后的小肉团子,爱的不行,连走路都比平日慢了一倍多,还时不时回头注意着团子的动向。   平日金堂还要往池塘边或是假山旁走走,这几日带着小团子,是彻底绕着这些地方走了。   长平见了,笑道:“小舅舅这样惯着他,我合该多带他回来玩的。”   “你知道就好,”金堂随手拿了个布老虎叫小团子抱着,才和长平道,“你自个儿在家呆着也没什么大事,平日也多回家走动走动,我娘回府去了,行知他们也常在外念书,姐姐一个人在府里呆着难免孤单,你多来陪陪她。”   这话正说到了谢斓心坎上,等金堂出了门,她难免对长平感慨道:“也不怪我们都宠着他,实在是他也时时记挂着我们,总叫人心里暖呼呼的。”   长平也道:“可不是吗,我们在颍州住了那么多年,也就小舅舅还时时记着我们几个小的,每回的节礼,都能看出是他亲手准备的。”   对于两人的话,金堂是不知道的,不过他每每带着小团子出门逛街,总爱从街头到巷尾的扫货。   走的时候一干仆从都是两手空空,等到回来,人人都捧着东西,生怕磕碰了。这一堆东西里,大半都是给小团子的不说,就这,金堂自个儿手里还拿着个糖画,时不时给小团子舔上一口,就差没直接把小团子宠到天上去了。   长平见状,颇有些哭笑不得,偶有些醋意,也被金堂的礼物给哄了回来。   转日回家,光小孩的东西,就带了一车。小团子还哭着想把金堂这个小舅爷一并带回去。   送走了小孩,秋闱的日子也到了。天还没亮呢,金堂就被姐夫带了出来,等他们坐在贡院对面的酒楼包间里时,天色才刚亮。   “怎么这么早,”金堂打了个哈欠,四下里看了看,没见着李铮兄弟,便问,“姐夫,明正他们在哪儿呢,怎么不见人?”   “他们在底下坐着呢,”李恪道,“今日东院也又不少人来考试,他们说是先前就约好了,要在底下一道祝福。”   金堂听着外头嘈杂的声音,看了看天色,疑惑道:“这么早,就来了这么多人吗?”   李恪没回答,而是直接放手叫金堂自己去看。   金堂从李恪怀里跳下来,跑到窗边。才打开窗户,金堂就感受到一阵凛冽的寒风,他缩了缩脖子,一眼就看到了远处还微微泛白的草木。   “昨晚上打了霜,他们岂不是要冻坏了。”   金堂扶着窗框,踮起脚往下看,贡院门前,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队。队伍里人人都穿着单衣,提着竹篮。这会儿时间还早,不少人都披着厚衣裳抵御寒风。   金堂眼尖,瞧见好几个人穿得和旁人不同,便指着道:“考试不是只能穿着单衣?怎么我瞧着那几人还穿着夹衣?”   一旁的仆从看了一眼道:“回小少爷,那些人应当只是家中的仆从,并不是要考试的学子。如今贡院门还没开,不少家中富贵的学子来得也没那么早,便叫下人排队,等到了时辰,再自己换上去。”   “原来如此,”金堂问完,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便又回来靠着李恪休息。   等到金堂再醒来时,已经是贡院开门的时候了,底下替换回来的学子俱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喧哗。   金堂趴在窗边,看天际朝阳升起,冲破层层雾霭,驱散寒气。阳光照在身上,直教人觉得暖洋洋的,便是底下才脱去厚外套的学子,也一个个舒展开眉头。   差役一个一个的把排队的学子叫去查篮子,等通过了,才叫进去搜身。馒头面饼都会被一个个掰开掰碎,务必不能有半点太过大块的东西。   金堂皱了皱眉,想起到时候自己考秀才时,也要过这么一回,就开始考虑到时候要带什么点心才能尽量让自己的吃食少被这么掰两回了。   金堂本以为都到秋闱了,搜身这关总不会有什么太多事情发生,没想到还真就有那顶风作案,想要浑水摸鱼人做了夹带的东西。   眼见着一个考生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被打了板子扔出来,还没人理会,被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金堂也生不出什么同情的心思。这样的考试还夹带,被查出来就是有罪,半点不值得同情。   金堂还看见一个因为来迟了,正赶上贡院关门,被拦在外面,哭着求差役,最后被带到远处的考生。   金堂将视线从那考生身上转回到贡院的牌匾,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就是无数学子做梦都想进去的地方啊。   金堂看得久了,忽然也生了想自个儿进去看看的心思,但又很快自己给否定了。   这个贡院专供秋闱用,三年一开,要进去看看,那得等考举人才行。   金堂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要求不高,秀才就行,至于举人……就不受那个罪了。   等到贡院关门,李恪也站了起来,道:“秋闱总共三场,每一场都要提前一日进场,咱们今日便先回吧,等过几日再来。”   金堂回头看了一眼贡院大门,点了点头。   走到楼下,李铮两个早在底下等着了,甚至还买了一只荷叶鸡。   金堂好奇的问:“你们买这个做什么?”   “虽然不下场,那也能讨个好彩头啊,”李钺笑道,“到时候小舅舅考试,我定要买上七八只来给你!”   金堂听罢,满脸写满了拒绝,就差开口直言,不,我不需要了。 第二十八章 谢家金堂   “这天眼见是越发凉了, ”凤仪宫中,皇后坐在桌案前,面向北方,双眼无神, 手中折扇开了收收了开, 良久, 才叹了这么一句。   令仪公主听见, 忙亲自捧了茶盏到皇后面前, 道:“母后吃茶。”   皇后这才恍然回神, 扯了扯嘴角, 接过茶盏, 同令仪公主道:“是母后的不是, 你难得过来一回, 母后还这样混混沌沌的。”   令仪公主忙摇了摇头,握着皇后的手轻声道:“母后快别这样说, 我知道你是想皇兄了,我也想他呢。”   皇后反握住令仪公主的手, 道:“这些日子朝中情形不好, 你在你父皇身边,要多小心着,要真遇见你父皇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别自个儿凑上去,知道吗?”   “母后放心,女儿都晓得,”令仪公主挨着皇后坐下,被她抱进怀里,才靠在皇后耳畔道, “大皇兄被迎回朝中,可封禅的队伍还在原地呆着呢,这几日朝堂上为着这个吵翻了天,却还没个章程。”   皇后的视线慢慢移向地面,道:“皇上可点了人去?”   “母后怎么知道父皇想继续封禅的事儿?”令仪公主道,“朝中还没吵出个结果呢。”   皇后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道:“大皇子为二皇子所害,此乃人祸,并非天灾,无关乎上天预警之说,你父皇自然要将封禅热热闹闹的继续下去。”   “可……”令仪公主疑惑道,“这都快冬天了,路上可不好走。”   “是啊,路上可不好走,”皇后看似随口应了令仪公主一声,眼中却泛起了几分亮色。   待到令仪公主离开后,皇后在原处坐了一会儿,又在小佛堂里捡了一碗佛豆,才起身,亲自磨墨,写了一封信。   待到将信晾上,皇后又取了新纸,开始画画,因没取颜料,便只画了一株墨兰。待到兰花成型,方才的信也干透了,皇后又亲手将它收了起来,才叫了个不起眼的小宫人进来。   “将这封信送到吴先生手上,”皇后道,“机会稍纵即逝,叫他不必非要等恪儿的回信。”   那宫人拿了信,贴身藏在小衣里头,又上来替皇后收拾了画,才退下去。   -   李恪收到信时,正是乡试开始后的第四天下午,身边唯有一个正在做题的金堂在。   李恪一看信上的标记,便知道这信是从宫中送出,脸色立刻严肃起来。   他母亲他是知道的,若无大事,一向避免给他写信递消息,免得给人借题发挥的机会。何况山高路远,被人做手脚的机会可太大了   李恪拿着信,一时有些出神,反而没有在第一时间拆看。   金堂做完了题,搁下笔,揉了揉手腕,正想和李恪说话,瞧见这情形,犹豫片刻才道:“姐夫,我写完了,你既然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李恪这才回神拆信,难得没留他,道:“你去吧。”   金堂忙不迭从椅子上下来,待到从李恪身边经过,他眼尖的瞧见信纸上抬头处写了吾儿二字。   吾儿?金堂往外走得更快了,这除了皇帝就只有皇后敢这么喊李恪了,当然,皇帝他儿子多着呢,估计也不会这么喊。   那就只有皇后了,皇后这时候写信来做什么?莫非是发生了什么外人,甚至是连李恪的信息网都不知道的大事?   金堂出了书房,一溜小跑。他脑子里各种思绪驳杂,不妨自个儿跑错了路,又来到前次有小船的池边。   金堂被冷风一吹,脑子冷静不少。他紧了紧身上衣裳,这回没敢上船。   秋天来了,要是再像上回那样在船上睡一觉,只怕夜里就要烧起来。   “小舅舅,你怎么在这儿?”   金堂猛然听到李铮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才从姐夫那儿出来,随便走走,”金堂往李铮身后看了看,没瞧见李钺,面上显出几分意外之色,道,“你们兄弟俩一向是孟不离焦,今儿怎么舍得一个人出来了?”   李铮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小舅舅这话说得,我难道还能和他走到哪儿都是一路的不成?”   李铮说着,抬了抬手里的竹篮道:“我才从外头回来,淘换了些小玩意,小舅舅不如到我那里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金堂凑过去一看,俱是什么竹筒、泥塑风车之类他早已玩腻的东西,不过此时他正无事可做,便应了下来。   金堂同李铮并肩走在路上,突然问道:“其实我早几天就想问了,那天行知说买荷叶鸡讨好彩头……我不记得什么典故是关于荷叶鸡的啊,难道是颍州这边曾有过?”   李铮没想到金堂会再提起这个,愣了愣,旋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舅舅你还真信了他的,”李铮摇了摇头道,“那家酒楼的荷叶鸡味道不错,行知他早就馋了,只是这些日子都没什么空去。所以那日他特意在楼下等着,叫店家给做了一只带回来。”   金堂闻言抽了抽嘴角,道:“就他这点出息!”   金堂在李铮那儿待到晚膳时,两人才一道去了前头。   李钺瞧见金堂两个一道过来,惊讶道:“小舅舅,你下午在大哥那儿玩?怎么没让人来叫我!”   金堂一听见李钺声音,就想起荷叶鸡的事,他扫了李钺一眼,就像是没听到也没看到一样,越过他进了屋。徒留李铮在背后忍笑。   谢斓难得看金堂这么对李钺,搁下手里茶盏就指着李钺道:“你做什么惹了你小舅舅生气?”   李钺心里正有些发懵,道:“我也不知道啊。”   金堂听着这委屈的话音,险些绷不住脸上表情,他背对着李钺同谢斓挤了挤眼睛。   谢斓瞧见金堂举止,放下心来,只在一旁饮茶,并不去管李钺满脸我不知道我哪儿错了,但是给小舅舅道歉准没错的熊样。   略坐了一会儿,金堂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李钺了,忙起身道:“我去看看姐夫怎么还没过来。”   金堂跑得快,李钺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就没了踪影。李钺忙拉着李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等金堂回来不至于继续抓瞎。   金堂走到书房外,就觉得有些不太对。   虽然平日书房外就不算太热闹,却也从没有这么沉闷的时候。一干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瞧见金堂就跟瞧见了救星似的。   李恪身边的内侍见了金堂,赶忙往里头通传,放了金堂进去。   “姐夫?”天色已晚,李恪却没点灯,一个人端坐在书桌后头,整个人笼罩在夜幕的阴影里,一眼看去,叫人害怕得很。   金堂轻蹙起眉头,招了内侍进来,道:“天黑了都不知道给姐夫点灯,每月的俸禄姐夫都是发给你们吃白饭的?”   内侍被金堂骂了一句,面上却轻松不少,赶紧将屋里的灯点上,唯有李恪面前那盏,内侍显得有些犹豫。   “我来吧,”金堂叫了内侍下去,拿起其中一盏,来到李恪书桌前,踮起脚将灯罩取下,才将烛火点亮,重新罩上。   金堂将灯搁在一边,重新看向李恪,才发现李恪的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了自己身上。   这状态,不太对啊,金堂心道,难道是京里出了什么大事?   金堂走到李恪身边道:“姐夫,该用饭了。”   李恪这才动了动,疲惫道:“金堂来了。”   李恪活动活动手脚,却没李恪起身,而是叫了金堂近前,把他抱进怀里道:“这天气越来越冷了,要是姐夫要出远门,金堂你愿不愿意陪我出门?”   出远门?金堂偏头道:“那得看去哪儿,什么排场,要换了别人,没有高床软枕我是不去的。不过只要能不冻着我,姐夫你叫我陪你去边境都成,我还没见过‘大漠孤烟直’呢!”   金堂限于身高,只能看见李恪的下巴,不过从背后胸腔的震动看,李恪对他的回答很是高兴。   李恪摸了摸金堂的头,轻描淡写道:“也不至于去边境那么远,顶多去个泰山。”   “泰山?”金堂瞪圆了眼,道,“那个封禅的泰山?”   李恪点了点头,道:“那个路都垮了一段的泰山。”   “姐夫你去那儿干嘛,这天可越来越冷了,眼见就是冬天,要是从颍州过去,只怕路上冻得船都走不动、马车都要打滑,”金堂说着,满脸认真道,“不行,姐夫你还是带上我吧,我人小,带上我你们不敢走快了,我还能给你捂捂手!”   “还是咱们金堂疼人,”不知道是金堂哪句触动了李恪,他直接抱着金堂站了起来,还顺手掂了掂道,“重了。”   “姐夫!”金堂有些着急。   李恪却有些不以为意,抱着金堂往外走。   “成了,还是没影的事儿呢,说不定还能在家陪你们过个好年,”李恪道,“前些日子我可说了要亲自去请岳父岳母过来的,总不能食言。”   什么没影的事,金堂抱着李恪的脖子,兀自气恼,要真是没影的事,姐夫根本半点风声都不会露,只怕这是十拿九稳了。想必方才皇后给姐夫的信里写的正是此事,才叫姐夫在书房里坐了那么久。   皇帝也真是的,这大冷天的,眼看要过年了,还封禅干嘛,泰山那边才崩了一段,还不知道会不会再崩呢,就这么放心叫人继续走?   京城里那么多皇子呢,一个个趋吉避害,就想到在外头的李恪身上了?这可真是亲爹!   “成了,板着脸像什么样子,”李恪拍了金堂一下,“别叫你姐姐瞧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么么啾,爱你们^3^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捌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捌壹 181瓶;一叶知秋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谢家金堂   “青梅、青梅, ”金堂辗转反侧到半夜,好容易眯了一会儿,又因为一个噩梦醒了过来。   梦里,姐夫领着人去泰山封禅, 冰天雪地, 寸步难行。原本上山的路就不算特别好走, 有些地方还只有一步宽, 路上结着冰, 稍有不慎, 就是粉身碎骨。金堂顺着姐夫的视线往下看了一眼, 就被底下云雾缭绕的情形给吓得腿软, 立刻醒了过来。   “少爷醒了?”青梅赶紧走了进来, 道, “才刚破晓呢,少爷不如再睡会儿。”   金堂睁眼皮子都觉得费力, 却觉得精神十分亢奋,方才那惊吓的余威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摇了摇头道:“睡不着, 不睡了, 过会儿我去姐夫那儿。”   青梅奇道:“今日这么早就去吗?”   李恪一向不拘着金堂他们什么时候必须去他那儿,只是每日上午李恪大都有公务处理,李铮他们便多在上午跟去学习。金堂惫懒,每每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便要吃饱喝足,又午睡后才去,几人便也有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金堂点了点头,没多说话,由着青梅服侍他洗漱更衣。等金堂到了李恪书房, 还不到朝食的时候,李恪都还没来。   他心里担心,又浑身乏力不想动弹,半靠在椅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沉沉睡去。   李恪领着两个儿子走到书房外,便见玉书守在外头。   “可是小舅舅派你来传话?”李钺问道。   玉书忙答道:“今儿少爷醒得早,朝食都没用就过来了。”   “这可难得,”李铮笑道,“那是谁在里头伺候?”   “少爷不叫在里头伺候,把我们都给赶出来了,”玉书道,“不过少爷打从进去就没什么动静,许是又睡了。”   李铮两人还奇怪金堂怎么跑来书房睡着,那头李恪却猜到几分缘故。   李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悄悄进门。   李恪先扫了一眼,却没见着人,不由得挑眉。   还是李钺最先发现金堂的位置,笑着指了指桌案后头的椅子。   这椅子比平日用的宽上许多,只因两侧和靠背都搁了垫子,才显得和平日所用差不多大小。   如今金堂蹬了鞋子,枕在一头的垫子上,又把另一边的抱在怀里,缩着身子睡得正香。   李铮眼尖的瞧见地上掉了个荷包,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荷包捡了起来,打开一看,是碎成几块的桂花酥,显见是早晨出门前青梅才给装上的。   李恪见状微微摇了摇头,轻手轻脚的把金堂抱了起来,移到书架背后的榻上。   金堂睡得沉,连李恪等人说话的声音都没听见,等到他饿着肚子醒来时,李恪正和李铮兄弟俩说起那封信的事。   “皇上有意继续封禅之事,朝中争执不休,如今还未定下人选,”李恪道,“母后认为这是个机会,若过几日果然成了,今年便要你们坐镇颍州。”   “爹放心,”李钺道,“若有拿不准的事,我们不是还能问外祖父吗。”   李铮却道:“爹是准备一个人去?不如留弟弟在颍州,我陪爹去吧。”   金堂穿着袜子,在榻上坐了片刻,醒了醒神,方悄无声息的下了榻,藏在书架后头。   李恪摆了摆手道:“此去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用不着你们。”   李恪眼角余光瞥见金堂衣角,又很快收回视线,才补充道:“你们平日也和我学了不少,又有岳父帮衬,我是不担心的,唯有你们小舅舅,若我走了,只怕他功课要落下不少,你们平日切不可由着他的性子来,免得耽搁了他。”   一听这话,李铮兄弟俩对视一眼,一同低下头,他们俩哪儿能管束得住小舅舅啊。   李恪故作不悦道:“潘先生说,金堂照这么学下去,后年可便可下场,秀才功名,算是十拿九稳。我也不叫你们管束他太过,只要叫他能安生读书,日后我们若护持不了他,他也能有口饭吃。”   “爹说得是,”李铮道,“世事难料,若这次爹果真代皇上封禅,咱们一家势必会回到京中,到时候,便再没有如今一般的散漫日子了。”   金堂听着这话,心里乱糟糟的,又悄悄爬回榻上。   姐夫回到京城,便是要正式掺和进争权夺位的旋涡里。凭着姐夫的身份,若不能成为最后赢家,只怕这辈子连带着后人都不能安生。   而自己呢,金堂心想,胸无大志无妨,但是让姐夫他们在这样的情形下还为自己担心,他自己心里便已然过不去。   何况他一向和姐夫一家要好,自己又没什么本事,万一被人拿住,当威胁姐姐姐夫的把柄,那他岂非罪过大了?   金堂是等李铮两个走了之后才起来的,他揉着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走了出来。   这日下午,李恪再考金堂时,便明显感觉到,金堂对于学习上的事情主动多了,也认真多了,甚至不需要说,便自己给自己加了一页题做。   李恪心里跟明镜似的,却还夸道:“今日不错。”   金堂听得心里十分羞愧,他分明还能做得更好,只是早前已经懒成了习惯,总想着取巧。   不过此后,金堂对待学习倒是越发认真。虽然还保持着从前的作息没有更改,但他的态度,已经从根本上开始变了。   -   很快又过去一旬,金堂学得惫懒,难得回了府里,却连手指头都不想抬一抬。   青梅见状笑道:“少爷您早些时候不是还说要把四书再从头背上一边吗,怎么今儿回来,反倒又不背了?”   “家里的高床软枕使我懒惰,”金堂紧紧抱着自己的枕头道,“太舒服了,我哪里还看得进去书。”   “少爷您在河下村的屋子,和在府里的屋子都是一样收拾布置的,”青梅无奈道,“可没有半分区别。”   金堂看着青梅,认真的想了想道:“可这是在家,那儿又不是家啊。”   金堂其实也不大能说的明白,只是他到了家里,往往就不如在河下村时有干劲。   金堂见青梅走了,抱着枕头翻个身,准备继续睡,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算闭着眼什么都不想,也清醒得很。   金堂又躺了半个时辰,才乖乖起身。   是谁说养成一个习惯要二十八日的?金堂心道,我这才过了十来日,早晨便睡不着了,若真是成了习惯,那也太快了。   金堂才梳洗完,正在用早饭,金堂就瞧见墨书从外头跑了进来。   “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急,”金堂一手夹着包子,一面看着墨书。   墨书喘匀了气,便道:“方才有一队使者模样的人去殿下那边了,我瞧旁人叫为首那人张公公。”   “什么?”金堂把包子往碟子里一放,扔下筷子就往外走。   “少爷,您往哪儿去!”青梅瞧见金堂没吃几口东西,忙跟出来,就这么片刻功夫,金堂就没了踪影。   金堂跑到书房外头时,李铮正亲自送了一队人出门,打头的那个金堂认识,是皇帝身边跑腿的太监。旧日在京城时,金堂见过他。   金堂领着墨书躲在旁边的假山里,避开这些人,才进了书房。   “这真是,”书房里,李钺气得来回踱步,“这都立冬了,才来这么道旨意,还是随意打发了个小太监过来!”   “够了,”李恪面上倒没显出什么,他瞧见门边站着的金堂,对他招了招手道,“进来吧。”   “姐夫,”金堂踮起脚,看了一眼桌上铺着的圣旨,没出他所料,是叫李恪即日启程,和泰山封禅的队伍会和,代表皇帝主祭的话。   李恪见金堂皱眉,笑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皱眉做什么。”   金堂看了李恪一眼,抱着李恪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瓮声瓮气道:“姐夫你带我一道去吧!我很听话的,不给你惹麻烦!”   李恪闻言,摸了摸金堂的头哄他道:“等下回姐夫再带你一路。”   “这回姐夫不在家,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总得有人帮衬,明正行知管着外头已经很累了,家里你姐姐他们总得有人照顾不是?这节骨眼上,金堂你可得帮帮姐夫。”   “姐姐那么厉害,她能照顾好自己的!”金堂道,“要不姐夫你不带我,总把明正行知带一个出去吧,要是你累了,他们还能给你牵马呢!”   李钺闻言也不气了,赶忙拍胸脯道:“小舅舅说得是,岂止是牵马,只要爹你带上我,这路上不管是打尖住店,还是更衣洗脚,我都给你包圆了,就算爹你嫌弃我糙,那你带上大哥吧,大哥心细!”   李恪没好气的瞪了李钺一眼,道:“你来凑什么热闹!”   “这怎么能叫凑热闹,”李钺嘟囔道。   李恪看着几个孩子,心里熨帖,道:“行了,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只是这回,只能我去。”   “我走之后,只怕各家都盯着咱们家里呢,我留你们在家,也是为了叫我没有后顾之忧。”   李恪说着,把金堂抱了起来,道:“姐夫出门在外,你姐姐定然担心得紧,长平毕竟出了门子,总不能日日待在家里,你帮姐夫陪着你姐姐,叫她别胡思乱想,好好守着家里,等我回来。”   “那姐夫你可得答应我们,出门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往危险的地方去,”金堂想了想又道,“还有,常常写信回来。”   李恪一一好脾气的应了,金堂这才道:“姐夫你定然还有事情要和行知他们交代,我先把这事儿告诉姐姐去,你明日就要启程,要是再不收拾东西,就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展么么哒~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王 20瓶;猫不吃鱼 10瓶;狐王才是真绝色 6瓶;23026180 5瓶;sakura、m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谢家金堂   金堂到时, 谢斓已被李铮派人告知此事,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即便她心中不愿, 也是改不了, 便只一心决定好生为李恪准备行李, 解决李恪的后顾之忧。   圣旨催得急, 李恪只能骑快马而行, 这也注定李恪不能带太多东西走。谢斓为这事儿忙得直上火, 平日从不骂人的她, 险些红了脸, 连茶都被金堂偷偷换了菊花饮。   “金堂你快帮我瞧瞧, 这单子里可还有没有带掉了的, ”谢斓一面往单子上写,又一面用笔划了, 生怕包袱装不下,反倒成了李恪的累赘。   “这天气眼看就冷了, 不如再加上一罐子冻疮膏, ”金堂想了想又指着旁几样能随时得了的东西道,“姐姐不如把这几样一并删了,到时候叫姐夫多带些银钱,若要用时,在路上买,反倒比家里带去更便宜。”   谢斓一看单子,拍了拍额头,道:“亏得有你在,我这真正是灯下黑了。”   谢斓说着, 便将单子上的东西划了大半,换成了一件大毛斗篷,大冬天的,这才是最实用的东西。   “也不知道家里备着的冻疮膏还够不够了,”谢斓说着,就喊人去开箱子看,“不知道你姐夫要带几个人上路,要是带的多了,还能再多带收拾几样东西。”   金堂又呆了一会儿,见谢斓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回了自己屋里。   “青梅、青梅,”金堂一进门就喊了起来,“把我的账本儿拿来,我看看我手里有多少钱!不,你还是直接把钱匣子抱过来吧!”   “这是怎么了,突然想起要动钱匣子,”青梅擦了擦手,便去将匣子抱了出来。   这钱匣子分作三层,第一层放着些散碎金银,有剪碎成小块的,也有打好的金银馃子、金银叶子。第三层放着成锭的金银,统共十锭金子、二十锭银子,以备不时之需。中间的第二层则是放着银票,大大小小的,从上万两到十两的面额都有,不过万两的只放了两张,轻易不拿出来使。   “少爷可是看中了什么东西?”青梅打开第一层,就要往外点。   “你别动,”金堂道,“你给我拿个荷包来,我自己装。”   金堂打开第一层,看着里头堆得满满当当的金银犹豫片刻,便直接先将金银馃子一样抓了一把出来,而后又抓了些金银角子。出门在外,最实用的除了铜钱,就是银角子了。   青梅拿了两个荷包回来,就看见金堂面前堆着的一小堆金银,疑惑道:“少爷拿这么多碎金银做什么?若是有什么要买的,直接拿银票啊。”   “亏得你提醒,我怎么忘了这个,”金堂看了面前的散碎金银一眼,到底是没再放回去,而是推到青梅面前,道,“你先帮我把这些装到荷包里。”   青梅依言开装,金堂又把第一层关上,打开第二层。   他抽了两张千两,六张百两,十张十两的出来,卷成一团,自个儿拿了第二个荷包开始往里装。   “少爷,可不能这么放,”青梅瞧见赶忙抢了回来,将银票重新卷好,才顺顺利利的放进了荷包里。   两个荷包鼓鼓囊囊的被送到了金堂手边,金堂颠了颠重量这才满意道:“青梅你说,姐夫出远门,我就给准备这点,够了吗?”   青梅这才明白这钱是用来干什么的,她想了想道:“殿下是要走多远?”   “泰山吧,”金堂估摸着道,“没个两三月,只怕是回不来。”   青梅也没直说够不够,只是和金堂算道:“寻常百姓人家,自给自足,十两银子,便能和和美美的过上一年,咱们从京城道颍州,走了一个月,约莫花了百两上下。”   金堂一家子,都不是爱亏待自己的,这百两上下,对于旁人而言,只怕要走个来回,所以金堂拿出来这些钱,给李恪一行人走上几个来回都够了。   “那看来是够了,”金堂说完,跳下榻,拿上荷包,又兴冲冲去了姐姐那儿。   谢斓这会儿已经收拾完了,正瞧最后一遍单子,见金堂回来,脸上总算有了松快模样,叫了金堂近前道:“方才做什么去了?”   金堂把两个荷包抱到小几上,才利落的上了榻,道:“姐姐你给姐夫收拾东西,我帮不上什么忙,就回去拿钱了,我别的不多,就是钱多,保管姐夫路上过得舒舒服服的!”   “你这孩子,”谢斓无奈道,“你姐夫出门,哪儿能用你的钱。”   “这有什么,”金堂道,“就许你们担心姐夫,不许我尽一份心了?”   “得,我先放这儿,到时候拿不拿还得看你姐夫的,”谢斓看着面前的两个荷包,挨个伸手打开。   她先拿起看上去没那么鼓的那个,一入眼,就是一卷子银票,尤其最外面两张,一看大小都能猜到面值了。赶忙封好了又放回去。   谢斓又去拿第二个,入手便是一沉,这打开一看,散碎的金银都要溢出来了。   谢斓直接两个荷包都给金堂推了回去,道:“你这孩子,快收回去。”   “姐姐你说话不算话,方才还说了要要的,”金堂道,“再说了,又不是给你的,叫姐夫带着。”   “你姐夫也用不了这么多,”谢斓道,“你姐夫心里有数着呢!”   “再有数也架不住路上不好走啊,”金堂想了想,同谢斓道,“不瞒姐姐,我早半个月做了个梦,梦见姐夫他们走的那路,就跟在悬崖边上似的,还只有这么一点儿。”   金堂用手比了窄窄的一点,才继续道:“我往下一看就头晕,都给吓醒了!”   金堂说完,道:“反正这钱你必须叫姐夫带出去,那种路可千万不能叫姐夫走。”   谢斓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道:“这泰山的路,都是修了几百年的,当年有多少皇帝走过呢,要真是这样的路,哪个皇帝还敢去?你呀,就把心都放回肚子里去。”   “这一路上啊,难的是天上雨雪,”谢斓说着,又叹了口气,“这更难的,是在回来之后,还早着呢!”   “难怪那日你大清早的便跑到书房来,原来是做了噩梦,”此时李恪从外头走了进来。   李恪几步走到里头,按下了要起身的谢斓,坐到了金堂这边,金堂盘着腿往里头坐了坐,竟也刚好能装下。   李恪方才在外头,也听见了两人说话,扫了一眼桌上钱袋子,同谢斓使了个眼色道:“收起来吧。”   金堂这才高兴了,同李恪道:“姐夫你出门,可一定要走官道,不能走小路,谁知道小路是个什么样子。”   “成成成,都听金堂的,”李恪无奈的点了点头,又道,“梦都是反的,就像你姐姐说的,泰山的路,那儿有难这么难走的。”   “我又没去过泰山,怎么知道,”金堂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是我白日里想的多了,心里担心,梦就这么做了,是反的就好。”   李恪摸了摸金堂的头,又和谢斓交代起自己离开之后,她得注意的事。   金堂见状,忙说自己要回去了,好多留些时辰出来,给姐姐姐夫两个亲热。   第二天一早,天上便下起小雪,一推开窗户,便能瞧见外头的薄白。   金堂有些犯愁,又捡了一小袋银角子装进荷包里,趁着去姐姐姐夫那儿用饭时,直接塞进了姐夫的包袱。   因怕待得久了,夜里赶不到下个城镇,会露宿在外头,因而用过早饭,李恪便准备出发。   一家子顶着小雪站在二门外,不多时候,便落了满头莹白,李恪道:“就到这儿吧,夫人快陪岳父岳母先回去,这样冷的天。”   谢父见状,也不强求,只道:“一路小心,等事情聊了,不要多呆,直接回颍州。”   “岳父放心,”李恪道,“我都晓得的。”   李恪向着谢父、徐氏拜别,才转身离开。李铮兄弟赶忙跟上,他们俩要将李恪送出城才回转。   金堂和谢斓一起扶着父母往回走,突然听见谢父问了一句:“金堂你说,我叫你姐夫直接回颍州是为什么?”   金堂一怔,稍作思索,便道:“姐夫封禅成了,若回京城,必然要面对许多人的窥探和算计,直接回颍州来,自然能避开这些,同时也向皇上表明,自己是奉旨做事,绝不逾越雷池,何况皇上亲自下旨,才好名正言顺的回去,不受人诟病。”   谢父听罢,点了点头,笑道:“难怪你姐夫说为父暴殄天物,如今看来,还真没说错。”   金堂没把这话听进心里,反是在转角处回头看了一眼,也不晓得姐夫此去,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金堂回到自己屋里,一眼就瞧见桌上放着两个眼熟的荷包,待拿到手中一看,可不就是昨日才拿给了李恪的那两个   “青梅,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金堂板着脸喊青梅。   “也就比您早一刻钟进门,”青梅是知道这两个荷包去处的,也没想到竟然会被人给退回来。   金堂转了转眼珠子,打开荷包,点了点数目。散碎的银两他是随手抓的,没个定数,不过银票都是记了面额的他能清得出来。   等清点完了,金堂才发现,这荷包里的银票也就少了两张十两的,能顶什么用?对寻常农家或许够一年的花销,可到了他们这个阶层,也就是一个月的月钱还不够。   不过金堂也没生气,把银钱推给青梅,叫她再放回去,道:“得亏是我聪明,今早晨又装了个新的荷包,谁也没告诉,那里头的银钱虽然少了些,姐夫要是省着些花销也尽够了!”   青梅闻言笑道:“少爷神机妙算,远非我等能及。”   金堂尴尬的咳了一声,其实他也就是一时心血来潮之举,哪成想就用上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苍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akur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谢家金堂   “少爷, 您已经看了一个时辰了,快喝口茶吧,”青梅打开窗,催促金堂起身, 看看外头景致, “可别坏了眼睛。”   金堂被冷风一激, 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外头花香透进屋里, 金堂索性搁下书本, 饮了口茶, 起身走到窗边。   自打李恪走后, 金堂彻底改了习惯, 不管是在河下村还是在家中, 都很少再犯懒,偶尔看书入了迷, 还要青梅时时提醒着才记得要休息。   “金堂,”墙外传来六哥的声音, “我们去玩雪, 你去不去!”   “不去,”金堂虽然十分意动,但一想到昨日潘先生所言,他若好生学习,不用后年,直接明年就能下场一试的话,又将这点心动给按了下去。   “行吧,那我先走了!”六哥又喊了一句,才离开。   青梅将新加了碳火的手炉塞进金堂手里, 道:“少爷学了这么久,出去玩一玩也无妨。”   “那可不成,我同潘先生说了,等下旬开课,我上午要跟着东院学一段的,”金堂鼻子嗅了嗅道,“怎么用了梅香饼?窗外梅花正好,这调制出来的香饼,怎么比得上自然的清新气。”   “碳火再好,也没法子完全没烟火气,用香饼遮一遮,”青梅看见外头梅花,心思一动,道,“这两日梅开正好,先生也放了好几日的假,少爷可要折两枝给夫人送去?”   “呀!亏得你提醒我,”金堂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近一月没回城,赶紧抱着手炉出了门,围着院子里的梅树转了好几圈,才择定了几枝梅花,“这枝从这里砍,送出去的时候小心着点,千万别伤了。”   金堂说完又道:“把剪子拿来,我要剪几枝小的。”   金堂取花时,除了要捡好的,也格外注意梅树原有的骨干。如今这院子里的几株梅树虽少了繁花似锦,却显得疏密有致,并没破坏了整个院子原有的美感,便是最挑剔的文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还是咱们少爷懂得欣赏,”墨书道,“若换了我和玉书,只会挑好的剪了、砍了,可剩下的,只怕也就成了残枝枯木,唯有拿去当柴烧了。”   “啊呀!”青梅扭头仔细看了墨书一眼,笑着过来轻轻拧了一把墨书的脸,道,“若不是认真分辨过,我还道这说话的是玉书假扮的呢,平日里笨嘴拙舌,怎么今日这么会说话了?”   “那是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墨书红着脸道,“少爷的能耐,我和墨书再学上一辈子,也未必比得上。”   金堂闻言笑了起来,道:“这却是假话了,什么事情若潜心研究一辈子,那也得称一句大师了。”   青梅和墨书对视一眼,见金堂有意在外头多呆一会儿,都松了口气,一人一句话,哄得金堂给他们讲了好些插花的知识。   等到金堂不想转了,那头花木也差不多装了车,玉书回来禀报过后,青梅草草收拾了两本金堂正在看的书,几人便一道回府去。   待到了府中,管家正是满脸喜气,见了金堂,忙拱手道:“金堂少爷回来得可巧,早先殿下的信才送回来呢!”   “果真?”金堂听见这话,面上显出些激动之色,也不等后头正指挥着搬东西的青梅,只领着墨书玉书就往内院走。   管家一边为金堂引路,一边同他道:“可不是吗,夫人和铮少爷才说要派人去河下村请您回来。这不,人还没走呢,可见金堂少爷和我们殿下的情分,是老天爷都觉着好的,才能赶上这么巧的事儿。”   这话听得金堂高兴,随手从荷包里摸了两个金瓜子出来扔给他。   “谢金堂少爷的赏,”那管家眼见着到了院子外头,赶忙停住脚步,高声喊了一句,“金堂少爷回来了!”   丫鬟们听见这声音,争相过来打起帘子。   因是内院,金堂将玉书两个留在外头。才进门,他顾不得解了身上斗篷,就跑到了谢斓和徐氏等人面前,道:“姐姐,我听说姐夫写信回来了,都说了什么?姐夫一路可还顺利?”   金堂穿着斗篷进来,肩上的雪被屋里的热气一蒸,竟都化作了水,把金堂肩上打湿了一片,连着脚上鞋面的颜色也有些变了。   “顺利、顺利,”谢斓满口应了,又赶忙指挥身边的丫鬟帮金堂解了斗篷,又去寻青梅,叫她拿一双新鞋子来。   金堂只觉身边一阵香风环绕,熏得他头晕,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解了斗篷、脱了鞋,推在榻上坐着了。   谢斓和徐氏瞧见金堂晕乎乎的模样,相视一笑。   金堂揉了揉额角,道:“娘、姐姐,我也就是一时忘记要先换了衣裳,何至于如此。”   “这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徐氏正了脸色,唇边的笑意却半点没落。   金堂见状,明智的闭嘴,母亲永远是对的。   谢斓这才同金堂道:“你姐夫说,他一路上快马加鞭,已经到泰山了,皇上也早命钦天监送了吉日吉时去,如今只等着封禅过后,他就早些回来。”   “吉日是什么时候?”金堂问。   谢斓想了想道:“为防你姐夫去得迟,原是定了三个,如今既然到得到,便定了最早的那个,算算日子,当是前个儿的事。”   “前个儿?”金堂高兴起来,“那岂不是说姐夫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若路上走得快些,姐夫还能赶上回来过年!”   “是啊,”谢斓眼中显出几分轻松和期盼,她捏了捏金堂脸上残存的婴儿肥,道,“爹说咱们得早些把回信写好,顶多后日就要叫人送出去,到时候,你可要亲自写上几笔。”   都回来了还要写信?金堂闻言一怔,忙道:“那必须的,给姐夫回信,怎么能少得了我的。姐夫出门前给我布置了不少功课,我要是不一一告诉他我都做了些什么,只怕他要以为我偷懒哄他呢!”   “这必然不会,”谢斓道,“我们金堂这些日子的用功,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到时候写信时,肯定帮着你说话!”   “那姐姐你可要多写几句夸我的话!”金堂道,“昨儿先生还说,只要我按着这几日的用心去学,用不着等后年,明年我就能下场一试!”   “果真?”谢斓和徐氏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喜之意,徐氏更是把金堂搂进怀里,怜爱一通。   金堂自进了学堂,已很少再这样被母亲抱着,赶忙说自己已经大了,却反被母亲、姐姐笑话,便只好由她们去了。   金堂安生靠着徐氏肩上,想起谢斓方才说的话。   爹既然提了写信之事出来,就必然有他的道理,不过在明知道姐夫已经踏上归程时,还要写回信这点……   除非这信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要写给姐夫,而是写给该看它的人。   至于这所谓该看的人的人选,金堂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皇帝。姐夫想要回京,自然要先改变自己在皇帝对他的态度。   在皇帝死了大儿子,又要亲手废掉小儿子的时候,什么才能最打动皇帝的心呢?自然是真情。   底下一堆大大小小的皇子,在上头的两座大山都被移开,没了压制之后,野心肆意生长,京中一时间会有怎样的乱像,如今已能窥见一二。   皇帝毫不留情的将姐夫扔到颍州,以为他会就此废了,偏偏姐夫却得到了皇帝难以得到的真心,皇帝会怎么做呢。   或许为了压制底下的皇子,皇帝会让姐夫一家回京,可作为棋子,和甘愿将人找回来,从开局,便大有不同。   “金堂、金堂,”徐氏喊得金堂回神才道,“你方才想什么呢?”   “我在想要和姐夫说什么,”金堂苦恼道,“我想和姐夫说的话也太多了,一张信纸哪里写得完,起码得十张往上吧,可我要真这么写了,那信封都装不下可怎么是好。”   谢斓闻言,眸光闪了闪,道:“金堂你只管写就是,我相信你姐夫绝对不会嫌你啰嗦!”   “那就好,”金堂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脚趾头,道,“那我今晚上回去,得好好拟个稿子才行,不然说话颠三倒四的,恐怕姐夫回来就要罚我写文章了。”   “是得好好想想,”谢斓想起平日金堂和李恪相处的情形,便忍不住道,“还有你那字,也一个个写,万一被你姐夫拿笔勾了出来,只怕写一百遍都打不住!”   “姐姐,你快别提醒我了,”金堂气恼道,“你说得我都不敢给姐夫写了!”   “成成成,我不说了,不说了,”谢斓收了话茬,便见一旁侍女走上前来。   “夫人,金堂少爷身边伺候的青梅姐姐过来了,取了少爷的鞋袜,还叫人带了好大的梅枝来,说是金堂少爷亲自挑了,给您插瓶的。”   “哎呀!”金堂立刻坐直了,道,“我说我忘了什么呢,原来是忘了这个!”   “娘、姐姐,我那院子里梅花开的不错,我挑了几枝带回来,有几枝大的,摆在堂屋最好,还剪了不少小的,用细口瓷瓶装上,放在窗边,最合跟着风景一道赏了!”金堂说完又道,“我记得娘是有的,姐姐你有没有?我从前收了好几个在手里,过会儿叫青梅去回取了给你送来!”   “对了,还有明正、行知那边,”金堂说着就要着急起身,“哪几枝花送到哪里我都是分好了的,他们可别给我拿错了!”   见金堂要下来,有小丫鬟赶忙过来服侍金堂穿好新送来的鞋子。   谢斓见状,也起了兴致,拉了徐氏起身:“娘,咱们也瞧瞧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oubt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谢家金堂   金堂回来的第三日早晨, 那封给李恪的回信终于被送了出去,人人都知道这信送不到李恪手中,却还是都像真给李恪写信一样,花了十二分的精力去写。   金堂一早就叫了玉书帮他送信过去, 顺便等信收走了, 再回来。   玉书过来回话时, 金堂正坐在书桌后头练字, 写的是温故知新。   “少爷, 方才信使还送来了一封信, ”玉书道, “老爷说, 是京城的马公子写的, 叫直接给您送来。”   “哦?”金堂笔尖一顿, 墨迹在纸上晕开,这一副字算是毁了, 金堂随手搁下笔,将纸揭了扔到一边, 道, “拿来我看看,这都多久了,难为他竟然还记得要给我写信!”   金堂接过信封,扫一眼那封皮上只能称一句规整的字,便知道,这的确是马家老幺亲自动的笔。   “这字也忒没长进了,”金堂嫌弃道,“比以前写得都差,真是白长这么几个月了。”   玉书是后来的, 并不认识马公子,金堂说话时,便只能乖乖听着。倒是青梅从外头进来,笑着同金堂说道:“少爷可别说马公子,您来颍州和殿下学字之前,写得可不也就这样吗。”   “青梅你帮谁说话呢,”金堂佯怒道,“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我的字比他好了不知多少倍,还不能嘲笑他一个在原地迈步的?”   “当然能,”青梅道,“您也不消直说,只把回信写好了,保管他自个儿心里就要不高兴起来。”   “好法子,”金堂赞了一句,才拆开信封,将信纸拿了出来。   按着金堂对马公子马诚的印象,这封信里应当满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或是对于上一封回信的不满和争执,通篇看下来,顶多也就是小孩子互相打嘴炮。   不过,让金堂没想到的是,这嘴炮确实是打了,不过信里却是还说了另外一桩事情,京中有人提出,来年开春,要祭拜太后。当初李恪被扔出京城,便是与太后有莫大的关系。   作为继皇后之子,李恪当初在京中可谓是如日中天,是众人心中默认的隐形太子。便是大皇子二皇子有皇帝宠爱,在他面前,也总会逊色几分。在这样的重压下,两人合谋在重病的太后榻下放了巫蛊之物,留下的诸多线索,均直指李恪。   许是李恪年少,不懂收敛锋芒,叫皇帝觉得太过刺眼,虽然明知道李恪冤枉,皇帝也总偏袒着大皇子二皇子。李恪一方积极寻出证据,当场在大朝会上翻了出来,证明了他的清白,就在李恪步步紧逼,即将叫大皇子二皇子亲口承认他们就是幕后主使时,太后驾崩了。   为了亲侄女元后所生的两个儿子,太后倒是连自己的死都算计了进去。至此,就算李恪冤枉又能如何?一切雷霆雨露无外乎君恩,皇帝当初说的那些难听话,金堂事后都不愿再去想。   一个月,大抵也就是圣旨刚到颍州,京城里的那些人,就这么怕姐夫回去?真是一群懦夫。   金堂看完,收起信纸,问:“我爹和明正他们在哪儿?”   青梅赶忙答道:“两位公子应当在殿下的书房,老爷听说是在屋里赏您前日送去插瓶的花。”   “我去找我爹,”金堂想了想道,“青梅你同我一道。”   “是,”青梅应了一声,赶忙将金堂的斗篷拿来,仔细为他穿上,才打了油纸伞,同他一道出门。   斗篷底下,金堂拿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这信在路上走了得有一个月,一个月,变数太大了。   金堂的双手不自觉交叠到一处,紧紧护着手中信纸。   雪花落在他脸上,很快化开,凉丝丝的,让他的脑子清醒不少。   他家和冯家一向要好,是因为两家都是纯臣,只忠于皇帝。但自打父亲辞官离京后,两位兄长各自支持不同的皇子,两家的关系不免冷淡许多。在这种时候,冯诚这封信,就很值得叫人深思了。   金堂这么想着,脚下步子也放缓了不少,偶然瞧见一枝梅开正好,还停下步子赏了片刻。   青梅担心金堂在雪地里站的久了着凉,道:“少爷若是喜欢,不如叫人摘了回去插瓶?”   “哪里就缺这一枝了,”金堂道,“何况这花生叫我喜欢,也是因背后衬着镂空的石窗,才显出它的特别来,要是当真折了下来,就没有如今的味道了。”   青梅见金堂一板一眼,说的十分认真,忍不住笑道:“还是少爷懂得多,我就是个俗人,也就只能想出将花折了带回去这样的俗点子。”   两人转过小径,很快到了谢父徐氏的院子。来之前,金堂就听说徐氏去了谢斓那边,还未回来,便省了去向徐氏请安的流程,直接进了小书房。   金堂进门时,谢父正在画画,画的就是金堂送来插瓶的梅花。   金堂没有打扰,而是走近看了一会儿才道:“爹你早说你要动笔,我便给你换些新的来了。”   谢父搁下笔,道:“现折的虽然新鲜,却比不上这养了两日的叫我喜欢。”   金堂靠过去,不害臊道:“必然因为这是我亲手插上的,才叫爹你如此喜欢,是不是?”   谢父瞪了金堂一眼,却没见生气:“分明是花好,就你那插花的本事,不说你糟践东西都算好的了。”   “爹,”金堂道,“有您这么埋汰自个儿儿子的吗。”   “说吧,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谢父装似嫌弃的问道。   金堂挥手叫屋里的人都下去,才将手里的信纸摆到了谢父面前,道:“爹,你说冯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谢父将书信看完,又直接搁了回去,道:“你管他是什么意思呢,冯诚既然给你写在了信里,你看看也就是了,只当从前那样写信,别的也不用多说。”   金堂听了这话,也大致明白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继续和冯诚往来了。   金堂眼珠子一转,也不管信了,拉着谢父的衣裳道:“爹,我看你一点都不惊讶,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方才我还担心得很呢,要是因为这事儿,让姐夫失了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可怎么是好。”   “这事儿啊,还真说不准是谁干的,”谢父看了金堂一眼,却总露出几分你还嫩着的意思,但到底是搂着金堂,低声道,“你姐夫才走了多久?”   “也就是一个月吧,”金堂想了想,惊讶道,“爹你不会是想说这是姐夫自己授意的吧?”   “怎么就不成了,”谢父道,“你姐夫一向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你说说你这个只看得到眼前的,怎么就入了他的眼?”   “当然是因为我聪明啊,”金堂道,“再说了,我这么讨人喜欢,还能有几个人不喜欢我?”   谢父一噎,转而道:“你姐夫的事,皇帝也不是不知道当初做得太过头,否则这些年皇后避而不见,他早该恼了,哪里还能宠得令仪公主到这地步?”   金堂灵光一闪,道:“爹你的意思是,这人提出祭拜太后,虽然是提醒了太后之死和姐夫有关,却也变相提醒了皇帝,姐夫的冤枉,和他这些年的无视和偏心,让什么魑魅魍魉的小人,都敢踩到姐夫头上去了。到时候姐夫回来颍州,即是姐夫的退让……”   在皇帝才死了一个儿子,废了一个儿子的当口,满腔父爱无处发泄,当然不能便宜了别人。虽然李恪早已经不屑要了。   谢父点点头,面上闪过几分满意,道:“此事不管是不是你姐夫做的,只要运作得当,都是他的机会。”   当然是姐夫的可能性最大,金堂在心底默道。谁叫姐夫看上去就像是全知全能,什么都懂呢。   金堂这样坚定,倒也不算错,这事儿是吴先生出门前就和李恪商定好的计策之一,如今不过是吴先生算着日子用了出来,又有皇后在宫里帮忙罢了。   宫中,皇后正在小佛堂礼佛,便听见小宫女悄悄说了一声:“娘娘,皇上和令仪公主一道往咱们这边来了。”   皇后正夹着佛豆的手一顿,旋即就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似的,继续手中动作。那小宫女将话带到,也没敢在屋里多留,又悄悄退了出去。   不多时,皇帝领着令仪公主到了小佛堂外,皇帝本有心和皇后说说话,但见了皇后虔诚的模样,又迟疑了。   “信女愿折自身十年寿命,求佛祖护得我儿平安。”   皇后的话,一字一句敲打在皇帝心上,她面上既是担忧,又带着期盼的神色,让皇帝都不得不为之动容。   “父皇,”令仪公主见皇后毫无所觉的重新开始念经、捡佛豆,忙悄悄道,“我们要喊母后吗?”   皇帝听了这话,看着面前的皇后,忽然迟疑了,他摇了摇头,领着令仪公主退了出来。   “父皇不是想来见母后的吗?”令仪公主故意做出不解模样。   皇帝摸了摸令仪公主的头发,道:“你母后从多久起,喜欢上念佛的?”   令仪公主偏了偏头,轻声道:“女儿也不知道,打从女儿有记忆起,母后就总爱这样在小佛堂里呆着,听嬷嬷说,若不是我要来,母后常常一坐就是一整日。”   令仪公主疑惑道:“怎么母后以前不是这样的吗?”   皇帝好半晌才回神道:“是啊,你母后从前从来不念佛,她啊,是个和你一样明艳的女孩子。”   “是吗,”令仪公主认真想了想,才道,“那可真难叫人想象,现在的母后可完全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古穿完结文:继室子的为官路   基友超赞的古言1:《全京城都盼着她被休》by黑子哲,众人都盼着她被休,她却荣宠京城!   基友超赞的古言2:《我和夫君飙演技》by孟冬十五——夫君今天掉马了吗?   基友超赞的古言3:《守寡失败以后》BY樱笋时——我想守寡,他怎么回来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苍苍 11个;小展么么哒~、花惜言 3个;小九、咔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四叶草☆ 20瓶;sakur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三章 谢家金堂   人在家中, 如何能知天下时事?   金堂想了许久,还是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法子。   难道,京中之事就只能靠驿站,从冯诚和自己留在京中的奴仆手中得知?可京城离颍州路远, 等消息从驿站传到, 祭奠太后之事自然早有定论, 到那时再想做什么, 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若是在京中, 金堂尚且能有父兄的邸报可看, 也有不少民间之人, 自发前去抄录各处公告, 汇集成册售卖, 有钱者, 皆可得之。   金堂从前,也只当是新鲜事, 或故事册,并没觉得难得。但当到了颍州才发现, 这些消息唾手可得的基础, 是在京中。   京城是这天下消息最易得的地方了。   可如今,不是京城,而在颍州。   颍州偏远,皇帝又摆明了不待见李恪,许多时候,连官方的邸报都不能按时送到,还不如百姓自己口口相传来得迅速。   金堂坐在水廊下,叹了口气。当初离京前,虽想到会没了这些, 却也只觉自己年少,得来无用,只是会觉得无聊,却没想到在某些关键时刻,这些东西竟如此重要。   “小舅舅,你怎么自己坐在这儿?”李铮正与大管家一道往书房去,远远地瞧见金堂,便绕了几步路过来,上下仔细打量了金堂几眼,才道,“这些日子在河下村可还习惯?”   “一早起来,没什么事做,喂喂鱼,”金堂说着,将手里的鱼食一把撒进水里,又拍了拍才道,“先前住了那么久,怎么会不习惯,你就放心吧!再说,青梅他们都在我身边跟着呢。”   “那就好,”李铮松了口气,又道,“小舅舅若有什么难事,可千万别不开口,万事有我和行知在呢。”   金堂想了想,突然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想起一件。”   李铮忙问:“是什么?”   金堂道:“从前在京中时,有不少民间自制邸报,如今颍州可能得”   “小舅舅要这个做什么?”李铮没说能不能得,倒先问了这么一句。   “这不是姐夫出门在外,一日没到家,我心里总觉得放心不下吗,”金堂顿了顿道,“官府邸报倒是有,数量却少,每年也就那么固定几份,反倒是民间小报,消息灵通,万一就有哪份记着姐夫的事呢。”   祭拜太后的提议,金堂摸不准李铮知道多少,索性彻底不提,反正他担心姐夫这事儿,也并不是假话。他之所以关心此事,想看邸报,最终也还是因为姐夫。   “原是为这这个,”李铮笑了起来,却没多说,只道,“书房里放着几本官方邸报,小舅舅自可随时翻阅,这民间的,却有些难,只怕要等一等了。”   “没有也无妨,”金堂道,“民间小报多新鲜事,过了那几日,再去看,便已成旧事,不消再提,从京城到颍州太远,只怕寻见小报,反不如不看。”   李铮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李铮说完,又道:“外头天冷,小舅舅可要同我一道回去?”   金堂本就没什么事做,方才又将最后一把鱼食撒了,此时自然不会拒绝李铮的提议,与他同行。不过走到半路,金堂便回了自己院子,没去书房。   过不两日,大管家便亲自拿了几份邸报前来拜见,金堂略翻了翻,发现大多是临近几个大省所出,京中民间邸报也有,最晚是十日前的,各自成册。   而从京中的册子上,金堂甚至看到了从前的老熟人因忘了带钱吃霸王餐,回家被他爹被揍的事。当然,金堂也如愿翻到了他想看的东西。   十二日,礼部侍郎刘旦言太后冥诞将近,欲请旨办法会。承恩公刘橖请皇帝亲临祭拜,以为天下孝子表率。   十四日,工部侍郎向诃言京郊慈佑寺因大雪有多处房屋损毁,欲请旨修缮,上允之。   这些都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记录,金堂一一翻阅下来,发现每隔几日,都有和这事相关的消息。   显然,因为不少人都爱看,为了从中牟利,编写之人自然不会落下任何一个消息。甚至其中还有一些未经证实,明显半真半假的信息。   如大朝会后,承恩公求见,并质问皇帝为何拖延祭拜之事。至于结果,上怒,逐之而出。   这一段,把金堂彻底看笑了。   皇帝威严,他是见过的。承恩公虽然眼高于顶,从来不把其他人放进眼里。可面对皇帝,他却没这个质问的胆子。便是有,也应当被“上怒”,给吓破了胆。   何况这只是民间小报,哪能知道深宫消息,除非是有人特意放出,否则都只当笑话看就是。   至于其他关注此事之人,金堂很清楚,他们只是想要从中观望,三皇子李恪,到底还有没有价值。   此后,不管是官方发行,还是民间抄录,最有用处的那些,永远能适时摆在金堂的桌面上。   也正是因为这几分小小的邸报,金堂忽然懂得,李恪的势力比他想象的大得多。这被管家源源不断送来的邸报,何尝不是李恪亲自在他眼前揭露的冰山一角?   —   河下村中,潘先生看着面前金堂的文章,不由得点了点头,赞道:“你平日总有些巧思,文章却往往空洞,如高台锦绣堆成,底下却是简陋木梯,无有遮挡,有风雨来时,便摇摇欲坠。”   “这样的文章,考秀才尚需教导,再往上就更加行不通,没想到才过来半月余,你的文章便多了血肉,不错,不错!”   金堂一听,就知道是那些邸报之功,却也免不了为自己旧日积累喊冤:“先生原先还说,我的文章已足以考中秀才,如今又说我空洞,尚需教导,就像原先满意的不是您一样!”   潘先生闻言,道:“你才八岁,能做出原先的文章,从年龄看,已是难得,我自然满意,可如今做的更好,也不是虚言。莫说是我,你再回头看时,又是个什么想法,可还会用那些典故?”   潘先生说着,起身将金堂旧日第一篇文章寻了出来,递给他。   金堂略翻一翻,便红着脸合上。   语句勉强通顺,用典牵强,这样的文章,放在金堂的架子上,他是连读都不会读的,怎么以前就这么满意呢。   “先生,你以前真没给我放水?”   潘先生瞧见金堂这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道:“凡事讲究一个循序渐进,要是从你第一篇文章,我就以当世名家水准要求你,你写到数十岁,也只得那一篇而已。”   金堂闻言,脸上堆起笑意,拱手一礼,口中道:“多谢先生教导!”   潘先生无奈的摇了摇头,只道:“坐过来些,我给你讲讲该如何改今日的文章。”   屋外,一个宝蓝色的衣角被悄悄收了回去。管家匆匆而来,正要行礼,被那人止住,指了指外头。   待到那人转身,赫然是才回到颍州没几日的李恪。   “过会儿我带金堂回去,你去同潘先生告假,”李恪说完又问,“金堂这些日子学业可好?”   “潘先生说,金堂少爷明年可下场一试,”管家小声道,“童生试不难,看潘先生的意思,前两场名次定不会低了,院试原还有险,这几日您不在颍州,金堂少爷反而更加刻苦用心,潘先生已断言说是十拿九稳。”   管家顿了顿,看了李恪一眼,又将金堂要邸报的事情说了。   “属下留心着,金堂少爷看得最多的,似乎是您和祭奠太后一事的消息。”   李恪闻言笑了起来,道:“金堂一向是个可心的好孩子,在这上头,连长平都不如他。”   作者有话要说:  反复写了三天,卡在姐夫回来要用什么姿势,霸气、萧索都试了几遍,什么一片冰雪几人单骑,什么仪仗加身轿撵归家,结果全都没用上不说,还选了最不起眼的一种TAT,本来定好最迟昨天一定要写完更出来,结果……高估了自己卡文时的速度orz前几天卡文欠的更新周末会慢慢补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梦里阿珊 10瓶;你好 2瓶;凝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京中皇后   “母后, ”令仪公主进了小佛堂,也点了一炷香,供在佛前,才走到皇后身边, 轻轻唤了一声。   皇后慢条斯理的将最后一粒佛豆捡完, 口中念了一句佛号, 才看向令仪公主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令仪公主原本有些急躁, 只是强压着, 如今瞧见皇后不慌不忙的模样, 心情慢慢平复, 道:“方才父皇定下了慈佑寺祭拜的日子。”   “明年开春?”皇后不紧不慢的说了这么一句, 虽是问话, 却用了十足肯定的语气。   “母后怎么知道?”令仪公主有些惊讶, 随后又道,“向侍郎将工期报了上来, 说是冬日里各处都冻着,没法赶工, 最早也要明年开春才能修缮完, 承恩公听了就立即再向父皇请命明年开春祭奠太后。”   “他也只有这点本事了,”皇后一早猜到这个结果,倒没多少遗憾,反倒是承恩公越是步步紧逼,她越是心里高兴。太后死了这么些年,承恩公却还当这是太后还在时,有人调和的时候呢。   “可这样难得的机会,又要像上次一样错过了,”令仪公主有些不大高兴, “早先嫂嫂回京时,若不是他们从中阻挠,差点就成了。尤其是承恩公,回回都有他,次次都是他!”   皇后看了她一眼,才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这时节,四处起风,晚些回来才好。”   令仪公主转了转眼珠子,隐约有些明白了,便又轻声道:“我瞧着父皇对承恩公的步步紧逼颇有微词,昨儿若不是碍着才过世的大皇兄,都要张口训斥他一番了。”   “那哪儿是碍着老大,”皇后闭着眼,一颗颗数着手里的佛珠,“老大没了也就没了,死人可不在承恩公眼里。本朝可自来没有皇太孙的先例。”   自从大皇子死后,大皇子府也是人走茶凉,别说那些往日兄弟、属下,就连他亲舅家承恩公府,也是忘了从前的热络,一心为二皇子奔波,把他那一家子忘在脑后。   “母后的意思是……承恩公背后是二哥?”令仪公主一点就透,肯定道,“这事儿父皇也知道。”   “这几日,不管什么事,你都别掺和,”皇后停下手里动作,嘱咐令仪,“老二没吃过这样的苦,自然想尽了法子要出来。”   “可……”令仪想说若皇帝果真心软了该如何是好,但见皇后重新拨弄佛珠,一心向佛的模样,便也只好闭口不言。皇后心里有数,她只需照做就是。   “还有,”皇后正色道,“承恩公毕竟是你父皇的亲舅舅,你心里有再多的不喜,面上也要做足。”   “母后放心,我都晓得的,”令仪俏皮道,“我给的脸面也不是给他的,是做给父皇看的。”   “你明白就好,”皇后没再多说,只叫令仪走前,记得带上特意叫做给她的梅花糕。   待到令仪离开,皇后才搁下佛珠,慢慢起身。   有小宫女赶忙来扶了皇后回去歇息。皇后有些睡不着,便叫了个手巧的宫女近身伺候。   “那边如何了?”皇后躺在榻上,由着宫人为她按头。   宫人垂首答道:“大皇子妃说,多谢娘娘记挂,她同意了。”   “好,”皇后睁了眼,对这回答毫不意外,只道,“今年的除夕宴,便是个好日子。”   “是,”那宫人应了一声,又笑道,“等大皇子妃住过来,咱们宫里,也要热闹起来了。”   “不过是别人家的热闹,”皇后口中这么说着,却也带了几分期盼。她盼的自然不会是大皇子妃,而是不久之后,一家团聚的未来。   皇后看着慈佑寺的方向,眼中难得露出几分锋芒与愉悦。都说太后聪明睿智,集家族之毓秀,众兄弟中,无能及者,常被父祖恨非男儿。   不过如今看,太后再厉害,也仅止于此了。   太后在时,虽身处深宫,可家族大事,俱都请她示下,承恩公府一族蒸蒸日上,全靠太后一手促成。大皇子二皇子深得帝心,也与太后息息相关。   太后当初以一死让恪儿多年不能归京,叫他们母子分离。但只要活着,皇后就不怕。活人争不过死人,可死人毕竟已经死了,可没有再翻盘的能耐。   太后在时,她那一脉无人行差踏错,便有所误,也有她做遮掩,人人都是人中龙凤,当世俊杰。但她死后,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个个都有自己的盘算,就是承恩公,也暴露了他冷心冷情、逐利而行的性格。   皇后退居小佛堂这几年,看似与世无争,却是暗中培植势力,潜心蛰伏,从不现于人前。若不是身上还担着个皇后的名头,只怕都没人想起她。却也正是如此,不管发生什么,也不会有人怀疑她。   比如大皇子二皇子摩擦升级,兄弟反目。比如承恩公后院失火,夫妻陌路。再比如……皇长孙坠马断腿,大皇子回护庶子、侧室,夫妻决裂。   皇后从前并不是什么细致人,加上多次出手,难免留下痕迹,但她有个好儿子。李恪虽远在颍州,却也留了人护着母亲。   想到李恪,皇后重新闭上眼,唇角的笑意却怎么也下不去。   她慢慢变成如今这细致妥帖,走一步想十步的模样,却是甘之如饴。   “娘娘,”有宫人走了进来,“皇上有赏赐送来。”   见皇后没什么动静,那宫人自觉道:“说是温室才出了两筐菜蔬,皇上叫分了半筐过来,又将今年才得的东珠送了一匣子来,奴婢看过了,成色极好,听说刘妃还向皇上讨过,却没能成。”   那宫人突然闭嘴,恨不能将后头两句囫囵着吞回去。   皇后却没在意这个,睁眼道:“把东珠分半匣出来,等给恪儿送信时,带给斓儿,叫她拿着玩。”   “娘娘对三皇子妃可真好,”有宫人这么恭维了一句。   “她是我儿媳妇,我怎么能不待她好,”皇后想起能和李恪一起吃苦、共患难的谢斓,从来无可挑剔,“早先皇上便下了旨,如今想必也该到颍州了。”   为皇后按头的宫人适时道:“殿下封禅结束便下的旨,应当就是这几日了。恭喜娘娘,恭喜殿下,错了……如今该改称王爷了。”   “不过是个郡王,有什么好喜的,”皇后言罢,却又改口道,“也的确算得上是件喜事。”   皇帝封了李恪做郡王,看在旁人眼中,便是不愿李恪回京,绝了他继位的可能,用爵位做安抚,抹平功劳,好堵天下悠悠众口。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还没完成,本来想一起发的,还是把皇后的部分分开了,以后如果再有这种没有主角,全配角占主的章节,我也会尽量分章,在提要里做特别提示的。   说实话,如果不看我一句话就能纠结半小时,两天才写完这么点的话,我好像还是能写女主文的,是吧?是吧?   这章是因为有小可爱提出想看京城里的事,于是写了皇后,又带了一些金堂没法知道的事情。下章我尽量明天中午补完发出来。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虞晗 20瓶;大玉米 10瓶;晴雪 5瓶;Blue、司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谢家金堂   等到皇帝确定了开春将要前往慈佑寺一事, 京城的气氛,便好似添了几分松快,总算有了些要过年的意思。   宫里宫外,张灯结彩, 承恩公府门庭若市, 便是被幽禁在府中的二皇子, 也在深夜得了不少礼物。   颍州河下村中, 潘先生讲完这最后一次课, 便要给学生们彻底放假过节。金堂, 就是这最后一名听课的学生。   待到讲完课, 潘先生又翻书给金堂布置了不少作业, 才道:“你若想来年一试童试, 此番家去, 可不能只顾玩乐。”   “先生放心,”金堂道, “等到年后上课,您只管考我, 必不会叫您失望。”   见潘先生满意的点头, 金堂又起身同潘先生作揖道:“听说先生今次要回乡过年,学生不能前来拜年,便提前同先生道一声过年好了!”   潘先生没料到竟还有这么一出,故意道:“便是如此,等到转年回来,你的题目,也是我单独出。”   “先生您现在说的,像我什么时候不是做的独一份儿题目似的,”金堂说完, 便跳下凳子,飞快拎起已经收拾好的东西,笑嘻嘻的同潘先生道,“我先回了,先生明年见!”   “这小子,”潘先生嘴里骂着,面上却没半分恼意,若是金堂在此,只怕又要说一声,先生您这是不是就是标准的笑骂之类的话了。   才走了一小段,金堂就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他停下来默了一遍自己带的东西,没觉得带掉了,便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金堂放轻了步子,几近无声,他觉得,好像有谁在跟着他。   等走过转角,金堂特意躲在一旁的小屋里静静等候,果不其然,很快有一人显出了身影,许是没想到金堂走得这么快,那人还特意快走了几步。   金堂认得那人,正是李恪府里的管家,他这才松了口气,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那管家见自己被金堂发现,立即行礼道:“见过金堂少爷。”   “你不是该在府里吗,怎么会在河下村,”金堂说着,又带了几分深意道,“你默不作声的跟在我后头,躲躲藏藏的,我还以为是坏人呢!”   管家闻言,不慌不忙道:“金堂少爷这可是冤枉属下了,属下原是来帮金堂少爷向潘先生告假,方才问过潘先生才知道,您从今日起已经放假了。”   “属下出门原就比您慢了一步,便只得在路上加紧些,才能追上您,并非是有意躲藏。”   金堂心里有些奇怪,又像是隐隐预感到了什么,问他:“你说你来帮我告假,又是为什么?”   “是主子的吩咐,”管家说到这句,面上神色不自觉变得和软许多,甚至躲了几分笑模样。   金堂心里一跳,就像是预感被应验了,显出些兴奋之意,算着日子,姐夫似乎的确该回来了。   “你帮我拿着,”金堂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在管家手上,自个儿转身就往外跑。   等走到门外,果然见空地上停着一辆马车,正是他常用,李恪也常坐的那辆。   金堂赶过去,也不上马车,就站在地上,踮起脚伸手去掀帘子。   “金堂少爷!”马夫瞧见金堂动作,就要说什么,却还是没赶得及金堂的手快。   马车里,是空的?   金堂一愣,手不自觉放了下来,心里的热度被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明显感觉到雪的温度。   “原来不是啊,”金堂鼓着脸,垂着头。   “金堂,”李恪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在底下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进车里去!”   “姐夫!”金堂本能胜过理智,惊喜的喊出声。   金堂转过身,李恪今日穿着一件宝蓝色的披风,上头绣了些暗纹,颈项处是灰白的狐狸毛。他正逆着光,从冬日菜畦间的小径上走来。不知怎么的,金堂就觉得李恪的心情有些不太好。   金堂直接跑了过去,只是还没等他抱住李恪,就已经被李恪掐着腋下拎了起来。   李恪掂了掂手里的重量,蹙眉道:“怎么轻了,是不是又挑食了?”   “我才没有,”金堂反驳之后,在心底默默补充一句,我有钱吃想吃的,这叫挑食吗?必须不能算啊!   金堂立刻张开手臂,歪头显摆道,“姐夫你没发现我抽条了吗!”   “抽条归抽条,瞧着没那么福气了,”李恪捏了捏金堂的脸,言语里还颇有些遗憾。   金堂七八岁了,脸上的婴儿肥都没消下去,看着十分讨喜。何况他父母俱在,兄姐俱全,是老来子不说,父亲官位也不低。在京中时,他便是各家争相邀请的压床童子。   加上他会哄人,吉利话闭着眼一叠声的往外出,不少贵妇人都喜欢他得紧,连京中出了名严肃的老王妃,也时不时叫给金堂送些吃食点心来。   细说来,金堂能在京城地界无人敢惹,还真有这些个夫人们的功劳。   如今,这风靡全京城的小孩瘦了脸,虽然更好看,更符合大人的审美了些,却总叫人觉得遗憾,仿佛总有哪里不得劲。   金堂一听这话就瞪圆了眼,他最不喜欢人家变相说他胖了,毕竟他其实真不胖,就是脸喜气,冬天再穿上袄子,就显得圆了。   他不胖的最直接证据,就是日日闲着,从不做重活的徐氏跟谢斓也能轻松抱得起他。   也就是李恪这么说,要是换了外人,金堂肯定要闹起来了。比如马诚,说一句他是个姑娘,就被他当场从别的地方找回了场子。   金堂委屈的抱住李恪的脖子,不肯从他怀里起来,简直被姐夫伤透了心!   李恪并没意识到金堂的伤心,只是顺势抱着金堂往马车方向走,一边走还一边问道:“想吃什么好吃的?等到家了,姐夫叫人给你做!”   金堂眼前一亮,也忘了伤心,直接道:“我要松鼠鱼!”   酸酸甜甜的,最合小孩子的口味。金堂虽然不爱吃鱼,可这松鼠鱼,每过两三个月必然要点上一回的。   “成,”李恪一口应了下来,“还有什么?”   金堂想了想如今的时令,又报了一串出来,许是因为报的有点多,金堂道:“也不用都要现吃,姐夫你每日给我添这么几道?”   金堂如此贴心,李恪自然不会不乐意,只等回去以后,叫人列个单子出来,到时候就叫每日按照单子给金堂做。   金堂满意的坐好,才安分片刻,又忍不住问:“姐夫你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除了天上下雪,冷得厉害,旁的也都还好,”李恪道,“这都要过年了,谁敢在这当口给我生事。”   “那就好,”金堂笑了起来,心中又暗暗道,也是我傻,这时候给姐夫找麻烦,除非大家都不想好好过年!   皇帝过年要封笔,大臣也想在家暖炕头,谁没事儿还给自己找事,这不缺心眼吗。   “姐夫,泰山高不高啊?”金堂瞧见李恪平安回来,自然也添了心情去问一些旁的,“你可答应我了,下次再去泰山,一定带我去的!”   “你放心,”李恪摸了摸金堂的头,道,“泰山乃五岳之首,自然是高的,不过更重的,却是它的意义和地位。”   说着,李恪就开始给金堂讲有哪些皇帝曾在泰山举行过封禅,又由此引申出去,讲一讲哪些皇帝有什么特殊事迹,甚至连当时的名臣、名家,也能信手拈来。   李恪讲史并不枯燥,甚至称得上风趣幽默。金堂听得入迷,时不时还要问些问题。   金堂仗着年纪小,总爱问些与主流不同的问题,甚至还颇有几分合情的歪理。   比如李恪才提了一位明君,金堂便道:“姐夫,你说他既然是史书盖棺定论的明君,可又怎么会出因美人泪就朝令夕改的昏君事呢?”   金堂不等李恪回答,就继续道:“他分明下定决心要杀那个大臣了,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美人哭上几滴眼泪,就彻底放弃,还给人加官进爵?我觉得肯定是因为这个皇帝其实根本就不想杀此人,只是说出去的话,如覆水难收,只等着有人递了个台阶,那美人也不过恰逢其会。否则怎么满朝文武,都没有一个反对的声音。”   李恪想了想,竟觉得十分合乎情理。   谢父从前从没想过对金堂有什么特别的期待,自然从小就不拘着他,金堂有许多看法虽然叫人啼笑皆非,却也有不少让人眼前一亮,甚至称得上一针见血的见解。   接下来,再讲故事时,李恪便不再只是自己讲,反而有意诱导着金堂也多说两句。   因着不论对错,李恪都不会责骂、笑话金堂,甚至还会和他一起探讨一些看上去像极了异想天开的猜想。   “姐夫,”金堂突然认真道,“我觉得好像比昨天更喜欢你了!”   李恪挑了挑眉问:“怎么,难道你从前还不够喜欢我?”   “怎么会,怎么会!”金堂慌忙解释道,“是我本来就很喜欢姐夫你,但是你不笑话我歪理多,我就比以前更喜欢你一点了。当然,这变化真的只有一点点,就像是滴水入海,完全分不出多少。不过多了就是多了,一点点也叫多!”   李恪头回听见这种解释,又看见金堂拿小指甲盖比了一点出来,有些忍俊不禁。   李恪看着金堂说着说着,又有些骄傲的小模样,便忍不住想要逗一逗他:“只有这么一点,那我岂不是亏了?”   “不亏不亏,”金堂摆了摆手,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的响着,“要是姐夫你愿意多和我讲讲,再多夸夸我,我就能每次都比以前更喜欢你!”   李恪闻言,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金堂见李恪高兴,赶忙又问:“姐夫姐夫,你笑的这么开心,你是不是也比昨天更喜欢我了!”   “那是自然,”李恪捏了捏金堂红扑扑的小脸道,“姐夫也更喜欢我们金堂了!”   金堂躲开李恪的手,耸了耸鼻尖,又骄傲道:“那是必须的!我是天下第一可爱!”   李恪听罢,又忍不住笑了。等笑过之后,又问他:“你说你天下第一可爱,那小团子呢?你不是说小团子是这世上最可爱的?”   金堂先前没想到这茬,此番被问出来,想了一会儿,才忍痛道:“那我勉强承认小团子和我一样可爱吧!”   难得的,李恪第三次朗声笑了起来,还把金堂搂进怀里。   金堂躲在李恪衣间悄悄眨了眨眼睛,这彩衣娱亲,可不叫装嫩!   马车外,管家听着车内的笑声,也无声笑眯了眼。打从回来次日接了圣旨,殿下就没这么高兴过,还是金堂少爷有办法。   这提起接金堂少爷家来一事,果然是提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猜猜我纠结半天删改了哪里?   是的,就是圣旨那一段,原本是有的,然而……每到写圣旨之类的,就觉得自己文学素养真差,怎么别人就能写出那么才华横溢的圣旨,我就只有干巴巴的不能看。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玉米 10瓶;懒癌患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谢家金堂   金堂坐在马车里, 听见城中街道人声鼎沸,忍不住把帘子掀了一个角。   管家注意到金堂的动作,赶忙回声问:“金堂少爷可是有什么要买的东西?”   金堂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想买的,就是看看。”   李恪闻言, 看了看外头道:“去买个烤红薯来, 叫老板分作两半。”   金堂一听, 忙补充一句:“只要红心的, 那个吃着甜, 白心太干了, 涨肚子。”   “听金堂的, ”李恪道。   李恪纵容金堂的结果, 就是等到两人回府, 一人还抱着半个烤红薯捂手。   吃当然是不能吃的, 烫嘴。   门房瞧见李恪的马车回来,赶忙去开了大门, 又搬了脚凳来。   李恪先下了马车,又抱了金堂下来, 却没放他下地:“地上雪厚, 等你走到,只怕鞋子都要湿透了。”   金堂一手捧着半边红薯,瞧着不太像样,又给合成一个,将裹着的叶子包在外头隔灰。   “对了,”金堂突然道,“姐夫我还忘记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了。”   “不久,也就三四日吧, ”李恪道。   “三四日!”金堂惊呼道,“怎么都没人给我送信!”   李恪闻言道:“那几日忙的昏了头,我今儿得空,不就亲去接你了?”   金堂觉得有些不大对,平日在府里,有李铮他们顶着,李恪这才回来,再怎么忙,也总有个限度吧,怎么可能连送个信的空档都没有。何况也只是吩咐一声,又不是非叫他自己送。   金堂心里猜着,可能是不是遇着什么事儿了,才叫一大家子都没顾得上他,便犹疑着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可巧了,我今儿也刚好放假了。”   “是啊,可不就是巧了,”李恪一路把金堂送回他自己屋里,才道,“岳父、岳母前两日就过来了,等会儿你换过衣裳,便先自己过去,我晚些时候再去。”   “我知道啦!”金堂一口应了下来,又学着长辈说他的模样道,“姐夫你回去后,也要记得先把衣裳换了,你方才在外头走了那么久,身上难免沾了寒气,这时节,可不能受凉。”   等送走了李恪,青梅也取了一套干净衣裳过来。   “王爷亲自去接的少爷?”青梅问,“墨书、玉书怎么没和少爷一起回来?”   “哎呀,姐夫来接我,我一高兴就和他回来,忘了叫人去给他们送信了,”金堂言罢又道,“今儿时辰晚了,青梅你吩咐个人,明儿一早就去村子里接他们去。”   见青梅应下,金堂突然想起青梅方才提起的那个称呼,这才道:“青梅你方才叫姐夫什么来着?”   青梅愣了一下才想起金堂还不知道这事,赶忙道:“是我的错,这几日跟着在王妃、夫人那里忙了两日,竟忘了叫人给您送信了。”   青梅顿了顿,继续道:“王爷头天回来,次日便有天使临门,带着册封的圣旨,殿下现今是颖郡王了。”   “郡王?”金堂脸色微变,这个时候,成了郡王,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最怕是在皇帝心底,将这个郡王爵位,和对李恪的愧疚相互抵消,便又重新将李恪抛在脑后,先前的一切算计全都成空。   “是啊,郡王,”青梅看了一眼金堂的脸色,没开口继续说下去。   “旨意上就只说封姐夫做郡王吗?”金堂追问一句。   青梅想了想道:“正是,另还封了王妃,并立明正少爷做了世子。”   “连世子都下来了?”金堂有些吃惊,孰不见京中多少王府都想请立世子,却难得不行,偏生到了如今,却如此轻松。   不过仔细想想,好歹李恪也是亲儿子,李铮是嫡长子,也没什么重大过失在身,皇帝自然没理由不叫他做这个世子。   金堂收了方才的疑问,复又问道:“来的天使是谁,你可知道?”   “这个婢子是打听了的,”青梅道,“有一位是陈大学士,另两位是礼部的许侍郎和工部的向侍郎。”   “向侍郎?”金堂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莫非是工部的向诃言侍郎?”   “少爷认得他?”青梅道,“正是这位大人呢。”   金堂若有所思。等青梅帮他换好了新衣,金堂便赶紧去了谢父的院子。   “金堂少爷回来了,”金堂一进门,就有眼尖的下人见了他,忙拦了他下来,“金堂少爷,老爷那边有客人在呢,您可要先去夫人那边?”   “是什么客人,”金堂口中虽这么问,可想着青梅方才的话,心里已经把客人的身份,猜了个八分,左不过是那几位天使。   那人赶忙道:“是陈大学士和两位侍郎。”   “那我先去见过母亲,”金堂道,“你得空了帮我向父亲那边递个话,要是不必叫我过去,我便迟些再向他请安。”   那下人依言离开,金堂便径直进了徐氏的屋子。   徐氏见了金堂,心里欢喜,同他道:“我就说这几日忘了什么,原来是忘了你还没回来呢。”   “娘,我还是不是您心里的宝贝了,”金堂故意委屈道,“这样大的事,好歹也叫人给我传个话啊。”   “是娘的错,”徐氏爽快的认了错,“听说你姐夫今儿接你去了?”   “是啊,”金堂道吗,“若不是姐夫来接我,我连他回来了都不知道呢。不过这不能怪娘,你也忙着呢,倒是青梅,竟也没想起来,合该罚一罚她才是。”   徐氏闻言,摸了摸金堂的头,帮着青梅说了一句,又道:“这几日多往你姐夫那里去,这冰天雪地的,他在外头奔波了一两月,身上生了不少冻疮,他又是个不爱用药的,你常帮你姐姐看着他去。”   这是支着金堂常去陪李恪呢。   金堂不大懂怎么母亲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毕竟徐氏从来不理会他和李恪的关系如何要好。而且,李恪一向尊重谢父、徐氏,想来也不存在说要巴结李恪的意思。   许是瞧见金堂面上疑惑,徐氏看了身边伺候的人一眼,那人立时便领了屋里一干人出去。   徐氏这才轻声道:“你姐夫心里不高兴,你多哄哄他去。”   金堂这才明白过来,不管李恪平日再怎么冷静,真遇到这样的事情,心里难免被影响到,他平日隐而不发,已是难得,不过看在关心他的人眼中,难免就觉得心疼。   金堂想起今日自己本能觉得李恪兴致不高,故意哄他高兴的事,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几分先见之明。   金堂也没和徐氏说这事,反而道:“姐夫竟然骗我,我方才在路上时问他,一路可还顺利,他还和我说没什么事,等会儿姐夫回来,娘你可要帮我说说他,这报喜不报忧的模样,到底像谁啊!”   徐氏闻言,笑道:“你和你姐夫的官司,我可不管,自己同他说去。”   “娘,”金堂见撒娇不成,便道,“我去说就我去说,反正姐夫骗我是不对的,我又不心虚!”   “少爷,”外头有人来回话,“老爷请您过去。”   徐氏问:“几位大人可还在书房?”   那人答道:“回夫人的话,俱都在的。”   徐氏点了点头,小声同金堂道:“好容易养出你这么个活泼孩子,你爹叫你给他做脸呢,快去吧!”   这话听得金堂心里直发笑,同徐氏行了个礼,道:“那孩儿这就去了,娘放心吧,我绝对不堕爹的脸面!”   金堂转头从徐氏屋里出来,掸了掸衣裳,跟着去了小书房门口,先规矩的敲了敲门,才朗声道:“爹,孩儿回来啦!”   “简直胡闹!”谢父板着脸训了一句,眼底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同三位大人道,“小儿无状,叫各位见笑了。”   张大学士和谢父最熟,两人当初同是二品,又同为忠君一脉,自然见过金堂许多次,很喜欢他的活泼,兼之看出谢父并不是真恼了,便笑道:“你每回都这么说,心里却喜欢得厉害,快别口是心非了,还不把金堂叫进来。”   另两人年纪轻,同谢父、张大学士都没那么熟悉,便都不答话,顶多只称一句金堂活泼可爱,还是少年心性。   金堂在外头听见张大学士的话,索性自个儿推开门,探头进来,先露了个灿烂的笑脸,才在谢父的笑骂声中跑了进来,端端正正同几位大人见礼。   “都是我把你给宠坏了,”谢父叫他近前道,“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叫人提前送个信。”   金堂忙道:“今儿上完课就放假了,我原是准备明日回来,哪知道偏巧今日姐夫来接我,我就和姐夫一道回来了。”   “怎么还叫你姐夫去接你,”谢父故意做出些头疼模样,并没错过对面几人眼中划过的深思。   金堂倒没注意到这么多,不过若是遇见不能说的,谢父根本就不会问,既然谢父追问了,便是该说。   “我才知道姐夫回来,怎么给姐夫送信,分明是姐夫想给我个惊喜,”金堂喜滋滋道,“爹你就是嫉妒姐夫对我好!”   张大学士眼中都泛起几分笑意,他的小孙子和金堂差不了几岁,说话也是这么直,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我还能嫉妒你!”谢父故意摆出脸色道,“得了得了,满嘴胡言,你也别搁我这儿站着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金堂被谢父嫌弃,也不气恼,乖乖和几人又道了别才同谢父道:“方才我和姐夫在街上买了烤红薯,被我一并拿到了屋里,我给姐夫送去!”   等金堂出了门,向侍郎突然道:“令郎和郡王感情真是叫人羡慕。”   谢父看了向侍郎一眼,笑道:“金堂小时候在郡王身边养过几日,情分自然不同,何况这小子惯爱撒娇,叫人头疼,不免多看顾几分。”   向侍郎闻言笑了笑,没再开口。   许侍郎从头到尾只坐着饮茶,该笑便笑,话是半句不说的。倒是张大学士看着金堂离开的方向,动了心思。   “我那老婆子喜欢金堂得紧,常说我家的小子姑娘,都不如金堂一个可心,这回知道我来颍州,还叫收拾了不少给金堂的礼物,要不是皇命在身,只怕要收拾一箱子小玩意出来。”   谢父闻言只当自己听不懂,道:“他也就讨人喜欢这一点本事了。”   “你就是要求太高,我瞧着金堂就很好,方才不是还说进学了,金堂一向聪明,说不定日后,比你这个当爹的名次还高些,”张大学士粗略动了心思,被谢父略过去,也不恼怒。   谢父闻言笑道:“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旁人也帮不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父当听不懂的真相揭秘——   谢父和张大学士平辈论交,金堂是老来子,和张大学士的小孙子年龄相仿,要是金堂和张家结亲。   问:谢父和张大学士是平辈呢还是晚辈呢?   谢父:手动再见!   —   安利一篇小伙伴的古言完结文   《陛下的黑月光重生了》by花惜言,一句话文案:古代版爱情三十六计 第三十七章 谢家金堂   金堂从书房出来, 原本想把借口坐实,过会儿再同李恪一道来的,却没料想,李恪和谢斓已同徐氏一道坐在小花厅里等着了。   “见过姐夫、姐姐, ”金堂先行了个礼, 忽而想起什么, 促狭的冲着李恪谢斓眨了眨眼, 笑道, “哎呀, 我说错了, 是拜见王爷、王妃!”   这几日底下人虽对外改了称呼, 可到了两人近前, 知道两人兴致不高, 还是少有如此称呼。如今也只金堂有这么大的胆子,当面这么喊出来。   不过金堂生得可爱, 又一向得李恪夫妻的心,这么喊时, 面上也是一团喜气, 就像这册封的确是极值得高兴的事一般,倒把这夫妻俩逗得笑了起来。   “这孩子,”谢斓招手叫金堂近前,“快过来叫姐姐瞧瞧,你可得好些日子没回来了。”   等到金堂近前,谢斓又道:“那些王爷王妃都是让别人叫的,在咱们自己家里,你就叫姐姐姐夫,就像不管什么身份, 我还是娘的女儿。”   金堂闻言道:“这个我知道,关起门来,我就喊姐姐姐夫,走到外头,我就喊王爷王妃!”   “我们金堂真聪明,”这是徐氏先开了口,她同谢斓道,“终究是君臣有别,从一开始就给金堂把规矩立好了,省得他以后在外头胡言乱语,叫人抓了把柄。”   “何至于此,”谢斓说了这么一句,却到底没再反驳徐氏的话,只说一句,“金堂还小呢。”   “你别看他小,心里明白着呢,”徐氏笑道,“我从前给他说过一遍的事,他就绝不会再犯第二次错。”   金堂赶忙道:“姐姐,我都长大了,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子看,人家男女七岁不同席,七岁以下叫小,我如今都八岁了!”   “是是是,你都八岁了,我不把你当小孩子看,”谢斓说着又一本正经道,“我把你当大孩子看。”   此言一出,屋里笑成一片,连伺候的丫鬟们也有些绷不住。   金堂倒没他们想象的这么在意,只道:“大孩子有什么不好,就像姐姐说的,你什么时候,都是娘的女儿,我也是,长再大再高,也是娘的二字,姐姐姐夫的弟弟,在你们面前,我就做个大孩子,谁又能说我的不好了!”   “你总是歪理多,”徐氏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金堂不自觉闭了闭眼,又冲徐氏笑了。   一旁李恪插嘴道:“我倒觉得金堂说得没错,这在父母面前,我们做儿女的,从来不必藏着掖着,什么时候都能做个大孩子。”   李恪这开了口,众人自然称是。金堂有了姐夫撑腰,心里的得意摆在脸上,都快兜不住。   不过也只是金堂才能摆出这样的神色了,毕竟他有年纪小的优势,旁人摆不出来,也只因这话太难做到,多是哄人开心。   最当前的,就如李恪,母亲面前还好,可父亲面前……没有足够的宠爱,谁敢在皇帝面前做大小孩?便是有,也是有心算计居多。   “对了,”见众人笑过之后,屋内气氛有些尴尬,金堂忽然从谢斓面前跑到李恪面前,双手叉腰,气恼道,“姐夫你是个大骗子!”   李恪一怔,没明白金堂怎么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和同样惊讶的谢斓对视一眼,道:“我怎么就骗你了?”   一旁徐氏见了金堂作态,想起自己方才说的事,倒是立刻明白过来,只动了动手里绢帕,闭口不言。   金堂抬了抬下巴,问李恪:“方才咱们回来时,我问你一路上可还顺利,你是怎么和我说的?”   “除了天上下雪冷得厉害,旁的也都还好,”金堂记性好,把李恪先前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出来。   金堂说完,也不说话,就抬头鼓着脸看着李恪,做出一副气恼模样。   李恪这才反应过来,定然是金堂知道自己冻疮的事了,他面上有些无奈,心里却对金堂这把他放在心上的举动感到十分熨帖。他道:“只是生了几个冻疮,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已经用了药,没几日就该愈合了。”   “姐夫你就骗我吧,”金堂的脸色这才缓和几分,道,“冻疮要是那么容易好,冻疮膏就不会年年都卖的那么俏了。人家都说长过一次,就容易长第二次的!”   “金堂说得是,”谢斓这会儿听明白了,也来说了一句公道话,“金堂,你姐夫要不是被发现了,还不准备告诉我们,我给他带的药,他也净分出去了,自个儿没用上多少,你这些日子放假了,可得好好看着他。”   金堂点了点头道:“姐姐放心,我每日把功课拿到姐夫书房去做,专门盯着他擦药!绝对不叫姐夫少一回!”   “行行行,”谢斓闻言,捂着嘴笑了起来。   李恪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却还要吓唬金堂:“你日日来盯着我擦药,就不怕我考你功课?”   “不就是考教吗,谁怕啊,”金堂骄傲道,“姐夫,不是我自夸,只要是我学过的东西,必然都扎扎实实的,才不怕你考!”   李恪听了这话,心知金堂并没说谎,便连威胁都威胁不下去了。   倒是谢斓和徐氏,鲜少过问金堂的学业,如今听了这话,有些惊讶。   尤其是徐氏,晓得潘先生竟然允许金堂明年下场之后,还道:“从前只想着有我们在,你衣食无忧,自然不必担心什么,没想到,却是我们耽搁了你。若不是你姐夫看出你的天赋,恐怕等你大了,又是一例伤仲永,我和你爹却连知道都无从知道。”   金堂忙宽慰徐氏道:“分明是我自己偷懒,娘怎么什么事情都爱往自己身上兜揽。”   谢斓李恪也来劝慰,徐氏忙收住不再提,随后又叫了人去书房:“你去告诉老爷,王爷王妃过来了,他是要同几位大人一道用饭,还是几位大人另有安排?”   过了一阵,仆从过来回话,说是几位大人正聊到兴起之处,就不回来了。   金堂心里猜想,许也不是谢父不想回来,而是李恪来得巧,那几位大人又不肯和李恪打照面,免得被上头猜忌,索性借着这个话头,也不过来,便连请安也免了。   金堂见李恪徐氏等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便也不提这个,只又寻了些别的话茬来逗几位长辈开心。   用过饭后,诸人各自散了,谢父才带着满身酒气回来。   金堂鼻子灵,等谢父一进门,就掩了口鼻,瓮声瓮气道:“爹你怎么喝这么多酒,满身都是酒臭味儿。”   谢父没料到金堂竟还在屋里,问道:“怎么金堂没回去歇着?”   徐氏也赶紧打发了人去把醒酒茶端来,又叫人给谢父净面,去取干净的衣裳。   她听了这话,不高兴道:“我在屋里待得无事可做,我们金堂心疼我这个做母亲的,便陪我等你回来,难道不成?”   “成成成,怎么不成,”谢父不高兴自己受了金堂的嫌弃,故意走近金堂,还去抱他,在金堂脸上蹭了蹭。   金堂歪着身子,没躲过去,又用手去推谢父的脸,一面推,一面还向徐氏求救道:“娘,你快看爹,快管管他!”   什么叫管管他,谢父不高兴了:“我才是一家之主!”   金堂和徐氏都停下来看他。   谢父见金堂不动了,又高兴起来,同徐氏道:“不过夫人主内,我不出门,都是夫人做主。”   “胡说什么呢,”徐氏有些羞恼,“别在孩子面前乱说话。”   金堂赶忙捂着脸道:“娘,你就当我不在这儿吧!”   徐氏没好气的瞪了这爷俩一眼,索性也不去救金堂了,只是同谢父道:“怎么饮了这么多酒。”   “这不是高兴吗,”谢父抱着金堂坐到徐氏身边,笑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夫人你是不知道,方才瞧见金堂,张湄那老家伙眼睛都直了,你猜猜他想做什么?”   “哪有爹说的这么离谱,”金堂有些哭笑不得,“张大人也就是寻常说了几句话而已。”   谢父不轻不重的在金堂背上拍了一下,故意虎着脸道:“我清楚还是你清楚!”   “干什么呢,喝了酒别吓唬孩子,”徐氏又拍了谢父一下,才正经开始猜测,“难道是看上咱们金堂了?”   “那可不?”谢父哈哈大笑起来,“他张湄当初给女儿选婿的时候,把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都扒拉遍了,还总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好的。结果咱们金堂就在他眼前打了个照面,他就眼巴巴的瞧上了,方才还隐晦的和我提了两遍,两遍!”   谢父说着,还用手在空中比了个二出来,配上他红着脸大笑的模样,看着还挺有喜感。   “果真?”徐氏也高兴起来,笑着同金堂道,“还是咱们金堂运道好,京中眼巴巴盯着张家女的多了去了,却没几个能成的,唯有咱们金堂,还被人上赶着问了两回。”   张家女在京中贵女中,名声一向很好。生得端庄貌美,又贤淑温柔,掌家更是一把好手。兼之张大学士有名,几个儿子俱有实权,姻亲虽非个个都是权贵,却也是一顶一的能耐人。   素来都说,若不是张家有不送女入宫的祖训,只怕不晓得要出多少娘娘。   这样一门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姻亲,自然早早被不少人盯上,只等长大成人,好上门求娶。   不过高兴归高兴,徐氏却还是道:“老爷您没应了吧?”   “那当然,”谢父道,“我是张湄那种人吗,这都说好了,家中内务,你做主,我是决计不插手的。”   谢父一面抬自己的轿子,一面还把张大人给抹黑了一把。不过在这事儿上,谢父一向看得很明白,他道:“像是儿女婚事,当然要夫人你先打听好了才成,不然娶回来一个搅家精,那不是乱家之源吗。”   徐氏正想夸谢父两句,就听见他小声道:“何况他还没说是哪个孩子呢,要是那孩子不合适,我便先应了,我岂不是还得叫他伯父?”   徐氏听闻此言,索性把夸奖都给咽回去,和醉鬼可不能说多了,免得气到自己,就不好了。   不过徐氏一转眼,还是把张家几房的闺女都盘算了一遍,在几个和金堂差不多大的身上,重点回想了一回。   一旁被这夫妻俩忘在脑后的金堂总算找着时机开口,道:“娘,您怎么不问问我喜欢什么样的?”   “你如今还小呢,说什么都还太早了,”徐氏原本想转移话题,可瞧见金堂眼中的亮色,便果真问了一句,“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长得不难看的。”   金堂这头一句,就让徐氏会心一笑:“到底还是孩子。”   “这可和孩子不孩子没关系,”金堂天真道,“我又不要绝色美人,只求我看得顺眼,越看越喜欢!”   这样的要求,的确是不算太高。如今的贵女,都是从小就被伺候着穿衣打扮,又十分注意养护皮肤。便不是绝色,却也都有属于自己的过人之处。真想寻出一个长得丑的,那也难。   徐氏闻言道:“还有呢?”   “还要和娘合得来的,”金堂拉了徐氏的手道,“我说了要奉养爹娘的,我日后的妻子,除了我喜欢,至少也要和娘你合得来。不然以后我和爹出门会友,娘你在家里和谁说话呢。”   徐氏鼻子一酸,赶忙别过脸看向别处,口中只道:“我身边养了那么多丫鬟婆子,难道都是叫她们吃干饭的?你的妻子,到底还是得你自己喜欢才行。”   谢父在旁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金堂孝顺,就该如此。”   徐氏瞪了谢父一眼,道:“你去换了衣裳去,在这儿坐的,都快把人熏倒了!”   等说完谢父,徐氏又回头看向金堂:“夜深了,今儿就别回去了。”   金堂心知徐氏这是不想继续说,便点了点头,跳下地,道:“那我今儿就在爹娘这挤一挤,我去看他们给我收拾屋子去!”   徐氏点了点头道:“去吧。”   等看着金堂走了,谢父换了衣裳回来,徐氏忽然拉了谢父道:“你先前给我说的,张大学士是准备致仕了?”   谢父净面之后,酒也醒了不少,当下点头道:“皇帝已经准了他的折子,此番只是他要回涂州老家,可巧顺路,才叫他跟着过来传旨。等出了颍州,他也是个白身了。”   如今正是冰天雪地,便是有皇命,也没几位老大人愿意走这一遭,安排个顺路致仕的张大学士做主使,看在别人眼中,也只是皇帝对李恪怠慢的明证之一。   “那他什么时候回去?”徐氏道,“你先提醒我一声,等他走时,我收拾些东西给张夫人。再叫金堂也写两幅字去拜年,也不枉张夫人疼他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Bo、苏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谢家金堂   “少爷, 您今儿可还去老爷那边?夫人方才遣人来问,您的午饭要不要拿过去呢!”   金堂将最后一个字写完,停下笔,道:“自然是要过去的, 你帮我先去给娘说一声, 我再迟片刻, 便过去拜见。”   金堂说着, 将手里的笔搁下, 又把自己方才写的字拿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 见没有什么特别的错处, 才满意点头。等这一番检查结束, 已是一刻钟后。   金堂将写好的纸晾干, 放进匣子里收起来, 等到明年开春,这些可都是要拿给潘先生检查的作业, 万不可有半点闪失。   几位同来宣旨的使者,祖籍都在颍州附近的州府, 是以许大人和向大人便早早同李恪告辞离开, 等着回家过年,趁着这难得的回乡假期走亲访友。   李恪担心两人路上不安全,还特意派了一队侍卫跟着,一路护送两人到家,再回转。   倒是张大学士,和谢父本就是老友,每日有人一道玩乐对弈,一时竟在颍州住得有些乐不思蜀。   张大学士在颍州住着,要说最高兴的, 除了谢父,那就是金堂了。   李恪等人为了避嫌,不怎么过来,可金堂没这个顾忌,便常来听张大学士和谢父一起讲故事。   金堂走进院子,便问:“ 我爹和张学士呢?”   “回金堂少爷,老爷和张大人在后院钓鱼呢,”守门的婆子赶忙答道。   “钓鱼?”金堂想了想,道,“后院那么个小池子顶多也就喂了几条锦鲤,哪里来的鱼给他们钓。”   “就是那些锦鲤,”徐氏听见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道,“你爹突发奇想,要和张大人比一比谁钓的鱼多,外头河都冻住了,我们又不许他出去冰钓,免得受了寒气,两人就收拾了东西在后院扎了根。”   徐氏说着,便忍不住发牢骚道:“你说这锦鲤钓上来又不能吃,还要去祸害一通再将人放进去,有什么好意思的。”   金堂倒是以前也干过这事儿,倒没敢接徐氏的话茬,不过他倒是想起一件事,道:“咱们园子里的锦鲤,都是用鱼食喂出来的,爹他们的诱饵下去,难道真不是一竿一条?”   这钓鱼钓鱼,要的就是静心凝神,享受乐趣,要是真如金堂所说,那还有什么好钓的,直接拿个渔网舀着玩说不定还要有乐趣得多。   徐氏听金堂这么一说,气没了大半,忍不住笑道:“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你瞧瞧去吧。”   “是,”金堂应了一声,拜别母亲,自个儿去了小池塘边。   这个池子还比不上李恪书房外小径边的池子大,里头倒是种了藕,如今只剩些残叶。偶有枯枝经不起雪的重量,往旁边一歪,便都洒进了水里,连剩下的一点挺直,都做不到了。   金堂到时,谢父两个已经将钓竿和小桶扔在一边,自顾自下起棋来。   金堂先去瞧了一眼小桶,里头别说鱼了,连一滴水都没有。钓竿并排放在一边,也没什么用过的样子,显见两人拿着东西来了,就没伸过手。   张学士先瞧见了金堂,笑道:“金堂来了,快过来看我和你爹这局棋,你爹要输了!”   金堂慢慢走过去,就听见谢父道:“不就是一局棋,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好看的。”   金堂忍不住有些想笑,到底是压住了。   “爹早,张大人早!”   等金堂走到近前,谢父随意将棋子落到棋盘上的空处,将金堂抱进怀里,道:“今儿的字都写完了?”   “那当然,”金堂道,“我可从不把今天的事情放到明儿去做。”   “这可是个好习惯,”张学士点了点头,正准备收拾棋盘,却突然听了手,“咦!”   “怎么了?”谢父扭头看去,道,“不就是输了吗,便是输的多些,又何至于大惊小怪。”   “谁说你要输了,”张学士的语气里突然带了几分激动,“你快瞧瞧你的棋,全都活了!你这可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什么?活了?”谢父也顾不得再问金堂的学业,赶忙又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棋盘上,果然瞧见棋盘上的黑子从原本的溃不成军,变成和白子旗鼓相当,甚至犹有胜之。   谢父眼前一亮,拍了拍金堂的肩膀,说一句“果然金堂你就是爹的小福星!”便重又执子和张学士在棋盘上厮杀起来,再顾不得其他。   金堂一见这模样,就知道自己今日的故事是没戏了,更不要说答疑解惑了,两人什么时候能结束这局棋都说不准。   金堂在一旁坐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赶忙起身吩咐道:“再去烧两个火盆来,顺便再给我爹和张大人一人灌上一碗姜汤。”   底下人应了一声,赶忙去做事。   金堂一早说好要在这边用午饭,便懒得再离开,让人给自己取了一本游记来后,就坐在谢父身边看了起来,直到两位棋痴结束这一局。   张大学士在王府待了一段时候,又跟着谢父夫妻去新置办的宅子住,直留到腊月初三,他的长子亲自来接,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临走前,徐氏果然收拾了些礼物送给张家,又把金堂写好的春联挑了两幅好的带上,指明了要送给张老夫人。   金堂听闻后,又特意从库房寻了一幅寿星图添上,直说涂州离颍州不远,改日要前去拜见。   等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张大老爷才道:“爹你在颍州住这么久,也不送封信回来,我们在家可担心得很,英娘每日都要问一遍祖父回来没有,生怕你不家来过年了。”   “怎么会,”张学士也知道自己一朝卸下担子,玩得有些过头,便道,“我就是舍得你们几个混小子,也舍不得你娘和我们小英娘的。”   张大老爷被老父亲嫌弃了一把,也只能摇摇头,并不还嘴,左右也只是说两句,又不会掉两块肉。   张学士突然问张大老爷:“你瞧着金堂如何?”   张大老爷眼皮子一跳,道:“爹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就是问问,难道不成?”张学士说着道,“我瞧着金堂不错,又只比英娘大两岁,你回去和你媳妇看看去?”   “那怎么成,”张大老爷下意识道,“英娘才六岁,哪儿这么早就用得着相看起来。何况……这还差着辈分呢。”   “咱们两家祖上又没姻亲关系,各论各的,差什么辈分。再说了,相看和成是两码事,”张学士道,“英娘是你小女儿,咱们又不求她像她大姐一样必要嫁做宗妇,才能不压了底下几个女孩子的婚事。”   张学士见张大老爷冷静下来,继续说道:“金堂性子活泼,又会疼人,这样的孩子,才能和英娘说到一处去。不然要是换了个家风过于严谨的人家,或是性子沉闷的人,你就舍得咱们家千娇万宠的英娘一步换做三步迈,连笑都不能自由大方?”   张学士这话,算是戳中了张大老爷的死穴。为父母者,大都盼着儿女能和美一世。张月英又是小女儿,婚事上只要不越过长姐太多,便也等同于没什么忌讳。   “爹,你容我回去想想?”张大老爷道。   “谁不让你回去想了,”张学士道,“我只是说了这么个人选,到时候你回去和你媳妇商量商量,还得再看看呢!”   这一听只是张学士有这个意向,并不算定下,张大老爷才松了口气。   张学士想了想又道:“听说金堂明年要下场一试,他祖籍就在涂州,到时候我写信叫他到咱们府里来住,你指点指点他,也和你媳妇一道好生看看。”   还能亲自相处着看?张大老爷的心立刻就偏了几分,他道:“爹你放心,等我回去了,就和尤氏说。”   张老爷子点了点头,面上瞧着,也没什么太过的表情,但等他转过头,唇角的得意都快压不住了。   -   送走了张大学士,谢斓便着手准备起腊八的一应事宜。   如今李恪成了颖郡王,颍州之地成了他的封地,皇城还把当地官员的任免权力,也交到了他的手上。如今颍州,便好似一个国中之国。   李恪倒是有心想把颍州官员换成自己的心腹人手,可饭总得一口一口吃,他也只能按捺下性子,慢慢等到明年开春。   也正因此,今年腊八,他就要赐下腊八粥,一个是以示对手下官员的体恤,另一个,也是为了麻痹这些人的心里,叫他们以为已经高枕无忧时,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金堂探头伸进李恪书房,瞧见只有李恪一人坐在桌子后头,才大大方方进门道:“姐夫,我来啦,你擦药了没有?”   “早晨起时便搽过了,”李恪回答道。   金堂点了点头,却还是走近李恪,在李恪身上嗅了嗅,闻到了李恪身上的药味儿,才道:“成吧,姐夫你这回没骗我。”   李恪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他身上的冻疮,早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府里本就有好药,哪里真能拖得那么久。   金堂打从得了嘱托,便真把这事儿当成一件大事来对待,每日早晚,必要问上这么一次,有时候自己不过来,也要派玉书或者墨书来传话。   李恪倒是说过几次自己已经好了的话,都被金堂一一反驳回去,按着金堂的理解,就算伤了的地方有那么一点红,那也不能算好完,万一伤口还有炎症该怎么是好。   是以这次数多了,李恪索性也尽量避免在金堂面前再提。   等检查完李恪擦药的事儿,金堂才把自己的功课放到了李恪面前,道:“姐夫,这是潘先生给我布置的课业,我已经写完了第一遍初稿,你快帮我看看。”   李恪本也只是在看邸报,并没什么大事,便先将金堂的文章拿了过来。   金堂闲来无事,便将李恪翻看的邸报拿到了自己面前。   因着要过年了,邸报上最大的大事,也就是来年各个州府的学政轮换调替之事。许是今年封禅之事成了,各地也没听说有受灾的,倒是难得能叫朝中上下,都过上一个安稳年。   金堂百无聊赖的翻着,却在最后一页不起眼的角落,看见了一个消息。   冬月廿日,大皇子侧妃悲伤过度,病殁。   “姐夫,姐夫,”金堂拉了拉李恪的衣裳,指着这个道,“姐夫你瞧这邸报,前些日子我还看见小道消息说,承恩公府大张旗鼓的给大皇子侧妃送了礼物去呢,怎么这就没了?这也没差多久吧。”   李恪还没看到这页,此时被金堂指出来,也觉得有些奇怪。大皇子都死了好几个月了,要悲伤,也早该悲伤完了,怎么这时候却偏偏没了。最关键是,还上了邸报。   “这个侧妃我从前见过,一点不给大皇子妃面子,嚣张极了,”金堂见李恪不说话,私下揣测道,“这承恩公府送东西不给大皇子妃,反而给侧妃,难道是因为犯了什么忌讳,才病殁的?”   李恪眼皮子一跳,道:“哪儿有这么胡乱揣测的,看完了就搁下,我给你讲你的文章。”   金堂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把邸报翻到方才李恪看的那一页,放在一旁,才凑近了李恪,去看他在自己文章上继续勾画。   “你这篇文章写得不错,比之以往,进步不少,”李恪说着,又勾了一个典故出来,道,“就连这个偏门的典故,也用得恰到好处。”   “前些时候我不是常往爹那边跑吗,”金堂道,“我听他和张学士说了好多典故,这个就是那会儿记下的。”   “张学士当年高中状元,文采自不必说,日后你要是有机会,可多向他请教,”李恪说完,又道,“不过你这几处,却用得有些牵强了。”   金堂还没等得意起来,就先去看李恪勾画出的部分。先前写的时候没太在意,如今被提了出来,才想起还有另外的典故,更适合放在这里,便赶忙同李恪说。   李恪听了,也不说好与不好:“我给你勾了问题出来,你自个儿再回去修正。等你觉得修正完了,再来与我检查,这会儿我是不会同你说好与不好的。”   金堂知道,李恪这是为了让他自己独立思考,不要养成过度依赖的坏毛病,便道:“我一定回去好好改!”   李恪这才点了点头,重又把金堂的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递给他:“去吧,回去之后,好好想想,若有实在拿不准的,再来问我。”   金堂起身,同李恪道别,就往外走,正好撞见有人拿了一个匣子进来。那匣子雕花漆金,瞧着是宫里的样式,是谁给李恪写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欠的我补完啦!开心! 第三十九章 谢家金堂   暮色微醺, 徐氏与谢斓对坐说话,金堂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杯盏。   “少爷,”青梅捧了一叠梅花糕来,摆在金堂身边的小几上, “王爷和老爷还在说话, 想必得迟些才能用饭, 您先吃两块点心, 垫垫肚子。”   这盘子是溱州出的描花漆器盘, 不能盛热食, 但用在点心上, 却是叫人食欲大开。   盘底为暗色, 描绘着遒劲有力的月下梅骨。梅花糕有油酥和蒸糕两种, 油酥为复瓣, 蒸糕为单层,一旁还有新鲜摘下的散落花瓣, 正合了月下梅香的意境。   金堂人小,胃口不大, 因担心他用得多了不正经吃饭, 便在个头小上下足了功夫。在保证口感的情况下,厨下将量少也做到了极致。   金堂看着这摆盘像画一样的点心,没直接开吃,而是随手将一片花瓣往旁边移了移,又将各个点心挪了挪位置,让方才的满树梅花分出疏密。   “少爷这么一挪动,就像咱们院里的树被拓下来一样,叫人都舍不得吃了,”青梅瞧见金堂动作, 便先夸了起来。   谢斓听见话音,探头过来看,也道:“我虽没见着方才是什么模样,却是见过如今的,我这会儿啊,只想叫人装裱好了挂在墙上,日日观赏,再舍不得吃的。”   “姐姐你就可劲儿夸我吧,哪儿有这么好看,”金堂把盘子往谢斓的方向推了推,同青梅道,“快给我姐姐端过去,她是个作画的行家,等近看了,就不会再张嘴胡夸了。”   等青梅将盘子端去,谢斓故作认真的看了一阵,仍道:“我看这摆的,就是好看,再没人能摆的比这更好看了,娘你说是不是?”   徐氏闻言,也来看了一眼,乐道:“你们姐弟的事情,我是不掺和的。”   “娘,”谢斓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情态,又指挥了丫鬟将点心给金堂端了回来。   金堂挑了一会儿,才捡了一朵蒸糕放入口中。蒸糕里掺着糖渍过的梅花花瓣,稍一咀嚼,便满口生香,金堂吃着吃着,便享受的眯了眼,又取了一小块梅花酥。   金堂用过四个,青梅便捧了茶到面前,请他歇一歇,消消食。   金堂又端起茶盏,小口饮着。   正此时,有人来回,说是李恪和谢父到了,青梅便赶紧将碟子撤了下去。   瞧见李恪进门,金堂歪了歪头,将杯盏搁下,坐得正了。   早先接了圣旨,李恪兴致一直不高,直到金堂回来,才慢慢缓和,恢复常态。而今日,李恪却是满脸喜气,恍惚间,金堂还以为自己看见了当初京中意气风发的三殿下。   看来是有什么大喜事了,金堂立刻想到今日自己离开书房时看到的那个漆金匣子,莫非那里头装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金堂心里正这么想着,就看到了那个匣子。   “今儿一早就听见喜鹊喳喳的叫,我还道是新年新气象,看来是应在王爷身上了,”谢斓笑着起身,亲手为李恪解了斗篷,才一起回到了主位。   “都说喜鹊有灵,想必应当是真的了,”李恪笑着同一旁亲自捧着匣子的管家招了招手。   待管家小心翼翼将匣子摆在桌面上后,李恪亲手将匣子面向谢斓打开。   在灯火的映衬下,满满一匣子莹润浑圆的珍珠甫一出现,就夺走了满室光辉。   在屋里伺候的丫鬟俱都将视线汇集过来,满眼惊叹。   “呀!”谢斓低呼一声,惊喜的看向李恪,“这是……”   “这是母后指明要给你的,”李恪道,“收下吧。”   谢斓忍不住站起来走了两步,才在众人的注视下又强忍着坐了回去,道:“多谢母后。”   李恪也点头道:“是啊,多谢母后。”   皇后拘在深宫,这么些年,可没见她光明正大的送过什么东西出来,还是这样贵重的。   并不是皇后不想,而是她不能。一个是在皇帝的刻意回避下,她难以得到这样的好东西,另一个则是宫务被旁人把持,她如不是通过私下的途径,很难将东西送出宫,而即便是送了出来,谁又能保证不会被人动手脚呢?   这一匣子珍珠在李恪等人的眼中,不止是名贵的珍宝,更是一个重要的信号。它意味着皇后的起复,更意味着皇帝对李恪的态度,已经变了。   这个郡王,并非如旁人所想,是皇帝对不许李恪进京的安抚,若说是对旁人无法猜测君心的麻痹,也并非不可能。   金堂猜出这匣子珍珠的重要含义,心里也为李恪夫妻高兴,盼了这么多年,总归不是在做白日梦。   金堂扫了两眼屋内,发现李铮两个不在,便悄悄叫青梅近前道:“你去看看明正他们怎么还没过来。”   “金堂,”谢斓瞧见动静,忙问道,“可是饿了?”   “我才用了点心,哪儿有这么快,”金堂笑道,“我看明正他们还在用功,想叫青梅去催催,这样叫人高兴的时候,怎么能少了他们。”   谢斓闻言一怔,笑道:“是了,合该叫他们今晚早些过来。”   这一日,阖家一道用饭,人人心里重新有了盼头,脸上都挂着笑,无不真心期盼着过年的到来。   待到年后,冰雪消融,春天就要来了。   —   去岁过年,金堂还在京中,从起床开始,就没由着自己性子来过。不管是祭祖还是用饭起居,金堂都因起得太早,而浑浑噩噩。   如今远离京城,一切从简,但为了祭祀先人,谢家早两天就回了自己府上准备。   除夕当日早晨,下了一夜的大雪堪堪收住,院中梅花却像是被洗涤一般,越发洁净香远。   青梅领了一队人来喊金堂起床,原以为要很花些功夫,却惊讶的发现,金堂已然是醒了。   “少爷今日醒得早,”青梅一边说着,一边打起床帘,“奴婢方才还在担心,若您还睡着,要怎么喊你呢。”   “今儿有大事,我可不能耽搁,”金堂掀开被子,起身由着众人伺候自己更衣洗漱,道,“我昨儿也不知道多晚才睡下,还睡得断断续续的,今儿天还没亮就醒了,再也睡不着。”   青梅一听,就知道金堂这是紧张了。从前在京中,有长房挑起大梁,不管是长子还是长孙,都并不缺,金堂就算犯困,也只需要跟着磕头就行。如今身在颍州,小辈就他一个,他便不能这么浑水摸鱼了。   “今儿下午无事,少爷若是乏了,可以小憩一会儿,咱们晚上要去王府守岁的。”   金堂想笑一笑,却觉得脸有些发僵,便只能板着脸点点头。   青梅瞧见金堂这模样,心里有些发笑,也有些欣慰,只是面上不显,临到出门前她又嘱咐了一通,让墨书玉书跟了一道去。   有小丫鬟问:“青梅姐姐怎么不亲自过去?这样重要的时候,从前嬷嬷都是亲自伺候的。”   青梅看了她一眼道:“少爷大了,这样的场合,自然该带小厮,而不是丫鬟。”   那丫鬟听得似懂非懂,这话却很快传了出去,到了徐氏耳中。   徐氏闻言赞了一句:“是个一心为主,又知道进退的好孩子,嬷嬷,将我那对绿松石的坠子拿来,一并赏她的忠心。等这段日子忙完了,一定提醒我,给她个好前程。”   “老奴代青梅谢夫人慈心,”这嬷嬷和青梅的干娘是好朋友,说这么一句也并不显得突兀,毕竟当初青梅力压众人被送去伺候金堂,还能出头,还有她的关系在呢。   徐氏听见此事,话赶话提了那么一句,便很快抛在脑后,现在是过年,作为当家主母,她可忙得很呢。   “我这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叫人去瞧瞧,也不必打扰,看金堂表现如何就成,”徐氏知道,金堂从不在正事上掉链子,只是身为人母,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嬷嬷忙答应一声去了,又很快拿了新的事情来叫徐氏做主,一时间,徐氏忙得脚不沾地,很快连金堂也顾不得了。   徐氏派的人过来时,谢父和金堂已经进了屋里,什么也瞧不见,那人面上不禁有些发苦,但见一干小厮连着管家都在外头侯着,便不着急了。   因谢家已经分家,谢父虽领着金堂,但大哥到底是长子嫡脉,祖先牌位和家谱都是放在了京中,唯有当初分家时,重新抄录了一份简单些的带在身边,此刻便被供在上头。   香案上摆了五色点心、五碗饭、五碗菜,还供了猪肉、羊肉和好酒。   谢父早念过祝文,此时正在到了要焚祝文和钱纸的时候。   火盆是一早就生好的,谢父现将自己的祝文放了进去,又催促似的看向金堂。   金堂赶忙把自己的祝文从袖中取出来,也投入火中。   谢父见状道:“祖先英灵在上,此乃我幼子谢闲,此子素来孝顺,望先祖多加看顾。”   金堂因为脑子里奇奇怪怪的东西,自小便信鬼神,此时也道:“各位先祖在上,我是谢闲,我以后也会每年给你们送钱的,你们可一定要保佑我家啊!”   谢父闻言,翘了翘嘴角,无奈道:“好好和先祖说话。”   “我有好好说啊,”金堂有些发懵,转头同先祖道,“先祖保佑我爹娘长命百岁,最好一直有力气骂我。”   “胡闹,”谢父佯怒着骂了一句,才随后宣布结束祭祀。不过他嘴角的笑是半点都没落下去,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好心情。   等回了徐氏处,一家人才总算有时间一道坐下来用早饭。   桌上虽只坐了三人,但有谢父绘声绘色学着金堂方才举止,又有金堂的连珠妙语,竟比昔年在京中更热闹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司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谢家金堂   用过早饭, 金堂给谢父徐氏磕头讨了红包,便坐在一旁,时不时的摆弄一下点心碟子。   徐氏见金堂不住打哈欠,道:“快回去歇会儿, 咱们总得午饭过后才去王府, 早着呢!”   金堂闻言也不推辞, 他今儿可是要守岁的, 便道:“那爹娘你们过会儿可一定要喊我啊!”   徐氏自然应好, 念着金堂中午还要过来用饭, 若回他自己的院子, 往来不便, 在路上耽搁还不如再多睡一会儿, 便道:“就在这里睡吧, 过会儿叫人回去,让青梅把你要换的衣裳一并拿来。”   金堂紧绷的弦一松下来, 就困乏得厉害,听见徐氏这后几句话, 已经只知道小鸡啄米样的点头了。   一旁的嬷嬷赶忙叫了人进来伺候, 玉书两个也低着头进来服侍。   谢父见金堂跳下凳子,还困得睁不开眼,摇摇晃晃的,便亲自起身,将金堂抱进了内室安置。   等出来后,才同徐氏道:“果然还是个孩子。”   “是个好孩子,”徐氏道,“平日里他再没有这么早起的时候。”   谢父点了点头,又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道:“今儿早饭用的迟,我现在还觉得撑的慌,咱们中午晚些用饭吧。”   徐氏一听,就知道是谢父找理由体贴金堂呢,自然不会拆穿,只按着这话吩咐下去,又道:“叫厨房别做得太油腻,加两样清爽可口的小菜来。”   金堂是过了午时才被喊醒的,他揉着自己的眼睛问道:“该用饭了?”   青梅赶忙叫人送上温热的帕子:“用帕子捂捂,可千万别用手揉!”   金堂接过帕子,任由上头的热气蒸着自己的脸,过了一会儿,帕子起了凉意,金堂才觉得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他将帕子交还到青梅手上,道:“我醒了,爹娘呢?”   “老爷和夫人正在院中赏梅,”青梅道,“少爷披上斗篷再出去。”   金堂穿上鞋,出内室后,下意识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自鸣钟,才发现时间已经未时了,忙问道:“怎么已经这么迟了?不是说午饭前喊我的?如何能叫爹娘等我。”   青梅见他有些不高兴,立刻小声解释道:“老爷说早饭用的晚,中午便也迟些再吃,这才晚了一个时辰喊你起来。”   金堂正想说,谢父喜欢养生,从不改用饭的时辰,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父亲对他默默的关心和放纵。   未免金堂被人说是大过年的犯懒,谢父便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既是他这个当家做主的人说要晚些用饭,那金堂睡得迟些再起,也是理所应当。   “爹娘体恤,可我也不能真就这么睡着啊,”金堂的语气稍缓和了些,却仍是道,“下回可不许再这样了,我用过午饭也还能再睡,爹娘错过了饭点,可不能成。”   谢父徐氏听闻金堂起了,从外头进来,恰听见这么几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笑意,却默契不提日后还会不会、该不该如此吩咐。   一家子用过饭食,又歇了一个时辰,才赶在酉初到了王府中。   才进王府,金堂就被李钺神秘的拉到书房,塞了一本新装订成的邸报。   “这时候还有邸报来?”金堂好奇道,“是有什么大事,让这些人过年都不歇下。”   “小舅舅你看了就知道了,”李钺面上带着笑,显然不是什么坏消息。   这份册子出自民间,所以前头有不少才子佳人集会、有名诗文或是豪绅斗富的故事。   金堂猜到后头必有大事,便只将前头粗粗看了一遍,并没做停留。   约摸翻到一半的位置,金堂才看到了那则消息。   “腊月廿三,郑王妃请旨领郑王嫡长子前往侍奉皇后起居。   腊月廿四,上允之,下旨叱责郑王庶子贱妇所出,不孝不悌,不堪大用,并立郑王嫡长子为世子,待出孝后继王爵。”   底下还另有一条消息称,郑王,即大皇子在世时,一贯宠妾灭妻,纵容侧妃所出庶子欺负暗害嫡子,还包庇害嫡长子坠马断腿庶子。   为了支持这条消息,这份小报竟还将各种证据一一罗列。外人不知证据真假,可看这有板有眼的模样,也该是信了。何况这事本就不是假的,有些消息和证据,甚至当初就被宣扬过,只是后来被按了下去。   末了,这则消息还语焉不详的提到,原郑王侧妃之所以死的蹊跷,全因她和外人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被拿住了把柄。   至于那人是谁……端看后头暗指二皇子的诗就是了。   等到看完这则如传奇故事般的消息,金堂问的第一句,却和消息本身无关,他道:“这攥稿之人是谁?写得这么明白,他难道就不怕?”   李钺似乎没想到金堂的关注点竟与旁人偏差这么大,不由挠了挠头,道:“像是这样的大消息,背后一贯是假身份,连稿酬都不领,找不着人的。”   找不到人啊,金堂了然,又问道:“那登了这消息的人就不怕?”   “小舅舅你看这分在哪一类,”李钺看着金堂翻到了前头的类别处,才道,“所谓逸闻野史,便是不经查证的小道消息,谁也不会当真,谁要是真太在意,岂不就侧面证实了这消息的真伪?”   金堂笑着指着最后一点暗指郑王侧妃和二皇子私通的文字道:“如此一来,就算郑王庶子想找他们的麻烦,也不得不碍着这一点,不敢轻举妄动。这残害手足的名头,他是再不能像当初那样轻易逃脱了。”   “是啊,”李钺道,“种因得果,这原本就是他应得的。”   说完这句,李钺便见金堂又翻到了前头,去看旁的文章,不由一愣,问:“小舅舅你这就问完了?你难道没有其他想说的?”   金堂强忍着笑意道:“我想问的可多了去了,比如皇后娘娘在此事中是个什么角色,可做了什么?要知道,贵妃可是郑王的亲姨母。”   “郑王侧妃到底犯了何事,说是陪葬,却连坟茔也不能立,莫非真是与二皇子私通?”   “还有还有,郑王侧妃都死了,她所出的庶子我也见过,他应当没这么傻,在此时欺侮郑王妃和长兄,毕竟他手脚俱全,从前颇得皇帝喜爱,只要一个健全二字,便并非没有一争之力,是什么,或者说是谁撺掇他失了理智,落了圈套?”   李钺张了张嘴,最后紧紧的闭上了,金堂问的问题,他只知道些许皮毛,好像……也没多大用?   金堂见状,终于毫不客气的笑了出来,道:“你既然都不能答,又盼着我问你什么呢?”   李钺清了清嗓子,不服道:“至少我知道郑王妃和贵妃彻底撕破了脸,等到今日,郑王妃就该搬到祖母宫中去住了。”   京城,凤仪宫。   皇后与皇帝坐在上首,令仪公主陪坐在侧。   郑王妃领着儿子向帝后行礼:“儿媳(孙儿)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起吧,”皇帝率先开口,随后看向皇后。   皇后端坐在侧,面上也没什么笑容,不悲不喜,只轻轻颔首,道:“不必多礼。”   郑王妃与世子一道起身,屋里气氛立时冷了下来。   令仪公主见状,赶忙笑道:“大嫂、侄儿快坐,这些点心都是母后一早按你们的口味特意吩咐过的,快尝尝?”   郑王妃与世子略扫了两眼,发现令仪公主还真没说错,忙拈起一小块点心尝了尝,心中不安和带着丝丝甜意的点心一道下肚,两人对视一眼,面上神色肉眼可见的轻松许多。   皇帝见状,不由得看向面容沉静的皇后,等皇后别过脸看向别处,皇帝又伸手去拉她的手。   皇后挣了挣没挣开,便只能由他去了。   皇帝同郑王世子笑道:“你皇祖母一贯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别看她总板着脸,做事从来更比旁人妥帖。”   郑王世子连忙应是,又道:“皇祖母从来都是爱护我们这些小辈的。”   皇帝一怔,拉着皇后的手紧了紧,道:“是啊……”   皇后似乎有些不太舒服,不由得动了动。   皇帝这才回神,道:“那你们便好好在皇后这里住下,等转年开春,再去上书房读书。”   等见着世子应了,皇后才道:“虽然迟了些,但臣妾还是有一句话不得不讲。”   “爱妃?”皇帝重又将视线凝固在皇后面上,这才发现,时光似乎格外眷顾皇后。   皇后今年已有五十多岁,面上却并少有沟壑,也不知道她是如何保养,面上皮肤仍旧白皙莹润,看着也只比对面小了她一辈的郑王妃稍长几岁而已。   “贵妃是老大的亲姨妈,老大幼时,也一贯受她照料,世子便叫她一声嫡亲的的祖母,也是使得的,”皇后说着,面上显出几分犹豫,“我素喜清净,如今郑王妃与世子住在我这儿,我只当是多两张嘴吃饭,可要是贵妃过来,我可不耐烦同她交际。”   此言一出,不止郑王妃母子,连令仪公主也看了过来,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   倒是皇帝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脾气,当真是从来不变。”   “臣妾从不说假话,自然是不必变的,”皇后深深看了皇帝一眼,又同郑王妃道,“既然你们今日搬来,总不能悄无声息,今日除夕宴,你便与我同去吧。”   皇后说完,复又看向皇帝:“皇上以为如何?”   “爱妃你愿意去……”皇帝道,“爱妃你愿意领着他们同去,再好不过。”   郑王妃看了一眼赶忙出去传话的宫人,垂下眼睑,心道,皇后多年称病不出,今次重返,只怕是要变天了。   不过也好,郑王妃笑得恭顺,她母子如今与皇后站在一条船上,只有皇后这条船越稳固,她才越不会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娘娘是古代版美魔女。丽质天成,有皇帝自动美颜效应,有失宠多年憔悴的郑王妃衬托,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廿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过年考试   等到金堂和李钺回去, 众人早在位置上聊开了,李铮瞧见两人,赶忙过来问:“你方才带着小舅舅去哪儿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李钺想起方才的事情,竟没能第一时间答上来。   金堂闻言一笑, 道:“不是今日才送了邸报来?方才行知带我去看了。”   “原来是这样, ”李铮这才点了点头, 又同金堂道, “方才父王与母妃就问过小舅舅你了, 这会儿要不要先过去?”   “当然, ”金堂忙往李恪夫妻那边走, “过会儿我再来寻你们说话!”   “金堂来了, ”谢斓正和徐氏说起今早上金堂祭祖的趣事, 就看见金堂过来。   金堂今日穿了一件大红色的锦衣, 他还没到戴冠的时候,便只用发带将头发束起。   “娘, ”谢斓悄悄同徐氏道,“金堂都大了, 怎么又叫他穿了这样的衣裳出来。”   “鲜衣怒马, 金堂这样的年纪,便将红衣穿到十五六,又有谁能说一句不好?”徐氏先驳了一句,才又乐呵道,“你不觉得金堂穿红衣更好看?”   金堂从前年纪小,五短身材穿红衣,和个团子也没什么两样,取的就是一个喜庆。   如今他抽条张开,红衣的红, 便只衬得他肤白如玉,面容姣好了。   “娘说的是,是我着相了,”谢斓改口道,“我只想着金堂大了,却忘了合适二字。再者,京中不少年轻公子都格外偏爱红衣,总有这颜色的好处。”   因谢斓先喊了他一声,金堂便先到了谢斓近前行礼:“姐姐过年好呀!”   随后他又同一旁的李恪道:“姐夫过年好,今儿我能饮一杯屠苏酒吗?”   “好好好,过年好,”谢斓叫人把自己一早备下的玉佩拿来,亲手给金堂挂在腰间,“我们金堂今日可真俊,可惜今儿不是上元日,不然等金堂出去,不晓得要勾得多少姑娘姐儿动心。”   “姐姐你这吹捧得也太过了,您还记得我几岁吗,”金堂伸出手比划道,“我才八岁呢!”   这一句话勾得李恪和谢父也一道笑了起来。   李恪道:“你既然记得你才八岁,屠苏酒自然是不能饮的,不过许你今儿吃一碗酒酿圆子。”   “哪一年过年不吃饺子和酒酿圆子了,”金堂两位嫂嫂都是南方人,过年必吃汤圆,谢家却是北方出身,自然偏好饺子,往年过年时,南北大厨各显神通,金堂自然是饺子汤圆样样都吃。   “你要是不吃,那咱们今儿只吃饺子便是,”李恪道,“颍州为北地,都是吃饺子的。”   “你这孩子,”徐氏道,“你姐夫姐姐特意使人买了糯米回来给你做汤圆,还不快谢谢他们。”   金堂一听这特意二字,便赶忙开口道:“谢谢姐夫、谢谢姐姐!”   李恪笑着摇了摇头道:“只许吃一碗,省的夜里不好消化,等到上元节时,你若再想吃,再叫人给你做。”   有白得的吃食,金堂自然不会说不好,赶紧应了下来。   至于屠苏酒,虽没人同意,却拦不住他偷喝啊,反正在一张桌上吃饭,他用筷子头沾一点,也算是春风送暖入屠苏了。   等这一茬话头过去,徐氏又想起方才的事,说道:“可别说金堂如今才八岁,旧年在京中,金堂也就六七岁上下,与我出门赴宴,不少姐儿都愿意同他玩,还有好些夫人都同我说要多走动呢。”   “啊呀,那不是娘你受欢迎吗,”金堂道,“娘你人好,从不肯轻易与人红脸,又不爱搬弄是非,还有情有义,能雪中送炭。我一个黄口小儿,那些夫人哪里是喜欢我,分明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叫小姐们带我玩呢!”   “得得得,我说上一句,他就有这许多句等着我了,”徐氏做出一副无奈模样,眼中心底,却俱是笑意。   “我看金堂也并没说错,”谢斓道,“娘你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不过金堂也是太过妄自菲薄了。”   徐氏与谢斓你一句我一句,让金堂节节败退,偏生这两位都是他惹不得的长辈,便只能讨饶,说一句:“娘、姐姐你们先聊,我去找明正行知。”   “这孩子,”徐氏摇了摇头,又道,“听说前些日子行知未婚妻家来了回信,可附了东西?”   “有呢,送了亲手做的鞋袜衣裳,尺寸虽稍大些,却难得是个有心的孩子,亏得是母后掌眼看过的……”   金堂走的远了,徐氏两人的说话声再听不清,他才松了口气。   李钺赶忙为他送上茶盏,笑道:“小舅舅你原来在京中这么受欢迎啊,失敬失敬!”   金堂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道:“明正的未婚妻都送了衣裳鞋袜来了,想来是不必担心,我看最多明年,姐姐她们就该忙你的事了,你就等着吧!”   李钺闻言,赶忙求饶道:“小舅舅,方才都是我不好,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赶明儿母妃要真是有了动静,您可一定要帮我递个信儿啊!您总不会忍心看我有个不喜欢的未婚妻,做一对注定的怨偶吧。”   “那得看我心情,”金堂轻哼一声,故意不去看李钺,只悄悄对李铮眨了眨眼睛。   李铮见状摇了摇头,并不参言。舅甥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乐在其中,又有什么妨碍。   李钺见李铮摇头,又忍不住道:“大哥你摇什么头,你还不是没见过未来嫂子,连人家是方是圆都不知道,难道就不担心?”   “当然不担心,”李恪轻声道,“皇祖母不会害我。”   李钺听了这句,忽然收了声,神色恹恹。   金堂不明所以,拉了拉李钺的衣裳道:“这大过年的,可不能摆脸色,难道你还想明年日日都苦着脸不成?”   李钺想了想,附在金堂耳边道:“小舅舅你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皇祖母。”   李钺难得安静的低头道:“先皇后去了得三十多年了吧,皇祖母先做了皇贵妃,才成了皇后,可你知道皇上叫皇祖母什么?”   听李钺这么说,金堂突然想起从前听过的一桩旧闻。   “皇上还喊皇祖母□□妃,”李钺一字一顿道,“他打心眼里,就只认一个皇后做妻子,看皇祖母和其他妃子等同,所以才不在意父王这个嫡子。在他心里,他的嫡子只有两人,郑王和二皇子,仅此而已。”   皇后进宫多少年?又做了多少年的皇后?   金堂抿着嘴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皇帝自认对元后有情,心中约描补,越显得元后如白月光般,不染尘埃。所以陪在身边日日得见的皇后,自然就成了蚊子血而不是心口朱砂痣。   “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李铮一把拍在李钺背上,半点没留力气,随后又对金堂道,“小舅舅你别听他胡说,这大过年的。”   “是啊是啊,”李钺摸了一把脸,重新带了笑,“皇上尊重皇祖母,在外一贯称她为夫人的。”   夫人在民间,自然意味着独一无二,但在宫中,皇后才是最尊贵的。   若细论起来,四妃这封号,可不就是古时的三夫人演变而来?   皇贵妃是后人造就,可三夫人,从来只在皇后之下。   “我像傻子吗?”金堂问这么一句,让李铮兄弟都不敢说话,“是真是假,我都懂的。”   “我不会说出去的,”金堂道,“何况,我看皇后娘娘也不是什么轻易认输的人,姐夫也不是。等日后你们回京,这声夫人,何尝不能成为独一无二?”   “小舅舅说的是,”李铮勾起唇角道,“这声夫人,必然会是永远的独一无二。”   “怪不得父王说我不如小舅舅,”李钺索性一把把金堂搂在怀里,道,“我承认我没有小舅舅聪明了,小舅舅快把聪明分点给我!”   金堂赶忙用手去推李钺:“快放开我,你再这样,今儿晚上可没有拜年红包了啊!”   李钺从善如流松开金堂,却又凑过来问:“小舅舅给我点提示,红包里有些什么?”   “这种东西怎么还能带提示的,没有没有,”金堂跳下凳子,躲到李铮身后,“明正你帮我拦着他,晚上的红包我再给你加厚一成!”   “行,”李铮此时心情大好,自然乐得帮忙,他看着面前的李钺挑衅似的道,“要不要来试试?为了今晚的大红包,我可不会放水!”   “试试就试试,”李钺此时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正愁没处发泄,“咱们去练武场?”   “去什么练武场啊,”金堂道,“大过年的一身臭汗,要是一冷一热的冻着了,你们谁赔啊!一个个的,不长脑筋。”   “听我的,”金堂道,“就先前姐夫叫人收集的题册,只做默写,统共选十道题目,看谁做的又快又好,谁就赢!”   十道题目不多,且没人想输,李铮两人自然应好,金堂就赶紧张罗着叫人去李恪书房取册子来。   李恪等人瞧见这边动静,便问是发生了什么事。   金堂抢先一步答道:“明正他们比赛呢,我说谁赢了,我就把今晚上给他们的红包再添一成!”   “难怪个个都摩拳擦掌,”李恪同李铮两人道,“你们小舅舅的红包,可从来不低,便添一成,也不少了。”   几人说话间,册子便被取了过来,金堂不叫李铮兄弟近身,自个儿抱了册子跑到李恪四人面前,一人发了一本四书,连上他自己手里的《诗》,统共抽了五本出来。   “我同他们说好了,总共十道题,爹、娘、姐夫、姐姐,咱们一人一本,每人选两道出来,刚好凑个十题!”   李恪来了兴致,叫人捧了笔墨来,道:“这主意好,你们先选,我来抄题!”   作者有话要说:  卑微兄弟,在线答题。   出题人:家中长辈。 第四十二章 谢家金堂   这日到了最后, 不出意外是基础更扎实的明正赢了,但行知也只是稍慢一线而已。   金堂瞧见结果,当场便喊了青梅进来:“你去帮我把给明正的红包再添一成,说好的奖励, 可不能忘了。”   李钺眼睁睁见着钱飞到了别人的口袋里, 故意捂着心口, 做出心痛模样, 道:“小舅舅, 我的心好痛好痛啊!你就可怜可怜我, 给我也加一成如何?”   李钺动作实在做得浮夸, 逗得谢斓徐氏不住的笑, 连李恪也没忍住。   谢父想开口说他拿自己的私房补上这一成, 被已经做到他身边的徐氏不着痕迹的拧了一把腰上软肉。   见谢父看过来, 徐氏小声道:“孩子们闹着玩,你别跟着掺和。”   “我那叫跟着掺和吗, ”谢父揉了揉腰,道, “隔辈亲隔辈亲, 你难道就没想着自己补点?”   “成成成,我倒成了坏人了,”徐氏用帕子掩着嘴轻笑道,“你既然有心补上,不如问金堂给他们包了多少?”   徐氏自认比较了解自家儿子。虽打从来了颍州,没什么用钱的地方,可这做人的性子,可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谢父显然也想到了金堂一贯的送礼作风,叫他近前, 问道:“金堂你红包里到底包了多少?”   李恪谢斓等人听见这句问话,也都竖起耳朵。   “不多,”金堂竖起一根手指头,笑道,“也就一锭金子,不值当什么。”   “你匣子底的?”谢父多嘴问了一句,在得到了肯定答案后,绝口不提补贴的事了。   笑话,金堂匣子底的金子,一个就是十两,补贴一成,那也是一两金子。谢父虽不是拿不出来,却也再没有这样送红包的道理。   谢斓听见这话,笑着同李铮两人道:“一两斤十两银,你们这是一个红包,就得了一整年的月钱了,还不快哄着你们小舅舅些。”   “小舅舅手里的金子,成色十足的好,便是拿去打头面,也没什么损耗,可不是外头流通的那些能比的,要是拿出去换,可不是十两银能打的住的,”李钺这回是真心疼了,“我后悔了,大哥,咱们当方才没比过,再重来一遍如何?”   李铮觑了他一眼,道:“你现在回去做个梦,或许能成。”   金堂听了,直接笑倒在徐氏身上,却任由李钺怎么撒娇求饶都不松口。   到了晚上守岁,爆竹声响彻整个颍州城,四处敲锣打鼓,驱赶年兽。   外头声音太强,屋里小辈磕头的吉祥话,连声音都听不清,却还是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等金堂的大红包出来,众人这才发现,不止李铮两个小辈,就连谢父和徐氏、李恪和谢斓也都各有红包,同样是一整锭金子。   红包有压岁和压祟之分,没分的,却是对小辈和长辈的心意。   因着金堂三个的活跃,这个年从头到尾,都是笑着过的。就连原本没喝多少的李恪与谢父,也被这氛围熏得有些醉了。   等到各自回房,李恪还同谢斓道,这是他从到颍州以来,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   没过年前,总盼着过年,等除夕过后,日子却奔跑着一路向前,等反应过来时,腊梅香味还没散尽,却已经是冰雪消融,柳树吐新芽了。   “少爷,这都春天了,总在屋里呆着也不好,不如出去走走?”青梅看了一眼屋里的两个炭盆,有些头疼,从前在京中,金堂朋友多,今日这个请,明日那个邀的,从没他嫌冷不肯出门的时候。   “春捂秋冻,这种时候,可千万别出门,若是受了寒气,可不得了,”金堂振振有词道,“等柳叶儿再多长几日,桃花开时就能出门踏春了。”   桃花开?那起码得三月了,如今才刚要进二月呢。   青梅无法,只得道:“等再过上几日,便该回河下村去上课了,少爷您如今都不出门,到那时,学堂没有炭盆,冻得厉害,您又要如何是好?”   “没关系,”金堂道,“我自个儿带手炉,让墨书跟着去,帮我添碳。”   见金堂事事都想好了,青梅也没了法子,只好又去清点,看看还存了多少银丝碳,还够不够用到三月。   青梅这边前脚出门,玉书后脚就进来传消息了:“王爷那边各位大人、门客已经走了,少爷您可要现在过去?”   金堂看了一眼自鸣钟,觉得时辰还早,才道:“去吧。”   说着,金堂又用下巴示意桌角上放着的一叠纸,道:“把我的课业带上,要是姐夫有空,请他帮我看一看。”   玉书赶忙应是,一面服侍金堂起身,换了外裳,一面又叫人给青梅传信说了此事,随后才跟着金堂出门。   金堂一直呆在屋里,不大受得住外头天气,才出门,就被冷风刮得缩了缩脖子。   好不容易走到李恪书房,赶紧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李恪一听这声儿,就知道是金堂来了,除了他,旁人是再没这么大的胆子的。   “你这是什么打扮?”李恪瞧见金堂手里的小手炉,忍不住道,“等这几日过了,你早些起床,趁早习惯这天气。”   “啊?”金堂面上显出几分为难,道,“姐夫我起不来。”   李恪也没说什么责骂的话,只问:“这是几月了?”   金堂有些不明所以,乖乖答道:“还没出正月,不过后日便是二月初一了。”   李恪点了点头,又问:“你常说潘先生许你参加童试,那童试的第一场是在几月?”   “二月。”   金堂等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答了什么之后,当即就苦了脸色。   去岁秋闱时,他跟着姐夫去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会儿正赶上化雪,只盼过几日县试时冰雪化尽,阳光和煦。不然,他若真去考,只怕还真要吃尽苦头。   若说今次不去,金堂是不乐意的。二月县试过后,便是四月的府试,转年三月便是三年两次的院试。过了县试和府试,只能称为童生,只有过了院试,才能叫做秀才。   错过今年,再等到明年考试,金堂势必要错过院试,中间再等两年,他可不想这么干耗着。   李恪见金堂想明白了,便道:“明儿一早,到校场来,我亲自教你。今年的县试在二月下旬,你底子本就不错,稍稍练练,也该捡得起来。”   “若不成呢?”金堂问。   “若是不成?”李恪伸出手指,点了点金堂的额头,“那你今年就别去考了,考场是什么模样,岳父比我清楚,总不能明知道你不适应,还送你去送死吧。”   古时便有皇帝高寿,却被风寒夺了性命的事,这还是帝王之家,面对病魔都如此无能为力,更不用说平民百姓。   金堂虽不是普通平民之家,可谁也不敢和病魔赌啊。所以这送死二字,李恪还真没用错地方。   金堂自己也知道利害,故而次日一早,便在青梅惊讶的视线中起身,穿了一身短打,乖乖去了校场。   离了手炉的头一日,金堂还不适应得很,接连七日后,金堂便又能穿着一件夹衣到处跑,还嫌热得慌了。   见金堂确实已经适应,李恪才放了金堂回河下村找潘先生学习,而他自己,却是寻人帮着金堂去安排考试前的其他事宜,比如寻与金堂具结和互结的人选。   幸而谢父祖籍便在涂州,又有张大学士已经回乡,想要寻这么几个合适的人,是不难的。   金堂也就在河下村呆了六七日,便被李恪派人接去了涂州,说是叫金堂先去熟悉熟悉环境与天气,免得到时候车马劳顿去了涂州,却因水土不服没能去考,就不好了。   金堂下了马车,就看见了早一步过来的谢父和徐氏,忙告状道:“涂州还是我祖籍呢,姐夫这话说的,我若在祖地还能水土不服,那也不必回来了。”   谢父见他说的不像话,拿着折扇敲了一下他的头,才道:“你姐夫也是为了你好,你还真当自己祖籍涂州,就当真不会水土不服了?你出生八载,如今也才头回进涂州而已。”   金堂摸了摸被敲疼的地方,龇牙咧嘴,却没敢还嘴,姐夫对他那么好,的确是他不该胡乱说话。   等进了屋里,金堂见各处布置都有些老旧,却并没换上新的,不由问道:“娘,这些画都是仿作,还有不少疏漏,怎么不换了去?”   “这些东西在这儿搁了几十年了,也懒得动它了,”徐氏眼中透着几分怀念,显然这些画上,都有不少故事。   金堂沉下心去看,很容易发现了这些画运笔的共通之处,显然,这些画是出自一人之手。   不过,这样的手法怎么有些眼熟……   “娘,这些是爹画的?”金堂瞧见徐氏面上笑意,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金堂没再看画,既然是出自亲爹之手,那就别想着要换了,除非是这宅院重新翻修重装,不然处处都是爹娘的回忆,桩桩件件都是无价之宝。   等领着金堂四处走了一遍,怀念够了,徐氏才带着金堂回到小花厅。此时谢父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坐在屋里饮茶了。   “方才九弟送了信来,说他午后便来,”谢父摇了摇头道,“这小子,还是从前那个急脾气。”   这个九弟是徐氏嫡亲的弟弟,因家中行九,人送诨号徐九,从小不爱读书,酷爱经商。一把年纪了,还总爱跟着商队天南地北的去玩。他媳妇不拦着他不说,还总带着孩子和他一道往外走。   得亏是上头老夫人早早过世,没人管束得了他们,不然,只怕又是一桩烂账。   徐氏许久不见弟弟弟妹,心里也很是惊喜,道:“早先咱们到了颍州,就给他送了信,可惜那会儿他并不在涂州,咱们便也没想着先回来。想不到如今陪着金堂来考试,倒正巧赶上了。”   “娘,”金堂凑过来道,“我是不是福星?”   “是是是,”徐氏笑着摸了摸金堂的头,道,“金堂可还记得你小舅舅,他小时候可是给你送了根金笤帚来的。”   “就是那个叫娘你尽管揍我,说金笤帚打不断的那个舅舅?”金堂转头离了徐氏身边,跑去挨着谢父坐下,小声道,“舅舅也不早些送信来,要早知道了,我先回去看看姐夫他们再来。”   谢父听见金堂这话,连茶盏都盖不住他的笑。   “九弟打小就是孩子王,这还是头回被嫌弃吧,”谢父索性搁下茶盏,把金堂抱进怀里。   “谁叫他当初突发奇想,给金堂送了把金笤帚,还那么逗他呢?”徐氏摇了摇头,又同金堂道,“你小舅舅喜欢你着呢,从前那都是逗着你玩的。”   “喜欢我送我笤帚?”金堂不信。   徐氏笑道:“都说外甥似舅,你和他,行为举止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要是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去?”   “那不能够,”金堂心里起了好奇心,却还嘴硬道,“我又不会去经商,怎么算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要是没你姐夫管着,还真说不准,”谢父道,“你自个儿想想,你读书这事儿,是谁教的?”   当然是姐夫,金堂在心里道。   谢父和徐氏这么一说,金堂对这个小舅舅的好奇心算是彻底起来了。这会儿他也不想着该怎么躲开,只一心想着中午怎么不快点到,等用过饭后,舅舅就该来了。   要么说当初徐氏生金堂,在京中引起了热议,却没在谢家掀起太大波澜,实是因为有先例的。   徐氏这弟弟,就是个老来子。当初徐氏十几岁,都定亲了,这个弟弟才落地,若算上徐氏前头的哥哥,这头尾的年龄差距,堪比金堂和他大哥。   因徐氏母亲精力不济,徐氏带了他好几年,所以这个弟弟也格外亲近徐氏这个姐姐。   要说当初送笤帚,其实还有几分徐氏的原因在里头。   徐氏四十多才生了金堂,等金堂落地,她身体亏损得厉害,养了两年才好,小舅舅因着这个,才总看金堂不大顺眼,送了那么一件东西。   而真要说喜欢,金堂和舅舅并没相处多少时候,反倒是几位兄姐和他年纪相仿,更亲近些。   等用过午饭,金堂才在书房坐下,就被通知说是舅老爷来了,便又赶忙从书房起身去见。   还没等靠近小花厅,金堂就听见里头传出陌生男声的抱怨。   “我看老大他们也孝顺,怎么姐姐你们偏偏跟了最小的,他如今还得靠你们养呢,等到能奉养得起你们时,你们都多大了?”   这个必定是小舅舅了,金堂心想,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外甥似舅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我和这个舅舅,估计八字不合。   金堂端着姿态进门,发现陌生的人只上首的一名男子,下意识端起李恪常用的笑脸,上前请安:“这位就是九舅舅吧,侄儿谢闲,见过九舅舅。”   徐氏一听,就知道方才得话被金堂听去了,忙叫了他近前,道:“这孩子你从前见过的,我们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做金堂,家里人都这么喊他。”   “娘,我都长大了,可不能总喊我的乳名了,”金堂说了这么一句,又扭头对徐九道,“方才我在外头时,听见九舅舅说我养不起爹娘?”   金堂不等徐九说话,就道:“侄儿虽然年纪小,暂时也没什么才干,但是银钱这东西,却是不缺的。别说是给爹娘养老送终,便是每日我爹娘吞金咽玉,我也养得起。”   “金堂,”谢父喊了他一声。   金堂脸色不变,道:“爹喊我有事儿?”   徐九这才寻着插话的机会,同徐氏道:“这孩子脾气大,老大他们几个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个。”   “金堂平日一贯听话得很,”徐氏招了金堂近前,拉了他一同坐下,道,“好好和你舅舅说话。”   “我好好说了啊,”金堂不服气道,“我进门就先行了礼,说话也是有理有据,怎么就没好好说话了。”   谢父见状,摇了摇头,同板着脸的徐九道:“你别看他年纪小,身家说不定你这个跑了大半辈子商的人都丰厚。”   “这怎么可能,”徐九不信。   金堂再想开口,却被徐氏轻轻搭在肩上的手压的没了脾气。   方才就说了那么一通,此时再说,就是给娘没脸了。   到底是娘亲近的弟弟,争这么多没意思,若谈不到一块儿,以后再不来往就是。   谢父见徐九不信,也没举什么例子,他可没有把自己儿子的身家往外卖的习惯,就算对方是小舅子也不成。   谢父没再提,只和徐九又说起涂州多年变化。   “这么多年没再回过涂州,我和夫人都快不记得路往哪边走了。”   “涂州这些年是变了不少,”徐九也只当是忘了方才的事,一心同谢父和徐氏说话,偏生又故意忽略金堂。   金堂全然没感受到徐九的冷落,反正这是他家,他是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何况,他虽端坐一旁,心里却在暗自琢磨姐夫和潘先生给他改的文章,要如何换典、用典,才能真正恰如其分。   等金堂又坐了一会儿,徐氏忍不住开口道:“过几日金堂便要参加县试,先回去看书吧。”   徐九闻言正要开口,被徐氏冷冷扫了一眼,顿时闭了嘴,再不敢说一句。   金堂虽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受冷落,可要是能早些离开,不必继续浪费光阴,也还不错,当下告别出门,往自己屋里去了。   “说吧,”等金堂走了,徐氏一拍桌子,心里的怒气这才毫无顾忌的发了出来,“老大老二那两个逆子给你告了什么黑状,值得你这样对金堂?”   “他们远在京城,能给我告什么状,”徐九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徐氏。   “我看金堂说的还真没错,”徐氏冷笑道,“什么外甥似舅,都是假的,他和你可半点不像。”   “可不是吗,”谢父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适时道,“要说有钱,九弟不如金堂,要说生的好看,九弟不如金堂,要说脑子,九弟也还是不如金堂,这样算来,可当真是没一处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徐九(委屈脸):他们都叫我小舅舅的,就这个叫我九舅舅。姐姐你听我解释,我真的只是听了谗言!   金堂:这个舅舅我以后不会来往了。   ——   刚刚突然想到,大外甥明正,他未来媳妇要是叫言顺的话…… 第四十三章 谢家金堂   “少爷, ”青梅轻轻敲响了门,“该去前头用饭了。”   家中来客,金堂自然躲不过陪饭的差事。   小憩片刻后看了会儿书,金堂只觉心中郁气去了大半, 连想起九舅舅在前面, 都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了。   金堂停笔, 将它搁在一旁, 才道:“今儿咱们才到涂州, 家中才生烟火, 一应用具尚不齐备, 这顿饭想必是从外头送的。”   “正是呢, ”青梅领人上前帮着金堂收拾东西, 又取了帕子给金堂净手, “听说涂州松鹤楼是老字号,从前夫人便爱点他家的菜, 今次老爷便使人去松鹤楼点的。”   金堂闻言,不觉酸了牙:“那咱们也去尝尝, 这在涂州几十年不倒的松鹤楼, 有多叫人念念不忘。”   这院子不大,金堂才行几步,就到了主院。   屋里,徐氏正和徐九说话。瞧见他进来,徐九面上浮现出几分尴尬之色。   “爹、娘、九舅舅安!”金堂行礼过后,就坐到了谢父身边的椅子上。   谢父问他:“方才回去看了什么书?”   “读了一句‘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便觉心旷神怡,”金堂顿了顿, 又道,“还新写了一篇文章,等润色后,爹你再帮我看看。”   中庸之道,不偏不倚,君子可守,小人不可守。   谢父扫了一眼完全没听懂的徐九,又看了一旁不言语的徐氏,才道:“君子立身以德,回去再把《论语》多抄几遍去。”   “是,”金堂也没反驳,不过这到底什么时候抄,就说不准了。   “怎么一言不合还罚起抄书来了,”徐九突然插嘴道,“我看金堂行事颇有君子之风,远胜我从前见过的读书人啊。”   金堂闻言一默,看向谢父徐氏,发现两人面上俱是如出一辙的无奈,心道:怪不得要罚我,这九舅舅只怕是听不懂人话的,我到底为什么才和他计较这么多?   难怪爹警告我君子立身以德,我虽然不想做君子,但也确实是太过忘形了些。   不过,也好在我读书,不然以后有人和我这么说话,我还听不懂,那得多难受。   当然,更难受的是之后若有人掰碎揉细了解释……只怕面皮都忍不住要撕下来,扔在地上。   “金堂还小,哪里就懂什么君子之风了,”徐氏道,“他还有得学呢。”   徐九听了,这才不提。   徐氏点了点头,叫人摆饭。等用过饭食,又以天色不早了为由,催了徐九家去。   等徐九走了,金堂还以为徐氏要说他不对,没料想她只是道:“早先我曾写了信给刘姐姐,说我们到涂州后,要前去拜会,刘姐姐知道我们到了,已着人送信来,邀我们后日去张府赏花。”   徐氏说着,又叹了一句:“可惜已经过了花朝节,涂州每年花朝,都有庙会,好不热闹。”   “也是今年颍州太冷了些,花朝里连雪都没化尽,更别说花开,”金堂想了想道,“不如等我考完,咱们回颍州时不必急着赶路,一路上看花而归也挺好。”   “这主意不错,”谢父转头同徐氏道,“待金堂考完,正好将入三月,咱们带足了吃食,一路上游玩回去,又有新花可赏,也是一桩美事。”   随后,谢父给金堂使了个眼色,金堂立刻起身回去。   等金堂走了,徐氏没好气的看了谢父一眼,道:“你们这眉来眼去的,只当我瞧不见是不是?”   “自然不是,”谢父道,“咱们府里,可没什么事是值得瞒着夫人的。我只是想着金堂要回去抄书,若不赶紧走了,只怕是抄不完的。”   “去去去,”徐氏用团扇虚指了谢父一下,面上含笑,眼波流转间竟有几分潋滟之色,“你们父子俩打花腔,还来哄我。不过这回,是九弟先挑起来的,这便罢了,叫金堂好生用功读书去。”   “夫人英明,”谢父又道,“不过金堂也太过争强好胜,如今当着我们的面,就敢说他舅舅不能中庸,当属小人,日后出门去,还要说出什么话来?”   “也是当初我们太过疏于管教,”谢父偷偷看了一眼徐氏脸色,道,“等他考完了县试,我一定好好和他说道一番。”   “考完了县试还有四月的府试呢,”徐氏柔声道,“你要教他,也别在这时候。何况,我还巴不得金堂厉害些呢,你瞧瞧你从前在官场上,哪一次有大事,不是当着皇上的面儿就在金銮殿上便起来了?”   徐氏说着,便有些来劲,声音也大了几分,把团扇往桌上一放,便道:“你嘴笨拙舌,便是对的,若没有皇上偏帮,你以为你能赢几回?就有皇上帮着,也没见你赢过几回呢!”   谢父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   徐氏拿起团扇,视线瞥向别处,口中却还道:“反正金堂嘴厉害些也没什么不好,不必吃亏,顶多咱们日后慢慢教他什么时候能说什么时候不能说罢了。”   “再说了,”徐氏看了谢父一眼道,“我看这什么时候能说话,金堂心里门儿清,不然怎么京中各家和他同龄的孩子这么多,偏他就在能拿出来说道的人里头?”   谢父本来还想说金堂会砸钱,可仔细一想,金堂的钱也不是平白给的,他还会记账呢,有借有还,倒也不是什么散财童子。   不对不对,谢父清了清嗓子,他这不是为了让夫人别恼金堂才故意说金堂不好的吗,怎么反而被夫人拉着说了一顿?罢了罢了,总归夫人心里,就是把金堂摆在前头的,这个臭小子。   谢父扭头吩咐侍女:“今日中午才安顿下,就叫厨下煨了鸡汤,想来应当成了,金堂晚上用得少,你叫人迟些给他送一小碗鸡汤面去,垫垫肚子,别饿着睡了就成,别送得太多,免得夜里积食。”   —   虽是在涂州,金堂也每日坚持早晚只穿单衣外出锻炼活动。他可不想到时候在贡院里冻病了,连出来医治都不能,贡院大门一关三日,小病都能拖成大病。   等金堂锻炼一圈回来,青梅早备好了沐浴用的水,今日要去张家拜访,自然不能草草擦身就走。   “这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想来到了县试那几日,也当是如此,”金堂渐渐大了,伺候金堂沐浴的,早换做小厮,如今近身的,自然是玉书墨书两个。   “这可说不准,”金堂起身,由着他们给自己打点衣饰,“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此,到时候天气晴好,才是老天爷赏脸。”   “少爷说的是,”墨书道,“像去年那样热,秋老虎翻了几回脸,到了秋闱那几日,却偏生冻得人不敢脱下棉衣,听说去岁秋闱过后,医治风寒的药都卖得断了货。”   金堂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出门去,叫等在外头的青梅给自己做最后的调整。   金堂见青梅站到一旁,才道:“今日我出门去,你在家也无事,不如同他们一道出门转转。”   “都听少爷的,”青梅笑了起来。   金堂想了想,同玉书道:“今日我外出做客,没什么事情,你跟着青梅去,她们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又不好叫男仆贴身跟着,你一同去,总要好些。”   玉书和金堂一般大,连少年都算不上,有他跟着,在中间跑腿传话,免得有人说嘴。毕竟青梅年纪渐长,再过段时候就该说亲了,总得顾着她的名声。   玉书忙不迭应了下来,道:“我跟着青梅姐姐出去,这一路上都不用停嘴了!”   “放心,少不了你的,”青梅轻轻刮了一下玉书的鼻子,才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金堂领着墨书出门,在前院等了片刻,才同爹娘一起出发,往张府而去。   在前往张府的路上,徐氏同金堂道:“如今在涂州陪着张学士过年的,是他的长子一房。皇上圣恩,张大人如今任着帛州知州,帛州与涂州相邻,他平日来回也便宜。”   “如今二月中,眼看就是县试,张知州想来没空来涂州,”金堂道。   “只是县试,”谢父看了金堂一眼道,“要想叫一地知州忙起来,童试可还不够,起码得院试往上,大抵秋闱时,他是走不脱的。”   徐氏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刘姐姐信上说了,这两日张知州一家,也刚巧在呢。”   刚巧?金堂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的事?张知州就算不用忙县试,却也不至于这样清闲。   想来今日这拜访,是有用意在的。   “娘,”金堂喊了一声道,“你和爹跟张家是有什么默契?”   徐氏面色不变,温和道:“张知州的小女儿英娘与你年岁相仿,你可以试着一道玩一玩,若脾气不合,便什么事也没有。”   金堂闻言了然,却促狭道:“那我便只做不知,娘你方才什么也没同我说过!”   “随你,”徐氏先立了规矩,“那是妹妹,可不许胡闹。”   “娘且放心就是,”金堂心道,还不知道张知州是个什么想法呢,娘你考虑这么多,万一人家不乐意,那还不如我只做普通玩伴相处呢。   谢父听见人声渐渐少了,撩起帘子看了一眼,道:“就要到了。”   徐氏与金堂默契收声不提。   马车一路行到张府门前,递了帖子进去,很快有人开了侧门,让马车进去。   金堂打头出了马车,并没叫抱,只搭着小厮的手跳了下来,又转身去等谢父和徐氏。   待三人俱都站定,便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为首的正是一中年男子,手中还牵着个梳着双丫髻的粉衣女童,脸色红扑扑的,正好奇的往这边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封面换了哟,宝宝们发现没?封面的小人是专门求了画给金堂的人设嘿嘿,画手和封面都出自画画的二水,气泡创意来自于读者阿堇比心心。   今天突然惊觉,离2020还剩三个月了,于是我立了个flag,今年除夕前,我一定完结正文!虽然基友都打击我说不可能,但是不想拖过年的我,还是决定试一试。   打个商量,不如之后宝宝们催更都告诉我还剩几天好不好,倒计时总显得更有紧迫感。   安利一本小伙伴的古言   《全京城都盼着她被休》by黑子哲app没有传送门,宝宝们可以直接搜索《全京城都盼着她被休》或作者【黑子哲】加收藏呀~鞠躬!——————文案:上一世的苏皖,未婚失贞,狼狈至极,最终含恨而死,重生归来后,她抱着儿子去了景王府。  景王楚晏,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却偏偏冷淡禁欲,被誉为京城最寡情之人,多少贵女削尖了脑袋想成为他的侍妾,他眼皮都不带掀一下。谁料,他却突然要成亲了,娶的还是那个声名狼藉的女子!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茶余饭后,每个人都等着看好戏——单凭一个孩子就想拴住景王?当真是痴心妄想!  然而一年又过一年,景王依然被栓得牢牢的,吃醋狂魔始终在线,连她多看儿子一眼都不行!苏皖不仅没被休,还宠冠京城!————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偶然相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新 98瓶;小爷吃包子 2瓶;B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谢家金堂   “你是谢家的谢闲。”   谢父与徐氏被张知州引着走在前头, 金堂和女童落后半步,自然被丫鬟小子簇着,离得渐渐远了。   此时金堂听见女童带着几分笃定的声音,偏头看去, 点了点头道:“是我。”   她双手交握在一处, 两手的食指却无意识的胡乱勾着, 瞧着还颇有几分紧张的意思:“我叫英娘。”   “你好, ”金堂并没直呼英娘的名字, 也没上赶着叫妹妹。   又走了几步, 英娘才忍不住悄悄凑近了金堂道:“我从前见过你的。”   等金堂惊讶的看过来时, 英娘又红了脸, 不肯再说, 快走几步, 牵上了张知州的手。   我见过张英娘?金堂想了许久,只能猜是不是从前去张家赴宴时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自己那时并不过心,便不记得了。   金堂的疑惑持续多久, 因为他们已经到张家的正院了。   张学士与张老夫人亲自迎到了院门口。在两人身边, 站着张知州夫人和他们的次子张松年,今年十二,这却是个熟人了。   行完礼后,前头几个大人寒暄,金堂则在一旁和张松年挤眉弄眼。   徐氏瞧见,不由轻轻拍了金堂一下,同张老夫人道:“都是叫我给宠坏了,出来做客也没个正形。”   “金堂正是活泼的时候,你可别拘着他, ”张老夫人却高兴的很,又指着张松年道,“松年这几日被他爹紧了皮,也不敢闹,我这里安静的不像话,可巧盼着金堂来了,我家里这个皮猴子,也现了原形了。”   “哪儿是紧了皮,我可听话着呢,”张松年不满意道,“我今儿就是为金堂来玩高兴的,不然您且瞧着,过会儿大哥下学回来,必然也要来的。”   “松年,”张知州皱了皱眉头,只喊了这么一声,便见张松年立刻收了脸上笑容,垂手而立,活像个鹌鹑。   得,这老子和儿子相处,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金堂瞥见张老夫人不高兴的瞪了张知州一眼,没说什么,想必是碍着他们一家在这儿,不好开口。   金堂跟着众人往里走,悄悄在后头拉了张松年一把,两人慢慢走在最后:“你哥去了学堂,你怎么不去?”   张松年苦着脸道:“我爹说我性子跳脱,不肯叫我在涂州,如今我在帛州念书,只哥哥陪着祖父祖母。”   金堂闻言,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道:“从前你不是还嘲笑我听总我爹娘的吗,怎么如今,你怕你老子怕得像个鹌鹑?”   “我那是怕吗,”张松年立刻道,“我那是尊老,免得把他给气出毛病来,到头心疼的还是我自个儿。”   张松年答完,两人俱是一愣,这话听着可真熟悉。   金堂强忍住笑出的眼泪道:“这可是我的原话,你要照搬,成,给钱吧,一个子儿,承蒙惠顾,欢迎再用!”   “走走走,穷得你,连一个铜板都要,没有没有,”张松年说着,一巴掌拍在金堂伸出的手上,自个儿也笑了。   张松年探头往前头一看,长辈们早已进屋,他索性没再跟着往里走,拉了金堂去廊下叙旧:“我听说你来涂州是为了考试来的?你不是说你绝不念书的吗?”   “我还能拧得过我姐夫?”金堂倒没什么食言而肥的羞愧意思,反而得意道,“我这才学了大半年,先生就敢叫我下场了,你可小心着,说不准明年院试,我名次比你还高呢!”   “你好大的口气,”张松年半点没把金堂的威胁放在心上,“想追上我,你起码得先过了童试再说,要不然,明年贡院门口,我可不等你!”   “谁要你等我,说不定还是我等你呢!”金堂说着,又问,“你在涂州能呆几日?”   “呆不了几天,”张松年遗憾道,“只怕没法送你进贡院,再写信回去叫那群小子瞧个新鲜了。”   “进贡院而已,有什么新鲜的,”金堂无聊的摆弄着腰间玉佩。   “旁人是没什么好新鲜的,可你是谁,你可是大名鼎鼎的谢闲啊!”张松年冲着金堂挤挤眼睛道,“你是不知道,打从你谢家分家,你跟着你爹娘去了颍州,京中有多少小小姐揉碎了手里的帕子。”   “得了吧,你这话说的也太过了,”金堂翻了个白眼自嘲道,“才多大呀,就能知道揉碎帕子了?我可是谢家的小儿子,除了钱一无是处,能看上我只怕是开了天眼。”   “还能有你这么埋汰自己的,你是不知道,就我们家……”张松年顿了顿,才继续道,“听说来的,就有好几个小姑娘悄悄送你到内城口呢。”   还有这种事?   金堂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来,许是那会儿早被离开京城的想法填满,也没空去注意其他了。   张松年这才知道,金堂还真是对他受小姑娘们欢迎的程度半点不知情,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道:“你可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你才傻呢,”金堂下意识回了一句。   张松年还待说话,就瞧见知州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寻了出来。   “二少爷、谢少爷大安,里头要摆饭了,夫人请你们进去呢!”   金堂两个进去时,张松年的大哥张松原也回来了,自又是一番叙话,张松原知道金堂马上要考县试,同他说了不少注意事项,张松年听了,也想起这才是头等大事,赶忙凑过来从旁补充。   几个男孩子说起话时,俱是神采飞扬,张松年说起几件趣事,甚至还上手比划起来,若不是顾忌着长辈,只怕早翻了天去。   英娘坐在知州夫人怀里,时不时的看向几人,连知州夫人同她说话都没听见。   用过饭后,张学士随口考教了金堂几个问题,金堂一一答了。   张学士满意道:“金堂今次下场,必有所获。”   张知州在一旁听着,面上神色虽然不显,却也在谢家回程时主动送了几本书:“叶大人好读史,你闲暇时,可随手翻翻。”   叶大人是涂州学政,涂州科举大小事物,叶大人算个总揽。   叶大人今年才来,学政按例起码会留一任,便是六年。若金堂考得顺利,六年后考个少年举人,这书刚好物尽其用。   “多谢知州大人,”金堂道完谢,才上了马车。   等谢家走了,张家人也各自散去,英娘与张松年跟在张知州夫妻后头,英娘悄悄问张松年:“二哥你们早先怎么一直在外头?”   “自然是在外头才好叙旧啊,”张松年捏了捏自家妹妹粉嫩的小脸,道,“英娘你今儿穿的可真好看。”   “真的?”英娘脸上笑开了花,“这身衣裳我特意写信问了京城流行的花样才叫做的,涂州这边都还没有呢!”   张夫人听见身后儿女说得开心,同张知州道:“打从离了京城,就少见几个孩子这么高兴了。”   张知州微微点头,看了张松年一眼,到底没开口叫他回去补上功课。   张夫人见状,试探性道:“日后若有机会,也可常叫松年邀金堂到咱们府上玩,只是不知道他们日后长居涂州还是颍州,若是颍州,倒没这么方便了。”   张知州想了想道:“等明年院试,总还有机会的。”   张夫人倒没想到,张知州竟已经认定金堂此番能接连得中,笑道:“倒是难得见你这么看好一个孩子。”   “虽尚缺几分火候,考童试却已经够了。”   瞧见张知州这样说话时,身后儿女竖的老高的耳朵,张夫人心里一动,倒真算起下回再来涂州的日子。   这头谢家人回了府中,金堂坚持先把爹娘送进屋,才回了自己院子。   他先叫把张知州给的书放到架子上,才吩咐道:“半个时辰后叫我起来。”   这是要小憩片刻,养足了精神,再起来读书了。   徐氏想着今日车马劳顿,便使人追过来叫晚上不必过去用饭。哪知金堂早早歇下,便只好告诉了青梅,又返回来回禀徐氏。   徐氏挥退侍女,才同谢父道:“你说金堂可喜不喜欢英娘?我瞧着今日他们都没说上几句话。刘姐姐今日同我说喜欢金堂得紧,张夫人也打量了金堂好几次,若他不喜欢,我得早早同刘姐姐示意才是。”   “他年纪还小着呢,哪儿知道这么多喜欢不喜欢的,”谢父闻言道,“何况金堂不是说了,都叫你做主?”   “也是,都还小呢,”徐氏道,“七八岁的孩子,也没个定性,总得再大些才好,好歹等到金堂考完了童试。”   徐氏说着,又叹了口气:“叫我做主,是金堂的孝心,可咱们俩都是半截身子入土,还不定能看见金堂娶妻的人,这日后陪着金堂的人,总归得他自己喜欢才成。”   “平白无故的,说什么丧气话,”谢父虽也忧心自己日后不知还有多少年岁,却并不如徐氏这般放在心上,“咱们无病无灾,万事不愁,金堂又定期叫人给咱们诊脉,少说得活到古稀去。”   谢父顿了顿又道:“你瞧瞧那些个老封君,一个个享着四代、五代孙儿的福,你日后说不得活得比我还长久呢!”   “你这说的,都快成老妖精了,”徐氏想着那样的情形,总算笑了起来。   “人老成精,是为人精,又有何不可?”谢父掰了一句歪理,担心徐氏又钻牛角尖,便道,“你有闲心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瞧瞧金堂过几日要带进场的东西都备好了没有,这才是正经的大事。”   “是了,是了,”徐氏道,“涂州天气比颍州暖和许多,咱们都是照着颍州的天备的东西,如今却有些不太合适了。眼见县试在即,我得叫她们赶紧重制些出来才是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金堂其实也是很受欢迎的,抛开身份不谈,靠的就是个人魅力!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你说糖少了 10瓶;梦完就醒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谢家金堂   金堂一向觉得自己只有睡不够, 没有睡不着的,不想这日却早早的醒了。   外头天还黑着,金堂裹着被子强迫自己闭上眼,却还是止不住脑子里纷乱的思绪, 又不高兴的睁开眼, 透过轻薄的纱帐看向客栈有些不大平整的墙壁。   虽然先前都贡院贡院, 说得多厉害, 其实县试还是得在当地的考场, 勉强算是“小贡院”吧。   先前谢父已着人带了金堂去县署礼房报了名, 也认识过具结认保的廪生与“同窗”。所以今日只需要按时过去会合即可。   应当, 不会像颍州贡院那么严厉吧?   金堂翻身的响动惊醒了睡在屋里榻上, 难得亲自守夜的青梅。   青梅起身听了听响动, 才敢出声:“少爷可是心里紧张, 睡不着?”   “怎么可能,”金堂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 紧了紧自己的被角,翻了个身, “我就是突然醒了, 不说了,我得赶紧睡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是,”金堂不认,青梅自然也没再说,只又补了一句,“早先殿下送了信来,等您考完了,便要亲来涂州接您和老爷夫人回去。”   “姐夫要来?”金堂听了这话, 赶紧真闭上双眼,既是姐夫要来,他得好好养足精神才是,虽说要在贡院待上三日,但今儿睡好了,对三日后,好歹也有点作用不是?   这一回,金堂还真就睡着了,等到他被叫醒时,已经是梳洗完毕,连饭食都摆好的时候。   “小舅舅,你怎么这会儿还这么能睡。”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金堂移开正揉着眼睛的手,惊讶的发现,自己面前正一左一右的站着李铮和李钺。   “小舅舅,”李钺把自己的手在金堂面前晃了晃,同李铮笑道,“咱们得赶紧给爹送信,小舅舅傻了。”   “呸呸呸,你说谁傻了呢,没大没小的,”金堂一把拍下李钺的手,脸上的惊喜是怎么也藏不住。   “你们怎么会来?”金堂掀开被子,穿上鞋的一霎,还有些不大适应,他是在看见鞋面的青色时,才想起自己今日要去考试,所以这双鞋用的是单层料,算不得太厚。   “爹原是想亲自来的,偏生这几日京中来了人,他不得空,便叫我们先来,”李铮道,“那些人呆了好几日,顶多后日,便要启程,在小舅舅你出来前,必定是能赶过来的。”   “姐夫事忙,便是不来又有什么干系,”金堂去了心里残存的三分遗憾,嘴里却还要这么说上一句。   李铮两个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只是不约而同的拉着金堂往桌边坐。   金堂夹了一块点心,才又想起方才李铮的话,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道:“瞧我,才睡醒脑子都转不动,方才你们说宫里来了人,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大事儿,”李钺混不在意,“也就是京中顶上没了压着的人,四皇子出了点新鲜花样,那位又想起了我爹的好,遣人送了些吃用的东西过来。”   “四皇子?”金堂有心想再问得深些,可底下众学子喧闹,让金堂有些挠心,便道,“我不过才大半个月没看邸报,竟连你们说的什么也听不懂了。”   “小舅舅放心,少不了你的东西,”李铮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县试,等你考完出来,我亲自把邸报给你搬来如何?”   “就这么定了,”金堂这才按捺下好奇心,赶紧把饭吃了。   他这边匆匆收尾,就有墨书上来敲门:“少爷,与您结保的考生已经到了一会儿了,那具保的廪生也已到了。”   “知道了,”金堂道,“就来!”   李钺见金堂匆匆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有些不大高兴:“不就是个廪生,哪里就劳动得小舅舅了。”   “不管他是谁,你如今用了他,便该给他足够的礼遇,小舅舅可没做错,”李铮拉了李钺坐下,“你再用些吃食。”   李钺自知失言,乖乖坐下,可没用上几口饭食,又扔了筷子:“外祖他们不在,我们也不下去,那些人会不会看小舅舅人小,就欺负他啊?”   “你看小舅舅是能被人欺负的?”李铮见李钺大有偷偷出去看一眼的姿态,忙阻止道,“你来之前,应了爹什么?小舅舅年纪虽小,出来考试,便该是当家做主的男丁。何况底下有墨书和管家在呢,若说墨书还小,那管家还能看着小舅舅受欺负不成?”   “那……那行吧,”李钺这才安稳坐了下来,“这小地方的考棚,怎么开个门还这么磨蹭。”   金堂可不知道两个外甥有什么举动,他从下来之后,便先同这几人寒暄了一圈,才在包间里各自坐下。   他身边有人伺候,不耐烦和他们搭话,这些应试的学子也不敢往他身边凑。何况金堂这作态,活像来镀金的娇少爷,他们还看不上呢。   那个廪生倒是知道金堂身份,他与金堂同族,也是这几人的师长,可再这样的时候,他也不好提点这些学子,只是问金堂昨晚上在客栈休息得好不好。   “有些不大适应,”金堂道,“却也还过得去。”   “嗤,”对面一蓝衣考生轻蔑的看了金堂一眼,又将视线投向了窗外,在那里,能看到考棚大门前的所有举动。   “蓝兄,”一旁有人拉了先前的学子一把,歉意的同金堂拱手道,“抱歉,蓝兄他平日不是这样的。”   金堂见状挑了挑眉,道:“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一句话,把屋内几位考生的注意力都给拉了过来。   那先前拉人的学子,支支吾吾的道:“话……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五人结保,自然该比旁人更亲密些才是。”   “那是对你,”在两人对面,有一衣料细密些的少年人撑着下巴,往嘴里扔了颗花生豆,他也没看金堂,只道,“本朝规矩,只这童试第一场,因一人具保,所以须有五人互结,等三日后出了考棚,咱们一拍两散,谁和谁也没太大的干系。”   “对了,”那少年冷下脸同那两人道,“你们可别想在考棚里耍什么小手段,若是让小爷殃及池鱼,有你们好受的!”   “你……你侮辱谁呢?”那学子这回倒是知道生气了,可惜却还是瞧着柔柔弱弱的,没什么气势。   这时候,先前那蓝姓学子倒是反应过来了,转身对那少年怒目而视。   眼见气氛越发紧绷,金堂身边坐着的谢廪生有些坐不住了:“你们这做什么!若不想考了,趁着在具结点名完了,就抱病家去,也省的在考场上丢人现眼!”   谢廪生一开口,几人当即都不敢再说话,安静下来时,还真有些前几日见时的沉稳模样。   金堂慢慢饮了口茶,没开口,倒是一旁的管家沉声道:“这就是谢廪生你十分听话的几个学生?”   谢廪生原本轻松的笑脸立时垮了下来,他焦急的想要解释,却也还是使了个心眼,看着金堂开口就道:“小叔祖,他们几个关系一向不错,许是先前出了什么误会……”   这个称呼一出,方才闹起来的三个,连同那个在一旁高高挂起看笑话的,都站了起来。   只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这还没什么,可要是谢廪生这个先生的小叔祖,那干系可就大了去了,这四人偷偷交换了几个眼神,最后还是先前那没参与的人摇了摇头,才算镇定下来。   金堂把几人神色瞧在眼里,没让谢廪生再继续说下去,说实话,若非管家开口让他想起谢廪生连同他这几个学生的身家人品都被姐夫查的干干净净,绝不可能失误,说不定就方才那一场,他还真要被几人彻底骗过去,以为这几人不合了。   “得了得了,特意演这么一出指桑骂槐的戏码,我还以为是特意叫了个戏班子来呢,”金堂反应快,当即拍了拍手,故作天真的笑了笑,“方才那些话我也原样给你们,别在考场上抖机灵,真当这天底下就你们是聪明人,别人都是傻蛋?出了考场一拍两散,日后谁也别登门拉关系,本少爷一概不认!”   谢廪生忙也站了起来,看着这几个自作聪明的学生,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底下考棚门前敲响了锣,金堂道:“得了,我先出去,你们可别迟了,误了我的事。”   谢廪生站在这四个得意门生面前,想要狠狠骂上一顿,却还是无奈的摆了摆手道:“得了,你们几个都是有才之人,等明年府试了了,指不定便要与我平起平坐,我也教不了你们什么了,去吧,都去吧,该进考场了。”   等出来后,墨书才反应过来,气愤道:“他们……他们这是狗胆包天了还!”   “半途进来个不知底细的娇少爷,他们演这么一出,想给个下马威胆子的确不小,”可惜踢到了金堂这块金板。   这几人无非不过想告诉金堂,别在考场上搞小动作影响他们,也别在考完了试之后来攀关系,他们不是一路人。   “金堂少爷,您看……”管家躬身小声问了一句。   金堂摆了摆手道:“不必做多余的事,就这样能考出个好成绩,也是他们的本事。”   谢廪生不说金堂的身份,这些人只看一个小叔祖就该担心谢氏一族的态度,若是说了,那这些人是会扼腕叹息自己失去的机会,还是恐惧根本不会存在的未知报复呢?   反正,也不关金堂的事,除非他们能一路考上进士,入了翰林,才值得金堂记一记他们的名姓。   作者有话要说:  抓虫迟了几分钟,我现在学会了先写完再吃饭,去买晚饭啦!   宝宝们能不能给我点评论当宵夜呀?我不怕宵夜让我增肥的!   嗯,这几个人以后有人有用的,先盖个戳。   — 第四十六章 谢家金堂   “可算是赶上了!”   金堂才领了人出来, 就见有好几人匆匆往这边客栈跑来。   管家忙护着金堂两个避让在一旁,金堂更是被彻底挡了个严实。   等这群人过了,墨书抱着篮子突然低呼一声:“少爷,我怎么瞧着, 方才过去的这么像九舅老爷呢。”   “九舅老爷?”管家方才因护着金堂他们并没注意到, 此时被墨书一说, 也觉得的确很像, 不过此时龙门已开, 金堂进考棚的事才比较要紧。   见谢廪生等人已经出来, 金堂同管家道:“过会儿你瞧瞧去, 看九舅舅怎么会来, 回去时同我娘也提上一句。”   金堂待管家应下, 扫了一眼走过来的谢廪生等人, 没有说话,只是从墨书手里拿了篮子, 提在自己手上。   “那个……,谢学子, 对不住, ”几人看走在前头的谢廪生已上去同差役寒暄,不约而同和金堂道歉。   见金堂没理他们,先前那少爷模样的人低声道:“我叫赵文聪,方才那事儿,真是对不住,也不是我们不信谢先生,实在是我们书院从前出过这样的事,有某位先生的熟人引荐了外地学子回来应考,却……”   “像蓝兄……他还因为被牵连, 而迟了三年才许考试,我们先前又总没在涂州打听出你的身份,或是在何处进学,便有些怕。”   “赵文聪,你实在不必同我说这些,”金堂扫了几人一眼,道,“我今年八岁,你们又是几岁?”   金堂见几人皆不言语,又道:“人能辨是非,知善恶,在定下计划前,你们是不是觉得,只是含沙射影,事出有因,又没什么实质伤害,便不算是错?反正我也不了解你们,对不对?”   “或许你们以为告诉我个中隐情,我心一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金堂道,“只是,我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若我不原谅,那是不是就成了小肚鸡肠,为人狭隘,毫无同情心?”   “不是,我们没这么想,”先前那文弱男子涨红了脸,面上满是羞愧,对着金堂拱手鞠躬致歉,“此事是我们之过,你自也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原谅我们,不论如何,我们都不该也绝不会有半分怨言。”   金堂上下打量他一眼,才道:“你可敢摸着良心答我,若非谢廪生方才那一声小叔祖,你们如今会是这样的态度?”   “许是我小人之心了,”金堂见他们还要开口,却也没心思和他们再继续说下去,“我们该进场了。”   金堂走在前头,由着差役搜查自己带的东西。   金堂年纪小,各样东西也都是按着规定做到了极致,便是差役也挑不出多少毛病,很快放了他进门。   金堂一进门,便听见有人唱名之声,不由稍慢了一步。   赵文聪几人及时从后头赶上前,五人聚在一处。   金堂并不在意几人的沉默,只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周围情形。   涂州文风较盛,考生自然不少,故而即便只是一县之地,号房也搭了足两排有余。前方唱名者,有少年、青年,更有满面沧桑,发有银丝的中年。   “涂州谢家庄谢闲,谢廪生所保。”   “涂州水西村赵文聪,谢廪生所保。”   “涂州水西村……”   因金堂五人站在一处,故而他们是等五人全部唱名完毕,才待谢廪生认保的。   谢廪生同县官拱手道:“大人,此五子为我所保,今日俱为本人前来。”   县官点了点头,一旁的训导官早提笔在金堂几人名下勾画上表示合格的图案。   “本官听说你今年才八岁,”县官见后头人不多,便没急着叫金堂等人离开,反而和颜悦色的问道,“今日下场,可紧张不紧张?”   “回大人的话,自然是紧张的,”金堂见县官没什么恶意,答道,“不过先生说,涂州文风盛,我便火候不到,来感受感受,也是好的。”   金堂毫不怯场,大方得体的态度让县官十分满意,随后又勉励几句,才叫他们离开。   唱名过后,几人抽了签,定了位置,便被领着入了座。   这号房巴掌大的地方,便是金堂,也只需几步便能走完。   进了号房,金堂按着姐夫叫人搜集来的经验,先小心的倒了一点儿水,用帕子将桌板与床板擦干净,又将水洒在地上,叫尘土不至于飞的到处都是。   等床板干了,才将单子铺在上头,和衣躺下休息。   本朝规矩,这进号房的头一日,因进龙门与唱名等流程繁琐费时的缘故,是不考试的,真正的第一场考试,要从明天早上开始算起,一连考上三天,第三天时可以提前交卷,却也仍得下午龙门开了才能离开。   按这么算起来,说是离家三日,其实该是四日才对。   金堂歇了半个时辰,被锣声吵醒时,只觉腰酸背痛,这木板实在太硬,叫他睡不惯得很。不过他在这号房里还有另一桩好处,就是他人小,勉强能伸展开,还能有合适躺躺的地方。   锣声过后,紧接着便是教谕训话。前面一大段,无非就是不能作弊云云,到了最后,才说了几句金堂感兴趣的。   一是因要住上三晚,按每晚两支蜡烛算,过会儿统共会直接发六支下来,谁要是提前用完,那就只能晚上别动笔了。   二则是每日下午酉时左右,若交了考卷,便能被人领着到一出空地上走走散步,权当放风了。   这头一个晚上,金堂便用干粮和凉白开胡乱对付了一下,没想在第一日就往外走,便只能稍稍活动后又躺到了木板床上。   金堂翻了个身,还以为在号房这样的环境,他会难以入睡,却不想,他很快便睡着了,一夜无梦,直到鸡鸣。   作者有话要说:  别嫌我短小,我卡卡卡卡卡卡卡……卡了一整天了,犹豫半天还是先放上来。   科举相关制度等有所融合简化,并有二设,纯属虚构,与真正历史相差甚远。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indy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谢家金堂   金堂醒时, 天边的启明星还没完全隐去,四下却已经有了不少人轻声活动的声音。   金堂起身稍稍舒展筋骨,又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   难怪说号房是受罪,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上三个晚上, 金堂就觉得前路茫茫。   前朝县试虽是一连五日, 但都是当日结束, 晚上还能回家住去。本朝偏生要改上这么一改, 可真叫人难熬。   考秀才要这么来三回, 考举人至少也得走一遭。   要不, 考完举人就不继续再考了?举人比秀才地位高得多, 直接授官也不是不成, 何必受这个罪。   不过……   金堂一手撑着下颌, 眼珠子盯着墙角一处苔痕。   若是考上了举人, 就只差临门一脚,总感觉不考又不甘心。毕竟只要过了会试, 殿试之时,不论如何, 总不会被抹了功名去。   金堂叹了口气。   烦呐, 我才八岁,为什么要有这样的烦恼,明明我有钱呀!   金堂坐了一会儿,醒了醒神,才在床板上伸展了身体,起来走了两步。   号房巴掌大的地方,三两步就碰了墙。走上两个来回,金堂便觉得有些没意思,可外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他也不好意思踢踢腿。自来文武相轻,在外头总要格外注意言行。   金堂打了两个转,才小心的从壶里倒了点儿清水出来,简略的洗漱一番,用了两块点心,便又重新坐了回去。   不多时候,上头考官的位置上有人落了座,整个考场便只闻鸟鸣之声。   考官入座后,环视一周,旋即点头,示意可以发卷了。   有低垂着头的差役两人一组,放了一个篮子在金堂面前。   金堂伸出双手,将篮子移到自己面前,往里瞧了瞧。篮子里有这一场的考卷和所需纸张,另还有一个拆开的简易铃铛。   这个铃铛也只第一日时会发,第三日考试结束之后收回。其作用在各举子手中,也就是在答完考卷之后被摇响,提醒该来有人收卷了而已。   金堂将铃铛拨到角落,取出试题展开,不出意外,这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文。题目有两句十分常见,也有几句相对偏门的,但在金堂的题册里,却都是见过,且做过不止一回的。   他只消粗扫一眼,答案便已全了然于胸。   金堂小心的将卷子折好放在一边,开始添水磨墨。提笔头件事儿,便是先在试卷的首页写上上数三代的姓名与籍贯、年甲,而后才是作答、收卷。   金堂做完全套题目,日头都还没完全升起,而他对面那位考生,尚还在冥思苦想。   金堂想了想,将拟好的试帖诗又在心中默背几遍,以防万一。   县试作诗,要求不高,只用词句、对仗工整便可,自然难不倒金堂,如今多默两遍,不过是金堂无事可做,权作打发时间。   若是能一日做完所有卷子就好了,金堂想了想,又摇摇头,叹了口气,唯有时光精确的流逝与回转是这世上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   “你再这么转下去,我眼睛都要花了,”徐氏瞥了略显焦躁的徐九一眼,慢慢将杯盏搁在桌上,看向徐九媳妇,道,“这么些年,难为你迁就着他。”   “这怎么能叫难为,”徐九媳妇刘氏身量丰满,脸如满月,笑起来时,瞧着十分可亲,“他是我相公,我若不迁就他,还能迁就谁去。”   刘氏顿了顿,又指着徐九道:“不过他前两日做了错事,我是不帮他的。”   徐九在刘氏身边坐下,不高兴道:“同姐姐胡说什么呢。”   刘氏不理他,只对徐氏道:“姐姐不知道,他这两日待在书房不出门,我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等问明白了才知道,是他自个儿没脸见人。多大的人了,还和几岁大的小侄儿过不去。”   “干什么呢,”徐九拉了拉刘氏,示意她别再说了。   刘氏将自己衣裳扯回来,还要再同徐氏说,被徐氏拍了拍手,才把话给咽了回去。末了,还借着有茶几挡着,悄悄踢了徐九一脚。   “你要说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这话,怎么也不能叫你来开口,”徐氏看了徐九一眼,道,“谁惹的事儿,叫谁自己说去。”   “我去了,”徐九赶忙道,“今儿早上我还想送金堂进考场呢,哪知道偏巧就错过了呢。”   徐氏听罢,抬手揉了揉自个儿发疼的脑壳没说话。   “没见着人?”刘氏忍不住拧了徐九一下,道,“带了那么些人出门,一个个的都没长眼睛还是怎么地?”   徐九看着茶盏上的花纹,不说话了。   “罢了罢了,”徐氏道,“好容易明正、行知到涂州来,你这个做舅公的同他们说话去吧。也让我和弟妹好好叙叙旧。”   徐九闻言,赶忙起身出去。   等出门时,还听见刘氏和他姐抱怨:“这人搁外头精明得和什么似的,偏生到了家里,做什么事儿都缺根筋。姐姐可千万别和他计较……”   到底是亲媳妇儿,徐九心里一松,抬脚就往书房去了。小时候他没少在这院子里玩,真论起来,这儿有些什么东西,他比金堂还熟。   徐九来时,李铮兄弟两个正同谢父说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儿。   “京里又送了些赏赐下来,”李铮道,“爹留了好些东西给小舅舅,只不许我现在就告诉他,免得叫他考试分心。”   “怎么又要给他,”谢父知道李恪若打定了主意,他是说不得的,只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们走时都还没听见风声。”   “也就是前两日,”李钺接口说了具体日子。   谢父在心底一算,便皱了眉头,道:“那岂不是先皇后祭祀那几日出的京?”   李铮两个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正是那几日的事,不过东西是从皇祖母宫里出来的,还带了几样令仪姑姑亲手做的小物件。”   谢父闻言一楞,脸色缓和了许多,待要开口,却听见院门响动,便转了话头:“你们爹娘这两日都还好?涂州前几日冷得厉害,颍州怕是也差不离的。”   “家中一切都好,”两个小子脑子转得快,立马便接上话,“爹娘也吩咐我们一定好好代他们和小舅舅孝顺你们呢!”   三人假模假样的说完这么一通,便听见有人敲响了门。   李钺去开的门,瞧见徐九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舅公来了?”   徐九随口应了一声,走进门,瞧见谢父了然的目光,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姐夫,姐姐她们搁那儿说私房话呢,我总不好在边儿上听着。”   谢父闻言点了点头,只道:“坐吧。”   李铮两个和徐九还算熟悉,今儿也是他们遇见徐九,同他说了金堂才走的事,倒不至于没话可讲,只是到底不能同徐九推心置腹,有些事便只能另寻时机。   “难得来涂州一回,总要游览一番才算不枉此行,”李钺同徐九道,“舅公知不知道涂州附近的好去处?我和大哥正没头绪呢。”   “这你们算是问对人了,”徐九笑道,“今儿不便出门,赶明儿你俩早些起来,我带你们出去,保管走的都是这涂州附近,最值得一去的好地方!”   “明儿恐怕不成,”李钺赶忙道,“我们也就是先问好了,准备起来,真正出门,得等到小舅舅回来才成。若单撇下小舅舅出门,他能和我们急!”   徐九听了,立时便道:“那我先说与你们听,你们觉着好了,咱们一道儿拟个章程出来。”   李钺眼睛往谢父处飘了飘,赶上去给徐九使眼色:“不如咱们往后院亭子里去?”   “成,”徐九正觉和谢父呆着不自在,有人陪着自然不会觉得不满。   “我这就叫人备笔墨,”李钺说完又道,“我来时还带了些好茶,咱们边煮茶边说!”   李铮眼见着李钺和徐九相伴出去,起身掩上门,才又坐了回来。   谢父摇了摇头,将先前岔开的话题转回来:“令仪公主既然能送了东西来,便证明皇上的态度,已是变了许多。”   “爹也这么想,”李铮道,“我们出门那日,京中来人也才走,这是私下送的赏赐,爹便只写了家信托人带回京去。”   “合该如此,”谢父端起茶盏,又道,“回京之事,须得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   “您说的是,”李铮笑道,“这么些年都过了,总不至于差这一二年,我估摸着,最早也得小舅舅中了秀才才能回,若不算顺,等小舅舅考完举人,也是可能的。”   “你爹娘或许如此,你却未必,”谢父忖度片刻,道,“若叫你独自前往京城,你可愿意?”   李铮的呼吸倏地急促几分:“外公……”   “不急,”谢父道,“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我也要先写信同你爹说过才行。”   “不必回去再想了,”李铮站了起来,眼神晶亮,“您的意思我明白,回京是机遇,更是危险,但我是长子,这些,合该是我的责任。”   谢父看着李铮隐隐带着激动的模样,也没说不好,只道:“寻他们去吧。”   “是,”李铮努力收敛姿态,却也难免泄露出几分野心,“是得好好看看过几日要如何玩,难得来一回涂州,总要览尽周边名山胜景,若错过了这次,还不知道今生有没有机会再来。” 第四十八章 谢家金堂   因存了心事, 李铮这一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旁人不大看得出来,却瞒不过打小一起长大的亲弟弟。   等送走了徐九夫妻,回到住处,李钺便敲响了李铮的门。   “你来了, ”李铮也不觉得意外, 侧身将李钺让进来, 又亲手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他面前。   “今儿外祖和大哥你说了什么, 叫你一整天都惦记着, ”李钺没管那茶, 直接蹬了鞋子, 盘腿坐在榻上。   李铮下意识扫了一眼门口, 方贴着李钺的耳朵将事情说了, 末了, 才道:“这的确是个天大的好时机。”   见李钺皱眉,李铮又道:“这世间之事, 往往是机遇与危机并存,咱们若怕了危机, 便不去争, 只怕日后,便再没咱们一家的立足之地了。”   李钺思忖半晌,也不得不承认,眼下这时机正好。前头爹给皇帝与祖母的信才刚送了没两日,若此时另外派人进京,一路快马加鞭,只怕比走官道的钦差还早进京,还能叫祖母有个知悉的时间。   再者……   李钺看了李铮一眼,道:“此番进京, 不比从前,你若不好生护着自己,这世子之位,我可要与你争了,叫你连点退路都没有的!”   这话若放在旁人家,便是心里想极了,也不肯轻易叫旁人知晓,也就是李钺敢把这话当着李铮的面儿说了。   李铮知道李钺性子,半点没往心里去,只笑道:“成,都听我弟弟的。”   李钺翻了个白眼,道:“外祖可说了什么时候给爹娘送信?时机难得,不如咱们先遣人进京告诉祖母?”   李铮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兄弟俩对视一眼,李钺利落的翻身起来,同李铮一道去了书桌后头,翻了信纸搁在一旁,又铺开寻常所用纸张,预备拟个草稿。   这信,可得好好写才行。   ——   三日后,金堂落下最后一笔,将笔搁在一旁,又把自己的答卷从头检查到尾,直到确认没什么疏漏,才松了口气。   待墨痕干透,金堂将笔上的余墨用清水洗净,又用草纸吸干残余水分,方将考场发下的这一整套物件原样装好,摇响了铃铛。   考场最后一日的下午,提前答完试卷者,可提前离场,是以很快便有三人来到金堂面前。   其中两人照旧上前将金堂的试卷糊上名字,又将他的试卷连带了下发的文具一并带走,金堂则被第三人引着从考场离开。   等走出考场大门,看着外头僻静的道路,金堂才松了口气:“总算是出来了,要是再待下去……”   “那边的考生,速速离去,此处不得逗留,”有衙役走上前来,看金堂年纪尚小,缓和了神色道,“你家人可来了?”   “多谢大人提醒,”金堂闻言,赶忙三两步下了台阶,才道,“已约好在附近的酒楼相见。”   听见金堂称他大人,那人红了脸,忙摆手道:“我哪儿算什么大人,你且去吧!”   金堂点点头,才走了几步,就瞧见李铮兄弟俩领人赶了过来,金堂眼前一亮,不由得快走几步,赶到两人面前。   “你们怎么知道我出来了?”   “掐指一算就算到了,”李钺见金堂精神头还好,心里也高兴,一把把金堂抱起来,就往回走,“咱们快走,爹说了,小舅舅你在里头呆了三日,必然累得狠了,咱们快些家去,才好叫你早些歇息,睡个好觉!”   “诶!”金堂被李钺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抱紧了李钺的肩膀,“等等,姐夫说的?姐夫来了?”   “必须是来了啊,”李钺面上带了几分吃味道,“我爹答应了小舅舅你的事情,什么时候没做到过啊。”   金堂见状得意起来:“毕竟是我嫡亲的姐夫!”   李钺忍了忍,到底没将那还是自己亲爹的话出口,只顺着金堂道:“可不是吗!”   这一打岔,金堂便忘了自己被李钺抱起来时的不情愿。   李铮瞧见李钺偷偷向着自己挤眼睛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叫人将金堂方才忘记的考篮带上,又分出一人去先给李恪报信,这才在跟在两人后头往回走。   李铮见金堂打了个哈欠,道:“早先已叫人备了些粥品和桂花糕、桃花酥等点心,厨娘想着小舅舅你爱用鸡汤银丝面,一早便煨了汤,小舅舅你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好叫人先回去准备。”   金堂打了个呵欠,摇了摇头,道:“叫人下一碗面就是,旁的明儿再说吧。”   李铮叫下人记下,等着过会儿回到家中,便可先去厨房传话。   自几人相遇,到谢家马车所在之处,也不过才百来步,几句话说完,也就到了。金堂被李钺抱着,直接放在了马车的车辕上。   金堂这才想起最开始时他不想叫李钺抱的事。   他面上有些发烧,鼓起腮帮子决意将这事儿抛在脑后。   金堂伸手掀开车帘子,便见车里放了个小炉子,正烧着水,小几上茶是一早备好的,尚且还温着。而那小几后头,却坐着一个再眼熟不过的人。   “姐夫,”金堂惊喜的喊了一声,撇下李铮两个直接坐到了李恪身边,“姐夫你怎么会来?”   “左右无事,”李恪说了一句,又道,“早些过来,也省得你回去了和我闹腾。”   “姐夫你这可是冤枉我了!”金堂不服气的瞪圆了眼睛,“我是那样的人吗?”   李铮两个随后上来,听见这话,都有些发笑,却只道:“小舅舅是要喝茶还是温水?都是一早便备好了的,想要哪个都有。”   “我自己来就成,”金堂直接上手给自己倒了杯白水,“我是才考完试,又不是废了手,你们这也太小心了。”   “小舅舅你还真别说,我们方才可遇见不少扶着出来的学子,”李钺道,“还有个一出门,瞧见家人来接,松了心气儿,直接晕了的。”   “不至于吧?”金堂有些惊讶,但想着在自己来考试前,姐夫对自己的严格教导,方有些信了。   “可多亏了姐夫,”金堂扭头看向李恪,又道,“不过姐夫你方才冤枉我的事儿可不能就这么过了!”   “哦?”李恪眼含笑意,“那得怎么才能过了?”   金堂眼珠子一转,道:“就罚姐夫你这几日好生陪我们一道玩遍涂州,不然不许回颍州去!”   这罚的本就是计划里的行程,李恪自是一口应了。金堂这才笑嘻嘻的同几人小声抱怨考场条件艰苦,又自得于自己的聪明才智,三两下便做完了题目。   李恪点了点金堂的额头,道:“童试多在死记硬背,你生来聪敏,虽非过目不忘,却也比常人胜出许多。又兼家世不俗,经史子集随你取阅,何况……”   李恪品了口茶,才道:“你那些个‘捷径’,难道花费的心力就小了?”   金堂吐了吐舌头,道:“姐夫说得是,我这就是站在树上摘桃子,要是还摘不到,那才是白瞎了这上树的工夫。”   李恪摸了摸金堂的脑袋,道:“咱们在涂州玩上几日便回,你可要一道回去?”   “自然要的,”金堂挨着李恪道,“我可说好了要将答案默给老师看的,他还应了要给我讲讲呢!”   李钺闻言突然开口道:“张大学士此后当会长居涂州,小舅舅你这两月常往张家求教不也正好?还省了路上来回颠簸。”   金堂抬眼瞧见李钺面上揶揄的笑,忍不住伸腿踢了他一下,才道:“张大学士是什么样的人才,我区区一个童试,便要他老人家出马,岂非暴殄天物?”   李钺来得迟,没赶上去张家,早有些心痒,此时见到金堂,自然有些忍不住了。   李铮见李钺还想细问,悄悄拉了他一下,轻咳一声:“小舅舅必然累了,咱们还得先回涂州,让小舅舅先睡一会儿吧。”   李钺反应过来,瞥了一眼李恪,坐得板正,没敢再开口。   金堂闻言又打了个哈欠,靠着李恪,倒真起了几分睡意。   金堂很快睡熟,李铮兄弟便也没再开口说话,马车在外头走着,到底不比在家。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马车到了谢宅门口,李恪喊醒了金堂一道进门。   李铮拉着李钺坠在后头,方小声道:“你糊涂了不是,张家那边,真要亲近起来,也当是五六年后,小舅舅真要读书,外祖和老师岂不是更便宜些?”   “我这不是说话没过脑子吗,”李钺想了想又道,“大哥你说小舅舅这读书的兴致能到几时?”   “起码得考过了秀才,”李铮拉着李钺快走几步,“不过这事,还得爹发话,才能做准,我瞧着,举人往后,也是打不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5 23:20:48~2020-02-11 18:1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umme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九章 谢家金堂   “举止都轻些, 千万别吵醒了少爷。”   是玉书。   金堂将放空了的思绪回拢,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吧。”   话音才落下片刻,便只听得吱呀一声, 房门开了。透过竹青色的纱帐, 金堂瞧见玉书探了个头进来。   “少爷醒了?”玉书这才领了人往里, “可是方才我们吵着您了?”   金堂躺在床上不想动弹, 道:“是我自个儿醒的, 只没叫你。”   金堂见后头跟进来的人有些脸生, 便问:“怎么不见墨书?”   “厨房买了不少菜品, 他被请过去给您点菜了, ”玉书将纱帐掀开束好, 又道, “方才他叫了人来传话,说今儿的青菜鲜嫩, 若您乐意,不如加个青菜豆腐汤。”   听见青菜豆腐汤, 金堂便觉无味, 正想开口拒绝,又想到自己接连三天不曾好好用过饭,便是立时摆了大鱼大肉上桌,只怕也用不得多少,指不定夜里还得闹肚子,才不甘不愿道:“可以。”   金堂起身穿衣,又问玉书:“什么时候了,爹娘可在主院?”   “差一刻钟便是午时,”玉书拧了帕子给金堂, 道,“老爷夫人见您没醒,一早便应了舅老爷的约出门去了。”   “九舅舅?”金堂低头理了理袖子,失了继续探究的兴趣,继续问道,“那我姐夫呢?”   玉书立刻答道:“王爷这回来,没告诉外头,打从来了就没出去过。”   金堂点了点头:“你过会儿叫人给墨书说,把饭送到姐夫那边去,正好我要默卷子,姐夫得空,正好先叫他看看。”   这宅子不大,金堂便没带人,问清了李恪的所在,自个儿便寻了过去。   李恪院子外头守着人,瞧见金堂过来,向里头说了一声,便早早的给金堂让开了路。   金堂进去时,李恪正坐在书桌后写信。听见他进来的声音,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   “姐夫,”金堂见李恪不在意,便往他身边又走了几步。   待离得近了,金堂便瞥见李恪随意放在一旁的信纸上,如“旧年庭前玉兰、廊下春燕”之类的句子。   金堂疑惑之下,不由多看了几句,方恍然李恪这是正在写给皇后的信。   信中虽提到了一些如玉兰、燕子一类的旧事,更多的却是满纸对皇后的思念与不能承欢膝下的愧疚。   “京中遣到颍州的使者才走,这不年不节的……”金堂等李恪写完信,搁下笔,才开口道,“姐夫怎么想要在这时候写这么一封信?”   李恪揉了揉金堂的头发,难得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你先自个儿回去想想,若等事情有了眉目,你还没猜到,再同你讲。”   “那必然是等不了那么久的,”金堂信心满满道,“指不定姐夫你这信还没送出去,我就把这前前后后的都厘清了!”   “若果真如此,我便当你是长大了,”李恪将干透的信纸一张张按顺序收好,随口说出来的话,却叫金堂有些不服气。   “我早就长大了!”   金堂做出生气模样,却又忍不住道:“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姐夫只管同我说。虽然在大事上帮不上什么忙,但一些小处,京中与我玩得好的那几个,总归还是能给些方便的。”   李恪听了这话,笑着将金堂抱起来安置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道:“过几日说不得还真得要你修书一封,不过如今……”   “不急,”李恪轻轻敲了敲已经收拾干净的书桌,道:“事情总有轻重缓急,你先将答案默了,咱们再说其他。”   金堂没料想这话题转的这么快,不过他自觉此次考试答得不错,也不心慌,提笔默写,权当练字了。   ——   李恪的信当天下午就被送出涂州,却在路上兜兜转转近一月,才被慢慢悠悠的送到了京城,进了宫,到了皇帝手里。   “儿臣参见母后,”令仪公主来时,皇后正往玉瓶里插玉兰花枝,皇后招了招手,她便亲昵的坐到了皇后身边,碰了碰皇后的手。   皇后同她对视一眼,又拿起一枝花,比划了合适的长短,才插进瓶中,道:“瞧瞧有没有喜欢的,叫人捧回去给你熏熏屋子。”   “只要是母后做的,都是我心头好,再没有哪一件是不喜欢的,”令仪公主取了一枝花在手上看了看,又自觉无趣的放了回去,口中却道,“母后今儿怎么想起摆弄这个?”   皇后垂下眼睑,面上神色渐渐淡了几分。   令仪公主见了,忙搁下花枝:“母后,可是儿臣说错了什么?”   皇后拍了拍令仪公主的手,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没说错什么,只是我想起旧时,你兄嫂院里玉兰开得好,每年这时节,他们总要巴巴的装了瓶与我送来。”   皇后说着说着,神色便和软了几分,“你说这宫中,哪一处能少了玉兰花?偏他们总说是孝心,自个儿没个正形,等你几个侄儿侄女出生,又领了他们一道胡闹……”   令仪闻言握住皇后的手,面上露出几分担忧之色:“母后……”   皇后摇摇头,反握住女儿的手,嘴角含笑:“今儿瞧见这花,我就想起那会儿他们就差没把整棵树给剪秃的事儿了。”   说到此处,皇后又说令仪:“你还小,好好玩就是了,旁的不必过耳,更不用入心。”   “那母后想皇兄吗?”令仪问这话时,不由自主的向外头瞧了一眼。   皇后只当全然不知,道:“儿女在外,做娘的不想不念,都是假话。”   “可母后知道,你皇兄他倒不如不回京的好,”皇后为令仪顺了顺耳畔的碎发,“他如今是一地郡王,我知道他好好的,也就够了。”   “哪怕,”皇后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戚之色,“哪怕这辈子也没个再见时候,总归他是好好的,也就够了。”   令仪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就见帷幕后头转出了金黄色的衣摆。   “皇后若是想念恪儿,朕明日便下旨叫他回京住上几日。”   皇帝进门,一干人自然忙不迭行礼。令仪也赶紧起身,将皇后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不必了,”皇后言语生硬,眼中分明闪过几分恰到好处的期盼,却又很快都收敛了干净,板着脸道,“于礼不合。”   皇后说着,又带着几分嘲讽看向皇帝:“如今这情形,皇上您可是真心盼着我儿回来?”   见皇帝不答,皇后也没非逼着要一个结果,只将手中玉兰花枝攥得紧紧地,直到被花枝折断的声音惊醒,才道:“若叫他在我跟前,让我看着他受气,还得向人赔笑脸,倒不如不见的好。”   皇帝见皇后如此尖刻,一时恼了,可见她不顾仪态,随手扔了花枝,眼眶微微发红的模样,心又软了下来,道:“何至于如此。”   令仪在一旁瞧着皇帝这模样,心里有些发寒。眼见着这几月父皇母后关系缓和,可也不过就是表面光。   皇帝今儿过来,说到底不过是因了那信,疑心李恪和皇后勾连设计。   她先进门同皇后说话,那也是皇帝授意。不过真要从父母里寻个偏好,她自然是心疼母后多些。   皇后瞥见令仪的心不在焉,开口遮掩道:“可是方才玩得乏了?不如先歇歇,午间迟些用膳便是。”   皇帝见皇后只和令仪说话,道:“这还早呢,也没到令仪平日午歇的时辰。”   皇后道:“小孩子就是这样,瞧着精神头好,却也容易疲累,若一直强撑着,反倒不美。皇上若公务繁忙,自去便是。”   皇帝听了这赶客的话,反倒将袖子里拢了半天的信取了出来搁到皇后面前:“不知道朕做这小半日信使,可能得皇后留饭?”   皇后先瞥了皇帝一眼,才看向桌上信件,可也就是这一眼,让她再也移不开眼。   是皇儿的字。   皇后便是早收到了李铮两个的信,知道李恪若是同意,必然没几日便有消息要来,可这左等右等,生生又多等了小半个月出去。   皇后红了眼圈,颤抖着手拿了信在手里,婆娑着上头字迹,头也不抬道:“皇上要用饭,到哪里没有呢。”   虽是如此,到底随手指了个人去传话。   皇后打开信,一字字的看过去,便是早有心里准备,也不由因李恪信中话语牵动心中情绪,泪如滚珠而落。   “母后,”令仪赶忙取了帕子上前,为她拭泪。   这不安慰还罢,一安慰起来,皇后便再忍不住口中呜咽。   皇帝站在一旁,忽而有些心虚,有心哄哄皇后,下意识爱妃两字出口,又不由得换成皇后之称。   “罢了罢了,你这样想他,又……”皇帝话说到一半便被打断。   “臣妾御前失仪,还请皇上降罪,”皇后分明还抽噎着,却端端正正的跪好了,偏生还将那信紧紧按在怀里。   皇帝见这模样,便因皇后生硬的话语生了恼怒,也不剩什么了。只是皇后泛起倔来,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示意令仪。   令仪赶紧上前道:“母后想念皇兄一时失态,父皇哪里就这么小气,要治您的罪呢。”   令仪握着皇后的手,扶她坐回去,才慢慢道:“您这样,要是叫皇兄和侄儿们知道了,可不得后悔送了信来?”   皇帝见皇后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松了口气。将令仪方才的话一琢磨,不由得心里一动。   “朕记得,恪儿的长子该到成婚的年纪了?” 第五十章 谢家金堂   李铮要走的消息, 金堂得的有些迟。   他原已过了童试,正在先生处备考来年院试,府里一时忙乱,竟忘了他还不知此事。   好在青梅妥帖, 遣人送了信去, 金堂忙不迭从河下村赶来送行。   李铮瞧见金堂从廊下匆匆赶来, 忙起身去迎:“小舅舅何时回的?”   “才进府, ”金堂见李铮还有心思品茶, 恼道:“若非青梅与我送信, 我异日来时, 这府里少了个人, 只怕也没人说与我的, 你又何必问我何时来的?”   李铮实则也才偷闲小半日, 可忘了给金堂送信,确是他之过, 此刻见金堂恼了也不敢辩解,只端茶请罪。   “是我昏了头, 小舅舅快消消气, ”李铮亲手斟了茶,端到金堂面前,却并不落桌。   金堂本气得不想理他,可见他如此,又有些不忍,轻哼一声将茶盏接了下来道:“你可别以为这就能算了。”   李铮悄悄松了口气,又缓声道:“京里催得紧,说要入冬前便要回京去。自打接了消息,府里便忙起来, 个个都想着定已经派人同您说了,哪成想……”   “如今已是秋里,怎的入冬前便要进京,”金堂得了解释,也没再揪着不放,只不满这时间太过仓促。   李铮意有所指道:“祖母信里说,冬里雪大,总是难行,不如尽早启程。”   “皇后娘娘这么说的?”金堂灵光一闪,想起年头上李恪写的那封信,将这两桩事联系到了一处。   金堂犹豫片刻,道:“路上艰险,不如我与你同去。”   李铮闻言心里一暖,道:“小舅舅放心,我身边的人手都是爹娘亲点,不会有事。再者,明年院试定在二月,小舅舅你若过的顺利,说不得明年咱们就能在京城相见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两人都知道,不过区区一个院试,即便是中了举人,也未必就是金堂进京之时。   不只是因着金堂年纪小,更是李恪一家还远远不到进京居住的时候。   “你……”金堂想问的有很多,譬如李铮进京之后住在何处,有何打算?譬如李铮进京必然会独自面对许多疾风骤雨,可有自保之力?   临到出口之时,金堂道:“你要进京,姐姐姐夫必然事事妥帖,但有一件却是我能帮得上的。”   “什么?”李铮有些疑惑。   金堂不肯把话说透,只匆匆与李铮散了回屋。   “少爷这是在寻什么?”青梅见金堂翻找,随口问了一句。   金堂没回青梅,却很快从书本夹层里翻出了账本来。   “少爷是要看账?”青梅忙让人都在外头候着,不许进来,才又上前。   “外头账上有多少现银?”金堂又随口问了一句,“京城铺子的出息什么时候得的?”   “自打来了颍州,咱们自个儿用着现银之处不多,平日里一些散碎吃食,花不了几个钱,难得的大宗,也就是年里您给散的压岁钱,再除开给了王爷的,外账上还余着五千两上下。”   青梅顿了顿继续道:“铺子里的出息是四月里到的,去年您给的法子好,加上几家贵人捧场,几个铺子里趁着年节赚了许多,除开人工成本,还有您应下给掌柜的红利,还入账了两万两银子,并一些宝石珍珠。那时候您人在涂州,便照例将都入库了。”   金堂在心底里算了算,道:“青梅你去开了库房,取一万两银票来。一千两的要五张,旁的都取百两和五十两的,再从我小匣子取一盒便于打赏的金银馃子,一盒平日得用的碎银子,凑足两千两。”   “可是给世子准备的?”青梅见金堂应下,道,“咱们库里还有些成色不错的荷包,原本是预备着赏人用的,不如也挑几个出来,想必世子在京里能用得上。”   金堂赞许的看了青梅一眼道:“这事儿青梅姐姐你去办,我放心。”   青梅笑弯了眉眼,道:“少爷是要今晚就送去,还是明儿再送?”   金堂用笔在账册上正写着,随口道:“你若忙得过来,今晚便替我送去,若不成,就明儿再送。”   青梅手脚快,当晚就送了去,还赶在金堂入睡前来回了话。   金堂听过便睡了,独李铮在房中看着桌上满满一大匣子银钱头疼。   他早该想到的,凭着自家小舅舅的性子,这头一份给的,除了银钱还能是什么?   李铮清点过数目后,倒抽一口凉气,一把关上匣子,静坐片刻,才起身领了个人缓步往正院而去。   李铮来得突然,好在李恪夫妻还没睡下,稍作收拾,便叫他进屋说话。   “你小舅舅既然给了你,你拿着便是,”谢斓打开匣子看了一眼,推到李恪面前,又同李铮道,“可你此去京城,须得记住财不露白的道理。”   李恪方才已瞧过了,便没想着在打开,只道:“无妨,金堂准备得很是妥帖,你也没什么花用大宗银子之处,便有多的,隔日大婚之后,用作私房就是。”   “可这也太多了些,”李铮道,“一万二千两银子,抵得过京城一般公侯之家近半年的进项了。”   “你若过意不去,日后有了银子,再添几分利再给金堂就是,”李恪又道,“你小舅舅离京日久,你私下叫人盯着他手底下的几个掌柜,若有异心,及时同你小舅舅说来。”   “你爹这是债多了不愁,”谢斓笑道,“不过你爹是想好了,等过两年日子宽裕了,便真送你小舅舅一栋金屋,你若记他的好,赶明儿送他一栋银屋就是。”   李铮听了这话,心里有了主意,起身同李恪夫妻告辞。   谢斓瞥见李恪面上笑意,转了转眼珠子,道:“我这几个弟兄,金堂年纪最小,却最可人疼,每每叫人心窝子暖。”   李恪点了点头道:“是个孝顺又聪明的孩子。”   谢斓起身倒了杯茶,正准备喝,听见这话,忙笑道:“这话可不能叫他听了去,赶明儿就能说出不去念书了的话。我前儿还听他和娘说,日后顶多考到举人,便不要再读书了。”   “果真?”李恪摇头笑道,“是这孩子会做的事。不过……”   “怎么?”谢斓亲自捧了一盏茶到李恪手边,状似不经意问道。   李恪以茶碗半掩了唇,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若咱们诸事顺利,他跟着我们进京……”   自然是没得选。   谢斓听闻此言,却知道还有后半句。   若不顺利,金堂只考到举人,不必入朝为官,倒也是件好事。   只是如今大家都没得选,李铮马上就要启程进京,而李恪现存唯一嫡皇子的身份,及如今的处境也只有成,这一条路可走。   成王败寇,不会再有第二条。 第五十一章 谢家金堂   颍州谢宅, 一小厮打扮的少年匆匆行过临水回廊,入了小院,在瞧见玉兰花树下小憩的身影时,轻了脚步, 小心近前唤道:“少爷, 老爷请您过去正堂。”   “唔, ”金堂听见响动, 伸了个懒腰, 眯着眼看了面前人一眼, 才慢悠悠道, “是墨书啊, 我爹寻我何事?”   墨书想了想道:“早先王府派人来了一回, 却不知有何事。”   “王府?”金堂轻咳一声, 露出几分心虚模样,翻身坐起, 身上沾上的玉兰花瓣也随之滑落。   自金堂八岁那年秋里,李铮回京, 李恪连着谢父都忙碌许多, 就是李钺也常常不见人影。   李恪分不出心神管教金堂,便叫他长住河下村,托潘先生看顾。   潘先生生性清正,待学生十分认真,金堂九岁那年考过秀才之后,便少有远行之时。   他十一岁那年正该秋闱,潘先生以他学识不足、性子跳脱为由,又压了他两年,直到今年年头上才许他去参加明年秋闱。   潘先生前几日得信, 家中有亲人过世,便向李恪告假,回家奔丧。金堂便没再去河下村,恰这几日李恪不得闲,才许他回家来。   “是,”墨书应道,“听正堂伺候的说老爷很是生气,还砸了个杯子。”   “爹发了脾气?”金堂听了这话,便知道那人不是姐夫看自己闲了,使来给自己找事做的。只是能叫爹这么好脾气的人生气,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姐夫姐姐素来敬重爹娘,想必也不是他们之故,否则爹肯定要找上门去骂了。   金堂绕着玉兰花树转了两圈,折了两枝花下来,才亲自捧着往正院而去。   “少爷来了,”正院的婆子远远瞧见金堂身影,松了口气,赶忙先去传话,徐氏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亲自过来打起帘子,还给了金堂一个京城的口型,才低了头。   “爹、娘,”金堂压下心思,才行到门槛处,便先喊了两声。   等进了屋里,金堂先行了个礼,又走到近前,献宝似的将捧着的花枝给两人看:“我庭前玉兰开得正好,便折了两枝好的,不管是插瓶,还是娘梳发,都合用的。”   徐氏板着的脸松了几分,借着金堂的手看了一回,才道:“合该去把那对天青色的梅瓶取来,一件搁在屋里,一件搁在你爹书房,恰能熏熏屋子。”   “娘想得周到,”金堂笑着嘱咐了几句,才将手里的花枝交由旁人。他转头看了一眼谢父的脸色,才道,“爹,我听说方才王府里遣了人来?可是姐夫看我在家躲懒,遣了人要给我加课业?”   金堂顿了顿道:“您可得劝劝姐夫,我往日都有用心学的,如今不过才将将在家松快几日,又不是出去花天酒地胡作非为……”   “你还想花天酒地胡作非为?”谢父看了金堂一眼道,“只怕没这个机会,等过几日腾出空来,你就且等着你姐夫收拾你吧!”   “爹——”金堂故意拖长了声音喊道。   “都十三了,再过两年就该说亲,怎么还这么爱撒娇,”谢父才缓和了神色,又忽然恼道,“我已叫人备了车,咱们去你姐夫那儿去。”   “怎么说着说着又恼了,”金堂道,“爹你是恼了我还是恼了姐夫?你若是恼了姐夫,过会儿咱们去了,我帮你捣乱出气!”   “和你姐夫没什么关系,”谢父摆了摆手道,“是你爹娘这两张老脸都被那两个不孝子快丢尽了。”   金堂轻咳一声,道:“大哥二哥远在京城,这两年也安安稳稳的,这是怎么了?”   “人心不足,只知道算计自家人,”谢父一提起这事儿,就气得不想说话。   还是徐氏冷静些,一边叫人折了玉兰为自己簪花,一边道:“嫦儿新丧,老大和老二心疼她,接了家去,叫人堵在门前,便连夜送了嫦儿来颍州。”   说到此处,徐氏也叹了口气,只道:“只是你大哥二哥竟让人直接送嫦儿先去了王府。”   将新丧的侄女越过嫡亲的祖父母,送去姑姑姑父家?这可真怪不得谢父和徐氏要恼。   谢家在颍州住着,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往年两位兄长派人送来年礼,也是先看谢父和徐氏在哪儿,并不是找不到谢宅地址。   只是不知道这两位兄长,又是起了什么心思。   “原来是这样,”金堂道,“这事儿做得糊涂,爹娘你们气哥哥他们就是,嫦儿既然来了颍州,住在姐姐姐夫家也不妥,咱们这就去把她接了家来,左右我们不缺银子,再多养好几个人,都是够的。”   “我也这么想,”徐氏道,“等接了嫦儿家来,我便在后院专设个小佛堂,让嫦儿为她亡夫守孝三年,再让你爹修书一封,以作描补。只是这亲,到底是结成了仇。”   “这也无法,咱们离京城太远,如今回天乏术,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金堂道,“等三年过后,这事情慢慢淡了,嫦儿再回京,或就在颍州生活,也都是可以的。”   谢父虽在一旁听着两人说的,面上却仍带着隐忧。   此时有下人前来回禀,说是马车已然备好,谢父便率先起身,往外而去。   金堂坐上了马车,看见自己身上衣裳,才觉得有些不适合见客。   “不如我叫人先行一步,将衣裳备好,我换了再去姐姐那儿?”   谢父闻言道:“衣衫整洁,不必再换了。”   金堂虽觉得有些不妥,可谢父已发了话,到底想着自己是叔叔辈,又是见亲侄女,兼之平日自个儿在王府也是如此穿着,便没再多想。   谢宅离着王府不远,几人到时,大管家早已等在门口处。   等见过礼,大管家迎着几人往谢斓处去:“王爷正在书房考教二少爷,便没过来,只说今日要是不忙,老太爷、老夫人就在府里用饭,若是有事,便过几日再聚。”   谢父闻言道:“今日只怕不得空,还是改日吧。”   大管家点了点头,又看向金堂,道:“王爷特意叫告诉金堂少爷,过两日得空了,便要考教您的学业,虽在家中,可不能荒废了。”   金堂闻言苦了脸,忙道:“没荒废,没荒废,你叫姐夫放心吧!”   大管家见状,面上露出几分笑意,看了看周围景色,已然是到了上房,便止步在小门外,只请了谢父等人进门去。   等进了门,转过屏风,金堂就瞧见自家姐姐高高上座饮茶,左下坐着长平,右下坐着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妙龄妇人,正是长开了的谢嫦。   屋里气氛正有些冷淡。   长平听见响动,抬头看来,松了口气,面上露出笑颜,起身行礼:“外祖父、外祖母、小舅舅,你们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新可能在晚上八点左右。可能会早,但不会迟。 第五十二章 谢家金堂   “不孝孙儿拜见祖父、祖母, ”谢嫦盈盈起身,对着谢父徐氏行了个大礼。   金堂一见这架势,赶忙从父母身后躲开,直接站到了长平身边去。   上首谢斓看得好笑, 却也没在这时候开口。   谢父和徐氏脚步顿了顿, 却还是坐到了自己该坐的位置上, 而谢嫦自然转了转自己跪的方向, 重新朝向谢父和徐氏。   徐氏看谢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便道:“嫦儿, 你自有你爹娘教导, 我这个隔了辈的祖母原不该说这些话, 可你既然被送来我处教导, 有些话便是不吐不快了。”   谢嫦没有说话, 却又是弱不胜衣的一拜,瞧着便有几分楚楚可怜。   徐氏皱了皱眉, 道:“你虽新丧,可只要在刘家守足了三年, 我们家再上门去接, 他刘家再没有不放人的道理,却缘何连这都等不得了?你可知,有此一遭,你连带着整个谢家的名声颜面,都践进了泥里!”   谢嫦浑身一颤,俯身道:“祖母祖母容禀,孙儿、孙儿幼时亦受祖母教导,如何不知家族名声大过天的道理,只是他刘家欺我谢家式微, 便将我软禁,说要我为亡夫生殉!”   谢嫦顿了顿,面上显出几分混杂了恶心、后怕的神色,道:“可事实上,刘家是想要将我改头换面,送入公公后院,做、做……呜——”   谢嫦话到最后,已伏倒在地,失声痛哭。而她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也让在场诸人惊怒不已。   “好一个刘家,”谢父黑着脸险些没砸了杯子。   金堂同长平对视一眼,还是长平起身,亲自去扶谢嫦:“妹妹快起来。”   谢父许她挨着长平在对面坐了,才道:“刘家之事,我会再去信与你爹问个明白。”   又问:“你爹送你来颍州,可叫你带了信?”   谢嫦捏了捏帕子,柔声回道:“临行前,爹同二叔统共给了孙女两个匣子,一个是特特给祖父祖母的家书,另一个……是叫孙女须得亲自交到王爷与王妃手中。”   “原孙女到了颍州,应先拜见祖父祖母才是,可爹说这信不得过旁人之手,便只得先来了王府,”谢嫦复又起身,咬了咬嘴唇,面色羞愧。   徐氏见状,到底是心软了几分,道:“既是有正事做,便罢了。”   谢嫦这才似松了口气,偷眼看了看一旁的金堂行礼道:“嫦儿见过四叔。”   金堂赶忙摆了摆手,说一声:“不必多礼。”   他又看了看谢嫦脸上未干的泪痕,与衣裳上的褶皱,同徐氏道:“娘,我看嫦儿一路风尘仆仆想必也累了,不如叫人给嫦儿稍作梳洗,便先回家休息去?”   金堂说这话时,敏锐的察觉到身边谢嫦的手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等他抬眼看去,却只对上了谢嫦带了几分感激的目光。   “这却是我的疏忽了,”上首谢斓这才开口叫了一个侍女过来,“带表小姐下去梳洗。”   等谢嫦跟着侍女出了门,谢父才道:“隔日与铮儿送信时,叫他私底下查一查,是好是坏,也不能只听得一面之词。”   等谢斓应下,徐氏方接着道:“这两年,便叫嫦儿继续与她亡夫守孝。不管内里如何,面上总是我谢家落了不是,诚心守上两年,异日她再出门做客,也省得听人说嘴。”   “还是母亲想得周到,”谢斓并没在谢嫦身上多做纠缠,总归不归她教养,虽是人身在颍州,只要别给她找事就成。她与两个哥哥那边,这几年已然只剩下日常节礼的面子情了,“方才嫦丫头说的匣子,已送去了书房,夫君只叫人传话说是知道了,想来这两日应当会同爹再说此事。”   等没了要说的正事,谢斓便叫了金堂近前:“你方才进门我就瞧见了,这是上回给你新裁的晋风?”   “姐姐好眼力,”金堂展开自己的宽袍大袖,站在谢斓不远处转了个圈,才又过去,“姐姐你瞧我可有古人的名士风范?”   “不成不成,”长平在一旁凑了一句,“小舅舅你还少了羽扇纶巾。”   谢父闻言摇头道:“附庸风雅,岂可比肩名士。”   金堂吐了吐舌头,同谢斓挤了挤眼睛。   谢斓忍不住笑起来,道:“我觉得这就很好,不必羽扇纶巾,金堂日后也定然是名士。”   “姐姐你这话可过了,听得我脸红,”金堂笑弯了眉眼道,“不过我知道我在姐姐心里就是最好的,肯定没有之一!”   这话一出,满屋都笑开了。   谢斓故意问:“那你把爹和你姐夫放哪儿?”   金堂看了一眼亲爹的脸色,道:“爹和姐夫这会儿肯定让着我,姐姐你就让我暂且做一会儿头名,等明儿再换回去吧。”   谢斓忍不住拿团扇遮了脸,才笑得肆无忌惮,好一会儿才同金堂说话:“你今日这衣裳熏了玉兰香?”   “我没熏香啊,”金堂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才似恍然大悟道,“许是今儿去给爹娘折了几枝玉兰,便沾在衣裳上头了。”   “原来是这样,”谢斓又同徐氏道,“我早瞧见娘头上戴的玉兰,竟是金堂亲去摘的。”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难为这孩子还惦记着给我戴花,”徐氏说着,不自觉摸了摸鬓边的花朵,又笑道,“统共折了两枝,一枝搁在我屋里,一枝放进你爹书房去了。”   金堂赶忙道:“今儿过来得急,赶明儿我再给姐姐你们送些来。这时节我院子里独它开得最好,不管是插瓶还是梳发,都合时节。若得空了,还可叫人去我那儿摘了,制成头油,也省得它年年空开一场。”   “成,就按我们金堂说的办,赶明儿就叫人摘花去,”谢斓叫金堂回去坐了,才道,“你几日不在,厨下有得了新花样,还惦记着叫你品鉴,可巧今儿你来了。”   说着,又叫人去取点心,厨下恰做了玉兰花材的甜汤和点心,等送上来了,几人又说笑一回,才等来了谢嫦。   谢父和徐氏当即起身告辞,金堂也忙站起来。   长平小声道:“过两日出门踏青,叫人给小舅舅送信,你可一定要来。”   金堂点点头,只回了一句知道了,便一同出门。   出门时谢嫦和金堂走在一处,带着几分羡慕道:“四叔和县主感情真好。”   金堂看了谢嫦一眼,有些摸不着这七年未见的堂侄女是个什么脾性,便只道:“毕竟是我嫡亲的侄女,又有这六七年时常见着,感情自然就好了。”   “四叔说的是,”谢嫦用团扇半遮着脸,落后金堂一两步,没再说话。 第五十三章 谢家金堂   那日接了谢嫦回到谢宅, 徐氏便将她安顿在内院,每日出入教养皆有徐氏做主,又因还算热孝,便连用饭也同金堂几人不是一处, 若不特意去想, 金堂便也没觉着家里平白多了个人去。   又松快几日, 李恪叫人来谢宅传话要考教金堂学业, 谢父当即便使人收拾了金堂惯常用的几件东西, 将他送去了王府。   等到金堂坐在李恪书房时, 面上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和委屈。   “姐夫, 我爹他都不疼我了, ”金堂歪在椅子上, 有气无力的道, “明明先前我刚回去住时,我还是他最疼的小儿子。”   李钺在一旁听着, 绷不住想笑,忍得脸都变了模样。   金堂看见李钺模样, 恼道:“想笑就笑, 想哭就哭,都该要加冠的人了,难道哭笑都得人教吗!”   李钺听了这话,当即大笑出声,半点不顾忌金堂的脸色,等看金堂是真恼了,才来作揖。   金堂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直接转过头去, 不理会他。   李恪眼含笑意道:“若你考教不过关,保管你又要做一回最不被疼爱的小儿子。”   金堂心虚的看看地看看房梁,就是不敢看李恪。这些日子他是怎么学的,他心里清楚得很。   这几年下来难得有这么轻松的时候,自然要先醒了就睡,睡了就吃过上几天再说。而且他好些日子没看账,便又将自己的小库房给点了一遍。   既然都清点了库房,知道自己手里颇有余钱,那是不是得花一花?给父母姐姐姐夫侄儿侄女小侄孙买点东西?毕竟钱这东西,有得花才有得赚嘛。   金堂这些日子的行踪,李恪如何不知,只是这两年的确给他绷得紧了,略松一松也是好的。如今松够了,自然也得要紧回来,眼看明年就是秋闱之年,说不得明年过后,就真要上京了,这回秋闱,金堂可不能出任何问题。   李恪起身让了一片地方,而后轻轻敲了敲桌子,道:“一个时辰,我便要的。”   金堂闻言赶忙起身过去,他连题都还没看过,一个时辰到底是长是短,总要心中有数才行。   见金堂忙了起来,李恪父子便出门去了隔壁的屋子。   “父王?”李钺正有些疑惑,便见李恪指了指一旁架子上的信道,“明正写的,你去看看吧。”   李钺依言去取了来打开,略看了看嘟囔道:“我还以为大哥这会儿寄信回来,是有什么家国大事。”   李恪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只说:“一封家书如何不能怀天下事?”   李钺一怔,这信里说的,可不就是谢嫦与她夫家刘家的事吗,怎么就怀天下事了。   早几日外祖便说要写信让大哥帮着查一查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信还没寄出去,大哥便像是未卜先知一般送了前因后果来,不是正省了功夫?   李钺低头,又将信从头看起。   信中说,这生殉之事,只怕是有些误会。刘氏主母虽疼爱儿子,却也知道轻重,京城谢家便是式微,可谢父还好生在世呢,皇帝也念他的好,若真逼死了谢家的闺女,只怕刘家也讨不了好。故而刘母也只是同身边人这么一说,而且指的也并不是谢嫦。   只是这话到底出了口被人听见,便不是什么隐秘,有那刘公子宠妾正是家生子出身,害怕被当家主母推出去,便借了家中世奴的便利稍一宣扬改动,便都觉着刘母是想逼死谢嫦了。   而刘父素来贪花好色,还当真和家中有个旁支庶子媳妇有些闲话,只是谢嫦出身官家,又是嫡子正妻,他自然也拎得清。只那宠妾着人宣扬主母不是,被有心人利用,依葫芦画瓢也捏了个匪夷所思之事。   这些事儿传到外头,虽听着离奇,却正对了百姓的胃口,也极难否认。一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便能将人打发回去。   是以谢家便将谢嫦接了回去,刘家正该要解释这些流言,如何愿意,两家信息不对等便闹将起来。   李钺想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大哥对那依葫芦画瓢之人含糊其辞,显然不像全不知其身份的模样,不由试探道:“这背后搞鬼之人,可真是会寻时机。”   李恪慢悠悠品了口茶,才道:“可不是吗,你大舅二舅可真能狠心。”   “什么?”李钺有些发懵,这和谢家大舅二舅有什么干系,和姻亲坏了来往,同他们又有什么好处?他心里想着,便不由问出了口。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李恪摇了摇头道,“你那两个舅舅可算得精明极了。”   “都说外甥肖舅,你也不必多了,学你那两个舅舅三分精明,我早两年便叫你进京帮明正去了,”李恪话语间颇为遗憾。   李钺被这话说得心里发毛,赶忙道:“像他们俩做什么,就算是外甥肖舅,我像小舅舅不就行了!”   李恪抬了抬眼皮道:“那怎么金堂的敏锐你连半分都没学到?”   李钺心里不服,却也支吾着不敢说话。   李恪见了,只好同他说透:“刘公子没了,可他还有个聪慧的嫡出弟弟,便是刘谢两家还是姻亲,这两年关系亲密,过两年又如何?”   “刘家资源自然和谢家联系不再紧密,”李钺倒是一点就透,立时明白为何谢家要与刘家掰开,“可这也不必急于一时啊,这手法如此激进,若叫人知道了,只怕就是彻底成仇。”   “正是因为他急,”李恪唇角轻轻勾起,“你那两个舅舅惯会徐徐图之,从前面上与我们是姻亲,背地里交好老大老二,各自心知肚明却还能一道瞒着你外祖父母,分毫不漏。便是老大老二死了,也能蛰伏起来,悄悄隐在背后收拢势力。你说,他们为何此时就急了呢?”   李恪这回出的卷子不算太难,且考的多是经义,并没叫他现场作文,是以金堂几乎不假思索便填上了答案。   等到题目做完,还有不少空余,金堂坐不住,便去寻李恪,岂料便听见了这一番话。   “站在外头做什么,来都来了,进来听吧,”李恪眼尖的瞧见金堂衣角,便直接开了口。   金堂被叫破后,下意识退了一步,才往里去,道:“姐夫是在说我大哥二哥与刘家的事?”   “是也不是,”李恪道,“你听见多少?”   “不多,”金堂道,“也就是姐夫你说大哥二哥急的时候。”   金堂见李恪点头,眼珠子转了转,凑过去小声道:“姐夫,你是不是快回京了?”   李恪还没什么反应,就见李钺霍然起身:“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金堂上下打量了李钺两眼,捂着脸看向李恪道:“姐夫,这真是我侄儿?我怎么觉得他越来越傻气了?”   李钺僵了一下,幽怨的看向金堂,一字一顿的喊道:“小、舅、舅。”   李恪叫了金堂在他身边坐下,才同李钺道:“别叫你小舅舅帮你,你自己说说,你品出了些什么来?”   李钺清了清嗓子,道:“刘家对谢家失了助益,大舅二舅原可以徐徐图之,但他们必然是知道些什么极重要的事,才会下定快刀斩乱麻,选一条于他们最有利的路。”   “虽说他们得罪刘家后,将表妹送来颍州,或许只为避事,可他们让表妹越过嫡亲的祖父母,先带了书信来我王府拜见,就说明他们知道的这件事,和我们有关。”   李钺越说,眼睛越亮,他舔了舔嘴唇,继续道:“这必然是一件板上钉钉的大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可以猜猜,接下来有什么好事→_→ 第五十四章 谢家金堂   “好事或许是好事, 却也未必确凿,”李恪道,“说不得只是觉得奇货可居,利大于弊。”   金堂听了却觉得肯定不止是这样, 再是奇货可居, 也不可能甘愿背负着这样大的隐患去做这么得罪人的事, 文人名声可比天高。何况当初谢家分家, 就已经是大哥二哥默认与姐夫这一脉分割开了。   这四年多李铮在京城住着, 可从他传回来的信看, 他同京城谢家并不算亲密, 除了进京后去拜见了一回, 旁的交往就几乎只剩下了节礼。   金堂想得头疼, 却还是堪不破其中关窍, 正要饮茶,忽的瞧见架上搁着一个平日用来装东西的小匣子, 灵光一闪,便想到了那日谢嫦说的话。   “姐夫, ”金堂突然喊了李恪一声, “早几日侄女儿指定要带给你和姐姐的匣子里,到底有些什么啊?”   李恪听金堂问起这个,愣了片刻,道:“给你姐姐的,是一封家书,写的约莫就是些儿时小事。”   那给你的呢?   金堂聪明的没再继续追问,虽然他心里也好奇得不行。虽是家国大事,李恪却也常常只当玩笑和读物随便给他,如今不肯说, 只怕是不会叫他知道了。   不过,大哥二哥给姐姐的,竟然是写了儿时小事的家书,这是有心要着手修补关系了?不过瞧着姐姐的样子,只怕是难。   李恪要去检查金堂做的题,金堂自然乖乖跟在后头,李钺还有旁的事做,便直接离开。   金堂跟在李恪后头,脑子转得飞快。   大皇子二皇子没了,可还有皇孙在,他们年纪比明正还大上几分,也是极得皇帝喜欢的,往时大哥二哥不就和皇孙们亲近吗。   除了姐夫外,底下还活着的几个皇子,起码得从六皇子开始往下数。   他们母家都是小官之女甚至是民女,背后没有家族支持,势力上自然大打折扣,虽说如今京城里这几位闹得厉害,但比起昔日三王之争,不过都是小打小闹。也正因此,真正说得上话的人家就更看不上他们。   大哥二哥自觉聪明绝顶,当然也不会选他们。   但是是什么促使大哥二哥放弃皇孙,跑来与姐夫修复关系呢?   金堂在一旁坐着出神,看着面前正批改课业的李恪,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该不会是皇帝出了什么问题吧?   金堂越想越觉得说得通。   皇帝比谢父还大两岁,就算保养得好,近两年也没再传出新纳后宫的消息,反倒是明正的信上总提到皇帝爱在皇后处静坐说话,连皇后甩了脸色也不恼。加上这两年明正在皇帝那里越发得宠,听说日常出入议事都爱带着他。   眼看皇后一脉势头再起,朝中不少官员本就对嫡皇子有天然好感,若此时皇帝身体出了大毛病,可没有越过儿子将皇位传给孙子的道理。   是了,肯定是这样!   金堂倏地起身,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并非是在自己居所,不由绊了一下桌腿,险些摔了。   “怎么毛毛躁躁的,”李恪抬起头来,看向捂着脚重新坐下的金堂无奈道,“伤着没有?”   “没有没有,”金堂龇牙咧嘴的答道,“我就是想去出个恭,嘶,现在我哪儿都不想去了。”   李恪见状摇了摇头,将手中册子往桌上一扔,道:“我看你是这些日子把心给玩儿得野了,叫你坐着就发呆。题目倒是仗着底子不错,答得还可以,过两日再与我交一篇策论来,就按潘先生走前给你拟的题目挨个写。”   “哦,”金堂应了一声,转了转眼珠子道,“那我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交?”   “可以,”李恪轻笑一声,还没等金堂高兴,就继续道,“不过你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才许出门。”   我……我不可以!   金堂立时便垮了脸,眼看就是要和长平出门郊游的日子,不能出门可不行。   因着心里动力尚存,金堂也不拖延,赶紧叫人铺纸磨墨,将灵感一一写在纸上,如此才不怕之后忘了去。   金堂被李恪管着,一连数月都十分用功。除了那次与长平一家出门踏青外,整日都泡在书山题海里,让人看得咂舌。   就是谢斓也亲来看了几回,而后同李恪道:“往常我总觉得这孩子玩心太重,没想到这真用功起来,竟连催都不消人催的,难怪爹娘自来对他十分放心,什么都由他去。”   如此到了入秋时节,京中传来消息,明正在皇帝默许下寻到了当初太后身边的宫人,并以此为切入点,寻到了确凿的证据,证实当年李恪之事是已故大皇子二皇子联手构陷,并在大朝会上洗清了李恪身上的污名。   又因二人均已身故,不便再追究。为了弥补李恪,皇帝亲自下旨,加封李恪为亲王,长平为郡主,并让李恪一家回京过年。   金堂知道这消息时,还在做文章,因心思不在这上头,还反应了好一会儿。   “姐夫他们要进京了?”金堂顾不得被墨迹污了的纸张,随手将笔搁在砚台上,便起身往外走,“可定了什么时候走?”   “深秋时节京中便要下大雪了,便是官道也十分难行,”墨书想了想又道,“今次王妃也要同去,行程更慢,想必至多这个月底,便要出发。”   未必等得到月底。金堂心想。   如今已是初秋,秋末又难行路,若想路上不受苦,要么轻装简行,要么趁早上路。   金堂私心里瞧着,姐姐姐夫这一回京,只怕是没机会再回颍州长住了。   金堂进正院时,里头丫鬟婆子正忙成一团,李恪和谢斓两个倒是饶有兴致的坐在主位上喝茶。   金堂避开一个领了差事的婆子,方才进门,清了清嗓子,做足了架势,才笑着同上首两人见礼:“拜见颖亲王、亲王妃。”   金堂行完礼,也不等叫起,就窜到两人身边,道:“姐姐姐夫看我行的礼如何?”   谢斓拿手中团扇轻轻敲了敲金堂的额头:“你呀!”   李恪摇摇头道:“方才我与你姐姐商量了,今次时间太急,行程又长,便不叫你跟着回京,只是课业绝不可放下。过两日我再与岳父好好说道一回,到明年秋闱前,都不可再像从前那般放任你。”   金堂一听这话,就知道就算李恪不在身边,他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只能苦中作乐的想,好在亲爹约束他没那么紧,总能好些。   谢斓等李恪说完了,又同金堂道:“长平不必进京,我和你姐夫便叫她常来看看。你若得空,也可同爹娘一道来这边住下,免得这下人们都不尽心。再者,你也是在这边院子住惯了的,明年就是秋闱,你搬来搬去,总是麻烦。”   金堂一一应了,谢斓还不放心,道:“我还是再和爹娘也说上一回,省得你再忘了。”   说话间谢父与徐氏进门,谢斓又拉着谢斓把方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金堂坐在一旁,把谢斓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只一心注意着谢父和李恪那边。   “此去京城,颍州这边有赖岳父全权处理了,”李恪说道。   谢父听了这话,也没推辞,只是指着金堂道:“潘先生可说了何时回来?我这小儿子,我是下不了狠心管他的,潘先生若不回来,不如你再给他指个先生?”   李恪看了一直关注着这边的金堂一眼,道:“潘先生要在家中守孝,这两年是不会离乡了,潘先生临行前说,金堂明年足以下场一试,今年我又压着他学了这许久,明年秋闱不说头名解元,至少名列前茅不难,若考的差了或是名落孙山,我届时亲自来接他。”   最后那话,是威胁吧?金堂往后倒在椅子靠背上,时时觉得自己头上悬着把刀,少说得明年秋闱名次出来过后才能解了。那可得一年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有事,稍微迟了一点么么啾,大家晚安啦,早点休息! 第五十五章 谢家金堂   李恪才封了亲王便要进京, 王府仍依着郡王的归置,因心里有着些其他想头,便以家中几个主人不在,等道改日回颍州再行扩建的理由, 将事情给往后推了下去。   除了这桩事外, 便是一些颍州琐碎杂务, 底下还有颍州的地方属官在, 能拿到谢父面前的, 少之又少。加之李恪一走, 许多秘密要事, 便随着他而转移了中心, 谢父虽担了总理颍州事务的名头, 事实上需要他做的事并不多。   谢父正是明白这点, 才一口应了李恪所托。等送了李恪出门,谢父连王府都不乐意多留, 便要家去,偏头问身边金堂:“你是留在这边府里, 还是今日一同家去?”   金堂闻言忙道:“我这就叫玉书两个收拾书册。”   金堂立时同玉书道:“只消拿我这两日正看着的那本就成, 旁的若要用到,再临时来取就是。”   谢父几个连同长平一家子也没再进府里,略说几句闲话,便上了马车,各自回家。   等进了谢宅,金堂直接跟去了正房:“爹娘赏我一顿饭,让我吃了再回去吧。”   谢父看他一坐下便要歪在椅子上的模样,道:“越大越没个正形,到里头呆着去。”   徐氏闻言一笑, 便喊了金堂同她一道去里间歇息:“你爹有事要处置,咱们娘俩自去玩自己的。”   金堂应了一声,赶忙起来同徐氏一起往里走。徐氏估摸着他们快回了,贵妃榻的小几上还摆着几样点心并几个石榴、桔子。   徐氏见那石榴又大又红,便道:“去把石榴剥了,用琉璃碗盛着端来。”   等下人上来捧着石榴去了,徐氏才同金堂道:“这是咱们自个儿庄子上产的,我昨儿试了一个,很是不错,过会儿我儿回去时,带上一篮子去,等吃完了,再叫人送些来。”   金堂忙应了:“倒是我又偏了娘的好东西了。”   徐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亲自动手剥了个桔子给他。   金堂赶忙坐起来双手接过:“娘你自个儿吃,我自己剥就是了。”   “娘今儿个就乐意看你吃,”徐氏用丫鬟端上来的水净了手,又用绢帕擦干,“也就是你才回来,等过上几天,说不定我连自个儿吃都懒得动手。”   “那就我给您剥,”金堂赶忙道,“娘你想什么时候吃,尽管吩咐我,但凡我在家,肯定立马赶到!”   正说话间,丫鬟用琉璃碗盛了满满两碗石榴端了上来,一旁还放了水晶勺和画着石榴缠花纹路的空瓷碗,这是用来吐籽的。晶莹剔透的琉璃碗盛着红宝石样的石榴,只看着就叫人觉得胃口大开。   金堂用勺子舀几粒放入口中,只觉满口都是酸酸甜甜的汁水,很是好吃。   又用了两勺,金堂才道:“可惜今年天气凉的早,不然用井水湃过,再配了碎冰、糖水,定是绝世美味。”   母子俩正享受着,忽而听见外间有人行礼,知道是谢父要等的人来了,便让屋里伺候的丫鬟从相连的耳房退到了外头,不必留着伺候。   “老爷所料不错,您与夫人走后不久,孙小姐便派了身边贴身丫鬟出门。因有老爷的吩咐,奴婢等她出了二门才叫堵了嘴带下去,如今正关在前院。”   “哦?”这是谢父的声音,“她可说了是要出门做什么?”   “原本她还借口是要替孙小姐去书社买书,等搜出信来,便都招了,”说话之人顿了顿道,“那书社是两个多月前开的,说是两位少夫人的私产,平日每月会为两位少夫人给孙小姐送些往来书信。”   “信呢?”谢父问。   很快,金堂就听见有纸张之声,不知不觉见间,他拿着水晶勺,却连一口石榴都没再吃。   不过片刻,谢父便道:“这信你拿去重新装了叫那丫头送去,也教一教她,什么话能说,什么说了,便会惹祸上身,去吧。”   等那人离开,金堂才皱着眉头轻轻问徐氏:“娘,嫦儿在家中待得很不安分?”   “无妨,甭管闹多少幺蛾子,只要不出那个院子,都随她去”徐氏搁下水晶勺,擦了擦嘴角,道,“我说了叫她先守孝三年,便自然该做足姿态,一日都不能少。”   她出不来,见不到外人,身边就带了那么三两心腹,自然也掀不起大风大浪。   何况今日闹了这么一出,那小丫鬟还会不会诚心为谢嫦做事,还犹未可知。   “等这三年过去,她要回京我就派人送她,权当是我这做祖母的为她尽的最后一份心,”徐氏说着,又看向金堂,“你与你大哥二哥分了家,家中人脉尽归了他们,你动用不得。这些事,爹娘帮你挡着,日后进京,你拿不准主意时,让你姐夫帮你做主就是。”   徐氏搁下绢帕,又叹了口气。一家子骨肉,心不在一处,既是早做了决断,她这做母亲的,只能尽力帮扶着更心疼的那方。   何况老大老二送谢嫦过来,何尝不是想连着他们这亲爹亲娘一块儿算计进去呢。只是她徐氏心狠,不乐意领着谢嫦多往王府走动。甭管明正还是行知,都不是她谢嫦的良人。   金堂听着这话眼皮一跳,赶忙道:“何必劳烦姐夫,便是进了京,我也要向爹娘请教的。”   徐氏摇了摇头,还没说话,就听见谢父道:“我同你娘都是老骨头咯,在颍州养老还行,再要像六年前那般跋涉至京城,恐怕是受不住的。”   金堂立刻不高兴起来:“爹娘你们身体都好着呢,说什么胡话!”   这听着像是谢父的玩笑,事实上,金堂心里明白,谢父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谢家从六年前就分了家,从了不同的“龙”。甭管谁成谁不成,谢家总能保下一方血脉延续。   他分家时才七岁,这些年多在姐姐姐夫膝下长大,就连长平都戏称他像是姐姐姐夫的小儿子。   不管当年京城中大哥二哥如何背叛了姐夫这个姻亲,只要有他在,姐夫对谢家就有恩泽。只是这恩泽有多少能落在京城谢家的头上,难说。   许是正因为知道这一点,为了日后的权势,谢嫦才会在颍州。   许是正因为知道这一点,爹娘才回做下不再回京的决定吧。   “就当是胡话吧,”谢父温和的摸了摸金堂的头,“既然你姐夫不在,为父就多教你些先生不好教的,明儿咱们第一课,便是读一读史书中的外戚传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论·如何做一个位高权重还得几代皇帝宠爱的外戚   答·首先你得有一个可能马上要当皇帝的姐夫,还得有个舍得下身段且高瞻远瞩亲自陪你扒外戚传告诉你如何在高压线内跳舞的爹 第五十六章 谢家金堂   颍州冷的早, 李恪一行人才走了大半个月,便开始打霜,早晨起来常能瞧见外头白茫茫的一片。   等到太阳如约升起,霜渐渐化成了水, 周遭的温度反而更要低上几分。虽说是春捂秋冻, 可每到这时, 颍州百姓都会在早晚穿起夹衣。   待再过去些时候, 便开始下雪。大雪下得快, 远处的山峰和院里的树梢不多时便都白了。   冬至来时, 湖面上早结了一层冰, 有些地方, 已经能经得住人了。   金堂屋子改建时就挖了炕道, 如今外头一烧起柴来, 屋内暖烘烘的,只穿一件贴身的衣裳便够。不过金堂还是叫人将外间的窗户都留了少许缝隙, 方便屋内通风换气,不至于太闷。   “若说这时节有什么好, 就是这炕一烧起来, 热水便从早到晚都不断了,”玉书两个从外头说笑着进来,见金堂写完了大字,忙上前来服侍他净手。   墨书将金堂写完的大字收进匣子,等金堂洗完手,才道:“青梅姐姐他们已经回府了,方才使人带话来问少爷可得空见一见她?”   青梅早年在金堂身边贴身伺候,直到金堂十岁上下,渐渐无需丫鬟服侍, 她年纪也大了,便由徐氏亲自保媒,嫁给了谢父的心腹大管家的长子。   如今谢父尚在,大管家也是身体康泰,青梅夫妻便多在为金堂天南地北的打理各个铺子、庄子的事。   说来还有件趣事,那时青梅才嫁过去不久,便有了身孕,只是夫妻俩都年轻,还以为是坐船不适应,晕船了。直到路上产业都看过一回,到了京城该回来了,才发现孩子都快四个月了,唬得金堂连着两年都写信叫他们就在京城过年,不许回来。   “青梅他们回来了?”金堂想了想道,“不如就今儿吧,正好厨下做了羊肉汤,你去说一声,给他们带些回去。还有姐夫从京城送来的柿饼,我记得从前青梅姐姐就爱这个,你也给包些吧。赏银的荷包,你就捡最大的拿两个……不对,三个,我记得她家小子快两岁了,给孩子那个荷包装上寓意好的银馃子。”   墨书应声而去,玉书在旁笑道:“都两三年了,少爷还记得青梅姐姐爱吃柿饼呢!”   “这不是前几年咱们自己动手做时,青梅姐姐自己说的吗,我也就记得这个了,”金堂说着又笑道,“不过也无妨,有谢松呢,他媳妇爱吃什么,他自个儿操心去。”   青梅夫妻来得很快,金堂不过翻了几页书,两人就跟着墨书来了,显见是方才传话时,两人就没敢离得太远。   “给少爷请安,”青梅谢松两个规规矩矩对着金堂行了大礼。   “这是做什么,”金堂忙喊了玉书墨书去扶两人起来,“两年多不见,你们就与我生分了不成?”   “自然不是,”青梅跟着谢松在外久了,身上去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爽利劲儿,“我们心里尊敬少爷,这礼自是少不得的。”   “你们总是这样谨慎,”金堂摇了摇头,道,“小宝可跟着回来了?这两日天冷,他也没在颍州待过,你们多看着他些,等过年时,你们再带他来,我有红包给他的。”   “那就先提前多谢少爷了,”谢松见金堂少些,并不敢太放肆,青梅却知道金堂的性子,并不推辞,又道,“我们在京城时,什么都不懂,多亏了干娘帮忙,早先要回颍州,干娘舍不得小宝,还悄悄哭了一回。”   青梅干娘是金堂小时候的奶娘吕嬷嬷,金堂离京时叫她一家子帮着打理京城的小院子,李恪一直派了人盯着他们,每每传回来的消息,也总是好的,金堂心里满意,便也年年叫人特意往京城送了赏给他们。不拘多珍贵,总是叫他们知道,他这个做主子的没忘了他们就成。   “那吕嬷嬷可是哭早了,”金堂笑道,“等明年秋闱过后,至多后年,我就要上京,到时候你们一家也还是要跟我同去的。”   青梅闻言眼前一亮,道:“潘先生许少爷下场了?”   等见了玉书在旁悄悄眨眼,青梅忙道:“既如此,潘先生定是觉得,以少爷的才学,必可名列前茅,便是头名解元也可展望,才会许少爷下场。我等便只等着到时候少爷的赏银了!”   “若真能应了,到时候我给你们一家包个大红包!”金堂虽觉得解元不大可能,可好话听着顺耳,也就不必计较这么多了。   玉书忙道:“少爷,大红包见者有份,我和墨书也在,可不能少了我们的!”   “成成成,必然少不了你们俩,”金堂说着,也笑了起来。   几人又说了几句家常闲话,随后才是青梅夫妻向金堂讲述这两年在外头铺子、庄子上的见闻,与一些先做了处置的事情。   金堂其实早已看过他们的书信,只是如今由当事人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便是遇到一些违反规矩之人,他们的处置手段也叫金堂觉得不错,便也没再深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连自己身边派出去的人都用不得,金堂便白瞎了那么多庄子铺子了。   话到最后,便是青梅又送了几本账本并一些银票交到金堂手中,道:“这是今年上半年的册子,正好我们要回颍州,便索性叫几个掌柜不必再叫人走一趟。”   金堂闻言点了点头道:“等过两日我得空了再看。”   青梅两个这才起身告辞,金堂直接叫了墨书玉书一道去送二人出门,顺便把一早就备好的赏赐给他们带走。   他自个儿留在屋里,则是先拿起银票数了一遍。   不多不少,足五万五千两。   作为京城半年的收入来说,已算是可圈可点,毕竟金堂不在京中,没什么新点子能用,只吃从前的老本。   不过这么些年下来,这些铺子口碑渐渐稳定,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加上这些铺子和庄子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产业链,足以应对各式突发状况,所以行情还算不错。   金堂暂时将银票锁进了平日取用银钱的匣子上层,单独搁置,预备等对完了帐,再行入库。   接下来的一个月,金堂陆陆续续收到了其他各地的账册,其中数江南富庶之地赚的最多,足十万两。北方苦寒之地最少,约合一万两。   等金堂亲自统计完账册,通算了一遍自己手上的现银,除开借给了姐夫他们的,与自己花用的,这些年积少成多,竟也还有七八十万两。若是加上给姐夫的,少说有百万不止。   金堂收了册子,将银票锁进库房,抱着钥匙在床上躺了小半日。   墨书两个以为他病了,唬得赶紧要去王府请府医来。   谁料金堂摆摆手,自个儿从床上翻起来,叹了口气,幽幽道:“早知道还叫青梅来帮我入账了,我这数完了存款,一想到日后做官的俸禄,便无心进学了。”   玉书两个对视一眼,道:“那可不成,您若不进学,还真等着明年王爷亲来接您不成?”   “你们说得对,”在被烧得暖烘烘的屋子里,金堂不自觉打了个激灵,立刻清醒了过来。他放好钥匙,坐在书桌前道,“京城路远,还是不要劳烦姐夫的好。”   金堂正要读书,便听见外头院门响动,很快便听见一个娇软的声音怯生生问道:“四老爷可在?京城夫人送了年礼来,这一份是单给四老爷的。”   “少爷读书时不许外人打扰,”金堂听见院里的小厮道,“你交给我就是,过会儿少爷歇息了,我再送去。”   “那可不成,”那女声温温柔柔说道,“我家姑娘特意吩咐,要我亲自转交到四老爷手里的,既然四老爷这会儿不得空,我再等等就是。” 第五十七章 谢家金堂   “那是谁, ”金堂问道。   玉书悄悄走到窗边,透过打开的窗户缝看了一眼,才道:“那是嫦小姐身边的丫鬟。”   金堂点了点头,同玉书道:“前院不是她该在的地方, 你叫人去同娘说。”   玉书应了一声, 走出门去:“什么人在院里吵吵闹闹。”   丫鬟见玉书出来后再没人拦着自己, 忙上前几步, 想要套套近乎, 被玉书直接喝止。   “我许你动了?”玉书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道, “家里老爷的书房, 也是你能随意乱闯的?”   那丫鬟也没被玉书吓住, 只赔笑道:“是姑娘吩咐了我来给四老爷送东西的。”   “姑娘?咱们府里哪儿来的姑娘, ”玉书故作不解,随后才似恍然大悟, “是顺平院的刘夫人?”   听见刘夫人一词,丫鬟脸色稍稍一变, 却也忙道:“这位哥哥说得是。”   “谁是你哥哥, 我可没有妹妹,”玉书不高兴道,“既然是刘夫人差你过来送东西,便免了你这次的罚。东西既送到了,你便回去吧。咱们府里的规矩,后院丫鬟不得随意到前院,更不得随意到老爷、少爷的地方乱走动。再有下次,甭管你是谁的差使,先按家里的规矩罚了再说。”   丫鬟见有人来拿礼, 紧了紧手上托盘,不大乐意将手里东西交出去。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露出几分恳求之色,道:“姑娘说了叫我亲手送到四老爷面前的,主子有命,还请管事通融通融。”   “那可真对不住,”玉书道,“打从头天我进府伺候,不许任何人乱了规矩,就是主子给我的命令。”   玉书说着,也不让人接东西了:“既然说起主子的命令,那咱们还是照府里的规程办事,你们两个,送她去咱们夫人那儿,甭管什么礼,没过当家夫人的眼,就是打夫人的脸,这种罪过咱们可不能担。”   那丫鬟没料到玉书软硬不吃,还要将她送到徐氏处去,当即变了脸色,就想大喊出声。   一旁候了多时的小厮早眼尖的上来捂了她的嘴。   他方才也是心软,才开了门,如今见玉书这样不给脸,便知道做错了事,虽是在雪地里站着,可因怕被罚,背上早出了一层汗。此时得了玉书吩咐,自然想要好好表现,戴罪立功。故而反应,倒赶在了最前头。   玉书点了点头,道:“你要是再犯一条规矩,我就叫人绑了你过去,到时候也叫刘夫人看看,她身边的丫鬟是如何把她的脸面往地上踩的!”   丫鬟被玉书这话气的发抖,却半个字都不敢说,只能憋屈的跟着人去了正院。   玉书见人走了,又另叫了两个人锁好门,才转身回屋。   金堂见玉书进来,笑着搁下笔,道:“玉书管事好大的威风。”   玉书腿一软,差点没站稳,正想讨饶,却听金堂又夸了一句干得不错,不由笑了起来。   “少爷您还真别说,我看那丫鬟长得还真挺漂亮的,便是嫦小姐,也比不上她的,”玉书说着转头又骂了一句,“从前把她藏得好好的,极少派出来做事,如今却非要叫亲自送东西到少爷你面前,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见玉书不住偷看自己,金堂也没生气,只道:“人既然送去了娘那儿,就不必再理会了。”   末了,金堂又道:“虽然是接回家的外嫁女,可她还守着孝呢,你们喊一声刘夫人,也是理所应当。”   “噗,”这话从颍州传到京城,入了京城颖亲王府,让李钺直接笑出了声。   便是与金堂不太熟悉的侄媳郑氏,也用绢帕半掩着笑弯了眉眼。   李钺用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仍止不住笑意,便只道:“小舅舅可真促狭。”   明知道谢嫦离了刘家,便只想做谢家女,而不是刘夫人了,还偏示意玉书两个彻底改口。   谁都知道这俩就是金堂的意向标,他们一改口,这一整个院子便改了,徐氏看重金堂更胜搅事的孙女,心里定然也憋着气,主院自然也就随大流一同改口了。   如今除非谢嫦不出门,不然定满耳都是刘夫人。   李铮闻言意有所指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小舅舅的《论语》学得好。”   “既读书明理,自然该活学活用,”谢斓说完,又忍不住笑起来,同李恪道,“可惜咱们没在颍州,若能早些知道,也不必迟这许久,才能笑这么一场了。”   “快了,”李恪转了转手上念珠,道,“过几日便是除夕宴,你们都警醒着些,风大雪重,可莫染了伤风。”   这话一出,屋里众人都正了脸色,一同应是。   风大雪重,是京城天气,也是京中局势。   自打进京之后,李恪处处小心谨慎,再没了当年与皇帝的亲近信任。君父君父,只剩了君,没了父。   近一个月皇帝时时将李恪与李铮带在身边,便是有些折子,也开始叫父子二人帮着处理。   但除了看重李恪父子,皇帝也同样看重长孙、次孙,还有其他几个儿子。   京中局势越发扑朔迷离,这些日子京中陆续有不少官员落马。不是你的,就是我的。各个派系都有折损,除了李恪。   因为从明面上看,他才从颍州回来,从前的势力早被瓜分殆尽,便是李铮在京中,却也没结党营私,故而也没什么势力能让他再折损的。   但李恪父子被皇帝带着处理朝政一事,到底刺了许多人的眼,加上他又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实在叫人放心不得,可除了李恪,谁在这个位置似乎都会比先前更差。   如此算来,也算是天时、地利。   李恪想着昨日封印时皇帝止不住发颤的双手,和那被霜催白的头发,将念珠捻的更慢了几分。   谢斓见状,道:“到底有娘娘在宫里,必然缺不了你们用的。”   李铮听了也意有所指道:“娘说得是,风雪虽重,咱们也有火盆,总不会叫咱们冻着。便是要添柴加碳,顶多小心看顾,别引火烧身就成。”   作者有话要说:  到家啦,补更奉上。正更在晚上。 第五十八章 谢家金堂   “舅爷, 你糊歪啦,右边再高一点!对,对对,别动啦!”   金堂贴好春联, 从凳子上下来, 便有一个红色的炮仗冲进他怀里。这是长平的长子, 转年就是八岁, 已经取了正式的大名, 唤作骏达, 而他本人也像个小马驹一样, 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   金堂笑着把骏达抱起来颠了颠:“最近没挑食, 沉了。”   “娘说了, 不能挑食, ”骏达紧紧搂着金堂的脖子,悄悄和他打商量, “舅爷,爹娘说我们用了午饭就要家去, 你和曾祖他们一起去我家好不错啊?”   “那可不成, ”金堂摸了摸他的头发,也悄悄道,“我家有客人呢。”   “那好吧,”骏达蹭了蹭金堂的脖子,道,“娘说舅爷明年要去考乡试,骏达祝舅爷一举夺下解元!”   “成,谢谢骏达,舅爷努力, ”不管能不能做得到,总归是小孩子的美好祝愿,金堂自然一口应下。   两人一道贴完了春联,亲亲热热的就要往里走,便听见身后有人喊道:“四叔。”   金堂停下脚步,果然见着谢嫦领了两个丫鬟从小径过来。   玉书站在金堂后头,瞧见谢嫦左后方那个打扮不出彩的丫鬟疑惑片刻,不由得微微挑眉。   “这位……”谢嫦看着金堂怀里的骏达有些迟疑,“莫非是长平姐姐家的骏达?”   金堂朝着谢嫦点了点头,看骏达不认识谢嫦,便哄他:“这是你大舅爷家的姐姐,叫姨姨就成。”   骏达闻言从金堂身上滑下来,乖巧的行了个礼:“骏达见过姨姨,祝姨姨身体康健,事事如意!”   “好孩子,到姨姨这儿来,”谢嫦看着面前的骏达面上满是温柔的笑意,她从袖子里取了一个绣着福娃娃的荷包,一看就是特意为骏达准备的。   金堂见谢嫦对小孩挺用心,也没什么恶意,便向骏达点了点头。   骏达这才上前接过荷包,又嘴甜的说了几句吉利话,才回到金堂身边。   金堂让墨书帮骏达捧着荷包,自个儿又把骏达抱起来,才同谢嫦道:“没想在门口见着你,你的压岁钱我给搁在娘屋里呢,等会儿再给你。”   谢嫦一愣,倒是没想到金堂还给她备了压岁钱,一时有些恍然,道:“我都这样大了,如何能再拿四叔的压岁钱。”   金堂抱着骏达走在前头,不在意道:“你再大也是小辈,我给了你拿着就是。也不独是你,长平和骏达他爹也是有的。”   谢嫦慢慢跟在后头,捏着手帕道:“既如此,我就舔着脸又收一回四叔的压岁钱了。”   在进主院前,谢嫦道:“说来还有一事,侄女要向四叔道歉才是。”   “什么?”金堂停下脚步,有些疑惑的看向谢嫦。   谢嫦身子向后侧偏了偏,露出左后方的丫鬟才道:“这丫头原是我母亲身边的丫鬟,来颍州前才给了我。平日我想着她是我母亲身边出来的,不忍苛责,不想竟太过纵容了她些。前些日子我叫她替我给四叔转送年礼,没成想竟出了大差错……”   “都过去了,”金堂扫了那丫鬟一眼,心里有数,对谢嫦道,“府里规矩同从前在京中也无甚差别,多注意些就是。不过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子,你若觉得这是个祖宗,开春送东西进京,你把她还给大嫂,或是再换一个便是。”   那丫鬟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神色,却能感受到她立刻紧张起来的情绪。   谢嫦忙道:“多谢四叔提点,只是她平日倒还算得用,我便想着给她一次机会,只是到底是犯了四叔的忌讳,合该同四叔说上一声,道声歉才是。”   谢嫦有意缓和关系,金堂自然也不会揪着不放,两人便一道进了正院。   徐氏和长平瞧见他俩一起进门,还楞了一下,很快就笑着叫两人坐下。   金堂让人去内室把自己一早备好的压岁钱匣子取了来,才道:“今年新得了些珍珠宝石,我便叫人打了几套首饰。”   徐氏屋里的丫鬟赶忙捧着匣子到了长平与谢嫦面前,半蹲着身子,慢慢打开匣子。   长平的是一整套红宝石首饰,配上她大气明艳的面容,已然能叫人想象得出她穿戴齐整的姿容。   骏达他爹显然是想象出来了,偷偷看向长平的眼神也变得亮了几分。   长平叫丫鬟直接将匣子放在桌上,财迷似的收好,才道:“多谢小舅舅,我就知道小舅舅你一出手,定没凡品。赶巧我才做了一套石榴红的衣裳,过几日我就穿戴起来,好叫你知道没送错人!”   骏达他爹在一旁补充道:“十五灯会时打扮起来,肯定好看。”   长平嗔怪的看了自家丈夫一眼,耳垂却悄悄红了。   谢嫦看得眼底一片艳羡,帕子也拧得紧了,直到听见身后丫鬟的抽气声才回过神来,看向自己面前的匣子。   许是顾忌着谢嫦还在守孝,没敢给她用颜色太重的宝石,可这一匣子大小均匀,色泽莹润的合浦珠,却半点不比长平那一匣子红宝石逊色。尤其谢嫦生得白皙袅娜,更有合这珍珠的温柔气质,只一眼,谢嫦便无心再去羡慕长平。   “多谢四叔,嫦儿很喜欢,”谢嫦没叫丫鬟抱着,而是如长平一般,在自己身边搁着,时不时还看上一眼,还真有了几分幼时的模样。   徐氏和谢父见状,便也先把给两个丫头准备的压岁钱送了出去,这却是正经的银票了。   等姐儿们的给完,便是骏达和他爹。金堂也不偏心,直接叫人打了两套全套的金镶玉配饰,只是骏达人小,额外还有一套黄花梨的玩具。   等送过了压岁钱,用过午饭稍坐片刻,长平夫妻便起身告辞。他们还得回去张罗过年之事,谢父与徐氏也没留他们,倒是长平不放心,特意叫了谢嫦说话,嘱咐她今儿要好好侍奉祖父祖母。   等长平一家走后,少了骏达的吵闹,屋里一下便安静许多,谢父和徐氏也有些乏了,便叫都先回去休息,用晚饭时再来即可。   往年都和李恪谢斓一家一起过,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倒是鲜少有这样安安静静回去休息的时候,落差一时太大,金堂索性回去铺开纸笔,给姐姐姐夫写了封信。   “过几日送信出去时,记得提醒我一声,把这个也给寄出去,头回家里人这么少过年,竟连年味儿都没多少了。”   颍州金堂念着人少,京城这还没进宫的一家子也想着金堂他们呢。   李钺捏着自己空空的荷包,倒在椅子靠背上道:“每到过年的时候,我就比往常更喜欢小舅舅些,哥,你说小舅舅会不会把压岁钱给咱们寄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进京多少年就被寄了多少年压岁钱·明正捏着同款空荷包:其实我也在等。   抓了个虫9.17留。 第五十九章 谢家金堂   宫中的年比起在颍州时, 人多了不少,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可人人都绷紧了神经,不敢放松, 李恪这一家子, 越发惦记在颍州的时候。   李钺看了看场中的歌舞, 掩着嘴偷偷打了个呵欠, 略靠近了些李铮道:“要我说, 看这些歌舞还不如和小舅舅一道拆九连环来的有趣。”   “然后便是你次次都比不过小舅舅?”李铮好几年没回颍州, 可在京中久了, 对比太深, 反而越发觉得从前的日子弥足珍贵, 因而更加珍惜。   李铮索性也不看歌舞, 只和李钺说话:“我都几年没见着小舅舅了,也不知道今年过年, 他和祖父祖母在家,习不习惯。”   “小舅舅这两年长得快, 都快到我肩膀了, 恐怕等明年见着,小舅舅得又高上一大截,”李钺说完又道,“我看他肯定不习惯,往年咱们几个都是一处的,今年便是有姐夫骏达在,可他们也要家去……”   “明正、行知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不如也叫我们一块儿听听?”两人说的太久,引起了对面大皇孙的注意。   二皇孙虽和他不对付, 可此时瞧见李铮兄弟吃瘪,也开始给大皇孙帮腔:“就是,正好让大家一块儿乐呵乐呵。”   李钺有些不高兴的抿了嘴。   李铮在桌子底下拉了拉他的衣袖,叫他别把情绪摆在脸上,这才同对面两人举杯道:“不过一些家常琐碎,登不得大雅之堂,还是场中歌舞更美,我敬两位哥哥。”   那两人虽有些不甘,到底是举杯和李铮同饮。   上头皇后瞧见这情形,不由往那边多看了几眼。皇帝注意到这情形,状似漫不经心的瞥过去,却一眼瞧见抿着嘴的李钺。   “那是恪儿家的小三?”皇帝招了身边内侍去传李钺近前。   “正是行知,”皇后见皇帝叫李钺来,也没紧张,只道,“行知年纪小,难免被宠得皮了些,若他等会儿说错了话,皇上可别上脸,吓着孩子。”   皇帝听了却笑:“男孩子就是要皮实些才好。”   皇帝传李钺近前,李恪放心不下,便也一道跟了来,两人一同向皇帝行礼。   皇帝叫了两人起身,先同李铮道:“我叫你弟弟,怎么你也跟来了?这是怕朕欺负他?”   “当然不是,”李铮常跟在皇帝身边,听了这话半点不怕,“行知头回参加宫中大宴,孙儿担心他失了礼仪,这是寸步不离的盯着他呢。”   皇帝闻言,上下打量了李钺两眼,才道:“哪里有你和皇后说的这么夸张,我看行知就很好嘛。皇后说你皮,你可要驳她?”这后一句却是对李钺说的。   李钺在脑子里想了想金堂平时的做派,当下便学了出来,果断摇头道:“不驳,不驳,这个驳不了。”   “哦?”皇帝头回见到这样新鲜的回答,对李钺这个小辈起了兴致,算是记在了心里。   “我要是不皮,哥也不会想着时时刻刻看着我了,”李钺顺着李铮方才的话圆了场,彻底把李铮的担心变了对象,“所以这个我还真驳不了。”   李钺说话时,面上神色鲜活,半点没有规矩留下的刻板,偏偏又能做到不俞矩,便是皇后也有些惊讶了。她对两个孙子都惦记得很,自然知道李钺到底是个什么性情。   不过皇后知道不代表皇帝知道,他此刻正新鲜着,便叫在自己身边加了两个座,这是要听李钺细说了。   李钺不自在的看了看底下一直注意这边的人们,小声道:“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皇帝从来只见高高兴兴谢恩,以此彰显自己恩宠极盛的,还是第一次见着李钺这种觉得不太好的。   李钺理直气壮道:“上首是您和娘娘做长辈的地方,我和我哥都是小辈,当然不太好,而且我爹娘都在底下呢,不守规矩我爹回去得罚我了。”   “无妨,朕开口了,他不敢罚你,”皇帝说完又道,“他罚你什么,叫你这么惦记着?”   李钺悄悄看了底下坐着的李恪一眼,道:“抄书,做错了什么就抄什么,抄个百十遍下回就忘不掉了,最关键是抄不完还不许出门!”   皇帝听罢当即笑出了声,同皇后道:“是个好法子。”   皇后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模样,道:“便是觉得好,也别当着孩子的面儿说啊,您瞧瞧行知这委屈的模样。”   “成成成,”皇帝摆了摆手,让他们回去,临了还特意叫人给他们赏了两道菜带回去。   七皇子坐在李恪身边,看见这一幕,不由道:“三哥这两个孩子生得好,个顶个的会讨父皇欢心。”   “七弟说得是,”六皇子偏头看向其他几个弟弟,道,“可惜咱们没这个本事。”   这话里的意思多了去了,就差没把李恪居心不良给直接说出口。   李恪看了几人一眼,道:“从没见过,才显得新鲜罢了。”   可不是吗,李恪这两个孩子,多大了才头回见皇帝?这才是第几次?他们的孩子若在跟前,皇帝就算见得少,难道这么大了还会问是谁家的?   李恪这一示弱,便叫人生了不少优越感出来,便也懒得理他这个不爱说话的哥哥了。便是回京了又怎样,在他们眼里,这人早迟是要回颍地去的,没看都成亲王了,这封地还没改吗。   闹了这么一出,接下来的事儿倒和李恪没多大干系了,谢斓和郑氏那边虽有些波折,可谢斓到底是亲王妃,又是三嫂,大皇子妃二皇子妃虽也来了,顾忌着谢斓两个哥哥是她们那方的人,便只视而不见。   如此,李恪一家在除夕宴上,倒是全身而退,还得了赏。   即便如此,等回到家中,也人人都是身心俱疲,念着两三个时辰后还要进宫,便都散了。   颍州谢宅里头,难得只四个主子过年,金堂见谢父与徐氏都意兴阑珊,便叫几个近身伺候的小厮丫鬟各自凑了局,摆在外间。   谢嫦身边的人拘谨,玉书墨书却不,他们和谢父徐氏身边伺候的人都相熟的。加上谢松和青梅也来凑了热闹,金堂索性指使他们把老管家也给拉下场。   屋里很快便喧闹起来,人人脸上都带了笑,谢父和徐氏只在一旁看着也觉得热闹,又有金堂拉着谢嫦努力凑趣,才总算把两人给逗开心了。   一行人直闹到守完岁,才各自回了院子。   从今日起,金堂的乡试日期,便一步步近了。   金堂躺在床上,明明眼皮子酸涩得厉害,脑子却还总有几分清醒,无法彻底入睡。   明日起后,祭拜过祖先,便该将书从头复习一遍,四书五经轮着,得好久呢。等到金桂飘香的时候……   墨书听见里间彻底没了响动,又等了一会儿,才起身吹灭了蜡烛,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转年再是冰封千里,走到京城的金堂看着李钺:外甥肖舅,你这像的超标了啊!版权费记得结一下谢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ydrich·m 165瓶;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章 谢家金堂   转过年, 冰雪消融,柳枝吐了新芽,一切欣欣向荣。   青梅夫妻年后都跟在金堂身边当差,一个主外, 一个主内, 把金堂身边把持得滴水不漏。   墨书玉书两个便卸了大部分杂事, 只一心伺候金堂起居、读书, 跟着金堂在谢宅和王府之间打转。   等到金堂意识到春天来了时, 连山野桃花都要谢了。   “整日在家呆着, 竟然连四季时间都迷糊了, ”金堂看着桌角谢嫦特意叫人送来插瓶的桃花一时有些感叹, 很是赏了一回, 才叫墨书捧了桃花放在窗边, “把窗户敞开了,就搁在桌上, 外头草木青翠,才更显得它颜色好。”   玉书特意跟去看了一眼, 同金堂夸道:“还是少爷会打理, 这花放在这里,果然更娇艳了。”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也不知道书院的桃花如今可谢了。”   他这么一提,金堂便也想起河下村书院里那几株桃树来,当年头回去时,他还爬过树呢,后头那几年结了果子,李恪果然没叫随意摘了,而是特意叫人做了点心和果酱等物留着, 让他慢慢吃。如今看到这花,倒想起些记忆中的味道来。   去年潘先生走后,他便鲜少回去河下村,等李恪等人走后,没人同路,便也就不去了。   金堂想着旧日在书院求学的时光,嘴角慢慢浸出笑来,旋即又遗憾道:“只怕到今年秋天,我都不得空再去。”   玉书忙道:“总归是您考乡试要紧,等过了今年秋天,您就是举人老爷啦!”   “未定之事,结果如何,还犹未可知,”金堂本是谦虚两句,可一瞬间想起李恪,不由得心中一凛,小声补了一句,“总归我是不会叫姐夫再亲自从京中到涂州去接我的。”   墨书见此,忙捧了新茶上前,道:“今年嫦小姐倒是和少爷亲近许多,除了今日这桃花,往日还有些折扇、荷包等物。我昨日去正院送东西时偶然听见嬷嬷过来回话,说是嫦小姐打从过了年,统共就只叫身边的丫鬟出去过一回。”   “果真?”金堂这么问了一句,又立即懊恼的轻轻摇头道,“瞧我,看书都看糊涂了,你都说是你听见的了,我还要问一句废话。”   “且再看一段日子,若她果真改了心思,不惹是非,便可慢慢许她随长平出门游玩,”金堂说着,又笑起来,“总不能真关她三年。”   金堂说完,又问:“这几日京城可有信来?”   墨书忙道:“王爷叫人送了几样新鲜物件,王府管事听说您还在读书,便说不许打扰了您,领着人搁下东西便回去了。”   “都是什么时候的事?”金堂忙站了起来,“下回便是我在读书,也要直接来回我,若姐夫叫人传了信,总不能再叫他等着吧。”   “是,”墨书赶忙应了,又上去引着金堂往厢房走,“管事说都是些您日常得用的东西,我就没叫入库,想着您若瞧过用不上,再收起来不迟。”   金堂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等进了厢房,首先入眼的,就是搁在台子上的自鸣钟。这自鸣钟约与笔架等高,不似旁的自鸣钟鎏金镶宝,而是用了黄花梨做外壳,只雕了些缠枝花纹做装饰,瞧着便觉得简洁,便是放在金堂的书房,也不会显得突兀。   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响着,背后还贴了张小纸条。金堂拿起一看,便知道是李铮亲笔。   “春日偶得自鸣钟一台。”   简简单单,却是李铮这几年的说话风格。   自鸣钟旁搁了两个匣子,金堂先开了小的,里头装的是些京城的时兴物件,虽不贵重,却打着京城不同店家的印记,东城西城都有,零零散散的,金堂一看,就知道是李钺给的了。   除夕宫宴的事儿,李铮早在信里同金堂一五一十说了,金堂转头便回信同李钺狮子大开口,要些奇奇怪怪,却难收集的物件,还指明非要李钺自己去弄,故而李钺特意在匣子里的纸上写了个求饶的小人儿,惹得金堂不由得笑出了声。   “就他机灵,”金堂嗔了一句,将纸条扔给墨书,“将这个单独收起来,画得这样难看,等我见了他,必然要当面笑他一回!”   金堂说着,终于开了最大的匣子。这匣子里没什么纸条,可那习题册子的大名,便已然告诉金堂,这些东西出自李恪之手。   金堂略翻了翻,发现最底下还压了本厚厚的乡试集锦,里头有些题目还画了圈,显然是让金堂重点要做的。   金堂瞧见这一堆李恪不远千里送来的习题,也不知道是该喜有得复习用书,还是该愁这书和题太多,若不紧着些,只怕等考完了乡试,连画了圈的都做不完。   金堂鼓着脸,随手将书扔进匣子,半晌,才慢吞吞道:“这些都拿去书房放着吧,看来今个儿下午,我就又要改我的计划了。”   墨书依言上前抱了匣子往外去,玉书左右看了看,凑上来问:“少爷要把自鸣钟放在什么地方?”   “先搁在书房的博古架中层,等过几日觉着用不惯时再调,”金堂说完,又指着李钺送的小匣子道,“这个也先放我屋里,等我空了,挑出些适合小孩用的给骏达送去,好叫他知道知道他亲舅舅的好。”   “好嘞,”玉书应了一声便也上来抱东西,又道,“赶明儿您给行知少爷写信时,可得把这个写进去,叫他再谢您一回。”   “说的不错,我是得好好写一写,”金堂打厢房出来,站在廊下,却在徐徐春风中住了脚。   他闭上眼,嗅了嗅空气中的青草香,和混着的不知何处飘来的花香,顿时只觉心胸都开阔了许多。   “可惜不是出门踏青的好时节了,”金堂克制住自己出门游玩的心,又舍不得这春日好时节,便没叫人跟着,自己在院子里走了小半刻钟,赏够了院中春景才回。   “时间还早,少爷可再多歇一歇。”   “不早了,”金堂道,“离着乡试也就短短百余日,真用起功来,也就是一晃眼的功夫。”   “咱们最迟夏末便要去涂州,到时候走亲访友,不说多了,舅家总是要去的,细算来,又少几日。”   金堂瞧着桌角堆好的题册,小声同自己道:“乡试必然是要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喜”得题海谢金堂:乡试百日……誓师大会?感谢在2020-09-16 13:16:03~2020-09-17 23:5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quidward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一章 谢家金堂   夏末的最后一日, 金堂顶着炎炎夏日总算是到了涂州。   “可算是进城了,”金堂瞧着外头人流如织,松了口气。   墨书刚打发了人回涂州谢宅报信,转头便听见这么一句, 笑道:“已吩咐人回去报信, 青梅姐一向妥帖, 等咱们到家, 必然一应俱全, 到时您先好生歇上一日, 再往各家递帖子吧。”   “我看行, ”玉书靠在车厢边有气无力的附和着。   “你就歇着吧, 别说话了, 过会儿下了马车叫大夫给你看看, ”金堂赶忙叫墨书给他倒杯凉水。   说是凉水,其实被这天气都蒸的温了, 墨书不满意的探了探温度,道:“咱们出发前瞧着天气还好, 哪知道一出门就热得如蒸笼一般。”   “老天爷的事儿, 谁也说不准,”金堂说着,又庆幸道,“得亏今年爹娘都不得空,没一起跟来。”   谢父是答应了李恪坐镇颍州,为了方便处理突发事宜,自然离开不得。   徐氏这头一是不放心谢父独自在家,二则也担心谢嫦这几个月是假装乖巧,她若是才出门, 紧跟着家里就出问题,没心思在外呆着不说,若误了大事可就不好了。虽担心金堂,心里犹豫着,却也还是被金堂劝了回去。   涂州城比起上回来时,繁华许多,可见张知州治理有功,去年吏部考评又得了上等,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他已连任过一届,依着本朝规矩,若不能升,就只能平调去其他地方,所以去年秋天他就回了京城,算起来还和李恪是前后脚。   有张大学士的面子在,皇帝对他也有些印象,今年春天张知州顺利补缺进了户部,做了户部左侍郎,算是高升。   张夫人与张大公子、张小姐早跟着一同进京,张二公子张松年却因要考乡试,还留在涂州。张大学士夫妻便也没走,等过两日调整好了状态,金堂便要上门去拜访他家。   没过一会儿,马车停了。墨书稍稍掀起帘子看了一眼,道:“少爷,咱们到了。”   金堂闻言赶忙催他下车,自个儿也赶紧下去。这一回出行,可是遭了大罪了。   金堂脚踏实地,瞧见涂州谢宅的大门,不由得松了口气。   门内有人听见响动,开门往外探了个头,等瞧见金堂,忙不迭打开大门,叫人赶紧去里头通报:“是少爷到了!少爷到了!”   不过片刻功夫,谢松青梅就领着人先出来了,见金堂等人疲惫的模样,赶忙叫人先把东西都搬进家里。   青梅见金堂瞧着还好,便道:“早备下了热水吃食,少爷是要先洗漱还是先用饭?今儿暑气重,已请了大夫在家等着,不如先请他诊一诊脉?”   “我先洗漱吧,”金堂见下人们忙中有序,心中满意,便没再管,只又指着玉书道,“先让玉书去大夫那边。”   青梅这才有功夫注意玉书两个,见玉书脸色不好,还是被墨书扶着下来的,也有些担心,赶忙招呼了两个人带着玉书往里去:“都仔细着些,好生照顾你们玉书哥哥,等大夫诊断完了,再叫个人来回话。”   等金堂沐浴完,青梅正亲自上手帮他擦干头发呢,已收拾完了的墨书也到了。   “玉书那边可回话了?”金堂有些昏昏欲睡,却还是强打起精神问。   “大夫看过,说是有些中暍,好在不重,他底子又好,已开了姜桂附子汤,叫用上一日,明儿就好了,”墨书说完又道,“我方才去时,他已用过药睡了。”   金堂听完玉书的事,心里落下块大石头,便道:“等用过饭,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让玉书不必急着回来当差,多歇上两日,不然他就是来了,也要被我赶出去的。”   等墨书走了,青梅才笑道:“少爷还是和从前一样,半点没变过。”   “什么?”金堂脑子都有些糊涂了,此时听见青梅说话,也不能分辨其间真意,只道,“我都长大了,哪儿没变了。”   青梅也不解释,只哄着金堂起身,先去用饭:“天气热,等用完饭头发就该彻底干了,若是这会儿就睡,还得用小炉子来熏,可不好受呢!”   有青梅在一旁督促,金堂好歹用了一小碗银丝面,垫了垫肚子,这一回,才没人再说什么,任他沉沉睡去。   那头徐九收到金堂进城的消息,早在家里坐不住要出来,好悬被刘氏拉住了。   “早些时候叫你出门先去等着,你抹不开脸,这会儿知道急了,”刘氏没好气道,“这大热天的,孩子到家不能好好休息,还得强打起精神接待你不成?半辈子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徐九被这么骂了一通,乖乖坐在位置上,没再瞎闹。   刘氏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只叫了贴身丫鬟把她一早备下的常用物件带着,送去谢宅。   “送到就成,不必非要传话,”刘氏道,“改日得空了,再让过府来玩。”   次日金堂醒后,青梅向他说了此事,金堂果然立即叫人先送了帖子到徐家,言说隔日前去拜访。   金堂与徐九的隔阂早已解开,甥舅俩虽比不上金堂和李铮几个亲近,却也胜过旁人许多。所以这回金堂去时,带了不少礼物上门,还被刘氏说教了一回。   刘氏还同金堂说定,等乡试那日,叫徐九亲去接送他。至于考试之前,他们若想金堂了,会自去谢宅,金堂自己安心在家读书即可。   从徐家回来的第二天,金堂又去了张家。等他到时,张松年早在门口等着了。   瞧见金堂下车,张松年顾不得还在长街上,欢喜的下了阶梯,先锤了金堂肩膀一下,才笑着搂了金堂往里走:“等了你几日,可算是来了,你说你也真能耐,这几年呆在颍州就不出来了。”   金堂从前就与张松年关系好,此时旧友重逢,自然也高兴得很。   “你以为我不想啊?”金堂任由张松年推着他往里走,道,“那不是先前我姐夫在家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姐夫管我有多严。”   一想到旧年见李恪时的情形,张松年同情的拍了拍金堂的肩膀:“颖亲王比我爹管我大哥还紧,哪儿有都要考举人了,还拘着不许你出来参加文会诗会的。”   “我姐夫说我用不着,”金堂想着姐夫的回答,斟酌着道,“他说我改日若能金榜题名,勉强还能一去,否则都是丢人。他丢不起那个脸。”   “就你还丢人?”张松年张了张嘴,苦着脸道,“颖亲王这要求也太高了吧。”   很快,张松年又自己调整过来,道:“殿下瞧不上小地方的文会也正常,他是皇家嫡子,从小都是大儒教导,能请他去的文会,还真没一个庸才。这些参差不齐的文会……”   张松年摇了摇头,继续道:“稍微好点的,也就那么寥寥数人,旁的还不如咱们小时候在京城一道玩乐时随口做的打油诗。若有什么国家大事,还没了解前因后果,就开始高谈阔论,到底少了底蕴。”   “总归比不得我们自小在邸报堆里打滚,”金堂说完又问,“那你这些日子没再去了吧?”   “早没去了,”张松年道,“我爹回京以后,祖父就叫我闭门谢客,只说是苦读备考。从那我就不大能出门,早盼着你来了,哪知道这都快立秋了,你才舍得来。”   感受到张松年话里的幽怨之意,金堂只故作不知,看了看周围环境道:“咱们这是快到正院了吧。”   张松年见状,不情不愿的答道:“是快到了,你还记得啊。”   “还有些印象,”金堂忙笑嘻嘻的扯着他快走几步,“咱们快去给你祖父祖母请安,再问一问你可能去我那儿住几日。左右咱们都要考乡试的,也不怕玩乐耽搁了学业。”   张松年眼前一亮,反手拉了金堂走快些:“好兄弟,咱们走快些!”   有张松年领着,金堂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主院。张大学士见到张松年莽撞的模样就皱眉,金堂赶忙上前行礼。   张老夫人率先出口叫了张松年带金堂近前,倒把张大学士原本要说的话给噎了回去。   “金堂都长这么高了,”张老夫人慈和的看着面前如青竹般俊秀的少年,很是高兴,“几年不见,你爹娘可好?”   “一切都好,”金堂恭谨道,“我临行前,爹娘还特意嘱咐我一定要上门拜访,若不是家中有事走不开,他们也必然是要一道来的。”   张老夫人点了点头,才指着张松年道:“他们不得空也无妨,等你和松年考完了乡试,我们若得空,也去你家住一阵,你张伯父早念着要寻你爹下棋了,可惜总凑不到一处去。”   “那敢情好,”金堂立刻回答道,“我爹娘也早在家盼着二位呢!”   也就几句话功夫,气氛渐渐活了,张大学士便也跟着问了金堂几句闲话。等说得满意了,又问了几句金堂学业上的问题,才道:“你独自在涂州住着,若有什么学业上不明白的,可随时来问我。”   金堂赶忙站起来,向着张大学士躬身行了一礼,才笑道:“那日后我问题太多时,伯父可不能嫌我问的太多,太烦啊!”   张老夫人忙道:“你只管来,他在家待的无聊,巴不得你来向他请教呢。”   一旁张松年听着这话,眼珠子转了转,凑上前道:“那祖父祖母,我一个人在家也学着枯燥,可也能去金堂家和他一道看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7 23:55:09~2020-09-18 19:1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quidward_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二章 谢家金堂   “想去就去, 只是必须带上家仆,路上不可乱逛,”张大学士道,“若叫我知道你再去参加些乱七八糟的文会诗会, 平白辜负了光阴, 浪费灵气, 你就哪儿也别去了!”   张松年原本只是抖机灵, 并没抱多大希望, 只等着金堂离开后, 再好生和自家祖父磨一磨, 没想到竟如此轻而易举的被答应了。   金堂见他愣住, 忙扯了他一下, 张松年反应过来, 立即眼前一亮,谄媚的凑到张大学士身边为他捶背:“多谢祖父, 祖父放心,我肯定不会乱跑的!”   张大学士脸上笑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却还要一脸嫌弃的道:“你这是捶背?连点力气都没有, 再往右边去些!”   张松年眨眨眼睛,听话的加了点力气,往右边移了移位置,却没明白自己怎么就彻底成按摩的小厮了。   金堂见状别过脸去,正对上笑着的张老夫人,便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回金堂到张家拜访,倒是宾主尽欢。等临走前,张大学士夫妇叫他不必拘泥于递帖子与否,想来时随时可来, 张松年则是抓紧机会,与他定下了要去谢家的日子。   等金堂走了,张家一行回到家中,张松年故意吃味道:“果然我和谢闲比起来,祖父祖母你们是更喜欢他的。”   张老夫人闻言笑道:“金堂一年能来几个时辰?你竟也和他比起来了。”   等张松年讪讪的不说话了,张大学士才让屋里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张松年见此,忙正了正脸色,立在张大学士身侧,等着被训话。   张大学士看他这模样,摇了摇头,道:“又不是要训你,你站着做什么。”   张松年赶忙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乖乖坐下。   张大学士见着这模样,只道:“过几日你去了谢家,须得谨守为客的礼仪,不可失了分寸风度,堕我张家家风。”   张松年闻言赶忙应是,又保证道:“祖父放心,我必定时时刻刻记得家中教导。”   张大学士点了点头才叫他去了。   张老夫人等张松年出去了,才道:“松年这孩子,还是缺了几分火候。”   “慢慢再教一教就是了,”张大学士说着,又看向老妻,“你觉得金堂和英娘如何?”   张老夫人先是眼前一亮,却又很快淡了几分,道:“我便是看着喜欢又如何,英娘还有亲娘在呢。当初谢家分家,人脉都给了老大老二,金堂只拿了银钱,便是金堂上进……反正我是不提这事儿了,省得又被人背后说嘴,以为我卖孙女呢!”   张大学士听了这话,本想说一句如今可未必,却也赶忙转了话头。   倒是张老夫人自己有些遗憾:“金堂上进,人材又好,还不缺银钱,待家人朋友满心赤诚。这样的好孩子,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去。”   张家的事儿,金堂是不知道的,他在外过了一天,虽不算辛苦,却也觉得有些疲累。但他还是强撑着看完今日计划内的书册,才肯休息。   三日后,张松年迫不及待按着约好的日子来了谢家,等下车时,还带了一堆礼物。   金堂见了,忙道:“怎么带了这么多礼物来,你这是看不起我?”   “怎么会,怎么会,”张松年立刻解释道,“去年我大哥小妹回京前,想着你今年要来考乡试,都给你留了些用得上的东西。前日你来府里时,我一时忘了,才耽搁到今天。”   这么一说,金堂也不好拒绝,只是若全收了,日后回礼,又是一桩麻烦事。金堂想了想,直接问道:“张大哥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你妹妹的?”   “这不是我大哥给你准备东西时,恰巧被她看见了吗,正好她还记得你呢,便也一并送了些,凑个意趣,”张松年说着,又赶忙补充道,“没过我娘的手,只是在我大哥那儿添了几件而已。”   金堂闻言,摇了摇头,道:“就是没过你娘的手才更不好。”   金堂索性直接领着张松年先进屋,两人直接在正堂便开始分礼物。张大哥张松平过了上届乡试,只等明年会试,故而送的是从前备考的心得。   虽然金堂有父亲和姐夫提点,对这些心得已了然于心,可这是在金堂有这个资源的情况下。若放到外头一般人家,对科举两眼一抹黑,张松平这心得,便如同再生父母了。   是以金堂立刻将这册子交给墨书收好,也向着张松年表达了自己对他大哥的感激之意。   除了那册子,张松平给的其他东西就是一些平时消耗大的纸笔了,但同样,这些东西好在合用,刚巧是金堂能用,也用得上的。   等张松平的东西分出来后,剩下的,自然就是张英娘送的了。   除了跟着张松平送的两块徽墨,还有个绣着芝麻开花纹样的荷包。   张松年一看这个荷包,就有些变了脸色。他也不是傻子,认不出亲妹妹的针线。   这回不消金堂说,他便主动叫人将这些分出来的东西收好,预备带回家去:“这回算我欠你一回,日后……”   金堂闻言打断道:“日后再有谁要送我东西,你也别转交了,叫他亲自送来,若是不成,等什么时候能见了,再给也是一样。松平总这么叫你帮着转交东西,只怕等我们再见时,都要不认得他啦!”   两人默契的只提张松平,几句话便把这事儿给揭了过去。金堂又让谢松这个小谢管家亲自带了张松年先去安置,这才回到自己院子。   玉书此时才敢上前道:“便是荷包不好收,怎么连徽墨少爷也要退回去?”   “我缺那两块墨了?”金堂看他一眼,才道,“不该伸手的东西,便该谨守规矩,不能越一步。”   金堂说完,看向墨书道:“你去让今日在场之人,都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若有半分闲话,直接发卖出去。”   “是,”墨书应了一声,直接退了出去。   青梅方才在外间泡茶,已听见这边动静,等进来奉茶时见玉书还有些懵懂模样,不由笑着点了他一句。   “也不是咱们自家的姑娘,少爷若是收了一个,第二个还收不收?那日后少夫人的礼,你又要搁在何处,”青梅见玉书恍然大悟,方同金堂道,“少爷还是这样受姐儿们喜欢。”   金堂清了清嗓子,扔下一句我去瞧瞧张松年,便人也不带,直接出了门去。   玉书落在后头,也没赶紧去追,只悄悄凑到青梅身边:“好姐姐,你再同我说说少爷以前在京城的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9.25抓虫留。   --   玉书:其实我最想打听少爷最偏爱谁,谁是未来女主人,好姐姐,你就指点指点我吧!   ---------   感谢在2020-09-18 19:17:58~2020-09-20 17:5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吉米?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谢家金堂   涂州的天气就像是人脸, 说变就变。刚来时还能叫人热得中暍,几场秋雨一下,就开始凉了。   若是往年,青梅几个早将屋内衣裳陈设都重新换了一遍, 今年却拖拖拉拉, 恨不得这秋老虎再迟些走。   “眼见就是乡试, 却偏偏在这时候下了雨, ”青梅推开窗看见外头细密的雨丝, 到底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谢松走到青梅身边, 看了一眼, 也有些发愁, 却还是安慰道:“好歹没打霜呢。这两日的雨下下就能停了, 咱们又有准备, 必然能妥妥帖帖的。”   青梅虽还带着愁,到底是舒展了几分眉头。   临近乡试, 张松年早回了家,闭门苦读, 金堂在去过张家几回后, 也再不出门,只把一些默写经义的书册翻出来做,给自己查漏补缺。   考前三日,徐九夫妇便收拾行李,住进了谢家。   等到了乡试那日,天上星星尚繁,徐九便已经醒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刘氏被他吵醒,道:“你不如去瞧瞧还有几个时辰, 若不早了,便去梳洗更衣,要是时间还多,便再歇一歇,你这会儿睡不着,难道想过会儿送金堂考试时,他看着你爷俩一起犯瞌睡?”   徐九听了赶忙端着烛火去外间看了一眼自鸣钟,发现他自个儿从睡下到醒,顶多才过了一个时辰,离着真正要起的时候还早着呢,才放心回去睡了。   这一觉,直睡到真正该起的时候,徐九反倒没了动静,还是被刘氏推醒的。等徐九收拾好出来,天还黑着,只是天上星星都已经隐匿不见。   金堂屋里,青梅几个几乎都是彻夜未眠,不停地想着金堂的考篮里可还缺什么东西。等到了早晨,青梅又亲自去厨下盯着厨娘烙了饼。   这些饼约有成年人两个巴掌大,擀得极薄,等烙好拿起来,也还能透光。   青梅亲自将一张张饼码好包起来,才回去。   到了乡试,已不像是从前连着考完数日再出来,而是每三日考完一场,便可家去,统共要考上三场。   因三场九天的时间拉得太长,每年都有考着考着便病了,不能再继续考试的人。故而这回考试前,金堂特意又把练武给捡了起来,就为了到时候别因风寒之故不能再继续考。   乡试的考点就在涂州城中的贡院里,离着谢宅不远,所以此次金堂并没去外头客栈居住。   金堂上了马车,也就一盏茶工夫,就到了贡院外。   谢家的马车停在远处,金堂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发现贡院门还没开,不过考生已经排上队了。这有些参差的考生队伍,无端让他想起旧年姐夫带他在颍州看的那一场乡试。   金堂在马车上又坐了一小会儿,方才告别徐九,提着考篮下车排队。也就是这时候,贡院大门开了,金堂瞧见赶来的张松年。两人远远地打了个招呼,便各自排队进门。   进门前搜身的规程,金堂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他的一应准备也十分合宜,所以并没用多久,就被放了进去。   等他进了考棚,四下打量一番,便觉得满意。虽然在前排离着几位考官近,可他有真才实学并不怯场作弊,这自然就不算什么不足之处。何况也正是因为离着考官近,这个考棚收拾得干干净净,连青苔都没有,并不漏雨,还远离臭号,可谓是考棚中的上等了。   金堂照旧将考棚简单打扫,拂去灰尘,才安坐下来。   这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题目都是金堂惯常做着的,所以此时看到卷子,并不觉得生疏。便是有几道偏门题目,金堂也能毫不迟疑的落笔。   故而金堂已放缓了速度,一笔一划的认真写字,也不过刚过午时,就做完了今日的卷子。   他是用过午饭,又等了一阵,才摇响了铃铛,此时交卷的,也不过才寥寥数人。   许是因为准备得好,一连九天过去,金堂除了在策论、诗文上多花了些功夫外,都是一切顺利。等到金堂从考场出来,见到徐九等人时,反倒是显得徐九和刘氏比他更紧张些。   “可算是出来了,”徐九等在贡院外头,还特意带了几个身形健壮的男仆,就怕金堂出考场时身体不适,好直接背他回去。   徐九几个看着十分显眼,金堂出了贡院大门,连找都不用找他。   “舅舅,”金堂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徐九见金堂面色虽有些暗沉,可精神头还不错,便放了心:“好,好,好,咱们快些回去,你舅母正在家等我们呢。”   考篮被玉书接手,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上了马车。   马车里墨书已为他斟好了茶水,又摆好了点心,在车厢一角,甚至还备了一个烧好的小手炉。   金堂上马车后,便先饮了一杯茶,才道:“上好的老君眉,却被我如此牛饮,若放到平日,只怕要先被骂一句暴殄天物了。”   “他今日若是敢骂你,我亲骂他去,”徐九赶忙把点心匣子往金堂面前推了推,“才叫厨下做的,先垫垫肚子。”   匣子里全是金堂喜欢的小点心,他随手拿了一个,又问玉书:“松年可出来了?张伯父是亲自来的,还是叫管家来的?”   玉书忙道:“张少爷还没出来,张大学士是亲自来的。”   金堂赶忙把小点心往嘴里一扔,几口下肚,再饮了一口茶,方同徐九道:“舅舅,我先去拜见过张伯父咱们再回。”   徐九忙也跟着站起来道:“我和你同去。”   金堂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两人又一道下了马车,去了张家马车边上。   张大学士掀开车帘看了他一回,放下心,道:“我就不叫你上来说话了,等明日你休息好了再来。”   张学士说完,又看向徐九,道:“今日家去,切记不可叫他食大鱼大肉,应以清淡为宜。”   金堂两个俱都应下,又说了几句,才回了自家马车。这一回,才是家去了。   金堂今日的吃食是早就吩咐过的,照旧是一碗鸡汤银丝面,只是厨下又炒了素菜丝,和鸡腿肉撕成的细丝拌在一处,用来做配菜,倒是吃着正好。   金堂吃过饭后,又谢了一番徐九夫妻,说是改日上门拜访,才亲自送了他们出门。为了金堂考试的事儿,徐九夫妻已在谢宅住了一旬有余,今日金堂考完要休息,他们也该回家去了。   次日一早,金堂梳洗后先将自己的策论默了下来,才去了张家。   如今谢父和李恪都不在身边,金堂在涂州认识的最厉害的大儒,也就是张大学士了。所以今日去张府,是要去估分的。   四书五经的默写和经义,都有书可循,所以这部分金堂自己翻一翻书,就能估个差不离。诗文倒是太过主观性,除了韵律格式,还有一个玄乎其玄的灵气在,这个灵气好坏,此时全握在考官手中。不过只要格式韵律不差,内容不太堆砌,大体是不难的。   所以真正需要特别关注的,也就是策论了。   金堂被领进张家书房时,张松年已经在了,金堂行过礼,便将自己的策论摆到了一旁的桌案上,而后坐到了张松年身边。   “我看你怎么一点儿都不觉得困倦?”张松年说着,还打了个呵欠,“我现在还头疼得厉害呢。”   “我每日早起惯了,不管平日多晚休息,这会儿都不太困,等午时再睡一会儿就是,”金堂说着上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昨日回来可叫大夫看过了?”   “没事儿,大夫说我就是累的,”张松年说着又小声道,“你离得远不知道,我那附近有好几个被抬着出去的,我出来时也还听说谁谁谁又在客栈烧得不省人事,以至于错过了考试的时辰。还好我们是顺顺利利的考完了。”   金堂点了点头,心里也有几分后怕,道:“得亏我姐夫从小就叫我练着体魄,我原先还不肯的,此时方显出这事儿的重要了。”   张松年忙附和道:“可不是吗,咱们童试每回只考三日,还是分了三个时候考,我那会儿还觉得从考场抬出去是夸大其词,如今自己真正考了九日……反正我是不想再进去第二回 了。”   “那可未必,”金堂道,“乡贡院是不必进了,可京城贡院呢,到底还是要来上最后一回的。”   张松年被金堂这么一点,立刻笑开了,道:“可不是吗,也就是最后一回的事儿,承你吉言了!”   张大学士见两人说着说着,便跑到了会试去,倒也没泼二人冷水,只道:“如无意外,你们俩还真就只剩最后一回会试了。”   张松年闻言眼前一亮:“祖父你的意思是,我俩这回乡试必是过了?”   金堂虽早有心理准备,可此时若能得到张大学士的认可,也觉得有些激动。   张大学士捋了捋胡子,笑道:“只要你们诗文和四书不出大错,必然名列前茅,我瞧着金堂名次应当还会更好,便是解元,也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果真?”张松年倒是比金堂反应更快,高兴的拍了拍金堂的肩,“好兄弟,我祖父的话,从来没有假的,咱们只等着报喜吧!”   这头放下心,张大学士也不给两人说他们策论中的疏漏之处了,且等着成绩出来之后再提不迟。   其后不过几日,乡试放榜,金堂和张松年难得定了贡院对面的金蟾楼,亲自出门等成绩。   进金蟾楼时,金堂习惯性的四下扫了一眼,不想瞧见两个有些眼熟的人。等到上了楼,金堂才想起那两人似乎在当初一道考童试具结的几人中,至于姓谁名谁,金堂却不记得了,总归不是什么需要认识的。   金堂和张松年才在二楼坐下,就瞧见一人往这边走了过来。来人穿着一身青色学子服,瞧着普通,料子却是雪锻的,显然是有出身的。   果不其然,在那人过来之前,张松年悄悄同金堂道:“那是现任知州之子孙尧。”   “张兄,可算是见着你了,我几次给你下帖子都说要好好读书,今日凑了巧,咱们可得好生乐呵乐呵,”孙尧表现得和张松年十分熟稔,他偷偷看了金堂一眼,见他连站都没站起来,脸色稍稍变了变,却又很快笑着看向张松年,“这位是?”   张松年面上笑容不变,先对金堂又介绍了一遍:“这是咱们涂州现任知州的长子孙尧。”   而后,张松年才同孙尧道:“这是我打小的玩伴,谢闲。涂州谢家的嫡支。”   孙尧听完这介绍,忙问道:“可是颖王妃之弟?”   等张松年点头,孙尧立刻变得极为热情,道:“久仰久仰,听说谢兄当初九岁便中了秀才,真是年少有为。今日我预备在听涛楼做东,谢兄不如同来?”   “孙兄客气,孙兄一表人才,想必今日也定能蟾宫折桂,”金堂捧了孙尧一句,方才起身端了一杯倒在酒杯里的茶,对着孙尧道,“我看了名次后,便要赶回颍州,恐怕要辜负孙兄美意了。”   孙尧忙道:“不过一顿饭的工夫,不耽搁什么。”   “可……”金堂做出为难之色,道,“实在是家中有事,须得早些回去,还望孙兄海涵。”   张松年在一旁轻咳一声,凑到孙尧耳畔,道:“长平郡主陪着在颍州谢家等着呢。”   孙尧听了这话,知事不可为,方才罢了。他虽有意在金堂这桌坐下,可他本来那桌频频看过来,被金堂一问,他就是不回,也得回去了。   张松年等他走了,才算松一口气,同金堂小声道:“他这人极自来熟,你给他点颜色,他就能开染坊,得亏你今儿没松口。”   他说完又道:“过会儿我坐你的马车回去,等到了家,他不敢到我祖父面前拉我出门的。”   金堂见他这模样,不由笑了起来,道:“当初京城天不怕地不怕的张二公子,竟然也有了克星。”   “他算什么克星,”张松年没好气道,“你谢三公子才是我的克星,不止是我,你说说你那一个小账本,记了多少人?”   “你还真提醒我了,”金堂道,“等回京时,我可得把账本带上才行。”   张松年抽了抽嘴角,赶忙道:“可千万别说是我提醒你的!”   金堂听了这话,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做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坐在他对面笑。   “得了得了,你这笑得太渗人了,”张松年还待再说,就听见下头喧闹起来。   金堂跟着他往窗外看去,只见贡院大门徐徐开启,有人等不及喊道:“放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不想分两次发,索性合成了一章,删删改改从昨晚拖到现在,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   ---   一条小公告——本来八月初一就计划开宫斗新文《二婚皇妃的自我修养》,因为第一章 写得不如意,又拖到秋分。这几天也努力过想要平衡,但是发现双开压力太大了,太容易串戏,而且前三章总写不好,所以决定还是先全心全意更本文,新文推迟到本文完结后,如果小可爱们看着喜欢,可去专栏给个预收么么啾!   新文暂定文案:   满京城都知道三年前汾阳王世子死在了边关,留下还没过门的媳妇裴良玉。   汾阳王妃说是裴良玉克死了丈夫,要她过门守半辈子活寡。   哪知才守了三年,汾阳王府全是裴小娘子当家,王妃自个儿也心疼起这个儿媳妇,放话要给她寻个一等一的好婆家。   皇帝一听这话,就动了心思。   “这裴良玉出身世族裴家,有西南李氏做外家,山东沈氏为姑表,如今又得了汾阳王府的好。与你做个太子妃,最合适不过了。”   “不过一再嫁之女,”太子气得想拍桌案,可想起旧年永巷长街那惊鸿一瞥,又动了心思。   半年后,太子登基为帝,太后召汾阳王妃婆媳入宫说话,后宫里便多了个珍嫔裴氏。   “朕的心头好是宸妃,纳了你裴氏不过是为了稳定朝局,”年轻的帝王信誓旦旦,“就算你生得好,那也没用!”   裴良玉听这话时,正在藤萝架下摇着团扇昏昏欲睡:“陛下说得是,反正为了稳定朝局。昨儿海外进上的波斯猫我喜欢得紧,不如就送我如何?”   “宸妃也……”皇帝被那轻摇着团扇的手勾了魂,轻咳一声,抢了团扇自己握上去,婆娑两下,才哑着嗓子道,“谁叫你家世好,连朕都得让三分。”   ------------ 第六十四章 谢家金堂   乡试的排名惯例是写在红纸上, 卷成一卷。每当张贴时,须由四个差役协力,由最后一名开始徐徐展开,一边展开, 一边刷了浆糊上墙。   每当红纸上显出一个人名, 底下便有人抢着看了要去报喜。谁若是跑得快, 头一个赶到中举人的面前, 便能得一个红封, 讨个喜气, 再也能得一笔横财。   随着欢呼声不断响起, 还没公布的名次越来越高, 只余剩下十人了。   底下差役的动作越发缓慢, 给足了一旁众人去争抢报信的时间。   张松年眼见着有人奔上二楼, 跑去了别桌,有些坐不太住, 连着喝了两三口茶,还觉得心里发慌, 便同金堂道:“这样一个个的报信, 委实太磨人了些。”   金堂也是头回来守着放榜,也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插曲,但见张松年嘴里说着不急,姿态神情却都静不下来,不由安慰道:“便是再磨人,也只能挨个等,总归你名次好,须得等到最后几个才成。”   张松年听了,神色稍松, 他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来,才发现金堂坐在对面,神色淡淡,似乎周遭喧闹都不能入心。   “虽说是信咱们必能得中,可我心里还是急的发慌,”张松年折扇稍稍开了一点,抵在唇边同金堂说话,“你倒是一点也不急。”   “谁说我不急了,”金堂轻声道,“我姐夫说了,要是名次不好,他就亲自来接我进京,你说我急不急?”   “可他不是在京城?”张松年看金堂的目光渐渐染上几分同情,“我看你便是回了京城,也不能自个儿住的,说不得连出来玩,都得殿下准许才行。”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金堂不由得白了他一眼,“除了读书以外,我姐夫可不管我交际。”   “一时失言,一时失言,”张松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伸手给金堂的酒杯里添了茶。   “光这点子茶水可不成,”金堂朝他挤挤眼睛道,“等回京了,第一楼里你做东!”   听见第一楼这几个字,张松年面上显出几分肉疼,没好气道:“你这个大财主,竟也要我掏钱?”   “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何况我还有攒着用呢,”金堂靠在桌边道,“你就说成不成吧。”   “成成成,哪儿能不成啊,就算把我这些年的月例银子都赔进去也得请这一顿,”张松年说完,清了清嗓子,又道,“你到时候点菜可悠着点,从现在到进京顶多三个月,我这三个月的份例,可经不起第一楼的大花销。”   “不怕,”金堂道,“三个月我还未必能进京呢,指不定到明年了,小半年的月例,够咱们吃香的喝辣的了。”   “谢金堂就是谢金堂,我爹在户部都没你算得精,”张松年对自个儿答应的事倒也从不后悔,心疼过一阵也就算了,此时又凑到金堂面前道,“你还真准备给自己建座金堂啊?”   金堂瞅他一眼,也没说得太绝对,只道:“我这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算没兵马,那粮草也不能少。”   “还粮草兵马呢,赶明儿就给你截了,”张松年把扇子往桌上一搁,准备再给自己倒一碗茶,就见自家小厮跑上二楼,直奔自己而来。   他手上一松,茶壶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少爷,少爷您中了,得了第四!”   这话一出,首先反应过来的是邻近的几桌学子,紧接着就是孙尧领了人过来道喜。   张松年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上的傻笑金堂都不忍去看。   好容易周围人都散开了,张松年才压低了声音同金堂道:“我竟得了第四!祖宗保佑,这回进京我不必被我爹骂了。”   金堂听见他声音里压抑不住的兴奋,忍不住道:“你爹知道你这么在外头败坏他名声吗?”   张松年面上神色一僵,赶忙转移话题,往窗外看了一眼,道:“怎么还没见玉书两个回来。”   “说明我名次比你还考前呗,”金堂随口回了这么一句,心里也有些紧张起来。   他对自己的答卷十分自信,紧张的自然不是能否取中。张松年这边贺喜的人散开后,第三名也出来了,不是金堂。   张松年此刻也后知后觉的道:“只剩两个了。”   第二名的名次揭开,不是金堂。   金堂见对面张松年呼吸一窒,紧紧地盯着窗外,不由道:“明明是我名次还没出,你紧张什么。”   “我才不紧张,”张松年下意识回了一句,视线仍紧紧盯着底下放榜处。   “倒叫我也觉得紧张得不行,”金堂才说了这么一句,就见对面张松年突然站了起来。   “玉书两个,我看见他们往回跑了,”张松年忍不住直接走到窗边。   因只剩头名解元未曾公布,不少人都起身探看,倒不显得张松年动作突兀。   金堂捏着杯盏,指尖都有些许发白。   很快,玉书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他满脸喜色的往这边跑过来。   金堂忍不住站起身,便见玉书兴奋的跪在自己面前,道:“恭喜少爷,您是头名解元!”   “果真!”张松年三两步赶到金堂身边,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头名解元!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金堂只觉自己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连着不停上来道喜的人群也不会叫人厌烦,便是主动凑过来的孙尧,此刻也好似讨喜了许多。   等到金堂两个脱身,已是一个时辰以后。张松年蹭上金堂回程的马车,坐在金堂对面,把他定了半晌,才道:“可真有你的,这可是乡试的解元!你说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两条腿,就这么长得呗,”金堂看张松年还不住盯着自己,想了想道,“不过我能得中,主要还得归功于我姐夫。要不是他成日押着我读书,恐怕我如今还在童试里打转。”   “也是,”张松年听他这么一说,突然也就想通了,道,“你还真该好好谢谢颍王殿下,不然照你的性子,这会儿别说科举了,说不定连书都懒得翻一翻。”   张松年说完又道:“你预备何事给颍王殿下去信?”   “这两日回了颍州就送,”金堂解释了一句,“到底颍州是姐夫封地,从官驿送信总要比自个儿派人快些。”   张松年点了点头,又庆幸道:“得亏本朝禁设鹿鸣宴,否则等你回去再送信,只怕涂州这边都报进京了。”   金堂闻言道:“禁鹿鸣宴也是好事,总归到时候过了会试,都是天子门生,没必要在头上添个早有派系又位高权重的座师。”   “这种事,哪里能禁得了,”张松年道,“座师还是有这个名头,他要想做些什么,总还有别的法子,不过你我都有家族撑腰,倒不必掺和这些事,权当不知就是。”   金堂不由得想起先前孙尧相邀一事,他将宴席定在今日放榜之后,又是知州之子这样的身份,到时孙知州莅临,谁又能说这不是变相的鹿鸣宴呢。   从金蟾楼离开没多久,便先到了谢宅,两人道别后,金堂跳下马车,又叫墨书跟着把张松年送回家去,他自个儿则是领着玉书先进了门。   谢宅早得了金堂高中解元的消息,此刻都上来恭喜。   金堂便同青梅道:“在咱们府里伺候的,都多发三个月月例。”   “多谢少爷,”青梅赶忙道谢,“就叫咱们也沾沾解元老爷的喜气。”   “一会儿少爷一会儿老爷的,青梅你也不怕串了,”金堂说着,便赶她去帮着发放赏钱,“快去快回,用过午饭,咱们就回颍州。”   “是,”青梅应了一声,待要离开,又同金堂道,“少爷不如提前写好信,先遣人回颍州送出去,也省得涂州名单先到,王爷王妃失了喜气。”   金堂闻言一琢磨,觉得可行,便叫玉书磨墨,自个儿先写了封信,让人快马先回颍州,顺便也和爹娘长平报喜。   等坐上回颍州的马车,金堂看着窗外景致,心情舒畅之下,还写了一首小诗,诗文韵律雅致一样不缺,堪称金堂作品中的上等。   金堂越看心里越喜欢,索性装了封好,道:“等我回去了,记得提醒我看信可寄出去了没有,若寄出去了,便下回提醒我别忘了这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一起沾沾谢解元的喜气呀哈哈哈哈哈(*  ̄3)(ε ̄ *)   ---感谢在2020-09-21 12:17:31~2020-09-23 00:4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quidward_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五章 谢家金堂   京中凤仪宫。   “打从殿下回来, 咱们宫里越发有人气了,”一个宫女手上打着络子,还一面分心和身边嬷嬷说话。   “谁说不是呢,”那嬷嬷将打好的络子收尾, 放进匣子里, 预备起身活动活动, 便从窗口远远地瞧见有人进了凤仪宫宫门。   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 赶忙起身, 拍了拍身上的衣裳, 同宫女道:“殿下和世子来了, 咱们快去厨下把预备好的点心装好。”   两人匆匆出门, 从屋后绕去小厨房, 前头也早有眼尖的小宫女先去报信儿。   李恪父子进门时, 皇后已经起身往外走了几步。   李恪和李铮赶忙快走几步,一边一个, 上前扶住皇后,道:“母后在屋里等我们就是, 都是大人了, 哪儿能迷了路。”   皇后年纪大了,就算一贯保养得宜,脸上皮肤也难免松弛下来,生了不少皱纹,头发也像是被霜染了似的,比之七年前白了许多。   不过岁月从不败美人,即便年华老去,皇后身上的气度风骨却在。她被李恪搀着,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脚下步子不疾不徐,一步步走得稳稳当当。   等皇后安坐,李恪父子也在行完礼后,各自坐了。   “今日倒是巧,你们父子都一道来了,”皇后同身边宫人道,“你去瞧瞧厨下的点心做得如何了。”   那人依言去了,又另有宫人捧了茶盏上前。   “今日朝议散的早,儿子便想着来看看娘亲,”李恪稍稍解释一句,又道,“朝议前听说您叫了太医,可是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说了不许叫传话给你,怎么又叫你知道了,”皇后不满意的扫了一眼身边伺候的宫人,才满面笑容的看向两人,道,“近来胃口欠佳,这几个就慌得请了太医,不是什么大事。”   李恪皱着眉头看了看一旁的贴身宫人,等她点头,才道:“只虚惊一场还罢,若真是病了就该及时请太医才是,这事她们做得没错。”   李铮也温声附和:“爹说得是,这几日天寒,最是该小心的时候,祖母你可不能不放在心上。”   “好好好,都听你们的,”皇后也不嫌这爷俩啰嗦,听得满心欢喜。眼见得宫人捧了点心上前,便道,“前两日翻了两本书来,我见上头记的桂花糕馋嘴,便叫小厨房做了出来,你们尝尝合不合胃口。”   李铮瞧着面前的桂花糕色泽淡雅、晶莹剔透,不由得夹了一块送入口中,只觉满口生香。   “祖母这糕好吃,香而不腻,”李铮说着,又吃了一块,才捧着茶,小小品了一口,“这茶也好喝,入口回甘,清香淡雅。”   “喜欢就好,过会儿你们走时,再带些回去,”皇后说着,便叫人去装茶叶和点心,“茶是今年新得的碧螺春,凤仪宫统共得了两斤,你们分一半去,改日喝完了,再来寻我要。”   “那我们可偏了祖母的好东西了,”李铮又笑道,“今儿行知没进宫,改日再叫他亲来给您道谢!”   皇后听说改日叫李钺也进宫来,便道:“来时早些叫人说一声,我怕我这里的好东西不够他祸害的。”   李铮才应了,便听见有人来报,说是皇上过来了,是以三人又赶紧起身迎接。   皇帝进屋后便坐了主位,随口问了几句,便同李恪道:“朕记得廉正的小儿子该是十四了。”   廉正是谢父的字,皇帝这话问的,自然是金堂了。   李恪答道:“是,转过年就该十五了。”   “是个大人了,”皇帝点了点头道,“朕今日听说中了举,还是涂州解元,倒是个有能耐的好孩子。”   李铮听皇帝突然提起金堂,心里一突,不由看向李恪。   “那孩子聪明,只是平日若没人看着,便有些惫懒,当不得父皇如此夸赞,”李恪说这话时,声音没什么起伏,若非看见他软和下来的脸色,还真难叫人知道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是金堂那孩子?”皇后放下杯盏,看向李恪道,“本宫当年见他时,还是谢夫人抱着进宫的,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上一见。”   “隔日待他进京备考,叫恪儿媳妇带来一见就是,”皇帝说着,又道,“明年便是会试之年,若他进京赶考,只怕就要是本朝最年轻的进士了。”   “父皇也太看得起他了,”李恪不知道皇帝为何这样抬举金堂,忙道,“那孩子考会试还欠些火候,儿臣预备压他两届再考。”   “也好,他年纪轻,便再等两届,才不过刚刚加冠,多历练几年,做事也更稳妥些,”皇帝说完,又同皇后道,“令仪转过年也要满十五了,到底该相看起来。”   皇后闻言道:“皇上心里可有了人选?”   皇帝看了一旁李恪一眼,道:“朕原先瞧着谢闲不错,年纪和令仪相仿,朕也能多留令仪几年,如今眼见那孩子越发出息了,倒和令仪不堪配的。”   “便是堪配,只怕两个孩子也不成,”皇后想到令仪当年就已经拒绝了一回,此时皇帝又把这事拿出来说,必然也不是真心想把令仪配给金堂,怕只是另有想法,便指着李恪道,“金堂那孩子打小在恪儿府里玩大的,恪儿只把他当小儿子管教,如今您陡然要叫他做恪儿的妹夫……”   “这倒是朕没先打听清楚了,”皇帝说话时也不觉得遗憾,只又转回来道,“令仪那孩子主意大,你给他挑驸马时,务必往那性情温和的孩子里挑,倒不必非是长子。”   “臣妾记下了,”皇后心知这样的人选必然不会合令仪公主的意,却也觉得没什么不好。令仪是公主,日后出嫁也另有公主府在,只要她拿捏得住驸马,日后的日子便不必愁。皇帝对令仪,不管有没有算计,到底是有真心在的。   等皇帝走后,皇后才同李恪道:“令仪选婿之事,你不必插手,免得皇帝疑心于你。等到人选大致定了,再查一查那人可有没有什么隐秘不足,便是你的护妹之心了。”   李恪点头应下,又道:“母后不如先同令仪知会一声。”   “是该先告诉她,”皇后叹了口气道,“怕只怕皇帝其实早已定了人选。”   李恪见皇后眉头染上轻愁,不由宽慰道:“不管定没定下,母后只做不知就是。只要皇上没说出口,便都还有机会。”   “也是,”皇后想了想道,“令仪那孩子,最是知道如何叫皇帝收回成命了。”   母子俩再说上几句,李恪便领着李铮起身告辞,只说过两日得空再过来。皇后让身边女官送他们出门,又另让人去传令仪过来说话。   李恪父子回到家中,便得知金堂又送了信来,里头还附了一首小诗。   李铮借着在李恪身边的便利,三两眼扫完那诗,一时遗憾道:“小舅舅难得这样高兴,可惜我们却没这个机会早早分享。”   “这有什么,”李钺笑道,“等小舅舅考殿试时,咱们说不得还能在一旁看着,到时和小舅舅一道得知成绩,不也是一桩美事?”   “你说的很是,”李铮想了想那情形,不由笑道,“那时候,才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李铮兄弟见时候不早,一同起身出门。   等二人离开,李恪又将今日之事同谢斓说了,道:“岳父岳母打定主意在颍州养老,你得空问问他们,金堂的婚事可有什么章程没有,金堂明年不下场,再等到下一届,便该十八了。”   谢斓想了想道:“旧年听说张大学士和老夫人很喜欢金堂,爹娘却都没提过,恐怕是没成,明日我再去信问一问。”   “张侍郎的小女儿?”李恪想了想,摇头道,“她不合适。”   谢斓有些疑惑的看向李恪,道:“可有什么说头?”   李恪轻咳一声,借着茶盏遮掩,才轻声道:“我留在金堂身边的人说她给金堂送了荷包,金堂没收。”   “什么时候的事,”谢斓将头上珠翠拆了,只另拿一根乌木簪挽起,坐到李恪身边,“金堂统共就去了涂州两次,可这回张家不是只一个二小子在涂州吗。”   “就是借他的手转交的,金堂看礼物时发现了,”李恪说着,又满意道,“到底金堂做事仔细些。”   谢斓勾了勾唇角,才道:“我明儿一早就写信,保准不耽搁事儿。”   她顿了顿又问道:“这时节颍州都要下雪了,可是叫金堂明年再进京?”   “等转过年再说,”李恪说着又道,“咱们今年仍在京中,我便想着叫明正或是行知回颍州去。”   “到底咱们在京城过了一整年,今年和去年又不一样了,”谢斓隐约猜到些李恪的想法,无非是示敌以弱,“可和娘娘提过?”   李恪摇了摇头,道:“只是隐约有这个想法,未必能成。”   谢斓便试探道:“那今年送去颍州的节礼,可要再等一等?”   “先送去就是,”李恪觉得有些困倦,便站起身,“总不能为个虚无缥缈的想法,就耽搁了送年礼。”   谢斓见他困了,便没再多说,心里只盘算着要不要在年礼单子上再加些什么送去颍州。   等到次日,谢斓将信写了封好,又叫人在库房寻了些好物件添进年礼里头,才叫人连年礼带信一并送去颍州。   年礼送到颍州时已是冬日,渡船早就停了,官道上的马车行人也少。他们一路押着年礼,紧赶慢赶,才在初冬尾巴上到达颍州。   金堂前两日去了河下村给村中幼童讲学,还没回来,谢父便先拆了信。   “看来王爷是有意要等金堂进京后为他寻一门亲事了,”谢父看完,便将信递给了徐氏,他斟酌着道,“王爷对自己人,从来都是极好,何况金堂一贯讨喜,知道分寸。虽说这婚姻大事须父母之命,可我们久不在京城,王爷愿意多费费心,也是好事。”   “你这话说得,像是我不知好歹似的,”徐氏拿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方道,“明正行知的婚事上,王爷和斓儿必然是没法插手的,除了长平早早出嫁,如今几个孩子还没定下的,也只有金堂一个,我难道还怕金堂没有一桩四角俱全的好婚事?”   谢父忙道:“还是夫人想得通透。”   “去去去,”徐氏将信扔回谢父怀里,努力做出生气模样,却还是忍不住笑意,“我还得把给长平的年礼分出来,叫人送去,没空理你。”   谢父抱着信,本想跟着,又被徐氏嫌弃了一句,只好先去了书房。等放好了信,才想起还没告诉金堂,便只得又叫人去河下村走一趟。   金堂是考完举人回来,才开始往河下村走的。初时还只是去玩一玩,见见老朋友,后头在学堂里看见一群小不点,忽然犯了想为人师的毛病,便试着讲了两回课,竟大受欢迎。   从那以后,他便每月抽出一半的时间去河下村讲课。到如今,已不独是给小不点们讲,便是几个备考秀才的,他也会做些指点。   再则是他考中解元后归家,没了潘先生和李恪不知作业,一时竟觉得无事可做,如今偶尔上上课,反倒充实起来,连着从前学过的四书,也似乎有了更深的理解。   金堂看日头偏西,学生们也早都坐不住了,索性直接放他们早些家去:“路上记得结伴同行,天雪路滑,切记打闹,不可在河水、湖面玩耍,若是掉进冰窟窿里,当心我用戒尺抽你们。”   见金堂作势挥了挥手里的戒尺,底下一堆小的却都不怕,只脆生生道:“谢先生放心,我们都晓得的。”随后又一窝蜂都散了。   金堂笑着跟出门去,见几个孩子团了雪团打雪仗,一时也有些手痒。不过他到底记得自己如今先生的身份,只悄悄在桃树枝上集了点雪,团成拇指大小的雪团。   雪团不大,被金堂热手一捂,外头那层便化了,他的手也被冻得有些发红。金堂吸了吸鼻子,却露出几分笑模样。   “少爷,”院门轻响,墨书从外头走了进来,“咱们可回?”   金堂将雪团拢在袖子里,点了点头道:“走吧。”   因路程不算太远,金堂便没叫墨书驾车来,只墨书怕又下雪,便抱了一把画着墨石寒梅的桐油伞在怀里。   “我记得山上有野梅,改日得空,带足人手,也请爹娘一道去赏玩一番,”金堂说话时往记忆中的方向看了一眼,好似隐隐约约瞧见了那摸红艳的影子。   墨书想了想道:“也不知道那野梅还在不在,隔日我去问问猎户,若已被人挖了砍了,倒不如去咱们自家庄子上看,还有汤池可泡。”   “你说的是,”金堂听他这么一说,想起父母的年龄,觉得自己方才那心血来潮太不靠谱,便道,“也不必去问了,叫人把那庄子收拾出来,改日直接去庄子上赏玩就是。总归是咱们自家的地方,总是比荒郊野岭的安全。”   金堂动了动手指,发觉手心已经被冻得有些僵了,而那雪球,也化成了指甲盖大小,滴落的水也将衣袖沾湿了一片。   金堂趁墨书不注意,扔了剩下的小雪珠子,一进门,就抱了手炉在手里,意图凭它烘干衣裳。   青梅听说金堂回来,便捧了家常衣裳来,岂料正见着金堂将袖子拢在手炉上,面上还有蒸腾起来的水汽。   “少爷这是打雪仗去还是玩儿水去了?怎么叫衣袖湿成这样,”青梅说着就冷着脸让人去叫墨书,要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堂忙叫住了那人,道:“不干墨书的事,是我自己在学堂碰倒了茶盏。”   青梅将信将疑,只催着金堂将衣裳换了。等见着一整件衣裳只湿了衣袖时,便没再怀疑金堂说谎,只道:“少爷衣袖湿了,定要早些同我们说,如今这时候,穿着湿衣裳这么久,若是病了可怎么是好。”   “只此一回,再没有下次了,”金堂把青梅哄走,才松了口气,抱着手炉窝在炕上,不多时就觉得热了,便又将手炉搁到一边。   谢父派来报信的人就是这时候到的。玉书问清事后,一路把人领进正堂回话。   “少爷,老爷叫人传信来了,”玉书敲了敲门,得了金堂允许才往里走。   金堂见来的是谢父身边长随,便问:“可是家里有什么事?怎么叫这会儿过来传信。”   那长随躬身行礼,道:“回少爷的话,是京城颍王府送的年礼到了,还带了信,老爷夫人便叫小人来传话,问少爷哪日得空回府一趟。”   “姐姐姐夫有信送来?”金堂立刻起身,想说现在就走,可看了看外头天色,犹豫片刻,道,“夜路不好走,你今日也在庄子上休息一晚,明儿再一道回去吧。”   金堂眼见玉书领了人出去安排,又另叫了个小厮进来,让他去同书院说一声,自己明儿一早便要家去,明日的课记得叫别的先生去上。   做完了这一桩,金堂想着自己没什么疏漏,才放下心。只是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有信来,好奇什么内容,翻来覆去的也没休息好。   挨到次日早晨听见第一声鸡鸣,外头有了动静,金堂索性直接起身。匆匆用过早饭,便坐上马车往家里去。   冬日马车行的慢,金堂被颠得困意上涌,抱着手炉睡在了褥子上。等真到了谢宅门前,还是墨书将他喊醒的。   门房瞧见先下车的青梅谢松夫妻,赶忙叫开了大门,又让去里头通报,才下来守着。   金堂围着披风抱着手炉下了马车,脸上还有睡出来的红印子。幸好在场没有外人,便是瞧见了也都能忍住不笑,金堂一时倒没发现。   等进了门,徐氏瞧见他脸上红痕,仔细看了看方笑道:“若是困倦,多睡一会儿再回就是,左右你姐姐姐夫送的年礼已经到家,不会长腿跑了的。”   金堂顺着徐氏的视线,摸了摸脸,觉得不太对,才反应过来道:“马车在路上走得慢,反倒叫人觉得瞌睡。”   “行了,先去净面,你爹早晨去了王府,怕得迟些才回,”徐氏让身边侍女伺候金堂洗脸,自己则亲自去取了信来。   金堂坐在徐氏身边,也没多顾忌,就拆了给自己的那几封信。   等一通看完,金堂凑到徐氏身边道:“娘,我又要有小侄孙了!”   那是李铮的信,刚巧提了一句郑氏有孕一事。   金堂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日子,道:“姐夫叫我明年春天进京,说不得还能赶上小侄孙出生。”   这件事徐氏已经知道,倒不如金堂激动,只又指着李钺的信道:“你再看看这个。”   金堂依言拆开,没看两页,就瞧见皇帝已经给李钺指婚一事,婚期定在明年秋天,金堂必然是要进京随礼了。   金堂放下信,心里却有些犯愁:“娘,小侄孙送小镯子就行,可我是先给行知一匣子红宝石还是粉宝石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本人:我都想要谢谢!   感谢在2020-09-23 00:44:08~2020-09-23 23:5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quidward_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六章 谢家金堂   不管是红宝石还是小镯子, 金堂都没能送出去。如今大雪纷飞,离着除夕也没两个月了,除了要归家的,还有几个人在这冰天雪地里行走?   再者, 顶多明年春天, 金堂自己也是要进京的, 到时候亲自送去, 不比什么都便宜?   是以过了刚收到信那会儿头脑发热的时候, 金堂很快冷静下来。   “把那两匣子宝石都装起来, 放到进京要带的行李里, 可千万别漏了, ”金堂想了想又道, “除了小镯子, 再叫人去打一个金麒麟,从我库里拿成色最好的金锭去。”   等青梅领命要出去时, 金堂又叫住她:“我记得去年年根儿上北边送了些成色极好的水晶矿石来?”   青梅想了想道:“是有这事儿,那会儿已经送了红宝石和珍珠去银楼, 那些个矿石就直接入了库, 少爷可要瞧瞧?”   “那便先去看看,若有合适的,便叫人先打磨出来,”金堂说着,又想起谢嫦来。   打从去年过年时说开,谢嫦那边再没什么小动作,徐氏也渐渐放松了对她的管束,虽没什么实权在手,却也做回了那个谢家长孙女。有她承欢膝下, 金堂今年出门在外,也没太担心父母在家孤单。   “还是叫人搬到石园去,”金堂道,“再去请了孙小姐来。”   青梅忙取了库房钥匙去布置,又叫谢松带了几个力气大的男仆一道,小心的将水晶送到前院与后院交接的石园里。因还要请谢嫦过来,青梅便叫男仆都回去,另择了几个婆子伺候。   青梅速度快,金堂在屋里也就等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来请他,说是一切齐备了。   石园园如其名,多是假山怪石,堆砌在园中,再引入活水,园中草木多用不高的幼苗,以观其山。   金堂今日之所以将地点定在石园,一个是为着这活水,方便随时取用冲洗石面。再一个就是它地理位置好,离主院稍远,却在前后院之间,是谢嫦可去之处。   金堂到时,谢嫦也才刚进门,正在观赏雪中山石。那假山山势险峻,其上有特意叫人移栽的松树幼苗,如今又添了雪,一时竟真像是将山景微缩进了这小小园中。   “外头天冷,怎么不进去?”金堂问道,“屋里开着窗,也是一样的景色。”   谢嫦回过神,见金堂叫墨书玉书两个在门房处呆着,只带了青梅进来,心下微暖,道:“站在雪地里看,倒比身在暖室更有意趣,我从前从没见过这样的山,如今在这园中,竟像是已经游览遍了。”   “便是再好看,也不能就这样站在雪地里,山什么时候都能看,若是病了,可就不划算了,”金堂领着谢嫦进门,叫人给她先捧了热茶,才道,“你若喜欢,明年化冻了,咱们一家出门踏青去,颍州虽没这样的山,可涂州附近有,两城也近,咱们带上人玩上两日再回,也不耽搁什么。”   谢嫦捧着茶盏,咬了咬下唇才问:“我也能去?”   “你如何不能去了?”金堂疑惑的问了一句,才反应过来,京城大户人家的姑娘、夫人们久居深闺,除了出门做客或是一家子去庙里上香,都是极少出门的。   便是想起这茬,金堂仍旧同谢嫦道:“到时候我与爹娘都去,再带上足够的人手。你是跟着出门的小辈,有什么不能去的。若是觉得不好,叫人提前准备了面纱和斗笠就是。”   金堂见谢嫦眼睛发亮,显见是动了心的,便又补了一句:“王府在靠北有个庄子,里头有一大片草场,咱们家在附近还有个温泉庄子,到时候咱们再去那边玩一玩,白日跑马,回去就泡汤解乏,可比在家里呆着的好。”   青梅听见这话,道:“少爷您还鼓动孙小姐呢,分明是您在家呆腻了,如今好容易考完乡试,便想着该如何玩乐解乏了。”   “那又如何,”金堂不在意道,“若不去玩,我买那庄子作甚,那庄子里种了一院子的桃花若没个赏花人,不也浪费了?”   “少爷您说得极是,”青梅顺着金堂的话说了一句,又指着一旁地上的矿石道,“可您今儿要办的正事儿在这儿呢。”   金堂被青梅一提醒,才想起自己过来的正事。   水晶矿石被一块块码放在地上,有的是磨好了,能直接看到水晶晶莹的色彩,有的则是开了窗,只能瞧见里头颜色和质地。   “石头送来时,都是被特意筛选过的,个个都是上等成色的精品,”青梅又指着另外一筐如鹅卵石大小的彩色石头道,“那些可以用来磨玛瑙珠子。”   金堂叫了谢嫦同自己一道去看:“来瞧瞧喜欢哪些,等挑完了,都送去银楼叫人打成首饰。你来颍州时带的首饰不多,如今便先攒起来,等后年能出门做客了,也叫外头那些人开开眼。”   “四叔……”谢嫦喊了金堂一声,眼圈也红了,她赶忙低头去瞧地上的石头,色彩斑斓、晶莹剔透,晃得她眼前都起了雾。   “孙小姐这是挑花眼了?”青梅指着谢嫦身边的丫鬟道,“你也别光在一旁站着,帮着主子一道挑挑,她平日喜欢什么,你一准儿也知道。”   “怎么瞧见水晶石,眼睛都晃花了?”金堂只做不知,道,“你若是都喜欢,也可以每种颜色都挑一些,总归还有多的。”   “用不着那么多,”谢嫦瓮声瓮气道,“我就要紫晶的。”   金堂闻言笑道:“可巧前儿底下送上来一套紫晶蝴蝶钗的图纸,我看你打小就爱蝴蝶纹样的,过会儿就叫人拿去给你,若有不喜欢的,只改了再拿给青梅。”   “多谢四叔,”谢嫦选好了,便也不再多看,只站在一旁。   金堂却又点了几块黄水晶、粉水晶和透明水晶出来,才同谢嫦道:“就这几块,再半篮子玛瑙,再给你做五套首饰出来。”   “如何用的了这样多,”谢嫦忙拒绝道,“只紫晶就够了。”   “不说你是我侄女儿,就是这些日子你帮我哄爹娘开心,我也是要谢你的,”金堂说着又道,“也就是今年了,明年我就要上京,到时往来不便,这些贵重东西,只能随年礼才能到,你平日想收也没有了。”   “四叔明年就要进京?”谢嫦手指捏了捏绢帕,语气里带上几分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娇嗔,“怎么这样早。”   “明年开春动身,去考国子监,倒也不算早了,”金堂说着,又看着谢嫦笑道,“到时候我不在家,长平难得来一次,爹娘那边,还得你多费心哄他们开心。”   “四叔这话说的,那也是我嫡亲的祖父祖母呢,”而后,谢嫦又问,“那四叔可还回来?”   “这却说不准什么时候了,”金堂道,“总归到时候你回京,我必然另有礼物给你。”   听到回京二字,谢嫦脸上神色变得有些晦暗,她试探性道:“在颍州呆了这么久,只怕到时候我都不想回京去了。”   “那敢情好,爹娘也想在颍州涂州两地常住,我还担心没人照顾,若你在家,我也不怕了,”金堂视线只停在面前水晶石上,好似这话只是下意识回答出来,半点没经思考。不过很快,他又笑道,“可惜你总归是要回京去的,你爹娘都在京中呢。”   “回京也没什么好的,如今家中可不止我一个女儿,爹娘他们,正是隔辈最亲,”谢嫦面上带着笑,“瞧我,竟跟小侄女们吃起醋来。”   金堂听了这话,忽然就明白了谢嫦的变化。   当初她才到颍州时,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小心机小手段,和与能耐不相匹配的野心。就是去年,她还派了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到自己院子里来。   想到此处,金堂便把那丫鬟和年底道歉的事儿给对上了,不会那丫鬟真是听嫂子的命令,才叫谢嫦和她母亲间有了龃龉吧?仔细想想,这还真说不准,毕竟从那以后,就极少听说谢嫦和京城通信了。   谢嫦多年来都是京城谢家独一份儿的闺女,受宠程度可想而知,脾气自然是倔的,对着亲近的人,就只想让对方先低头。偏偏谢家下一辈里,不管大房二房都有闺女,她这个已经长成还出了门子被接回来的姑姑,到底还能排在哪个位置,还真不好说。   毕竟京城谢家已经渐渐在往几个侄儿手里过渡了,等她后年回京,亲爹娘当家和哥嫂当家,又是一桩不一样。   而颍州这边,虽说他是四叔,可没加冠就算不得长成,上头爹娘还在,谢嫦在家是小辈里的独苗苗。他有钱,也舍得给看得上的小辈花。   谢嫦或许原本没报什么期待,可正因为没什么期待,才会觉着惊喜。加上那头显见是冷下来,两相比较,她心理失衡也是有可能的。   “这有什么,”金堂笑道,“你和爹娘也是隔辈儿亲,说不得哪日爹娘就只疼你不疼我啦,到时候我也吃你的醋去!”   谢嫦听了金堂这话,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所幸见金堂只是开开玩笑,便也只当玩笑处置。如今挑选好了水晶石,谢嫦也不好在这边多呆,便告辞回了。   等谢嫦走后,金堂又随口安排了下剩的晶石归属,也回了自己院中。   等进了书房,金堂便招了玉书近前:“我记得王府那边有许多京城谢家的消息,你让人抄一遍给我送来,明年我要进京,总用得上。”   等玉书去了,金堂坐在书房,抱着小手炉,一时也不大想看书,只慢慢琢磨着谢嫦和京城谢家的事。   要是谢嫦能留在颍州就好了,也不要求多了,只要她维持住现在的性子,承欢于爹娘膝下,叫他们不会孤单,便是每年送她七八套首饰也成啊。   可惜,大哥二哥可不愿意放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3 23:54:48~2020-09-25 22:1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ξ:→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山一朵红 10瓶;Squidward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七章 谢家金堂   金堂这回要打的东西多, 便是他在颍州有一家银楼,可以先紧着他这个主家,也是年后才拿到了一应首饰物件。   给谢嫦和长平的,都已分别送了出去, 只有要带去京城的, 被青梅寻礼盒装了, 单放在新库房里。   如今冰雪消融, 一切准备就绪。李恪虽已送了信来催, 可谢父与徐氏有心多留金堂几日, 便定了下月初六上路。   这新库房里的物件, 不少是金堂准备好的礼物, 都是要跟着行李提前送进京去的。   青梅在库房册子里记上几笔, 方仔细落了锁, 往前头书房去了。   书房院子里,玉兰如约绽放, 金堂被花香引得不愿呆在书房,便搬了竹制桌椅到玉兰树下。   李恪先前随信而来的, 还有一卷题目, 说是叫金堂进京后,便要交给他检查的。金堂不乐意赶路时还惦记着这个,便只得趁还没离家时写完。   青梅在一旁站了一会儿,等金堂写完一页题,才上前喊了一声。   “青梅姐?”金堂放下笔,“可是有什么事?”   青梅点了点头,道:“银楼送来的首饰、佩饰皆已清点入库,少爷可定好了送行李进京的日子?”   金堂闻言看向墨书:“哪个日子最近?”   “就在五日后,”墨书道, “再远一些的,就得九日后了。”   “那便五日后,”金堂又问青梅,“可来得及?”   青梅忙应说来得及,便赶着出去了。   金堂被青梅这一打岔,坏了答题的兴致,索性起来活动活动,又问墨书:“庄子上可准备好了?先前说好要带嫦儿一道去玩的,若再拖下去,恐怕我就要食言而肥了。”   墨书忙道:“少爷若要去,这几日倒是佳期,庄子上有热泉,连化冻都要早些,早几日便听说桃花已开,这会儿想来已繁盛许多。”   金堂听罢,便叫人去问谢父与徐氏何时得空,又让往长平府上也走一趟,等他们都回话后,再定出游的日子。   等金堂总算静下心,预备继续做题时,玉书从外头走了进来。   “少爷可得空?”玉书探头看了一眼,问墨书道。   “何事?”金堂手上运笔不停,却也分了三分心思出来。   玉书见状忙道:“王府那边送了信来,问少爷您何事得空,能去府上。”   “王府?”金堂想了想又问,“可叫人去寻过我爹?”   玉书摇了摇头也有些纳闷:“倒没听说有人往那边去。”   只往自己这边传话,却没往爹那边说,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多半是姐夫又送了些什么消息来,只合在王府里看的。   “今日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打扰,不合答题,等明儿再看吧,”金堂让墨书将书册收了放好,才带了玉书出门。   因离得近,又只他和玉书两个出门,金堂也没叫马车送,只直接出了府门,往王府去。   金堂只慢悠悠的逛着,半道上还叫买了份儿绿豆糕带着,等走到王府门前,也才过了一盏茶工夫。   王府门前的卫兵是把金堂认熟了的,瞧见他来,连动都没动一下,便让他进去了。   “金堂少爷来了,”门房满脸都是喜气,瞧见金堂,悄悄往主院指了指,“管家请您往那边去。”   “什么神神秘秘的,”金堂挑了挑眉头,见那门房只笑而不答,心里模模糊糊升起几分期待,连脚下步子也快了几分。   自打李恪一家子走了之后,主院一贯都是静悄悄的,今日倒是难得热闹,仆从们来去匆匆,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金堂在院外见了这情形,心里更是好奇,但偏偏是走到门前,却因着心里隐隐的期待,显出几分怯意,总难以迈步进门去。   “小舅舅怎么不进来,我都等得困了,”见金堂一直不进来,李钺索性直接从藏身之处出来,到了金堂面前。   “你怎么回来的,”金堂惊喜的问着,又往里头看了一眼,“就你一个?”   “就我一个,”李钺冲着金堂挤了挤眼睛,得意道,“我可是特意来接你进京的!”   “是吗,”金堂不否认心里有些高兴,但很快他就清醒了,“眼见就是你要大婚的日子,快说,你怎么回来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李钺赶紧把金堂往外引,“这儿都是过会儿要送出去的礼物,乱糟糟的,咱们去你书房说。”   李钺回来得突然,便是他屋子一早收拾好了,却总不如金堂的有人气儿。何况当初为了叫金堂好好读书,给他的本就是离裂开近的清净屋子,此时想要说些隐秘事,去他那里,再合适不过了。   金堂与李钺并排走着,心里难得显出几分雀跃,道:“你们在京城可还顺利?有没有不长眼的人欺负你们?”   “小舅舅你就放心吧,我这人,仇从不过夜,只有我欺负别人,再没有别人欺负我的,”李钺紧接着又道,“我爹那边虽有些小波折,却也无伤大雅。”   金堂知道,这短短两句话背后肯定藏着不少故事,可李钺不乐意讲,金堂便也就不再强求,只又问了些别的,比如家里人身体如何,还有小侄孙什么时候出生。   “估计等我们回京,嫂子也大致差不多时候生产,要是咱们再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赶上洗三,”李钺说完,又问了金堂预备何日上京,东西可收拾好了等。   金堂许久不见李钺,心里正高兴,自然是李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两人又互相说了些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趣事,一年多不见的生疏此刻荡然无存。   等两人进了小书房,一人一半坐在软塌上,金堂斜靠着大迎枕,道:“我这小书房,都是姐夫那边的人在守着,再没什么人会乱说话的,你快说说,你怎么这时候回颍州来的?”   在李钺开口前,金堂又道:“可不许给我说什么说来话长,所以就不说了的话,否则我自个儿问姐夫去。”   “不敢不敢,就是有天大的事儿,我也不敢瞒着小舅舅你呀,”李钺说完,脸上现出几分微红,“其实父王早就想叫我回来一趟了,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哪知道皇上突然给我定了裴氏女……”   得,裴氏女出身高过长媳郑氏也就罢了,裴氏背后的势力、能耐,都同样叫人眼馋。   李钺这回回来,虽然算得上是求仁得仁,可这意外赐婚裴氏女一事,到底太叫人眼红,如今回颍州,只怕也少不了暂避之心。   “小舅舅你说,皇上的心是不是海底的针,怎么总叫人摸不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较短,等明天回家了会尽量多更一点么么啾!   --   感谢在2020-09-25 22:16:40~2020-09-26 23:4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quidward_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八章 谢家金堂   书房里, 墨书两个上了茶水点心,便一道出去守着。金堂和李钺舅甥俩坐在榻上,一人靠着一个大迎枕,瞧着越发相似。   金堂见李钺极度放松的慵懒模样, 突然开口问道:“姐夫和裴家不合?”   “小舅舅怎么会这样想, ”李钺说这话时, 带了几分惊讶, 显然是真心实意, “裴家是忠实的保皇党, 是皇上的心腹重臣, 爹虽和他什么旧交, 但也不至于不合。”   “这么听起来, 这还真是门极抢手的婚事, ”皇帝的心腹重臣之女,便是之前中立, 可有了女婿,必然也就有了偏好。   金堂见李钺没开口, 又道:“那就是你和裴氏女不合了?”   “小舅舅怎么会这么想, ”李钺说这话的口气,和方才完全不同,整个人也失了方才的闲适。   “看来我是猜对了,”金堂瞧见李钺面上的懊恼神色,道,“赐婚是去年的事情,若是有人眼红太过,叫你不得不避出来,那也该是去年年前。今年秋天你们就该成婚了, 如今正是走礼的时候,你这时候回颍州,即便是有事在身,也是打了裴家女的脸。”   “所以即便我做了这个决定,我爹也会把我逮回去,更别说许我回颍州来了,”李钺接着金堂的话往下说,随后又倒回了大迎枕上,“难怪出门前,大哥叫我别想着瞒你,小舅舅你也太敏锐了。”   “都是姐夫教得好,”说完,金堂还故意对着李钺露出一抹笑。   “小舅舅,你这笑得,实在叫我手痒,”李钺悲愤的说完,面对着金堂一脸你来的神色,只能泄了气。   “皇上越发看重爹与大哥,如今底下的折子,大都是爹在过手,是以去年他给我和裴氏赐婚时,我心里还高兴着呢,”李钺说着说着,突然蹬了鞋子,盘腿坐起来,“可我哪儿能想到,这裴氏竟是这么一个糟心的。”   不等金堂开口,李钺就继续道:“旁人的算计也就罢了,那裴氏竟还想设计我与她妹妹肌肤之亲。”   金堂听了这话,也不自觉坐起身,蹙起眉头。   李钺显然是憋了一肚子火气:“我与那裴二娘避开她的算计,去寻她对峙,她竟说她早已心有所属,本就不乐意嫁给我,反正裴二娘尚未许亲,正好将亲事换个人成全她。”   “她竟这么说?”金堂只听着李钺转述,心里都有一股无名之火,自然也就理解李钺的恼意了,“你没把这事儿给瞒下来吧?”   “那当然没有,”李钺低声道,“裴二娘脑子倒好,求我别说此事,她自会告诉父母,必然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可我能听她的不说吗?”   “圣旨已下,你和裴家的亲事……说不得还真会换那裴二娘,”金堂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子,道,“只是我觉得,那裴二娘也未必是你的良配。”   “小舅舅你怎么也这么说,”李钺愣了愣,才继续道,“我回到家后,爹虽不在家中,可我把这事儿告诉了娘,娘便立即带我进宫。”   “娘去了祖母那儿告状,我就去求见皇上,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了,求他解除婚约。”   “可是没成?”金堂问。   “倒也不算,只是从裴大换成了裴二娘,”李钺又笑道,“为了补偿我,我临出京前,皇上还封我做空头郡王,没给封地,不过到底不是白身了。”   金堂听到此,又向后靠了回去,道:“那学生拜见郡王爷?”   “小舅舅——”李钺故意拖长了声音,满脸都是无奈,“不过我回来,还真是有事。”   “哦?”金堂看了李钺一眼。   李钺犹豫片刻,才轻声同金堂道,“我娘叫我在颍州时多和谢嫦说说话。”   “你藏着掖着,不肯说实话,这事儿我可不帮你,”金堂作势就要起身,“去京城住了两年,回来净耍心眼,我先回了。”   “小舅舅别走,”李钺赶忙拉了金堂道,“并不是我要瞒你什么,实在是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娘一面说不会叫我纳谢嫦,一面又叫我寻谢嫦说话。”   这就奇了怪了,金堂又坐了回去,心里不住想着谢嫦身上有什么,是谢斓所看重,能对李钺有利的。   金堂想了许久,见李钺一直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不由道:“要不回去问问我娘?”   “好主意,”李钺眼前一亮,“我娘都是外祖母教出来的,她肯定知道我娘在想什么。”   李钺回到颍州,这头一件大事,自然是要去拜见外祖父母。金堂原本想着他才回来,叫他稍做休息再去,哪知他心里着急解开谢斓的话中深意,催着金堂赶紧走。   金堂见他精神头不错,才点头许底下人备了马车,两人一道回谢宅去。   两人刚进谢宅大门,便问了谢父和徐氏所在,随后才往正院而去。   一个丫鬟远远瞧见二人,忙止了要进去禀报的人,快步上前道:“孙小姐在里头呢,正和夫人商量出游之事。”   “我险些给忘了,”金堂道,“先前我答应要带嫦儿出去跑马,今儿一早才使了人到娘这边来问出行的日子。”   李钺闻言道:“那既然表姐在,不如我先去小舅舅你那儿?”   金堂看了李钺一眼,才嘱咐那丫鬟:“你晚些时候再同我爹娘说。”   两人轻手轻脚出了院门,略走远几步,金堂方道:“姐姐不是嘱咐你多和嫦儿说话,怎么如今遇见,你倒退着走了?”   “都说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我连为何要同她多说话都还不知道呢,这可算不得知己,”李钺想了想又道,“说来我还好多年没见过她了。”   金堂闻言一愣,才想到,谢嫦先前到颍州时,动机不纯,谢斓自然拘着她,不叫她接近李钺。后头从王府回来,徐氏便给她个单门独院,并设了小佛堂,更不会给她出门的时机。   后头谢嫦能常出院子时,李恪一家子早就到了京城,是以这两人还真只有小时候的交情。   对了,小时候。   金堂想起李钺提起裴二娘时那羞涩满意的模样,心里一动。姐姐这一出,恐怕是针对那裴二娘的。   裴二娘虽是与李钺一道被裴大算计,可那毕竟是一家子闺女,又是同母所出,按照姐姐的性子,必然因着裴大,对裴二的人品有所怀疑。   再更多些,裴二娘能如此机敏的避开裴大的算计,还博得李钺的好感,未必不是早就知道这事,将计就计,先隐而不发。毕竟看那最后结果,将要嫁给李钺的不就已经从裴大,变成了裴二娘吗。而且李钺此时被皇帝封为郡王,她也还摇身一变,成了准郡王妃。   与其相信这世上有这样多的巧合,倒不如相信有人故意插手推动,才达成了某些在预期中的结果。   金堂转了转眼珠子,问李钺:“你未婚妻从裴大换成了裴二,裴大人可是对你更亲近了?”   “小舅舅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是不是爹叫人送了消息给你,”李钺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太可能,便道,“从换成裴二娘后,裴家两位公子寻我聚了两次,都是道歉之语,其中有次,连裴大人都亲至的。”   李钺想了想又道:“不过爹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做少年人的,就算有补偿,也该有脾气,正好回颍州来玩一阵,再接小舅舅你回去。”   “从前还真没看出来,”金堂摸着下巴,绕着李钺转了两圈,才道,“还真不怪姐夫说你时常转不过弯来,他可真没说错。”   如今不消再去问徐氏,金堂也能将谢斓的心思猜个七八分。   皇帝将政事全交到姐夫手上,显见已有了决断,顶多只差临门一脚的犹豫。在这种情况下,皇帝给李钺与裴家嫡长女做媒,也是在给李恪添筹码。   裴家是皇帝的心腹,对皇帝的心思自然看得分明。虽说现在看着,是前路已定,可前路之后,还有岔路呢。姐夫可只有李铮李钺两个儿子,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又都是同母嫡出。谁能保证李铮不会有个万一,而这又不是一条未来的青云路?   裴家比郑家势大,次媳优于长媳,裴家动其他心思,也就理所应当。面对这样一条前路,裴家自然会挑更亲近父兄,且有脑子的裴二,只有裴二这样的人,才真正能做到有利于家族。   姐姐姐夫肯定查到什么消息,或也不满意裴家,才会在李钺对裴二娘有些好感的情况下,叫他回颍州来。   至于姐姐的嘱咐……   若还是两年前的谢嫦,有这样的机会能多接触李钺,只怕早就要使出浑身解数,叫李钺喜欢上她,何况两人小时候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有情感基础。   谢斓一早说明,不会为李钺纳谢嫦,那么李钺肯定会以局外的眼光去看谢嫦。只要看穿了谢嫦的算计,凭李钺揉不得沙子的个性,肯定不会喜欢上谢嫦。   而只要借着谢嫦揭穿裴二和裴家的算计,那李钺就算对裴二心有好感,却也必然如鲠在喉。再怎么喜欢,也肯定不会交付完全的信任给她。   如此一来,既预防了裴二将李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能,又借谢嫦给了京城谢家以期望,以便某些行事,还借此教育了一番李钺,一举三得。   不过……   金堂想了想如今的谢嫦,觉得姐姐姐夫的计策成功的几率,怕是低得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这两天连重写带改好几遍,最后发现心理活动好像还是挺超标orz……   ---   感谢在2020-09-26 23:44:53~2020-09-28 23:0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起名字很矫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九章 谢家金堂   “小舅舅, 我听着你这话怎么这么埋汰我,”李钺虽然不大高兴,却也没发火,只道, “我若有什么做错了的, 小舅舅你直接同我说就是。”   金堂想了想, 道:“这事儿我若直接说了, 你未必打心底里相信, 且等一个月, 我好好琢磨琢磨, 总得寻个例子给你瞧。”   “什么话这么麻烦, 还得找个例子才能说, ”李钺有些奇怪, 却也没再深究,总归他是相信金堂不会害他。   金堂坐在边儿上, 心里也觉得有些难办。   李钺是从一起长大的侄儿,可谢嫦也是亲侄女, 何况她慢慢改了脾性, 不管是徐氏还是谢父,心里其实都是满意的。   若真要是她重新动了歪心思,惹得爹娘失望便罢,可如今是姐姐姐夫有心利用,万一她身在局中,一叶障目,岂不是相当于将人拉出坑又踹回去,还往里头埋两锹土?   李钺见金堂不知道想什么事情入了神,便没说话,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坐着变成了躺着,最后竟睡了过去。等到金堂发现时,他已经打起了呼噜。   金堂瞧见李钺委屈的睡姿,索性悄悄下了榻,出门叫了两个小厮进来,小心将李钺抬到了书房里间的床上。   因怕吵醒李钺,金堂只能小声同玉书道:“我先去主院,他若醒得早,便叫他过去,若醒的迟,先拦着让用点吃食。”   等玉书应了,金堂才领着墨书出门。直到此时,金堂仍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回到主院时,金堂直接进了门。他略扫了两眼,没看到谢嫦在,方松了口气,同谢父和徐氏行礼。   徐氏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才问:“怎么不见行知?”   “他在书房和我说着话,不小心睡着了,我没喊他,”金堂说着,走到徐氏身边坐下。   “那就叫他多睡一阵,”徐氏说完,又同金堂道,“我本和嫦儿商量,后日便去庄子上,如今行知回来,想来近几日不能成行了。”   “爹、娘,我有事要同你们说,”金堂紧张的舔了一下嘴唇,才将今日李钺所述一一道来,并不敢在其中添半个字。   “难怪,”徐氏面色微沉,“上回你姐姐送信来时,同我暗示日后要许嫦儿一段好姻缘,我心里还奇怪着,没想到……”   “斓儿和老大老二是彻底离了心,”谢父叹了口气,看了看金堂道,“恐怕他们进京后,又有什么事,没叫传回来,给咱们知道。”   “若要我说,爹娘你们不必为哥哥姐姐们如此操心,”金堂道,“不管姐姐和大哥二哥是否离心,两位兄长到底是朝廷命官,只要他们自己立得住,姐姐顶多是不和他们私下来往,必然不会去特意算计的。”   谢父神色一动,又摇摇头,问金堂:“斓儿或许不算计什么,可老大老二呢?”   “大哥二哥野心重,又不是没脑子,如今情势已明,难道他们就是蠢蛋,日日都做白日梦?”金堂很快反驳了谢父的话。   这样直白的话,没惹到谢父,反叫他笑了起来:“你既看得明白,我和你娘也不必担心了。”   金堂闻言一怔,这才发现谢父与徐氏都带了笑,方明白谢父方才的担忧都是装的,只是为了听自己是怎么想。   如今的京城就是一趟浑水,他们也担心自己得很。   金堂一时有些羞,却仍问道:“那嫦儿的事呢?”   “你既在大事上看得分明,如何在这些小节里又糊涂起来,”徐氏神色不变,道,“你姐姐虽想借嫦儿设个局给行知,可她不也许了嫦儿一门好姻缘?”   看金堂皱着眉头,徐氏还以为他懵懂不觉,便掰开细说:“嫦儿是死了丈夫被接回家来的,你大哥还和前头那家闹僵,即便我叫嫦儿守了三年,可三年能值什么,略一打听就知道了。一时和一辈子,总得有个取舍。”   “可这也不能怪嫦儿,”金堂其实明白,这是一桩利益交换,可他还要忍不住说上一句,“若寻不到好姻缘,大不了我养着嫦儿,也不差那点子花费。”   徐氏听罢,一时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金堂,有些怅然,又有些自豪,过了片刻,她才开口:“娘知道你心疼咱们家的孩子,可这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我和你爹,到底也只是祖父祖母,做不得主。若你还觉得不好,不妨告诉嫦儿知道,叫她自己选?”   徐氏话音才落,门口的帘子突然被人掀了起来。   方才几人说话时,是没留人在屋里伺候的,如今也没听人先禀报,便有了动静,三人皆变了脸色,一同向门口看去,却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主院的谢嫦。   “祖父祖母,四叔,我方才……都听见了,”谢嫦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沙哑,她几步进门,干脆利落的跪在地上,对着三人行了个大礼,“嫦儿谢祖父祖母和四叔为我费心。”   金堂才松了口气,又被她吓得站起身,忙要去扶她起来,却被拒绝。   “嫦儿知道,四叔为嫦儿好,”谢嫦眼圈有些发红,却带着和才到颍州时完全不同的坚韧与亲近,她又向着金堂一拜,“可嫦儿恐怕要辜负四叔的好意了。”   金堂忙侧身避开:“都是一家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这回,没等金堂去扶,谢嫦自己就站了起来。   “本想着迟些再同你说,”徐氏叫了谢嫦近前,拉着她的手道,“你莫要被我和你四叔的话影响,若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再回去好好考虑,不管你应或是不应,总归心里要明明白白的。”   谢嫦摇了摇头道:“用不着再考虑什么,孙女比不得长平聪明,可谁真心为我好,我都知道的。再者,祖母治家严谨,我也相信这一个月的事儿,只会烂在咱们府里,不会传出去分毫。”   谢嫦说着,又看了看金堂,才继续同徐氏说话:“孙女从前走了不少错路,蒙祖父祖母不弃,费心教导我,如今我也知道,我能任性的度在何处。”   徐氏握着谢嫦的手倏地收紧了些,却到底是没开口。   谢嫦却笑了,蹲下身子,反握住徐氏的手道:“孙女明年出孝,姑姑愿意亲自为我保媒,是我的福气。”   徐氏叹了口气,才摇了摇头道:“也不知道我是把你教的好,还是不好了。”   “自然是好的,”谢嫦忙道,“孙女还等着祖母再多指点我些呢!都说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孙女从前,可不是那会过的人,祖母若不指点我,我还能问谁去?”   “既如此,便回去收拾收拾,”谢父开口道,“今日起,就都在主院用晚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前天写的太慢,少了一更,这章是补更,晚上还有。   ---   感谢在2020-09-28 23:09:26~2020-09-29 18:5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quidward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章 谢家金堂   金堂住在前院, 得从二门出去。他一路上,瞧着身边春景,心情却和来时完全不同。   才刚进屋,金堂就瞧见正被服侍着梳洗的李钺:“晚上要去爹娘那儿用饭, 我还担心你没醒, 可饿了?”   “小舅舅你去哪儿了?方才我睡着了, 怎么也不叫我, ”李钺随手将帕子递给一旁的小厮, 才披着头发走到金堂面前。   “你才回颍州, 还没休息就来了, 我难道还要喊你?”金堂看了眼他的头发, 推着他又坐下, “爹娘知道你和我说话都能睡着, 心疼着呢!”   金堂说着,便指了人过来替李钺梳头:“就在家里, 用发带梳起来就是,省得戴冠也麻烦。”   “外祖父母疼我, 可我也不能失礼啊, ”李钺道,“早知道方才就该进去请安再过来的。”   “就在自己家里,哪有这么多失礼不失礼的,心意到就够了,”金堂又问他,“可要用些点心再过去?”   李钺摇了摇头道:“方才用了一些,这会儿还不饿,咱们还是早些去正院,许久不见外祖父外祖母, 我都有些想他们了。”   “这还像句正经话,”金堂见他都收拾好了,便也起身同他一起往外走。   这会儿天还大亮,花园里的池水被春风吹动,荡起一圈圈涟漪,池边树上不知名的小花悄悄落到水中,被鱼儿一口吞到了肚子里。   李钺跟在金堂身后,看什么都觉得看不够:“我和大哥在京城待得久了,越发想念在颍州自在的日子。便是这池水,和里头的鱼,我都梦见过好几回。”   “那你可以趁着这几日好生看个够,下回再回颍州,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金堂说着,又想起爹娘不去京城之事,“说不得日后我梦里,也少不得这一池水,一条鱼。”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不知不觉就到了正院外。   金堂见谢嫦的丫鬟在外头,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我早先忘了和你说,咱们府里人越发少了,爹便叫都一块儿用饭,嫦儿也是在的。”   李钺步子一顿,却也没怀疑什么,只点了点头,就跟着往里走。   门帘是早被丫鬟们争抢着掀起来的,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一个灵动悦耳的女声道:“那咱们正好绕路走,还能多赏一座山!”   金堂先一步进门,一眼就瞧见了特意打扮过的谢嫦。   她穿着一件绣着白色莲花暗纹的云锦衣,外面则罩了一层淡紫色纱衣,梳着十字髻,两边的头发正好垂在耳侧,恰到好处的修饰了面部轮廓。   她发髻正中用了一根紫晶莲花纹挑心,其下则用同材质的分心相托,两边都簪着她最喜欢的紫晶蝴蝶步摇,行走间蝶翅轻颤,袅袅如仙。   为衬这衣裳首饰,谢嫦还画了个淡妆。她底子好,只扫了少许脂粉,点了朱唇,胭脂虽也用了,却只是叫她看上去气质更加出尘。   金堂只看了一眼,就主动让出了身后的李钺。等再走两步,金堂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回头一看,才发现李钺比起方才慢了些。   谢嫦趁着李钺不注意,对着金堂悄悄眨了下眼,而后便做出害羞模样规规矩矩站到了徐氏身边,连眼睛都没到处乱瞄,极是持重。   李钺此时才越过金堂上前行礼:“行知见过外祖父、外祖母。”   谢父亲自起身,扶了李钺起来,上下打量一番,才道:“不错。”   得谢父这么一句,李钺脸上的笑都止不住:“爹娘大哥大嫂叫我代他们向你们问安。”   徐氏这才开口道:“他们在京城,一切都好?虽说常也通着书信,到底不如从前时常见着,是好是坏,见上一面,就能知道。”   “爹娘一切都好,”李钺随后又问谢父与徐氏身体如何。   两相寒暄一番,等坐下来时,已过了些时候。   徐氏这才指着谢嫦同李钺道:“这是嫦儿。”   谢嫦娉娉袅袅从徐氏身侧走出,莲步轻移间隐约可见鞋头花蕊上缀着的细碎流苏。谢嫦走到李钺一丈远处,停下脚步向他行礼:“见过郡王。”   李钺见状,慌忙起身回了一礼,道:“表姐不必多礼,咱们在家里,只论亲缘不论其他。”   “礼不可废,”谢嫦抬头时脸上挂着笑,只是等对上李钺时,又谨慎的收了,而后又悄悄退回徐氏身边。   徐氏拍了拍谢嫦的手道:“你也去坐吧。”   谢嫦这才移了地方,在金堂身边坐下。   李钺就坐在金堂对面,倒是没敢乱看。   谢嫦在金堂身边坐下,又见金堂无事,方用团扇做掩饰同金堂道:“方才四叔进来前,祖母正在说,咱们还是后日出门,只是从西山绕一段路,赏一赏西山景,再慢慢往庄子上去。”   “也行,”金堂想了想道,“若咱们去得早,说不定还能赏一赏雾中西山。”   “我先前听祖母说了,西山起雾时连着云霞,能将山腰遮个严实,远远地,就像是只一座山峰浮在云上,只是不知有没有这个运气,”谢嫦提起出游,眼睛里便多了几分神采,可见是真心期盼着的。   “若后日赶得不巧,又有什么妨碍,等过些日子再去就是,”金堂说着又道,“出门次数多了,总能将山景看个大半。”   谢嫦听着便不由笑起来:“山景日日不同,每季也不一样,若真要如四叔所说,只怕我都得不着家了。”   “颍州附近,我有不少庄子,只要事先定好路线,你便只当是去庄子上小住,”金堂正要再说,甫一抬头,就对上了李钺看过来的视线。   李钺被金堂抓住,倒也坦荡,直接开口问道:“小舅舅你们再说什么呢?”   “是后日出去玩的事,你去不去?”金堂说着,像是想起什么,看向徐氏,“我早晨叫人也给长平送了信,娘收到她的消息没有?”   “早就回了,”徐氏道,“骏达吵着要去泡汤,长平一早就走了,只说到时候就在庄子上等我们。”   听到此,金堂突然问李钺:“你回来之事,可叫人给长平传过话?”   李钺被问得一愣,不确定道:“管家应当派人去了?”   得,这进京两年,人没聪明多少,反而比从前更恍惚了,果然是姐夫太忙,没给他布置功课,让他闲的。   金堂忙叫玉书往王府跑一趟,又说若没传信,趁着城门没关,赶紧送去。   等忙完这一通,谢嫦再也忍不住,轻笑出声。她身上出尘的气质,只因这一笑,便入了尘世,叫人更亲近几分。   李钺看了谢嫦一眼,才低了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玉书回来时还没到用晚饭的时候,他带来消息说王府管家早送了信去长平府上,只是赶的不巧,长平已经出门去了城郊,所以送信的人也是才回城中。长平想着后日一家子都要出游,便还是照原计划在城外等着,免得一整日都在路上奔波,骏达受不住折腾。   一家子用过晚饭,便各自散去,因王府只李钺一个主子,他便也没回去,只同金堂比邻而居。   翌日,李钺过来时,金堂正在玉兰树下做题册,他只看了一眼便缩了回去:“几年不做这个,我只这样看着,都觉得眼花。”   “所以你去京城两年,没什么长进,反而沾了一身的坏毛病,”金堂下笔不停,头也不抬的埋汰他。   “小舅舅,你如今可是更喜欢侄女,不喜欢侄子了,”李钺躺在摇椅上,嗅着玉兰花的香气道,“还是小舅舅你会享受。”   金堂停下笔,回头看他又眯了眼,同墨书嘱咐两句,寻了他旧年的题册出来,直接扔到李钺身上。   李钺随手抓起,翻了两页,有些疑惑的看向金堂。   “书中自有黄金屋,你这么年轻,不读书怎么成,”金堂指着那册子道,“赶紧把前三页做了。”   李钺不想动笔,可墨书已经领着人摆好了桌案,他也推拒不得,便也坐在了桌前。   金堂指的这第几页还算简单,李钺翻了两下,便直接下笔。   金堂见李钺开始动笔,索性把自己手上的事停了,想先看他做完,却不想,才翻过第二页,李钺做题的速度就已经慢了些。   等到李钺做完题,已用了两年前近三倍的时间。这一回,不用金堂说,李钺自己也发现了问题。他从来挂着笑的脸,也终于变得严肃起来。   见他又往下写,金堂才没再理他,继续做自己的题册。   李钺又多写几页才放下笔,他活动活动手脚,见金堂还坐在桌前奋笔疾书,不由悄悄问墨书:“小舅舅现在这么喜欢读书了?”   墨书答道:“这是过几个月回京后,要交给王爷审查的功课。”   李钺这才想起年前那一匣子的题册,轻咳一声道:“我去园子里走走,你别告诉小舅舅。”   墨书点头应了,却还是点了个小厮跟在李钺身边。   李钺自觉对谢宅再熟悉不过,本不肯带,墨书却让人提了一个食盒出来给他,说可以休息时用,他才叫那小厮提着食盒跟着。   谢家有个非长辈的同龄女眷,李钺便也自觉不进二门,就想去池边垂柳下坐一坐。   还没走到池塘范围,李钺就听见一阵琴声,弹的是高山流水之音。他驻足听了片刻,眼中闪过几分欣赏之意:“是谁在弹琴?”   小厮想了想道:“许是孙小姐。”   得了答案,李钺也并不觉得意外,他心里其实早有了猜测,小厮的回答,也只不过是印证。   “表姐每日都在池边弹琴?”李钺伴着琴音往池边亭子中走去。   小厮落后一步上前,摆开食盒,才道:“孙小姐弹琴的地方并不固定,有时冷些,就在石园,天暖和些,就在池塘边或是别的花开的好的院子。夏天时也会在泛舟在池上弹琴。”   李钺点了点头,没再叫小厮近身伺候,只就着这微风琴音品茶。   等琴音停了,李钺的差点也差不多用了一半,他看了看日头,索性回了金堂处,略消消食,便该去主院吃晚饭了。   次日,因惦记着西山云雾,金堂几个都是天没亮就起了,赶着城门刚开的时候出城,一路向西而去。   这时候的春日早晨,还有些冻人,金堂与李钺骑在马上,活动开了,倒也不怕。   官道两旁的农田才下了种,地里只覆了一层嫩绿。勤劳的农户三三两两从家里出来,担着水或是背着背篓、锄头,脸上都带着对新一年的期盼。   两人骑马跟在马车边慢慢走着,金堂突然感慨道:“我记得当年来时,道路两旁都是金灿灿的麦子,如今麦芽破土,秋天时我却不能看见它们再长成记忆里的模样了。”   “分明还没到回京的时候,听小舅舅你这一说,我这心里怎么也添了几分离愁?”李钺说着又道,“若小舅舅你实在想看,等秋天再回来一趟也无妨。”   “下月从颍州出发,到京城时,已经快到夏天,若我秋天再回来,难道只在京城呆一个月?就算我乐意,国子监它也不能任我随意出入啊,”金堂叹了口气道,“总归去了京城,就是身不由己。”   李钺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催着金堂快走几步,等离马车远了些,才同金堂道:“我听爹的意思,是想为小舅舅你另寻一位大儒单独教导。国子监里虽有真才实学之人,可浑水摸鱼的也不少,且国子监如今派系林立,早几年就不是单纯进学的地方了。”   “竟是如此……”金堂一时有些咂舌,而后又问道,“那你可知道姐夫想叫我跟着哪位大儒学习?”   “我出京时,似乎还没彻底定下来,也不知道现在如何,”李钺想了想道,“我打眼瞧着爹更看重的,也不是纯做学问的大儒,反倒是对几位阁臣颇为动心。”   李钺说着,同金堂挤了挤眼睛,道:“说不得等进京后,小舅舅你就要做某位相爷的小弟子了。”   “没影的事,也值得你拿出来说,”金堂倒也不是不想拜入几位老臣名下,可这些人极少收徒,大都是将精力花在教导自家后辈身上,那些人,才是他们的延续。   “我倒不觉得是没影,”李钺道,“小舅舅你看,我爹想要做的事情,有几件是没做成的?”   金堂听罢,心里也生出些期待来。姐夫那人他是知道的,若没有合适的便罢,要是有合适的,他必然也会从其中寻出最好的那一个。如此,倒还真未必是没影了。   金堂心里默默想着,便听见身边李钺惊叹道:“咱们运气不错,今日西山云雾实在美不胜收。”   金堂一抬头,便见西山云雾缠在半山,将西山景色衬得像罩了一层朦胧的纱。 第七十一章 谢家金堂   西山因在颍州之西, 民间百姓多以西山呼之,久而久之,便成俗称,倒慢慢忘了它的原名雾明山。   雾明山南侧草木葱郁, 山间有溪水蜿蜒, 在各处形成数个天然的小石潭。山北虽如刀劈斧砍, 只在山崖上生着少许松树、山桃, 可其下也有明江奔腾流向远方。   正因有如此丰沛的水系资源, 雾明山才常有云雾笼罩, 并因此得名。不过想要赏最好的云雾, 却得要天时地利。   如今冰雪才消, 昨夜还下了场春雨, 空气湿润, 今日果然就叫他们遇见了云雾最浓的时候。   远处山巅早被浓雾席卷,只偶尔得见, 雾气从山巅往下,渐渐变淡, 直到在山腰处又聚集变浓, 被风吹得四处流动。   “恍然如坠仙境,说的怕就是这西山之景了,”谢嫦今日只简单拢了头发在后,以丝带束起,面上妆容清淡,但这副妆饰的点睛之笔却是垂在额前的水晶华胜。   谢嫦素手将车窗半敛,月白色的广袖轻轻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细腕。她在惊叹过山中美景后,便没再开口, 只是轻轻靠在车窗边,赏着山间美景,好似浑然不知,她与简朴的车窗、半开的车帘一起,在淡淡雾色中,也成了别人眼中的美景。   金堂见李钺愣神,不由得用马鞭轻轻戳了他一下:“看什么呢。”   “自然是赏景,”李钺收回视线,没再盯着谢嫦那边,将视线移向山间,“真是好一场雾中仙境。”   金堂挑了挑眉头,看向谢嫦,却发现她正瞧着远处景致出神。还真别说,如今这眼睛里有光的谢嫦,或许容貌算不上最盛或是极艳,可就是叫人移不开眼。   谢家今日原只是从山脚下绕路,赏赏山景便罢,金堂想起不远处有个小石潭尚可一观,便策马来到谢嫦马车边:“我记得往上走一小段,有个小石潭,可要去看看?”   谢嫦眼前一亮,却又很快问道:“可耽搁赶路?”   “便是耽搁,又能有几分,”前头马车里传来徐氏的声音,“你们年轻人可自去玩一阵,只要日落之前到庄子上就成。”   “祖父祖母不去吗?”谢嫦显出些犹豫。   金堂却是直接应道:“我有个庄子离着也不算远,我们在此晚上一两个时辰再走,便是怕赶不上回去,也可在那处暂歇。”   徐氏此时方叫人停下马车,打起帘子,同金堂道:“你是做长辈的,要好生照顾行知和嫦儿,不可任性。”   “娘你就放心吧,”金堂忙道,“你就算不放心我,难道还不放心嫦儿和行知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吗。”   徐氏无奈的看了金堂一眼,方才罢了,又同谢嫦与李钺交代几句,才叫继续赶路。   “我记得你带了坠着轻纱的斗笠,”金堂同谢嫦道,“山上雾气重,多披一件斗篷,再戴上那斗笠,保准你不会将衣裳沾湿了去。”   谢嫦依言戴上斗笠,才下马车。几人留了两个仆人照看停在路边的车马,才领着剩下的人一起上山。   山路是凿取了山中石条铺的,但因走的人少,山中又湿润,生了不少青苔。金堂才走几步,就觉得有些滑,不免对谢嫦两人又嘱咐了一句。   金堂走在最前面,第一个到了小石潭边,潭水清可见底,潭边有绿树合掩,只是痰中并没多少大鱼,只能见到些才孵化不久的小鱼苗群来回游动。   “真美,”谢嫦把斗笠的轻纱撩在一边,不自主的往潭边又走了几步。   “表姐小心,”李钺提醒道,“潭边青苔湿滑,还是站远些看的好。”   谢嫦这才回神,做出不好意思模样,道:“多谢郡王提醒。”   李钺点了点头,也往小石潭方向走了几步,倒是离谢嫦近了些。   金堂见两人从小石潭聊到了诗词,不大想去掺和,便带了两三个人往旁边的林子里去。他在下河村住时,跟着小六他们进山过好几次,对这时候的山林,也大致知道有些什么东西。   果不其然,才走了一小会儿,就瞧见树下散着几株白蘑菇。金堂蹲下身仔细的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是曾吃过的,便叫人寻了几张大叶子,将蘑菇采了包起来。   等路上瞧见柳树,才稍稍停了步子,折了柳枝编成篮子,将蘑菇转放到篮子里。   他估摸着时间还在,就领着人在附近转了一圈,还在岩石边发现了许多地木耳,几人忙捡了些长大了的回去,留下小的由着它下回再生。   几朵蘑菇加上不少地木耳,彻底装满了金堂的小篮子。虽然没瞧见木耳,也算是有些收获了。   金堂回去时,李钺还聊得有些意犹未尽,甚至看向谢嫦的目光,也亲近了许多。   谢嫦瞧见金堂回来,往他这边走了几步,好奇的看向他手里的篮子,问道:“四叔你什么时候带了个篮子?”   “现编的,看着不错吧,”金堂献宝似的把篮子往前送了送,笑道,“今儿捡到不少地木耳,等回去洗净了,叫厨下炒蛋吃!”   谢嫦闻言有些惊讶,特意凑过来看了看:“果然和木耳长得很像,它是生在地上的吗?”   金堂正要回答,没料想被李钺抢了先。   “正是如此,它形似木耳,又长在地上,所以颍州多叫它地木耳,有些地方也有叫地皮菜的,却都是这一种东西,”李钺继续道,“这东西难得,须得在水岸边,或是雨后有了水才生,热天时干在岩石上,难寻是一回事,也入不得口了。”   “原来是这样,”谢嫦认真的点了点头,又道,“那咱们得赶紧回去,若能赶上用午饭前,说不得还能吃上一回最新鲜的。”   有了美食做诱惑,三人便也不准备再继续赏景,总归今日在这潭边待的够久了,山中其他没看到的景致,也可改日再来。   这一回下山,仍是金堂走在前头,谢嫦走在中间。   路面青苔落叶堆积,即使谢嫦看上去已十分小心,却还是不甚踩滑了一下。   前头金堂只听见一声低呼,回头看时,就瞧见李钺已经搀住了谢嫦。   “没事儿吧?”金堂看向谢嫦。   “只是虚惊一场,”谢嫦说着,又看向李钺道,“多谢郡王出手相助。”   “表姐反应快,便是我不扶你,你也能自己站稳的,”李钺说完又道,“都是一家子亲戚,表姐不如叫我行知吧。”   谢嫦低头没喊,只轻轻把手抽了回来。   金堂瞧见李钺面上怜惜的神色,就知道他算是栽了。一个男人可不会无缘无故的怜惜一个女人,总得多少有点好感才行。   不过这也太快了,他才回颍州不过三日吧?   金堂确认过两人无事后继续下山,心里却不住犯着嘀咕。   也没见着嫦儿做什么呀,肯定是行知自己太不坚定,受不住诱惑。   金堂上马赶路前,不自觉瞥了谢嫦一眼,心道,嫦儿被娘教的真是厉害,幸好她和李钺不可能成,否则照这个速度下去,要不了几日,姐姐就要开始头疼了。   不过厉害些也好,她日后的夫婿若能像骏达他爹喜欢长平一样喜欢她,那也用不着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都有好多事,迟到太久了,不过还是补一句双节快乐么么啾,大家看晚会吃月饼了吗?   昨天补更可能在明天,加更的话,我努力周末试试看吧比心心~   ---   感谢在2020-09-29 23:57:26~2020-10-02 01:0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凝 80瓶;31071857 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二章 谢家金堂   金堂等人要去的庄子其实在颍州城北, 若一早从北城门出去,至多两个时辰就到,但为着能赏西山之景,谢家从西城门出来, 很是走了一段冤枉路, 才绕到北面去, 等金堂等人到时, 已过了平时用午饭的时候。   “可算是到了, ”金堂远远瞧见庄子的院墙, 不由得松了口气, 赶紧打发人先去敲门。   等金堂等人在门前下马, 将缰绳交给小厮, 就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头冲了出来。   “表舅公!你怎么才来!”   金堂赶忙上前几步, 把小家伙抱起来,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今儿这么乖, 没出去玩?”   骏达也没躲金堂的手,只认真道:“娘说舅公、姨姨和舅舅要来, 骏达就一直一直等着的!”   “是吗, 是表舅公的不是,让我们骏达久等了,”金堂哄了骏达一句,才抱着骏达转向李钺与谢嫦的方向。   “姨姨你今天真好看!骏达好喜欢!”骏达一开口,就先夸了谢嫦,而后才小心的看向李钺,犹豫了一下,抱紧了金堂,歪了歪头喊道, “三舅?”   “你小子,三舅才走多久,你就要不认得了,三舅可要伤心了,”李钺说着故意做出一副受伤神色,引得骏达直接把脸埋进了金堂怀里。   “那么久没个消息,可不是要不记得了吗,”长平一身荆钗布裙,从里头走了出来,“一走就是两年,连张画像都不给寄来,我拿什么教骏达喊人。”   “我没寄,姐姐你就不能画吗,”李钺在面对长平这个大姐时,说话总要弱气一些,谁叫他和长平年纪差了差不多十岁,小时候常被她管着。   “合着还是我的错了?你回来不提前送信的帐,我还没给你算呢,”长平威胁似的说了一句,才和金堂、谢嫦打了招呼。   因想抱回骏达未果,长平索性站到了谢嫦身边:“我就说你这样打扮好看,只是要骑马,还得再换一身才行。”   “我早带着,就等去了,”谢嫦靠近了长平轻声道,“衣裳还是去年冬天做的,今年腰身短了半寸,可羞死我了。”   “就你?”长平扫了她一眼,道,“你腰身再粗也顶不上我。”   金堂见那两人自去说话,便也抱着骏达往里走,边走边哄骏达喊李钺。   骏达和李钺两年不见,生疏许多,可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金堂略哄了哄,骏达就叫李钺抱了,还没等到主院,那舅甥俩就又亲亲密密的了。   “外祖父外祖母挑了从前住的东凌院,说是那边院子里就有汤池,又是从前住惯了的,懒得再换,主院就用饭时再来就是,”长平顿了顿指着骏达道,“这小子硬要住景明院,说是地势开阔,小舅舅你从前给他做的秋千、滑梯都在,比桃林、樱园还吸引他。”   骏达闻言赶忙道:“舅公做的东西都好玩!我最喜欢了!”   “那改日表舅公空了,再给你想些新奇玩意,一准也好玩,”金堂笑着揉了揉骏达的头,才看向谢嫦,“行知从前住在春和园,这回也不给他改了,旁的院子,这时节当数落英楼、篱落斋、桃花坞三个景色最好,分别以樱桃花、梨花、桃花为多,庄子上有温泉,应是都开了的,你想住哪个?”   谢嫦也没直接选,只问:“哪个是四叔的院子?”   “你不必管我住哪儿,”金堂知道谢嫦这是想避开他惯常的住处选,便道,“你喜欢哪个都成。”   谢嫦倒也没立即下决定,在李钺和长平身上扫了一眼,方求救似的看向长平。   没等长平说话,李钺就开了口:“落英楼的樱花开得极美,不管是楼中还是院里,都是极好的观赏地,花树下就铺了汤池,也方便得很。”   谢嫦听罢,又见长平也点头,才定下了落英楼。   金堂见此,方道:“那我住篱落斋吧,到时候叫人也罢桃花坞收拾出来,要是你们过去玩,也方便休息小憩。”   几句话定了屋子,厨下的饭食也送了上来。因时间紧,金堂等人带回来的地木耳到底没能入口,只留待晚间再用。   吃过饭,金堂有些倦了,便先回去休息,长平则是同谢嫦约好,换过衣裳便先去骑马,谢嫦骑术不好,得再教一教才行。李钺听了这话,便也说要一道去,还可以帮着照顾骏达。   金堂倒没发表什么意见,自个儿回了屋子,直睡了一个时辰才起。   知道李钺几个还没从隔壁庄子回来,金堂便直接去了东凌院。   徐氏去了桃花坞赏花,只谢父在院中打谱。金堂几步上前,同谢父行了个礼:“爹。”   “坐吧,”谢父放下手中棋谱,问道,“可休息好了?”   金堂回了话,见父亲正收拾棋局,忙也跟着捡子:“爹不打谱了?”   “正好你来,咱们爷俩下一局,也说说话,”谢父让下人重新送了茶点,才让去外头守着院门。   “你姐夫叫行知带了信回来,说是正给你挑先生,”谢父执棋先行。   金堂看了棋局一眼,也落了一子,才道:“这事儿行知同我说了,具体是谁也没准信,只是国子监必然是不会去了的。”   谢父点了点头道:“你从进学,便少有关系好的同窗,如今不去国子监,你以后的路,可要心里有数才行。”   “我进京之后,虽不去国子监,但打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却可以联系起来了,若相处得好了,未必就比国子监进学来得差,”金堂说完,又低声道,“只是我瞧着,姐夫有意叫我走的路……”   金堂的话没出口,谢父却觉得自己是能明白的。他捋了捋胡子道:“自打到了颍州,你便由他亲自教养,他同你的情分与信任非比寻常,他自然看不得你不好,只是你须得明白,如今大势所趋,日后你便属后族。”   “自来后族宜出宠臣,不宜出权臣,照姐夫的性子,更是如此,爹这两年教我看了那么多外戚传,不就是想教我这句吗,”金堂索性手肘抵在桌边,用手撑着头,“不过我倒觉得,姐夫对我的期望不止于此。”   见父亲不说话,金堂继续道:“我打小认识的虽以纨绔子弟居多,如略有所成的却也不少,这一些人,是我的关系网,可他们还没完全长成,不可能将我随意拉到哪一个派系中去,所以姐夫也不会太过在意。”   金堂饮了口茶,继续说道,“当初姐夫要我不参加鹿鸣宴,虽少了座师、同年关系,可我和爹你那时不同,有姐夫在,我天然便不必去掺和座师的关系、派系,只要我不同哪一派过于亲近,保持中立,姐夫自然会更愿意信任于我。这不就是爹你所说的宠臣吗。”   “虽不全面,也不算错了,”谢父说了这么一句,却也不去评价金堂何处对,何处错。   “爹?”金堂疑惑的问了一声。   谢父只催促着金堂落子,道:“大体不出错就够了,你还年轻,何必做出老成姿态,何况你是他亲自教养的,你有什么变化,他难道看不出来?若有什么疑问事情,自可同他说去。”   得,这是又彻底放手了。   金堂挠了挠头,准备将注意力放回到棋局上,却又听见谢父开了口。   “近日你娘听说京城有流言说你姐姐善妒,有意叫你姐夫纳侧妃,想叫你进京后多宽慰你姐姐些。”   “这有什么好宽慰的,”金堂满不在乎道,“不过是一群异想天开之人,他们有心想送人进姐夫后院,还得看姐夫愿不愿意收呢。”   “再者说,要是姐夫乐意,他这么多年,还能只姐姐一个?”金堂仔细观察棋局后,落了一子,才继续道,“何况真要有那个万一,有长平、明正、行知三个在,就谁也越不过姐姐去。”   “斓儿心里通透,你娘却是担心太过,”谢父说话间又落了一子,顿时叫棋局之上步步皆是杀机。   “娘担心我们,那不是正常的吗,不过娘也该更信她自己些,”金堂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道,“嫦儿在娘手里才教了两年,就这样厉害了,姐姐可是娘从小教到大的,难道还不如嫦儿?”   谢父看了金堂一眼,没说话,只又落下一子,叫金堂失了大半疆土,回天乏术。   “还是爹厉害,”金堂也不挣扎,直接投子认输,“我这棋力要胜过爹你,起码还得再练二十年。”   “得了得了,”谢父面上明明忍不住带着笑,却还指着金堂道,“分明是你自己不用心,才输的这样快,再有下次,可要罚你抄谱了。”   “我和爹下棋,哪儿敢不用心啊,分明每回都是全心全意的,可爹棋艺高超,总不给我活路,是我能随意蹦跶得起来的吗,”金堂将棋子一枚枚放进盒子里,看日头已然有些偏西,道,“也不知道他们回来没有。”   “若没回来,咱们自己用饭就是,”谢父合上棋盒,显然不打算再来一局了,“听说你今日领人捡了地木耳回来?”   金堂点了点头道:“行知和嫦儿说话,我懒得凑那个热闹,索性去左近转了转,只捡了几朵蘑菇,并一些地木耳,蘑菇有些少,也不够咱们一盘的,回来就叫人拿去烘干了,等攒的多了,再叫人泡开炒了或是煮汤,也是一样的鲜美。”   “再有下次,你也如此就是,”谢父说着,又摇了摇头道,“行知到底是太过年轻,你姐夫对他,也太放松了些。”   这话谢父私下能说,金堂可不敢随意接。   好在谢父也没想着叫金堂说什么意见,只道:“你姐夫对明正和行知,看着是一样的教养,却从根子上就不同,你自个儿心里,也得有杆秤才是。”   金堂点了点头,倒也没觉得不对。   明正是嫡长子,行知是嫡次子,若两人教养完全一样,只怕姐夫日后也要觉得难做。   何况明正兄弟俩的资质确实不同,于许多事上,明正轻易就能明白,行知却要人点拨,才看得通透,不然这回姐姐也不会这样迂回的行事了。   再者,就算不提明正行知,金堂本人不也是如此吗。   当年在京中时,谢家上头已经有大哥二哥顶立门楣,金堂这个小儿子,便不需他一定成材,只要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即可。谢父对金堂的教养,便也不如从前对待两个大儿子一样严厉。   谢父真正注意起对金堂的培养,还是来颍州前。不过那时候事情太多,没那个工夫,等来了颍州后,谢父稍作权衡,便将金堂的教养交给了李恪,自己全丢开手。   培养嫡长子,放养次子幼子,本来就是时下最正当,能最大限度维护家族更好存活的方式。   “怎么都在外头守着,可是金堂来了?”是徐氏回来了,她抱着好些桃花枝,正往里走。   金堂赶忙站起,撇下谢父快步赶去:“娘,你怎么摘了这么多花,这插瓶,也用不完啊?” 第七十三章 谢家金堂   “谁说全要用来插瓶了, 我还有旁的用处的,”徐氏只捡了两枝给金堂,剩下的花都叫跟来的丫鬟拿下去收拾,却神神秘秘的, 不肯叫人知道。其实也左不过就是用来做胭脂或是吃食一类。   徐氏正往里走, 见金堂父子都跟在她后头, 忙道:“都跟着我做什么, 忙你们的去, 等我换了衣裳, 再往正院去。”   金堂忙停下步子, 轻咳一声道:“方才还说他们几个都没回呢, 不如我先去看看?”   “都是大人, 知道回来, 就算玩的迟了,大不了在那边住上一晚, ”谢父跟着老妻进门,扔下一句, “你娘不是给了你两枝花, 你先安置好了再去主院。”   “哦,”金堂看着爹娘一前一后进屋的身影,觉得自个儿牙有些发酸。   等出了院门,金堂方嘟囔道:“我住篱落院,要桃花做什么,便是插瓶,也该折院里的梨花啊。”   墨书听见这话,倒也难得开了一句玩笑:“古来皆有桃花运一说,少爷您今年十五了, 却还没定下婚约,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可要算迟了,夫人说不定也是为您着急呢。”   “十五急什么急,你看行知,都加冠了,媳妇不也照样还没进门吗,”金堂捏着桃花枝,浑不在意道,“照着这个步子,说不得我得十八过后才定亲呢。”   玉书听了道:“郡王那是得等赐婚,您又不是,这哪儿就能一样了。”   金堂想了想,发现还真是。   不过……   “我如今身上就一个举人功名,能说什么好亲,等三年后若能考上举人,那才是时候。”   金堂走进篱落院,想起院里还有在街市上顺手买回来的藤编小篮子,便叫墨书去取了来,又拿了个剑山做底座,折了几枝梨花和桃花间着,亲自做了个小花篮出来。   等到成品出来,瞧着倒是热闹,可又缺些意境。   金堂左看右看,都不大满意,索性叫玉书拿走:“这东西可不能叫我娘瞧见,借给行知摆去吧。”   玉书提着小花篮出去,金堂才认认真真寻了梅瓶出来,仔细选了两枝,调整好角度,才让摆到自己书房去了。   等金堂走到主院时,长平几个也回来了,骏达已经睡了,就直接送回了院子。   见几人都乏得很,谢父与徐氏也没多说什么,让赶紧用过饭便回去休息。   次日早晨,金堂醒后,盯着帐顶看了一阵,才想起自己这是在庄子上。他坐起身,掀开帐子看了一眼外头稍显刺眼的阳光,才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   窗外,梨花满枝,有风过时,便如雪一般,洒落在空中,飘飘荡荡,落入尘土,或是随温泉流水,飘出院外。   “少爷醒了?”墨书听见响动进来,见金堂只穿了中衣,忙取了外袍来,“今日虽见了太阳,却还是得小心些才行。”   金堂只将中衣随意披着,吩咐道:“你叫两个人把屏风摆在院里,我想泡汤,到时候就把早膳摆在汤池边,我慢慢吃。”   墨书依言去办,没过多久,金堂见屏风摆好,便穿着中衣出来。   这个温泉庄子挑的好,温度不会太冷,却也不会太烫,一切都恰到好处,加上金堂废了不少银钱让人移栽来的这些花树,连旧日曾觉得这庄子不够风雅的谢父,每年也总爱在这边住些时候。   金堂没除去中衣,直接将自己浸入水中,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不多时,墨书便用巴掌高的小几端着早饭走了过来,放在金堂身边,轻手轻脚的退出道屏风外。   金堂吃着点心,泡着汤,看树上梨花雨翩翩落下,一时只觉得自己的心都静了。   “表舅公!你起了吗,骏达来找你啦!”   听见这声音,守在外头的墨书率先有了动作。   “骏达小少爷来了,少爷正泡温泉呢,您可有什么事?”   “表舅公不得空啊,”骏达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小的遗憾,“娘让我过来请表舅公一道去跑马。”   金堂听到此,忙道:“我就不去了,骏达可要去?”   “表舅公不去我也不去,”骏达绕过屏风,跑到金堂面前,惊叹道,“表舅公你真好看,怪不得娘说以后我要是能长成表舅公你这样,她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你娘哄你呢,”金堂捏了捏骏达的手臂道,“昨儿你还没回来就睡着了,可是累得很了?”   骏达点点头同金堂撒娇道:“娘和姨姨、三舅他们跑马好没意思,说学什么就学什么,我想玩都只能叫小厮带我。”   说到此,骏达忙催促墨书去同长平说:“我昨天骑马玩够了,今天我要在舅公这里玩,墨书你叫我娘自己去,不用担心我。”   等见墨书去了,骏达转了转眼珠子,就准备趁金堂不注意,将脚往汤池里伸。   “还穿着鞋呢,要泡温泉就叫人给你换衣裳,”金堂抓住骏达,往边上拖了拖,“不过咱们得先说好,就只泡一炷香,你还小,不能泡久了。”   “一炷香就一炷香,我还要小舅舅你上回给做的小鸭子,”骏达说着就赶紧将外衣去了,又脱了鞋袜,想往温泉里跳。   还是金堂将他抱下来,慢慢适应了温泉水温,才让他自己坐在浅水处玩:“早说了进温泉时要慢慢来,便是凫水也要先活动开才成,这回不听话,明日便不许泡温泉了。”   “别呀,我听话的,”骏达抱着玉书拿来的木头鸭子,正玩的开心,陡然听见这么一句,忙划两下到金堂身边,抱着金堂的脑袋亲了一下额头,“今天是我忘了,对不起嘛,舅公你明天还带骏达泡温泉好不好?”   金堂故意沉吟片刻,才道:“可我才说出去的话,也不能马上收回来,除非你拿什么来换。”   “小鸭子?”骏达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可他看了看金堂的脸色,忙把话又咽了回去,不甘不愿的伸出一根手指,“我写一篇大字?”   见金堂不说话,骏达迟疑的又伸了一根手指出来:“两篇?”   金堂挑了挑眉头,直接扭头不看骏达,瞧着好像是生气了,可他嘴角的弧度,却悄悄上扬了几分。   “三篇,三篇大字,我再读一篇书,”骏达急了,说出来的价码也高了不少。   金堂轻咳一声,放平嘴角,这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道:“这还差不多,我跟你换了。”   骏达一下就欢呼起来,又拉着金堂一起看木鸭子顺水流。因为骏达还小,玉书让人在汤池出水处装了档板,这小鸭子再怎么飘,也出不去,骏达自己就能捡回来。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金堂准时捞了骏达起身,去将身上衣裳换了。等两人换完,墨书也从长平处回来,还带了不少骏达的书册玩具过来,只说骏达这几日,就叫金堂多费心了。   金堂无法,只能带着骏达看书写字玩闹,直等到要回颍州时,骏达才被长平接走。   回到颍州,长平径自家去,李钺也来同金堂说要回王府去住。金堂劝了两句没成,索性也由他去了。   倒是约莫一旬后,金堂偶然听见玉书提了那么一句。   “这几日县主常下帖子请了孙小姐过府去玩,间或还会直接留宿,”玉书顿了顿,又继续道,“只是我今日往王府送东西,听说郡王也常往县主府上去。我打听了两句,这日子,倒是大都能对上。”   金堂听了这话,才发现自己回颍州后忙着做题册功课,倒是许久没见过李钺了。若真是如方才玉书打听到的,只怕内里还有不少故事。   金堂运笔的手稍停了停,才道:“都是年轻人,说不定就是凑在一处玩闹,过几日我和行知就要回京的,他们表兄妹表姐妹的,可不就要趁着这个机会联络联络感情吗。这样的话,出你口入我耳,便烂进肚子里就是。”   玉书知道轻重,忙一口应了,再不提此事。   只是也就这日下午,墨书来回,说是李钺来了,情绪好似还有些奇怪。   金堂心里一突,忙叫请进来。   李钺进门时,金堂刚搁下笔,正在净手,纸上墨迹都还没干,便道:“是我来的不巧,打扰小舅舅用功了。”   金堂见李钺面上有些倦意,有些伤心,却没带什么恨意,稍稍放心,如常答道:“赶功课算得上什么用功,你来寻我玩,我还有了正当理由能缓一缓再写,正好喘口气。”   见李钺嘴角动了动,实在扯不出什么笑来,金堂不免问:“你这是怎么了,这幅神色,昨儿夜里没歇好?”   “小舅舅,”李钺先喊了金堂一句,才道,“你说我是不是很笨,被人将事情撕碎了揉烂了喂到嘴边,却也还不明白。”   “这倒是件奇事,”金堂心思百转,面上却笑了起来,“你不是从来都一点就透的吗,什么时候被人说得这样详细,都看不明白了?”   李钺张了张嘴,正要开口,瞧见玉书墨书都在,便让他们去外头守着,才同金堂道:“我娘不是让我回来多和嫦儿说话吗,那时候我们都不明白娘的意思……”   金堂见李钺没继续往下说,只看着自己脸色,明白他是在试探,自己,便挑了挑眉道:“你和嫦儿什么时候这样亲近的?”   “也就是这几日,”李钺松了口气,道,“我不是私底下把事情和外祖母说了?外祖母又告诉了大姐。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原来娘是觉得裴二接近我,其实是别有用心,并且手上应当已经有了证据,只是怕我不肯信,又或是日后再轻易落入别人的红粉陷阱,便……便为我寻了个活例。”   金堂见李钺说得如此难以启齿,到底是道:“这事儿我是知道的。”   “小舅舅你也知道?”李钺倏地起身,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金堂,却又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自己在原地打转。   “不然你以为那时咱们去庄子上,长平把骏达放到我院子里,叫我带着,还不是怕我忍不住同你说,”金堂说着,又小声道,“你这么想日子没来寻我,我便以为已经过了,哪还知道你们后头还有事。”   李钺听了这话,勉强信了金堂的解释,继续道:“前几日姐姐就同我说,这些日子嫦表姐同我相处,有刻意引诱我,并举了例子出来,可我却不肯信,姐姐就叫我再看几日。”   “可这几日,我也有特意去看,偏偏我半点也看不出来,”李钺说着,情绪渐渐低落下去,“直到昨儿嫦表姐忍不住,自己同我说了。”   “我想了一夜……”   见李钺急的眼睛都有些红了,金堂也意识到,这其中只怕有些差错,想起那时下山,李钺看谢嫦时,眼中那几分怜惜,不免开口问他:“那你觉得你平日和嫦儿相处时,可舒心?可觉得那就是真实的她,半点不觉得是她刻意造作,引你与她亲近?”   “嫦表姐并没刻意引我与她亲近,”李钺道,“好些时候她都刻意避开了我,是我自己……”   “那你不想那是嫦儿,”金堂引着李钺换个方向去思考,“那若是个生人,或者就是裴二甚至裴大呢?”   李钺顺着金堂的话开始慢慢回忆,脸色渐渐变了。   他一向要人点拨才能明白许多事不错,可他又不是真的蠢。等按着金堂的话一想,他才发现,他似乎是对谢嫦动了真心。   可偏偏,在离开京城前,娘还特意说过,他与谢嫦绝无可能。   李钺用手捂了自己的脸,哑着嗓子道:“若是生人或是裴二,我都不会与她们这样相处。”   “别去想了,”金堂叹了口气,“你对嫦儿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知道她和我与爹娘都亲近,便想着她是不会害你的那一类人,才没有半分防备。”   “可这也正是爹娘的用意所在,”李钺揉了揉自己的脸,勉强对着金堂扯出一个笑脸道,“小舅舅我今日先回去了,我再自己仔细琢磨琢磨。”   见金堂面上有些担忧之色,李钺道:“小舅舅不用担心我,爹娘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的身份,和这样的时机,都不是我能任性的。爹娘不顾裴家脸面,送我回颍州来,到底是对我怀有期待,我都知道的。你放心。”   “若有什么事,尽管差人来同我说,”金堂说着,起身亲自送了李钺出门。等再回转时,却也松了口气。   这件事到底是吃力不讨好,李钺能自己想通,也是件好事,也不枉长平谢嫦两个忙活这一场。只是可惜了李钺动的心思。   若是李钺没被赐婚,他和谢嫦还有些可能,但他讨得了皇帝的恩宠,得了赐婚,便一早就该知道会失去些什么。   只是这份得到与失去来的太迟,才叫人觉得无能为力,连争取的心思也升不起。毕竟谢嫦的心思也很明白。   她是谢家的女儿,即便是被接了家来,马上要面临的是第二段婚姻,也断然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金堂也是在庄子上时突然想到,从来没什么一石三鸟,京城谢家那头,除非李钺做了太子,谢嫦给李钺做妾是有望封妃,否则都不会乐意谢嫦和李钺亲近,所以这事儿,打从一开始,就只能死死按在府里。   这不止是谢嫦一个人的事,也更关系到谢家之后出生长大的女孩子,以及谢家不容践踏的脸面。   李钺说要回去自己想想,也没能独处几日。他也就在王府里窝了三日,就被金堂叫玉书上门去请了来。因为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出发往京城去,今晚上总该聚一聚,吃一桌团圆饭。   李钺照旧是先来了金堂院子,才进门,瞧见金堂坐在窗边躺椅上晒太阳,就忍不住问他:“小舅舅你题册可写完了,就这么悠闲。”   “前日就写完啦,”金堂懒懒的翻了个身,道“这几日我是再也不想听见题册这个词了。”   金堂说完,才正眼去看李钺。   他今日穿着一件宝蓝色云纹锦袍,用的是紫色滚边,头上正经的束了冠,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看着就是一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今儿怎么穿得这么正式,”金堂问了这么一句,才自觉有些失言,便忙描补道,“同我走在一起,便是处处都要把我给比下去了。”   李钺轻笑一声,道:“只是今日想这么打扮一回,也叫祖父祖母看看我在京城时,是个什么模样。”   金堂对这话,没信多少,却到底是没拆穿他,只顺着他的话道:“我就不了,等我去了京城,今年定是回不来了的,还是照旧,好好加深一番我在爹娘心里的印象,免得我才走几日,便把我给忘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等到墨书来说,差不多该去主院了,两人才起身并肩同行。   这条路,和李钺才回颍州时走的一样,在路过池塘边时,李钺还停了停,才和金堂一道走。   金堂见李钺不说,便也知趣的没问,在心里悄悄猜了猜,大抵也就和嫦儿有关。   等到了主院,仍是金堂先进门。   这回,谢嫦倒没站在徐氏身边,而是和长平亲亲密密的坐在一处,骏达他爹领着骏达委委屈屈的坐在一旁。   今儿谢嫦也没特意打扮,只穿了一件秋香色上衣,底下系了一条藕色的裙子,连头上的钗环,也只用了一根木簪,和一个月前那日,几乎是仙子与凡间千金的区别。   李钺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上前同谢父徐氏行礼,而后安安静静和金堂坐在一边。   几日没见李钺,长平也有些担心,如今瞧见他这模样,才松了口气,夸赞道:“行知这一身,倒是不错,衬得你越发气宇轩昂。”   金堂注意到,长平说话时,一旁的谢嫦连头也没抬,只低头哄了哄跑到身边的骏达。   李钺的气势比起方才稍弱了两分,却仍抖开扇子,故意半遮了脸,同长平说道:“姐姐这话说的,好似我平日不这么打扮,便不是气宇轩昂了一样。”   “你平日若能不懒懒散散的,倒也称得上一句气宇轩昂,”长平说完,又嘱咐道,“明日出门,你可要好好照顾小舅舅。”   “明明是我照顾他,怎么又成他照顾我了,”金堂忙道,“我才是长辈呢!”   “小舅舅说得对,”长平一口应了下来,紧接着又道,“可正因为你是长辈,行知是小辈,才该是他照顾你啊,出门在外,小辈照顾好长辈,都是应该的。”   上头徐氏瞧见金堂一脸无话可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道:“罢了罢了,还是叫他们互相照顾的好,只是这条路行知走的多些,若遇见什么事,金堂你要多听行知的。”   亲娘发话,金堂不能不应,只得答了一句知道了,又引来李钺得意的笑。   谢父见状,也说了一句:“你进京后,自己顶立门户,也不能再喊乳名了,且先叫着大名,等你姐夫得空,或是日后拜了师长,请他为你取一个字吧。虽没到加冠,可你平日,也该用起来了。”   “这倒是,”李钺也道,“总不能小舅舅出门,人人都直呼你大名。”   金堂知道轻重,便也点头应下。   随后,徐氏与长平不放心,又是一轮叮嘱,本不大想开口的谢嫦,也忍不住说了几句,连着骏达父子,也好生向金堂传授了些经验。   这一顿饭吃完,人人都还觉得有许多话没说,等到再出口时,也只能问行李可带齐了没有,等进京后若有往日用得惯,又没带去的,只管写信回来,叫人送去。   这一夜,金堂本以为自己难以入眠,事实上,却是早早睡了,只是第二日早晨刚刚鸡鸣,就再也睡不着了。   等到和李钺会和,被家人送出城门外,金堂到底有些忍不住,对着父母长鞠一礼。   “爹、娘,孩儿去了,日后若是想我了,可要记得和我写信,我也会常给你们写信的,你们可一定要给我回信啊!”   “知道了,”谢父微红了眼圈,朝金堂挥了挥手道,“就送你到这里了。”   等日头渐起,仆人来催了两次,金堂才磨磨蹭蹭上了马车,看着站在原地的家人慢慢越来越小,直至再看不见。   道路两旁,颍州的麦子也高了许多,有些甚至已经开始抽穗开花。   分明是该叫回京,可金堂心里却沉甸甸的,只觉得如今离开颍州、离开爹娘,才叫离家。   作者有话要说:  金堂终于离家了,明天就要开启京城卷啦,对于金堂的字,开始是想过叫璧书,后面觉得谐音必输不太好(谐音梗扣钱警告!)所以小可爱们有没有好的想法?求建议呀!!!   --- 第七十四章 谢家金堂   京城北郊二十里, 有个驿站,可供往来车马歇脚。昨夜金堂一行人到的迟,京城城门已关,一行人便在此休整, 只等一早进京。   因赶着回去, 天还没亮, 墨书就敲响了金堂的房门。   凭着李钺郡王的身份, 他与金堂在这驿站里, 住的自然是最好的院子, 可眼看离进京只有一步之遥, 金堂便总也睡不好, 稍有点响动, 就好像都能知道一般。   这会儿墨书一敲门, 他就醒了,只是他脑子虽反应过来, 眼皮子却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他努力了一会儿, 竟又睡了。   墨书见无人答应, 推门进来,喊了两声,见金堂确实睡得沉,方去了李钺屋子回话。   “小舅舅还睡着?”李钺有些惊讶,却也很快道,“那就叫谢松先领人回去,咱们等一等就是,左右只有二十里地,一个多时辰, 也就到了。”   李钺说着,也打了个呵欠,挥退了帮他束发的仆从,也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回,叔侄俩直到日上三竿才醒。又见天色大亮,索性吃了饭食再慢慢赶路。   李钺吃不惯驿站的吃食,金堂就叫跟着回来的厨娘将就着他们自己带的食材,熬了清粥,烙了春饼,再炒了小菜丝,他们自己用春饼皮卷了就着粥吃。   “还是小舅舅你这厨娘做的好吃,”李钺三两口吃完手里的春饼,又去卷下一个,“我一口气总能吃上好几个。”   “既然喜欢就多吃点,”金堂用筷子夹着小春饼,一口一口,吃得细致极了,“等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叫她做就是。”   “也是,”李钺总算是吃得慢了几分,“前年我们才进京,就把你的院子收拾好了,靠着西边,还有个单独的门出入。去年秋天,娘又叫把屋子重新刷了一遍,添了不少东西进去,连小厨房都归置着的,就等你来了。”   “那我过会儿可得好好谢谢姐姐姐夫,”金堂早知自己要住进颍王府,可见姐姐姐夫这样上心,也是心里一暖。   李钺见状笑道:“小舅舅可不能只谢我爹娘,我与哥哥嫂嫂可也是帮了大忙的,你就不谢谢我们?”   “侄媳妇我倒是备了大礼谢他,至于你们俩……”金堂故意顿了顿,才继续道,“帮我不是应当的吗?”   “成成成,小舅舅你说的都对,”李钺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反正嫂子都有大礼了,我与大哥小舅舅你肯定不会吝啬的。”   “还不快吃你的,”金堂搁下筷子,“再磨蹭下去,到中午咱们都出不了驿站。”   “哪能这么迟,等到中午,咱们都该坐在家里用饭了,”李钺这么说了一句,却到底是加快了速度,三两口喝完剩下的粥,就说已经吃好了。   金堂见了,担心他是因为自己的话才赶紧吃完的,赶紧道:“我也就是这么一催,你该吃饱可还得吃饱。”   “小舅舅你就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和你客气过?”李钺笑道,“咱们等会儿还得坐马车呢,我本就打算好了,只吃八分饱,不然走在路上,还是我难受。”   金堂这才放下心,但马车的颠簸他也没什么办法,京城外的官道走的车马多,车辙印也深,虽说是年年都修,到底还是比不上城里的砖石路。   马车走了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十里长亭,京城若有人远行,折柳送别,也就多在此处。   金堂掀开车帘,瞧见草亭旁杨柳依依随风舞动,倒是……咦?   “明正?”金堂有些迟疑。   “小舅舅?”李钺初时还以为金堂要喊他而喊错了名字,等见金堂指了指窗外,才反应过来,随他一起向外看去,“还真是大哥。”   李铮本就是特意来等两人的,见马车走到近前,便直接上了车:“小舅舅、二弟。”   几年不见,李铮较之从前成熟了许多,肤色不如从前白皙,可衬着他的脸,更显得有男子气概。   “明正,你怎么在这儿,”金堂初见李铮,心里很是惊喜,情绪带到脸上,连眉眼都弯成了新月样。   李钺见状吃味道:“果然小舅舅还是更喜欢大哥些,明明都好几年没见了,方才就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   “真的?”李铮被金堂笑容感染,也忍不住勾动唇角,“我下了朝,提前出宫了,先前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回去了,是叫人回去问过,才出来的。”   金堂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道:“我昨晚上太兴奋,没睡好,今早上起不来,倒叫行知也跟着我拖到这会儿才走。”   而后,才又轻轻拍了李钺一下:“你倒是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你们兄弟两个,我可额外偏着谁了?这不是和明正太久没见了吗。”   “小舅舅说的是,”这回,倒是李铮先开口,看了李钺一眼道,“等回去了,爹娘还要找你说话的。”   李钺闻言忙正了姿态,又整了整衣裳,才问金堂:“小舅舅你帮我瞧瞧,我身上衣裳乱不乱?”   “都好着呢,”金堂往一旁让了让,叫李铮坐进来些,“咱们还没进城,你就这么紧张,过会儿见了姐姐姐夫,你不会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还真说不准,”李钺面上显出几分苦恼神色,“哥,你呆会儿可一定要帮我说话啊!”   “你倒也不必,”李铮摇了摇头道,“礼部那边已经把六礼走的差不多了,前些日子你们出发的消息送到,那边就催着请期的事儿,大致定了九月初一,爹娘叫你去,大抵也就说这些,至于别的,只要你自己想清楚了,他们还能担心什么?”   “可我担心啊,”李钺嘟囔了一句。   “你又钻牛角尖了,”李铮忍不住在李钺额头上敲了一下。   “大哥,你干嘛啊,”李钺被这一下给敲懵了,虽说是不疼,总归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被兄长这样教训。   李铮见金堂在一旁看得乐呵,也不避讳,只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没有生人,才低声道:“那边虽用了手段,可背景能耐是实打实的,爹娘怕的是你被笼络了去,叫人家牵着鼻子走,闹得家宅不宁,要是你自己心里门儿清,压得住她,难道还会有这些事?只要你自个儿日子过得好,爹娘才不耐烦管你,你瞧瞧我与你嫂嫂呢?”   这话说的还真是。   要是谢斓真喜欢做恶婆婆,那郑氏过门这么几年无所出,她就该急着给李铮纳妾了,可谢斓跟着徐氏长大,眼里看的都是徐氏不聋不哑不做家翁那套,便只叫他们自己磨合去,总归李铮与郑氏少年夫妻,又不是感情差,该来的总会来。   李钺听了这话,不由得湿了眼眶,道:“过会儿我自己去和爹娘说话,大哥你不许听。”   金堂倒是扭头问李铮道:“侄儿媳妇可生了?”   提到这个,李铮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几分:“生了,是个胖小子,明儿正该抓周。”   “那我们可算赶上个好时候,”金堂见李钺呆呆的,忙扯了他一下,“想什么呢,给你侄儿的礼,可准备好了?”   李铮倒没在意,只同金堂道:“皇上倒是高兴得很,还来府里看了一回,娘却总盼着是个同大姐一样的长孙女,瞧见是个小子,便只能把给小孙女备好的东西都收起来。”   一听这话,金堂就笑了起来:“毕竟咱们家闺女少,一个个的,都是宝贝。”   这其实还是老谢家的事儿。徐氏统共生了四个,只谢斓一个闺女,可不就是当眼珠子一样宠着?到了下一辈,老谢家一个谢嫦,谢斓有个长平,便是难得的女孩儿了。   不过金堂瞧着,姐姐就算再喜欢闺女,其实也没到这地步,大抵也是在意着李铮这个亲儿子的想法。   像如今,便是有好几年没在一处,李铮对她不也一样的亲密?说不得郑氏对姐姐,如今也像当初两个嫂嫂对娘一样的亲近。   几人说着话,时间便一点都不难熬。金堂只觉得前脚还在十里长亭刚遇见李铮,后脚就进了城,走到了大街上。   金堂掀开点帘子认了认,道:“这玄武街和从前比,可变了不少,我记得那家原是个成衣铺子,如今倒是换了招牌。”   李铮顺着金堂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不由道:“小舅舅你再仔细看看那牌匾?”   金堂被这么一提醒,又回头去看了落款,才笑起来:“你要不说,我还真没发现,这还是我名下的铺子。等隔日空了,我还真得出来好生认一认。”   “什么什么?玄武大街的铺子,”李钺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当即同金堂道,“小舅舅,我成亲时,你的礼金可不能少了,你知道你这间新开的铺子能赚多少吗?满京城的夫人小姐,一多半都指着这家的裁缝呢!”   “你就往海了吹吧,京城各家,谁没养几个针线上的人,那儿就指着这铺子了,”金堂从记忆里扒拉了半天,到底是想起青梅夫妻回来时,说过在京城新开了成衣铺子之事,只是他也没放在心上,就给忘了。   金堂把这事儿记到心上,又去看街上的其他事物。   街上的铺面多是老字号,变得少,倒是一些小摊小贩悄悄换了一批。从前金堂还挺爱吃街角那家馄饨,如今也换了陌生的脸。   玄武大街走到一半,马车便折进了胡同,往东绕了几处近路,就到了颍王府附近。   王府门前立着两个石狮子,雕刻得很是逼真,西角门这会儿正开着,有两个门房正坐在外头说话。两人瞧见熟悉的马车回来,赶忙把小马扎往角门背后一搁,赶忙去开大门。   随着大门徐徐打开,金堂等人的马车也在门前停了下来。   李铮离门最近,最先出去,金堂坐得靠里,落在最后。   李铮等了等金堂,才同他和李钺并排着进去。   两个门房没见过金堂,拉了李铮身边伺候的小厮问:“哥哥,方才那小少爷是谁家的?怎么世子和郡王都待他那样仔细?”   那小厮忙道:“那是王妃的亲弟弟,咱们世子和郡王嫡亲的小舅舅,和南城那两位可不一样,日后见着,记得得当咱们自家主子一样对待。”   两个门房立即反应过来:“就是郡王亲自回颍川去接的那位?”   小厮点了点头道:“世子也一早出宫,赶到了十里长亭去接的,总之,都警醒着些,等会儿王爷回来,先禀报一句,必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看两人眼睛都亮了,那小厮也不再拖延,赶忙进门,追了上去。   金堂三个往里走着,还没等到二门,就瞧见谢斓领着人匆匆走了出来。   “可算是回来了,”谢斓撇下两个儿子,拉着金堂仔细打量一番,才满意道,“高了,也瘦了。”   “我这不叫瘦,是抽条了,”金堂任由谢斓拉着他转,脸上总挂着笑,半点不觉得烦。   谢斓今天穿了一件翠霞裙,用荷花卷草纹玉梳挽了头发,又摘了茉莉簪在鬓边,妆容得体,体态微丰,比之两三年前,也不见老。   金堂只见这一面,就知道谢斓过得不错,便道:“姐姐瞧着倒是更好看了,这茉莉花这样好看,却也及不上我姐姐半分。”   “你净会哄我开心,”谢斓抚上鬓角花朵,脸上笑意却更盛,“都老了,那儿比得上这花。”   “你这就叫老了?”金堂做出不信模样,“娘之前还簪桃花呢,我瞧着也一样好看啊,不信你问行知!”   李钺听了,也不管徐氏到底有没有簪桃花,只应和道:“就是就是,外祖母和娘簪花都一样的好看极了。”   “得了得了,”谢斓忙止住两人话头,“再说下去,我这老脸都要红了,你姐夫还没回来,先带你瞧瞧你住处去。”   谢斓说完,又问李铮:“你可要先回去瞧瞧你媳妇儿子?”   “早晨才见了,哪儿有这么黏糊,”李铮脸上发红,道,“我也一道瞧瞧小舅舅屋里,有什么要添的没有。”   谢斓这才拉了金堂往前,一路走,一路跟金堂介绍,做足了亲近姿态,倒叫她背后那些个没见过金堂的仆从,都吃了一惊。   李钺跟在后头,瞧瞧拉了他大哥的袖子,做了个瞧瞧她小儿子的口型。   李铮倒是浑不在意,他自个儿也高兴着呢,索性也动动嘴皮子,回了李钺一句,娘乐意。   这样的举动,从前在颍州是常有的,等到了京城,却极少了,如今金堂回京,倒像是把从前那些个美好记忆,都一并带了来,实在难叫人不开怀。   “这是你姐夫的书房,东边是明正的院子,”谢斓说着,又指着隔着小花园的一个空院子道,“这本是给行知住着的,但想着他要成亲了,得换个大的,就另给他划了一块地方,合了两个院子成一个,和明正就挨得近了。”   言罢,谢斓又道:“若要我说,他有御赐的府邸,等成亲后,便该自己顶门立户了,偏他不肯,还当着皇帝的面同我和你姐夫撒娇,便只得给他改地方了。”   “娘说这些做什么,”李钺冷不丁听见这个,忙凑上来道,“我就算成了亲那也是爹娘的儿子,就算要出去住,那也得等大哥当家赶我的时候,何况大哥也舍不得赶我出去呢。”   “谁说我舍不得,”李铮睨了他一眼,道,“如今小舅舅来了,我什么都舍得,你要不要试试?”   “大哥!”李钺知道李铮是开玩笑,却也有些忍不住要和他闹。   “随他们去,咱们自己看自己的,”谢斓不管两个儿子的官司,只和金堂继续说话,“你院子在西边,从半月门同府里相通,还有个小门开在巷子里,方便出入。不过月前你姐夫又叫人把书房边上的套院打扫了一番,改成了小书房,到时候你就在那处读书。”   谢斓这话一出,李钺看向金堂的视线,便从酸倒牙变成了同情。离得这么近,和呆在他爹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区别。说是住在西边院子方便出入,可这套院都整理好了,难道还真能去西院住?   金堂听了这话,倒不觉得有什么。本身他这三年,就是要好生苦读,准备会试的,就算住在李恪眼皮子底下,也不妨碍他用功。   何况李恪还要给他寻先生,到时候为了方便去先生府上读书学习,还不是要住在西院。   再者,皇帝放了不少权给李恪,他自个儿还忙不过来,那儿能像在颍州时一样不错眼的盯着他。李恪一家子还在宫外住得了几年还不一定呢。   看完院子,谢斓才领着金堂去正房,几人方安坐下来,单独说说话。   开头照旧是问些谢父与徐氏身体好不好的老话,后头又问了长平一家的事儿。   等说到骏达长大了不少,和金堂小时候一样活泼精灵,就是不爱读书时,李钺忍不住加了一句:“也就是没在京城,要是姐姐舍得叫他搁咱们府里,爹保准跟从小盯着我们几个一样管他。”   “哪儿能有那个功夫,”谢斓道,“你瞧瞧你爹忙的这个样子,能和从前管你们一样吗?何况骏达是隔了一辈的,你爹怕也再发不了那狠心了。”   谢斓说完,又看向金堂:“你姐夫给你挑先生的事儿,已经有些眉目了,等过两日他空了,就该同你说的。”   “姐姐可知道是哪位先生?”金堂有些好奇。   谢斓轻轻摇着摇着团扇却不肯明说,只道:“是位有大才的。”   金堂见实在问不出来,便知道大抵只能从李恪这边得知了,想了想又同谢斓道:“那我这两日先叫人去谢家递拜帖,我进京来,于情于理,总该去见一见大哥二哥。”   “是该去见见”,谢斓手上团扇一顿,才继续摇了起来,“老大老二如今就住在一条街上,感情倒是更胜从前,你送了信去,说不定他俩还会一起见你。就是他们家孩子多,我也认不过来,总要等人提醒了,才知道谁是谁。”   金堂听了这话,便明白了谢斓对那两家的态度,没准备继续说下去。   倒是谢斓自个儿又补了一句:“你也不必在意我,该去就去,总归分家的时候,他俩是占了大便宜的,总不能连你上门都不许了。只一点,那两位嫂嫂都不是善于经营的,府里孩子多,手心手背难免不均,你可不许去做散财童子。”   “我知道了,”金堂先应了一声,才道,“既是孩子多,我便都送一样的东西,到时候先拿了来请姐姐你过目。”   “你心里有杆秤就成,叫我过目干什么,”谢斓正说着,就听见外头有响动,随后便是李恪进门。   金堂几个起身行礼,各自安坐后,李恪才仔细打量起金堂:“方才在说什么?”   “金堂过些日子递帖子拜访老大老二的事,”谢斓将茶盏往李恪面前推了推道,“我还说你要过会儿才回来呢。”   李恪饮了口茶才道:“明儿他家就要来人,到时候先见一见就是。”   说完,又问金堂:“送去的功课可都做完了?”   “都做完了,”金堂忙答道,“都放在行李里,还没收拾出来,等收拾好了,我再拿来给姐夫看。”   金堂说着,又补了一句:“姐夫你这回送来的也太多了,我每日用功,都写了好久。”   “这课业是要拿去给你先生看的,”李恪见金堂面上带着惊讶,却并不紧张,才满意道,“我先看过一遍,到时候收不收你,还得先生看完再说。”   “得亏我都是认认真真做的,半点没敢松懈,下回再有这么重要的事儿,姐夫你提前给我说啊,”金堂道,“万一我没认真写,先生看了不喜欢怎么办?”   李恪抬了抬眼皮子:“要是真有没认真写这个万一,我到时候不得空,却能给你每日请十个先生上课,从除了吃饭睡觉,保管你身边都跟着一个先生。”   “别别别,”金堂被这话吓了一跳,“我可是认真写了的,姐夫你千万手下留情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3 22:51:19~2020-10-04 23:5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行云(安之若素)、Squidward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五章 谢家金堂   见金堂被李恪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谢斓母子几个都不由低头笑了起来,连着李恪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一笑,金堂自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骗了, 不过都做出这姿态了, 总不能立刻就收, 是以仍眼巴巴的盯着李恪。   “瞧你把金堂给吓的, ”最后还是谢斓拿团扇轻轻拍了李恪一下, 才同金堂道, “别听你姐夫的, 他同你闹着玩呢, 一天才十二个时辰, 哪儿就能请十个先生来的, 人家先生不用歇着吗。”   “虽说请不来十个,可五六七八个却不难, 到时候那么多个先生围在我身边,一人说上一句话, 只怕我都要听不明白了, ”金堂说着,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虽不至于五六七八个,二三四个总要有的,”李恪捏着腰间挂着的玉佩道,“除了教你学问,你的琴棋射御还要不要继续学了?”   “要学的要学的,”琴棋出门做客总会用到,射御也是同理还可以强身健体,这几样要是不学, 以后出门做客丢人不说,到时候考会试能不能坚持下来,还是个大问题。   金堂说着,又和李恪打商量:“那能不能每七日学一轮?总不能都凑到一处去学,我没那么多手不说,最后反而哪一样都学不好了。”   李恪没先回答,倒是直接问了一句:“我看着就是这么不通情达理的?”   “谁说的,我找他去,”金堂忙拍马屁道,“姐夫你的安排一向是合情合理,非常通情达理!”   这句话出来,金堂直接被通情达理的李恪给赶了出去,叫他自己回院子里呆着,晚上用饭再过来。   等金堂出来没多久,李钺也出来了,他到现在看着金堂满脸是笑:“小舅舅你可真行。”   “没办法,我太讨人喜欢了,”金堂故意做出骄傲姿态,随后才道,“姐夫叫咱们回去休息,你可有什么安排没有?”   “还能要什么安排,都已经到了家里,自然是睡不着也得回去躺一会儿,”李钺说着,又问,“这么一会儿,也不知道他们收拾出来没有,小舅舅你可要去我那儿休息?”   “不去,”金堂摇了摇头道,“我得赶紧回去把功课找出来给姐夫才是,何况还有些礼物,我也得找一找。”   听见礼物一词,李钺眼睛都亮了,道:“那我就回去等着了。”   金堂嫌弃似的摆摆手:“去吧。”   等和李钺分开,金堂回到西院,就先喊了墨书:“你叫人问问谢松,我放功课和礼物的马车在王府还是宅子?”   “已经打小门搬进来了,”墨书忙道,“青梅姐说您要常住这边,那些东西便没往宅子放,她这会儿正在厢房登记造册呢。”   金堂松了口气:“那先把我的功课匣子找出来,那些个见面礼再打开看看,若没什么损坏,就按预先贴好的红签送去各处。”   墨书应了一声,就去传话。   金堂进门才坐下饮了一口茶,就见青梅领人捧着匣子进来了。   “这几样是一早就取出来单放着的,您的功课和要送给王爷王妃的礼物在一处,”青梅说着,又将最上头的一大一小两个匣子取了来,摆在金堂面前打开,“方才听说明儿是府里孙少爷满月,这匣子是见面礼,另外一个是满月礼。”   小匣子里俱是些小孩子能用的镯子、坠子等物,大匣子里除了不同款式的镯子坠子,还特意搁了一套精心缝制的小衣裳。按着本朝风俗,参加满月礼的长辈宾客都要送小衣服或是摇车等物,以表祝福心意。   金堂特意上手摸了摸小衣裳的材质针脚,半点不觉得扎手。   青梅见状忙道:“是特意吩咐咱们自家铺子紧着做的,用的料子也是特意寻的新织法,比对了好几十种,才定了这个,上手再软和不过的。”   “玄武大街那家?”青梅这么一说,金堂就想起今儿才看见那家。   “就是那家,”青梅笑道,“原也是老字号,哪知道换了掌柜被败坏得不成样子,我当初还担心做不成,特意从江南调了些人手来,没想到还真盘活了。”   金堂闻言点了点头,关上匣子:“那就这么送,我晚上再想想满月礼要不要再添些什么。等过几日我空了,再去店里瞧瞧。”   “那敢情好,”青梅上前收了匣子,又道,“您若是愿意去指点指点,怕又是个能日进斗金的。”   “哪儿这么轻易,还是他们自己琢磨得好,”金堂说完,也没留青梅,毕竟李恪和谢斓那边的东西,还得叫青梅亲自去送才妥帖。   墨书玉书伺候了金堂休息,也各自捧了礼物往李铮李钺兄弟的院子而去。   李钺是早知道金堂会送东西来的,只是见到有两个匣子,才难免问了一句:“小舅舅怎么准备了这么多。”   “这件大的是给您的,小的是给裴二姑娘的,”玉书道,“少爷说,总归是您的未来妻子,他这个做长辈的,总该将心意送到。”   “何必如此,”李钺点头收了,等玉书出去才打开那沉甸甸的小匣子。   匣子里是一套累丝嵌宝梅花头面,梅花的花心与花瓣俱是寻了几乎同色的碧玺所造,其下另有一对“喜上梅梢”,也是极精细的。   如今是初夏,可不是簪梅的时候。不过等到裴二秋日嫁过来,过不了几个月就是冬日,那会儿可正当时。颠了颠这匣子东西,李钺又开了他自己那份。   他那匣子虽大,却轻飘飘的没多少重量,他开了匣子,果然没见着什么金银,只有一页纸。但他拿起来只看了一眼,就乐开了。原来这正是一份位于京郊庄子的地契,上头已经落了李钺的名字。   “果然还是我小舅舅疼我,”李钺仔细的将地契锁进小库房。这地契,可是能一直生钱的宝贝,何况京郊的庄子,还能时不时去玩一玩,就算产的东西不卖,每年地里的出息,也能直接补贴家里。再说了,他小舅舅给出手的东西,能有经营不善的吗?   “备车,我出去一会儿,”李钺关上金堂给裴二的匣子,唇角勾起一抹坏笑,“既然都说是夫妻一体,那日后也该同我一条心才是。”   李钺拿起起匣子,又从自个儿库房里寻了养物件另装了,便往裴家而去。   金堂休息后,再去李恪处时,就没看见李钺,又见李恪谢斓都不等他用饭,还有些奇怪。   “小舅舅不是给裴二也送了东西?”李铮和金堂走在后头,同他道,“他叫人传了话过来,就去裴家了,这会儿许是还没回呢。”   说完,李铮又道:“郑氏说她这会儿不得出来,叫我帮她谢你,等明儿,她再亲来拜见。”   金堂闻言道:“都是自家人,何必拜见来拜见去的,我乐意给,叫她收着就是。今儿我倒是忘记问了,你儿子可取了名字?”   “瞧我这记性,”李铮才想起没说这事儿,忙道,“咱们自家都是小家伙小家伙的浑叫,早两天皇上透了风声,问我琅字如何,想必是已经定下了。”   “便是皇上取名,你们做爹娘的也该给取个乳名啊,哪儿有这么含糊的,”金堂倒没想到,这样的事会出现在一向聪明的李铮身上。   李铮轻咳一声道:“这不是头一个,我想给他取个好的吗,哪知道竟拖到现在还没成。”   这下子,金堂也没得说了,这第一个孩子,取哪个字都好,又好像哪个都不好。   前头李恪听见两人说话,也没参言,倒是等两人分别坐了,才同金堂道:“你那处原只称了西院,没正经取名,只等你这个主子来。上午忘了这事,你且回去好生想想,叫什么好。”   “西院西院的叫惯了,我今儿也没想起这个,”谢斓也道,“不着急,慢慢想着,到时候叫你姐夫亲自给你写个匾。”   院名?金堂闻言道:“这取名之事,可就太难为我了,我在这上头,可没什么天分。”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趁着上菜的空档仔细想了想:“不如就叫有涯斋吧。”   “《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世间学海无涯,我便在有涯中得乐,”金堂越念约觉得喜欢,旁的,就都觉得不好了。   “这个不错,”李铮也道,“只要心中有涯,能得其乐,也够了,这世上的大儒,也没得说谁能将全天下的知识学完,并融会贯通,到底都是有涯的。”   李恪念了两句,便道:“过会儿就叫人给你送去。”   这就是觉得好了。   谢斓听了,便也说好,又叫底下人都一道改口,称西院为有涯斋。   金堂从小跟着李恪一家吃饭,一应菜色都是吃惯了的,没什么不适应,一家子谁也没想到夹菜这档子事,只当是自己一家人同桌,倒是都吃得挺香。尤其金堂打小吃相下饭,连着谢斓也跟着他多用了小半碗。   这爷几个吃完饭,都不想动,唯有一个谢斓吃得多了,叫丫鬟搀着她起来活动:“下回再同金堂一道吃饭,我定要叫厨房多加几个素菜,免得我看他吃,又想转碗。”   “加不加都成,”金堂索性站起来陪谢斓绕圈,“等我多陪姐姐用几回,您胃口大了,也就顾不上担心转不转碗,只会想着如今才吃了七分饱,还想再用一些了。”   “好容易才减下来些,你又来招我,”谢斓没好气道,“如今你姐姐我是多吃两口饭,衣裳便要松两尺的,可不能在和从前一样了。”   “那是姐姐你出门少了,等过几日我带你出门跑马、爬山去,保管你吃再多也胖不了,”金堂说着又道,“何况我瞧着姐姐你现在也不胖啊,又不是弱质芊芊如杨柳,才叫好看,我看姐夫他就喜欢你这样的。是不是啊姐夫?”   李恪见谢斓也看过来,忙道:“金堂说得很是,你这样的最好,再瘦可不行。”   谢斓被这句话哄得眼睛都弯了:“都老夫老妻了,说这些做什么,还是在孩子面前。”   “这有什么,”李恪道,“左右天色也晚了,他们也该回去休息了。”   这就是要赶人了,金堂与李铮也不等他再说,忙主动告辞出门,这才想起还有牌匾这事儿,不过再要叫金堂回去,他也是不肯的。屋里蜡烛够多了,他这么高这么亮,还是别进去晃人眼了。   “对了明正,”金堂和李铮去想不同,便只能提前叫住他,“明天可有要我帮忙的?”   李铮想了想道:“小舅舅明儿记得过来吃饭就行,先前我问过流程,得岳母一早过来给孩子换头尾,而后就是剃胎发。到时候请亲朋用了饭食,我和夫人还得去岳家,算是出月。”   金堂听了这流程,便知道还真没多少自己要做的,想了想又问:“那你岳家送的东西大致多少你可知道?我原还想再添两件,倒是忘了不能越过他家去。”   满月礼得数孩子外家送礼最金贵,旁的亲戚朋友最好都别越过去,这是给他家的脸面。   李铮就是先前忘了,这会儿被金堂一提,便也想起来了,便道:“小舅舅你今儿给的见面礼就够多了,明日稍带一两件就是。”   “那我明儿只带一套小衣裳,青梅特意叫人选了好料子做的,我摸着半点不扎手,若是之后用的惯了,你再叫她给你送来,”金堂说着又笑道,“至于旁的,总归下回再给也是一样的,还便宜我省一回置办礼物的心思。”   李铮闻言也笑道:“那可不成,下回可是下回的,毕竟小舅舅你出手的,可没有一件不好,就当给你小侄孙多攒点家底了。”   “就那么点东西,能当什么家底,当心孩子长大了,说你这个做爹的不识货,认不得好物件,”金堂看天色晚了,也没再拉着李铮继续说话,同他别过,才回了院子。   他吩咐过青梅将满月礼另外减了饰物,才叫了水洗漱。等他预备睡了,正叫墨书帮着按头皮呢,突然听见外头有些嘈杂,又点了灯,便问了一句,才知道是李恪给写的牌匾送来了,刚送进厢房搁着,只等明日旭日初升时挂上,讨个吉利。   金堂这才知道李恪并没忘了这事,想着明早一定要好好观摩一回字,再去谢一谢姐夫,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的事了。   金堂坐起来时,天边才露了鱼肚白,墨书听见响动进来,道:“少爷醒的可巧,我们才搬了匾出去看位置呢,力求在太阳初升时一回上好。”   “过会儿我也出去瞧瞧,”金堂洗漱完,头发也没梳,只换了衣裳,随手拿支乌木钗挽了就往外走。   墨书见说不动他,便也只能跟着出去。   李恪的字写得好,铁钩银画颇具风骨,但他这有涯斋几字,却写得没那么多锋芒,看得久了,甚至还能品出几分逍遥出尘的意思。   金堂一见了就觉得喜欢,连看人挂匾,也忍不住叫当心些。   等天际太阳初见,玉书等人喊着号子将匾给挂在了院门处,一次成功,半点没废他们在外头合计了半晌的心思。   “做的不错,今儿少爷我高兴,都有赏钱,”金堂说完这句,才被墨书请进了门,梳头去了。   今儿有喜事,金堂又很可能会见谢家亲戚,便穿了一件翠色绣竹纹的锦衣,腰带上还镶了一圈打磨成竹纹的翡翠。因他还没加冠,便只将头发用绸带束起,手上再配一把缀着翡翠流苏扇坠的折扇。   金堂拿着折扇,手轻轻一抖,扇面就开了。扇子正面画着高山流水,背面写了几句名句,再细看落款,却是前朝一有名的书画大家所做。   金堂手指抵在扇子上,用了个巧劲儿,扇子便被他转出了花。   “不错不错,手还没生,”玩了一会儿,金堂才满意的停了,扭头问墨书,“瞧着不错吧。”   墨书还没见金堂这么玩过扇子,眼里很是敬佩:“少爷这是怎么做到的?这扇子上,可还有坠子呢。”   “这有什么,就是再重些我也转过,”金堂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当初为了练这么一手,我都不知道摔坏了多少扇子,不过也就是靠这个,京城不少纨绔不论大小都得管我叫哥。”   青梅捧着礼物匣子进来,听见这话,不由笑道:“可不是吗,那会儿京城的公子哥儿们,谁提到少爷不说一句厉害,但凡京城有什么好玩的新鲜玩意,少爷都能玩得转。不过除了咱们,也没人知道少爷私底下练了多少回。”   “那会儿练扇子的时候,少爷手指头都快磨破了,还不肯停,木扇、玉扇、芭蕉扇,得摔了好几十把,才练得如今如指臂使的模样,”青梅想起从前,总忍不住多说几句,“便是一些军侯家的少爷,见到咱们少爷,也都甘拜下风呢。”   青梅说着又道:“要说少爷离京这么久,咱们家铺子还没人敢欺负,就是有这些个少爷在呢。外头都说他们纨绔,我看他们大都是极重情义的。”   听见这个,金堂收了扇子同青梅道:“你隔日列个名单给我,等我同姐夫说了,去过谢家,再叫人送了帖子给他们,到时候将楼外楼的大院子出来,请他们一醉方休。”   “请客倒是成,一醉方休就算了,”青梅道,“你从前不是还说,喝酒伤身?”   “我少喝些就是,”金堂想了想道,“大不了就叫在屋里摆上一个大桌子,把咱们酒坊的酒水各放些去,谁要是喜欢哪种,都可自取,并不都给烈酒或是清酒。到时候喝醉了的,也不留着,直接灌了醒酒汤往厢房送,等他醒酒沐浴更衣后再送回府去,也用不着挨骂。”   “这法子好,”青梅听得眼底异彩连连,“咱们家的酒都有,若是他们喜欢了,还可送上一些带走,若能得了他们家人喜欢,日后便又多了一笔销路。便是不成,这样的饮宴法子也可在咱们二三层往上的包厢或是楼后的院子用。”   “果然还是少爷聪明,若换了我等,是再想不出来这样的好办法的,”青梅说完又道,“少爷若得空,可得赶紧瞧瞧咱们家的铺子去,不独成衣铺子,咱们家的银楼也可以再多去几回。”   青梅这会儿看金堂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挖不完的大金库,好在她还记得金堂是主子,如今还有正事,便只得将礼物搁下,又嘱咐了墨书玉书不可误了去正院的时候,方才出去。   “难怪少爷舍得叫青梅姐跟着松哥在外头管铺子,”玉书惊叹道,“光是少爷你一句话,青梅姐就能引申出这么好一个赚钱的法子,她若不出去,您得少赚多少钱。”   金堂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这么算的,青梅有这个天赋,便该叫她去施展自己的才能,你和墨书要是日后有旁的天赋,我也是要叫你们去施展的。”   墨书玉书两个想起青梅的模样,也有些眼热,不过墨书却道:“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嘴笨拙舌,若是出去了,只怕帮不了少爷还要少爷给我兜底。唯有胜在心细,还是在少爷身边,才更能施展我的长处些。”   听了这话,玉书却没表态,他性格更外向些,和墨书两个本就是一内一外的管着,只是青梅夫妻回来,他才和墨书一道,只守在金堂身边,未来的事,倒是说不准,他还会不会再帮着去外头跑腿。   只这一两句间,金堂便明白了两人的志向,心底便有了计较。不过到底这会儿正事是满月宴,他俩的事儿,不急。   金堂瞧着时辰去正院,也还是到的最早那批。不过这回满月只是小宴,人本就不多,除了郑家,也就是谢家、裴家要来,几位皇子皇孙都没亲至,只叫人送了礼。   裴家除了裴夫人,来的都是小辈,自然被李钺接过去招待,金堂则直坐到谢家来人,才被李恪领着去见客。   金堂跟在李恪后头,没走几步,就瞧见了亲至的两位兄长并几个小辈。   金堂离京七年多,他瞧着几位兄长侄儿还几乎如旧,那几人看着他却只觉面善,不大敢认了。   金堂等几人同李恪行礼过后,才上前一步道:“大哥二哥,经年一别,可无恙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4 23:51:33~2020-10-05 23:4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quidward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六章 谢家金堂   “是……金堂?”谢家老大谢洛面上闪过几分惊愕, 却又很快收敛了,换做三分喜色,“你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昨儿才到,”金堂笑着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没开口。   “还不快给你们四叔行礼, ”谢二哥谢泽说完, 也同金堂道, “早听爹娘说你中了解元, 我与大哥还说咱们弟兄几个好些年没见, 等你进京, 必然要好生叙一叙, 没想到在王爷这里见着了。”   等谢泽说完话, 兄弟俩身后跟着同来的小辈赶紧上前见礼:“见过四叔。”   “不必多礼, ”金堂道,“可惜没想着今日你们俩来, 见面礼便没一道带着。”   “都是一家子,还给什么见面礼, ”谢洛说着, 又问金堂,“你如今可是在那宅子里住着?不如还是住回来,你两个嫂嫂知道你要回来,特意让人在府里收拾了院子,重新布置了一番。”   金堂看了李恪一眼,笑道:“我没住那边,姐姐姐夫留我在府里住了。”   李恪这才开口:“金堂一贯好玩,从前在颍州时,便是被我压着读书, 如今才考过乡试,远没到放松的时候,索性叫他住在府里,就近看着了。”   金堂见谢洛谢泽一时沉默下来,便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快些去明正那边的好,不如等走到了,咱们怕也只赶得上吃席了。”   “很是很是,”谢泽忙应道,“可不能误了吉时。”   一行人这才开始往李铮院子里走。   金堂落后李恪半步,倒和两位兄长大略持平:“我出门前才吩咐了人要去两位兄长府上送帖子,没想到这就见着了,不知两位兄长何时得空?我好过府拜访。”   听见金堂这话,跟在最后的墨书和玉书先有了反应。几个对视间,两人便落在了最后,等走过回廊转角,玉书赶忙回了有涯斋,将金堂之前写好的帖子派人送了出去。   甭管金堂早上到底吩没吩咐,只要他这话在谢家人面前过了明路,那他们就得赶紧送出去,总归路上稍一耽搁,这送到的时辰,便也准不了的。   李恪听见这话,偏头看了两人一眼,才对金堂道:“大舅兄二舅兄今日拨冗前来,必然是用了休沐,再等下回,怕是得半个月之后了,你可别想趁着去拜访两位舅兄的工夫,便逃了功课。”   金堂可从来不逃功课。   不过这话既然是从李恪嘴里说出来,金堂自然也不会拆穿,只加快了两步,走到李恪身边,亲昵道:“才到京城,姐夫许我松快几日吧,过几日我还打算见一见旧日老友呢。”   谢洛兄弟对视一眼,都对金堂和李恪的亲近程度有了新的认识。虽说从前也不是没得到消息,说金堂常在王府玩,可也不至于细致到字字句句。便以为至多和金堂从前在京城时与他们的关系相仿罢了。   “爹、小舅舅你们可算是来了,大哥都催我看了几次了,”一行人才过转角,就被守在院门处的李钺发现。等他快走几步过来,才瞧见后头的谢家人,举动立时变得矜持有礼许多,随后又挨个打了招呼。   等他们见完礼,金堂才开口道:“我方才见着大哥二哥,多说了几句话,还累得姐夫和我们一起迟了,等明正得空了,我再同他赔礼去。”   “不急,那边才换头尾呢,”李钺说着又道,“母妃叫我问你用过早膳了没,若还没用,便先带你垫一垫,仪式且久着呢。”   李钺说完,又将脸上笑意收了五分,看向谢洛等人:“大舅二舅与几位表兄可也要一道用些?”   见着这明晃晃的区别对待,谢洛几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却也都说在家用过一些才来的。   金堂虽也用了饭,却瞧见了李恪的示意,便同谢洛等人道歉后,和李钺一道走了。   金堂等瞧不见那几人人影了,才拉了李钺道:“成了成了,别走了,我早晨是用过吃食才出来的,咱们略呆一呆就回去吧。”   “娘和大哥说了,回不回去都不妨事,”李钺扯了金堂的袖子继续往前走,“大舅二舅早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娘担心你和他们呆久了吃亏才叫我来的,正好我也不耐烦应付裴家。”   “有姐夫在呢,我能吃什么亏,”金堂想起方才的气氛,“只是多年未见,我与大哥二哥他们,是真生疏了。”   “我听说方才你喊他们之前,他们都没认出你来,”李钺低声道,“娘听见可气坏了,直说如今才过了几年,你又不是长变了样子。”   “得了吧,我离京时才几岁,现在又几岁了?这么久没见,不敢认才是常事吧,”金堂轻轻推了他一下,道,“过些日子我还要去拜访呢,你还能跟我同去不成?”   “那到时候我去接你,免得他们以天色已晚为由,把你留下了,”李钺说着又道,“我是没见过他们这么上赶着的,分明裴家也只小辈来,就算是大嫂嫡亲的娘家,也不过来了郑夫人,只他们非得做长辈的亲自过来,道真像是跟咱们家多要好,又显得别家多不好似的。”   “快别说了,没得叫姐姐听了伤心,”金堂拉了他一下,道,“你能想到的,姐夫难道想不到?可姐夫还是特意等着他们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见李钺不说话了,金堂才哄他:“走吧,咱们回去。”   “反正我不喜欢他们,”李钺小声道,“要不是他们,我至于和裴家结亲吗。”   当初谢斓带着几个孩子进京,假借婚事为李恪奔走,却被谢洛谢泽帮着外人联手搅黄的事,李钺可没忘呢。   李铮的婚事,也就是那会儿和郑氏定下的。若非当时眼见着李恪回京无望,发配边城,京中各家贵女对他们这一脉唯恐避之不及,这婚事,也未必轮得到没什么能耐的郑家。   虽说后头皇帝因这事儿心中暗自后悔,私下给了李铮些别的补偿,到底李恪一家子和谢家,是结了梁子。以致谢斓至今仍对自己被信任的兄长背后捅刀子之事耿耿于怀。   李钺倒未必真想那会儿就得了赐婚,只是在知道裴家动机不纯,又看了不少证据之后,对裴家有了意见。在见过他大哥与郑氏的相处后,想起自己还得和裴氏虚与委蛇,心里难免存着委屈。   只是他却不想,郑氏是高嫁,自然处处谨慎,何况当初李铮只身进京,独他二人相互扶持,走过最艰难的时候,又是不一般的情分,如何是如今这顺风顺水时候能比的。   “还委屈你了?”金堂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能说什么时候不能说,难道还要姐夫给你回炉重造一遍?”   “那不是在小舅舅你面前吗,”李钺道,“若换了旁人,我是半个字都不提的。”   瞧着时候差不多了,李钺到底是跟着金堂又一路往回走。不过这回两人没从正门进去,而是从院子后门进了,再从屋后出现,做出方才在屋内用了吃食的假象。   两人出来的时候好,小李琅才刚被他外祖母抱出来剃头。   金堂跟着李钺在李恪身侧站了,看着堂中一个婆子先用熬好的药水将孩子头发沾湿,才拿了剃刀边说吉祥话边给剃头。   也就小半盏茶工夫,原本乌油细软的胎发便被剃了个干净,只剩下小沙弥一般的脑袋,叫人总忍不住想要动手摸上一摸。   郑夫人手快的重新将小李琅包好,亲自送进屋子去,这满月礼,便完成了大半。等众宾客吃完席散去,郑氏便要带着小李琅回门。等他们再从郑家回来,满月礼才算是成了。   因这时候天气好,宴席就摆在了院子里。几个小辈凑了一桌,谢斓领着女眷凑了一桌,李恪便和谢洛谢泽兄弟凑了一桌。   原本金堂也在这桌,却被李铮给拉走了。用李铮的话就是,都这么久了,孩子还没见过他小舅爷可不成。   金堂被李铮领着往后头厢房走,没几步,前头的喧嚣就远了,“哪里就这么急了,等到侄媳妇带着孩子回来再看,也是一样的。”   “那可不一样,”李铮笑道,“一个是娘发了话,我这做儿子的不敢不从,另一个是我也想叫小舅舅先见见他呢。”   李铮亲手开了婴儿房的门,同金堂笑道:“这孩子和小舅舅有缘,算着日子,得是你考中解元那几日诊出来的,如今你和行知回京,他又正好满月。可再没比这更凑巧的了。”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金堂一进门,瞧见摇篮里那个大红襁褓,连呼吸都轻了下来。   奶娘见了两人,悄悄行了个礼,便退到了边上。   金堂这才凑过去看,正对上这白白胖胖的小胖子,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   他瞧见金堂这个生面孔,倒也没哭,直愣愣的看了一会儿,突然吧唧了两下嘴。   “等他大了,必然是和骏达一样的好体格,”金堂瞧着小孩,眼睛都笑弯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出意外的看见小孩的眼珠子也跟着一道乱动。   李铮见了,只在一旁笑着不说话,神色倒是极温和的。   小孩子精力差,没多大会儿,眼皮子就开始打架,金堂也心满意足的收手,不再逗他。   两人出了门,正要往前头去,就见有仆人慌慌张张的来寻,说是前头来了天使,传皇上圣意,说是给小公子取了琅字做名,王爷叫世子赶紧谢恩去。   金堂跟在李铮后头,恰能把满院人的脸色都收入眼中。有稳如李恪一家的,有高兴若郑夫人的,也有如谢家裴家一般表面恭喜,实则不知道合计些什么的。   满月便赐名,若真有大戏要上,怕已然快开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回来得晚,不想请假,就还是开了电脑,不过到现在才写完三千,先和大家说晚安啦,等睡醒了再做努力日六的77~~   --   感谢在2020-10-05 23:40:41~2020-10-07 00:2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展么么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七章 谢家金堂   离京几年, 谢家的位置,金堂却是半点没忘的。   他坐在马车上,心中默数。马车已向西转向,再行得十息, 便可见一棵大垂柳。   金堂掐好时间, 撩起车帘, 果然见着路口的垂柳。这树比起旧时, 更大了些, 连着参差飘扬的枝条, 也更多更长了些。   他心满意足的放下帘子, 继续默数。由此进后, 再十息, 便到家了。   想起家这个字, 金堂眼睑微微动了动,脑子里却满是颍州的谢宅。   是了, 京城的谢宅,早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即便自幼在此出生, 他的家,也已经变成了颍州谢宅。   “到了到了,是颍王府的标记,四老爷回来了!”   外头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就是大门打开的声音,随后,金堂所坐的马车也停了。   墨书在马车边提醒道:“少爷,咱们到了。”   金堂最后整了整衣裳,方起身往外而去。   谢家的门脸, 比起从前,也没什么变化,金堂一眼瞧见在门房值守的,有一个还是旧年的人,笑道:“张五,你还在门房上?”   张五被金堂喊出名字,赶忙凑到近前:“托四老爷的福,小的如今管着花园的事,得知今儿四老爷回府,我特意抢的这差使了,如今四老爷还能叫出我的名儿,我也知足了!”   金堂被这话逗乐了:“你倒是得偿所愿。”   张五憨憨一笑,又给金堂让开路:“今儿您回来,老爷、二老爷并几位少爷都在家呢。”   话音才落,门内就传来了脚步声。   “大哥、二哥,”金堂先给两位兄长见礼,这才同两人身后的侄儿打了招呼。   “见过四叔,”谢玠和谢玖分别是两位兄长的嫡次子,两人上头各有一个哥哥,谢瑞和谢玙,如今都已外放。谢玠底下还有个妹妹,正是谢嫦。   谢洛见金堂头戴乌巾,身穿白纻衫,道:“果真是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金堂闻言,抖开手上扇子,故意做出风流姿态,才问谢洛:“那大哥瞧我现在呢?”   “还是和从前一个模子,”谢泽抢先答了,又说,“咱们先进去吧。”   自谢父徐氏带着金堂走后,谢泽一家也很快搬走,谢洛入主正院,金堂从前在主院附近的屋子,倒闲置下来。直到几年前,谢瑞长子进学,才住了进去。   不过这事儿,谁也不会没眼色的去提,便只拿这路上的景致变化来说。   “这树还在呢,”快到正院时,金堂看到路旁一棵石榴树,已长得比他还高了,如今正值花期,有些花已经落了,还能看见小小的果子正膨胀起来。   这树细说来还是金堂幼时顽皮的杰作。他从前爱吃石榴,便想着自己也要种一棵。他那会儿还小,也没同徐氏说,只把吃石榴剩下的石榴籽挑了不少埋下,日日来看。得亏后来是发了芽,如今便长成了这棵树,若算来,也得十来年了。   “是啊,”谢洛也想起这树的来历,不由道,“旧年家里院子翻修,匠人想把这树移到别处,你嫂子都没肯。”   “嫂子念旧,”金堂却道,“只是这树在此处,若有碍生活,移到别处更适宜的地方去,也是好事。”   金堂此言一出,几人都沉默许多。   谢洛说那话,是和金堂论旧情,金堂这话说的,就是生分了。   “这世上的东西,哪里就只讲什么适宜不适宜了,”谢泽开口道,“这树既然在此处生长到这么大了,便是适宜此地水土的,贸然移栽到别处,也未必是好事。何况又带着从前的回忆,尤为不一般些。”   谢泽看了金堂一眼,又继续道:“就像你我兄弟同气连枝,便走遍这天底下各个地方,到底还是一家子。”   金堂摇了摇头,又看了谢玠谢玖兄弟和后头的仆从一眼,才叹道:“两位兄长的意思,我心里清楚,不过有些旧事我不想在小辈面前再提,当初咱们三个因何分家,那时如何说好的,以后也如何就是。”   谢洛谢泽如今四十多岁,已官居三品,在满朝官员中,也属出类拔萃,早些年就没被人这样驳过话了。   好在两人虽面色不佳,却也没转身就走。   “到底是爹娘看得长远,”谢洛苦笑着摇了摇头,同金堂道,“咱们进去吧,你两个嫂嫂该等急了。”   金堂听了便也点头,又同几人一道往里而去。   朱氏秦氏久等几人不至,已经到了院门处。   金堂本想上前,瞧见两人身后还站了两个年轻妇人,又有些迟疑。   谢玠忙道:“那是侄儿与玖弟的妻子,今日头回正式拜见四叔,便叫她二人也跟着母亲、二叔母同来。”   金堂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这才去同两位嫂嫂见礼。   朱氏一如既往端庄大气,秦氏也仍是削肩瘦身,身姿袅娜,几年过去,两位嫂子倒是被岁月催老了不少。   金堂如今十五六岁,眼见就是成人,两位嫂嫂倒不敢如他幼时般待他,只说些长大了的话来,又问谢父与徐氏身体如何,康泰与否。   等进到屋内,金堂略扫一眼,便知这处陈设与从前旧时大致相类,连用的料子颜色材质也是相当,显然布置的人格外用心。   谢玠谢玖带着各自的媳妇正式上前给金堂行礼,金堂倒没真像前日所说,改做简单笔墨,大方的送了首饰红封给他们,倒叫捧着匣子的两名侄媳妇不大敢收,还是朱氏发话,她们又起来谢了一回才罢。   随后金堂也叫人给朱氏秦氏送上礼物:“嫦儿说这两年大嫂爱玛瑙,二嫂喜松石,我便叫人寻了些来,让嫦儿给画了图纸,打了两套首饰,也不知道二位嫂嫂喜不喜欢。”   两人听见谢嫦的名字,倒很是惊喜:“嫦儿有些日子没来信了,她如今可好?”两人说着,又谢金堂照顾谢嫦。   “我在家也多不管事,嫦儿都是和娘在一处,”金堂迟疑片刻,又看了两位兄长一眼,才道,“不过还有一事,我怕是要和两位嫂嫂赔不是了。”   见金堂果真要起身,朱氏忙叫谢玠去扶他:“这话从何说起?”   金堂将合拢的扇子抵在左肩,道:“我看嫦儿常在家中闭门不出,担心她闷坏了,便常领着她出去游乐,虽解了嫦儿忧思,到底把两位嫂嫂对嫦儿多年教导置之不顾,可不是要给你们赔礼吗。”   “这有什么好赔礼的,说来还该我这个做嫂子的好好谢你才是,”到底谢嫦是疼了十几年的姑娘,朱氏听见她好,自然也是开心的。   随后话题便多围在谢嫦身上,谈及谢父与徐氏的,也都少了。   几人说话间,朱氏又将话茬转到了金堂身上:“四弟眼看就是十六了,你的婚事上,爹娘可有什么章程没有?”   “哪儿有这么快,”金堂倒没说爹娘对他的大事几乎撒手不管,只道,“爹娘的意思,大抵是到会试后去,若我能得中,再说亲也不迟。”   “哪里就不迟了,”朱氏道,“与你差不多大的好姑娘,都已经定亲,或是在相看人家了,你如今准备起来,先定下婚约,等三年后成亲,不也是双喜临门?”   “若等到三年后再看,便只能相看比你小些的,如今京中,谁家也没有打发十五六岁姑娘出门子的,你少说得再等两年。到时候你授官,出门交际,家中又交给谁来主持?有人下帖子时,哪儿有家眷能上门呢。”   朱氏看了金堂一眼,道:“可是因着爹娘在颍州,不便回京之故?不如隔日我就先帮你相看起来,到时再写信给爹娘,请他们定夺,也是一样的。”   便是秦氏也难得开了口:“大嫂说的很是,这件事上,是迟不得的。四弟生得好,又是有才之人,便更不该耽搁了。”   两人三言两语间,竟已经说起听说哪家小子已经定亲,连娘家族中的好闺女都开始念叨起来了,再下一步,竟已经到了要给。   金堂忙道:“多谢两位嫂嫂,只是此事确实不急。”   见朱氏还要再说,谢洛也开了口:“亲事有爹娘做主,你何时去国子监就读的事,可想好了?你来得迟,错过了国子监春日入学的考试,再近些的,就得到秋里。王爷虽说会看着你读书,到底不如有先生教导来的方便。何况王爷政务繁忙,只怕也难抽空教你。”   “若你愿意,我便可修书一封,叫你先去国子祭酒处进学。也省的浪费这几个月了。”   “多谢大哥好意,”金堂道,“只是我进京前,姐夫便已经为我选好了老师,只等他过几日得空,便可前去拜见。”   “无妨,”谢洛问道,“不知是哪位大人?”   “这我倒是不知,”金堂随手将合拢的扇子转了两转,才答道,“姐夫没说,总归比我学问好。”   这话说得,倒和没说差不离。   好在有婆子进来问午饭摆在何处,倒是叫一家子都有了别的事可做。   几人移步往用饭之处去时,谢玠倒是故意跟在了金堂身边,是以等众人分别坐在自己的小几前,谢玠便落在了金堂下首。   谢玠趁着上菜时闹哄哄的没人说话,便也轻声喊了金堂:“多谢四叔照顾小妹。”   金堂闻言仍道:“嫦儿之事,多是爹娘在管,你若要谢,过些时日自谢爹娘去。”   谢玠听罢,却摇了摇头:“四叔不必这样说,我心中有数的。”   一餐饭食用罢,金堂又坐一坐,便起身辞行。   “怎么这么早就要走,”朱氏留他道,“你们兄弟、叔侄也好些年没见了,家中也收拾好了屋舍,不如多住几日。”   “大哥二哥与侄儿们都有公事要忙,不如改日再来拜访的好,”金堂执意不肯,朱氏便也只得罢了。   等金堂起身,谢洛又让谢玠谢玖亲自送他出门。   等金堂走了,朱氏秦氏看屋里气氛不对,便都领了儿媳出去。   “金堂果然是长大了,”谢泽脸上仍带着笑,整个人的气质,却沉了下来。   谢洛摇了摇头,道:“金堂的话并没说错,爹娘叫我们分家,他二人领着金堂前去颍州,便是给我谢家多一条路。若你我二人走通便罢,走不通了,到底还有退路。如今看来,的确是爹娘高瞻远瞩。”   “大哥这就满足了?”谢泽不满道,“你我如今官至三品,说是不错,手里有多少实权,咱们哥俩门儿清。”   “老大老二外放三四年,仍做着地方知县,回来不得,大哥你就不想?”谢泽看向府门的方向,“谢玠谢玖散馆一年,咱们如何不敢叫他们外放,大哥你心里难道不比我清楚?”   谢洛叹了口气道:“这话出你口入我耳,日后莫再提了。爹娘心上不是说了,只要做好分内之事,未必没有机会。”   “那得多久?”谢泽勾起一抹笑,“莫非你我还真能等到五十岁去?”   谢泽走后,朱氏从外头进来,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聚一聚,二弟却怎么也留不住。”   谢洛叫朱氏坐到身边:“你可还记得金堂的名字?”   “这我怎么能忘,”朱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金堂出生时,老祖宗还在,便为金堂定了闲字,说他生来就是该享福的,后头老祖宗去了,把财产都留给了金堂,还叫咱们日后好生看顾着他,能安享一世也就罢了。”   “不对,”谢洛道。   “怎么就不对了,”朱氏恼道,“金堂的名字,我还能记错?”   “金堂该叫谢清的,”谢洛紧紧拉着朱氏的手道,“金堂比嫦儿还小近十岁,祖母恐日后爹娘偏疼幼子,又怕我们兄弟阋墙,才为他另择了闲字。”   朱氏被这话惊得险些控制不住面上表情:“所以爹娘才只管金堂明大是大非,不管他玩乐读书?”   谢洛没答话,只是道:“二弟魔怔了,日后咱们家的事,别叫他沾手。嫦儿那边,你多写信,别叫二弟妹插手了。”   朱氏眼皮子一跳,看向谢洛。   谢洛脸上这才带了两分笑意:“王妃使人给我传了信,嫦儿的婚事,她心里有数。”   “这岂不是说,咱们老大回京……”朱氏捂住嘴,不让自己继续再说,可眼圈却不自觉的红了。   “老大才出去几年,二弟急功近利,咱们岂可跟着他一道?”   谢洛拍了拍她的手道,“回京尚早,动弹动弹地方,却是可以的。金堂回京了,你让谢玠多往他四叔处走走,多孝顺孝顺他。等我寻着机会了,再叫他外放,趁我还年轻,他们也该在外头多历练历练,涨涨本事,日后才能得重用。”   末了,谢洛又轻声道:“爹娘说的很是,我谢家乃世代耕读之家,好容易咱们这几代才冒了尖,从龙之功未必不是倾家之祸,一家踩三船,能承续下家族才是咱们嫡系的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哥哥好难写orz,明天中午大概率会更一章么么啾。   然后,跟大家商量个事儿。就是取字的问题,谢家一大家子,除了金堂,其他的我直接上名字就不取字了可以吗?谢家人物多,出场不像明正行知这样频繁,要是每个人两个名字,我怕大家记混。还有个也是我自己取名太废了……这个我真的认QAQ   ---- 第七十八章 谢家金堂   “成了, 就在这儿停吧,”金堂从马车上跳下来,道,“我在外面玩儿会儿再回去。”   等金堂转过身, 他背后银楼的伙计早迎了上来:“问少爷安, 少爷今儿想看点儿什么?”   “你见着每个人都这么说话?”金堂起了兴致, 便问了这么一句。   那伙计堆着笑脸道:“回少爷的话, 咱们清记银楼讲究的就是一个宾至如归, 求的就是客人进门的舒心。所以进了咱们这儿, 只有自家公子姑娘、夫人老爷。少爷可是想换个别的称呼?”   “不必了, ”金堂扫了一眼道, “你们掌柜的呢?”   还没等进门, 就先问掌柜, 伙计小心答道:“掌柜的在二楼,少爷可是早定好了要来寻他?”   金堂摇了摇头, 没说话,只抬脚就往里走。   清记与别的银楼摆的板正的柜子不同, 甫一进门, 就能瞧见中心用假山湖石堆出来的造型,而在假山之旁还有各种锦缎堆纱做出锦簇花团,假山的洞中、山坳处,花团的枝上、叶间,甚至是花蕊处,那金银之色与莹润玉色便是一楼卖的东西了。   清记一楼在东南西北各个不同方向都有用纱帘或是珠帘做的隔断,里头藏着曲折向上的楼梯,半隐半现。   不等身边这伙计开口,金堂直接往东面的楼梯而去, 这个是上二楼的。   金堂对清记的熟悉,叫那伙计有些惊讶,毕竟他瞧着金堂也不是熟脸,是以没能来得及第一时间叫住金堂,只得赶紧追了上去。   “少爷,要上二楼得……”凭证。   他话才说了一半,就堵在了嘴里,因为他才转过纱帘,就瞧见金堂已经被守在楼梯口的小管事给放了上去。   “叔,他有凭证啊?”那伙计愣愣的问了一句,“我这也没见过他啊,莫非这位少爷是我不当班的时候来过的?”   “那位要什么凭证,光凭那张脸就没不能去的,”见伙计也要往上去,那小管事忙拦了他,“没你的事儿了,再到外头迎客去。”   “不是,叔,那不就是我才迎进来的吗,您可不能这样啊,”伙计有些急了。   “那可不是客,”小管事看了他一眼,又往左右瞅了瞅,才拍了一把伙计的脑袋,在他耳边道,“别说叔没提点你,那位,就是咱们正经东家,你自个儿回去好好想想,方才有没有什么说错的话去。”   “真的假的,”伙计往楼上看了看,才小心的躲到小管事身后,道,“叔你没认错吧。”   “前儿掌柜才带了我往小院里去过,我还能认差了?”小管事说着,心里猫抓似的只恨自己今儿怎么不在二楼当班,白白浪费了能露脸的好机会。   二楼和楼下不同,四面都做了窗户,摆了小几与椅子,并以屏风隔断出雅间,最合等人用。   金堂四下扫了一眼,就往柜台而去。   掌柜的正在清账,感受到有人靠近,抬起头来,一见是金堂,忙起身拱手行礼:“东家来了。”   金堂点了点头,也没坐:“这两日银楼生意如何?”   掌柜一听这话,脸上就笑开了,轻声道:“还是东家的主意好,咱们前两日将这几层楼重新布置装扮后,一传十十传百,不少客人都回头来看,连着底下的堆纱绢花都半卖半送了许多,如今布置的这些,都是叫成衣铺那边加紧制的,如今库里也剩的不多了。”   掌柜的看了一眼桌上账本,就捧到金堂面前:“这是今日的帐,东家可要先看看?”   金堂随手接过,翻了几页,看一行行记得不错,便直接给他搁了回去,道:“一楼伙计训得不错,再接再厉。”   说罢,金堂又道:“若布坊不忙,你早些定些秋天用得着的花样料子,到时候不止是底下的花,连屏风也得翻新一批,既然搞了花样,就得看准了时候。”   “您说的是,”提到和银楼有关的话,那掌柜的便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金堂还要再说,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便收了。   “谢闲?”是个男声,话里还带着些许迟疑。   还是个认识的?   金堂挑了挑眉头,回身看去,对上一张有些眼熟的脸。他犹豫片刻,试探性开口道:“马二?”   “呸呸呸,什么马二不马二的,爷叫马良!”马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起来,但很快又上前狠狠拍了金堂的肩膀两下,道,“早几日就听说你回来了,却总不见你联系我们,说,是不是在颍州呆久了,就不认我们这些兄弟了?”   “停停停,你手劲儿多大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金堂赶紧离他远了几步,揉了揉被他拍疼了的肩,道,“我这不是才从老宅出来,等着回去就给你们下帖子的?要没拜访过我嫡亲的大哥二哥,我还能先去见你们不成?”   “那也能先送个信儿啊,”马良听了这话,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过来些,我给你揉揉?”   “起开起开,”金堂口气不好,脸上却是带了笑的,他与马良时常通信,如今许久不见面的那点儿生疏,被这么一打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会画画了吗?欠我的银子攒够了了吗?揉什么揉。”   “画画这么简单,小爷我还能学不会,”马良尾音上挑,抖开扇子,露出一幅山野图,落款处神笔山人几字格外醒目,除了马良,也没谁起个这样的别号了,瞧这画工,虽算不上神笔,却也胜过不少人了。   马良又凑他近了些:“那银子我是够了,不过兄弟今儿不凑手,下个月再还你。”   “就一两银子的事儿,欠了七八年,你还得等下个月?”金堂看了看这地界儿,道,“一两银子都没有,你上我银楼干嘛来了。”   “那不是照顾照顾兄弟生意吗,”马良用扇子遮了嘴道,“今儿跟我未婚妻和她表妹一道出来的,给点儿面子,过会儿他们下来,许我记个账,等我回去了就来销。”   金堂听了这话,故意看向掌柜:“他先前记了多少账,可销了没有?”   “嘿,你这人怎么不信我呢,”马良气得想跳脚。   掌柜的乐呵呵道:“回少爷的话,马公子的旧账基本都销了的,只上个月来过一回,记了五十两,还挂在账上。”   “我还有账呢?”马良愣了一下,愣是没想起来自个儿买了什么。   掌柜的点点头,道:“马公子上个月来销账时,去三楼逛了逛,挑了一把玉骨扇,一块玉佩走,共合五十二两六钱银子,照您的牌子抹了零头,记了五十两。”   瞧见马良一连恍然大悟的模样,金堂狠狠抽了抽嘴角,道:“过会儿先给他记账,要是他这个月再忘了,我拿上账本找他哥还去。”   “还还还,我那不是忘了吗,”听见能记账,马良别的都顾不上了,直接拉了金堂就往他先前坐的包间走。   “趁着今儿咱们都在,先商量商量什么时候聚,”马良一坐下来就道,“我哥知道你回来,特意寻法子留了一日休沐在手上,等定了日子,赶紧送信去,免得你又拖。”   “你哥正经休沐是哪日?”金堂想了想又问,“他们那几个,休沐应当也是同一日吧?”   马良想了想道:“应该都差不多。”   金堂点了点头道:“那就先问下个休沐日,要是凑不到一块儿就再看。我打从进京就吩咐了楼外楼把最大的院子给咱们空出来,到时候应当休整好了,也叫你们瞧瞧楼外楼的新排场。”   “新排场?还是最大的院子?”马良眼前一亮,“不如咱们改在明日如何?”   金堂可不惯他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中午就聚,你还想明个儿,有人来吗?”   “怎么没人来,”马良翘着二郎腿往后一靠,“除了我大哥,咱们这一堆里,还有几个正经在衙门做事的?你谢闲做东,必然是一呼百应啊。”   马良说着,又偷偷看了金堂几眼:“还真别说,谢姑娘你怎么越大越好看了,以后可得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你哟!”   金堂听见这久违的称呼,眼皮子抬了抬,道:“我这就去叫掌柜。”   “别介,”马良赶忙坐直了,“谢公子、谢四叔、您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建,别跟我一般计较!”   金堂轻哼一声,等他又多说了几句好话,才放过他。   两人一人一边,以几乎相同的姿势靠在椅子靠背上,因没人开口说话,只能听见临街的喧闹声,却也没人觉得尴尬,就好似静静呆着,就是最舒适的。   马良盯着屏风上的花,昏昏欲睡,“我庄子上的石榴去年结的好,等过几个月到我庄子上吃石榴去?”   “成啊,”金堂也许久没感受这样松弛的气氛,伸了个懒腰,道,“不过得你先尝尝,要是涩的,我可不去。”   “我庄子上的东西,能不甜吗,”马良坐正了,正想继续长篇大论,就听见外头有了响动。   很快,就有两名带着面纱的女子说笑着相携而来。只是等两人进来后,瞧见多了个人,一时都愣在原地。   金堂余光瞧见两人,赶忙起身站到一旁,将视线落到地上,同那两人行了个平礼。   “怎么这么快,”马良见两人也给金堂回了个平礼,轻咳一声,道,“我同他好些年没见,今日有缘遇见,就想着一道说说话。”   马良说着,就挡在金堂前面把两个姑娘往里让,而后轻声对金堂道:“咱们改日再聚啊!”   金堂点了点头,也没等马良介绍,就往外走,还不小心和后头那名穿着鸭蛋青衣裳的姑娘打了个照面。   那姑娘有一双清透的杏眼,两弯细眉,见与金堂对上,耳垂都红了,赶紧也低下头,和金堂一并往边上让,谁知道一人往自己左边让,一人往自己右边让,又让到一处去了。   金堂忙往后撤了一步,请那姑娘先行,才出去了。   “噗,”马良见金堂步履匆匆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   他身边的未婚妻周氏先拉了自己表妹到身边,正要说话,听见这笑声,气得拎着他耳朵道:“你说说,咱们打小一块儿长大,你什么朋友是我都不认识的?骗人骗到我头上来了!”   “没骗,没骗,”虽然周氏手上并没用劲儿,马良也故意做出一副疼的模样,“快松手松手,你认识的,你认识的。”   “我认识?”周氏有些不解。   “是谢闲啊,”马良故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道。   “是他啊,他回京了?”周氏这才放过他,“那这回就饶了你了。”   等马良出去结账,周氏看着自家表妹脸上还没下去的红晕,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他这时候回京,你也这时候回京,可不就是个巧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8 00:32:38~2020-10-08 14:0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芷蘅清蕴 10瓶;松松 6瓶;买一送一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九章 谢家金堂   金堂本预备在银楼巡视过后, 便要去成衣铺的,哪知道遇见马良,说了会儿话,日头就已经有些偏西了。索性直接叫掌柜的准备了马车, 直接回去。   等已经走到了, 金堂才发现离有涯斋最近的小门是关着的, 一时有些惊讶。   他走上前去, 敲了门, 却半晌都没听见人声。   “怎么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金堂都准备倒回去从大门走了, 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以为是门子来了, 便停在原地没动。   里头那门子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 呼吸声很粗,连开个门都磕磕盼盼的, 金堂觉得有些不太对。同准备要走的马夫和银楼伙计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都悄悄下马车藏在一边, 幸而马车方才便没直接停到门口, 倒不必再挪动。   吱呀一声,门缓缓的开了。一个脑袋悄悄从后头冒出来。   “是谁在后头,我都叫了半天门了,怎么才来,”金堂见那人看到自己时瞳孔一缩,气都还没喘匀,便有躲闪之态,便故意伸手去推门。   那人听见金堂这句话,定了定心神, 陪着笑打开了门:“原来是舅老爷回来了。”   金堂走进门,见那人有意往外走,便问:“不对啊,你不像是在这边值守的门子,怎么会在这儿?”   那小厮呼吸一窒,道:“舅老爷好眼力,洪贵他搁茅房拉肚子呢,臭气熏天,不敢来主子面前,便叫我来替他一会儿。”   金堂转了一下折扇,似乎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道:“成吧,不过我都回来了,大抵也没人从这边出入,你把门关了吧。”   小厮动作一顿,忙道:“舅老爷容禀,小的孩子早晨出去玩,到这会儿还没回,小人担心出事儿,正想去找呢。求舅老爷宽恕一回,小的迟些再来锁门可成?洪贵也马上就会回来了。”   “孩子一直没回来?”方才那姿态,可不像是着急孩子的模样。   金堂顿了顿,也做出一副着急模样,赶忙道:“这可是大事儿,你同我去寻管家,让他多派几个人一道,总好过你自个儿大海捞针。”   “这怎么好意思,”小厮说了会儿话,脸色虽还有些发白,却也镇定了不少,“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小的大抵知道她在哪儿,直接给揪回来就成。”   “和孩子要好好说话,问清楚情况,不要随意打骂,”金堂温和道。   “是是是,舅老爷说得对,”他以为这就是和金堂说通了,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来,蹭着就想往外去。   “不过既然洪贵叫你帮忙守门,你还是出去不得,”金堂道,“府里的规矩,若要离班办事儿,总要寻一个人替你,咱们还是得先去寻管事,叫他给你找个人才行,到时候我和你一道去,帮你说说话,叫他不给你勾名字。”   这意思,就还是得去见管事的,那小厮脸色变了变,低下头应了一声,道:“舅老爷说得对,小人这就先去把门关了。”   那小厮说着,就走再次门边,作势要去关门,却是一手拉着门,迅速窜了出去,还顺带把门一掩。   金堂若要去追他,还得先把门给拉开,再追出门去,怕是等到那时,他已经不知道跑了多远了。   不过……   金堂听见外头打斗几下,便直接消弭的声响,慢悠悠去开了门。   瞧见被银楼伙计和马夫一道拿住的小厮,金堂摇了摇头,慢慢道:“也就是去见见管事,说两句话,你跑什么啊,莫非是心里有鬼?”   说到最后,金堂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他见马夫一人就能压得这小厮不能动弹,便将手里扇子递给伙计道:“你拿着这个进府,往东直走一段,就能瞧见一个有涯斋,从那儿叫几个力气大的人同你一道出来。”   金堂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若半道上遇见府里两人以上值守的,你便直接叫他们来就是。”   伙计应了一声,小心的接过金堂手上折扇,便进去了。   不多时候,伙计就引了一队人来,都是孔武有力的壮汉,手上还拿着棍子,打头的就是三管家。而那伙计,就跟小鸡崽儿似的被两个人夹在中间,虽然耷拉着头,却半点儿不慌。   “舅老爷,”三管家看见金堂眼前一亮,挥了挥手让放了伙计,他往出走了一步,才看见一旁地上被拿住的人,脸色一变。   “我方才回来时瞧见这人有些怪怪的,一面说自己是帮洪贵代班,可自己孩子丢了,又不肯跟我去找你另寻人来顶替,借着关门的工夫还往外跑,就叫人拿下了,”金堂说着道,“你回去仔细审审,若真是着急孩子,先找个人去帮他接回来。若不是,早些禀报姐姐姐夫去。”   “多谢舅老爷,我们正寻他呢,没想到险些就给他逃出府了,”三管家叫人代替马夫拿了那小厮,方道,“小的还有事在身,便先领他复命去。”   金堂点了点头,让马夫和伙计自去,才道:“往日都是洪贵守门,如今却这会儿还不见人,你留个心,叫人瞧瞧怎么回事。此门虽不常开,到底是同外头互通的,断不能不留人。”   “是是是,”三管家应着,便叫了人去寻洪贵,又留了个壮汉守门,方才去了。   金堂知道必然是府上出了什么事,可见几人急匆匆的,也不好再问。   等到了有涯斋,见里头仍是井井有条,金堂才放心了些,才给自己倒了盏茶,瞧见一旁墨书,便问:“我瞧着府里匆匆忙忙的,可是出什么事了?”   墨书也没太知道,只说:“早先还不这样,玉书已经出去打听了,还没回来。”   金堂闻言点了点头,也没说方才的事,只道:“帮我寻件衣裳出来,我去姐姐那边看看去。”   墨书忙拿了金堂在家常穿的细棉布衣出来,给金堂换了,又仔细的拆了他头上乌巾,才捧了水来给他洗脸净手。   等金堂换好衣裳,玉书匆匆从外头进来,脸上表情很是严肃。   “少爷不好了,小公子那边出事了。”   “快说怎么回事,”金堂衣袖将茶盏带倒,几步走到玉书面前。   “先是小公子起了热症,后头又发了疹子,世子夫人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吃了相克之物。”   “可小公子还小,他哪儿到吃东西的时候,最后一查,发现奶娘也吃了这些东西,只是奶娘身体健壮,那些东西对她影响不大,便没显出来,却从乳汁中分泌出来,喂给了小公子。”   “王妃听说此事后,立即叫查,如今还不知道是谁作怪,已经将厨房和采办全部拿下了。”   听玉书这么说着,金堂哪儿还坐得住,在原地转了几圈,到底是往前头去了。   金堂到了主院外,知道郑氏抱着小李琅也在,便没进去,只叫人去同姐姐通禀,又问有没有什么要他帮忙的。   婆子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回话:“王妃请舅老爷直接进屋。”   金堂忙走了进去,却瞧见郑氏还在,有些尴尬,便同谢斓道:“方才回来,我听玉书说了几句,琅哥儿如今还好?”   “已用了药,疹子发的没那么多了,热症也渐渐退了,如今正睡着,”谢斓打扮没有平日精致,脸上也有些疲惫。   一旁郑氏起身,同金堂行了个礼:“多谢小舅舅。”   金堂一怔,忙道:“我什么都没帮上忙呢,谢我做什么。”   郑氏这才满脸愤恨的道:“小舅舅先前抓住那小厮,是厨房底下的采办,让琅哥儿生病的食材都是他特意伪装后带进来的。”   金堂这才悟了,难怪三管家对那人这样重视。但随即金堂背上又出了一身冷汗,同谢斓苦笑道:“得亏是我回来得巧,若是叫他从那边门子上走脱,只怕我得自责死。”   “这怎么能怪小舅舅,”郑氏忙道,“夫君说琅哥儿同小舅舅有缘,如今看着,还真是半点没错的。”   谢斓也叫他不要多想:“如今你姐夫侄儿都不在家,有许多外头的事我和你侄媳妇不便出面,可得你帮衬着才行。”   “姐姐尽管吩咐就是,”金堂想起方才没看见李钺,便问,“怎么不见行知?”   “早上你出门不久,他便去城外赴裴家的约了,”谢斓道,“倒是赶巧,今儿都不在家。”   说完这话,谢斓突然脸色一变。   李恪父子每日都要进宫且不提。李钺出门赴约,是一早就定好了的,金堂今日去谢家,也是预先便下了帖子。   两人若要回来,从大门走必然要比那小门上远些,是以两人若没归家,小门上必然是不敢落锁的。   谢斓转头问郑氏:“先前大夫可提过,那药多久能泌出,又多久能在琅哥儿身上起效?”   “成人用后,一个时辰就能泌出,婴儿服后,半个时辰就能起效了,”郑氏被这么一提醒,也察觉出背后之人的歹毒。   一个半时辰,换成自鸣钟就是三个大格。   府里通常午时用饭,一个半时辰后还不到酉时,金堂两人都回来的可能极小,便是颍王府篱笆扎得牢,透不出消息,却也足够下药之人在得到准确的消息后从既定路线逃出去。   这个计划差点就成功了。   缺就缺在本要去巡视银楼和成衣铺两家铺子的金堂,只去了银楼便回。而成衣铺在玄武大街,银楼却离着王府只有两条街。   金堂之所以没先去成衣铺,再去银楼,只是因为从谢家出来后,往银楼走更方便,也是金堂的一时兴起。 第八十章 谢家金堂   想明白这一点, 谢斓当即同郑氏道:“我进宫一趟,你在家好生查查,金堂和行知的动向都是被谁泄露出去的。”   “金堂,”谢斓说完, 又看向金堂, “你派人去寻个正哺乳的妇人来, 我进宫后虽可以去求皇后娘娘, 到底需要些时间, 总不能叫琅哥儿饿肚子。”   “姐姐放心, 我让青梅在我铺子里寻, ”金堂道, “银楼、布坊和成衣铺里那么多人, 总能尽快寻着的, 到时候让青梅悄悄带她来。”   “其实……”郑氏犹豫片刻,看向谢斓道, “母妃,儿媳可以自己给琅哥儿哺乳的。”   谢斓听罢, 道:“非是母妃故意不许, 若在颍州,你便是自己亲手带大琅哥儿都成,京城里规矩多,若有些话被人故意扭曲了传出去,到底是对你名声有碍,何况咱们又不是山穷水尽的时候。”   金堂也忙道:“侄媳妇放心,你可以先叫府医等着,待人来了,先叫府医把脉看看, 再让沐浴更衣,顶多一两日工夫,就把她给换了。”   郑氏这才道:“都听母妃的。”   谢斓这才拍了拍郑氏的手,叫了人来服侍她更衣。   郑氏去处理府中内务,金堂也回了有涯斋,让人去寻青梅和谢松。   青梅两个来的很快,金堂也不含糊,直接将事情说了,而后道:“你们找人时,务必要和她家人说明白,顶多只花一两日工夫,工钱另算,若是他屋里人不放心,可叫她相公陪着来一日。最好是咱们手底下信得过,能保密的人。”   “若不然,青梅你多受累些,一道陪着住一日,既是帮衬,也防着有什么不好的。”   “少爷放心,”青梅想了想道,“成衣铺子的廖掌柜前几个月才得了个大姑娘,他一家子定然是信得过的,我这就先去他家问问。”   金堂点了点头道:“早去早回。”   成衣铺子在玄武大街,离颍王府有不小的距离,一来一回得大半个时辰,加上他们中间说话解释的工夫,起码得一个时辰。   金堂怕郑氏等得心急便派玉书先过去说一声。   不多时候,玉书回来了,脸色煞白。   “这是怎么了,脸上这么难看,”金堂急的看不进去书,便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坐着,葡萄整串还没有小手指头长,倒是叶子长得密密麻麻的,架子边上种着些月季、蔷薇等正开着花,香气盈鼻,到底让金堂的心静了些。   玉书行到金堂身边,小声道:“我过去时,世子夫人正在处置下人,凡和这事儿有关的,都被打了板子。世子夫人查到有个丫鬟屋里藏着不太好的东西,也让打了十几板子,那东西叫府医看过,和世子夫人说了几句后,当即叫抓了那丫鬟一家子,连沾亲带故的都一并拿了,说等事情了了要发卖出去。”   “你觉得世子夫人做的过了?”金堂并不觉得郑氏有哪里做错了,平日再软和的人,遇到自个儿孩子的事情,露爪子也是应当,再者那丫鬟被查出来的东西,恐怕吓人得紧,不然郑氏也不会半点不留情面,但凡沾亲的都拿了。   只是玉书的态度,让金堂有些在意,若他去同情那些人和那个丫鬟,恐怕他还真得好生考虑考虑是不是提早把他从自个儿身边放出去了。   “怎么会,背叛了主家,只是打了板子发卖出去,不是直接打死,已经很仁慈了,”玉书说着,支支吾吾道,“只是我从前没见过打板子,有些被吓着了。”   “那你回去休息休息,”金堂道,“可要请个大夫来看看?可别魇着了。”   金堂说着,又同墨书道:“今晚找个胆大的陪陪他,若有什么事儿及时来回。”   “其实也用不着,”玉书见金堂如此郑重其事,也不好再说什么推拒的话,便应了下来。只是他也不肯回屋带着,只说金堂身边人多,他更不怕些。   青梅夫妻速度快,还不到一个时辰,就领着成衣铺廖掌柜夫妻来了,廖掌柜来时手里还抱着一叠账本儿。   金堂见只他两个,不由问道:“怎么没把孩子带来,可是家里有人照顾?”   廖掌柜点了点头道:“王府重地,不好带她来,正好邻居也养着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便暂且托付两日。”   金堂这才点头,又看向两人道:“方才青梅可都给你们说清楚了?”   等两人都点头,金堂道:“这两日要委屈廖夫人,住到我侄媳妇院里,廖掌柜可就在我院子里住。”   “不委屈,不委屈,”廖掌柜说着,便捧着账本道,“只不知东家何事能得空?关于咱们铺子里的事儿,我还有些想向您请教。”   难怪带了账本,这是有备而来啊。   金堂想了想道:“今儿怕不得空,且看明日吧。”   廖掌柜应了一声,便退到了一边。   金堂见廖夫人有些拘束,便道:“那边会先叫人给你把脉、梳洗,得花上一些时候,这两日便叫青梅陪你一道,等事情了了,我必会重谢。”   廖夫人忙躬身道:“东家客气了,能帮上东家的忙,是咱们家的福气。”   金堂见了也不再啰嗦,让玉书安置廖掌柜,自个儿领着墨书并青梅几人一道去了李铮的院子。   “小舅舅来了,”郑氏见金堂这么快领了人来,忙起身相迎。   两人坐下后,金堂指着廖夫人道:“这是我手中一个铺子的掌柜夫人,是信得过的,只我怕她不适应王府的规矩,有什么疏漏,却不敢说,便叫青梅陪她一道。青梅打小就在我身边服侍,如今是我府里大管家的儿媳。”   郑氏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眼中闪过几分感激,道:“多谢小舅舅费心。”   金堂摆了摆手,只嘱咐青梅两人道:“好生伺候小公子。”   等青梅两个应了,金堂也不再多留,只同郑氏说有事直接给他传话,便出了院子。   郑氏这边则是赶紧叫了府医过来给两人把脉,才叫去伺候两人更衣。   因小李琅方才已哭闹过一回,便先让青梅去梳洗,廖夫人略擦了擦就去抱了小李琅来。   金堂出了院子也没走远,自去寻了几个管家问话,知道一家子主子都还没回,便也不敢回有涯斋,只在正院坐着。   李钺是最先回来的,还没等墨书给他说完府里的事儿,李恪、李铮和谢斓就都一道回了。   瞧见金堂在正院打着哈欠,却不敢回的模样,李恪几个都舒缓了脸色,李铮更上前谢了金堂一回。   知道金堂已经给小李琅寻了人来,又有青梅作陪,谢斓松了口气,道:“今儿得亏是金堂回来得早,帮了我大忙。”   谢斓说着,又没好气的看着还没来得及换衣裳,身上犹带酒气的李钺道:“你今儿怎么回得这样迟?”   “怪我怪我,”李钺也满脸懊悔。家里的人都忙得团团转,只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在外吃酒到要关城门才回,若真是小侄儿出什么事,他可真要自责死。   见他这模样,谢斓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道:“罢了,都是人家设计好的,你也不能开天眼。”   李铮也道:“娘说得是,这怎么能怪你。”   等几人说完,李恪方道:“太医说那药瞧着凶狠,却极好解,只要救治及时,便不会有什么大碍,背后出手这人,显见是想恶心咱们,可他在我们府里安插的钉子有这么大的能耐,却是不能忽视的。”   李铮点了点头,咬牙道:“还有后头查出来那丫鬟,已经自尽了,虽断了线索,可这两桩左不过就是那些人。”   “畏罪自尽就以为能祸不及家人了,”谢斓冷笑一声,道,“原想着没酿成大祸,便为琅哥儿积福,放他们一马,如今他们不要这个脸面,我也好生为他们挑挑地方。”   “这种事儿怎么能脏了娘的手,”李钺忙道,“交给孩儿去办就是。”   李恪帮着应了,拉着谢斓的手安慰道:“我已经叫吴先生亲自去查了,左不过几日,便该有消息。你今日已在皇上和娘面前狠狠告了一状,便是苦主,到时候咱们找回场子时,只要做的不太过,皇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吴先生?金堂心里算了算,得有六七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到底是姐夫的心腹幕僚,若有什么要事,姐夫最先想到的,还是他。   “只是我私心里想着,咱们这会儿不急,便是查出来了,看在皇上面上,小打小闹一阵也就是了,”李恪说着,竟带了几分笑,“皇上身体越发不好,只这两三年,咱们难道等不得?”   金堂闭着眼,听得心里一颤。不过他半点不同情乱伸爪子的人,你都对一个多月大的小孩子出手了,总要有被打击报复的觉悟吧,总不能靠着老皇帝,就觉得有恃无恐。   李恪说完话,见金堂撑着下巴,头一点一点,几乎没在听的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同一旁坐着的李钺道:“一会儿你把金堂送到了再回去,免得他半道上摔了。”   李钺应了一声,便喊金堂。   “什么,”金堂浑身一激灵,做出神志清醒了些的模样,道,“姐夫你们说完了?”   “说完了,”谢斓无奈道,“你先回去吧。”   “哦,”金堂应了一声,起身伸了个懒腰,才同几人告辞,先出去了。   “小舅舅你等等我,”李钺忙跟了出去,又叫上了等在外头的墨书,紧紧看着金堂,一道往有涯斋去。   等洗漱完,真正躺在床上了,金堂又没了睡意,今儿的事儿可太多了,只往回略想想,都有些心惊。   若是他没在那会儿回府来,抓住从小门跑出去的人。郑氏嘴上说着不怪,难道就真的不会有人引着她去想了?   何况那人要从小门出去,可没几条路走。李钺院子里、有涯斋里,可都是有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到啦,晚安啦!   --   感谢在2020-10-09 12:12:28~2020-10-09 23:5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语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一章 谢家金堂   金堂夜里思虑过多, 早晨难免起得迟了。   等他打着呵欠穿了鞋下地,就听说廖掌柜已经过来问过一回,忙让在外头的葡萄架下摆上点心茶水,再去请廖掌柜。   等他简单梳洗完出来, 廖掌柜已经在院子里看花了。   “见过东家, ”廖掌柜听见响动, 回头瞧见金堂, 忙行了个礼。   “廖掌柜早, ”金堂虚扶他一把, “不必多礼。”   “方才是在看花?”金堂见廖掌柜的眼睛还不住往葡萄架旁的花上扫, 便道, “瞧上哪株了?带回去就是。”   廖掌柜忙拒绝道:“这花养在东家院子里是娇艳欲滴, 养在我那儿就不一样了。我方才只是瞧着东家养的花, 花型好,姿态也好, 一时犯了毛病,想要记在心里, 好回去描了做花样子。”   “不过是些普通的花罢了, ”金堂虽被这话捧得挺开心,却也清楚,有涯斋的花,也就是打理得精心些,加上他自己惯爱插花,便格外喜好修剪花枝成景,若说有什么过人之处,倒也未必。   “可不是这样看的,”廖掌柜不赞同的起身, 指着身后一架蔷薇道,“只这架蔷薇就能变出镶边、缠枝等百十种花样来,还种种都是独一无二。”   “这倒是,”金堂笑道,“市面上的花样子,几乎都是通的,看得老了,也就无甚稀奇,可这全天下的蔷薇,却没有一朵是重样的,便是叶子也都未必生得一模一样。这一架蔷薇,若真能变出那许多花样,用在铺子里,也算是开得其所了。”   廖掌柜点点头,又很快凑近了旁的道:“再有这一枝月季,花瓣繁复,比之玫瑰也不差,花头稍低,似有无限娇羞,若能在月色下,想来更比此时还美。”   得,这位可是个痴人。   “东家不必理他,这还是他旧年在江南的铺子管秀坊是落下的毛病,”廖夫人和青梅从院外走了进来,一人穿着一件新衣,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各捧了一盘赏赐。   金堂一见这情形,就知道事情已了郑氏那边已经无需用人了,道:“辛苦你们了。”   廖夫人与青梅俱是受宠若惊,忙道都是分内之事。   青梅身边的绿衣丫鬟上前一礼,道:“世子让我们务必把廖夫人和谢夫人送到,并再代他谢您才行。”   “他们都已经谢过多少回了,还这样客气,”金堂摇了摇头,同那丫鬟道,“你就说我知道了,让他们不必谢了。”   等两个丫鬟走了,金堂才看向青梅两人道:“年初在颍州着人打了一套十二花令花钗,你们一人捡几支喜欢的分了吧,便当是我给你们的谢礼了。”   “这怎么当得,”廖夫人一时有些局促起来。   “好姐姐,只要把这事儿忘个干净,咱们都是当得的,”青梅一把拉了廖夫人往小库房走,“何况咱们少爷拿出手的花钗,可都是上品,你若觉得用不上,日后给你姑娘压箱底都够的,快跟我来。”   廖掌柜见状忙站起来,看看这花,又看看自家夫人,一时踌躇。   “还愣着做什么,”金堂摇了摇头道,“这花我说了要送你,便不会食言,到时候回去慢慢看也使得。”   廖掌柜总算没再推辞,追在廖夫人后头去了。   金堂又叫人把那株月季小心的挖起来,用白瓷花盆装了,等着给廖掌柜带走,至于原处,等过两日再移些其他花木来就是。   金堂在葡萄架下坐了,只等着青梅几人回来,好和廖掌柜说一说成衣铺子的规划,到了下午李铮回来,再去他院子瞧瞧小李琅去。如今只有郑氏在家,他是不好去的。   被金堂盼着的李铮,如今正和李恪坐在皇后宫中。   吴先生能耐大,不过一夜过去,便已将小李琅的事儿给查了个差不离。不过其中有些消息,却是谢洛自个儿送到他面前的。   食物相克之事,是大皇孙的手笔,只是被谢洛悄悄把疫症源头,换成了相克易解的食材。而那藏了能要命的药的丫鬟,却是二皇孙的人。因郑氏身边的人把得严,那丫鬟没找到下手的时机,倒因为这事儿,被一并揪了出来,也是万幸。   皇后听完李恪的话,道:“看来谢谦到底是说动了他儿子。”   “谢洛毕竟是嫡长子,”李恪道,“他身上耗费的心力资源,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   “既是如此,你媳妇倒可以和他家重新来往起来了,正好他姑娘一年后出孝,到时借着指婚重新亲近些,也不打眼,”皇后说着,又问李恪,“我昨儿听斓儿说,抓住歹人的是金堂?”   “正是,”李恪眉目舒缓了些,道,“那孩子回府时发现开门的人不对,便留了心,叫跟着的下人藏了起来,正好逮住了想跑的歹人。”   “是个有勇有谋的好孩子,”皇后看了李恪一眼,才问,“那琅哥儿的事,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若不是遇着巧,琅哥儿差点就没了,这事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李铮在李恪的示意下答道,“只是如今皇上还在,若咱们和那二人死磕到底,怕只会两败俱伤,我们打算先放一放,如今先撕他一块肉,等咱们不必受制于人时,再和他好生计较。”   “可以倒是可以,”皇后听了,仔细想了想道,“日后若想名正言顺的和他们计较,此时便不能直接和他们对上,这其中关窍,还得好好谋划谋划。”   “所以这事儿,还得母亲帮儿子,”李恪凑到皇后近前,轻声道,“谢洛如今在老大一脉,也算是举足轻重,这事儿落不到大皇孙头上,儿子便想着叫谢洛顶了。”   李恪一说,皇后就明白了:“谢洛做了替罪羊,明面上再不能和大皇孙一脉多有牵扯,何况他换了药,那边也未必多信任他,他若聪明些这会儿抽身,倒不失为一张不错的投名状。”   “不止,”李恪道,“谢洛到底是谢家嫡长子,他当年能被老大看重,又在老大死后被皇上提拔到正三品上,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李恪父子和皇后交流一番后,也没多呆,只又做出愁眉不展的模样出了凤仪宫。   而皇后寝宫的烛火也是深夜未熄。   皇帝夜里一觉醒来,听说皇后还在跪经,叹了口气,让龙撵送他去了凤仪宫中。   还是那间小佛堂,皇后也还穿着那身旧衣衫,她跪在佛前,不停的念经、捡佛豆。   “天都快亮了,你当自己还年轻吗,”皇帝被她这幅模样刺了眼,亲自上去扶她。   “皇上怎么来了,”皇后略迟钝些才发现了皇帝。   她双手合十,又拜了拜,才搁下捡佛豆用的筷子,握着念珠站了起来。   “老了老了,还不到一夜呢,就跪不住了,”皇后一站起来,就觉得腿脚麻得厉害,一旁伺候的内侍和宫女,赶紧在皇帝的指示下,抬着皇后往一旁的寝殿去。   皇帝看着宫人们忙着用热帕子给皇后敷膝盖,也坐到了她身边:“早先你还答应恪儿要好生保重身体,你就是这么应他的?”   “可我心里总是放不下,”皇后紧紧握住皇帝的手道,“我只要一闭上眼,就瞧见琅哥儿脸色青紫、七窍流血的站在我面前,我如何敢睡。”   “不是已经叫太医看过,你也亲自挑了奶娘送去?”皇帝心里梗得慌,却还是安抚性的拍了拍皇后的手。   “那又有什么用,”皇后恼道,“自个儿亲孙儿亲儿子险些叫人害了,都过去一天了,却连个消息都查不出来。”   见皇帝不知道看向哪里,皇后低垂了眼,用绢帕掩了唇角,道:“我听说郑氏被吓得不行,如今伺候琅哥儿的,都不许离院子一步,连用的吃食都得再三检查之后,才能送去。您说说,这世上过活,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这……”皇帝犹豫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皇后却是做出眼前一亮的模样道:“不如皇上你帮着查查?恪儿做不成的事,您必定是做得成的。好歹知道因果,堂堂一亲王府邸,也不至于做惊弓之鸟一般过活。”   皇帝被这话触动,到底是应了:“你放心,朕这就派人去查,到时候若得了结果,必然先同你说。”   “多谢皇上,”皇后欣喜的应了,像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随后问了宫人时辰,又做出担忧模样,“离着您平日起身的时间还有一阵,不如您先歇一会儿?”   皇帝点了点头道:“你也去休息吧。”   皇后迟疑片刻,还是道:“皇上去休息就是,不必管我,等明儿天亮了,我再休息也成。”   “可是怕又做噩梦?”皇帝见她点头,便转头吩咐内侍,“去把朕的龙袍取来,朕就在凤仪宫歇了。”   皇帝随后看向皇后道:“今儿朕陪你歇一歇,等事情了了,许你去恪儿府上探望琅哥儿可好?”   皇后不想能有这意外之喜,这回是真激动得不行,却还得强自压了:“多谢皇上。”   次日早晨,皇帝起身后见皇后没醒,便免了后宫请安,也不叫人打扰她。   只皇帝却不知道,等重重帷幕放下后,原本睡着的皇后,却睁开了眼。能出宫去颖亲王府,她如何还能睡下?只盼着那一刻能早些来才是。   皇帝昨晚歇在皇后宫里的事儿,早传遍了宫闱。等上朝时瞧见大皇孙二皇孙不大好看的脸色,皇帝的心情也阴沉了几分。   等退朝之后,皇帝身边的内侍拦住了谢洛的去路。   “谢大人,皇上宣召,还请谢大人随咱家走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咱们明天中午见~   --   感谢在2020-10-09 23:51:10~2020-10-10 23:5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之夕染???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二章 谢家金堂   谢洛随着内侍来到御书房外, 低垂着头,倒看不清什么表情。   内侍进去通禀一声,随后出来道:“谢大人请。”   谢洛抬脚进了御书房,门却在他身后关上了。谢洛偏头往后看了一眼, 才继续往前而去。   御书房上首只坐着皇帝一个, 并没见李恪李铮父子的身影。   谢洛上前拜倒:“臣谢洛, 参见皇上。”   皇帝久不叫起, 谢洛也安安静静的呆着, 没有起身。   等过了一会儿, 皇帝才幽幽开口道:“谢洛, 你好大的胆子。”   “皇上此言何意?”谢洛迷惑道, “还请皇上明示。”   “颖亲王之孙, 你嫡亲妹子的亲孙儿, 你竟也下得了手?”皇帝的话里,带着怒气。   谢洛一怔道:“臣并没有半点害人之心, 也未做害人之事,请皇上明鉴。”   “未做害人之事, ”皇帝道, “那药不是你换的?”   “这……”谢洛犹豫半晌,到底是闭了眼道,“到底瞒不过皇上,只是臣换药之举,也是出于无奈。”   “臣曾受大殿下恩惠,又有皇上亲命臣好生照顾大皇孙殿下,故大殿下去后,对皇孙殿下之事多有关注,”见没被皇帝打断, 谢洛继续道,“今次小皇孙满月赐名,是皇上的恩德,可大皇孙身边偏偏有奸人挑拨,让大皇孙不知怎么,对小皇孙起了怨言。”   “有些话,大皇孙不过是随口一说,却被奸人拿去用作了把柄,臣得知此事后,也去寻过大皇孙,可惜奸人挑唆下,大皇孙并不信臣,是以无奈之下臣便起了换药之心,”谢洛说着,又是一拜,“不瞒皇上,臣也有私心。那到底是世子的第一个孩子,臣……”   谢洛的话没再说下去,皇帝的神色也没了方才的严厉。两位皇孙都没出宫居住,只要是在这皇宫里的事,皇帝又怎会查不出来。   谢洛说的话都是真的,可这其中多少是大皇孙亲自下令,多少是身边人挑唆,两人都心知肚明。但那毕竟是皇帝的第一个孙子,他到底是偏着他的。   “起来吧,”皇帝道。   “谢皇上,”谢洛慢慢从地上起来,神色依然恭敬。   “那些个奸人原本想下的,是什么?”皇帝问。   谢洛的手一下收紧了,道:“药已经被臣在庄子上销毁后,送去城外掩埋,必不会有任何差错。”   谢洛一直帮着大皇孙说话,却只有这件事避而不答,皇帝高坐其上,道:“你哪里处理干净了?那院子里不是还有一瓶,被私下扣了?”   “这不可能,”谢洛脸色微微一变,正要分辩,却瞧见皇帝不容质疑的神色,面上露出几分苦笑,不再说话。   “过一会儿,你去瞧瞧他,替我送件东西去,”皇帝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道,“好生与他说道说道,再去颍王处赔罪吧。”   谢洛沉默了一会儿,才不自主的弓下挺直的脊背,道:“谨遵皇上之命。”   皇帝点了点头,偏头不肯看他:“去吧。”   谢洛恭敬的出了门,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握住,让指甲陷进肉里,直到掌心觉得痛了,方才放手。   见到他来,大皇孙殿中的内侍直接回道:“谢大人,殿下今日不得空,还请大人先回去吧。”   “还请转告大皇孙,我是奉了皇上之命来送东西的,”谢洛的面色有些发白,精神也十分不好。   那内侍见了,稍作迟疑,便又赶紧回去禀报,才请了谢洛进去。   谢洛进到殿中,大皇孙正坐在位置上饮茶,全然没像平日那样起身迎接。   谢洛目光暗了暗,上前对着大皇孙行了个全礼。   大皇孙没料到谢洛有如此举动,本打算好不理会他的,也被惊得站了起来:“谢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拜别殿下,”谢洛的声音很沉,却又赶在大皇孙发火前继续道,“今日之后,怕是再难与殿下在朝中相见,是以臣特来拜别,愿殿下日后一切安好。”   “怎么回事,”大皇孙惊得赶忙来扶谢洛,却瞧见了他手心的指甲印,顿时大惊失色,“谢叔,你这是……”   谢洛苦笑一声,道:“您给的疫症之毒,是臣换掉的,只是换的不彻底,叫一个小丫鬟截留了一瓶下来,臣今日出宫后,便要去颍王府负荆请罪了。”   “小丫鬟?”大皇孙一怔,“那分明是老二……”   “大皇孙慎言,”谢洛道,“那是臣的过失,皇上金口玉言,不会有错的。”   “皇上知道了?”大皇孙的瞳孔紧缩,一把拉住谢洛道,“谢叔,不行,这事不能担下来。”   “必须担下来,”谢洛的的手放在了大皇孙手上,轻声道,“即便不是为了二皇孙,只为了您,臣也必须担下来。臣与颖亲王妃是亲兄妹,颍王再恨臣,也会留几分余地。”   见大皇孙跌坐在地,谢洛垂下的眼中闪过几分莫名的情绪,他继续道:“臣承认,此番换药,臣是心中不忍,毕竟那也算是臣的小辈。可更多的,却是因臣知道,这药若是不换,您的处境,就危险了。”   不等大皇孙开口,谢洛又道:“皇上是您的亲祖父,他下了决心,是谁也改不了的,他日皇上龙御殡天,颍王上位,又横着他嫡长孙的人命,你们之间只会不死不休,可到那时,您岂能有活路在?”   “皇上他,已经老了,”谢洛叹道,“没有哪个皇帝会在嫡子年富力强时,越过嫡子,将皇位交到庶长孙手上。”   大皇孙猛地抬头,却只看到谢洛痛惜的双眼,哑着嗓子道:“谢叔的意思,我明白。”   “我知道您不甘心,我也不甘心,”谢洛收紧手,大皇孙的皮肤很快红了,“可谁叫大殿下去得冤枉,咱们便自此绝了前路。”   提到早死的大皇子,大皇孙的眼圈也红了:“可凭什么,这么多年,却是颍王捡了漏,若早知有今日,当初李铮进京,我就该杀了他,当初颍王来时,我就该叫他死在路上!”   “便是颍王死了,还有六皇子呢,皇上还有那么多儿子、孙子,”谢洛提醒道,“您可不能这么想。”   “对了,那瓶药,”大皇孙道,“你到时候务必要悄悄告诉颍王。”   谢洛摇了摇头道:“这事儿你知我知天知,颍王却不能知。”   谢洛松了手,站起身,理了理身上衣裳,突然笑得轻松许多:“臣去了,日后臣不在您身边,您得学会自己分辨忠奸谗言。至于二皇孙那边……您避一避吧,到底他那边,是半点没沾上的。”   “谢叔,”谢洛离开前,大皇孙叫住了他,“你可以暗地里继续帮我……”   “皇上既然提了我出来,日后我便不能和您有任何关系来往,不然,颍王那边也不是瞎子聋子,”谢洛偏头看向大皇孙,“殿下保重。”   谢洛打开门走了出去,独留下大皇孙一人在殿中。   谢洛板着脸出了宫门,直到坐上自己的马车,才缓和了脸色,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大皇孙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自然清楚大皇孙会怎么想。今儿这一番话后,大皇孙和二皇孙、六皇子等人,必然都无法形成联盟,无法信任。   何况他还提了大皇子的旧事。大皇子之死的仇,他们可一直都是算在二皇子头上的。   “去颖亲王府。”   -   “少爷,少爷不好了,”玉书从外头冲进来,面色惊惶,不等屋里的人都出去,他就凑到金堂耳畔道,“方才谢大人来府里负荆请罪,说是先前给琅哥儿下药之事,是他所为。”   “你说什么,哪个谢大人”金堂惊得笔都掉在了桌上,晕开了一沓宣纸,“快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您的大哥,”玉书吞了口口水,还有些不敢相信,“方才门子上突然来回话,说是谢大人来访,王爷就叫直接请谢大人乘马车而入,哪知道等下车时才发现,谢大人穿着霜衣,还背着一根荆条,背上的血将衣裳都染红了。”   “谢大人一见了王爷王妃就跪下赔罪,说是给琅哥儿下药之事是他所为,只是他临头反悔,把要命的药换成了如今的,而那丫鬟就是原先他设计下药的人,只是后来叫了停,却没来得及把药收回去。”   “王妃和世子夫人听见这事,当时就晕了过去,王爷和世子将人带进了正厅,没许外人进去,可没一会儿,里头就传出有磕头的声音。少爷……”   金堂一面听着这话,一面急匆匆往正院赶,可才走到半路,他又觉得不太对。   若真是要杀人,怎么会设计两条完全不同的线路?若说是丫鬟下手不成,才另换了从厨房走,还说得通,但丫鬟手里的药,却也该在这时,就被回收到它原本的主子手里的。   虽多年未见大哥,金堂却仍记得大哥的行事作风极为缜密。   当年他是撞破了二哥和二皇子密会没错,但大哥与大皇子这边,却是爹觉得不对劲,下了力气才查出来的。   而在大皇子死后这些年,大哥能做到三品官,以颍王大舅子的身份成为大皇孙信任之人,可设不出这样漏洞百出的局。   若换药之事为真,大哥必然是知道厨房这条线的,所以这一条,应当和大皇孙有关,而大哥是出来顶罪的。而那个丫鬟和谁有关,却说不准,总归不是大皇孙就是。   虽想明白了这些,金堂脚下的步子却也不敢停。   等到了正院外,他因走得太急,已有些微喘。不过看着在外头守着的人,金堂在门口急的不行,偏偏也不敢进门。   过了一阵,大管家亲自出来了,低着头,也没敢看金堂,只道:“舅老爷,王爷说这事儿和您无关,请您先回有涯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中午见,现在已经成晚上见了,不过我不是故意的,是大哥太难写了。   -- 第八十三章 谢家金堂   回有涯斋去?在这种时候?   金堂看了看里头, 迟疑片刻道:“要不大管家你再替我问一回?”   “这……”大管家道,“王爷说出口的话,从来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还请金堂少爷不要难为老奴了。”   自打进京后, 王府的人几乎都称金堂为舅老爷, 如今大管家改口叫了一声旧日的金堂少爷, 倒真叫金堂不好说什么了。   金堂无法, 只得离了前院门前, 却也没敢走远, 只躲在小花园的树后。   “这儿蚊虫多, 少爷不如先回去?”玉书试探性问道。   “你先回吧, 我就在这儿等等, ”金堂叹了口气, 脸上显出些愁容。   等金堂走了,大管家又等了一会儿, 有小厮悄悄回了金堂的去向,才回身进屋。   正堂里李恪、李铮与谢洛都静静坐着, 三人面上神色都极为冷静, 便是李铮也没什么愤慨之意。谢洛额上虽已起了青紫,此刻却也正端了茶水慢慢品着,状态很是闲适。   李恪见大管家进来,道:“金堂走了?”   大管家摇了摇头道:“不出王爷所料,小舅老爷并没回有涯斋,如今正在院外的小花园里躲着。”   谢洛听了这话,神色微动。   “这孩子,”李恪倒是笑着摇了摇头,才看向谢洛, “到底是心疼你这个大哥。”   “金堂从小就重情,”谢洛温和道,“他幼时去庄子上,有老妪给了他一个小风车,等他下回再去,也还记得要给那老妪带几样她能用的小物件。”   “这事儿我倒是头回听,”李恪说着又看向李铮道,“金堂怕是隐隐猜到你大舅是替人顶罪了,等他和你提起这事儿时,你可不要说漏了。”   “父王放心,”李铮道,“不能说的话,我这嘴里绝对出不去半个字。”   “倒也不必太过死板,”李恪道,“金堂对你们兄弟太过了解,若你表现得太过反感此事,金堂定会起疑,若日后再叫他发现你们私下有联系,他必然疑心这其中的关窍。”   李铮忙答道:“我知道的,小舅舅一向条理分明,看事情颇有见地,若他来同我说起此事,我便打算顺水推舟,对大舅认下这事儿心有怀疑,日后再与大舅来往时,也是水到渠成,更不必避着小舅舅。”   李恪点了点头,而后又同谢洛道:“金堂守在外头,就只能委屈大舅兄了。”   “这算什么委屈,做戏做全套,才不会叫人生疑,”谢洛说着,又指向他额上淤青道,“就像这个,等太医来看过后,焉知结果会报给几人知晓?”   李恪点头称是,才向着大管家点了点头。   大管家走到谢洛身边,说了一声得罪,便劈手砍在谢洛颈侧,将他打晕,顺势将他抱起,放倒在地,做出突然起身后晕倒的姿势。   “从前还没发现,”李铮小声道,“大舅还真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人物。”   “既然知道了,以后你大舅同你说话时,能有几分可信,自己多琢磨琢磨,”李恪将茶盏移到桌边,“如今是你外祖使了劲,又有他自己审时度势,才倒向了我们,以后能不能用他,怎么用他,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和我说。”   李铮这头才应了是,那边大管家就按照李恪的指示扑倒在地上,弄出了谢洛“倒地”时该有的声响,而后喊道:“谢大人,谢大人?”   李恪把茶盏往旁边轻轻一推,茶盏倒在桌上,发出杂乱的轻响,茶水也几乎都泼在了地上。眼见得茶盏要往地上滚去,李恪还伸手按停了,才赶到谢洛身边。   “来人,”李恪喊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冲了进来。   有人查看后道:“回禀王爷,谢大人这是一时气血上冲,才晕了过去,好生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听得这话,李恪直接站远了些,做出冷漠模样:“既如此,便送谢大人家去吧。”   有小厮暼向李铮,却见他眼眶都红了,对谢洛的模样没有分毫想要过问的意思,便又低了头。   谢洛在上头将那人看在眼中,默默记下,才对大管家道:“行知还在那边照顾他娘,郑氏晕倒,琅哥儿还小,也离不得明正,你去同金堂说一声,让他帮着送客。”   “是,”大管家到底让人寻了一抬久没用过的小轿,让人将谢洛搬进去,抬去谢家马车处。他自个儿倒是跟着一道往外走。   才到小花园门口,大管家就被玉书叫住:“大管家,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你怎么在这儿,”大管家道,“王爷让舅老爷帮着送谢老爷回去,我正要去有涯斋。”   送大哥回府?   金堂忙从藏身之处出来,尴尬一笑,道:“不必去有涯斋了,我还没回去呢。”   大管家倒没显出什么异样,只亲自领着金堂去了停马车的院子:“谢大人已经在里面了,此事就劳烦舅老爷跑一趟了。”   见大管家说完就走,谢家的马夫还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金堂便直觉不对。直接扶着车辕上了马车。   才一进去,金堂就发现谢洛这状态不对,全然不该是个清醒的人该有的模样,再有他磕破了皮的额头,让随后跟上来的玉书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先走,”金堂板着脸赶了玉书出去和马夫坐着,自个儿却查看了谢洛的伤势。   额头上的伤势真的。   金堂的心沉甸甸的,脑子里也有些乱糟糟的。   这是第一次,他清楚地意识到兄长和姐夫分属两个完全不同的阵营。   “为了大皇孙,值得吗,”金堂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不可闻。   他坐了一会儿,觉得身上都起了凉意,才回过神,搓热了自己的双手,给谢洛诊脉。   诊脉需要专心,可马车开着,金堂却总觉得自己不大能摸得清楚。   他方才同大管家打听过,大哥是跪着磕头久了,起身时气血上涌晕倒的。可从主院抬到马车里,得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加上如今马车也走了有一阵了,不该现在还没醒啊。   莫非是我学艺太差,没能诊出正确的脉象?   金堂又摸了摸谢洛的脉,怎么都觉得是相对正常脉象。   他眉头紧锁,脑子里却不住的在想。   等等。   金堂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外头,确认已经上了小路,才轻轻动了动谢洛的头,想去看他脖颈处有没有红痕。   “唔,”就这么动了一下,谢洛□□一声,慢慢睁开眼,迷茫的认了一会儿近在咫尺的脸,方道,“金堂?你怎么在。”   他四下看了看,却在转头时垂下眼睑,用有些虚弱的嗓音道:“这是在马车上?”   醒的真巧,金堂有心去翻看,却也只能遗憾收手,答道:“是,我送大哥回去。”   “多谢,”谢洛说了一声,就准备闭目养神。   “大哥,”金堂喊道,“认下自己没做过的事,值得吗?”   “你这是什么话,”谢洛板正了脸,道,“敢做就要敢当,既然是我做的事情,再如何,我都不会推到旁人身上。”   “到底是推到旁人身上,还是旁人推到你身上?”金堂恼道,“大哥一向处事谨慎,却不知你如何排布了一条破绽百出的线?”   “这话怎么说,”谢洛只盯着迎枕上的花纹,没看金堂。   金堂正襟危坐道:“那小丫鬟若真是你的人,你难道真会把药留在她手上,这么多天都不收回去?”   “不过是没寻到时机……”   “有时间排布另一条线,却没时机拿走一小瓶东西?”金堂毫不客气道,“大哥这解释,真令我大开眼界。”   谢洛眼皮一跳,打起精神道:“做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颖亲王府戒备森严,你既知我谨慎,没有万全的把握,我如何会去做?倒不如按兵不动。”   “那被我抓到的那个小厮呢,”金堂道,“若不是他等到事发后才走,也未必会被我撞上。你可不像是非得确认结果才成的人。”   谢洛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都长大了,我如何会一成不变?”   “可重点就在这里,”金堂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凑近了他,轻声道,“大哥你编的越好听,我却越不信。原本我还觉得顶罪之事,只是让我心有疑虑,可如今和大哥说这么一会儿,我倒几乎是彻底确定了。”   “是吗,”谢洛索性用自己的态度证实了金堂的话,率先走了李铮打算走的路子,“颖亲王知道你这么聪明吗?”   金堂这会儿心情好,索性也往后一靠,道:“这几年,我都是姐夫亲自教的,大哥你猜他知不知道?”   见谢洛不说话,金堂又问了一回:“你,后悔吗?”   “由得了我吗?”谢洛说着,又苦笑道“可惜……瑞哥儿怕许久都回不得京城了。”   “外放又不是什么坏事,”金堂意有所指道,“怕只怕这一出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这就是他的命,”谢洛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马车边的迎枕上。   “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多的命,不过都是和人有关罢了,”见谢洛一动,背上又渗出些红色,金堂赶紧上前帮忙,口中却道,“大哥日后,倒该在家中好生将养才是。”   “我除了在家养着,怕是什么也做不得了,”谢洛感受到金堂轻柔的动作,看向金堂道,“大哥可能托你件事?”   “大哥说笑了,”金堂道,“大哥都办不到的事,有什么又是我能办的?”   “你能办,也只有你能办,”谢洛见金堂板着脸,不高兴的模样,只笑道,“如今不急,等过些时候……”   金堂确认给小李琅下药的谢洛后,整个人都轻松了,只看着谢洛道:“你这事儿,嫂子不知道吧?你还是好生想想,回去怎么和她说吧。”   见把谢洛剩下的话给噎了回去,金堂心情更好了几分,觉得回谢宅的路,都显得没那么难熬了。   只要不是想害死自家人,各为其主的事情,金堂也不会去管那么多。   再者,他听谢洛话里的意思,这顶罪,也未必是他的本意,很可能是因为外因的作用,才促使他不得不这样做。是大皇孙,还是……皇帝?   而且大哥方才偶然提到,他以后只能在家,做不得其他事的话。他可是正三品,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金堂更倾向于皇帝些,大皇孙可不会蠢到自断臂膀。   不过若是姐夫没查出这里头的原因,这样要求,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姐夫都让吴先生出山了,有几成几率是查不到?   想起吴先生,金堂突然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充满了戏剧性。假如姐夫和明正早得到了最准确的消息,那今天大哥的话,他们肯定是不信的。这样一来,今日大哥的举动就很值得深思了。   姐夫是冷眼旁观,还是和大哥心照不宣的配合呢?   马车一路驶入谢宅之内,玉书赶忙叫人抬软轿过来。   金堂扶着谢洛下马车前,装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方才忘了,大哥你先前怎么晕倒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我智商虽然不够用,但是金堂儿砸一定要聪明,于是……   -- 第八十四章 谢家金堂   马车到时, 金堂先跳了下来。   谢宅大致布局一直没变,是以金堂很快就想起当初自己站在此处,接谢斓和长平时的情景。   不过略略感叹了一小会儿,朱氏就领着一群人匆匆赶来。   “大嫂, ”金堂行了个礼, 便主动的让开来。   “四弟来了, ”朱氏笑着点了点头, 走到金堂让出来的位置, 正要开口, 就见车帘子被掀了起来, “老爷?”   “叫人来扶我下去, 再用我的名帖去请太医, ”谢洛安抚性的摇了摇头, 又看了她身后跟来的人,神色晦暗, “今日之事,都给我把嘴巴闭紧了, 若传出去一星半点, 全家带老亲一并发卖到苦寒之地去挖矿。”   一干仆人被这话吓得赶忙低头。   金堂见状,直接点了两个眼熟的男仆:“愣着做什么,难道还等大哥大嫂亲自来请你们?”   朱氏往边上退了退,等谢洛被扶下来,才发现额头上的伤,并不是他最严重的的地方,那背上衣裳渗出的血色,才叫她心疼的厉害。   眼见着谢洛上了软轿,也有人去请太医了, 才撑不住似的,趔趄一下。   金堂离得最近,赶忙去扶。   此刻朱氏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紧紧拉着金堂的手问:“四弟,你老实和嫂子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出门前好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这样。”   朱氏话语间,已有了哽咽之声。   金堂犹豫的看了一眼谢洛离去的方向,又见此处仍留了不少人,便道:“嫂子不如过会儿问我大哥去,这事儿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了几句,并不很知道。”   朱氏这才胡乱点了点头,在原地略站了站,重整心神,往前头去了。   “少爷,”玉书见人都走了,凑上来问,“咱们回吗?”   见金堂也很是犹豫,玉书便改口道:“要不先等太医来看过再走?”   “不成,”金堂叹了口气道,“咱们走吧。”   如今明面上大哥就是害小李琅的人,虽然琅哥儿现在没事儿,金堂却也是该生气的。   颍王府无人肯送谢洛归家,金堂作为弟弟,自然该来。可来是来了,却不代表他能逗留过久。这样,就和他亲近颍王府的站队不符了。   不管大哥或是姐夫有什么算计,他若真的待太久,都会让人有所疑虑。   “那咱们让谢家的马车送我们?”方才忙着,连玉书也忘了多叫一辆马车跟着。   “不必了,”金堂道,“银楼离着不远,咱们直接过那边去也成。”   “那我去叫人给谢大人传个话。”   “回来,”金堂叫住了玉书,“不必传话,咱们直接走,会有人告诉大哥大嫂的。”   玉书虽然有些犯嘀咕,却也乖乖跟在金堂身后出门去。   倒是金堂,心中暗自决定,以后这样的事情,多带墨书出来,比起玉书,他更懂得什么时候该直接执行,不多问无关紧要的话。   不如把玉书放去给谢松教一教,到时候谢松和青梅在府里做管家,可没有满天下跑的道理。早些把玉书教出师,能省不少事。   金堂两个才出门,就远远的瞧见有马车往这边过来了。他眼力好,认出那马车是谢泽惯用的,心底一哂,暗道一声,来的倒快。   金堂见四下无人,嘱咐玉书道:“摆个愁眉苦脸的表情出来。”   金堂说完话,再转回去时,也板着脸,恍若结了冰霜。   “吁——”车夫将马车停在了金堂主仆身边。   “四弟怎么走了,”车帘掀开,谢泽居高临下看向金堂,“怎么也没叫大哥派个车送你?”   金堂冷淡的看了谢泽一眼,道:“二哥来的可真快。”   “四弟这话是什么意思,”谢泽笑道,“我寻大哥有些事情,听说他回府,可不就来了吗,倒是四弟,什么时候去的,这么早就走,是只和大哥打了个照面?”   “这和二哥没什么关系吧,”金堂说完,闭了一下眼,似乎是收敛了些情绪,才道,“我还有事,就不陪二哥了。”   “不如还是稍等一等,让我的马车送你回去吧,”谢泽虽这么说了,却连下车的姿态都没想着要做。   金堂口气生硬道:“不劳二哥费心。”   等金堂主仆走了,谢泽方放下车帘,陷入沉思,由着马车直接进了谢宅。   金堂不告而别,和谢泽不请自来之事,都被报给了谢洛与朱氏知道。   朱氏坐在床边道:“也怪我,方才担心你,竟忘了叫四弟同我一道来。”   “他可来不得,”谢洛道,“那孩子聪明,知道这会儿不该来。”   朱氏轻声问:“那四弟知道不该来,便走了,怎么二弟反而来了?”   “不急,”谢洛笑道,“且先会一会咱们这好二弟再说。”   朱氏闻言点了点头,亲自起身去迎,等见了谢泽,便道:“你大哥不便起身,还望二弟勿怪。”   谢泽瞧见朱氏面上的愁容,与有些掉了的胭脂,忙道:“大哥是怎么了,可请了太医?”   “我若知道就好了,”朱氏叹了口气,将人往屋里引,“已经派人去请了,只怕没这么快。”   谢泽才进门,就瞧见趴在床上的谢洛,他脸上的淤青与中衣上渗出的血色,都叫人看得心惊。   “大哥?”谢泽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却没得到谢洛的回答,“大嫂,大哥他……”   “回来还是醒着的,才给他上了些药,就睡过去了,”朱氏说话间,眼圈都红了起来,“二弟,你实话与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有事来寻大哥,听大嫂你说起才知道这事,”谢泽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不如我派人帮着出去打听打听?”   谢泽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啊了一声,才道:“我方才在外头见着四弟了,他什么时候来的?”   “就是金堂送他大哥回来的,”朱氏轻轻握住谢洛的手道,“我也问过,四弟不愿意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个,”谢泽忙道,“我赶紧让人寻四弟回来。”   “不必了,”朱氏替谢洛撩了撩头发,“等你大哥醒了,我们总会知道的。四弟不愿意说,就随他去吧。”   谢泽这才点了点头,意有所指道:“四弟住在颖亲王府,先前我也听说大哥去了那边,莫非大哥的伤和颍王有关?”   “果真?”感受到手心被谢洛轻轻勾了勾,朱氏忙道,“等你大哥醒了,我必要问个明白,若真和他家有关,我便是舍了脸面,也要去讨个公道!”   谢泽立刻道:“大嫂若有需要,可随时与我送信,大哥的事,我这个做弟弟的,自是义不容辞。”   “多谢二弟,”朱氏说话时,也没看谢泽,只一心向着谢洛。   恰好此时太医到了,在给谢洛看过伤口后道:“谢大人身上的伤,可要好生将息着,不可活动过大,以卧床静养为宜。头上的淤青若要彻底消散,起码得一旬功夫。”   朱氏听了,当即起身向着谢泽施了一礼,道:“烦请二弟帮你大哥写一封告假的折子,明儿上朝时一并呈上去,他这模样,怕是好些日子都不能去衙门的。”   “大嫂客气,我这就去写,”谢泽听了太医的诊断,又见谢洛久不见醒,也有了去意,便按照朱氏的话,写了一封折子,又叫朱氏亲自加盖了谢洛的私印,方离去了。   这头谢泽刚走,朱氏回转,就瞧见谢洛睁着眼,正在把玩两个玉核桃。   见朱氏进来,谢洛笑道:“家有贤妻,为夫可以放心咯。”   -   别过谢泽,金堂再行得几步,走到一个少有人行的小巷口,便被颍王府的管事拦住:“舅老爷。”   金堂惊讶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那管事忙道:“世子爷听说舅老爷与谢大人出府时,是乘的谢家的马车,忙叫我们跟来,好接您回去。”   管事引着金堂行到马车边,请他上车。   金堂上车前,问了一句:“你们怎么知道这个巷子可以停车的?”   “是世子爷说在此等您的,”管事答道。   李铮说的?金堂靠在靠垫上,半闭着眼,只觉得头疼。   “少爷?”玉书见车里有热水,忙给金堂倒了一盅。   金堂这才回神,浅浅饮了一口,忽然觉得浑身都温暖起来。此时他才发现,大夏天的,他背上早不知什么时候急出了一身冷汗,将里头的中衣都打湿了,正贴在背心。   “才来京城不过几日,我就想回颍州了,”金堂叹了口气,却没敢再贴着靠垫坐了。方才是没发现,这会儿感觉到了,便是什么都不做,也能感觉到背心的凉意。   “今年可不成,”玉书轻声道,“少说得两三年后,您高中状元,才能回乡祭祖的。”   “等到那时候,得多久去了,”金堂说着话,就将注意力放到了玉书身上。   “少爷?”玉书被他看得有些发懵。   “我觉着我身边的人还是不够用,”金堂道,“赶明儿让青梅挑几个小子到我身边,玉书你去和谢松好生学一学外头的事,以后我想送信给爹娘了,还能叫你替我跑腿,亲眼看一看我爹娘好不好。”   玉书原本还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对,金堂要撵他,听到后头两句,才觉出不是,便缓和几分,半真半假道:“少爷叫我去颍州,什么时候都能走,只是我还得回来的,不然离了您身边,我都要疑心您是故意寻了由头要赶我出去了。”   “就是要赶你出去,”金堂轻笑道,“你这两年不锻炼起来,莫非两三年后我开府时,还要叫谢松青梅这两个大管家帮我跑外面的铺子吗?”   听了这话,玉书方将心理的惶恐尽去,虽还有些不大想离开金堂身边,却也知道,于他而言,这是桩天大的好处,便也生了许多期盼。   见玉书应了,金堂便也考虑起要把玉书放在哪个位置上合适的事儿。最后还是因方才的话,决定叫玉书出师后先管着颍州的生意,若日后再有什么格外突出的才能,再做调整就是。   马车摇摇晃晃直接行到了小门处,那管事又一路把金堂送到有涯斋前,才道:“世子说今儿事多,舅老爷也辛苦了,早些歇息。”   金堂知道李恪李铮事忙,只说了隔日再过去的话,便让这管事走了。   回到有涯斋中,金堂只觉困意上涌,却仍强撑着让墨书备了热水沐浴。   这一休息,便直接到了次日上午青梅进府。   青梅一进门,便屏退左右,同金堂道:“今儿一早,二老爷便帮着大老爷递了告病的折子,皇上直接允了,还另点了一位大人去接替大老爷的事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2 23:04:19~2020-10-13 23:4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花石 40瓶;____西望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五章 谢家金堂   有涯斋中为合书香卷气常点松木香, 只金堂觉得窗外花开烂漫,才弃了香炉,每日早晨在院中取材,摘了各色鲜花来熏屋子。   花香满堂, 本是令人心情愉悦之事, 青梅这话, 却让金堂升起几分连花香都抑制不住的烦闷之感。   “朝堂上是个什么反应?”金堂问这话时, 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 青梅答道:“听说只是提了一句, 便过去了。”   “我知道了, ”金堂轻轻叹了一声, 这样的事情, 在朝堂上却掀不起半点风浪, 他已经不必再继续猜了,至少皇帝和大皇孙都是知情人。   大哥的折子才送上去就被准了, 还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挑出来一个人,继任大哥的事务。虽然说是暂代, 可听大哥那话的意思, 只怕过不多久,就该成正式的了。   金堂摇了摇头,没再去想这事儿,道:“我有心让玉书跟着谢松学学外头的事,若学成了,就让他去管颍州商路。”   “我一定回去让他好好教导玉书,”青梅想了想又道,“玉书跟着我们学习,必是要搬出去的, 您身边贴身伺候的,就只有墨书一个了,可要再挑几个进来?”   青梅说着,又赶紧道:“先前以为您会回家里住着,我想着您身边人少,就挑了几个小子教着,但您直接在王府住下,我怕人多给您添乱,墨书玉书又都是熟人熟事的,就没带过来。”   “过两日带过来就是,”金堂道,“让墨书玉书先教教王府的规矩,认认人,再让玉书出去。”   “是,”青梅应了声,而后又紧张的看了一眼周围,再次确认无人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您已经定了要送玉书出去,那墨书呢?”   金堂想了想道:“墨书做事更谨慎些,如无意外,日后便叫他留在我身边,做我院子的管家就是。”   青梅犹豫片刻,到底是道:“虽说身契在您手上,可他俩到底都是王府那边送过来的,底子不透,他日您成家立业,让他做正院管家已经算是抬举,做您院子里的管家……会不会太过了?”   青梅担心什么,金堂不是不知道,无非是怕墨书两人将他的消息透露给未必存在的旧主。他本不想说透,但青梅在他身边最久,又有不少事都要她夫妇二人去做,若她想的差了,未必是什么好事。   “我手里的商路,有你和谢松管着,就算他俩真是姐夫特意放在我身边的,”金堂歪了歪头道,“朝堂上的事情,难道有什么瞒着姐夫的必要吗?”   青梅这才笑道:“怪道谢松常说我见识浅薄,该多走走看看,这些话还要少爷来提点我,可真是羞死人了。”   “你不明白的,私下直接问我,也不是什么坏事,若南辕北辙的走下去,等发现不对再想回头,只怕前路茫茫后路也茫茫了,”金堂说完又道,“玉书那头,你让谢松仔细着些,爹娘都在颍州,他的重担可不在商路上。”   青梅连忙应下,又道:“您宴客之事,业已准备妥当,只这日期可要改一改?”   金堂在心里算了算,发现三日后,就是休沐日。这几天遇到的事情太多,竟把这个给抛诸脑后。   “你们准备的倒快,”从金堂与马良别后至今,其实也没过上几天,中途青梅还陪着廖夫人在王府住了一日。   “我和谢松,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真正做事的,是各家掌柜、管事,”青梅笑道,“他们几个凑到一处,索性把您宴客的地方也当做是铺子的雅间布置,到时候您去了,必会大吃一惊。”   青梅离开后的当天下午,谢松就带了四个小厮过来,金堂没先赐名,只让墨书玉书先带着,若有做不好的,他是不留的。   这话一出,几个新人都围上了墨书玉书,整日哥哥长哥哥短的,就怕两人说他们不好,到时候被退回去。   用晚饭时,金堂磨磨蹭蹭,还是领着玉书去了主院。   谢斓见他来,道:“方才我还和你姐夫打赌,看你什么时候到呢。”   金堂闻言笑道:“那是谁赢了?”   “你姐夫可就没输过,”谢斓说着,瞪了李恪一眼,“也不知道让让我。”   “这要怎么让,”李恪摇摇头,索性问金堂,“管家说你那边来了几个新人?”   “正是,”金堂道,“我看玉书天赋不错,想让谢松带一带他,到时候让他管外面的事去。只是这样一来,我身边就缺了人,谢松便把先前教好的挑了几个送过来。”   “是我疏忽了,”谢斓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身边哪儿能只有一两个人跟着的,果然还是青梅做事妥帖。”   李恪也道:“好生挑一挑,若是不好,打发出去再换一批来就是,过两年就要用起来的人,可不能将就。”   金堂认真应了,又听得李恪问道:“过几日便是休沐,你早先说要在楼外楼宴客,可准备好了?”   “俱已妥当了,”金堂看了李恪一眼,问道,“我预备明日先去看上一回,姐姐姐夫可要去走走?”   “你们小孩子聚聚,我与你姐夫先去享受像个什么样子,”谢斓忙摆手道,“你姐夫是想问你人手准备的如何,可要从府里抽调些去?”   金堂想了想道:“若有需要,我一定同姐夫、姐姐说。”   李恪点了点头,几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才一同起身出去。这会儿李铮夫妻与李钺已经都在外头了。   郑氏见到金堂,态度一如既往,倒叫金堂悄悄松了口气。   -   楼外楼位于京城之南,因慢慢并购了周围院子,是以修建的早已超出了一般酒楼的规格,倒有些类似于富商宅院。   除了外头靠街边有正经门脸,里头则是大院套着小院,个个都是不同风格。   江南水乡、农家小院,只要你说没有你喜欢的,楼外楼就能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确认不违制、不犯法,就会努力建一个出来,是以楼外楼虽不是什么百年老字号,又地处南城,却颇得上层人士的追捧。   到了金堂宴客这日,他早早出门,到了楼外楼的荷园中,又把先前的布置检查一番,方才放心。   “不是说要最大的院子,怎么在荷园。”   金堂才歇下,就见马良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马良的大哥。   金堂先同马大打了招呼,才道:“这时节风景最好的,也就数荷园、榴园和丰禾园了,若你是,要挑哪个?”   “那还是荷园好,”马良这才改口,揽着金堂往里去了。   “黄家、赵家、孙家那几个可给你回信没有?”马良轻声问道。   “怎么?”金堂直觉马良话里有话,便问了一句。   “我和大哥先前派了人出去,都在府门前就被拦了,只吴家回了信,说稍后就来,”马良说着道,“我小厮回来时说,那几家门房一听是你做东,都变了脸。”   马大公子也道:“这两日官署中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你大哥险些害死颍王世孙,你家要与颍王断亲了。”   金堂听是这事,脸色微变。   马良忙道:“你大哥二哥和你早分了家,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这事儿和你无关,我们都信你。”   “多谢,”金堂不想再说,只又回转道,“不管他们来不来,我这都是朋友小聚。”   “很是很是,”马良和马大公子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渺茫。   马大公子道:“他们几家原先都是跟过两位皇子做事的,来与不来,怕也由不得他们自己。”   金堂点点头,笑道:“我先带你们去瞧瞧布置去。”   荷园中有活水,瞧着很是清亮,衬着如今开得正盛的荷花,平添许多京中少有的灵气。   荷花池后的院墙上,以山石造了景,与荷花相互映衬,移步便能换景。   马大公子看得喜欢,不由感叹道:“这园子从外头瞧着不大,内里却很宜人去赏,也不知道当初是如何排布的。”   “用了些远山近景的巧思,却也只合远观,”金堂道,“是以这池中才未设池心亭,没停下去采花的小舟。”   “原来如此,”马大公子自己在心中排布一阵,也不得不赞同道,“只有真去认真排布时,才能发现这院子,还真就只有外头看上去的那么点大,造园子的人真是有心了。”   几人又行几步,正准备进门,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怎么也不等我。”   “必是吴大公子来了,”马良笑着拉了金堂往外走,“只有他这个人,才最爱先闻其声,不见其人。”   “好你个神笔山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马大公子怎么也不好好管管你,”吴大公子打不走来,在瞧见金堂后,不由得眼前一亮,“好兄弟,你怎么长得这么俊了,快快快,叫神笔山人给你画幅画,我要拿出去显摆去!”   “画个屁,”马良一巴掌拍掉了吴大公子伸过来的手道,“当心你媳妇叫你跪搓衣板!”   “我夫人才不会呢,她只会让我多请谢闲上门做客,”吴大公子得意的往后看道,“是吧夫人?”   听见这话,金堂与马氏兄弟吓了一跳,忙都正经起来。   “正是正是,”吴夫人随后而来,道,“谢四公子生得好,人品也贵重,您这样的人能与我夫君多往来,我是再高兴不过的。”   “噗,”马良不由得笑出了声。   “笑什么,”吴大公子摆出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这说明我夫人看人准,至于神笔山人你嘛……也就是沾了你大哥的光。”   等说完这句,吴大公子才小声同金堂道:“我夫人一直想来荷园,都没能成行,今儿临走前我才向着带她来,没先给你送信,可会不会打扰你?”   马良也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道:“其实我嫂子、未婚妻她们也在附近铺子玩儿呢,我可否也能叫她们一道过来?”   金堂原请了好几个旧日友人,如今因着谢洛之事当前,却只马家和吴家依约前来。不管其他几人是不是真心不来,总归这事儿说出去难听,便是金堂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可马家与吴家带了家眷同来,意义就完全不同。   金堂心中泛起阵阵暖意,忙道:“自然自然,我这就派仆妇去接嫂子她们。”   “不急,”马大公子道,“她们离得不远,我让人去说一声就是。”   金堂听了,仍执意让楼外楼的管事仆妇跟着一道,并再三嘱咐才罢。   几人说说笑笑,没等来马家家眷,先等来了爽约几人的道歉信。   这会儿的金堂已经收敛好了情绪,随口打发了那几人的家仆,对着身边几位朋友笑道:“人生得一知己,已是难得,我却能有这么多知己,半数世人怕都不如我。”   作者有话要说:  卡太久了,结果写到最后,删删改改,已经完全和最初的章纲不是一个东西了。   谢谢大家等我,希望你们能看得开心呀!   --   感谢在2020-10-13 23:44:43~2020-10-15 19:3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gbst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六章 谢家金堂   荷园的席面原不是分餐而食, 但几位夫人毕竟是女眷,便仍分了几桌,就在池边坐了。   园中的酒水从烈酒到口味最淡的清酒皆有,连有些拘束的马大夫人, 也饮了些荷花酒应景。   “今日这席面好, 这酒水也好, ”马良说这话时, 已有些熏熏然。   “这是楼外楼宴饮的新玩法, ”金堂道, “我瞧着新颖, 就想着先让咱们自个儿玩儿上一回, 再往外推出。”   “甚好, 甚好, ”吴大公子抚掌笑道,“以后饮酒时还能搭着这个玩行酒令和投壶, 中了哪个就喝哪个,可比普通罚酒好玩多了。”   “那边摆着呢, ”金堂示意在在一旁伺候的人将屋舍右侧外围巨大的帷幕拉起, 露出一块修好的室内场地来,“外头也能赏花吃酒,我便叫人特意将内里重新规划一番,把右侧屋舍打通,做得宽阔些,方便咱们投壶、射箭。”   填饱了肚子,几人正是想玩的时候,便都起身往房屋右侧而去。   因有女眷在,几人都想玩得风雅些, 自然不可随意赌钱,金堂便命人摘了荷花荷叶承在白瓷瓶中给众人做筹码。   这挑的头一样游戏,就是男女皆宜的投壶,若得中便能赢一枝荷花或是花叶,若不得中,除了陪送掉荷花荷叶,还要即兴写诗填词画画,若自觉没这些才华,便要在诸多酒签中抽一支签,饮上一杯。   一小杯酒的量并不算多,大家都是朋友,只为个乐子罢了。   金堂时常锻炼臂力,投壶的准头自不必说。不过这是和朋友玩,一直赢就没意思了,便也特意输过两回。他诗才算不得惊才绝艳,便取空白的扇面画了一幅荷花图。   马良未婚妻见状,悄悄拉了马良道:“你呆会儿把那扇子拿回去。”   “要他画的扇子做什么,”马良立刻警惕起来,“你要是想要,我回去就画一个给你。”   “我要来做什么,”马良未婚妻沈瑜用团扇半掩着道,“拿去哄妹妹的。”   “吕家表妹?”马良脸上起了几分兴味,“她也喜欢谢闲?”   “可不兴胡说,”沈瑜拿着团扇轻轻拍了他一下,“我就是看谢闲画的好,准备拿回去让表妹开开眼界罢了。”   “我懂,我懂,”马良道,“谢闲打小就惹人喜欢,别说是吕表妹了,就算是……”   马良轻轻咳了两声,含糊道,“可惜谢闲这么迟才回京,若是再早上半年,说不定他还能做我妹夫呢。”   “你是说三妹……”沈瑜瞥了马良一眼,没继续说。   “反正和我们差不多年纪,和他有过接触的女孩子,起码半数都觉得他好,我都习惯了,”马良说着,突然道,“还忘了问他,他家里什么时候给他说亲。要不要我去问问?”   “问与不问有什么分别?”沈瑜说着,眼中露出几分忧虑,“姑姑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看姑姑姑父就是太固执,想不开。这世上的好男儿有几个愿意做倒插门女婿的,不过都是图吕大人的地位人脉,和一家子的绝户财,”马良瞧见沈瑜心情有些低落,忙哄她道,“都是我胡说八道的,你别担心了,说不定吕表妹就能觅得良人呢?总归有岳父看着呢,秦山大长公主也不是吃素的。”   “祖母和爹自然心疼姑姑和表妹,”沈瑜叹道,“若是当初表哥救回来了……罢了罢了,你别拿那扇子了,都成不了的事儿,日后可别因为这再闹什么岔子。”   马良见状,道:“大不了日后记着拿回家来就是。”   “你们俩在那边说什么悄悄话呢,”吴大公子喊道,“我们这边都过了两轮了,再不来,可就罚酒了!”   “人家说话呢,你插什么嘴,”吴夫人嗔了他一句,才道,“他喝酒喝糊涂了,不必理他。”   马大公子见金堂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不由问:“听说谢大人和谢夫人都没进京,那你婚事怎么办?咱们这一堆人里,没成亲的可不多,连未婚妻都没定下的,也就你一个了。”   “反正我最小,不急不急,”金堂饮了一盏果酒道,“何况我两年后还得考会试,若考不上再来一届,岂不是耽误人家?”   “修身、齐家并举,可并不冲突,”马大公子说完,又道,“罢了罢了,谢大人与谢夫人没回京,说什么也是白搭。”   等又玩过几轮投壶,马良等人又拉了金堂比射箭,非说他如今胜过从前许多,定能把金堂杀个片甲不留,哪知道金堂如今读书,射御却也都没放下,反比了个灰头土脸的回去。   总归最后各自离开时,算得上宾主尽欢。金堂特意将几人送到门口,看他们上了马车,才回了楼外楼。   金堂进顶楼时,谢松已经端端正正的跪在里头了。   金堂难得端起主子做派,越过他,坐在上首。   “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堂脸上的笑容褪去,板着脸的模样,倒和李恪差不离。   “回少爷,”谢松道,“黄家、赵家和孙家都站了队,今儿休沐,刚巧几家老大人都在府里。黄少爷原本悄悄出了府,只是还没等走到正街上,就给请回去了。赵孙两家,倒没什么消息。”   金堂点了点头,道:“日后这样的事,我不想等宾客到了,才从客人口中得知。”   谢松忙向金堂保证,再不会有下次,金堂方才许他起身。   “差人给黄公子送一桌席面去,”金堂往后一靠,道,“既然他是来了的,这宴席,便合该有他一份。”   而后,金堂才道:“今儿来的人少,原定要把这新式宴饮模式打出名气,却没能成。如今便只有换一种法子了。”   “你让掌柜的好生挑挑近些日子要设宴的客人们,若能有为新式宴饮写诗传名的最好。知道的人多,试过的人少,想尝鲜的人自然就来了。”   “是,”谢松赶忙应了,又道,“京中有几名学子,颇有诗才,从前也请他们来过的,如今再请了来,以诗赋抵花销,他们必然是愿意的。”   这便是花钱请人来作诗了,甭管这些人是不是真心实意夸赞,传到外头之后,只要有人喜欢,能朗朗上口,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可,”金堂道,“等人们都起了兴致,再以这样的模式在楼外楼办上一场百人清谈,那江南的食肆也就能一并用起来了。”   “还是少爷聪明,”谢松恭维了几句,见金堂兴致不高,便也收了,悄悄退了出去。   金堂今儿多饮了些酒水,脑子有些发晕,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想起没来那几人的事儿。   黄、赵、孙三家至少该有一家和大皇孙有关,大哥替大皇孙顶罪,再不济,大皇孙也该有所表示,怎么几家都拘得人连他的宴会都不许来。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趁着这会儿不在王府里,又没什么大事,金堂忍不住为那天之事做了一个复盘。   “先是从大哥进府开始,”金堂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轻轻写了一笔,而后又继续往下,直到他离开谢宅,遇到谢泽结束。   桌子上的水渍渐渐干了,金堂却似有灵光一闪,好像窥见了什么玄机,又好像总有迷雾在眼前遮着,叫人实在看不透彻。   金堂酒劲上冲,乏困得厉害,便在顶层里间的床榻上睡了,等他醒来时,天色都有些迟了。好在谢松让人回去报了信,才没人来寻他。   金堂赶紧起身简单梳洗后,坐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小舅舅你可算是回来了,”瞧见金堂进门,李钺眼睛都亮了,赶忙将棋子扔进棋盒里,站起身,往金堂这边而来。   棋盘上,就差两三步,李钺的大龙,就要被李铮残杀,也难怪他跑得那么快了。   李铮摇摇头,也随后起身,交代一旁小厮道:“收拾了吧。”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金堂下午睡了一阵,倒不觉得困了,只是他衣裳上头还带着些酒气,让他闻着难受。   李钺才走到金堂身边便道:“怪不得谢松派人来说小舅舅你睡着了,这浑身的酒气,可比过年时你身上的酒气还大。”   “我们用过晚饭才过来的,”李铮随后答道,“小舅舅你从没这么晚回来过,我们有些担心,也另有别的事要同你说,便过来了。”   金堂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先说,等说完我再去沐浴更衣。”   “也成,”李铮点头道,“你这会儿才醒,必是腹内空空,不如先用些吃食,你边吃,我边和你说。”   几人进了屋,墨书赶忙让人将厨房温着的粥和菜品呈了上来。   金堂原不觉得饿,几口小米粥下肚,才觉得自己的胃醒了,忙夹了几口菜,才觉得好受些。   “到底什么事,还值得你们亲自来告诉我,”金堂肚子里有了东西,才得空去问李铮两个。   “是好事,”李钺抢先说了一句,却也只是笑着眨眨眼,并不肯揭秘。   “爹不是为小舅舅你选先生吗,”李铮道,“那排头名的先生,原以为不能成,爹都准备过两日就去拜访翰林院大学士了,不想那位竟传了信,说想当面见一见你再说。”   李恪亲自出马,那位也只是答应见一见,这让金堂觉得有些稀奇,不由问道:“是哪位大人,竟能叫翰林院大学士也排到后头去?”   “是才上任的吏部尚书吕元吕大人,”怕金堂不熟悉,李铮便多说了几句,“他是二十五年的状元,妻子是皇上亲姑姑秦山大长公主之女鄱阳郡主,前几年他在江南一带任兼任两地知州,破了私盐、拐子两桩大案,是位难得的能臣。”   等李铮说完,李钺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就是几年前嫡子被盐商派人绑架威胁,最后还是选了家国的那位大人。可惜当时驻军去得太迟,没能救下他家公子。小舅舅你去他家时,可千万记着莫提此事。” 第八十七章 谢家金堂   “都手脚轻些, 把知了粘干净,都有赏钱。”   金堂于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这么一句,一瞬间仿佛梦回八年前还在谢家的那个夏天,只是当是在外头指挥人的, 是身边管事的嬷嬷, 如今在外头总管的, 却是墨书与玉书两个。   金堂又休息了会儿, 才拉了枕头边的铃铛。   墨书领了两个小子进来:“少爷醒了。”   “怎么一大早就忙活着, ”金堂自个儿打起帘子, 下床穿鞋。   墨书今日捧来的, 是件雨过天青色的衣裳, 在衣角与袖角处, 都细致的绣了云纹, 又配了霜色腰带,上头也用同色丝线绣了暗纹, 并镶嵌了羊脂玉雕琢成的云纹。   “昨儿院子里知了吵得您不能安眠,我们便想着今日好生将院子里料理一番, 免得今儿您也睡不成, ”墨书一面服侍金堂更衣,一面问,“少爷今儿去谢家,还要收拾什么东西吗?”   早几日金堂知道有可能拜个厉害的先生,索性不再出门,只闭门看书,他有好些日子没专心碰书本,索性又将书通读一遍,果然寻出些有了疑义之处。只是李恪平日都要进宫, 他身边的吴先生也总有事情要做,金堂看书的进度,倒耽搁下来。   谢斓听闻此事,便让金堂去拜访谢洛。虽然明面上是说看看谢洛病得如何了,私底下却悄悄提点金堂,谢洛当年在学业上的工夫,是半点不掺假的。   金堂记在心里,便定了今日去谢家拜访。   “见面礼是早都给了的,也不必收拾什么贵重东西,”金堂想了想道,“我记得庄子上送了些石榴桃子的来,一样捡上几筐带去就是。”   墨书一口应下,赶忙又让一个小厮出府,去金堂的宅子上吩咐青梅准备,到时候只从宅子上往谢宅送,在半道上等一等金堂就是。   金堂洗漱后,又用了早饭,才让人带上书籍,坐上马车,往外头去了。   走到先前王府管家接金堂的小巷子口上时,装着水果吃食的车跟在了金堂马车后头。   “少爷,前头是二老爷。”   听见这话,金堂将帘子掀了个缝儿,果然瞧见怒气冲冲从谢宅里走出来的谢泽。   金堂心思转了转,等马车停了,才下去:“二哥莫不瞧见我来,就要走了?”   谢泽也被家仆提醒了金堂的马车在路口,便也没先走,勉力收了收脸上怒气,才扯出几分笑,同金堂道:“四弟说的哪里话,只是一时想起有些公事要做。”   谢泽瞧见金堂身后的车,和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目光闪了闪,道:“四弟这是特地来看大哥?”   金堂听得这话,冷了脸色,道:“毕竟是大哥,我总不好不闻不问。”   见谢泽叹气,金堂叫人将桃子石榴各抬了一筐来:“这都是弟弟自己庄子上的出息,今儿正巧遇见二哥,我也不必再走一趟,二哥直接带回去吧。”   谢泽也没和金堂客气,让人收了,温声细语的同金堂道:“异日空了,到家里来坐坐,你二嫂成日念叨着要你来做客的。”   “一定,”金堂口头好声好气的应了下来,等谢泽走了,也懒得再坐上马车进府,便自个儿往府门去。   门子瞧见金堂,早赶上来将大门开了,请金堂进去。   “你叫几个人把吃食都抬进去,”金堂嘱咐了一句,就撒手不管,领着人进了门。   他对谢宅太熟,闭着眼睛都能走,门房便只分了一个小厮跟在他身后,连路都不必替他引。   他到上房时,就瞧见朱氏已经亲自等在门口了,忙快走几步上前行礼。   朱氏瞧见他,脸上也很高兴,忙领着他进屋:“我今儿见了二弟还说你有些日子没来了,可巧你就到了。”   “怪道我今儿一早起来,就觉得耳根子烫人,原来是大哥大嫂想我了,”屋里没有外人,金堂便也没板着脸,“我庄子上送了些果子来,我瞧着还成,便送了些来,与哥哥嫂嫂尝尝鲜。”   “如此,我就收下了,”朱氏笑着又叫了丫鬟去剪葡萄,“我院子里的葡萄品种特殊,一向熟的早,四弟也带些回去尝尝鲜。”   朱氏说着,又道:“可惜二弟方才说是有事走了,不然你们兄弟倒还能见上一面。”   “我方才在外头见着二哥了,”金堂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带着东西被二哥瞧见,便没回给嫂子知道,在门外便分了两筐果子给二哥带去。”   “很该如此,”朱氏道,“这事儿你自个儿做主就成,那需要再同我们说的。”   金堂笑笑,又道:“大哥的伤如何了?”   “瞧着可怖,内里却已经比先前好些了,”朱氏也没瞒着金堂,又道,“只是脸上的淤青瞧着十分显眼,每回请了太医,又只叫静养……”   “大哥好生养着也好,多养上一阵,”金堂道。   “你大哥也这么说,”朱氏叹了口气,慢慢的摇着团扇,含糊不清的道,“我如今,只要一家子都好好的,也就不图什么了。”   金堂没接这话,只道:“大哥伤势有好转,我回去也好同姐姐回话了。”   朱氏的手一顿,惊讶道:“王妃竟问起了不成?”   “那毕竟是大哥,”金堂道,“姐姐嘴上倔的很,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的。”   朱氏红了眼眶道:“到底是我们对她不住。”   金堂听见这话,有些坐不住,便问朱氏:“大哥可醒着?我同他说说话去。”   朱氏忙收住了,道:“你大哥这会儿应当还在书房呢,我让人领你过去。”   “多谢大嫂,”毕竟已经分家,这都是大哥大嫂的宅院了,他便是再熟悉路,也还是有个人跟着的好,便只道了谢。   等金堂出去,朱氏身边的丫鬟方劝慰她道:“王妃让四老爷过来,这是好事儿。”   朱氏也点头道:“四弟这会儿过来,必是要在家里用午饭的,你让厨房好生整治一桌席面出来,不可怠慢。”   朱氏想了想又道:“把四弟带的石榴挑几个出来剥了,用帕子包着拧了石榴汁湃着,等用饭时就能喝了,到时候再把桃子也切好一并端上去,四弟饭后最爱用些水果。”   “还是太太记性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四老爷的喜好,”丫鬟恭维过后,便亲自去了厨房。   朱氏又另叫了人去二房问谢玠中午回不回来才罢。   就这几句话工夫,金堂已经走到书房外了。   谢家书房从前是谢父的地方,金堂在这屋子里,也是从小调皮到大的。   在门外等着时,金堂还瞧见自己幼时在柱子上胡乱刻出来的一朵小花,瞧着可可爱爱,连叶脉都是画了的,倒和如今的画风是两个极端。   金堂瞧着这花,一时有些眼熟,脑子里无端冒出简笔画几字,待细想时,熟悉中又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简笔画是什么画。   “四老爷,老爷请您进去。”   被这么一提醒,金堂才反应过来,自己故地重游,竟呆呆的就这么站着了。   “大哥,”金堂进门瞧见谢洛第一眼,便觉得吃惊。   谢洛当时磕头实心实意,很快就肿起了淤青,可叫金堂说,也万没有如今瞧着厉害。   那淤青现在已将谢洛额头占得大半,边缘与那好皮肤接壤处,也瞧着有些花,也难怪朱氏那样担心了。   “你来了,”谢洛正在画画,画的是黑云压城,惊涛拍岸。   “倒是难得见到大哥有这样的闲情逸致,”金堂凑到跟前,看见谢洛写下晨与弟泽会后有感几字,脸色微微一变。   谢洛谢泽到底谈了些什么,让谢泽怒气冲冲的离开,又让谢洛有感而发,画了这样一幅画?   惊涛拍岸算不得什么,可若与黑云压城一道呢?这画上可没看见日光。   莫非谢洛是在影射些什么?   “从前忙得脚不沾地,如今想想,又好像连当时在忙些什么都不大记得了,”谢洛身上的气息倒还算得上十分平和。   “既然如今不忙,就好好修养着,”金堂忍不住道,“这就开始画画,你身上的伤可都是好利索了?”   “不妨事,”谢洛道,“瞧着厉害罢了,你今儿怎么来了?”   “姐姐让我瞧瞧你伤的如何了,”金堂见谢洛唇角微微勾起,又继续道,“我近日看书也有几处不大明白的地方,想着大哥你如今有空,便来请教请教。”   谢洛搁下笔,道:“你早定了不去国子监,怎么却如今都还没定下先生?”   “已大致有眉目了,”金堂道,“若说要拜见,却还得等到下回休沐日,我便想着先把从前的课业再通读一遍。”   “看来是位不得了的大人,”一说要等到休沐,谢洛便有了几分猜测,便也没细问究竟是谁,总归等休沐日金堂前去拜师,他就能知道答案了,何必在这时候猜来猜去。   略过这事儿,谢洛又道:“听说前几日黄家孙家他们给你脸色看了?”   “那算什么脸色,”金堂道,“这是在告诉我哪些人值得继续结交,哪些人不必理会呢,细说来,我还该好生谢他们的。”   “看来你心里有数,”谢洛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自从那几家的老大人相继去后,年轻一辈撑不起家业,便做了旁人门下的狗。狗总是要忠心主子的,你若和它们计较,便是坏了自己的身份了。”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毒。金堂揉了揉耳朵,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谢洛口中说出来的。   谢洛瞧见金堂举动,轻笑一声,道:“有哪些不明白的,过来我讲与你听。” 第八十八章 谢家金堂   “舅老爷, 小心门槛。”   金堂迷迷糊糊的,被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王府, 此时正在正院。   他迈出去的脚不够高, 一下子绊在门槛上, 得亏他已经回神, 反应迅速的跳了进去, 才免于摔个大马趴。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把身边伺候的人都吓了一跳, 连屋子里安坐的谢斓都被惊得站起身, 往这边走了几步。   “没事吧, ”谢斓拉着金堂上下看了一通, 才道,“走路不好生看路, 心里想什么呢。”   金堂左右看看,让屋里的人都退出去, 才把谢洛说的那句话告诉了谢斓。   “看来他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谢斓头一句话,就是这个。   金堂有些惊讶,道:“姐姐怎么知道?”   谢斓没正面回答金堂的话,只问:“听见他那样说话,可是惊着了?”   金堂点了点头:“到这会儿我还没回神呢。”   “大哥打小就是那么个性子,瞧着沉稳,却常常有惊人之语,听着却叫人解气,”谢斓一时有些怅惘, 却又很快笑起来,“后来他被爹说过几回,才渐渐收敛。等到大嫂进门,瑞哥儿出世,他越发绷的紧了,我们也难再听他几回。”   “我倒是从没听说过这些,”金堂摸了摸头道,“我记忆里的大哥,永远都是那副处变不惊、八风不动的模样。”   “毕竟是咱们谢家的长子,”谢斓道,“早先没出门子时,我还常常打趣大哥,后头我瞧见他,倒比爹还威严些。”   谢斓见金堂好奇,也没再多说:“他日后再有这样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金堂应了一声才道:“姐夫什么时候回来?”   “想是快了,”谢斓正说着,就听见外头回话说是李恪回府了。还没等她与金堂起身迎出去,人就已经进来了。   “在说什么呢,”李恪见屋里没人伺候,便想着该是姐弟俩正在说话。   “金堂正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谢斓说着,又道,“金堂今儿去了谢宅,说是老大伤已经好多了,只是额头上瞧着不好看。”   李恪点了点头,才看向金堂。   金堂垂下眼睑道:“我在门口遇见二哥怒气冲冲的出来,初时和我说话那会儿,脸上的怒火都没消了。”   “等去书房见了大哥,我看见他在画一幅画,墨都是新的,画的也简单,”金堂顿了顿道,“不过画的是黑云压城、惊涛拍岸的边城景象。”   李恪听见这话,眸光一闪,笑道:“我知道了。”   只这么一句,金堂便安了心,将这事儿放下,专心和谢斓说话。   上回金堂去谢宅时,正赶上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谢斓也没来得及问,这回家中太平,谢斓便让金堂和她说说谢家的变化。   “若说是变了,还是我小时候那棵石榴树变得厉害,”金堂笑道,“大嫂念旧,没叫移到别处,反而让人殷勤对待,如今长高了好些,花儿也开得不少,听说年年都是要结果子的。”   见金堂一边比划着,一边吞了吞口水,谢斓就知道他是馋了:“等过几日,咱们自己摘去,保准叫你摘个够。”   “那敢情好,”金堂道,“我有个庄子上,石榴桃子都熟透了,不知姐姐姐夫何时得空?”   “这个休沐是不成的,”李恪摇头道,“我与吕大人说好了,要带你去他那里的,等过些日子吧。”   金堂虽早得了准话,如今再听见,也还是高兴,默默的算着,如今离着休沐到底还有几天。   谢斓见状,便只推说到下次,不过下次是什么时候,却说不准,金堂被吕大人收做弟子,休沐日莫非还有得闲的时候吗。   谢斓是半分没想过吕大人不收金堂的可能性的。   门口有人请安的声音传来,是李铮夫妻与李钺进院子了。   白日里玉书两个发了狠心,领着人把知了粘了个干净,是以金堂用过晚饭,回到有涯斋,便觉得耳朵清净许多。   知了不再此起彼伏的吵着,他也能睡个好觉。   离着休沐也没几日工夫,金堂便也不肯再往外去,只日日在家用功读书,直到粗略的将书本过了一遍,他才松口气。   这时候,已经是休沐日的头一天晚上了。金堂便赶紧叫人收拾了自己新近的功课,如大字、文章,并上几样给吕大人一家的礼物,方才安心休息。   次日早晨,天还没亮,吕家内院的绣楼就点了灯。   “姑娘皮肤白皙,这件石榴裙最衬您了。”   “不成不成,”吕婵摇头道,“前些日子我不是叫你们给我新做一件鸭蛋青的?我要穿那个。夏天热得很,穿些清爽怡人的才好。”   丫鬟听罢,道:“今儿也不出门做客,姑娘怎么想起要穿新衣裳?”   “只是想穿这件罢了,”吕婵耳垂微微发红,眼睛里像是含了秋水,“再把我的妆匣子拿出来。”   丫鬟应了一声,先将她请到妆台前,才去将吕婵说的衣裳取了出来,搁在一旁备用。   “姑娘今儿要梳什么头?”   “就倭堕髻吧,”吕婵伸手将匣子几层都打开,挑了一根玉兰簪出来,又选了些米珠团成的小花。   梳头的丫鬟瞧见,心里便有数了,道:“不如再配一根与衣裳同色的缎带。”   等吕婵应了,丫鬟才敢上来动手。   梳头这事儿,最需要耐心,虽然吕婵的发式不算复杂,可要把吕婵挑出来的这几件东西用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等吕婵梳好头发,已经过去了一刻钟,这还是丫鬟速度快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亮了起来,吕婵便道:“把烛火熄了,将窗户打开,到底是日光叫人瞧着更喜欢些。”   吕婵生得好,即便只是梳好了头,没更衣,没化妆,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了。   “姑娘挑的衣裳清淡,不如就简单用些脂粉,再点了胭脂就是?”   吕婵贝齿轻咬下唇,到底是点了头。   等她梳洗罢,天色大亮,便领了人往吕元与鄱阳郡主处去请安。   “姑娘今儿可真好看,就像天上的仙子下凡了似的。”   嬷嬷一句话,倒叫鄱阳郡主细心端详了女儿片刻,随后才叫她近前:“好孩子,合该日日这样打扮起来,才是你们年轻姑娘家的做派。”   吕婵羞涩的应了一声,倒是吕元的脸色有些稍差。等被鄱阳郡主看了一眼,吕元才道:“用饭吧。”   吕婵偷偷看了父母一眼,亲自用公筷给爹娘都夹了吃食。   鄱阳郡主见状,道:“这些叫丫鬟做就是,何必亲自动手,快坐下用饭吧。”   “我乐意孝顺爹娘,旁人可替不得我,”吕婵这么说了一句,才坐了。   “知道你孝顺,”鄱阳郡主心里发软,可瞧见女儿精心打扮的模样,又移开了视线,只专心吃饭。   等用过饭后,吕元去了书房,吕婵就留下陪鄱阳郡主说话。只是吕婵不大专心,总往外头看。   鄱阳郡主见了道:“今儿有客上门,却也没这么早,你若想去你爹书房寻本书看,便这会儿去吧。”   等吕婵应了出去,鄱阳郡主才叹了口气,叫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只留了一个嬷嬷。   见鄱阳郡主红了眼眶,嬷嬷赶忙道:“这是怎么了,姑娘孝顺,郡主该高兴才是。”   “高兴,高兴啊,”鄱阳郡主用帕子捂了眼睛啜泣道,“是我对不起婵儿。”   “郡主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嬷嬷忙劝道,“咱们不是说好,再也不哭的吗?虽然姑娘以后姻缘上有些掣肘之处,可您与老爷必然会好好替她挑选,何况还有大长公主和公爷看着呢,保准错不了的。”   “可她心里……”鄱阳郡主说到一半,便咽了下去,小女儿家的心事,她如何看不出来,但这话,却不是能说出来的。   “若她哥哥还在就好了,”鄱阳郡主道,“甭管她瞧上哪个,我都亲自去给她说媒,让她高高兴兴的出嫁,什么也不必烦忧。”   “姑娘如今也不愁呢,”嬷嬷劝道,“有你们为她打算着,姑娘心里高兴得很。”   “再看吧,”鄱阳郡主摇了摇头,又露出几分厌恶之色道,“吕家那边又来人了?”   嬷嬷小心道:“昨儿来的,不过是些劝老爷过继或是纳妾的话,咱们没叫他进门,老爷下衙回来见着,亲自给撵了。”   见郡主脸色慢慢好些,嬷嬷才道:“听说今儿上门的客人,是老爷要收的徒弟?老爷不是拒了那边,说不会收徒?”   “本是这样想的,可这回来的这位,是个有才的,又是颖亲王的小舅子,怠慢不得,”鄱阳郡主说着面上又显出些似忧愁,又似欢喜的复杂神色,“老爷犹豫着要不要拒了,偏生叫……瞧见,缠得他答应见一见。”   听见这含糊的话,又联想起方才鄱阳郡主的态度,嬷嬷脸色一变,可瞧见郡主脸色,她突然有了个主意:“这倒叫我想起这位公子的出身来。”   “什么?”郡主有些疑惑。   “谢家分了家,这位谢三公子虽奉养着父母,却是在颖亲王身边长大的,和世子、侯爷都处的好,日后……必然荣华富贵,安安稳稳,”嬷嬷说着又比划了一个三出来,“且这位公子行三,不必承家业,谢家老太爷和老夫人我曾见过,也都是和气人。”   “嬷嬷是说……”郡主的眼睛亮了起来。   “赘婿虽好,姑娘的姻缘却也是头等大事,这位公子能得王爷王妃爱护,想必人品极佳。”   “是了,”郡主道,“长子素来是承家业的,咱们不同他争,只要……不急,等今日老爷见过他再说,若老爷也说好,那才是真好。” 第八十九章 谢家金堂   “爹, ”吕婵来到书房外,轻轻敲了敲门。   “进,”吕元搁下手中册子,温和的看向门口。   “爹, 我来寻两本书看, ”吕婵得了吕元的允许, 才去了书架处, 寻了两本游记, 磨蹭了好一阵才把它们取下来。   “爹, 我拿了这两本走, ”吕婵抱着书来到吕元面前, 随意扫了一眼, 发现桌上册子的字迹有些眼熟, 试探性的问道,“这字瞧着挺好, 爹你这是收了谁家的功课?”   “尚缺几分火候,”吕元说着, 看向吕婵道, “我本无心再收徒,奈何看了这许多功课,倒觉得添一个有灵气的弟子,也不是坏事,权当日后能多个兄长护着你。”   “我有哥哥,才不要哥哥呢,”吕婵红着脸轻声道。   吕元看在眼里,道:“那我今日见过颖亲王,还是拒了他的好。”   “爹, ”吕婵急切的喊了一声,连音调都高了几分,好在她很快调整过来,道,“您收徒又不止是为了我,若对方人品又好,还才华横溢,您若收了,反而是一桩美事。”   “我知道了,你去吧,”吕元看着吕婵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不由得叹了口气,“到底是大了。”   金堂与李恪是用过早饭后才出来的,两人乘车到吕家时,时间恰恰好。   因吕元早说明白,今日不收徒,只是看一看,两人便没带拜师要用的东西,只是带了几样上门的礼物,多是书画之类。   吕家比谢宅略小些,但与吕家毗邻的,则是御赐的鄱阳郡主府,两相算下来,倒和颖亲王府差不多了。不过郡主府是御赐,鄱阳郡主过世之后,就要被收回去的。   金堂跟在李恪身后,心里紧张,却也不敢过多张望。   前头引路的管家将金堂举止记在心里,方对李恪笑道:“王爷,请。”   按说李恪来访,吕元是该到外头迎一迎的,但今日李恪没用亲王依仗,只当是私下出门,吕元便也只当他是寻常访客,仅在院外等了等。   “下官拜见王爷,”吕元正要行礼,便被李恪扶住。   李恪道:“今日不论这些,我不过是个领着小舅子出门的姐夫罢了。金堂,还不快来见过吕先生。”   方才瞧见吕元要行礼,金堂便赶忙向一旁避开了,此时听见李恪的话,忙上前行礼,口中道:“见过吕先生。”   “倒还当不得这先生二字,”吕元让金堂直接起身,问李恪道,“金堂是谢公子的字?”   “只是乳名罢了,”李恪脸色不变,“他的字,怕还要吕先生费心。”   时下给人取字的人里,以父母、师长、君主为主。李恪这么说,便是把吕元放到了金堂师长的一类里。   “未来的事,倒说不准的,”吕元没有拒绝,却也没有认下,只看向李恪道,“不过如今听着,谢公子这乳名倒很有些意思。”   李恪闻言道:“是已故太夫人的期许,盼他一世平安富足。”   吕元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是请了李恪两人进门去。   李恪与吕元相互谦让着,坐在上首,以李恪为尊位,吕元次之。金堂自然立在堂中,等两人坐下后才在两人授意下坐了。   “我本无意收徒,但王爷诚心说情,我便答应让你来见一见,”吕元也没看李恪,继续说道,“若你愿意,可先在我这里学上几日,不过若是不合我心意,我也要把你退给王爷的。”   金堂知道吕元这是要做长期考察的意思,忙答应下来。来之前,李恪就已经和金堂说了,吕元收徒顾虑颇多,但吕元有大才,若能得他指点,便是最后无缘师徒,他也能学到不少东西。何况,不过短短几日,他耗费得起。   李恪见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同吕元告辞:“我还有些旁的事,金堂就拜托吕大人了。”   李恪说着,又看向金堂:“好生听吕大人训导。”   吕元有心先探探金堂的底,便点头应了,又亲自送李恪到院门处,才又领着金堂慢慢往回走。   “你能在涂州夺得解元,想来应是很有基础与灵气的。我前几日看过你的功课后,整理了些书目,你得空了先看一看,”吕元同金堂说着话慢慢进屋,将一早准备好的单子给他。   金堂赶忙收了,又将自己的功课捧上前给吕元。   吕元收下功课,搁在一边,又寻了不少问题让金堂回答。   这些问题非常散乱,这一刻还是论语,下一刻或许就到了大学,再下一刻,又变成了朝中时事。   等吕元意犹未尽的停下时,已经到了晌午。   吕元面上神色平淡,不过金堂私心忖度着,觉得他对自己应该是比较满意的。   “没想到你不止对朝中时事有些了解,连民生百态也能说上一些,倒是难得,”吕元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金堂闻言道:“民生乃基础所在,学生以为,这是比治学更为重要之事。”   “不错,”吕元难得夸了一句道,“都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十年寒窗苦读,若连民生实事都一概不通,日后便是得中,外放之初,也大多是个糊涂官。”   吕元还想再问金堂些东西,便听得有人敲响了门。   “老爷,已经到用午膳的时候了,郡主来问在何处摆饭。”   吕元看了金堂一眼,原本缓和的态度又变得谨慎挑剔起来。   金堂心里有些奇怪,但想到在来吕家之前,李恪曾说吕元对收徒很有些顾虑之处,便也没开口,安安静静的坐在原处。   吕元道:“你去回郡主,今日我与客人就在书房用饭。”   那人应了离开,不多时就抬了两张小几过来,服侍吕元与金堂两人用饭。   等用过饭后,吕元又问了金堂些问题,给他布置了下次休沐要带来的课业,才让他离开。   金堂将书目拢在袖子里,又郑重和吕元告辞,才退了出来,由小厮领着往外走。   经过小花园时,金堂总觉得似乎有人在看自己,但他悄悄扫了周围一眼,却只看到了一座假山。   “谢公子?”前头的小厮见金堂停下步子,不由得提醒了一声。   金堂这才收回视线,同那小厮一道离开。   等金堂两人彻底消失在小花园,才有一名妇人从假山后转了出来,正是鄱阳郡主身边的嬷嬷。   那嬷嬷轻手轻脚的回到正闭着眼靠在大迎枕上的郡主身边,轻声唤道:“郡主。”   “嬷嬷回来了,”鄱阳郡主睁开眼,“如何?”   “的确是位非常俊俏的公子,生得十分俊秀,难得是身带正气,”嬷嬷笑道,“谢公子十分敏锐,老奴藏在假山后头,都差点被他给发现了。”   “嬷嬷都这么说,看来我儿眼光极好,可惜老爷只许在书房摆饭,不然我也能亲眼见一见了,”鄱阳郡主说到后一句时,已经很轻,面上渐渐显出几分忧虑。   嬷嬷在亲眼见了金堂一回后,显然也觉得不错,劝道:“日子还长,总有机会见到的,何况这世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甚多,左右还早,郡主大可以请老爷多查一查他的人品。”   “很是,”郡主说着又道,“只是今日颍王亲自送他来,想必对他很是看重,日后颖王得了造化,他又是个好的,必然也能尊荣加身。”   “这不是好事?”嬷嬷见郡主仍愁眉不展,有些疑惑。   “我是有心让婵儿以后的孩子过继一个回咱们家来的,不只是挑起咱们这房,以后我与她爹若护不了婵儿,也给她一个倚仗,”郡主叹了口气,“但凡谢闲有些不好,我都能硬气的将这话说了。可他却是个好孩子,我倒不想婵儿和他有这个缘分了。”   听见郡主这话,嬷嬷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劝才好。结亲要门当户对,若细论门第,自然是郡主亲女吕婵更高,但谢闲本身优秀,又有个做王妃,未来甚至有可能做皇后的姐姐,这门第就不能这么算了。   说到底,郡主最想要的,还是女儿一辈子的平安康乐。故而最心仪的,还是吕家姻亲权势一辈子都能压得住的人。   金堂离开吕家,一路上都觉得耳朵发烫。他不自主的捏了捏耳垂,道:“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念叨我。”   “说不准是吕大人呢,”玉书为金堂续好茶水,道,“少爷才华横溢,吕大人说不准正在欣喜于得了佳徒呢。”   “还没收下,哪里来的师徒,”金堂摇了摇头道,“且再等一阵吧。”   “少爷这样好,吕大人还要等?”玉书有些惊讶,又觉得吕大人不识货,“少爷可是涂州解元!”   “吕大人还是状元郎呢,”金堂笑道,“你可千万别拿我和他比,不是一个层次,放不到一起去的。”   “可少爷日后,必然也能中状元的,”玉书不服气道。   “若真能得中,我必然给你包个大红包,”金堂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也没觉得自己真能中状元。   天下举子万千,会试至多只取百余名,能得中的,都是人中龙凤。他是涂州解元,可也还有江南解元、锦州解元呢,朝廷有多少个州,就有多少个解元,但状元,却只有一位。   得中状元虽看才学,可到了顶尖那一几人里,才学相差并不大,拼的也就是主考偏好和政治因素了,胜,便是一甲头名,略逊一筹,便是二甲传胪。   而一甲里,至少有一人出身勋贵士族,也至少有一人出身寒门,这是本朝默认的潜规则。金堂虽然不觉得这能拦住他,可真要中状元,却并不容易。   除非,两年后李恪已经登基上位,做了皇帝。   金堂轻笑一声,抛开这些,又问玉书:“谢松带来的那些个新人,你和墨书教的如何了?”   玉书闻言夸道:“他们生怕被退回去,失了脸面,都用功极了,倒是谁也不比谁差,才短短几日,便连我和墨书都挑不出错来了,不愧是青梅姐挑的人。”   金堂点了点头:“那你可定好了何时去谢松处?”   “正是要同少爷说呢,我明儿就要出府了,”玉书道,“半个月后有个商队要往北去,松哥让我明日就去他那儿,先教一教我该做什么准备,也和商队里的人熟悉熟悉。”   “这么快,”金堂有些惊讶。虽然让玉书出去,是他早做下的决定,可当这一天来时,他心里也难免有些不舍得。   “还有半个月呢,等松哥那边的事我学得顺了,还要来府里给少爷您请安的,”玉书说着,又试探性问道,“如今我出去了,少爷可想好要给那几个小子改什么名字没?千万别叫玉书,这是您给我的名字,可不能给他们使的!” 第九十章 谢家金堂   寒露发脚, 霜降捉着,西风响,蟹脚痒。   金堂抱着书册从吕家书房出来,便感受到一阵寒意, 不由得拢了拢衣裳。   去车马处的路, 金堂已经走得很熟悉了, 早不需要小厮引路。只是今儿还没到车马处, 金堂就听见一阵喧闹, 忙停了下来。   片刻后, 大管家的身影出现在花丛后。瞧见金堂, 他忙快走几步, 道:“谢公子, 还请稍做回避。”   金堂一听这话, 便明白,是有女眷在后头。而在吕家能随意走动的, 不外乎就是鄱阳郡主和吕姑娘。想到此,他忙抱着手上书册快步往一旁的岔路而去。   “方才那是谁?”郡主迟来一步, 只看见了一道匆匆躲开的影子。   倒是在一旁扶着郡主的吕婵一眼认了出来, 微红了脸,悄悄拉了拉郡主的袖子。   郡主瞧见这情形,心里有了猜测,便问:“可是谢闲?”   大管家忙上前道:“回郡主,正是谢公子。”   “那孩子脸皮薄,跟着老爷学了两三个月了,倒还没叫我见着一回。今儿寒露,老爷也不把人留下来用饭,”郡主拍了拍吕婵的手, 道,“我记得庄子上送了些螃蟹来,你捡一筐好的给他带回去吃吧。”   “是,”大管家应了一声,忙让人去办。   金堂走了岔路,也不知道郡主他们多久才过去,便索性绕了远路去车马处。   “少爷出来了,”书信本坐坐在马车上,瞧见金堂出来,赶忙打起马车的帘子,“少爷快上车暖暖。”   书信是上回谢松带来的几人之一,玉书出去后,金堂便留了四人,按年龄顺序在书字后各添了仁义礼信四字作为他们的名字。书信年纪最小,也最活泛,所以陪金堂出门这事儿,常常都落在他身上。   金堂上了马车,书信便将手炉递给了金堂,等他抱好了,又把早准备好的热水倒了一盏:“少爷快用点热茶暖暖,今儿寒露,天一下就凉了,连个准备的时间都没给。”   金堂端起热水喝了一口,问:“今儿家中可有什么事没有?”   “咱们院儿里倒没什么,”书信小声道,“王妃和世子夫人进宫给娘娘请安去了,郡王倒没去,裴家请他出门赏红叶了。”   “是了,今儿寒露,该去赏红叶的,”金堂说着,面上露出几分遗憾之色,道,“我回去要给爹娘写信,等到家了,你记得提醒我一声。”   书信应下后,见金堂没有别的吩咐,就出了马车,坐在了车辕上。   金堂抱着手炉,听着马蹄的声音,一时也有些想念爹娘了。   自和李恪一起见过吕大人后,金堂每到休沐日时,都要到吕大人处学习,而平日里,他也有琴棋射御等课要上。   人一忙起来,就很难察觉到时间的流逝。若不是书信提醒,他都忘了,这会儿早过了白露秋分,如今已是寒露。   “也不知道爹娘可备下了螃蟹和菊花酒,”金堂轻轻的叹了一声,又看向手里的书册。   吕元对于教导他这事儿,是越发上心了,从前还只会拿书目让他自己回去看,到如今已经会仔细检查他的课业,并教导一些朝堂上的事情。但吕元却一直没松口正式收他做弟子。   金堂倒是问过李恪,但李恪总说不急不急,金堂便也只好继续学着。总归吕元在教导他这事儿上,是没藏私的。   金堂走得快,大管家派来的下人还是在王府的街口,才赶上金堂。   “郡主说,今年咱们家的螃蟹不错,也请谢公子尝尝。”   金堂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多谢郡主好意,劳你替我向郡主道谢。”   那下人忙应了下来,又将螃蟹给了书信才走。   金堂下了马车,便吩咐书信让人将螃蟹送到主院去,又在进了有涯斋后,吩咐墨书:“我记得宅子里有一盆龙吐珠养的不错,你让人赶紧送去吕家,就说多谢郡主送的螃蟹。”   一旁书义闻言笑道:“一筐螃蟹,换一盆千百两银子的花,这买卖少爷可亏死了。”   墨书让人赶紧去了,回来听见这话,拍了他一下道:“还不得看买卖是跟谁做,那可是少爷未来的师娘,就当是孝敬了。还不快来服侍少爷更衣。”   随后,他才试探性的问金堂:“王爷说今儿寒露,一家子都在抱霜院用饭,少爷不如也换一身应景的?”   “行,”金堂随口应了一声,“可送了新出的菊花酒去?”   “已经送去了,是酒坊那边新出的品种,这些日子都快被买空了,”墨书说着,便服侍金堂换了一身月白色锦衣,衣袖宽大,用暗色菊花缠枝草纹锻镶边,腰带和镶边同出一脉,相互呼应。   本朝赏花有簪花之风,书礼便将金堂的头发拢了一半,梳了个髻,用云纹玉簪固定。   一切准备妥当,又听说李恪谢斓早已回来,金堂才拿了个锦盒,往主院而去。   “今儿这身不错,”谢斓瞧见金堂进来,先夸了一句,才道,“怎么没直接去抱霜院?”   “不急这一会儿,”金堂笑道,“听说你们回来了,我先过来送个东西。”   “是什么?”谢斓好奇的看着金堂拿来的锦盒。   “银楼新出的花样,我瞧着极衬姐姐,就给截下来了,”金堂巧手打开了锦盒,露出里头的头面,是一支金嵌红宝菊花挑心,并两根分心,和一对耳环。虽不是整套,却已经很有心了。   谢斓惊喜的接了过来,拿起挑心看了看,爱不释手道:“还是养个弟弟好,我今晚就用它。”   谢斓说着,就赶紧让人来重新给自己换首饰。刚好她因进宫梳了高髻,换过一遍就是。   李恪见谢斓高高兴兴的去内室,摇了摇头,问金堂:“这些日子学得如何了?”   金堂忙将这段时间所学一一同李恪说了,见他满意,方悄悄松了口气。   李恪随后问道:“方才你院子里送了螃蟹过来,说是鄱阳郡主给的?”   “应当是郡主给的,”金堂把今儿遇见郡主的事情说了,又道,“我急着回来,这螃蟹,还是在街口才拿到,是以回来后,我就让人送了一盆龙吐珠去。”   “我知道了,”李恪说着,又看了内室一眼,才道,“你先去抱霜院吧,明正他们想来已经到了。”   金堂心知李恪这是要等姐姐一块儿,忙应了一声出去。   等金堂走了一会儿,谢斓才从里头出来。此时不止是头面,连她身上的衣裳都已经换了一身和头面相配的。   见李恪看过来的毫不掩饰的欣赏视线,谢斓微红了脸,却还是显摆似的在李恪面前转了一圈,道:“我把金堂从前送的那套,拆了金钿和华胜出来,瞧瞧,是不是更好看了?”   “你戴什么都好看,”李恪道。   “净会哄我,”谢斓看了一眼自鸣钟,觉得还早,便又坐了回去,“鄱阳的事儿,你问过金堂了?”   “只是回来时偶然遇见,金堂避开了,”李恪看了谢斓一眼道,“你不喜欢鄱阳?”   “倒也不是不喜欢,得看什么时候,”谢斓道,“今儿我在太后娘娘处遇见她,她话里话外都是想找一个能过继儿子给她长子的女婿。如今金堂常去吕大人处请教,我可不得让金堂避着她些吗。”   “不过她女儿倒是个好的,温温柔柔的一个女孩子,又很能哄太后太妃高兴,”谢斓说着,又遗憾道,“可惜她哥哥不在了,她家里又是那样的想法,只怕要妨碍她的婚事。”   “倒也未必就是吕家的想法,”李恪说道。   “难道还是鄱阳自己的想法?”谢斓看了李恪一阵,突然想到什么,板着脸道,“你该不会,和吕大人……”   “你想到哪里去了,”李恪忙道,“吕元颇有才干,金堂若能和他好好学一学,是好事。”   “难道就没想过吕元瞧上金堂,让他做女婿,”谢斓挑了挑眉,轻哼一声,“金堂是我亲弟弟,又这么年轻就中了举人,你可不能胡乱给他点鸳鸯谱。明正行知的姻缘咱们都插不上手,金堂的,你得让我好生寻摸一番才成。”   李恪闻言看了她一眼,才低声道:“你方才不是还说吕家那孩子好?”   “那孩子是不错,可谁叫她爹娘有私心呢,”谢斓没好气道,“我可不信若是吕大人不同意,鄱阳自个儿就敢在太后和太妃面前说过继的话。”   “再者,”谢斓道,“鄱阳性情高傲,如今又只剩下这么一个亲女儿,若是两个孩子真成了,金堂又做了吕大人的弟子,鄱阳还能不对金堂指手画脚?”   “我是不知道你心不心疼,反正我肯定是心疼的。”   “都没影的事儿,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像亲眼见着了似的,”李恪无奈道,“鄱阳毕竟是秦山大长公主的女儿。”   李恪越说,谢斓就越听出他对吕家的满意,眼珠子转了转,道:“的确是还没发生的事,我不该这么说,可真要论孩子好,吕家可比不上国公夫人的嫡幼女,那也是秦山大长公主的亲孙女呢。”   谢斓一边看李恪的脸色,一边说:“那孩子也是今儿一起进宫的,却半点不害羞腼腆,说话斯文有礼,行事也是落落大方。虽在容色上比吕家孩子稍差了两分,可有国公夫人教着,日后必然也能好好执掌家中中馈。”   “爹娘当初若没分家,我必然觉得吕姑娘是极好的,可如今分家各过各的,金堂缺的,反倒是位有能耐的夫人。否则他入了朝,家中那一摊子怎么管的开,难道全交给青梅谢松两个下人?”   见李恪吃茶,谢斓又继续道:“我知道你是看重吕大人,才动了心要牵这个线,吕大人那边至今没收金堂做弟子,是不是也还因此犹豫着?” 第九十一章 谢家金堂   李恪叹了口气道:“吕元可没提过继之事, 只说日后女儿成婚,若有次子,便随母姓,承他那一房。”   长子姓谢, 承谢家业, 次子姓吕, 继吕家脉。   “吕大人给你说的不一样, 你倒是早说啊, ”谢斓埋怨了一句, 又笑道, “怕只是如今咱们起来了, 吕大人知道过继之事不可为, 才在你面前这么说的, 还没告诉鄱阳吧。”   谢斓仔细想了想,道:“虽说与吕家结亲, 金堂日后不用考虑承续之事,可难道他没有一门这样的姻亲, 就需要考虑这些了吗?”   李恪一愣, 笑道:“夫人说的对,怪我,没先与夫人商量,只是……”   “本来就是我对,”谢斓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打断道,“若皇上没属意你便罢,偏偏皇上就差明旨给你,日后, 难道你这个做姐夫的,会不照顾金堂这个小舅子?”   谢斓没出口的是,李恪都一把年纪了,如今只有两个儿子,还都是她所出,又和金堂从小一起长大。只要李恪做了皇帝,金堂孩子的前程,难道还需要担心?   吕家有再多的人脉,也比不过最顶上那人的偏心。只要李恪父子对金堂明摆着的好,那金堂的未来,还有什么可愁的。   谢斓想到他离开颍州前,谢父私下同她说的,金堂作为后族最妥当的路线,定了定心神,把方才因李恪话语而产生的些许动摇抛开,道:“反正我必然要为金堂寻一个能帮着金堂,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姑娘,赶明儿你就把意思告诉吕大人去。大不了先让金堂家来,等过了年,再另寻一位师傅就是。”   “何至于如此,金堂只在吕家念几日书而已,”李恪这话,显然是应了谢斓了,“那你想给金堂寻个什么样的妻子?”   “起码也得像我大嫂朱氏一般,做得宗妇,又撑得起一半家的,”谢斓说着,又压低了声音,“总不能找个二嫂那样的,娇娇柔柔,虽说她对谢泽全心全意,可却没半点主见。不能帮着家里不说,还得叫谢泽时常看顾着她。”   谢家没分家前,有朱氏在前头面面俱到,也显不出秦氏有哪里不好,可等谢家分家,秦氏独自做一府女主人,才显出秦氏的短处。谢泽后院两个妾室一个通房,每日闹得乌眼鸡似的,她弹压不住,只知道哭,能顶什么用。   李恪虽觉得吕元的女儿必然和秦氏不同,可见谢斓已对吕家有反感之心,他怎么说怕是她都听不进去,索性闭口不言。   见李恪不在说话,谢斓放下一半的心,又合计着定要寻个时机好生和金堂说一说,才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也过去吧,别叫孩子们久等。”   抱霜院本有供给主人居住的屋舍,但先前李恪拒了纳侧妃一事后,便将府里除有涯斋外的空院子大半都拆改一番,如抱霜院,便是只留了适合赏花小憩和花匠仆从的屋子,多的屋舍都拆了,用来种花。   如今这抱霜院中,有菊花品种数十,从山间野菊到名贵皇菊都有,分布错落有致,可以从春夏到初冬,都能有花不间断的开着。   金堂进抱霜院时,李铮几个正对着下人捧着的东西犯愁,等略近了些,才看到托盘里,是各种姿态品种各异的菊花。   “小舅舅来了,”坐在李铮身边的郑氏率先起身,站了起来。   李铮两个倒没这么多礼,只同金堂道:“小舅舅快来,你看看你要挑哪朵?”   这些菊花都特意挑过,最适合用来簪花。   金堂扫过一眼,见一朵没少,看了眼郑氏道:“侄媳妇先挑吧,我再看一看。”   郑氏正要推拒,李钺也道:“怪我,和大哥兴致勃勃的看了半天,倒忘记嫂子还没挑了。”   “本是说我来的,”李铮面上颇有几分遗憾之色。   “还是夫君给我挑吧,”郑氏笑道,“你给我挑的,必然是最合适的。”   李铮得了这话,心情大好,也不再纠结,选了一朵粉嫩的清水荷花出来,亲手给郑氏簪在了云鬓之上。   等他退开,郑氏抚了抚那花,面上飞起两片云霞,叫李铮看得一愣。   金堂与李钺对视一眼,默契的都去看那盘中花朵,不管那夫妻两个。   直到郑氏提醒,李铮才回过神来,在盘中扫视一眼,飞快的取了一朵点绛唇,交到了郑氏手中,让她来帮自己戴。   金堂赶忙又拉了李钺道:“你可挑好了?”   “泥金香和金背大红都好,我正犹豫着呢,”李钺想了想,到底还是选了金背大红,“小舅舅你可想好了?”   金堂其实也看中了一朵金背大红,但李钺已经先挑了一朵,金堂便想选一枝别的,便道:“我也正犹豫着呢。”   “不如就在二乔、胭脂点雪、绿水秋波和瑶台玉凤中选吧,”李钺兴致勃勃道,“这几种花都不会太过浓烟,等稍晚些,在月色之下,又有屏风灯火衬着,也不会显得寡淡。”   李钺说完,在盘子里挑拣一番,又否决了二乔和绿水秋波:“这几枝颜色和小舅舅你的都不搭,可惜没有墨菊,不然那个比这些更好。”   “墨菊每年都难得能有几株好的,哪儿是这么挥霍的,”金堂又看了看胭脂点雪和瑶台玉凤,又用自己身上的衣裳衬了衬,到底是选了瑶台玉凤。   等下人上前,帮两人簪好花,李钺几个看向金堂,都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小舅舅好看。”   瑶台玉凤通体洁白如雪,簪在金堂头上,更衬得他容貌俊秀如玉,并不会让人觉得女气。他神色轻松,戴着花,稍稍低头,连身后盛开的菊花丛,都成了最完美的背景。   连郑氏也难得悄悄拉了李铮道:“怪道我又那样多的小姐妹至今对小舅舅念念不忘,他离京时,才七岁吧?”   李铮听闻此言,想了想金堂幼时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道:“小舅舅从小就生得好。”   李钺见金堂戴瑶台玉凤好看,不由觉得自己头上的金背大红有些庸俗了,犹豫道:“要不我也挑一朵素色的好了。”   金堂见他真要再重新选过,有些可惜他头上那朵金背大红,正要说话,就听见李铮已经先开了口。   “戴什么花好看,和花可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小舅舅戴什么都好看,便是一朵野菊花,小舅舅只怕都能戴出淡泊的名士风范来,”李铮笑着让仆从先去,“至于你……可别糟践花了。”   “哪儿有这么做哥哥的,”李钺不满的说了一声,到底是没再提重新选的事儿,只同金堂道,“我庄子上去年得了一株墨菊,花匠正试着分株呢,如今花还没开,若能成了,我给小舅舅你送来。”   “至于某人,”李钺斜了李铮一眼道,“就不必浪费这么好的东西了。”   李铮听了这话也没恼,只笑骂一句:“能得你!”   几人笑闹间,李恪夫妻也到了,先问清几人方才笑什么,跟着一并夸了金堂两句,才去看下人捧上来的花。   这一回,两人面前的花多了一盘各种姿态的金丝皇菊。   李恪两人也没多折腾,一人挑了一朵金丝皇菊簪上,既尊贵,又合身份。   谢斓那朵簪在发髻顶上,比挑心位置还高些,又让下人将华胜摘了,坠在皇菊之下,倒和头上首饰合了气质,凑出个相得益彰。   天色渐渐暗了,但院子风口上都设了屏风,院中又点了炭盆,几人便是不穿披风呆在外头,也不觉得冷。是以桌子便没摆在屋里,而是设在了院里。   为合节气,桌上有不少菜色都是以菊花瓣为材,又有不可少的菊花酒、大闸蟹等物。   “寒露时节,蟹膏肥美,今儿咱们可有口福了,”李钺吃了一口,又看金堂正拿着蟹八件拆螃蟹,倒了一杯菊花酒,往金堂边上推了推,“小舅舅吃酒,拆蟹的事儿,叫下人做就是了。”   “自己拆的才更香些,让旁人拆,倒是三两口吃完了,可你就不会觉得腻味吗,”金堂拆完螃蟹,才拿了个小银勺慢慢吃着,露出一幅享受神色。   李钺回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螃蟹,又看了看一整套麻烦的工具,道:“还是算了,我是没有小舅舅你的闲情逸致的。”   等李钺吃过三只螃蟹,金堂才要去取第二只,得意道:“我就说别自己拆,我都要吃第四只了,小舅舅你这才哪儿到哪儿。”   金堂闻言挑了挑眉,故意提高了声音道:“都第四只了啊!螃蟹性寒,你可得少吃点!”   上首李恪听见这话,道:“金堂说得没错,凡事不可太过,你这只用完,就别给他拆了。”   最后一句,显然是吩咐屋里伺候的下人的。   “是,”李钺脸上得意之色尽去,变成了垂头丧气模样,他气恼的瞪了金堂一眼,“小舅舅,你害我!”   “我也是为你好,螃蟹吃多了,难道不伤身吗,”金堂慢条斯理的拆着螃蟹,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这才开始第二只呢。”   李钺闻言往后头的靠背上一靠,幽怨道:“小舅舅你不疼我了。”   “你都要成婚的人了,”金堂看他一眼道,“如今有琅哥儿和骏达在,我自然是先疼他们的。”   “也就还有□□日工夫,”谢斓说着,又起了几分遗憾,“可惜长平有了身孕,来不得,不然骏达那孩子也该在咱们府里了。”   李铮离开颍州几年,就有几年没见过长平和骏达,听谢斓这么一说,便也起了些思念之意。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转移话题道:“礼部拿了章程,到时候行知的婚事在郡王府办,倒是除了出席外,连半点都无需我们操心。”   “可不是吗,”谢斓遗憾道,“当初你成婚时,我与你爹就没经手,如今行知的事,也不用我们管,你们姐弟三个,反倒只有长平出嫁,是我亲手打理的。”   李钺闻言忙道:“小舅舅不是还没成婚吗,到时候娘你亲自管小舅舅的婚礼,也是一样的。”   谢斓闻言心思一动,状似不经意的同金堂道:“金堂可愿意?”   金堂自是道:“姐姐亲自替我操持,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等我成亲,那又得几年之后了。”   “不急,我还没给你选个端庄大气的好姑娘呢,”谢斓暗示道,“你出了府去可要记得,别唐突了哪位姑娘。”   “姐姐放心吧,”金堂笑道,“我整日读书习字学艺,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来的功夫见什么姑娘。”   谢斓这才将自己的目的说出口:“我记得吕大人就有一位千金,你常常在吕家出入,可要恪守礼节才是。”   “我知道了,”金堂应下,又道,“吕姑娘养在深闺,我只在外院走动,哪可能会见着,姐姐你多虑了。”   见谢斓满意笑开,李恪轻轻叹了口气,同李铮道:“近来大皇孙与二皇孙都安安静静的,连互相挑衅都没有,实在怪异,你让人多看着些。”   李铮兄弟对视一眼,心知李恪和谢斓两人在金堂婚事上起了分歧,忙应道:“我多安排些人,必叫行知的婚事平平安安,不让人打扰了去。”   金堂此时却想起几个月前谢洛那幅黑云压城的画,犹豫一阵,还是在一家子赏花时凑近了李恪道:“姐夫,大哥他几个月前画那幅画,你可还记得?”   李恪听了这话,面上露出几分笑模样,道:“如今还在秋里,风雪还早。”   金堂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秋里风雪未来,冬里却是少不得风雪的,李恪指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第九十二章 谢家金堂   寒露过后, 连着两三日,有涯斋的饭桌上都少不了一道螃蟹,不管是蒸煮,还是炒食, 味道都是极鲜美的。连李钺都厚着脸皮, 在金堂处蹭了几日饭食。   这日饭菜才上桌, 金堂就瞧见李钺从外头走了进来。   “小舅舅, 今儿怎么没螃蟹了, ”李钺毫不见外的坐了下来, 拿起一早给他备好的筷子, 就往龙井虾仁处伸。   “连着吃了这么几日, 总得缓缓, 过些日子再食, ”见李钺对虾仁很是满意的模样,他不由笑道, “这虾仁不错吧?”   李钺竖起个大拇指,等口中吃食咽下去了, 才道:“明前龙井用来做菜使, 光凭这茶,这道虾仁的味道就坏不了。”   “我吃着这虾仁仿佛很是新鲜,小舅舅你从何处得的,”李钺道,“定然花费不少吧?”   “这是河虾,倒没那么大花费,我自己庄子上养的,随时捞了来吃就好,”金堂说着, 也夹了一颗虾仁,没沾调料,空口吃了,露出个满意的神色。   “河虾?”李钺有些吃惊,“这虾的个头口感,比海虾也不差的,小舅舅你庄子上何时育苗,给我些如何?”   “过些日子就让人给你分,”金堂道,“这虾味道好,我也能放心叫人往姐姐姐夫那边送了。”   “送,今晚就送,送完咱们趁新鲜吃,”李钺说着,又尝了些旁的菜色,竟一心吃菜,连话也不想和金堂说了。   等两人用完饭,便听见外头传来喧闹之声,才使人出去问了,便有底下人来回话,说是青梅带了许多东西进府。   “青梅这是又来给小舅舅你送什么好东西了,这么大的的阵仗,”李钺起了兴致,撺掇着金堂一道去外头瞧瞧。   金堂见他好奇,只好和他一起往外走。   院子里如今已经堆放了好几个箱笼,青梅还在让人往里搬。   瞧见金堂两人,青梅忙上前行礼:“见过郡王、少爷。”   “这些都是什么,”金堂仔细看了看那些箱笼道,“怎么我瞧着有几个这么眼熟?”   “正是些少爷您在颍州时用惯了的东西,箱笼都是在颍州就用着的,您觉得眼熟也是应当,”青梅笑道,“老爷夫人没亲自进京,便借着让人来给郡王送成婚礼的便利,又将您的东西也一并送了些来。”   青梅说着,又将单放在一旁的小箱子让人搬了来:“这箱子都是给您的礼物。”   金堂亲手打开,发现里头像个百宝箱,锁好的匣子、打好的包袱、塞在边角的竹编笔筒,零零总总,加起来竟有数十件之多。   他先将里头散放着的笔筒并一些小摆件取了出来:“拿去搁在屋里的博古架上,笔筒就放书桌上。”   这些东西自然比不得金堂屋里原有的东西贵重,可他看重的,却是心意。   金堂吩咐完,蹲下身,在箱子里挑挑拣拣,随手开了个匣子。匣子里头是好些个面人,捏的是谢父、徐氏、谢嫦,还有长平一家子。   面人两头都特地用东西塞住,以免路上颠簸,坏了形状。匣子空处还塞了张纸条,金堂打开一看,却是骏达写的想舅公之类的话。   李钺的视线在某个小面人上顿了顿,挂上满脸醋意道:“骏达这小子,光记得舅公,倒把亲舅舅给忘到边上去了。”   听见李钺这话,青梅忙道:“有郡王的,只是方才进府时,便将各处的礼物都分开了,如今搬来有涯斋的,都是给少爷的。”   李钺听了这话,便问道:“也有这样一套面人吗?”   青梅一怔:“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青梅也没打开,她哪儿知道里头有没有面人,”金堂道,“你要是想知道,自个儿回去看去。”   “不成,我得看看他们都给小舅舅你送了些什么,再回去看我的,”李钺的视线在已经被关上的面人匣子上停了一瞬,才又笑着凑到金堂身边。   金堂没理他,又开了一个包袱。   这个包袱里,俱是些给金堂的针线,大多是扇套、荷包等物,瞧着针脚,应当是徐氏的多些,却也有几件是谢嫦的。   李钺随手拿了一个扇套起来,左右看了看,道:“这个芝麻开花绣得好,小舅舅不如给我用吧。”   金堂听见这话,心思一动,才将注意力放到了李钺身上。   见那扇套是谢嫦的针脚,他想了想,从里头捡出一个徐氏做的扇套,绣的是墨竹纹,递给李钺道:“你要芝麻开花做什么,还能节节高到哪儿去?这个墨竹的还差不多。”   李钺有些不情愿,又往匣子里看了一眼,发现不是出自徐氏之手的,多半是些芝麻开花、蟾宫折桂等样式,抿了抿嘴角,方将手里的扇套给了金堂。   只是他也没要那个墨竹纹的,只道:“我那儿的东西还没看过呢,说不定我也有,要是没见着,我再来同小舅舅你讨要吧。”   “也行,”金堂笑着将两个扇套都放回了包袱里,又让人把箱子合上,放回屋里去。   “小舅舅怎么不看了,”李钺问道。   “已经看过两件了,余下的我要当做惊喜,每日拆一样,”金堂笑道,“我方才数过,里头还有好几个匣子,足够我开到你成婚那日了。”   听见成婚二字,李钺面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虽然金堂仍是带着笑,可李钺知道,金堂已经看出来了,便道:“那我也回去拆我的去。”   金堂笑着点了点头,又亲自送他到院门外,才松了口气,转头问青梅:“爹娘可让人送了信?”   青梅点了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交给金堂,见他进屋,忙让人把礼物箱子也一并捧进去搁好,才领着人都退了出来,收拾余下的箱笼。   金堂独自坐在屋里,拆了信。   自打金堂出世,从没和谢父徐氏分开这么久,原先没见着时,还只是普通的想一想,如今看到了这许多礼物,又收到了信,触碰到熟悉的字迹,金堂的眼泪,就有些管不住了。   “呀,怎么这么能哭,”金堂见眼泪都把袖子都打湿了,还擦不干净,一时有些气恼起来。   他怕眼泪把信纸打湿,便将信搁在桌上,一只手翻信,另一只手拿着绢帕擦眼泪。   谢父与徐氏信里,只说了少许他们的近况,更多的,却都是对金堂的思念。河下村的桃子可以吃了,他们亲手做了桃子酱。庄子上的石榴结的好,又红又大,他们便替金堂享用了。温泉庄子上的花开得好,他们便又去了一回……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从前他们不做,或是很少去做,但金堂喜欢的事。如今金堂走了,他们却都一点点的试了过去。   等青梅墨书来时,见到的,就是眼睛浮肿的金堂。   “少爷?”两人都有些吃惊,“可是家里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金堂瓮声瓮气道,“我就是看见爹娘写的书信,想回颍州了。你们快给我想法子处理处理,过会儿还要去姐姐姐夫那边呢。”   青梅两个这才忙着让人煮了鸡蛋,又打了冷水,来替金堂消肿。   等这一通弄完,金堂看上去好些了,已经比平日去主院的时间迟了不少。金堂忙让人带上几篓子虾,往主院去。   谢斓听说金堂来了,正说他比平日迟些,就瞧见他脸上还没消完的痕迹,忙叫了他到身边:“这是怎么了。”   见李恪和李铮夫妻也看过来,金堂有些不好意,小声道:“方才不是看了爹娘的信吗,我有些想他们了。”   “可那也不能怪我,”金堂见谢斓松了口气,露出笑意,补充道,“都怪爹娘写的太好哭了。”   “有本事您自个儿把这话写了回给爹娘去,”谢斓笑着看他一眼,才同李恪说话,“到底还是个孩子。”   李恪也不由得点了点头,温声道:“好好学,至多再有两年,你就能回去拜见他们了。”   如今已是秋日,再过得第二个春天,就是金堂考春闱的时候,若他顺利得中,便有一段相当长的假期可以返乡祭祖。涂州颍州这样近,他到时候少说可以在颍州住上一个月。   金堂点点头,才坐下来,这才发现李钺没到。   李铮见金堂疑惑,便道:“方才他那边有人来回,说是他正忙着收拾礼物呢,就不过来了。”   “原来如此,”金堂笑着应了一声。等用过饭后,还是直接去了李钺的院子。   “舅老爷来了,”李钺身边的小厮看见金堂,露出得救了的神色,“我们少爷正在后院喝酒呢,我们要给围上屏风,少爷说是影响他赏月,做好的饭菜,也没动几口,倒是酒先空了半坛。醉酒伤身,可他也不许我等说出去,舅老爷您快看看他去吧。”   “带路。”   金堂跟在那小厮身后,一路到了后院。   小厮在半月门处停下脚步:“少爷就在里头,舅老爷直接进去就是,少爷方才恼了,不许我们进去打扰。”   金堂点了点头,也没管他,直接往里去。   后院风景不错,菊花竞相盛开,又有明月孤亭,很有些意境。   李钺就坐在亭中,看着天上明月,自斟自饮。   金堂几步上前,将李钺身边的酒坛移开了些:“空腹饮酒,你是想闹出个婚礼上新郎不能出席的笑话?”   “是小舅舅啊,”李钺已有些醉了,却还能认得人,“小舅舅怎么来了。”   不等金堂说话,李钺又道:“新郎,什么新郎,我才不想做新郎呢,事事都由不得我,这个新郎,又有什么好做的。”   “行知……”金堂沉默片刻,到底抢了李钺的酒杯下来,“你喝醉了。”   “我没醉,”李钺顺从的丢了杯子,半点没心疼,“我还认得小舅舅,也还知道我是谁。”   “我是谁,我是李钺,是皇帝亲封的郡王,是颖亲王的次子,”李钺往边上一靠,险些摔了。   金堂吓得赶忙去扶他,他却摆了摆手,自己撑着石桌边缘,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小舅舅你别看裴家捧着我、对我好,其实啊,他们的心都是假的、脏的的,让我恶心得想吐,”李钺嗤笑一声,“挑拨我和大哥的关系,把我当跳板,想有个做皇帝的外孙?打量我是个傻子吗。要不是爹还用得着他们……等着吧!”   李钺分明是醉了,却又像是比什么时候都更清醒。   他一把抱住金堂,闷着声音道:“小舅舅,若我们还在颍州,是不是就没那么多事,让我心烦了?做个事事都要靠人点拨的次子,其实也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写的和晚上重写的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章节,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哈哈哈   --   感谢在2020-10-23 13:13:50~2020-10-24 22:4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k在此 30瓶;19018037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三章 谢家金堂   天色大亮, 金堂迷迷糊糊的醒了,看见的却不是熟悉的帐顶,一时有些茫然。   墨书换了帐子?不是寒露才换过吗,怎么好像有股子酸臭味。   金堂抬手想揉揉眼睛, 却像是一下打在一样硬邦邦的东西上面, 当即被疼醒了。   谁, 谁在我旁边。金堂背心出了一身冷汗。   “嘶, 小舅舅你大清早从床上就开始练拳啊, ”李钺捂着方才被金堂误伤的胸膛, 也醒了过来。   “好重的酒气, 你离我远点, ”金堂皱着眉, 自发的离远了些, 随后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裳,撇着嘴露出一幅嫌弃的神色。   昨晚上李钺拉着金堂不让走, 说话也颠三倒四,让人摸不着头脑, 金堂哄了好久, 才把他骗进屋。岂料这个醉鬼不肯放人,他最后怎么睡着的,连半点记忆都没了。   金堂看着自己身上乱糟糟的外衣,气得还想再揍李钺一回。   眼见得金堂脸色越来越差,李钺宿醉后头疼欲裂的脑子,也难得转了一下,他赶忙拉了一下窗边的绳子,叫了下人进来。   “快帮小舅舅梳洗一下,”李钺道, “我记得前儿才新做了一件衣裳,拿那个来给小舅舅换。”   “不必了,”金堂咬着牙道,“稍微收拾收拾就成,我要回去沐浴!”   李钺想起昨晚自己喝醉了撒酒疯的事儿,气势便弱了下来:“这会儿才什么时辰,说不定墨书他们都还没起呢,哪儿有人给小舅舅你备水,不如就让我院子里的人……”   金堂挑了挑眉,打断了李钺的话,指着外头的天色,一字一顿道:“这会儿才、什、么、时、辰?嗯?”   李钺往外看去,还被难得出现的太阳光刺了下眼。得,不用考虑,起码日上三竿了,小舅舅别说练拳了,只怕连早课都给荒废了。   “啊……已经这么晚了啊,”李钺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幸而李钺身边伺候的下人还算机灵,忙道:“少爷、舅老爷,热水一早就已经备下,你们可要先去沐浴梳洗?”   李钺给了那下人一个满意的视线,才看向金堂道:“热水都备好了,小舅舅不如就在我院里收拾了再回去吧?我这儿还有个大浴池呢,你要不要试试?”   大浴池?金堂有些心动了。他看了看身上皱巴巴的衣裳,也觉得这样出门的确不太好,才勉为其难的应了:“让人去有涯斋把我的衣裳拿来,我不穿你的。”   “什么我的你的,还没上过身呢,”不过……李钺看了一眼自己和金堂身量的差距,才反应过来,“好像是不太合身。”   金堂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拿两块点心来,我先垫垫肚子,空腹泡澡不好,再给你们少爷送碗醒酒汤去。”   “都昨天的事儿了,我现在要什么醒酒汤,那玩意儿难喝死了,”李钺被金堂横了一眼,方笑道,“小舅舅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完,李钺给伺候的下人使了个眼色,果然最后上来的,并不是什么醒酒汤,而是清粥。   金堂漱过口,用了两块点心,便不肯再吃。李钺便也只稍稍用了几口,就和他一道去了。   进了耳房,金堂才发现这屋子是真不小,那浴池都比得上寻常修出来的温泉池了,别说就李钺和金堂两个,就算是再加个李铮,也绰绰有余。   等下了水,金堂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方才起床时的种种不悦,才随着清水的濯洗,而烟消云散了。   李钺对金堂的情绪变化还挺敏感,凑上前同金堂道:“昨儿多谢小舅舅照顾我,要不然,还真说不准要闹个新郎成婚前夕病了,让婚礼不得不推迟的笑话来。”   “你……”金堂犹豫片刻道,“你不是早先还雄心勃勃的觉得自己能收服裴二吗。”   “话是这么说,”李钺往池边一靠,叹了口气,“可瞧着大哥大嫂琴瑟和鸣的模样,我心里总觉得不太得劲。”   “都说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可能过得好,还是过得差,又有几个人知道呢。”   “别人我是不知道,你肯定是能过得更好的,”金堂肯定道,“你这人看着粗枝大叶,玩心也重,却很明白大是大非,你认定的事情,绝不可能轻易被人动摇。你若是还过不好,又有几个人能过得比你好呢?”   “至于裴二……我虽然没见过,可他家既然千方百计让她换掉她姐姐嫁给你,必然不是什么蠢人。既然是聪明人,自然看得懂眼前的形势,知道什么可为什么而不可为。”   “小舅舅说的是,”李钺沉默一阵,突然笑了起来,“我最不缺的,就是和聪明人相处了。”   “裴二聪明,便该知道我的态度,也最明白我这里若走不通,裴家便不是能全力支持她的,到时候郡王妃的身份名头,才是她最不可动摇的东西,”李钺打响指打了个哑炮,却也半点没在意,“到了那时候,最记着维护郡王府体面的,反倒不是我,而该是她了。”   李钺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同金堂抱怨道:“昨儿我开了外祖他们送来的礼物,一件件的,好多都是摆明了要做婚礼贺仪的,半点不像小舅舅你的,那么有趣。”   “你年岁长啊,”金堂道,“可不就爱给你送些以后用得上的吗。”   “可我也是小辈啊,”李钺凑到金堂身边,“不如小舅舅许我在你的礼物里挑一件回来?”   “行啊,”金堂看见李钺晶亮的眼,笑道,“那就把笔筒送你了,那可是骏达赶集时,拿自己攒的小金库买回来的,意义重大啊。”   “我要那个做什么,小舅舅你平日才用得上,我自然不能抢了,”李钺道,“不如就把那盒面人给我,我再让人照着我和哥嫂、爹娘的样子捏了放到一处,就当是咱们一大家子还在颍州一样。”   李钺说着说着,道真情实感的叹道:“离开颍州这几年,咱们家里,除了小舅舅你,还真没谁还和从前一样了。”   李钺有所感,金堂却只能道:“这么几年过去,我都中了举人了,哪儿有谁又是一成不变的。”   “我不是……”李钺收住话头,笑道,“小舅舅说的是,毕竟过去这么些年,又有几个人会一成不变呢。”   “所以啊,”李钺又绕了回去,“小舅舅就把那盒面人给我吧!让我留个纪念。”   “我为什么不给你,你自己心里也明白,”金堂到底是选了直言,“挑个别的吧。”   李钺一愣,像是耍赖,又有几分赌气道:“别的哪儿比得上那个。”   “行知,一个人想得什么,是藏不住的,就像是纸终究包不住火,”金堂撇下李钺,从池子里站了起来,拿干巾擦身上的水,“你若你许我留一个,送给大嫂,那剩下的面人,我就给你。”   李钺趴在池边,眼底氤氲着池光,好半晌才道:“听小舅舅的。”   两人前后脚出来,让人伺候着洗头时,李钺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几分,金堂却没出言安慰,只等一切收拾妥当后,才道:“你昨儿醉的厉害,过会儿用过饭食,早些睡个午觉,让人看着点叫你,别耽搁了夜里的睡眠。”   见李钺答应下来,金堂才出门回有涯斋去。   进屋后第一眼,金堂就看见了里间的大箱子,又打开看了一眼,取出装面人的匣子,才叫了墨书来。   “再去取个小盒子来,把嫦儿的单独装了,给大哥大嫂送去。他们和嫦儿也有好几年没见了,权当是看看如今嫦儿的变化,有个念想。剩下的再换个小些的架子摆上,给行知去。”   “是,”墨书应了一声,亲自去办这事儿。   金堂留在房里,看着还有几个没开的盒子,索性坐在地上,将东西一一往外取。   爹和骏达都画了些画儿,收在同一个匣子里。娘和长平、嫦儿一起做了花笺,也是满满一匣子。嫦儿亲笔记录的祖父祖母起居日记,厚厚的订成了一本书……   等将一摊子东西拆完,金堂亲自收了那本起居日记,又叫了书仁书义几个进来。   “画放到书房去,迟些我寻几幅出来挂上,花笺也好好收了,别和平时取用的放在一处,我要留着的。衣裳、荷包都收到箱子里,过些日子再穿戴……”   等金堂一件件分完,松了松僵了的骨头,才发现已经到用午饭的时候了。   午饭用到一半,墨书从外头进来。   “大夫人很是喜欢,说是务必要代她好好谢您,”墨书取了个绣得精美的荷包给金堂看,“今儿这赏,可丰厚极了。”   只这样一个荷包,在外头就要卖上十两银子,更别提这样的荷包里装的,必然不是少少两个铜板。   金堂只看了一眼,便道:“既然给了你,你自己收着就是。”   又问:“你只见了大嫂?大哥可说什么了?”   “大老爷也见着了,是在正房见的,他脸上的伤已经好全了,”墨书顿了顿道,“大老爷说,王府给他下了帖子,可他不便出席,等婚礼那日,就不陪大夫人一道过来了。”   两三个月过去,谢洛依旧没上折子复职,皇帝便也只叫人继续代管。不过前两日有风声出来,说是皇帝有意叫那位大人转正了。   若消息无误,谢洛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说他好全了。   金堂点了点头,问:“那到时候大嫂是和谢玠一起过来?”   “这倒不是,”墨书神色添了几分古怪,“大老爷的意思,仿佛是您到时候会去接大夫人他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   -- 第九十四章 谢家金堂   “我去接?”看着面前的丫鬟, 金堂有些疑惑,想了想道,“姐姐叫你来的?”   那丫鬟看了金堂一眼,方小声道:“王爷也在。”   “我知道了, ”金堂应了一声, 让那丫鬟出去了。   等书仁送人出去, 墨书才凑上来道:“我还以为大老爷那日是在说笑, 没想到还真是要让您去接大夫人。”   金堂点了点头, 道:“看来我当时猜的还真没错。”   “什么?”墨书疑惑片刻, 突然灵光一闪, 压低了声音道, “您是指当初大老爷来负荆请罪之事?”   可不就是这事儿。   当初金堂听说大哥要害小李琅, 就觉得奇怪。后头大哥的表现, 也让他确定这桩算计和大哥无关,他其实就是个被推出来顶罪的。不过因着两人暧昧的态度, 他虽心有怀疑,却一直没能完全确定大哥和姐夫之间的联系。   直到今天, 李恪通过谢斓身边的人来, 让他去接大嫂来参加婚礼,他才能肯定,大哥和姐夫的确早有默契。   那次顶罪的事儿,还有如今大哥还未起复,甚至将要被人顶替的事儿,未必不是两人的算计。   毕竟大哥如今,可不就是好好在家呆着,彻底和大皇孙割裂开了?   “少爷,您准备什么时候出门去?”墨书问道, “可要给郡王那边送个信?”   “自然要送的,”金堂回过神,“早先还应了要陪他一道准备,再去接亲,如今想着,倒未必赶得及,我早先写了两首催妆诗,你亲自送去吧。若那边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你多帮衬着些。”   “是,”墨书应了,又道,“那您可要先将衣裳换了?婚礼在郡王府办,您接了大夫人后,怕也不得空回来了。”   “先换吧,”金堂想了想道,“我也早些去谢家。”   墨书有些吃惊:“这会儿也太早了……”   “姐夫让我去接大嫂,难道我就真去接了就来?”金堂笑道,“既然回去了,大哥大嫂总该留我用一餐饭才对。”   墨书闻言忙张罗着把给金堂准备的衣裳取来,又嘱咐了书信几个好几回,才出去了。   因要参加婚宴,金堂今日便穿了一身湖蓝色的刺绣锦衣,金镶玉腰带、玉佩、荷包、扇套等饰物一应俱全,尤其是那扇套里,还装了一把紫檀木折扇,扇面是他特意寻人写的。一面是佳偶天成,一面天作之合。俱是喜庆之语。   金堂还没加冠,能用来梳头的物件不多,挑挑拣拣半晌,还是用玉簪将头发束起,力求一个干净潇洒。   等收拾妥当,书礼让人搬了一面大穿衣镜来,金堂对着镜子仔细审视一番,见没什么错处,才满意的点了书仁书信一道往谢家去了。   马车一路到了谢家院子里才停,一旁等候的小厮殷勤上前:“四老爷回来了。”   金堂看了那小厮一眼,道:“我记得你是大哥身边伺候的,怎么会在这里?”   “四老爷好眼力,”小厮笑着回道,“老爷说四老爷定然一早就来,让我们务必早些过来等着。”   金堂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大哥可真是神机妙算。”   他也是今早上才得了准话,大哥却早在数天前就已经确认了此事,如今又猜到他必然会一早就过来,可不就是神机妙算吗。   那小厮不敢接这话,只请金堂同他往正院去。   正堂里,谢洛夫妻都在,朱氏见金堂进门,便笑着起身:“四弟来了。”   金堂扫了一眼,看见谢洛光洁的额头,便知墨书所言非虚,谢洛的伤是彻底好完了的,他正穿着一身家常衣裳,捧着茶盏,周身气质倒是难得闲适。   “大哥、大嫂,”金堂喊了人,才将视线移到朱氏身上,“大嫂瞧着越发年轻了。”   “都是老婆子了,哪里还年轻得起来,”虽这么说着,朱氏到底是笑开了,又道,“多谢四弟送来的面人,我与你大哥都很喜欢。”   “大哥大嫂喜欢就好,”金堂笑道,“东西太小,嫦儿也不好意思单送过来,便从我手里过一趟,倒让大嫂迟了许久才收到。”   “这是哪里的话,”朱氏笑着接了一句,又请金堂在谢洛下首坐了,“这会儿时辰还早,不如用过午饭后我们再出门去?”   见金堂应下,朱氏便道:“四弟与夫君稍坐,我去厨下瞧瞧。”   说是去厨房看看,朱氏却是领着一干下人都退了出去,给兄弟俩留了足够多的地方说话。   没了朱氏在,屋里一时静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谢洛才开口问道:“这几个月来,你在吕元处学得如何?”   “吕大人是一位好师长,在我的教导上也十分尽心,”金堂道,“我获益匪浅。”   谢洛闻言点了点头,看着金堂,迟疑片刻道:“那为何他还没收你做弟子?”   金堂眼皮一颤,端起茶盏道:“我如何知道吕大人是怎么想的,许是顾虑太多?”   谢洛有些不可置否,又问:“那你可喜欢吕元的女儿?”   金堂正在饮茶,听见这话,被呛了一下,险些把口中茶水都喷出去,好在他及时放下了茶盏,没打湿身上衣裳。   “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都没见过吕姑娘,说什么喜不喜欢的,”金堂好容易止住咳,“这样的话,以后可别说了,姑娘家名声要紧。”   “我以为你要做吕元的弟子,颍王便是已经告诉你了,”谢洛面上的笑容慢慢收了,“吕元有本事,又有人脉,还被皇家视作自己人,他儿子没了几年了,到如今还没收弟子,也没过继孩子,你还真当他心里是个没成算的?”   金堂从前只是从没这么想过,如今谢洛一说,他心底便也有了猜测,再联想到前几日寒露时谢斓说的话,心思一转,道:“姐姐让我平日谨言慎行,别唐突了吕姑娘。”   听见这话,谢洛半眯了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金堂想了想,“我没什么想法。”   见谢洛不信,金堂解释道:“不管姐夫是不是早有打算,姐姐又同不同意,总归他们不会害我。又不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日后和谁成亲,不是见一个陌生人呢?只要她性情好,知礼守礼,也想诚心和我好好过,便没什么感情是培养不出来的。”   谢洛见金堂面上没有半点勉强之意,方道:“你倒是想得开。”   想得开想不开,有什么区别吗。金堂笑笑没接话。   总归他从到了颍州,爹娘对他的教育完全缄默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他也曾幻想过日后的妻子是个什么样子,可最后也理智的打住,不给自己半分动心的机会。   就像当初张松年的妹妹,少女心思再直白不过,可张家入了旁人麾下,就注定金堂和张家除了友情外,不会有过多牵扯。   见金堂不说话,谢洛便不再继续纠缠于此,反而换了话题道:“今儿去婚宴,你谨慎些,别往大皇孙二皇孙身边凑,别叫他们记住你了。”   这话是怎么说?金堂想了想道:“那可真难。”   谢洛一噎,瞧见金堂的脸,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说了一句废话。   “罢了,”谢洛摆摆手道,“好歹是我亲弟弟,总有几分面子情。”   “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金堂故作不满道,“说一半留一半的,我可猜不出来。”   “我上回画画,你不是看见了?”谢洛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你倒是敏锐得很,知道什么是该同人说的。”   “看来大哥和姐夫关系可真好,”金堂看向谢洛,轻轻笑了笑,“连这样的事你都知道。”   外头传来下人给朱氏请安的声音,两人默契的止住话头。   对于方才的话,谢洛没有否认。金堂低垂着眼睑,藏住里头纷乱的情绪。   冬日,黑云压城。   是京城,还是宫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6 10:57:24~2020-10-26 22:4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863682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五章 谢家金堂   用过午饭后, 金堂一行便上了马车,直奔郡王府而去。   几人快走到时,正巧遇见李钺仪仗出门,便转进巷子里避了避。等仪仗过去后进府, 恰好遇上在外头的李铮。   见下车的是谢家大房, 不少人都没急着离开, 假借说话的工夫偷偷往这边看。   “大舅母和表弟、弟妹来了, 二舅他们已经进去了, ”李铮上前喊了一声, 不算热络, 却也并不敌视的态度, 让不少人都觉得遗憾。   李铮像是没发现那些人似的, 扭头同金堂笑道:“小舅舅你可算是来了, 方才行知出门前,还念了你一通。”   “哦?”金堂有些好奇, “他念我什么了。”   “还能是什么,”李铮让开路, 把几人往里面引, “左不过就是说你说话不算话。”   “不怕,”金堂拿着扇子,在手心轻轻点了点,“赶明儿我把礼物再加厚两分就是。”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倒是故意落在后头的那些人有些好奇。   “谢洛不是只有两个儿子?那和世子说笑的又是谁。”   有知道的人答了一句:“方才听见世子喊了一声小舅舅,许是谢家老四谢闲,听说是夏初进京的。他和谢家另两房可不一样,与颍王关系最好, 自进京后,一直住在颍王府中。”   “那是谢闲?”有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凑到了一处,小心的避着家中长辈讨论,“听说他中了解元,可惜我才定了婚约,若早知他回来,便迟些了。你们还没订婚的,不如试试?”   “试试就试试,”当下便有个姑娘用团扇遮了半张脸道,“明儿我就拜月老去,你们可要同去?”   “我去。”“我也去”当下便有好几个姑娘压着声音,红了脸响应,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笑作一团,一起进门去了。   李铮金堂一路把朱氏和谢玠妻子送到女眷所在的院子外,才带着谢玠一起离开。   没走几步,李铮便问谢玠:“表弟是要同我们一道,还是先见见同僚?”   听得这话,谢玠自然说要先去同僚处打个招呼,等到新娘进门,要举行仪式了再过来。   见谢玠走了,李铮也放松许多,同金堂道:“今儿打从过来郡王府,就忙得脚不沾地,如今小舅舅你来,我可算是能偷空歇口气。”   “虽说有礼部督办,可有人上门,你这个做哥哥的,总是躲不了的,总不能人人都让姐夫亲自去迎接,”金堂见周围越发僻静,便问,“这是要往哪儿去?”   “我们都来了这边,也不放心叫琅哥儿自己在府里,就临时收拾了个院子给他,”提起小李琅,李铮面上笑意便更大了些,“这会儿难得闲一会儿,小舅舅同我去看看他吧。”   “说的这么好听,分明是你想儿子了,还拿我做借口,”金堂嘴上这么说着,脚下步子却半点没落下,细算来,他也有好几日没见过琅哥儿了。   郑氏今日也不得空,琅哥儿这边,便只有奶娘和几个仆妇照看,瞧见金堂两人进门,正醒着的琅哥儿立马就笑着伸手要抱抱。   李铮赶忙上前抱着儿子亲香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把孩子交到金堂手上,又到外头招呼客人去了。   金堂倒是在这边待到墨书回来,说是新娘快要进门,才出去。   他走到门口时,花轿已经落地,刚撒完谷豆。一旁静候的仆从赶忙把备好的红毡铺在花轿前的地上。   新娘子进门,脚是不能落地的。在娘家由兄长背上花轿,到了男方家门前,便要用红毡或是草席铺在地上给她踩着走。   红毡和草席大小不等,有些人家也没那么多银钱,能一直从门口铺到新房,故而便会不断将新妇走过的红毡或是草席铺到前方去,一路进到新房中。这便是转毡褥,民间也常称转席或是传席。   墨书见金堂看得津津有味,不由道:“听说近些年南方常用米袋代替草席,取‘袋袋相传’的‘传代’之意。”   “倒是有些巧思,”金堂和一旁的李钺对上,见他满脸喜气,也不由得露出个笑来。   李钺见着他,有心往他身边走,却半道上就被不少人拦住,只得无奈停下寒暄。   等新娘进门,吉时也差不多到了,众宾客便跟着一道往正堂而去。   在礼官引导下,拜礼进行得十分顺利,倒是在入新房前,皇帝赐下了赏赐,才让婚仪稍稍迟了片刻。不过在这之后,众宾客脸上的笑容,都显得更真心实意了几分,连皇帝都亲自让送了赏赐来,难道不能说明郡王圣宠优渥吗?   金堂看见裴家跟来的几个兄弟更加得意,甚至以主人姿态招待起周围宾客来。   “少爷?”墨书见金堂没动,不由得提醒了一句,“若再不过去,便赶不上撒帐了。”   金堂这才回神,道:“亏得你提醒,差点忘了正事。”   墨书一早就来了郡王府,自然比金堂更熟悉路径,便领着他往新房方向走。才行了几步,便遇上李铮和几名通身贵气的人一同往外走。   看到那几人,墨书的情绪忽然绷紧了:“少爷,前头是几位皇孙,咱们不如避一避吧?”   “皇孙?”金堂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觉得其中一两人有些面善。想起今日出门前,谢洛的提醒,金堂到底跟着墨书一道绕了远路。   金堂敏锐的注意到,避过李铮一行人后,墨书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他握着折扇,看着墨书的背影,神色暗了暗。   因心里存着事,后头进了洞房,金堂也没过多在意,只帮着稍拦了拦闹洞房闹得太过的人。他年岁不大,辈分却大,学着李恪板起脸时,还是很能唬人的。   李钺这场婚礼比起数年前,李铮与郑氏那场,可谓是极尽殊荣。   往来的宾客,俱是高官显贵。各皇子皇孙,不管关系好坏,都来露了脸,甚至连皇帝都让人大张旗鼓送来了赏赐。   因着这场婚礼,让不少京城人认识到,颍王府的权势地位,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不是几年前初入京城时软弱可欺的模样。   临出门前,金堂听见有人悄悄感叹道:“到底还是那个嫡皇子。”   入夜,有涯斋中。   “少爷,”墨书见给金堂烘头发的人已经退下,轻轻喊了一声,“醒酒汤送来了,您用些再睡吧。”   金堂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睁开眼,道:“端过来吧。”   一碗醒酒汤下肚,金堂打了个哈欠,又用水漱了口,才往里间去。   今儿他没和李钺一道迎亲,却没逃过帮李钺挡酒。好在谢斓知道他平日饮酒少,酒量不高,早早使人来叫,换了谢玠和谢泽次子顶上。   想到此处,金堂便记起今日遇见几位皇孙的事。说来也巧,除了那一次外,他还真没和几位皇子皇孙打过照面。   若是谢洛先前不说那话,或许金堂还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偏生谢洛说了,金堂也记在了心里,就琢磨出几分怪异之处来。   “墨书,”金堂见墨书放下帘子,要去吹蜡烛,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要带我避开几位皇孙?”   墨书好一会儿都没回答,却也没动。金堂等得都快睡着了,才听见他说话:“不敢欺瞒少爷,今日是大管家这么吩咐过。”   “是他说的啊,”金堂睁开眼,看着帐顶勾了勾唇角,想不到还真叫青梅说准了,“那谁是你的主子呢?”   这回,墨书回答得倒是很快:“自然是少爷,也只有您。”   “再没有下回了,”金堂翻了个身,朝向帐口。   墨书松了口气,忙道:“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少爷。”   “也不用下次,”金堂挑开帐子,看向墨书道,“你可知道管家为什么会这么吩咐你?”   见墨书果断摇头,金堂也没难为他,道:“罢了,把烛火熄了吧,我要睡了。”   墨书闻言,忙不迭灭了烛火,才往外间守夜去。   次日早晨,金堂想着李钺刚刚成亲,今日必然要带着裴氏拜见公婆,若安排得紧,说不准还要进宫去,便打算只在自己屋里呆着。   哪知才洗漱完,正预备用早饭呢,就有谢斓身边的仆从来请他一道去见新妇。   他忙不迭换了衣裳,赶到正院,见谢斓还在梳头,李铮夫妻也还没到,松了口气,同李恪夫妻见了礼,才问道:“姐姐姐夫见儿媳,我在这儿会不会不太合适?”   “你是做长辈的,有什么不合适,”谢斓让金堂安心坐下,道,“回门后他们就要回府里来住,早晚都是要见的。”   李恪也道:“见舅姑后便要拜尊亲,你在家里住着,自该最先见见。”   “既如此,我就安心呆着了,”金堂小声道,“好在见面礼我是一早备好的,如今倒不至于忙乱。”   李恪点了点头,又同金堂说了一句:“我和吕元商量过,择定九月二十五为吉日,可行拜师之礼。”   谢斓听见这话,捏着金钗的手不自觉收紧,反倒被刺了一下,才回神笑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这会儿才说,还剩下半个月,若要寻些称心的礼物给师长,那可难得了。”   “也就前两日才说定,”李恪道,“昨儿行知成亲,我便想着迟两日再说也是一样的。”   “也是,行知成婚就在眼前,便是早一两日知道这事,也只能往后放放,”谢斓说着,又看向金堂,“也就半个月,可赶得及?”   金堂想了想道:“吕先生的礼物好说,我还存了些古画,倒不必出去寻摸,倒是郡主那头……我也不知道郡主喜欢什么,不如姐姐心疼心疼我,帮我挑挑给郡主的礼物如何?”   “我过会儿就叫人打听打听去,”谢斓一口应下此事,“等得信了,我再叫人给你传话。”   作者有话要说:  查资料真的会导致码字速度为龟速,最关键查了半天大半都没用上QAQ   本章出现的婚仪风俗最后参考的是常建华所著《中国古代女性婚姻家庭》2020年10月第一版   -- 第九十六章 谢家金堂   谢斓打扮停当, 前头也传了话来,说是李铮夫妻与李钺夫妻都已来了,两人便领着金堂一道往前头走。   屋内除了李铮夫妻和李钺外,还有一名穿着石榴红裙的妙龄女子, 眼角与唇线微微上翘, 天生就是一副可亲的笑脸。这就是李钺的新婚妻子裴氏了。   见李恪等人进门, 屋里李铮等人都站了起来。等见过礼后, 有个难题就摆在了金堂面前, 他要坐哪儿。   他从前坐在李钺上首, 如今那位置倒是也空着, 可今日裴氏头天进门, 金堂便有些犹豫。   李钺见状, 喊道:“小舅舅你愣着干什么, 快过来坐着啊。”   金堂见一屋子的人都盯着自己,快步走了过去坐下。   见金堂坐下, 李钺才笑道:“从前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小舅舅你可别跟我拘礼。”   “这不是你新婚燕尔吗, 我坐旁边岂不是太打扰你们了些,”金堂小声说着偏过头,正对上裴氏审视的目光。   金堂被她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便转了回去,只盯着地上。   李钺觉得不对,回头看了裴氏一眼道:“你昨儿应当见过,这是我小舅舅,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昨日你颇喜欢的那几首催妆诗,都是小舅舅的手笔。”   “原来是小舅舅, ”裴氏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眼睛里像是落了星子,“多谢小舅舅,你那几首诗,我都很喜欢。”   有她审视的眼神在先,金堂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此刻再听裴氏说话,便都减了三分趣味:“喜欢就行。”   李铮见金堂兴致不高,忙问一旁的侍从:“可准备好了?”   “俱已准备妥当,”侍从应了一声,在李恪与谢斓面前摆上小几,又在小几后放了蒲团,请李恪夫妻净手后,才捧着装着粳米、羹汤和酒水的托盘上前等候。   裴氏见状,赶忙起身在小几后的蒲团上跪坐,先取了粳米饭分别递到李恪与谢斓面前,道:“请父王、母妃用饭。”   装着粳米饭的碗中有小勺,那米饭也只堪堪在勺中沾上几粒,李恪与谢斓象征性用了一口,便撤了下去。   粳米饭后的羹汤,也是依葫芦画瓢,走个形式。   到了酒水之时,却不是裴氏敬献了,而是谢斓亲自起身,取了一小杯酒递到裴氏手中,而后才给自己与李恪各取了一杯道:“你与行知既成夫妻,便好好过日子,若他有欺负你的,便来说与我听,我替你做主。”   谢斓说罢,与李恪一同饮尽杯中之酒。   “多谢母妃,”裴氏道完谢,也将杯中酒饮尽。至此,拜舅姑礼,算是成了,李钺方亲自上前扶了裴氏起身。   等坐了回来,李钺方同金堂道:“得亏本朝简化了拜舅姑礼,不然咱们今儿一早上都得耗在这上头。”   裴氏在一旁听见,道:“都是应有之仪,若循旧制,也未尝不可。”   听见这话,金堂忙道:“还是别循旧制了,姐姐姐夫可从没有叫旁人吃自己剩菜剩饭的习惯。”   旧制里,完整的三饭之礼,撤掉公婆吃剩的食物后,公公的余食直接由陪嫁吃完,新娘却也是要吃些婆婆的剩菜剩饭,才会让侍女继续吃完剩下的。   若遇到作践人的人家,所有剩菜都让媳妇吃掉也不是没有,甚至直接变成儿媳以后只能吃剩饭剩菜。   正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多了,旧制才会被慢慢简化,只变成一种仪式。甚至在许多人家,都只采用敬茶礼了。   “金堂说的不错,”谢斓道,“咱们家里的孝心,不必用这样的形式来表达。”   裴氏闻言连忙起身行礼:“是,儿媳知道了。”   郑氏点了点头,和李恪将给裴氏的礼物送了出去。李恪给的是一柄玉如意,谢斓给的则是一套头面。   而后,谢斓又指着金堂道:“这是我幼弟,你随行知一道,叫一声小舅舅就是。”   裴氏又再起身和金堂行礼。   裴氏是郡王妃,金堂身上没有官职,故而只侧身,受了她半礼,又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给了她:“只是两样小物件,不比姐姐姐夫,收着玩吧。”   裴氏道谢后回到李钺身边,才又被李钺引着正式拜见李铮夫妻,还给了小李琅见面礼,这一早上的大事,才算彻底结束。   趁着下人摆早膳的工夫,李钺便撺掇着裴氏开金堂给的礼物:“小舅舅给出来的,就没有不好的,快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李钺这话一出口,连坐在对面的郑氏都投来好奇的视线。   “这不好吧,”裴氏有些意动,却悄悄看了一旁的金堂一眼,“小舅舅在呢。”   李钺笑道:“小舅舅才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见金堂只顾着喝茶,没看她,裴氏方打开了金堂送的小匣子。匣子里装的是一对羊脂玉镯,镯子莹润光泽,水头十足,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李钺只看了一眼,就冲金堂挑了挑眉,显然觉得这不是金堂的作风。   对面的郑氏见了,手上逗着小李琅,倒同孩子一起笑了起来。   对于李钺的目光,金堂只做视而不见。笑话,裴氏又不是郑氏,陪着李铮走过了最难的时期。她连得到李钺这个做丈夫的认可和信任都还没成呢,他这个做舅舅的为什么又要花那么多钱给裴氏置办头面,还真是钱多了没处花?   何况这对羊脂玉镯少说也得上万两,就比李恪给的玉如意稍次一些而已。他毕竟是舅舅,给见面礼总不能超出做亲爹亲娘吧。   和李钺不同,裴氏对这对玉镯显得十分满意,又谢过金堂一回后,便直接戴在了手上。她皮肤白皙,配着这玉镯,倒好看得紧。   用过早饭,谢斓便催着李钺带裴氏回去:“昨儿累得很了,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免得过几日回门,裴夫人还以为我虐待她女儿了。”   “哪儿能啊,谁不知道娘最疼儿媳妇,”李钺笑道,“郡王府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人气,等回门礼后,我们还回来住。”   李钺笑着起身,却在临走前拉了金堂一道:“小舅舅送送我们吧。”   金堂是预备要走,却是想回有涯斋的,如今猝不及防被李钺拉住,也拒绝不了,便和李恪两人说了一声,一起跟了出来。   “你们回府去,拉我做什么,”金堂看了一旁有些好奇的裴氏一眼,道,“你也不怕侄媳妇生你气。”   “玉娘才不会呢,”李钺虽这么说了,却也还是问了裴氏一声,“你可累了?要不先回去歇着?”   裴氏虽想摇头,可她自出来后,都是被丫鬟扶着走的,便只得道:“那我先去休息,等王爷和小舅舅说完话了,再一起回去。”   而后就先被引着去了李钺在颍王府中的院子休息,总归过几日他们都要住过来,院子里的一应物件都是齐的。   等裴氏走后,金堂才看向李钺:“这是遇着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寻我说话?”   “还真是件大事,”李钺同金堂并排走着,一路到了小花园的湖心亭中。   金堂见他这样谨慎,一时也紧张起来,只等着李钺说话。   岂料李钺轻咳一声,换了一副哀怨神色看向金堂道:“小舅舅,你昨儿可是说好了要陪我去接亲的,结果一大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你是不是得和我好好说道说道?”   “我为什么突然有事,你难道会不知道?”金堂翻了个白眼,真是白瞎了这一肚子的好奇心,全喂给鱼吃了,“说吧,你想要什么?就为了这个,把我拉到湖心亭吹冷风,你也真是能耐了。”   “这怎么好意思要,小舅舅你愿意给什么,我就收什么呗,”李钺谄媚的凑到金堂身边道,“小舅舅你冷?我把斗篷给你?”   “一边儿去,”金堂没好气道,“原本我还想着,私底下再给你点好东西,现在想想,你也就值当用几块原石打发了。”   “原石也成,”李钺一脸我不挑的模样,“能被小舅舅你收到库房的原石,也没一块是差的。若是侄儿我没钱了,简单做几件首饰,随随便便转个手,少说也得万儿八千的现银到手。”   “转手万儿八千,你不如去做白日梦比较快,”看着李钺这财迷样,金堂随手解了腰上一个荷包,扔给李钺,“你们兄弟两个成婚,我给的东西都一样,你自个儿好生收着吧。”   李钺也不打开,直接乐呵呵收进了自己怀里,见金堂转身要走,才道:“其实我还真是有正事儿要和小舅舅你说。”   “昨儿我在裴家时,听说大舅舅原先的职位,已经确定要换人了,不过皇上应当会给大舅加一个大学士的虚衔,让他在家‘养病’,”李钺说完,继续道,“大舅这虚衔,是大皇孙使了力气的,但今儿一早就听说,那位要转正的大人上折子要丁忧了。”   “丁忧?”在正巧要升官的时候?金堂想了想道,“我记得代职的那位大人,是皇上钦点?”   李钺低声道,“听说是家中父母出门登高时惊了马,马车撞到路边的树上,两个人都没救回来。”   “这么巧?”金堂有些不太信,能做到皇帝信任的三品官,总是有些家底的,若说他们惊了马,还有这样严重的后果,实在有些难。但若是人为……使出这样的手段害人父母双亡,只为了一个官职,也太恶毒了些。   “还没查出来呢,但左不过是意外了结,”李钺难得正了脸色,道,“但已经隐隐有风声将脏水往大舅身上泼了,我这边不好送信,小舅舅你若得空,不如往大舅府上再去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和91章关于郡主内容,有部分修改。   本章拜舅姑礼参考了周赟《中国古代礼仪文化》,但做了相当程度的删改简化,全礼比较繁琐,文中针对该礼仪的一些话和文中世情,不代表作者本人态度,也并不能反映真实的古代,大家看看就是,想详细了解,可以看书中详细描述。以上。   -- 第九十七章 谢家金堂   等李钺走后, 金堂思虑片刻,便决定倒回去寻李恪或是李铮问问情况。再者,他这时候跑去谢家,也总得知会李恪一声才是。   金堂去时, 李恪父子正在书房说话:“姐夫和明正可是有什么要事?不如我先回去?”   “小舅舅来的正是时候, ”李铮起身迎了迎金堂, “今儿朝中出了件祸事, 让大舅平白受了牵连, 我与爹正说这事呢。”   “还真是巧了, ”金堂笑道, “我也是听说了这事, 来同姐夫说的。”   李恪点了点头, 让李铮拿了一页纸给金堂, 方继续和李铮说话。   金堂将纸上记录的消息一目十行的看完,心中暗道一声果然。什么惊马, 都是虚的,分明是柳大人家中马车早被人动过手脚, 平日里乘坐那辆马车出门的, 也并非两位老人,而是柳大人。   不过那马车上动的手脚并不算大,若是平日在京城中行走,惊马之后,因马车上被动的手脚,马车与马匹分开,车中人定会受伤,却也点到即止,不会有性命之忧, 追查起来,也常不了了之,但任命之事,却要再新做考虑了。   可当京城的平地换成山路,一点小小的疏漏就会变成要命的大事。   金堂有些沉默的搁下记满了消息的纸,倒有些明白那些个人为什么会往大哥身上泼脏水了。   李恪停下交谈,看向金堂:“看完了?”   “这可真是……”金堂一时有些语塞,片刻后才问道,“姐夫可知是谁做的?”   “今早上的事,哪儿有这么快,”李恪道。   “左不过就是那几个,”金堂抿着嘴,忽然想起进门时李铮说的那句话,“方才我进门时,听见明正说大哥受了牵连,姐夫可是把这事儿弄清楚了?”   李恪点了点头,示意李铮解释。   “怪就怪在背后那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李铮笑道,“那位大人前脚从衙门出去,进了宫,后脚家仆就来报信。那家仆在主子回去前,还什么都没说呢,衙门里就开始说大舅为了官位害人了。小舅舅你说,衙门里总共就那家仆一个外人,那传出消息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金堂眼前一亮,仅凭这个时间差,就足够在柳大人面前,把谢洛摘出来了。只要苦主不信,外头的流言,自然会在真正的凶手被查出来后洗清。   想通了这事儿,金堂总算是松了口气,想到李钺还提到,大皇孙在皇帝面前使了力气为谢洛求个大学士名头的事儿,金堂换了副询问的神色看向李恪:“姐夫,我去老宅看看可好?”   李恪摆了摆手,也没说许,也没说不许。   见金堂高兴的出门,李铮方道:“爹早先还说要瞒着小舅舅,我看小舅舅早就对我们和大舅之间的关系心知肚明了。”   “金堂聪颖,”李恪说了这么一句,便继续同李铮道,“等结果查出来后,着人悄悄送一份到柳大人府上去。”   “是,”李铮随后又道,“爹还是好心,柳大人毕竟是失了高堂,总不能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吧。”   李恪看了长子一眼,虽没再开口,面上满意却是遮掩不住的。   李铮见状又继续道:“柳大人是个良才,爹可动心否?”   “不急,”李恪慢悠悠道,“他是皇上的心腹,自然不是轻易就能打动的。”   “是儿子太过鲁莽了,”李铮立刻就发现了自己的错处,道,“那就等到他发现皇上无法为他做主之后吧。”   李恪这才点头:“将消息送去柳家后,让人好生注意着柳家的动静,若他心有不甘,能为我所用,便可设法留他下来,若不能,便由他去吧。”   李铮将此事记下,才道:“自打入秋以来,大皇孙二皇孙就极不安分,京畿大营和禁卫中有不少头领暗中都换成了他们的人。这些……要不要透露给皇上知道?”   “皇上他一向自得于爷慈孙孝的假象,你有何必叫醒他呢,”李恪眼中闪过几分冷意,道,“只要虎符在我们手里,京畿大营那边就由他们去斗。禁卫营中,也不必去管,让那些个副统领注意着底下的人就是。若不见点真章,皇上可不会下重手。”   李铮有些迟疑,可见李恪面上神色十分坚决,便也只道:“左右等年底宫中大宴时,琅哥儿是不带进宫的。小舅舅和几位皇叔皇兄也并没打过照面,到时候提早让小舅舅带着琅哥儿出门,住到城外或是到卫城去,也不会引人注意。”   -   京城谢宅。   金堂慢悠悠下了马车,才看到一路从远处赶来的管家。   “老爷夫人知道四老爷回来很是高兴,只是老爷还病着,起不得身,便遣我来为四老爷引路。”   昨儿还好好的人,今儿就‘还’病着,且病得起不来身?   金堂神色未变,道:“可请府医看过了?”   “还是老毛病,”管家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愁容,“府医也只叫养着。”   行到谢洛卧房外,管家停住脚步,请金堂进门。   金堂进去之后,没见着朱氏,只看到一个靠在床边看书的谢洛。   “来了,”谢洛抬头看了金堂一眼,将书搁在一旁。   “大哥倒是清闲,”金堂关上门,往里而去,看了一眼书名,仿佛是讲颍州的游记,“听说你病得起不来身了?”   “自然,”谢洛道,“且这病时有反复,到年底也未必能好。”   年底?又是冬天。   金堂眼皮子一跳,道:“冬天要是好不了,转过年可就春天了。”   “春天自然是能好的,”谢洛突然深深地看了金堂一眼,似乎是在确认什么,而后才笑道,“你嫂子是个爱花惜花之人,我春日若不能陪她同赏,岂不可惜?”   金堂手指微微动了动,心中有些奇怪,他方才,想从自己脸上看出些什么?   谢洛没等到金堂的回答,也不以为忤,只道:“今年过年,你可要家来?颍王一家子,想必都要进宫,难得今年我得空,咱们兄弟也好生聚一聚。”   金堂认真的想了想道:“还有四个月呢,这会儿如何说得准?”   “不急,等你空了再差人与我送信就是,”谢洛似是从这几句话中得到了什么确认,转而道,“你是听见了早上的消息来的?”   “本来是,”金堂道,“但见大哥如此悠闲,我倒是不该来这一趟的。”   “多谢四弟,”谢洛眉目温和,道,“我如今‘病着’,不好出门,看看游记打发时间,也能一解我不能亲身前去游览的遗憾。”   想起那游记封皮上的名字,金堂沉默片刻,到底揭开了这茬,同谢洛说了李恪手下查到的消息。   而后,金堂才将自己此次来谢家最大的目的出口:“听说皇上有意给大哥你加封个大学士的虚衔?”   本朝大学士分两类,一类品级自正二品到正一品不等,可参与内阁政事,天下大小事务皆入内阁,故而此类大学士以宰相视之。   第二类大学士品级自三品到从一品不等,不在内阁之中,仅名头上说着好听。一般受此品级者,多是辞官回乡的老大人,为他们升上一级半品的,也是脸面。   谢洛如今在三品上,却因为背锅的事,不能去衙门,甚至连身上的实职都马上就是别人的了,得个大学士的虚衔,倒也算是弥补。可坏就坏在,这个大学士的名头,不是皇帝自己想给,而是和大皇孙有关。   “所以我病了,且病得不轻,”谢洛道,“我早上了折子,向皇上辞官养病。”   四十多岁辞官养病?   金堂挑眉看了谢洛一眼,道:“大哥舍得?”   “冬日外头冻人得很,府中却温暖如春,我如何舍不得呢,”谢洛说着,就听见外头有人来回,说是二老爷进府了,往后一靠,又道,“今日咱们兄弟倒是齐全,金堂不如替我迎一迎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卡文卡得相当销魂,就算有大纲在,也总感觉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不太对味儿。昨天的补更我尽量明后天补完orz。   以及昨天顺了一遍大纲后,算了下时间,本文完结时间大致是十一月底到十二月初的样子,剩下的大纲要是进程拉得快,说不定可以在十一月中旬,到时候我会提前几天和大家预告的!   - 第九十八章 谢家金堂   如今已是九月初二, 过不得几日,就是霜降,天气早渐渐凉了。   金堂拢了拢衣裳,才走到主院外的石榴树下, 就看见谢泽板着一张脸过来了。   “二哥, ”金堂喊了一声, “你下衙了?”   见是金堂, 谢泽的臭脸稍收了收:“金堂也来了啊。”   “我也才来一会儿, ”金堂笑笑, “听说二哥来了, 大哥又起不得身, 便叫我来接一接你。”   “起不得身, ”谢泽嗤笑一声, 却没揭穿。但跟金堂说了这么几句话后,他反倒没那么急了, “不急,总共就这么几步路, 咱们慢慢的过去。”   金堂应了一声好, 便侧过身,给谢泽让出路来。   谢泽与金堂并排而立,见他低着头,便问了一句:“昨儿你都忙些什么呢,怎么我都没怎么看见你。”   “我哪儿要忙什么,也就是躲了个清闲,”金堂道,“若早知二哥寻我,我就不躲着了。”   “他们竟没叫你帮忙?”谢泽挑了挑眉, 言语间很有几分疑惑。   “自然是问过我的,”金堂眸光闪了闪,将视线移向别处,方发现身边石榴树果实累累,甚至有不少都已经熟透了掉在树下。   见金堂话只说到一半,就只盯着石榴看,谢泽摇了摇头,轻声嘀咕一句:“到底还是个孩子。”   而后才问:“可要摘几个?”   听见这话,金堂有些意动,犹豫的看了谢泽一眼,到底是将自己手上的扇子塞给了谢泽:“二哥替我拿一会儿。”   手上没了东西,金堂将下袍一撩,手撑在树干上一使劲儿,轻轻松松就上了树。他寻了个好位置,就伸手摘了三四个红皮大果下来。   谢泽头回见到金堂这么活泼的一面,一时有些吃惊:“你这身手,倒是熟练得很。”   “在颍州时,我也常这么玩儿的,”金堂从树上跳下来,抱着石榴,也没说将扇子拿回来的事儿,“不过那会儿是桃树多,后来我去了,才种了些石榴。”   谢泽的视线在金堂怀里的石榴上停了片刻,才道:“你姐姐就由着你在府里这么玩儿?”   “府里自然不行,府外姐姐却管不着我的,”金堂同谢泽挤了挤眼睛,“我去自个儿庄子上,谁敢同姐姐说啊。”   “到了,”金堂见谢泽把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松了口气,上前敲了敲门,得了允许,方推门而入。   谢泽直接往里去,金堂则拦下往外走的小厮:“把这几个石榴剥了送来。”   那小厮出了门,金堂才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谢洛已大变样。脸上唇上应当都敷了粉,瞧着有些发白,不过那粉调的匀净,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至少谢泽是被唬住了。   他才来的时候还是板着脸的,这会儿拧着眉,倒真有几分担忧之色:“怎么突然又病了?”   “咳咳……”谢洛虚弱的咳了两声,才道,“难得昨儿你嫂子不在家,我贪图外头景色,多呆了一阵。”   “怕不止是多呆了一阵吧,”谢泽有些话想单独同谢洛说,便同金堂道,“金堂你让人重新送壶茶来,就要我平日喜欢的。”   金堂应了一声,又看了谢洛一眼,才起身往外而去。   “有人在外头守着呢,”谢洛道,“金堂你开门吩咐一声就是。”   “大哥当真要当着金堂的面说这些?”谢泽有些不满。   “金堂已经大了,考中了举人,等过两年就该考会试,”谢洛不慌不忙道,“虽还未加冠,也算是成人了。”   谢泽扯了扯唇角:“大哥看我不耐只说就是,何必扯上金堂。”   谢洛躺在床上,半闭着眼:“你已经知道了,还用我再开口?”   “你!”谢泽被气得站了起来,看着谢洛的模样又发不得火。   金堂回头看见,问:“二哥这是怎么了?”   “无事,”谢泽这才重新坐了回去,脸上仍压着怒气,“你为何要辞官?”   “你瞧我这样子,不辞官,难道还能上朝不成,”谢洛说着,又咳了一声,道,“如今是多事之秋,与其劳心劳力,不如避开的好。”   “总归是死不了,无妨,”谢泽也不避着金堂,“你我兄弟尽在此时退了,岂非更惹人生疑?”   金堂在心中暗暗想到,看来大哥故意离开大皇子之事,二哥也知道,心里也有了些想法,只是不知二哥知不知道大哥和姐夫有联系了。   “到底是惹人生疑,还是你心里舍不得,谁知道呢,”谢洛这回是真闭上眼,不想说话了。   谢泽往谢洛方向倾了倾:“大哥可知,你这道折子一递上去,皇上就准了?原本你封大学士的旨意,都已经知会过内阁了。就差几日工夫而已……”   谢泽久等谢洛不应,还想伸手去推他。   金堂赶忙拦住谢泽,提醒道:“二哥,大哥病了。”   谢泽这才收了手,看向金堂道:“四弟若不急着往王府去,也多劝劝大哥,异日再度起复,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金堂犹豫着道:“可大哥的折子皇上已经准了,我劝也没用啊,反不得悔啦。”   谢泽一噎,看着金堂摇了摇头:“罢了罢了,独我一个着急,又有什么用。我衙门还有些事要做,先走了。”   “我送二哥,”金堂抬脚欲跟,被谢泽拒了,便只送了他到门口。   等要回屋时,金堂瞧见个小厮抱着一碗石榴籽坐在回廊的尽头。   “端过来吧,”金堂伸手招了人来,才端上石榴籽回屋,将碗搁在了小几上,“二哥走了。”   谢洛睁开眼起身,看见石榴,挑了挑眉:“哪儿来的。”   “院门外的树上摘的,我瞧着都红透了,就让人剥了几个,可惜二哥没这个口福,”金堂将一个勺子递给谢洛,“大哥可要用些?”   谢洛盯着勺子看了一阵,才接过来:“天气渐渐冷了,你能不出门,就别出来了,你二哥那里,没事儿也少去,他日日都在衙门,二弟妹又常常病着,那府里是侄媳妇当家,你一个叔叔过去,不好。”   这是要远着二哥些?   不过……冬日、黑云压城的画,谢洛和大皇孙的割裂,几个皇孙暗地里的动作。还有,谢泽说总归是死不了?什么事,能比生死还重要,还要来的让人无法拒绝?   金堂吃着石榴,脑子里将一揽子事又过了一遍,心里起了个大逆不道的想法,看向谢洛:“大哥可是觉得……”   见谢洛看过来,金堂又有些说不出口,便在谢洛身边的被子上隔空写了宫变二字,方看向谢洛:“可是?”   谢洛在看到金堂写出宫字的时候,眼中便略过几分异彩,等变字出来,他面上神色不变,眼中反而带上几分满意。   他舀了一勺石榴送入口中,道:“这石榴到底是自家种了这么多年,比平日所用,都要香甜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昨晚困死了,本来定好闹钟说我只眯半小时,然后一觉醒来就到早上了QAQ   宝贝们昨天做尾款人了吗?   -- 第九十九章 谢家金堂   霜降过后, 日子突然就变快了许多。九月十五,也就是一晃眼的工夫。   “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瘦肉,”书信围着桌子,将礼物又仔细清点了一遍, 才放心的让人把礼物包好, 送到了马车上。   金堂见他总算肯让人把礼物送出去不由笑道:“一早起来就开始数, 如今可算是数清楚了?”   “这不是怕忙中出错, 漏了什么吗, ”书信脸上有些发烧, “少爷的拜师礼, 可不是能出错的。”   “那我还得夸你个认真负责才是, ”金堂见已收拾妥帖, 便赶他出去将自己给吕大人一家的礼物也带上。   自那日见过大哥后, 金堂对很多事情就都能想通了。   远的不提,近些的, 就像行知成婚那日早晨,传话来让自己去接大嫂, 就不止是为着谢斓这个做王妃的脸面, 也是为了能最大限度的避开自己和诸位皇孙的见面。   至于原因,金堂私心里猜着,只怕还是和宫变有关。   他从进京之后,见人极少,除了谢家吕家,就是马良等人。再有认识他的,就是张松年一家了。   可张大人在金堂进京前,就被派去了江南公干,张夫人与张英娘也一同跟了去。剩下在国子监进学的张松年兄弟俩, 虽和金堂熟识,也私下见了几次,却还不值当上头的人放在心上。   细算来,金堂进京后见人最多的,还是在行知婚宴上。但就这,还被他得空偷了些懒呢。   金堂一边想着,一边往主院走。今儿早定了李恪与谢斓要陪他同去的。   因是私下的行程,谢斓收拾得比较简单,一身新做的孔雀蓝外裳,配上织金裙,头上只梳了个鬟髻,首饰里最贵重的,也就是一支衔着绿松石珠的青鸾簪子,并一对绿松石耳坠了。   金堂来时,谢斓刚巧装扮好,一行人也不耽误,一同上了马车,往吕家去了。   吕家正院,郡主尚在描眉,见吕元坐在一旁看书,便问:“老爷不是一直犹豫着?怎么突然同意收徒了。”   “金堂是个有灵性的,教了这么久,若叫我拱手让人,我却也是舍不得的,”吕元说着,抬头看了郡主一眼,“郡主今日甚美。”   “净会哄我开心,”郡主挥退了身边丫鬟,走到吕元身边,“你是只想收徒?我可先说好,我寒露那日进宫,遇见颖王妃,可说的是日后婵儿的次子要过继回咱们家的。”   “你这又是何必,”吕元叹了口气,“你不愿意,我又岂会擅自将婵儿许出去?”   “若只看谢闲自个儿,我是极喜欢的,只要他对婵儿好,这后辈之事,我提都不提,让他们自个儿疼孩子去,”郡主挨着吕元坐下,“可坏就坏在,颍王一家子太看重他了。要是以后他欺负婵儿,咱们如何帮得上?还有颖王妃……”   “我看她看重谢闲得紧,比之世子和郡王也差不离了,这说着上头婆婆远在颍州,自由自在,可事实上,姐姐就是另一重婆婆。两重婆婆不难熬吗?倒不如从一开头,就寻个家世简单性子软,咱们压得住,我大哥也压得住的人。”   吕元觉得郡主这话天真得很,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吕婵是他唯一的女儿了,他自然也是盼着她好。   “姑娘怎么在这里站着。”   听见门外嬷嬷的声音,郡主和吕元一齐站了起来。因方才说了那些话,又知道吕婵的小心思,郡主有些不大敢见闺女,还是吕元亲自起身去开了门。   “爹,”吕婵脸色有些难看,又喊了一声,“娘。”   “进来吧,”吕元道。   吕婵关上门,跟在吕元身后进了屋。   吕元这才问:“方才,你都听见了?”   “爹娘为我的爱子之心,我都听见了,”吕婵这一句话,便叫郡主忍不住落了泪,吕婵赶忙拿了帕子去替她擦,“外祖母曾教导女儿,好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过法。”   “有些人好财,要拿捏住他,就得把财物握在自己手里。有些人好名,我做得无可指摘,众人称赞,他为了名声,自不敢越轨半步。不管爹娘给女儿选什么样的夫婿,女儿都一定会过得很好,不会让爹娘担心。”   郡主闻言一怔,拉着吕婵的手道:“可为娘想的,却是你能幸福啊。”   吕婵轻轻挨着郡主的肩膀:“娘放心,女儿以后一定会过得幸福的。”   郡主心里一颤,忙求救似的看向吕元。   吕元这才出声,说是知道了,叫吕婵先回去。   “我是不是错了,”等吕婵走了,郡主有些颓然的开口,“我从前所求,也只是让婵儿日后,能有个如你我一般相处的良人。如今想得多了,越走越偏,反忘了从前的初衷,倒叫婵儿如今还没婚约,就先想着如何应对日后的不幸了。”   “婚姻本就是柴米油盐的琐事,不是早想好了咱们为孩子撑腰吗,”吕元安抚的拍了拍郡主的手,“我叫人重新替你梳妆。”   郡主重新洗了脸,上好妆,就有下人来回,说是已经在街角看见金堂平日乘坐的马车了。   吕元这才和郡主往外而去,迎接李恪夫妻。   几人互相见礼,热热闹闹一道去了正堂。   到了提前卜算好的吉时,便有仆人上前提醒。而后自有书信等人捧上表礼,和几样见面礼。   吕元带金堂摆过香案,拜过先祖大儒,才喝了这杯弟子茶,送了一早准备好的歙砚。金堂还没到加冠的年纪,吕元就省了给他取字这一步,仍以乳名呼之。金堂也改口称师傅师娘。   这日过后,金堂往吕家去的便更勤快了些,吕元教金堂的内容,也从学业渐渐变成了时事。其余的几样课程,便也适当缩短了时间,为学业让路。   如此几轮过后,菊花抱香枯在枝头,天空中也终于飘落了第一片雪。   与此同时,柳大人连着三次上了丁忧的折子,俱都被皇帝夺情。谢洛从前的职位落到了六皇子囊中,柳大人从前的职位换成了二皇孙的人。而柳大人本人,则直接出任了户部尚书。   “原户部尚书是大皇孙老丈人,如今平调去做礼部尚书,怕是当初柳大人父母出事和大皇孙一系脱不了干系,”金堂看罢消息,同吕元道,“不然这回二皇孙和六皇子都得了好,怎么就他岳父平调走了。”   吕元点了点头,道:“你这样想,也没错,不过要了户部做补偿,柳大人还有得磨。”   见金堂好奇,吕元解释道:“虽说本朝士子皆为天子门生,不得有其他‘座师’,但私底下,仍有许多人照前朝之法,向座师投‘门生刺’,拜谒座主,结为一党。”   “刘大人曾在外任过几届学政,私下收了不少门生。等他做了户部尚书后,便渐渐将许多人都换做他的门生,或是门生的同年。”   “这可真是,好大一张网,”金堂仔细一想,便有些心惊。   六部主官高升,或是空缺,多从左右侍郎中提拔,因为他们才最懂这一部的事务。   刘大人在户部任尚书时,将户部上下要职,都换了他的人,如此便可保证,有朝一日他离了户部,也能让户部不脱离他的掌控,成为大皇孙,或者直接就是他本人的钱袋子。   如今柳大人一进去就做了一部之长,要面临的,就是无人可用,令出无人理会的尴尬局面。除非他能从中破局,将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吸引到他那边去,否则这个户部尚书,也是名不符实。   吕元见金堂心惊,又道:“据我所知,柳大人离开前,还留了个门子没带走。”   “柳大人这下,还真是有得磨,”金堂咂舌道,“若是这门子极为忠心,他的人又没能把这门子看住,就像是身侧睡了一只毒蝎子,说不定什么时候打个盹儿,就要把人蛰上一下。”   门子,顾名思义就是看门的人,门房。   门子看的,可不只是一道道门的开关,还有门内门外的道道。谁能进,谁不能进,谁进了之后要赶紧去禀报主人,都靠他。若放到外头,得力的门子直接就是官员的心腹,甚至在断案办事上,门子能办的,比官员还多,有些不好说的阴司,基本都是门子经手。   可以说门子这个位置,地位不高,却是个咽喉。如今刘大人留了个不好随意裁撤的门子,就是往人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吐不出来,又不好咽下去。   “可柳大人才上位,事儿还没办一件,就要急急忙忙撤掉一个门子,恐怕以后也要叫人轻视,”金堂想了想道,“不过设个陷阱给他钻,师出有名,倒也不难,就看那门子聪不聪明,柳大人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吕元闻言便开口道:“那你这回的功课,便回去好好想想,若易地而处,你要如何裁撤掉这个门子,才不如鲠在喉。”   “他日你若外放,三年一任,衙门里的胥吏却都是经营多年的,官职虽小,却不会挪动,你要在地方任职施令,就不可能避得开他们,那些人比起这门子,可难缠多了。毕竟你总不能带上一整个衙门的编制出去做官。”   这是推心置腹之语,也是吕元为官的经验,金堂赶忙起身应下。两人又说了几句,吕元才叫他离开。   回去这一路上,金堂都在仔细思索着要如何撤掉这门子,还不会露怯,最好是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能给户部不听话的官员再敲一敲警钟。   这细想来,可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花了两天,终于写到三千了,TAT   本章关于门生门子等内容参考自《衙门绝密录》   — 第一百章 谢家金堂   “少爷, ”书信从外头跑进来,“才得的消息,说是柳大人直接在宫中大朝后,当着百官的面送了个人给刘大人。”   “什么?”金堂心里一个咯噔, 他这功课还没交到吕元手上呢, 不会就出结果了吧, 忙追问一句, “怎么回事?”   书信笑道:“柳大人说刘大人在户部任职, 勤勤恳恳, 得户部上下拥戴, 如今入了礼部, 还有不少人心里日日惦记着他。他想着刘大人才入礼部, 有心圆他们一个同仁交好的心, 可户部官员都是朝廷任命,他不敢擅专。恰好有个门子, 听说是刘大人府上家奴的亲戚,就送到礼部去, 继续服侍刘大人, 也算圆户部上下一个心愿。”   金堂惊讶的张了张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哪儿像是一位尚书会做出来的事,倒更像是……   等等。   这一番话,是在宫里大朝会后说的,该说的都说尽了,还这么快就传得几乎人尽皆知,连书信都知道了。这哪儿是只想解决一个门子,分明是剑指柳大人或者说大皇孙。   都说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柳大人这在大朝会后, 可不就是相当于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告状吗。   听听他说的那些话,勤勤恳恳,很得拥戴,还有不少人‘日夜’惦记,甚至连守门的门子,都是府上家奴的亲戚。这是从上到下,整个户部都被狠狠告了一状啊。   果然是皇帝的心腹重臣,一般人哪儿有这种执行力和胆魄。   书信说完,又悄悄和金堂耳语:“这会儿都在传,柳大人高堂就是被刘大人一系害死的,否则柳大人怎么都做了户部尚书了,还舍了脸皮不要,在皇上面前告状呢。”   “外头都传遍了?”金堂有些好奇的问。   见书信点头,金堂抿了抿嘴唇,虽说那日在吕元处,他也是这么猜测的,但今日这消息传的太快,范围太大,反而有些奇怪,除非消息本就出自柳大人的手,又被有心人推波助澜了一把。   “可惜姐夫和明正都还在宫里,”金堂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过一样,痒痒的。都过去这么些天了,姐夫他们肯定知道真相。   这天,李恪父子都回来得很迟,又一连好些日子都忙得不行,金堂自然也没去打扰。他中途也去了吕家一回,但吕元也只是为他讲了讲他功课上的漏洞,才只叫他等。   一直到皇帝封笔前,这事儿才彻底落下帷幕。   刘大人结党营私,随后又因新官上任盘存,牵扯上户部数百万两现银下落不明的事,被免官圈在家里,年后发落。户部上下,也被洗了一遍,不少和刘大人交从过密,又不懂得审时度势,或是和白银案相关的人,就被当成了拎出来的活靶子。   户部剩下的人,自然也低调起来,至少暂时是不敢有什么二心了。都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柳大人这头一把火,就把整个户部都烧着,谁还敢让他来第二把,第三把。   到了这时候,金堂才明白柳大人为什么会这么光棍了。户部账面平平顺顺,库房里几百万两白银不翼而飞,若真按旧例,慢慢等到年底才盘存,这事儿可就说不走了,柳大人若不想法子遮掩,这事儿就彻底摊在他头上了。   柳大人被撤,礼部没了上官,偏巧年底又是最忙碌的时候,皇帝到底还是把刚辞官的谢洛给提溜出来,管了礼部的事。   任命才到谢家,谢洛就派了张五来给金堂传话。   “老爷说,本想请四老爷到家里过年,可承蒙天恩做了吏部尚书,除夕也要进宫赴宴,便在京外庄子上设了席面,四老爷若不嫌弃玠少爷是小辈,可同他一道出城赏花。”   见金堂有些犹豫,张五又道:“老爷说您不必现在就回复,庄子就是从前老太爷、老夫人常领您去那个,您要是想去,随时出城都行。”   金堂在心里琢磨一番谢洛这话,直接起身喊了书仁等人来:“大哥邀我去庄子上过年,我这就去给姐姐姐夫说上一声。正好咱们自家在城外也有庄子,你去给谢松青梅说,要是他们和底下的掌柜乐意,我给他们放年假,去庄子上玩上几日再回来。”   金堂说完,就动身往前院去。   这会儿谢斓正抱着李琅逗着玩儿,郑氏正坐在下首。   见裴氏不在,金堂挑了挑眉,才上前同谢斓行礼。   过了这么久,郑氏也算是拿捏清楚金堂在公婆心里的地位,起身给金堂行了个晚辈礼,虽不多话,却也没像从前一样直接避开要走。   “大哥方才使人给我传信,说他过年不得空,便不在家里设宴,问我要不要去庄子上和玠儿一道用团圆饭,”金堂说完,见小李琅正冲着他笑,不由得做了两个鬼脸,直把人招的伸手要他抱。   “得,你舅公一来,连祖母都不要了,”谢斓嘴里这么说着,却也把李琅往金堂手上送,“咱们娘儿几个到时候都要进宫,你去庄子上也好过呆在府里,不过玠儿是小辈,又难得偷空,你也用不着在那边庄子上久住。”   金堂抱着李琅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个想法,顶多用了饭就走。”   “哒哒!”李琅眼睛发亮的盯着金堂,却不见金堂理他,激动的喊了两声。   金堂低头看他,脸上不自觉挂起笑:“怎么,看舅公和你祖母说话,没和你说?”   “呀!”李琅笑开了,抱着金堂的脖子,就往他脸上亲,糊了他一脸口水。   郑氏忙局促的站起来,却见金堂并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把另一边脸也凑上去,任李琅糊个够。   “快去打了水来,”谢斓又好气又好笑的看向金堂,“都是你教的,成天见到家里人就瞎亲,倒让我和他娘都不敢用脂粉。”   “光说我,你们不是也一样喜欢吗,”金堂抱着李琅颠了颠,哄他说话,“是不是呀。”   李琅歪了歪头,露出几粒白白的小牙齿。   金堂看得更加喜欢,又哄着小李琅好一阵玩儿。   等李琅打着呵欠困了,金堂才依依不舍的让奶娘把他抱走,又重新洗了脸。   等奶娘抱着李琅出门,屋里没了外人,谢斓才同金堂道:“这几日天气冷,琅哥儿这几日常常生病,我们也不敢带他进宫,等除夕你出城去,也带他一道去玩。”   金堂对这事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也不惊讶,笑道:“那我寻个温泉庄子吧。有热泉在,也算不得冷,还能带着他去游水,练练体魄。”   谢斓也没答话,看向郑氏。   “如此,就要拜托小舅舅了,”郑氏应得利落,看不出半点勉强,“小舅舅预备什么时候出城?我回去就让人把琅哥儿惯用的东西收拾了送到有涯斋去。”   五日后便是除夕,这会儿城门口来往的行人可不少。金堂一时也有些犹豫:“不如等姐夫和明正回来再定?”   “也行,”谢斓笑着应了,等晚间李恪父子回来,又和他们商议过此事,方给金堂送了消息。   次日一早,李琅就被送到了有涯斋中。至于他惯用的东西,说是已经送出城去了。   金堂带着李琅,先坐车去了自己的宅子,嘱咐一通,才又领着墨书几个一道往城外去。   几个掌柜都想趁着年节再赚上一笔,便都没走。好在青梅谢松知道得多些,保证一定会监督几个掌柜,在除夕前放所有人归家,并在城门关上前到庄子上去,才叫金堂放心。   不过金堂出城后,并没去自己或是谢家的庄子,而是去了李恪在东山的庄子。东山庄子有些偏远,马车在雪地里慢慢走了五六个时辰才到。   但东山庄子和白虎大营只隔了两个山头,两者间有山路相通,策马疾驰,顶多一个时辰,就能有个来回。   进山前,金堂悄悄掀帘子看了几眼。东山人烟稀少,庄子又在高山上,易守难攻。   在去庄子的路上,每隔一段,都有一个岗哨,瞧着体魄和精气神,必然是从军中出来的。   等下了马车,那守门人行礼的声音,直把金堂吼得耳朵嗡嗡响,连已经睡着了的小李琅都迷茫的醒来。   在此时,金堂总算是有了几分紧张情绪。不过也不是为着他自己,而是担心他兄姐一大家子。毕竟看这一路的情形,白虎大营肯定是支持李恪的,他和李琅的安危,自然不必怀疑。   没两日,李恪身边的管家来了一回,送了两个人来。打头年长的,是谢玠的儿子,后头那个眼生的,是谢玙的儿子。   谢玠之子他还能理解,可谢玙是二哥的次子,二哥和姐夫,又是什么时候搭上的。   等两个孩子被人带下去安置了,金堂才问管家是谁的吩咐。   “是世子的主意,”管家道,“小人先去了大舅老爷府上,才过去的。不过二舅老爷是听说您请,才愿意叫小人带了小公子出来。”   “我知道了,”金堂叹了口气,算是明白了。   二哥和姐夫的确没什么联系,只是信任他这个亲弟弟罢了。   如今京城看着繁华宁静,可都是暴风雪来临之前的宁静而已。二哥虽然有自信,却也没自信到自负的地步。如今连大哥都送了孙儿来,他又如何会不信自家兄弟。   金堂撇开此事,随后又嘱咐管家:“我和琅哥儿很好,你让他们不要担心。这几日连下了好几场雪,冷得厉害,出门别忘了保暖。”   等管家答应下,金堂才放他走,还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外,看着管家乘坐的马车摇摇晃晃的在雪地里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了,金堂才回转。   不过半个时辰,天空中又飘起鹅毛大雪,雪地上的车辙印很快消失在雪里,再无踪迹可寻。 第一零一章 谢家金堂   到了除夕这日, 人人都忙着挂桃符、贴对联,又备下了爆竹和屠苏酒。   才过了中午,用过午饭,金堂名下铺子的掌柜给伙计发了年礼, 就让人关了店门。除开落了锁的库房还需要有人轮值, 别的都回家去了。   至于一干掌柜, 被青梅夫妻接连催着, 都携家带口的一道往金堂温泉庄子上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等到了时辰, 城门关了, 城内家家户户, 却都点了灯笼, 聚在一处守岁。   这会儿, 谢斓早带了两个儿媳并李钺到了皇后宫中说话,眼看得时辰快到了, 谢斓正要先走,就听见外头有人来回, 说是皇帝与李恪父子到了。   等行过礼, 皇帝扫视一眼方问:“琅哥儿怎么没来?”   李铮忙上前道:“这几日天凉,琅哥儿常有些咳嗽,孙儿便没带他进宫。”   “可让大夫看过了,”见李铮点头,皇帝才放下心,却又说一声,“糊涂,宫里那么多人,难道还照顾不好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今日你们都进了宫, 不也全交给下人看顾?你们放心?”   “皇上说的是,”皇后先捧了皇帝一句,才道,“不过到底宫里不如府中便利,许多东西都不是用惯的。这是成婚几年后第一个孩子,明正稍稍失了分寸,也是因为过于喜爱的缘故。”   皇后这一句话,算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第一这两个字,便是连皇帝,也不能免俗。   “我记得你弟弟在你们府里住着?”皇帝看向谢斓。   谢斓忙应了是:“就是叫儿臣幼弟看顾着琅哥儿呢。”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好歹算是有个长辈。”   李恪瞧见外头宫人探头探脑,又看了一眼时辰,提醒皇帝:“父皇,快到开宴的时候了。”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才又让李恪一家与仪安公主跟着他们一道过去。   “皇上起驾!”   听见外头御鞭的声响,谢斓和李恪对视一眼,一同跟了上去。   众皇亲饮宴的景行殿中,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李恪一家的缺席。   “三皇叔不愧是嫡皇子,就是底气足,连年宴这种时候,都要所有人等他一个,若是过会儿皇上到了,他还没来,可就有好戏看了。”   “二弟说的是,总归比现今这堂中歌舞好看,六叔觉得呢?”   “三皇兄许是路上耽搁了吧,吃酒吃酒!”   听着殿内传出来的话,李钺轻易就分辨出说话人的身份。他偷偷看了一眼皇帝有些不悦的脸色,低垂了眼睑。   皇后向身边宫人点了点头。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本朝规矩,若多人同至,则视情况唱名,大都只报位尊者。李恪虽是亲王,却也比不得皇帝皇后。   “朕可还没听够呢,”皇帝半眯了眼,有些不满皇后的自作主张。   皇后却不怕皇帝的冷脸,道:“什么时候不能听,非得年节的时候拖一拖。”   这第一层意思,自然是劝皇帝注意时辰,年宴虽没规定具体吉时,却也有一套相当繁复的流程要走,加上大臣们还要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宫,留给他们的时间,可算不上富余。   至于第二层嘛……则是隐晦的告诉皇帝,里头那样的对话早不是第一回 ,甚至是常有之事,这回听不着,以后也有的是机会。   里头皇亲等听见皇帝到了,就已经都站了起来,皇帝只得先进去。   “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行礼后,众皇亲才瞧见皇帝身后,落后许多的颖亲王一家,互相递了个隐晦的眼神,方重新落座。   至于前头,涨红了脸的二皇孙和板着脸的大皇孙,同他们又有什么干系。   按照除夕的惯例,酒菜都是按顺序上的,才有人捧了一盘鱼上来,坐在李钺身边的裴氏突然泛起恶心。   李钺拉着裴氏,脸色微微变了变。   “哎呀,这是怎么了,”淑妃见状笑了起来,“快宣太医瞧瞧,说不定是件大喜事。”   裴氏脸上扯出一个娇羞的笑:“多谢淑妃娘娘,承娘娘吉言。”   李钺看了裴氏一眼,脸上虽露了笑,底下拉着裴氏的手却收紧了几分,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我倒不知,夫人还有这样的心思,敢弄出这样的‘祥瑞’?”   裴氏听出不对,又见身边谢斓等人都没什么笑模样,浑身一个激灵,抚上小腹,也低了头。   太医院还远,久一些也是应当,众人自然开始饮宴,互相说吉祥话。   饮宴过半,到了该献礼的时候,礼仪官正准备示意李恪先来,却不妨被大皇孙抢了先。   大皇孙捧着一盏酒,站起身道:“孙儿这一杯酒,敬皇祖父,祝愿皇祖父万寿无疆。”   伸手不打笑脸人,皇帝虽然不高兴大皇孙抢在了众皇子之前,如今听了吉祥话后,却也不想给他甩脸子,便也举起杯盏,抿了一小口。   大皇孙将皇帝的动作看在眼里,笑道:“今年孙儿送给皇祖父的,必然是一件别开生面的礼物。”   “哦?”皇帝有些好奇,放下酒杯,“是什么?”   大皇孙随手将杯盏往地上一抛,殿内气氛陡然一变。   守在殿外的禁卫直接带刀冲了进来,屋内各家皇亲、家眷都保持不住冷静,乱作一团。还是禁卫的刀剑比划到跟前,这些人才终于冷静下来。   “孽畜,你做什么!”皇帝倏地起身,浑身威势极重。   大皇孙吓得脸色一白,随后才恢复了,看向皇帝身后,点了点头。   接到他示意,一名内侍从袖中拔出短剑,向皇帝刺去。   “父皇小心!”李恪变了脸色,不顾身边禁卫,往皇帝身边扑去。   皇后就坐在皇帝身边,眼疾手快的拉了皇帝一把,让他直接摔在了座位上,却也险而又险的避开了匕首。   那人还要再刺,被赶到皇帝身边的李恪一脚踹飞,摔在远处柱子上,捂着胸口,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连爬都再爬不起来。   “你、你居然派人刺杀皇祖父!”二皇孙惊呼一声,眼睛里却带着几分兴奋,“你这乱臣贼子!”   “没用的东西,”大皇孙回过神,瞪了负责李恪那边的禁卫一眼,看也不看摔在地上的内侍,只呵斥二皇孙,“闭嘴,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而后,他才同皇帝道,“宫里这样多的刺客,实在太不安全,孙儿建议,皇祖父不如下旨禅位,移驾行宫的好,孙儿届时,必定派一个大营的兵力去护卫皇祖父,您喜欢的儿孙嫔妃,也定会一个不落的都去陪您。”   “你!”二皇孙看见身侧寒光一闪,一把剑搭在了他颈侧,他额上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偏过头不敢再开口。   大皇孙看向一直以护卫姿态挡在皇帝面前的李恪:“三皇叔对皇上倒是好,莫非你忘了当初是谁炮制了罪名,把你流放到颍州,十数年不许回京的?”   “不正是你父亲?”李恪眼皮也不抬的答道。   “可真正做决定的可不是我父王,”大皇孙毫不掩饰面上恶意,“分明是皇祖父,觉得你这嫡皇子锋芒太过,威胁到了他,默许把你赶出京城的。”   见李恪不为所动,大皇孙不高兴的撇了撇嘴,重新将视线放到皇帝身上:“如今城门已关,皇城禁卫都在我的掌控之下,皇祖父,你还是尽快下旨禅位吧。”   听了大皇孙的话,皇帝身形晃了晃,突然觉得不太对:“你下了药?”   大皇孙偏头道:“不算什么毒药,只是怕刀剑无言,万一伤着皇祖父,就不好了,不如请您坐下多休息休息。”   皇帝强撑着不肯下旨,大皇孙也渐渐没了耐性,看着二皇孙的眼神渐渐变得不善。   二皇孙的背心都被汗水打湿,额头上也渗出了不少汗珠。   忽然,只听得几声羽箭破空之声,门外便响起痛呼。   大皇孙眉头一皱,不过片刻,就有个浑身是血的禁卫爬进门槛:“外面,外面有好多人,都是,都!”   那人没了气息。   大皇孙心中一凛,打了个手势,让所有禁卫向皇帝靠拢。只要拿住皇帝,他就什么也不怕。   趁着这个机会,不少皇亲都赶忙往没有叛逆的角落跑去,只除了李恪一家。或者说是除裴氏外的李恪一家,都第一时间往皇帝身边围了过去。   裴氏试过拉着李钺,却没拉住,一咬牙,才跟在郑氏身后,也靠了过去。   趁着这个机会,二皇孙连滚带爬跑到了门口。他身后,也很快出现了另一批禁卫。   “此人谋逆犯上,谋害皇上,尔等还不快快抓住这乱臣贼子,”二皇孙有了底气,指着大皇孙道,“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屋内躲在角落的皇亲嫔妃们都惊住了,不是说禁卫都被大皇孙控制?怎么二皇孙身后,也是禁卫。   “好好好,没想到二弟还有这样的本事,我方才就不该心慈手软,放你一马,”大皇孙恼道,“就该让人直接杀了你,看你还能翻得起风浪?”   “多谢大哥的前车之鉴,弟必不会忘,”二皇孙面上带着得意。   “让他们站住!”大皇孙将剑锋指向了皇帝,“你若再往前一步……”   “有本事你就直接动手啊,”二皇孙也不着急,“人人都知道,是你大皇孙谋逆,我顶多也就是清君侧罢了。”   二皇孙扫了李恪与其他皇子皇孙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慢来,一个都少不了。”   六皇子等人面色一变。二皇孙这是要斩草除根?   李恪仍半点不动,像一堵高墙,与李铮兄弟一同挡在皇帝皇后面前,不说话,却也半点不退缩。   皇帝看着这一幕,目光闪了闪。   -   东山庄子上,金堂已领着几个孩子用过了团圆饭,还看人在雪地里放了能拿在手上玩的焰火。小孩子玩心重,还想自己去点,被金堂拦下,只许下人点了,他们站远些看。   等把几个小孩都哄得困了,金堂才得了空闲,能问一问京城的事。   “京城大门还关着,但今年宫里的烟花到现在还没放,”墨书道,“方才听几位军士说,除了他们以外,京畿的其他几个大营都有了动作。将军已经在点兵,怕是再过半个时辰,他们也要出发了。”   金堂捏紧了腰间玉佩:“咱们那日来时,走了四个多时辰,他们这会儿才启程,能赶得上吗?”   “咱们那是坐马车,还带了些东西,又有琅哥儿在,不敢走快,若换了好马,疾驰到京城城门下,最多也就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金堂有些焦躁的起身,来回踱步。一个时辰虽短,可有些时机,只在瞬息之间。一个时辰,太长了些。   “若是在京城就好了,”一旁书义见金堂这样焦躁不由念了一句。   “未必,”书信年纪最小,却常跟着金堂去吕家听课,也学了不少,“若是在京城,咱们消息虽赶得及,却不如现在安全。到时候还得当心有军士进城不守军纪,或是有些乌合之众,得了谁人许诺,干些抢掠之事。”   “不管谁要争位,王府都是那人的眼中钉,别的地方可能不去,王府却未必会不来。王府里总共就那么点护卫,可经不起大折腾。”   金堂点了点头:“书信说的不错,若真是身在京中,只怕更要着急上火。如今咱们不在家,姐夫他们没有后顾之忧。管家他们也不必过多担心。”   金堂又走了两圈,还亲自站在外头看了一会儿。仍没看见宫城焰火升空,只看到大营铁骑在夜色中奔驰而去。   “派人轮流好好盯着,”金堂道,“烟花不升空,便是守岁结束,也不许放鞭炮。” 第一百零二章 谢家金堂   除夕夜。   早些时候的京城还是一片欢声笑语、盛世太平, 但随着时间推移,宫中没按时放的烟花,没在下钥前出宫的皇亲大臣,都让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等到有京畿的部队叩开京城大门, 整个城中的喜气, 在此刻荡然无存。   金堂在东山庄子上焦急的等了近一夜, 等到启明星高悬, 才等来了动静。   书信兴匆匆的跑进来, 高兴的喊着:“少爷!少爷!京城的烟花放啦!”   金堂心中一喜, 快步走到院子里, 往京城方向看去, 果然看见天空中盛开的姹紫嫣红。   “好好好, ”金堂笑了起来, “派人问问鞭炮可准备好了?”   “早就准备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 ”东山庄的管事也赶来和金堂道喜,“京中传了消息, 大皇孙二皇孙俱已伏诛, 一干有关之人都下了狱,王爷请您领着小少爷尽早启程,最好能在明日城门开时便进京。   金堂听了这话,问:“刚刚才放了烟花,这么快就传信传到东山了?”   那管事忙道:“是方才回程的军爷传的话,这会儿他已经回大营去了。”   金堂本只是随口一问,如今反而起了警惕之心:“要是没有王府之人亲自来接,及大营军士护送,我是不会带琅哥儿走的。”   管事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想了想到底还是先去了。   “少爷不信他?”墨书问。   “我从前又没见过他,自然要谨慎些,”金堂道,“京城离东山快马也要一个时辰,如今那边烟花才升空,他就来传话,偏偏正经传话人都不在,又没什么凭证给我,还是小心些好。”   墨书点了点头道:“那他要是带了值得信任的人与军士同来呢?”   “他若真办成了,自然说明姐夫信任他啊,”金堂转身回屋,“只要姐夫相信他,咱们自然该尽快启程,快叫人把东西收拾了,路可远着呢。”   也就过了小半个时辰,金堂就听说那管事回来了,身边还有个带着帏帽的男人。   金堂是在屋里见的两人,看着那戴着帏帽的人进门,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到底在何处见过,但心里怀疑已几乎完全消了,仅余最后两三分。   那人摘了向金堂行礼后,方摘了帏帽:“在下姓吴,在王爷手下做事,今特来请舅老爷启程进京。”   熟悉的声音,虽然衰老了些,却大致未变的脸。   金堂的幼时记忆瞬间回笼,笑道:“既然是吴先生亲至,我自然是信的,我方才已命人收拾好的行装,如今只需带上几个孩子即可。”   听见金堂对吴先生如此熟稔,一旁管事面上不免露出几分惊讶。   吴先生倒是半点不觉得奇怪:“马车已经备好,护送的军士也已到位,舅老爷随时可以出发。”   从金堂小的时候,这位吴先生就已经是李恪非常信任的幕僚了,常为李恪私下处理一些他不好出面的事情,甚至包括和皇后联络,也多是他在做。所以有他出面,金堂自然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   天雪路滑,京城又才出了大事,直接带一队车进京太过显眼了些,金堂便决定先带几个孩子进京,只留了李恪近身服侍的人一道,其余像墨书等,就等天亮后再走,一干行李也等到那时再说。   “叔公,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谢玠之子打着呵欠揉着眼睛,软软的靠在金堂身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至于他小堂弟,从抱上马车到现在,仍睡得香甜,半点没有要醒的意思。   金堂轻轻拍了拍小孩的脊背,低声道:“咱们这是要回京啦。”   “真的!”小孩眼睛晶亮。   “当然,”金堂指了指睡着的两个小弟弟,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再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喊你。”   “嗯!”小孩立刻听话的闭上眼,躺在弟弟身边,没一会儿,就起了轻轻的鼾声。   金堂等他睡了,才看向谢玙之子,理了理他贴在额角的头发,皱着眉头想道,等进京后,还不能直接把几个孩子送回去。大皇子二皇子犯上作乱,也不知道有没有连累到大哥二哥。   尤其是二哥……   罢了,多想无用,到时候再派人去打听。还是把孩子一并悄悄带回颍王府去。   随着马车的颠簸,金堂也打了个呵欠慢慢睡了过去。在城门处守卫掀开车帘子检查时,都没把他吵醒。   “舅老爷、舅老爷,”颍王府的管家提高了声音,总算是把金堂给喊醒了。   “唔,到了?”金堂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熟悉的人,才懒洋洋的下了马车。   “姐姐和世子妃可回来了,”金堂问道,“若是没回,就直接把几个孩子都抱到有涯斋去。”   “除了王爷外,都已经回了,”管家应了一声,“只是过会儿还要进宫去,琅哥儿也要一道。”   “那就直接把另两个送去有涯斋就是,迟些等他们醒了,我再让人去给大哥二哥传话,”金堂说完,又上下打量了管家几眼,“昨儿可还安好?”   “托舅老爷的福,虽有些许波折,到底结果是好的,”管家说着,又提醒了一声,“大皇孙二皇孙谋逆,两系近臣如今都身在诏狱,大舅老爷虽没受牵连,却也被撤职回家反省。”   金堂将这些话记在心里,知道谢玙之子怕是得暂时留在他这里住上一阵了。   金堂让人去安顿两个侄孙,自己则抱起李琅就往主院去。   等他到时,一家子都差不多到齐了,唯独缺个裴氏。   “回来了,”谢斓面上本还有些疲倦,看见金堂进来,精神一震,“这几日琅哥儿可闹你了?”   “琅哥儿一贯听话,怎么会闹我,何况还有两个大些的每天陪他玩,不到犯困的时候,他都高兴的想不起我来呢,”金堂一进门,就注意到郑氏直勾勾盯着李琅的视线,忙喊了李铮,“几日不见,还不快来抱抱你宝贝儿子。”   等李铮抱了孩子回去,郑氏才摸了摸李琅的小手小脸,又来谢了金堂一回。   金堂忙摆手道:“照顾琅哥儿的人多了去了,我可没帮上什么。”   “小舅舅你就别谦虚了,”李钺笑道,“若不是有你在,我们必然时时惦记着琅哥儿,放心不下的。你这就已经是帮了最大的忙了!”   “这叫什么帮忙,”金堂笑道,“本来就是一家子,我做长辈的照顾小辈,难道不应该?”   “应该应该,”李钺让金堂挨着他坐,才看向李铮,“哥可听见了,小舅舅不要你们和他客气呢!”   金堂在李钺身边坐了,悄悄问了一声:“怎么就你一个在?”   李钺脸色一变,露出几分厌恶:“这事儿三两句话说不清,等过几日得空我再告诉你。”   裴氏没来之事,谢斓等人不可能不过问。金堂这会儿是悄悄问的,李钺都不肯说,显然里头有件金堂不知道,但谢斓等人都知道的事。   可真是奇了,裴氏到底做了什么事,竟能让李钺都直接摆明了厌恶的态度?   见金堂眼神有些放空,李钺索性说起别的事:“二舅昨儿晚上就下了诏狱,二舅母等一干进了宫的女眷,如今却是随意寻了个宫殿一并关着的,估计顶多到下午,女眷们就能各自回家了。”   听说二哥下了诏狱之事后,二嫂这边,金堂倒不算很意外。不过昨儿才发生了谋逆之事,谢斓等人能都在王府里,已经很出乎他意料了:“姐夫在宫里,就是在处理这些事?”   “差不多吧,”李钺含糊的说了一句,“皇上昨儿气得中风了,又被下了药,爹正跟在皇上身边侍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短小7。   小可爱们有没有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和我说说,我看情况写。   然后还有就是,按照原大纲,在现在重新整理的结尾章后,有一大波被我砍掉的刀雨,大家是想只看甜甜甜结尾到此为止,还是想来个原大纲的刀做番外?   - 第一百零三章 正文完结   说是女眷们下午就能回, 可事实上,她们一直在宫中被留到了次日下午。   因为皇帝驾崩了。   皇帝中风昏倒后,短暂的醒了一阵,宣布了颖亲王摄政的决定, 又逗了逗小李琅后不久, 就再次陷入昏迷, 并高热不退, 而后再也没有苏醒。   皇帝驾崩是大事, 诏狱里的皇孙官员都顾不上, 哪里还顾得上被关在宫殿里的一干贵妇人。   还是忙得昏头转向的谢斓想起自己二嫂也还在宫里, 给李恪进言后, 这些人才被斟酌着放回家, 却也很快又收拾装扮进宫哭灵。   金堂身无官职, 又不是身有爵位的皇亲,自然不必进宫, 但他也轻易不敢出颖亲王府。   李恪是现存皇子中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 还被皇帝手把手教了两年如何处理朝政, 甚至皇帝昏迷后醒来的第一反应,也是叫他摄政,他做皇帝,自然是无可争议。   李恪做了皇帝,颖亲王府就是新帝潜邸,这会子,可不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吗。   “少爷,”墨书见金堂将书本搁在桌上,正闭目休息, 轻轻喊了一声。   “何事?”金堂随口问了一声,连眼睛都没睁开。   “黄家、赵家、孙家送了帖子前来,”墨书看了金堂一眼,道,“我都让门房给拒了。”   见金堂没什么反应,墨书又继续道:“方才宫中传了消息,皇上让您好生读书,后年将行恩正并科,若拿不到好成绩,就别想攒什么‘金堂’了。”   新帝登基,为施恩于民,常有大赦、恩科和减税几样,听这话,李恪想必决定推恩科了。   如今已经过了春节,要想在新帝登基头年春日里开会试,不说事前准备工作,就连天下学子也未必能如期入京,到时候原本的加恩,恐怕就得成怨怼。   明年是三年一次的会试之年,又逢加恩,便叫恩正并科。最后取中的人数,也会是往年两科的量。   录取的人多,又是新帝登基的第一次科举,只要能出头,日后必然能得皇帝青睐,青云直上。所以这一届参加科举的人一定很多,甚至连许多还想再压一压的,怕是也要参加。   金堂睁开眼,垮了脸,看着面前的书本,叹了口气,又认命的看了起来。   因李恪等人都在宫中,管家等人只紧闭门户就成,也没人来打扰金堂读书。   等李恪忙过了,得空回府看他,已经过了两个多月。   皇帝停灵在京郊,等钦天监择好吉日,再行入葬。   皇孙谋逆案已有定论,两位皇孙俱已圈禁,随扈家族都遭到了清洗。黄家、赵家、钱家也都各有处置。在得知黄家被罢官抄家将要返乡之时,金堂难得低调出府,送了五百两程仪给黄公子,谢他当初想来参加宴会的心。   谢洛早被罢官回家,又和此事没有联系,自然无人寻他的麻烦,谢泽和二皇孙交从甚密,却反应极快的交上了自己没有参与谋逆,并多有劝谏的证据,为了谢斓的颜面,也就成了最早被放出来的那一批人。不过职位定然是没了的。   李恪进到有涯斋,身上气势与从前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金堂读书读得懵了,一抬头看见李恪,还以为是花了眼:“姐夫?”   等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高兴的从位置上起来,快步走到李恪身边,眼神晶亮:“参加皇上!”   李恪免了他的礼,叫他起来:“我还说你自个儿在府里待不住,想不到,还挺能自得其乐。”   “可不就是待不住吗,”金堂哀怨道,“那不是姐夫你明年要开恩正并科,还要我拿个好成绩不给你丢脸吗,我要是不好好念书,明年若成个同进士,岂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若你被取中做同进士,还不如不中的好,”李恪觑他一眼,走到书桌边,随手翻了翻金堂这几日的功课,满意的点了点头。   金堂往屋外看了一眼,才凑上前问:“今儿只有姐夫你回来?”   “宫里事多,你姐姐忙不过来,我就没告诉他,”李恪在座位上坐下,同金堂道,“这几日朝堂上吵吵嚷嚷,不是劝我纳妃,就是商议封爵之事,让人烦不胜烦。”   金堂听见这话,小声道:“这事儿我可帮不了姐夫你。”   “你还真有一桩帮得上我的,”李恪看上去颇有几分苦恼,“岳父承承恩公爵位,按理我也该给你们几个封爵……”   原来方才所说的封爵,是指这件事?   金堂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遍,道:“爹还在呢,我们兄弟几个没有爵位不也有例可循?”   随后,金堂又赶忙道:“反正姐夫你别给我封爵。”   “哦?”李恪挑了挑眉,“人家都盼着封侯,怎么你还要往外推。”   金堂指着李恪面前的功课道:“哪儿有爵爷还去考科举的,眼看明年就是科考之年,要是我成绩惨不忍睹,姐夫你再考虑给我封个爵位,让我耍耍威风如何?”   “什么耍威风,”李恪轻笑一声,“我看你分明是想在侯府吃喝玩乐,赚钱修园子。”   “姐夫你可真了解我,”金堂眼珠子一转,“那……”   “做梦,”李恪板了脸,“要是叫我知道你故意考差了,当心我在宫里修一间号房,叫你日日在里头考。”   一听这话,金堂条件反射的站直了,保证道:“姐夫放心,我一定好好考!”   给金堂紧了紧皮,李恪才算满意,又在府中呆了一阵,才被内侍催走。   他出门前还不忘嘱咐金堂:“好生在府里呆着,别想乱跑,吕元如今不得空,我异日给你寻个新先生到府中来授课。”   金堂苦着一张脸,直到送走了李恪,又回到有涯斋自己的屋子,才松气。   李恪一向说话算话,是以次日就送来了以上两届状元郎为首的翰林院侍讲,特地来给金堂上课。   一年到头,两三个人围着你不停地转。从开始的不情不愿,到最后花式出题。金堂几乎麻木着数日子,日日只求会试早点来。   早先李铮兄弟还来看看他,后头渐渐地,连李铮都不敢多和这几个做老师做上了瘾的状元打交道。   等终于踏进京城贡院,看见高高的棘围,金堂不止不紧张,甚至还有一种终于解脱了的如释重负感。这再学下去,金堂都怕自己要在有涯斋里憋死了。   等考完试,我一定得搬家,再也不进有涯斋!   金堂觉得自己必须要同情一下小李琅,马上享受这种待遇的,除了他,也就没别人了,毕竟裴氏给李钺生了个小郡主。   想到小郡主,金堂难得发散了一下思维,毕竟是小一辈里唯一一个女孩儿,他还是很喜欢的。   只可惜裴氏不喜欢,在知道难产生下的是个女儿后,裴氏失望得连抱一下都不肯,而很快随之而来的血崩,让她也没了再多看一眼的机会。   李恪谢斓怜惜这个孙女,等她满月后就封了她做郡主。而朝堂上终于不用再为李恪空虚的后宫而争执,因为李钺的正妃之位被空了出来。   如今唯二的两个皇子,都出自皇后膝下,且均已长大成人,那进皇帝的后宫,还有什么特别的必要吗?当然是这两位皇子的后院更好了。   不过李钺借口要为王妃守孝一年,至今还没选妃。民间皆称二殿下是个情种,甚至裴家也这么认为。   不过据金堂所知,守孝一年这事,除了安抚裴家外,也因为李钺在继室人选上和李恪夫妻产生了分歧,故意借着这一年时间来做缓冲。   他想要娶谢嫦为妻。   金堂缩着身子靠在身后号房的墙上,底下的石板总共才一米长,别说像幼时一般斜着躺下了,他若不盘着腿,连脚都搁不上来。   幸而面前桌板上的题目并不算难,金堂一路都做的很顺利。   明远楼上,李恪领着两个儿子,似模似样的在四面大开的窗边接连驻足,最后眯着眼盯着金堂看了一阵才走。   等出了贡院,回到宫中,李钺才忍不住道:“从前小舅舅考试,我们都只能在外头等消息,今年能亲眼见着他做题的模样,真是别具一格。”   李铮看他一眼:“等小舅舅出来,这话你和他再说一遍去?”   “不了不了,”李钺道,“我还是等着到时候去接他吧,大哥你去不去?”   李铮有些意动,不由得看向李恪。   李恪……李恪这会儿倒是没说什么,但等金堂出贡院那日,他直接把李铮留在了宫中帮他处理奏折,摆明了就是我不能去,你也别去了。   至于李钺,他干脆告了病假,就没进宫,早早的从李铮府上打包了小李琅来接金堂。   “恭喜小舅舅。”   “恭喜舅公。”   两张有些相似的笑脸摆在面前,就算金堂直打呵欠,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许多。   他一把抱起小李琅,也不打算再回颖亲王府了,直接道:“春暖花开,舅公带你赏花去。”   小李琅才两岁多,正是好玩的时候,听见这话,高兴得欢呼起来,直催促着快走。   李钺赶忙派了个人去给嫂子郑氏传话,又让人去自己府上,把女儿也一道接了来。按他的话就是,有小舅舅在前头顶着,出去玩玩也不算什么。父皇生气了,那不是还有母后帮忙吗。   会试过后,长平一家领着谢嫦低调进京,这会儿,长平已经成了公主,骏达也做了小公爷。   几人进京的时候赶得好,正巧是金堂帽上簪花、跨马游街的时候。   不过他到底没能中状元,而是被点了探花。不过他也不遗憾,毕竟方才李铮悄悄让人递了话来,那位状元郎,是仪安长公主看好的驸马。   一干新科进士进宫领宴,看着与从前完全不同的座位,和上头皇帝姐夫和两个皇子侄儿的脸,金堂眼神晶亮。   这探花都做上了,他谢家金堂的金堂,姐夫打算什么时候给坐实呢。要是姐夫太忙不得空,他完全可以自己修!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磨了几天终于写完了TAT感恩,明天开始掉落番外,番外会注明是写谁的,大家购买前请一定要看内容提要哟!   本文恩正并科解释出自搜索引擎。科举相关出自科教频道《跟着书本去旅行》节目南京印记——江南贡院(上、下篇)。(这两期很棒,不过篇幅所限,有很多内容没有写到,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包括五色笔制度也很有趣)   --   目前大概暂定番外有金堂小甜甜、谢嫦篇、刀雨缩减篇。大概是三个,不分先后,随机掉落。购买前请一定看好标题!!!   -   以下是77的两个古言预收文案,喜欢的小可爱可以在专栏内收藏哟!《二婚皇妃的自我修养》将于12.2开文,《公府大丫鬟》预计是二婚皇妃完结后。   以及大家对二婚皇妃的自我修养这个名字觉得怎么样?取名废尽力了……   -   二婚皇妃的自我修养   满京城都知道三年前汾阳王世子死在了边关,留下还没过门的媳妇裴良玉。   汾阳王妃说是裴良玉克死了丈夫,要她过门守半辈子活寡。   哪知才守了三年,汾阳王府全是裴小娘子当家,王妃自个儿也心疼起这个儿媳妇,放话要给她寻个一等一的好婆家。   皇帝一听这话,就动了心思。   “这裴良玉出身世族裴家,有西南李氏做外家,山东沈氏为姑表,如今又得了汾阳王府的好。与你做个太子妃,最合适不过了。”   “不过一再嫁之女,”太子气得想拍桌案,可想起旧年永巷长街那惊鸿一瞥,又动了心思。   半年后,太子登基为帝,太后召汾阳王妃婆媳入宫说话,后宫里便多了个珍嫔裴氏。   “朕的心头好是宸妃,纳了你裴氏不过是为了稳定朝局,”年轻的帝王信誓旦旦,“就算你生得好,那也没用!”   裴良玉听这话时,正在藤萝架下摇着团扇昏昏欲睡:“陛下说得是,反正为了稳定朝局。昨儿海外进上的波斯猫我喜欢得紧,不如就送我如何?”   “宸妃也……”皇帝被那轻摇着团扇的手勾了魂,轻咳一声,抢了团扇自己握上去,婆娑两下,才哑着嗓子道,“谁叫你家世好,连朕都得让三分。”   排雷:皇帝为人渣得明明白白,秦良玉也是清清楚楚过日子,有后宫,正经宫斗文,部分朝堂,真香警告。   -   公府大丫鬟   沈瑜瑛连轴转了三天,好容易能合眼,一觉醒来,成了个三四岁大的小丫头。   家徒四壁,三面漏风,被子又冷又硬,取暖全靠抖。   正此时,打门外进来一个穿金戴银的女人。   四两银子一给,买断一生,从此沈瑜瑛就成了周国公府管事家的仆人小玉。   嫁给同样的仆人、做管事的姨娘,就是她最后的归宿。   若要自在的出去,成个自由的人,也行。   除非进去国公府,做顶头上的大丫鬟。到了年纪,风光出府,主子还给发嫁妆。   自个儿能做自己的主,干嘛要把身家性命交给别人,任劳任怨任打任骂?   做一辈子的丫鬟小妾,还是当一个自由自在独立的人,那还用选? 第一百零四章 谢嫦番外(慎买)   谢嫦的人生细论来, 要分为三段。   第一段,是在家中做姑娘的时候,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千娇万宠,每日里愁的,只有今天要穿什么衣裳, 戴什么首饰,花钿要用什么模样的,丹寇的颜色合不合心意。   第二段, 则是第一次出嫁。她嫁进刘家,做了大少夫人, 丈夫是未来的家主。她和丈夫算得上相敬如宾, 但上头两重婆婆,后院姬妾成群, 她嫁进刘家也没半个子嗣, 反而听信叔母的话, 一个正妻越活越像个妾室。   在守寡后, 她被父亲二叔送到了颍州。在祖母教导下, 才开启了她第三段人生。   “嫦姨, 你在想什么呢,”骏达见谢嫦眼神怔怔的, 不由问了一句, 又很快继续看外头的热闹。   忽然, 他坐直了,有些兴奋的喊身后的谢嫦与长平, “来了来了, 舅公在前几个!”   谢嫦两个顺着骏达指出的方向看去, 果然瞧见金堂一身华服,头戴鲜花,从远处慢慢骑马而来。   “呦呵,还真是小舅舅,”长平笑了起来,又见骏达已经等不及蹿出马车,要站在车辕上看了,不由摇头,“这皮小子。”   “男孩子小时候皮实些好,”谢嫦说了一句,也忍不住将车窗往外推了推,盼着能看得更分明些。   两人说话间,金堂也看见了骏达父子,又见了长平两个,不由得眼前一亮,朝着这边挥了挥手。   不多时候,墨书就走了过来,先和骏达父子打过招呼,又来到马车边:“见过公主、表小姐,您二位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没有?”   “等送了表妹回府,我就递帖子进宫去,”长平答道。   墨书便又问有什么是他帮得上忙的没有。   长平想了想,索性叫他先去谢家报信。他们在这里看了一阵,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也不会马上就走,送个信去,也免得朱氏久候。   等墨书领命去了,外头又传来骏达的惊呼声。   长平忙问:“怎么了?”   “不妨事,”驸马笑道,“是小舅舅把骏达抱走,一道游街去了,反正咱们一会儿也要进宫,小舅舅一道带走也没事儿。”   谢嫦听了,和长平笑道:“四叔和骏达关系还是这么好。”   “任性妄为,也不怕还没进宫就被御史参上一本,”长平虽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容却半点没下去,显见金堂的骏达毫无隔阂的亲密关系,是她所乐见的。   谢嫦勾了勾唇角,也没拆穿她。等今天等人走了,才伸手去关车窗。   她敏锐的察觉到似乎有谁在看她,皱了皱眉头,拿起一旁团扇,半遮了脸往那个方向看去,不想正对上一个熟悉的视线。   临街二楼雅间的窗口处,正站着已经沉稳许多的李钺。   谢嫦先是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又很快向着他轻轻点头致意,而后毫不留情的关上了车窗。   雅间里,李钺轻笑一声,心情如同窗外春光般明媚。   李铮才安抚下吵着也要金堂抱着骑马的李琅,有些疑惑的看向弟弟。   李钺眨了眨眼道:“小舅舅今儿可是出了大风头了。”   “这有什么,”李铮道,“只要不是直接把骏达带进宫,都不算出格。刚好咱们都要回宫,半道上叫人把骏达接了来就是。”   李钺点了点头,催促道:“那我们快走吧!”   长平一家直把谢嫦送到府中才走,因要急着进宫,也没留下来用饭。   谢嫦以为自己回到谢宅会很不适应,可等到真正看见朱氏和谢洛的那一刻,心中爱怨交织,她竟忍不住鼻酸,眼泪如豆子一样往下滚:“爹娘,不孝女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朱氏早忍不住把女儿搂进怀里,谢洛也忍不住偏了头,不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这一刻,谢嫦觉得,当初送她去颍州时,爹娘到底抱着哪些想法,都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在现在这时候,爹娘是真心为她这个做女儿的回家而高兴。   入夜,谢嫦坐在绣楼里,看着身边丝毫未变的陈设布置,一时就像是回到了数年前,未曾出嫁时的日子。闲适而惬意。   “小姐,您明儿想穿什么衣裳?”丫鬟问道。   见谢嫦晃神,那丫鬟又让捧了几盘子衣裳过来:“这几样都是如今京城里最时兴的花样,知道您要回来,老夫人特意叫做的,怕您不喜欢,还特意留了不少缎子,到时候好做新的。”   谢嫦这才搭着丫鬟的手,起身看了几眼,随意指了一身织金桃粉色衣裳:“就这个吧,再把那套芙蓉石的首饰找出来,明儿用那个。”   谢嫦一连几日,都懒洋洋的不想出门,直到宫里设宴,还特意叫人给她传了话,她才让准备起来。   如今李恪登基一年有余,谢洛也早被起复还做了吏部尚书,可谓是大权在握。谢泽虽身无差事,宫里年节却也不会忘了他。又兼金堂一向和皇家亲近,如今更是中了探花。   作为谢家难得的女孩,谢嫦那些事便是还有不少人记得,却也没几个人敢说了。谁叫她家如今势大,而刘家人已经在皇孙谋逆案中被清算流放,甚至砍头了呢。   何况,如今各家都有人是被从流放甚至发卖边缘被家人拉回来的,又有几个还能理直气壮的指责谢嫦呢。   是以这日谢嫦进宫,几乎人人都待她十分友好和善,甚至京中贵女,还隐隐以她为首。   若是换了从前的谢嫦,说不得这会儿尾巴已经骄傲的翘上天了。但她毕竟是如今被徐氏教导过的谢嫦,便是受到各种优待,也不骄不躁,大方得体。   长平见状,拉了她一道说话:“我方才可是看见了,不知道多少老王妃、老夫人看着你眼睛发亮呢。”   “随她们看去,”谢嫦兴致缺缺,“若我不姓谢,你瞧她们可还有这样的好兴致?”   “也不能这么想,”长平笑道,“毕竟你姓谢,只要谢家荣宠依旧,你这辈子,都是要被她们给供起来的。”   现在的皇帝是姑父,下一任皇帝必定是表兄弟,再往下数,无非不过是自家表侄。谢嫦也笑了起来,赞同道:“你说的是,我何必庸人自扰,没得坏了自己的兴致。”   长平这才点头,起身拉了她一下:“我要看花去,你去不去?”   “去呀,”谢嫦起身同长平一道,两人说笑着转进□□深处去了。   去年国丧,今年才算是李恪登基后头一个正经春宴,又邀请了那许多大家小姐,摆明了是要为李钺选妃。   谢嫦从来觉得自己和李钺没什么可能,此刻与长平玩得自是毫无负担。   春日百花争妍,牡丹雍容,芍药多姿,玫瑰娇美各据一方。她俩走的这个方向,却是牡丹更多的。   “这朵赵粉开得好,”长平才叫摘了一朵姚黄,转头又看上了一朵好的,“粉色最衬你,又合你今日打扮,不如与我一道重新梳妆去。”   谢嫦推拖不得,被长平一道拉走,两人重新拆了收拾钗环,将娇嫩欲滴的牡丹用在了发髻之上,才开始重新戴首饰。   谢嫦梳完头,站在水银镜前,镜中霎时便映出一身姿曼妙、气质卓绝的佳人。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头上赵粉:“还是长平你挑的好,可真衬我。”   “那是自然,”长平也走了过来,和谢嫦并排站着,左右看了看,才满意的挽了她的手,“这下子,咱们俩才像是一对姐妹花。”   两人重新出现在众人眼中,果然因头上戴的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甚至还有个女孩子凑上前恭维:“长平公主和谢小姐关系真好。”   长平睨她一眼,道:“那可不?不然怎么说是表姐妹呢。”   谢嫦唇角带笑,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站着。这个女孩子她认得,刘家老夫人的侄孙女。从前每回去刘家做客的时候,都想着要压过刘府的姑娘、少夫人们,何曾有过如此小心谨慎赔笑的时候。   等身边人群散了,谢嫦才悄声同长平说了这事:“果然这世上,权势地位是不能缺的。”   “权势地位,人人争相求之,就可见它的好了,”长平想起旧年进京,处处遭受冷落排挤,甚至还有人当面取笑的旧事,也懒得再和那些贵女做堆,“咱们才换了穿戴,也让母后瞧瞧去。”   谢斓如今贵为皇后,在这样的场合自然不能如从前一般,和小辈戏耍,只能坐镇高处。见了长平两个过来,自然欢喜。   经过之前的事,李恪和谢洛关系好,谢斓与他的关系也被修补了不少,又兼谢嫦在徐氏膝下养了三年,每每写信,徐氏也多有夸赞之语,谢斓对这个侄女的印象,自然也渐渐变好。   不过因着李钺的执拗,她对谢嫦很有些复杂之心,对待她的一举一动,也难免带上审视之心。   谢斓拉着两人看了一阵,满意的点头:“女孩子就该这样好好打扮起来才是。”   秦山大长公主这才插嘴道:“娘娘说的是,这样的年纪,鲜活靓丽些才好。”   听见这位开口,谢斓方拍了拍两人的手,笑着和秦山大长公主说起话来。   谢嫦与长平对视一眼,正想出去,就听见通传,说是皇上驾到。   李恪身后领着李铮兄弟,还坠了个小尾巴金堂。   瞧见李恪进门,众人都起身行礼。   上头李恪随意问了几句,就和谢斓说起话来,谢嫦两个这会儿倒是不走了,毕竟她俩也好些日子没见金堂。   “四叔,”谢嫦瞥见李钺眼中的惊艳,偏了偏头,只和金堂说话,“可有好些时候没见你了。”   “这几日事忙,我便没过去,”金堂看着两个侄女笑道,“你们今儿打扮得好看。”   随后,又压低了声音:“我新得了些海贝,叫人打磨了配着珍珠、水晶做了几套首饰,赶明儿叫人给你们送去。”   “小舅舅你也自己留些,”长平道,“赶明儿舅母过门看了账本儿,怕是都要看不惯我们了。”   谢嫦也忍不住道:“长平说得是,四叔你什么好的都想着给我们送来,等过些日子你定亲,看你拿什么给叔母去。”   “不怕不怕,旧年的都还用不完呢,到时候自然还有新的送来,”金堂眉眼弯弯,“你们是我侄女,我不多给你们些,还给谁去?”   谢嫦看他一眼,拆台道:“还有表嫂和侄女们呢?”   “都有都有,”金堂道,“谁的都缺不了。”   说完这几句,金堂也没多留,去了李铮兄弟身边。到这会儿,李钺才没一直往这边看。   谢嫦心里升起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但看了上头的李恪谢斓一眼,又自个儿压了回去。   不可能的,姑姑姑父是不会允许的。   春日宴后,谢嫦也不能一直在家里躲懒,也自己办了一场宴会,便也知道皇后一连召见了数位贵女,其中就有那日座位离得最近的秦山大长公主的小孙女和外孙女。   人人都觉得亲王妃是要从秦山大长公主的小辈里出了,没想到却等来了给皇后幼弟谢闲的赐婚。   此时才有人马后炮的说亲王原配的丧期还没过呢,若真要守足一年,只怕得最早也得夏宴过后,出了丧期才有结果。   这一回,不少人都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个个忙着打首饰做衣裳,想要在夏宴上拔得头筹。就连裴家,也‘热心’的从旁支寻了姑娘出来,常带着进宫拜见皇后。   京城夏日炎热,谢嫦在颍州待得久了,竟不太能适应。金堂来时知道了,隔日便让人直接送了个京郊庄子的红契给谢嫦,落了她的名字,随她什么时候去避暑都成。   谢嫦也不和金堂客气,同父母说过,又送了信去长平的公主府,便收拾了往庄子上去。   “姑娘来了,”庄子上留着的管事,还是金堂从前的旧人,预备着等谢嫦手底下的人成熟手了,他再离开,所以如今来迎接谢嫦的人,倒没半点变化。   谢嫦进了别苑,就没再戴帏帽:“方才我看东边庄子上喧闹,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管事派人去打听过后来回:“那庄子上才换了新东家,说是正归置东西,才吵闹了些,不过也同我们保证,顶多今儿下午就收拾完,必然不会拖到明日。”   “这倒是巧了,”谢嫦道,“小舅舅才把庄子给我,这邻居也要换新的了。”   随口说过两句,谢嫦也没放在心上。哪知道次日下午,身边丫鬟就来回话:“小姐,咱们那新邻居你猜是谁?”   “瞧你这急匆匆的样,”谢嫦让人拿了茶给她,“莫非是我们家认识的?”   那丫头慌忙点头:“是二皇子,他上午就带了小郡主到庄子上来,方才还下了帖子,说下午要过来拜访的。”   “竟然是他,”谢嫦虽非聪明绝顶,却也不是个蠢的,听见新邻居竟是李钺后,她突然惊觉,或许先前觉得李钺对她的过度关注并不是错觉。   “小姐?”丫鬟轻轻唤了她一声,“您可要回帖子?”   “回,”谢嫦说着,便让丫鬟研墨。不过这帖子上写的,并不是恭迎大驾,而是婉拒。   这庄子上只有谢嫦自己在,谁去接待李钺?俩人一个寡妇一个鳏夫,便是在庄子上,也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若真叫李钺来了,岂不是什么都说不清了。   因着这事儿,谢嫦原还想着去庄外山上散步的,也只能无奈取消,改为在庄子里的人工湖上划船。   谢嫦在庄子里一连呆了好几日没出门,觉得有些腻味,预备回京之时,长平从京中做客来了。   难得谢嫦没亲自出门去迎,只是在长平进门之时,倚着门框懒懒的问了一句:“你是自个儿想来玩的,还是被人请来的?”   “就知道瞒不过你,”长平转头打发了丈夫儿子到李钺庄子上住,只自己留在这边,“你对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我对他能有什么想法,”谢嫦道,“你若不是真想来玩,该去哪儿去哪儿,我都准备回京了。”   “你可瞒不住我,”长平拉着不许她走,“不然就白瞎了我们相处这几年了。”   “我自己都看不明白,你又如何知道,”谢嫦见状,索性和长平一道坐了下来,“他对我的用心,我很感激,可我怎么知道,他是真的喜欢,还是旧年的求而不得?”   “何况……权势地位虽好,却也该有个最恰当的位置,你说我胆小也罢,可谁也否认不了,若我嫁去别人家,定然事事如意,可若是嫁给他,”谢嫦顿了顿道,“皇家从来没有成婚后再和离的,我也没那么大的胆量。”   长平听罢,只问:“你到底是怕他用心不够,还是怕你自己动心太过?”   谢嫦张了张嘴,一时竟无法反驳。   长平面上显出几分恼怒,可当视线落到谢嫦身上,又浮现出几分怜惜:“旁人我是不知道,但他是我亲弟弟,我自然看得出他的用心。”   “我可以和你保证,他和你前头那个不一样,我们一家子和刘家也不一样。你好好想想。”   “你若是介意裴氏,我也可以告诉你,不管是他还是我们一家人,对裴氏都厌烦得厉害。”   “什么?”谢嫦很是惊讶。   “总归这事见着的人不少,同你说也无妨,”长平面上带上了几分厌恶,“去年皇孙谋逆,危急关头,裴氏在背后推了明正媳妇一把,若不是明正行知反应快,明正媳妇如今还有没有命在都不一定,偏生她有孕在身,也罚不得她。”   “那她去世……”谢嫦想了想,还是问出口。   “这还真是她自己造孽,”长平勾起唇角,“她抱着肚子看谁都要害她,成日在府里闭门养胎,偏偏生了个女儿。咱们家疼女儿,不在意这个,可她却是想要儿子想疯了的,她孕期里胎儿养的太大本就生得艰难,又气得狠了,一时厥过去,紧接着就是血崩。”   “罢了,不说这些,”长平重新整理了表情,“女人生孩子,就是道鬼门关,可只要好生将养,到底还是顺顺利利的多,出事的少,你可别被我说怕了。”   谢嫦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我知道的,只是这事儿,我还得好好想想。再者,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定的。”   长平点头应了,又问:“那你可还急着回京?不如和我们一道出去玩玩,有我在呢,谁也没胆子说你们的坏话。”   谢嫦咬着下唇,犹豫着不能决定。   长平见状又笑道:“小舅舅因订婚的事还没回去颍州呢,不如把他和咱们未来舅母也一并请来玩一玩,就当是给他们凑个时机?”   话说到这份上,又有金堂这个长辈在,谢嫦才点了头。   见谢嫦应了,长平没再提此事,而是拿了其他小女儿的琐事同她谈笑。   至于去请金堂的事,那还用得着她长平公主亲自去吗?自然是打发个丫鬟去东边庄子上传句话,让李钺自己做去。   等金堂两个也到了庄子上,一行人才商定去摘杨梅。这会儿初夏,正是杨梅果子红了的时候。   长平原是和谢嫦一道的,领着她没走几步,就遇上了李钺和驸马。   “咱们往不同的方向走,竟也能遇上,可见是有缘,”驸马一见了长平,就凑了过来,“让我瞧瞧,你摘了多少了?”   长平往他篮子里看了一眼道:“没几个,不如你的多。”   驸马忙把自己篮子里的都倒到长平篮子里,又抢了篮子来自己提着:“还是夫人厉害,我远远不如你摘的多!”   长平红着脸瞪他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的谢嫦两个,才道:“我们往那边去,行知你可要好好照顾嫦儿,别叫她摔了。”   这到底是巧遇,还是怎么回事,几人心里都明白,只是谁都没有戳破。   谢嫦与李钺相对站了一阵,觉得有些尴尬,转身往边上的杨梅树方向走。   “嫦儿,”李钺压低了嗓音,叫人听着脸红,“我来替你拿篮子吧。”   “谁许你叫我名字的,”谢嫦又羞又恼的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把手里篮子递给他。   李钺站在谢嫦背后,忍不住露出个笑来,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人,想上前,却又不太敢,只能不远不近的跟着。   谢家人都生得好看,谢嫦作为她那辈唯一的女孩更是如此。手如柔夷,肤如凝脂,貌比貂蝉,容胜西施,这些话放到她身上,也似乎都不为过。   这一片的杨梅树结果虽多,却都不太高,恰恰好是人不必弯腰的程度。   杨梅红得好看,汁水也丰沛,若力气稍微重了些,便能在指尖染上一抹红。   李钺眼见谢嫦手指上沾了杨梅汁,被衬得更加白皙,一时不由得动了动干渴的喉咙,顺手从自己篮子里摸了个杨梅出来吃了。   等到要擦手时,李钺才灵机一动,另取了一块干净、没有花纹的绢帕,走近了些:“要不要擦擦手?”   看着李钺小心的模样,谢嫦心里咚咚咚的,跳的厉害。   她身上是带了帕子的,可不知道怎么的,她忍不住伸出手,抽走了李钺手里的绢帕,仔仔细细的将自己的手擦了个干净。   等再抬头看见李钺脸上毫不遮掩的笑,她分明应该气恼的,却不自觉红了脸。   “等我回去叫人洗干净了再还你,”谢嫦轻声道。   “不必,”李钺直接抽走了绢帕,不小心碰到了谢嫦的手,他有些慌乱的将绢帕塞进荷包里,婆娑了一下方才碰到谢嫦手指的地方,故作镇定道,“我回去叫人洗就是。”   谢嫦迅速将手收了回来,转身道:“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谢嫦脸上有些发烧:“日头有些高了,咱们快摘吧,省得过会儿家去,没得吃了。”   “好,我们快些摘了好家去,”李钺故意将谢嫦的话重新排列组合复述出来,里头的意思,却是完全不太一样了。   等回到庄子上,吃着洗净的杨梅,谢嫦还忍不住有些脸红:“这么会说话,可真不像是他。”   “小姐在说谁?”丫鬟捧了个冰碗进来,就听见谢嫦自言自语。   “没谁,”谢嫦道,“冰碗做好了?”   丫鬟忙答道:“是按着管家说的方子做的,不止是加了磨碎的冰沙,还放了炒过的花生、瓜子仁,还放了芝麻和葡萄干,最后才浇了红糖水。听说葡萄干是四老太爷关外的庄子上产的,可好吃了。”   谢嫦尝了一口,也满意点头:“关外日头大,葡萄比关内的甜得多,做成了葡萄干,也像蜜一样。”   丫鬟见她喜欢,又说起方才听到的话:“管家说四老太爷来时,还带了一批葡萄酒,小姐若喜欢,可以叫人去取一壶来。”   “不成不成,”谢嫦道,“咱们出来时没带水晶杯,普通的杯盏可不衬它。”   这话才出口小半日,就听见有人说那边庄子送了葡萄酒来。   等送到谢嫦面前,一旁伺候的丫鬟低呼一声:“这可真是……今儿您还说没有水晶杯,不合饮葡萄酒呢,如今就来了。”   如今摆在桌面上的葡萄酒,还真就是用水晶打磨成的酒器盛的,搁在一旁待用的水晶杯,也凑了一套不同色的。   只看这质地色泽,就能想象得到,当葡萄美酒盛在不同颜色的杯盏中时,会是怎样一番美景。   对长平的话,谢嫦还以为自己要思考很久。不想这才第二日,她的心就已经偏了。   等到回京,和爹娘说起此事开始,一切的进展,顺利的似乎不可思议。   几乎是一转眼,她也成了常被皇后传召进宫的人之一。甚至到了夏宴那日,皇后亲自为她簪了一朵清莲,而皇帝则赐了她一柄如意。   这些举动,无疑是在众人面前宣告对她的重视和喜爱。   夏宴过后,一干贵女们都歇了往宫里奉承的心思,连裴家那个旁支女儿,说是也回自己家住去了。   谢嫦属于后族,皇家选了她,倒比选中其他人让裴家来得更服气些。   出了裴氏的孝,太后给她和李钺赐婚的圣旨发了下来,她这未来亲王妃的身份,算是板上钉钉了。   自此以后,李钺便常常寻了借口往谢嫦这儿送东西,不拘贵重与否,便只是有些有趣的,他也会寻了送来。   借着从后族娶妇的理由,礼部直接按着娶嫡妻的礼仪给谢嫦安排婚仪。   裴家便有些怨言,可想到谢嫦的身份,又想到李钺守的那一年妻孝,便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还得笑着送上重礼。   至于小郡主那边,他们东西送的不少,人却是少去看的。毕竟不是世子,实在不能叫他们放在心上。   谢嫦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坐在镜子前,朱氏这位父母兄弟聚在,儿女双全,子孙满堂的母亲亲自作为全福太太为女儿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谢嫦听着这些祝福之语,眼里不知不觉,便含了泪。   “大好的日子,可不能哭,”朱氏快速念完口中词,忙来劝女儿,“便是嫁到皇家,也不怕什么,若你受了欺负,只管回来告状就是。你爹和几个兄弟都在京中呢。”   “我才不怕呢,”谢嫦抱着朱氏的腰,把脸靠在朱氏身上,“他要是敢欺负我,我自己就能骂他了。我怕就是舍不得爹娘。以后我请娘去庄子上玩,娘可不能拒绝我。”   “好好好,”朱氏红着眼睛,轻抚着女儿的发顶,“如今你两个嫂子都在家,娘万事不管,只做个老封君,你要想让娘陪你去哪儿玩,娘都去,好不好?”   “那可说定了,”谢嫦轻轻笑开,泪珠却晕湿了朱氏腰间的衣裳。   次日上午,金堂作为娘家人,提前到了谢宅中。   他虽没进来,谢嫦却是听得见金堂帮她拦门的。   李钺瞧见帮忙守在外头的事金堂,就觉得要遭。果然只金堂一个,就拦出了一夫当关的架势。   最后李钺无法,只得求金堂:“小舅舅高抬贵手,好歹让我把媳妇娶回家去好不好?”   “今儿别套近乎,”金堂没好气道,“我这会儿可是娘家人,要这么轻易的叫你把新娘子接走了,怎么能显出新娘子的贵重来?”   “贵重贵重,再没比她更贵重的了,”李钺都快被他小舅舅给急坏了。   金堂这才慢悠悠的道:“成吧,反正我是看得见的,要是你敢欺负我侄女儿,我可是要打上门去的。”   “小舅舅你就放心吧,要是我敢欺负她,不用你上门,我自个上家里来等着你揍好不好,”李钺说着,又凑近了金堂,许诺日后必然把掌家、财政大权都交到谢嫦手中,自个儿绝对不藏半分,才让金堂勉强点头,让开了路。   谢嫦听见门开了,微微偏了偏头,在喜嬷嬷的指导下被大哥背着一步步送上了千工轿。   轿子一路平平稳稳,直接进了宫。   为了显示对这门婚事的看重,李恪直接点了从前皇子们常住的重华宫作为谢嫦和李钺的婚房。还特许他们在重华宫住到三天回门后,再回亲王府去。   虽然李钺念念叨叨,觉得在宫里还不如在王府方便,可不得不承认,这是给他俩做脸呢,拒绝不得。有了这么一遭,日后不管是谁,都不能质疑谢嫦这个王妃的尊贵了。   挑开喜帕、结发、合卺。   谢嫦觉得,自己怕是都被对面李钺脸上的喜气熏得醉了,不然怎么看着李钺眼中的自己,眼角眉梢,都是抹不去的温和笑意呢。   等到屋里的人都退了下去,李钺才笑着把谢嫦抱起来转了两圈:“嫦儿,你终于是我的妻子了!”   “是,我是,你快放我下来,我头晕,”谢嫦紧紧地搂着李钺,难得笑得明媚张扬。   次日早上,谢嫦早早起身,和李钺一道换了衣裳,便去给李恪夫妻请安,随后又去了太后宫里磕头。   谢嫦原还担心郑氏不好相处,没想到郑氏对她极为和善,她也投桃报李,处处以郑氏为尊,并不掐尖。时日久了,便是李恪也夸她好。   日子过得顺心,便像是流水一般,根本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谢嫦的长子是在婚后第二年降生的,其后修养两年,又生了第二子。   裴家原本还撺掇着小郡主特地在孕期和她这个后娘过不去,奈何郡主年纪虽小,却心明眼亮,知道谁真心待她,倒把裴家那边卖了个干净。不止亲王府中裴家势力被彻底铲除,就连朝堂上,裴家也被寻了由头,受到不少训斥。   裴家彻底乖顺下来,谢嫦的生活过得更加如意。小郡主虽没在她名下,她却也是当亲女儿疼的。除了裴氏原本的嫁妆,她还慢慢给小郡主寻摸了不少好东西,又把自己嫁妆里的好料子拿出来给她打头面。   到了小郡主长大出阁,临到被兄弟背出门前,还抱着谢嫦哭得不愿意撒手,还是被李钺骂了两句,才不情不愿的松了,盖上盖头,一步三回头的被背上千工轿。   经过这一桩,京中才知谢嫦疼小郡主,做得还真不是表面功夫。   小郡主出嫁后,两个儿子接连娶亲,府里也不算没人照料,谢嫦和李钺便商量着要回颍州去住。   李铮看得眼馋,耍赖不想放人,兄弟两个还好一番斗智斗勇,才最终成行。   颍州的日子比京城过得更快,两人今儿跑马,明儿登西山,一转眼,就在颍州住了一辈子。   李钺去后,谢嫦坚持将他葬在了西山,她也从此没再回京,就在颍州宅子里住着。   慢慢的,她等到了李钺来接她,回首间,两人倒都成了初见时的模样。   李钺一身锦衣,英俊挺拔,谢嫦华服美饰,恍若天人。   ※※※※※※※※※※※※※※※※※※※※   再解释一下,小甜甜番外是专门为不喜欢吕婵的小可爱准备的。   刀雨番外就是原定大纲女主吕婵是绝对不会变的,此番外从皇孙宫变开头,和正文结尾不太一样。   大家购买前请一定看准标题,不喜欢吕婵的小可爱可以在小甜甜番外止步,到时候作话会再次提醒的,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