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快穿怨妇女配上位攻略 作者:棠不苦   文案:   一句话:每次都让渣男追妻火葬场,追不到还直接火化!   “不过是个只会炒作的三流演员。”曾是演技精湛当红小花,却被暗恋已久的顶头上司当做力捧心上人的垫脚石,她怨!   “我和你在一起,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她。”心仪的校园男神许下动听的诺言,谁料不过是他用来试探好闺蜜的谎言,满腔委屈无人诉,她怨!   “我只能给你正妻之位。”本应郎情妾意的洞房之夜,却被丞相夫君告知早就心有所属,一生芳华尽蹉跎,她怨!   “直到遇见她我才明白什么是爱。” 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可青梅竹马的王爷哥哥为女子蜕变的风华迷了眼,从此良人变路人,她怨!   每次穿越都是怨妇女配,还要攻略心有所属的男主,唯一的外挂小助手蛋蛋日常掉线,穿越的时间点永远无法预知,但苏年不怕:“反正你们最后都会跪下叫爸爸。”   本文又名《专业洗白一万年》、《穿越的时机总是不对》、《如何攻略心有所属的男主》,攻略流,女主苏且有修罗场buff,日常男主男配一锅端,注意避雷。   内容标签: 女配 打脸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年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渣男追妻火葬场   立意:在逆境中获得新生 ============== 第1章 炮灰炒作女王的逆袭(一)   刚进入世界的阿年有一瞬间的恍惚,一段记忆立刻传入脑海。  这个世界以娱乐圈为背景,女主叶檀出身豪门,从小就对男配季云朗怀有一份情愫。而季云朗身为季家继承人,却对经商毫无兴趣,反而对演戏情有独钟。他顶着家里巨大的压力出道,短短两年就成了华国最当红的小生。   叶檀为了追随他也进了娱乐圈,虽然天资一般,但胜在不怕苦肯努力,纯洁不谙世事的模样吸引了国内娱乐巨头星耀传媒的总裁唐林的注意,在两个男人的保驾护航之下,她最终成长为一代影后,并在风头最盛的时候隐退。她的粉丝遍布全球各地,和季云朗、唐林二人缠绵悱恻的三角爱情故事更是传为佳话。   而炮灰女配苏年因为姣好的外貌被星耀传媒的星探发掘,她天赋惊人,才出演一部电影就凭借精湛的演技一炮而红,前途本该一片光明。   只是,她的形象定位和女主接近,实力又在她之上,而且两人几乎同时期出道。男主唐林为了叶檀的发展,不仅截了苏年几部大制作的试镜,更是以公司的名义为她接了两部粗制滥造的玛丽苏大女主戏,既消费她的人气为公司牟取利益,又能让她成为叶檀的垫脚石,一举两得。   苏年本来就只会演戏,没什么头脑,唯一真心对她的经纪人的话更是完全听不进去。她暗恋唐林,因而对公司制定的所谓“黑红”路线深信不疑,有时候还会配合炒作。现在她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炒作女王,黑比粉还多,只要一出现在男明星两米以内就会引起其粉丝的高度警戒。   接收完记忆的阿年长叹了一口气,真是好大一个烂摊子。   小助手蛋蛋飘在空中,见阿年面色凝重,有些忧心地转着圈圈道:“对不起啊阿年,都是我太没用了,现在男主都已经爱上女主了。”   阿年摸了摸蛋蛋的头:“还好,虽然穿越的时间点不太理想,但是奖励也会随之提高的,到时候我就可以攒够积分给你买个脑子了。”   时空管理局里的职员,人人都会配备一个人工智能小助手,基本技能是调控穿越的时间,提供有效信息,高级的小助手甚至还可以提供逆天的外挂。可是她的这一个,呆呆傻傻的,像是还没开化,也不知道只买一个脑子够不够用,看着蛋蛋傻乎乎地转圈跳舞,阿年悲哀地想着。   “快醒醒,真服了你了,坐着居然还能睡着,昨晚上是不是又熬夜刷评论了?”   阿年一睁眼,正对上经纪人李莉心疼又着急的眼神。她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的事,莉姐你别多想。”   其实李莉还真没猜错,最近苏年主演的古装电视连续剧《美人吟》和叶檀主演的《江山如画》正好撞档,收视率和口碑都被吊打。网上吐槽一片,苏年自己还挺不服气,专门开了个小号熬夜和网友对骂,不久之后还会被人扒出来,又是一波掉粉。   阿年心里一动,打开手机把小号发的一些过激言论都删除了,还认认真真地回复起了黑粉。那边李莉打开休息室的门,和工作人员交谈之后,把节目的台本递给阿年:“仔细看看。”   台本很薄,只有两张纸,上面只写了基本流程,她记性很好,粗粗一看就记住了大概,随手把台本放到了一边。   “我的小祖宗,这么一下就看完了?”李莉不满地瞥了她一眼,“一会儿可是直播,掉了链子我可没法帮你兜着。”   《开心对对碰》虽然只是一档网络综艺,但绝对是近几年国内最火的节目。除了主持阵容强大和节目内容有趣新颖以外,这档综艺最大的卖点就是采用了零剪辑的直播模式。观众可以通过在网络平台进行实时弹幕吐槽和投票来参与节目,甚至决定节目中游戏的走向等等,这对嘉宾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   这次节目原定的嘉宾是《江山如画》剧组的双生双旦,男主季云朗、女主叶檀、刚从流量歌手转型的男二刘然和最近刚因为一部雷剧蹿红的女二宋甜。不过宋甜临时身体出了问题,这个资源才落到了苏年的头上。   节目组觉得两部同期热播剧的主演同台竞技,也是个不小的爆点。而李莉想着节目中有才艺表演的环节,苏年从小学舞,在台上露一露脸,留几个惊艳的镜头,也好压一压这几天的丑闻。两方一拍即合。   直播快开始了,阿年从节目组后台的休息室走出去,正好遇见《江山如画》剧组的三人,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叶檀和刘然虽然对她印象不佳,也还是回了个微笑。但季云朗大少爷我行我素惯了,在圈子里最瞧不上的就是原主这种炒作派,连个眼神都没给。   阿年不在意地耸耸肩,还俏皮地对叶檀眨了眨眼,倒是让叶檀对她的观感好了几分。她天性善良,见不得别人难堪,便主动和她搭话道:“苏年姐,我看台本上说你有一段古典舞的表演,好期待呀。”   “我也期待你的歌声呀。”阿年笑得眉眼弯弯。   按照原来的世界轨迹,苏年这几日因着两部剧悬殊的评价本就憋着一股气,节目上两个男嘉宾又都围着叶檀转,全然无视她的示好还避如蛇蝎,叫她更为光火,一气之下居然在直播上针对女主,李莉的苦心也完全付诸东流了。   但现在换成她,自然要将这次直播变成逆转局势的开始。   “全民大参与,开心对对碰,我们是开心搭档,欢迎各位来到江山美人专场。”又是熟悉的开场,两位国民主持郭凯和凌心显然驾熟就轻,三言两语就把话题引到本场节目的嘉宾上。   随着嘉宾的出场,节目现场气氛愈发热烈,苏年的站位在季云朗旁边,他下意识地往刘然那边靠,想和她保持距离。本来台上就只有六个人,各自站的都不紧密,这么一来就显得两人之间的距离特别远。   郭凯见状打趣道:“云朗和苏年之间是隔了一道鸿沟吗?”   季云朗礼貌地一笑却并没有挪动身子,阿年则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鸿沟,是国仇家恨。”   大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两人在剧中的恩怨。说来也巧,《美人吟》讲述的是金朝末期一代妖妃裴晚的一生,而《江山如画》正好说的是平民出身的杨五郎起兵反金,开创大阳盛世的故事。在建立王朝后,季云朗饰演的杨五郎吞并了苏年扮演的裴晚的母国,二人之间,确实有着深仇大恨。   凌心笑着说:“看来年年也有在偷偷看《江山如画》哦。”   “我是光明正大在网上看的,”苏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能给他们贡献收视率。”几句插科打诨,气氛一下子就融洽了。   接下来就到了节目的固定环节,分组对抗赛。到场嘉宾通过命运的红绳分成两组,进行分组对抗。对抗的游戏以及失败的惩罚都由观看直播的观众投票选择。   当看到绳子另一端是苏年时,季云朗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再看到屏幕上显示这次的游戏是叠报纸,他更是整张脸都黑了。   这个游戏需要两个人站在一张越叠越小的报纸上,那么身体接触就难以避免。与此同时,直播平台上的弹幕也炸开了锅。 第2章 炮灰炒作女王的逆袭(二)   【柳叶在一组!CP粉表示圆满了呜呜呜】   【路人觉得季云朗太没风度了,和苏年一组还委屈他了?】   【从开场就想说了,故意和苏年站那么开还要人女生救场,您是金做的吗碰一下会掉漆?】   【牛皮糖粉装什么路人,要不是你蒸煮倒贴成性,季少至于敬而远之吗】   【季粉真是惹不起,张口就给人安粉籍,今天之前我还挺烦苏年的,但叠报纸这种游戏,怎么样也是女生吃亏吧】   弹幕撕得热火朝天,游戏也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两组嘉宾的报纸都越叠越小,最后只剩下不到成年男性一只脚的大小了。   只听粉丝一阵惊呼,阿年抬头一看,那边刘然已经抱起叶檀,单脚站在报纸上了。不过他平衡感不好,体力也不够,只坚持了七秒。放下叶檀的瞬间,还听见现场CP粉遗憾的唏嘘声。   “那么,我们季苏组合只要坚持超过七秒,就能获得游戏的胜利。”郭凯走过来,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们打算用什么姿势?”台下顿时哄笑起来。   阿年抿嘴一笑:“郭哥,游戏规则是只要我们组的报纸面积和他们的一样就可以,对吧?”   “没错,”郭凯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阿年从报纸上撕下一小块儿,然后把剩下的留给季云朗,问他:“你能单脚在这上面坚持七秒吗?”   季云朗点点头,心里有点好奇她要怎么做。那一部分报纸实在太小了,就是踮着脚也站不下,何况还要坚持七秒。   “好,那我数到三,咱们一块儿站上去。”阿年把高跟鞋脱下,“一,二,三——”话音刚落,她就赤着足用右脚脚尖立在了那一小块儿报纸上。   她左脚高高抬起,双臂自然地伸展开,颈线迷人,就像天鹅一样优雅。明明穿着普通的衣服,却好像一个真正的芭蕾舞者在舞台上一般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全场静默了一瞬,连两位主持人都被镇住了,听到观众在下面开始自发地计时才清醒过来,忙跟着数数:“——五,六,七,八!成功!”   阿年轻巧地收回动作,台下响起一片惊叹声,季云朗注意到她轻微的趔趄,忙伸手扶了她一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心里不知怎么有点怅然。   “天哪年年你太厉害了,”凌心竖起大拇指,“以前是练过芭蕾吧?”   “对,我在学古典舞之前是跳芭蕾的。”   叶檀接口道:“怪不得踮脚那么轻松呢,”她语气有点羡慕,而后假装嫌弃道,“刚刚我们本来能站更久,都是刘然脚下不稳,还敢说我重。”   “他哪儿是脚下不稳,是抱着你心里不稳,小鹿乱撞吧。”阿年调侃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我要抱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芭蕾舞也是白练。”   一群人笑作一团,季云朗却一直盯着苏年看,注意到她不时地动动脚,心里不禁生出愧疚。   轻松是不可能的,芭蕾舞者没穿芭蕾舞鞋,用足尖跳舞也会受伤。何况苏年已经很久没练了,脚尖着地那么久,肯定受伤了。   他凑到苏年耳边正想问问她脚伤严重吗,冷不防郭凯抛了个问题过来:“对了,刚才柳叶组合给他们的造型起了个名字叫金鸡独立,你们的呢?”   阿年想也没想就顺口回道:“我们叫大难临头各自飞。”大伙儿都被逗乐了,镜头给到季云朗,他看着苏年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意,点头表示认同。   【我居然从季少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宠溺?是错觉吧】   【哈哈哈哈大难临头各自飞笑死我了,话说我也觉得季苏有点甜,刚才季少还想伸手扶年年呢,后面还一直看她】   【宠你妹呢要不是他大少爷金贵,苏年至于那么辛苦吗,没穿鞋踮脚有多痛你们知道吗,求别嗑血糖】   【牛皮糖粉真是脸大如盆,季少对别的女星也没这么避之不及吧,还不是你们蒸煮的问题。】   【讲道理苏年都避嫌成这样了,也是被黑怕了吧,再说倒贴就过分了】   【本来就是营销号捕风捉影为博关注无底线,苏年本人挺可爱的】   《开心对对碰》是国民节目,看节目的路人很多,流量粉丝也难以控评,因此弹幕的风向已经悄悄开始发生转变。   之后的几个游戏,季苏组合出人意料地配合默契,柳叶组合输得片甲不留,只得乖乖接受惩罚,季云朗和苏年两人就先到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坐着休息。   季云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那个,刚才态度不好,对不起。你脚还好吗?”   阿年朝他笑了下,看起来礼貌又疏离:“没事。”   季云朗有点郁闷,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学生,上蹿下跳半天结果人家还根本不在意。   她不是很爱炒作吗?那为什么态度这么冷淡?难道自己还不如她那几个绯闻对象?季大少第一次陷入了自我怀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关注点已经跑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惩罚环节过后,节目进入最重要的一个部分——艺高人胆大。节目组事前会通知一部分嘉宾准备才艺,其余的嘉宾将作为助演,按照节目临时给出的人物设定配合演出。而叶檀和苏年作为表演才艺的嘉宾,则需要自行寻找合适的时机插入表演,却不能显得突兀,难度着实不小。   此时,季云朗和刘然已经换了一身长袍,刚一出场就引起场上观众一阵惊呼。原因无他,二人身上穿的正是《江山如画》剧中的戏服,节目组显然是要在现场重现剧情啊。   季云朗和刘然正面对面手谈,叶檀出场了,她穿着剧中出镜率最高的蓝色碎花襦裙,步子轻快,声音清甜:“杨哥哥,”而后似乎才注意到还有另外的人在场,忙不好意思地看向刘然,小声说:“柳军师也在啊。”   刘然颔首配合她:“在和主上商议军情。”   “我知道战事吃紧,但你们两个主心骨也要注意身体,”叶檀嗔怪地说,她把手里的食盒放在小案上,揭开盖子便是一股糯米青草的香气:“喏,我刚在后厨做的艾叶糕,还热着呢,你们多少也吃一点吧。”   艾叶糕是他们家乡最有名的糕点,每家每户逢年过节都会做。眼下远离故土,瞧见这艾叶糕就格外有感触。几人边吃边聊起小时候的事,三言两语就让观众回想起剧中那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眼见气氛差不多了,叶檀咬了咬唇,问道:“这是最后一战了,很危险是不是?”她的眼圈慢慢红了,“不能不去吗?”   “莹莹,不可任性。”季云朗沉声说道,他望向远方,眼神坚毅:“开弓没有回头箭,从起兵第一日起,我就没想过后退。”   闻言,叶檀别过脸去,强忍住眼泪:“既如此,在你们出征前,我想为你们高歌一曲,愿你们凯旋。”   她放下碗筷,站起身,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身侧,红唇轻启,一曲《将军归》倾泻而出。她的歌声清冽,却掷地有声,那是必胜的决心,因为杨家军铮铮铁骨,没有一个孬种!现场的观众被她的歌声感染,弹幕也是一片称赞。   正在候场的苏年见状挑了挑眉,此时局势对她极为不利,她方才拿到的提示卡片上写着“裴晚决战前一晚孤身深入敌营”,显然是要让她延续《美人吟》中的设定。   且不论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却能突破重重守卫这种完全不合理的槽点,就说她半夜去敌方主帅面前跳舞这操作就够骚了,只能让人联想到自荐枕席。   “苏老师,该您上场了。”一旁的小编导已经在提醒了,苏年笑着朝她点点头,缓步走向台前。三个《江山如画》的演员已然在台上形成了和谐的画面,她贸然出场,又不得不跳一段舞,那么就只剩下一条路——创造戏剧冲突! 第3章 炮灰炒作女王的逆袭(三)   “好美的歌声,五郎,你这里可真热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观众循声望去,只见苏年身着大红的舞裙缓缓走来,她五官明艳,肤白胜雪,身段婀娜,即便讨厌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祸国殃民的本钱。   等等,五郎?季云朗挑了挑眉没有出声,他大概猜到苏年要做什么了,只不过,她就笃定自己会配合?   “柳军师近来可好?”苏年含笑看向刘然。   “在下一切尚可,只是不知堂堂大金朝的贵妃娘娘,突然造访有何贵干?”刘然维持他“笑面军师”的一贯作风,语气温和,神色却暗含警惕,叶檀也不甘其后,左跨一步站到季云朗身侧,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见状,苏年掩口轻轻一笑:“不必如此警惕,我一介女流,孤身一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她回答得漫不经心,眼光有些留恋地从季云朗身上掠过,然后停留在叶檀身上。   “你就是莹莹姑娘吧?果然玉雪可爱,怪不得五郎去哪儿都带着你,”她语气克制而平静,却仍带着一丝没掩饰好的酸意,轻轻呢喃道:“我好羡慕你啊。”   “羡慕我?我随军征战几次九死一生,你却在皇宫之中纵情声色,醉生梦死。若论享乐,我倒还真比不上你!”   叶檀马上毫不留情地讽刺她,这个妖妃做尽了助纣为虐的事,却还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真是厚颜无耻!   台上其他的人没注意,季云朗却敏锐地察觉到,自打苏年一上场,就牢牢地把控了剧情的发展,几句话就极其自然地引导他人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演。   他早前听经纪人提起过苏年,只说是个演戏的好苗子,但心思没放在正道上。他也常在热搜上看见她的名字,前面多半跟着哪个男明星。   演戏是很神圣的事,他排除万难才说服家里进了娱乐圈,所以就打心眼儿里反感这类不爱演戏只想着红的人。   可是今天见到的苏年,进退有度,恬静沉稳,而演技更是——   “纵情声色,醉生梦死?”苏年怔怔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颤抖,连肩膀都塌了下去,像是不堪承受这样的指责,“乱世之中,身为一国公主,命运从来就不由我自己决定,所以我才羡慕你。”   “五郎,那时你要我跟你走,但你可知,父王的十万精兵就在城外埋伏,只等我赴约便要取你性命!”   苏年眼角殷红带泪,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那日雨下得好大,我跪在宫门外求父王开恩,我盼你快走,又偷偷希望你晚点离开。”   她偏过头去不欲多言,只是眼里的未尽之意,更引人遐思。   “休要胡言乱语蛊惑人心!”叶檀注意到季云朗的恍神,心中警铃大作,“是你贪恋荣华富贵,如今见金朝气数将尽,才又——”   “为什么不告诉我?”季云朗打断了叶檀的话,他已经完全入戏了,仿佛看到自己在城外苦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女子,从天黑等到天明,从失望到绝望。他只看到自己被抛弃的愤怒,却从未想过她的牺牲和煎熬。   若是当年他知道真相,若是他能再等几日,或许——   “说了又能如何,”一贯艳色逼人的一代妖妃此刻却露出一个恬淡的微笑,她眨了眨眼,天真的样子一如往昔,“五郎,你现在功成名就,又有美人在侧,我真为你高兴。”苏年说得很真挚,却更叫人心疼,下面已经有几个小姑娘开始小声地抽泣。   “我为你跳最后一支舞。”   悠扬的琴声响起,正是《美人吟》主题歌《倾世》的变奏曲,苏年足尖轻点地面,莹白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艳红的裙裾随着她几个旋身翻飞,鬓边的步摇也随之划出优美的弧度,玉石相击声音清脆,迸发的光彩却及不上她眼中的半分璀璨。   琴声渐急,她的身姿亦旋转的越来越快,纤腰轻折,衣袖舞动之间,整个人恍若云端之花遥不可及。琴声铮铮,她伴着音乐的节奏莲步轻移,每一个舞步都像是走在了观众的心上。   众人仿佛看见裴晚困在深宫之中,被迫与无道昏君虚与委蛇,却又听到心上人和别的女子相依相伴好不快活,不知是何种心情。   之后,琴声骤然停止,苏年顺势收回水袖,侧身回看,摄像也配合地给了大特写投在屏幕上,只见她一对水眸夺魂摄魄,欲说还休,水光盈满眼眶却将落未落,叫观众都屏住了呼吸,然而最终那一滴泪也没有落下。   那是一个公主最后的骄傲。   表演结束,现场先是静默了许久,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随后便是观众的欢呼,经久不绝。   站在一旁的近距离观赏的嘉宾显然比观众受到的冲击更大,叶檀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中国舞,所以更明白此刻苏年的云淡风轻背后付出了多少年的汗水,她转头正想和季云朗说些什么,却看见他直直地看着苏年,眼神专注。   叶檀抿了抿唇,短短几个小时的录制,云朗因为苏年恍神,却已经是第二次了。她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苏年跳得真好,是吧?”   “不仅仅是跳得好,她更是一个出色的演员。”没人能比季云朗更直观地感受到苏年方才带来的震撼,他能体会她每一个眼神的含义,甚至已经在脑海里串联起两人相识、相知、相爱乃至最后相离的缠绵悱恻。四目相对的那瞬间,他几乎听见了自己血液跳动的声音。   叶檀咬了咬下唇没接话,她第一次听到云朗用这样欣赏的语气评价一个女子。   希望是她想多了吧。   与此同时,弹幕也开始疯狂地滚动着。   【突然想看《美人吟》是怎么回事】   【啊啊啊啊——绝色痴情祸国妖妃×禁欲冷清起义将领,也太好嗑了吧,这是什么神仙组合啊,求大神产粮剪视频】   【我居然看苏年跳舞看哭了?《开心对对碰》不是个搞笑节目吗??】   【所以《美人吟》这剧扑街完全是因为编剧是狗屎吧,浪费苏年的演技和颜啊】   【苏年是什么迷之CP体质啊,一个□□是怎么做到比官配更甜的】   【+1,现在想想《江山如画》杨五郎和莹莹发的糖都是戳向裴晚的刀嘤嘤嘤】   #苏年古典舞##杨五郎裴晚#正在悄悄攀上实时热搜,并以极快的势头不断上升,这是苏年第一次堂堂正正地不依靠绯闻出现在热搜榜上,评论区一开始自然不乏各路黑子跳脚,但因为收看节目的路人过多,看到这些黑评反而有了逆反心理进而产生怜爱,评论区也逐渐变成了大型表白和真香现场,苏年的名声第一次有了触底反弹! 第4章 炮灰炒作女王的逆袭(四)   “知道吗?昨晚节目之后,你的微博粉丝一夜之间涨了50万!”李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见电话那头的苏年没什么反应,忙补充道:“这可不是公司给你买的那些充门面用的僵尸粉能比的,全是实打实的关注。”   “我这边手头有几个代言还在挑选,不过都不是很让人满意,我先再看看吧。你这次上综艺虽然有了曝光度还吸了新粉,但毕竟演戏才是长久之计,有了经典的角色观众才会永远记住你,明白吗?”   李莉在那头对苏年耳提面命,很是操心,“剧本我会替你把关,别什么戏都接算我求求你了小祖宗。”   “好好好,我都听您的。”苏年乖巧地应着,心里却在叹息,其实李莉是个很合格的经纪人,原主之前接那两部玛丽苏烂剧,她都强烈反对,只可惜原主被唐林蒙蔽,一意孤行。   昨日的节目过后,网上风评一边倒地称赞苏年,叶檀反而被忽视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唐林一定会有所动作。   “苏年姐,唐总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苏年挑了挑眉,看来接下来还有场硬仗要打。   “坐,”唐林伸手指了指会客的沙发,他今日身着一套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袖口处有些许波纹,显得英俊又带有一点神秘。   若说季云朗身上还有着几分富家少爷的矜贵,唐林则是整个人都带着洗尽铅华的沉淀感,举手投足都带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昨天的节目,表现得不错,网上反响也挺好。”他脸上还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喜色,好像真为她感到高兴一般。   “唐总过奖了。”苏年淡淡地一笑,并不想在这个话题多做纠缠,“不知道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唐林有点意外她的直接,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递过来几个文件夹:“公司觉得你很适合上综艺,这几个节目的邀约,你看看中意哪一个,这段时间趁热打铁再固一固粉。”   作为一个女演员,偶尔上一上综艺确实可以提高曝光度,但频繁地出现在节目里不但可能因为恶意剪辑或综艺效果遭人诟病,也容易因为真人秀的固定人设而影响到戏途,之后再演戏就很难让观众入戏了。   唐林想借着这次的东风让她彻底成为综艺咖,这招不可谓不高明。不用说,这几个综艺一定都是话题量极高但口碑无保证的黑红节目。   苏年抿了抿唇没接文件:“不好意思唐总,莉姐已经在帮我接洽一些剧本了,最近得先空出档期。”   唐林这才真的有几分惊讶,他身子往后靠了靠,锐利的眼神直直地刺向眼前的女子:“这些节目都很有关注度,苏年,这是公司给你争取的机会,你应该珍惜。”   “我很感念您的栽培,所以这么久以来,我无条件相信公司的安排,配合公司制定的路线炒作,只要是您给的剧本我来者不拒,”苏年直视唐林,一字一句道:   “可我是一个演员。”   “我想踏踏实实演戏,希望每一个角色都能让观众印象深刻,我不想为了维持热度在综艺上蹉跎大把的时间,偏离我的本心,更不想让我的粉丝觉得,喜欢我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苏年的眼神太过清澈坚定,饶是唐林心硬如磐石也有一瞬的闪神,甚至觉得自己那点私心在这样的眼神之下无处遁形。   他轻咳一声,回避道:“你最近播出的剧,口碑和收视自己心里有数,是时候考虑换个方向了,我也是为你好。”   “是吗?唐总,我之前几次试镜之所以花落别家,到底是我技不如人,还是另有内幕?”   没有错过唐林脸上极快闪过的一丝不自然,苏年嘲讽地一笑,“我真的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让您不满意了,以至于您宁可放弃公司的利益也要换掉我。”   “我不知道你是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唐林面色冷峻,语气硬邦邦的:“你想演戏,可以。”   他从桌上厚厚一摞文件里抽出一本,“这部戏是公司最近投资的,开拍在即就缺个女二号,你要是愿意演,我马上让人去跟李莉对接。”   苏年接过剧本粗略地翻了翻,大热小说改编剧《素手天下》里面的反派女二号,戏份不算多却足够招人恨。把这个明显只能拉仇恨值的角色和几个热度高的真人秀常驻MC摆在一起让她做选择,一般人都会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唐林说服人的惯用伎俩。   而且这部IP剧的男主是季云朗,女主是叶檀,很明显,就算她选择接这部剧,唐林也会让她再次成为陪衬。   只不过,这好戏一旦开场,怎么演可就不是他说了算。   “我接。”苏年合上剧本,果断地下了决定,“后续的事情莉姐会接手的,唐总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虽是询问的口气,人却已经站起身来。   唐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   小助手蛋蛋最近系统升级,网速基本是2G,收看不到实时画面而且还音画不同步,直到苏年走出办公室,它才开始在苏年耳边焦急地嘤嘤嘤起来:“别吵啦,你们别吵啦,阿年你的任务是要攻略男主可不是拿影后啊,他喜欢女主那种温温柔柔的女孩子,而且、而且这部小说我看过,女二太坏啦你会被骂死的。”   “别担心,不破不立,”苏年安抚道,“要是模仿叶檀只会东施效颦,一个赝品永远也走不进唐林心里。”   “更何况,他花大手笔投资叶檀的新戏,难道少得了片场探班?我这还正愁没机会接近他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接这部戏?”   隔了3秒,终于收到消息的蛋蛋胖胖圆圆的脸上接连露出恍然大悟、钦佩、赞许的表情,看得苏年忍俊不禁。   其实她说的也不全是真话,热门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向来是把双刃剑,高热度的背面是大批挑剔的原著粉,而他们对女主的关注度一定远高于反派女二,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演得超出观众预期,便可一鸣惊人,扭转乾坤!   除了攻略男主之外,她更想要让原主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演员,凭借演技而不是绯闻扎扎实实地立足在娱乐圈。   这本就是她应该得到的荣光。 第5章 炮灰炒作女王的逆袭(五)   “这个本子我还是不建议你接,”李莉皱了皱眉,不是很能理解自家艺人的这个心血来潮,“太冒险了,以你的地位,演个单方面暗恋倒贴男主还心机深沉的恶毒女二,根本是自降身价,而且还可能惹一身骚。”   “怎么说也是赵导的第一部 古装戏,他比我还上心呢。而且小说原本就有那么庞大的粉丝基础,热度肯定低不了。”   见苏年好像混不在意,李莉更是焦急,她斟酌了一会儿,又说道:“热度高是一回事,可你和叶檀最近风头正盛,她口碑本来就比你好,这第一次合作就给她作配,让她压一头,还是个反派,我觉得不好。”   知道经纪人是为自己好,可苏年心意已决,只能宽慰道:“我不是刚出道的新人了,也想挑战一下自己,接触不一样的东西。而且我考虑过了,虽说是个反派女二,但只要演得好,不怕不出彩。”   “真的想好了?这么有把握?”李莉见苏年说得有理有据,也松了口。   苏年却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皱起了眉,老实说,看过原小说之后,她确实有点发愁。   《素手天下》是知名网络作家曼朵的处女作,故事并不复杂,大曜王朝的太子萧墨在微服出访时遭到刺客刺杀,受了重伤,被山野医女容心莲所救,朝夕相处生了爱意。容心莲一心向医,不识男女之情,更不愿入宫平添纷扰。萧墨便以宫中的药房医书相诱,将她接到京城别院。其间波折略过不提,两人经历艰难险阻,最终走到一起,成就一段佳话。   女主自立自强,一双素手医遍天下疑难杂症,正是七八年前最流行的女强文套路,加之作者本人是中医药大学毕业的硕士生,书里涉及到的药理医理都并非空穴来风,因此小说一经发表就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成为经典之作。   而苏年的角色秦妄,是大曜王朝最受宠的郡主。父亲在她幼年救驾而亡,母亲悲伤过度不久也跟着去了。皇帝心疼她,便将她自小养在宫中,极尽宠爱。她和男主萧墨都在皇后身边长大,也算青梅竹马,只可惜是妾有意郎无情。   尽管如此,有皇帝和皇后撑腰,秦妄还是成功当上了太子妃。只是,她表面温柔贤淑,暗地里却多次迫害女主,最后奸计败露,众叛亲离,被幽禁于冷宫之中,孤寂死去。   这是一个过于脸谱化的角色,仿佛生来就贴着反派的标签,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针对女主,坏得不可理喻,几乎没有任何可爱讨喜的一面。   人性本该是复杂的,秦妄一介世家贵女,却好像天生和女主有仇,存在的使命就是被女主疯狂打脸,再顺便给男女主的爱情添点儿堵。不过毕竟是处女作,笔力不够,人物刻画欠点火候也属正常,只是不知道这几年前的小说怎么会突然被赵导看上,改编成电视剧。   那边李莉却好像听见了苏年内心所想一般:“不过这剧的题材还算挺新颖的,我估摸着赵导是想借着这部剧宣传中医药文化呢,毕竟他夫人就出自中医世家。”   原来是这样,苏年暗暗叹了口气,女主事业为主线,男女主恋爱为副线,这对自己这个夹缝生存的恶毒女二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编剧是哪位?”   “曼朵,就原小说作者本人,”提到她,李莉语气满是欣赏,“她现在也算是个人物了,从网络小说作家到编剧,这才几年的光景,手头就出了两部大爆的剧,在圈里名声大噪。”   苏年眼睛一亮:“莉姐,麻烦你把曼编剧的资料传我一份,要具体的,除了写过的影视剧本、小说,还要包括平时的生活习惯这些。”   “……”李莉犹豫了一瞬,“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做什么?”而后不放心地追问道:“不会是想让她给你加戏吧?我告诉你她为人很正直的——”   “你想哪儿去了,”苏年哭笑不得地打断她,“我只是想和她多探讨下角色而已。”她相信秦妄这个角色是曼朵塑造人物的最低水准,如果能和她进行有效的沟通,她就有七分把握能说服曼朵对一些非关键剧情进行修改,从而让这个人物丰满起来。   “呦,你还能有这觉悟,”李莉一脸的惊讶,随即道:“那行,我回去就把资料发你。这几天呢你就给我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下礼拜拍定妆照要是敢有黑眼圈你就死定了!”   见苏年满口答应,她才满意地拎起包准备离开,想了想又回过头,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感叹:“小年啊,你要是早点儿拿出这态度,以你的天分,如今境况就绝不只是这样了。”   “现在也还不晚。”苏年冲李莉俏皮地眨了眨眼,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原主被迫失去的、本该得到的,她都会一分不少地挣回来。   《素手天下》剧组沿袭了赵导一贯的低调风格,尽管男女主和女二都是不小的流量,但直到拍定妆照这一日,也愣是一点风声没漏。   季云朗坐着加长的保姆车到了拍摄场地,先去和赵导打了声招呼。赵青松拍着他的肩膀笑得牙不见眼:“够意思,你愿意来演这戏我是真没想到。”   季云朗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救场如救火,反正我最近一部电影下半年才开机,最近还挺闲。不过——”他的语气促狭起来,“一年没见您这道行退步了啊,居然被个小明星摆了一道。”   “哼,现在的年轻人心思太重了,”赵青松一想起这事就来气,“她也算是我一手捧红的,结果这次片酬狮子大开口也就算了,档期还一改再改,搞得原本定下的其他主演都撞档了。临了临了还接了别的戏,合着是拿我这当备胎呢!”   “幸好你来了,小叶还跟着你来了,要不然开了天窗,我这老脸都要丢尽了。”说着说着他又乐了:“不过吧,我这也算因祸得福了,有你们俩在,这戏的质量和收视,我都不用发愁了。”   季云朗懒得理这个老小孩,长腿一迈径直走向片场休息区,途径一个休息室的时候门没关,他无意中一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怎么地心跳都快了几分,忙低声问一旁的经纪人:“这部剧,苏年也出演了?”   “对,刚确定不久,是女二。”经纪人随口回道。   季云朗皱起了眉。 第6章 炮灰炒作女王的逆袭(六)   《素手天下》片场的单独休息室里,季云朗翻看着详细版的剧本,越看越不解:“苏年怎么会接这种角色?戏份不算多,发挥余地少,人设还差。”   “这还不明白?她公司有人看她不顺眼。”经纪人言简意赅地说,他和季云朗认识十多年了关系极好,说话一向荤素不忌,这会儿就忍不住揶揄他:“不过我说季大少爷,只是一起录了期节目而已,你不觉得你对这个苏年,有点太过关注了吗?”   “我就是觉得她演技很不错,才多留心了一些。”季云朗一脸的正经,手却不自然地动了动。   “是嘛?难不成你想转行当伯乐抢我饭碗?”经纪人白了他一眼,口是心非的家伙。   “不过这个苏年确实挺惨的,也不知道得罪谁了,星耀这两年一直让她接烂剧炒绯闻,啧,”他感叹了一声,有点惋惜,“走黑红路线这种事骗骗圈外人也就算了,当红的女星哪个不得爱惜羽毛,她倒好,傻乎乎的还挺配合。”   季云朗听得连连皱眉,正要开口,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季老师打扰了,服化组已经就绪,您可以去拍定妆照了。”   经纪人应了一声,给大少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准备一下,季云朗只好暂时把话咽下去。   他想到那日苏年波光流转的双眼,心里顿时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苏年这边刚结束了一组图的拍摄,正和助理小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忽然听见身边几个工作人员小声的惊呼。   “季老师太帅了吧!”“这身衣服太适合他了。”“好霸气啊!”   苏年扭头一看,季云朗穿着缀有蓝色流纹的黑色常服,头戴白玉冠,满身矜贵之气,怪不得片场一时间变成迷妹大型花痴现场。   见他看向自己这边,苏年便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不料他眼睛一亮,大步走了过来。   “今天天气热,大家都辛苦了,”他笑得很阳光,平易近人的样子,“我给大家买了奶茶。”   “哇!季老师最好了!”“谢谢季哥!”工作人员欢呼着跑走了,小圆想跟着过去又有点犹豫,眼巴巴地看着苏年。   “快去吧,我这儿也没什么事。”苏年摆摆手,看着小助理快乐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冷不防眼前伸过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还拿着一大杯冒着冷气的奶茶。   “你的特供。”季云朗眨着眼睛乱放电,“冰淇淋加仙草,七分甜。没错吧?”   苏年没伸手,只凉凉地斜了他一眼:“这算无事献殷勤?”   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季云朗假咳一声:“我是诚心来和你道歉的,之前录节目的时候太失礼了。”   他把奶茶往苏年手里一塞,解释道,“我那时候对你有误会,以为你只是想红故意炒作,但后来,我看到了你对演戏的热爱,就知道传闻不可信了。”   “没有什么误会,季大少爷,传闻有时候也是真的。”见季云朗不相信地瞪大了眼,苏年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男配其实是个直线球,虽然有点少爷脾气,但喜欢和讨厌都很直白,倒是挺可爱的。   “我做演员的时间不短了,刚出道的时候顺风顺水,所有的人都夸我天生就是演戏的料,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可是好景不长,”她垂下眼眸,季云朗只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试镜接连失败,人气逐渐流失,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根本接不到本子。我觉得我对不起公司的栽培,所以他们和我提起炒作的时候,我没有拒绝。”   “我甚至还偷偷地想,是不是这样就能红了,就有戏可以拍了。和演戏比起来,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她灿烂地笑起来,“现在你瞧,我不是接到角色了吗?”   季云朗怔怔地看着苏年,原本想说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她的语气明明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抱怨,但却让他心头更加酸涩。   他一直自诩凭借自己的努力闯荡娱乐圈,但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有顶级的工作团队,还是新人的时候就有好剧本排着队送上门等着他挑选,不必经历任何打压和潜规则。   他从前瞧不起苏年,是因为他觉得演员只要演好戏就行了。他从不知道这对于毫无背景又单纯的她来说,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奶茶,”苏年低头吸了一口,然后歪着头,朝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不过甜度太高了,我还是更喜欢咖啡。”   季云朗尴尬地想挠头,想起自己做了造型又讪讪地放下。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日里游刃有余的富家大少在她面前总是方寸大失,只讷讷地回道:“我看你的千度百科里是那么写的。”   “不是吧,你还信那个?”苏年简直被这大少爷逗乐了,“那上面还说我理想型是沉熟稳重的大叔,你觉得是真的吗?”她笑得眼睛都弯了,细碎的阳光透过树荫落到她眼里,亮闪闪的格外耀眼。   季云朗心脏忽然间跳得很快,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云朗——”苏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个女声打断,两人循声望去,叶檀和她的助理缓缓走过来,小助理正帮她打着伞。   人走近了,叶檀才和苏年打了声招呼,两人寒暄了几句,苏年便摆了摆手:“那你们慢慢聊,我找我助理还有点事儿。”很干脆地离开了。   叶檀见她识趣,也没多说什么,转头对季云朗笑道:“一会儿就要拍我们俩的定妆照了,居然躲在这里偷懒。”   季云朗有点遗憾没听到苏年的答案,便心不在焉地回了个笑,然后盯着苏年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状,叶檀心里涌上一阵巨大的恐慌。   她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真是太巧了,才没过多久,我们居然又和苏年姐合作了。”   助理琪琪看不下去,接口道:“哼,哪儿是凑巧啊,我看就是有人故意黏上来的。谁不知道她喜欢炒绯闻啊,上次和季哥在节目上组CP尝到了甜头,这次又特意——”   “琪琪别说了——”   “说话注意点!”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季云朗眉头紧锁,说的话毫不客气:“谁准你在这散布谣言?”这是他第一次直接感受到外界对苏年的恶意,心里不悦,面上就不免带上了冷意,“身为助理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少在背后嚼舌根。”   “云朗,你干嘛发那么大火啊,”叶檀看小助理吓得呆了,一时觉得有点难堪,“琪琪平时口无遮拦惯了,她也是无心的。”   “叶檀,我知道你心善,但也要管好你身边的人。演员的苦处你明白的,所以不是亲眼所见的事实,就不该在背后议论。”季云朗见她一脸委屈,也缓和了语气,“马上开拍了,我先去准备一下。”   他想到苏年这几年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遭到的误解,甚至自己都曾因为业内所谓的可靠消息而轻视她,那种酸酸疼疼的情绪又冒出来了,立刻就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帮我查清楚,星耀内部到底是谁在针对苏年。”   手机那头秒回了一堆消息,红点闪烁个不停。   “???”   “你不是吧?”   “大少爷你认真的?”   季云朗:“……少废话,快查。”   “小檀,季哥这是怎么了?”琪琪眼圈红红的,“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凶过。”   “琪琪,无凭无据,本来就不该乱说的。”   “可是我又没说错,而且以前大家聊八卦也没避着他,他每次就当听不见,什么时候那么在意过,”琪琪愤愤不平道,“我看他就是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   叶檀没有作声,只是紧握的双手泄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情绪。   这个苏年,真的是她太大的威胁。 第7章 炮灰炒作女王的逆袭(七)   秦妄拿起一包药粉,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把它掺入茶水之中,神不知鬼不觉,过个一年半载,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容心莲的命。   她这样想着,拿着药的手却一直在颤抖,迟迟没有动作,眼里是不容忽视的挣扎。   她出身名门,自小熟读四书五经,从未想过会有害人性命的这一天。更何况,容心莲又做错了什么呢?   可要是不除掉她——   她想起容心莲脖子上挂着原本属于太子殿下的贴身玉佩,那若隐若现的红线无疑是无声的示威;她想起御花园一夕之间栽满了白玉兰,只是因为容心莲喜欢这种香气;她想起生辰那日,自己苦苦等了一夜,却没能等来一句问候。   她的神色逐渐变得扭曲起来。   不,她有错,她错就错在她根本不该存在的!秦妄眼神一冷,把药粉慢慢混入了茶水里。   药粉已经撒了一半,若继续加大剂量,喝了之后必然是无力回天了。而她仅仅停顿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把毒药全部撒了进去!   曼朵眼睛紧紧地盯着监视器,她注意到苏年一直紧绷的身体忽然的松懈,眼神也从挣扎归于平静,最后甚至又露出了和之前一样温柔甜美的微笑。   为了所谓爱情,她终于抛弃了人性中的善,选择了恶,这种变化让人触目惊心。   “非常好,一次过!”赵导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段戏很短,后期剪辑的时候会在其中穿插秦妄的回忆,而苏年的表现让观者完全能够代入其中,她可恨,但也可怜。   季云朗则负手站在一旁,听着身边工作人员的小声赞叹,莫名升起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我被说服了,秦妄这个角色,的确可以更立体,”曼朵抱着手臂,笑里带着几分感叹,“赵导,把苏年借我一会儿,另外剧本我之后大概还要再润色。”   “去吧去吧,刚好她今天没戏了。”赵导随意地挥挥手,在监视器里又看了一遍视频,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个苏年真的太有灵气了。   “为什么会想这么演?”休息室里,曼朵喝了口汤,颇有些随意地问道。   “对于秦妄来说,她曾是高傲的,但爱情让她卑微,让她疯狂,”苏年顿了顿,好像又沉浸在了刚才那种无望的情绪里:“她并非天生的坏人,但却一步一步堕入恶的深渊。我演戏有个习惯,先把人物经历捋清,然后自我代入。所以曼姐——”   “不是我想这么演,而是我觉得,秦妄会这么做。”   “说得真好,”曼朵靠在椅背上,眼神锐利地打量着苏年,“你连我胃不好的事都打探得一清二楚,应该也明白,我最不喜欢演员要求改戏。”   “但这次是个例外,”她话锋一转,语气有点无奈,“《素手天下》是我第一本小说,坦白讲,现在看来有不少瑕疵。尤其是秦妄的角色设定,太过扁平化,只不过时间过去太久,我想改却有心无力,甚至有点找不到当初塑造她时的感觉,直到看了你的表演。”   “苏年,是你给了我灵感,我想我已经知道剧本应该怎么修改了。放心,一定会是最棒的作品,要不然,”她抬了抬手里的碗,调侃道,“怎么对得起你每天雷打不动送来贿赂我的养胃汤呢?”   “先说好,这汤可不是贿赂,”苏年正色道,“这是犒劳您。”   “行行行,走吧,吃饭去。”曼朵白了她一眼,边说话边打开休息室的门,“不过你哪来那么多养胃汤啊,还一天变一个花样,哪天我——叶檀?”   “怎么在门口站着?”曼朵奇道,“找我的吗?”   “曼编剧,我是来找苏年的,想找她对对明天的戏。”叶檀笑得很温柔,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快到饭点了对戏?更何况明天她们根本没有对手戏。   看着女主此刻明显有点仓皇的神态,苏年挑了挑眉,但也没就这问题揪着不放,客气地回道:“没问题,我现在过去你房间吧。”   “哎先不忙,”曼朵拍了拍苏年,“都去吃饭吧,叶檀,你俩先别对戏了,这剧本还得改。”   叶檀心里一惊,她强笑道:“这样啊,那、那也行。”   在门外杂七杂八听得不全的内容,在这一刻得到了验证,她又回想起刚才季云朗看着苏年演戏时专注又沉迷的眼神,只觉得心里霎时乱成了一团麻。   “接电话啦——”   刺耳的铃声接连响起,睡得迷迷糊糊的苏年闭着眼伸手摸到床边的手机接起来,有气无力地回道:“喂……”   “还在睡?!快上微博看看吧,你都被骂成什么样了。我说什么来着,早告诉过你别在曼朵那下功夫,”电话那头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数落,把苏年彻底刺激醒了,“公关部这边说帮不上忙,还说什么正好借此炒作一波,放他妈的狗屁!”   苏年打开微博,明晃晃的两条热搜#苏年加戏##素手天下秦妄#后面还都跟着一个沸字,扎眼得很。   点进去一看,真是一片腥风血雨。苏年最新微博下面的评论区也是乌烟瘴气,全是负面评论。   “这位苏小姐天天炒作有完没完了,现在还要求编剧加戏真是不要碧莲。”   “天哪不是粉也心疼叶檀小姐姐,上回一起上个节目被强行艳压,现在还要被抢戏。”   “之前定妆照发布的时候我还觉得苏年更好看,原来是带资进组啊叶檀实惨。”   “曼朵现在为了赚钱也是完全没有底线,我之前还买她的书真是白瞎了,要是真的强行洗白秦妄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就从此粉转黑转乌漆嘛黑。”   “没有女主命得了女主病,呵呵。”   总之就是一堆知名大V带节奏,然后苏年黑粉火速跳出,新账旧账一起算,叶檀的粉丝也不甘示弱,讽刺苏年抢戏成瘾,原著粉更是紧随其后,连原作者曼朵也一起骂,列了一堆秦妄的罪行,拒绝强行洗白。   那头李莉还在喋喋不休:“公司是指望不上了,我手头还有几个没用过的营销号,影响力还可以。另外你赶紧把实情一字不漏地告诉我,我好做个应对。”   这个经纪人可以说是尽心竭力了,苏年心头微暖,安慰道:“莉姐,别慌,我和曼姐关系不错,以她的性子绝不可能袖手旁观,更何况这次风波已经把她也牵扯进去了。”   “好,我明白,麻烦你了莉姐。”   苏年撂下电话起身走向洗手台,边洗漱边思索。这次的事件,各大营销号联动,各路水军来势汹汹,显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至于始作俑者——   她唇边溢出一声冷笑,能有这样的手段大费周章打压自己,现在公司又不肯出面公关,那这个人,一定是唐林。   快速收拾好自己,她挎了个包正准备去片场,电话又响了起来。   “年年,行啊你,不仅是曼编剧,连季大少都被你搞定了,”李莉在那头简直是乐不可支:“怪不得你一点不着急呢,是我小瞧你了。”   苏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了莉姐?”   “你自己看微博吧,我现在先让工作室发声明,再联系营销号澄清,干脆趁这次机会让你再拉一波路人好感。”李莉兴奋地挂了电话。   苏年只好先坐下,点开微博就吓了一跳,短短十几分钟的功夫,热搜第一已经变成了#季云朗苏年#,点进去一看,热门微博第一条就是季云朗发的微博:   季云朗V:苏小年是个优秀专业的演员,和她合作特别开心[害羞]。配图是苏年穿着戏服抱着剧本认真钻研的侧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偷拍的。   往下翻,季云朗还转发了曼朵义正言辞、有理有据的声明,维护之意十分明显。   季大少一向不爱营业,最近一条微博还是转发剧组的定妆照,下面全是迷妹鬼哭狼嚎在求哥哥露脸。今早却为了她连发两条微博,尤其第一条微博还是发在曼朵尚未来得及发声,网上评论一边倒的时候。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太难得,她承认自己有点被感动到了。 第8章 炮灰炒作女王的逆袭(八)   一到片场,苏年就受到了众人的亲切关怀。她平时拍戏几乎没有NG,对工作人员态度又温和,大家都很喜欢她。   场记小刘是个大嗓门:“苏老师,这开拍以来的所有镜头没人比我更清楚了,说你加戏,”她夸张地拍了拍胸脯,“先问问我手里的场记单答不答应!”   曼朵也拍了拍她的肩膀:“网上那些风言风语别担心,有咱们给你撑腰,流言总会不攻自破的。况且,”她语气转冷,“这次的事情可是抹黑了整个剧组,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   “谢谢大家。”她真心实意地鞠了一个躬,除了曼朵的表态,其他工作人员的声援包括季云朗的力挺都是她没有料到的,准备的后手现在也都用不上了,但她觉得非常窝心,因为现在的结果无疑是最好的。   “好啦好啦,都散了,”赵导也发了话:“该干嘛干嘛去。那个小苏啊,你一会儿还有场戏,好好准备调整下状态。”   见众人都散开准备工作,赵青松才凑过来对苏年小声说:“你真要感谢的话,那就谢谢云朗吧,这次风波能那么快平息多亏了他从中斡旋,啧啧,比他自己被造谣都着急。”   苏年偏过头看去,正撞上季云朗含笑的视线。她径直走过去,在男人面前站定,然后仰着头看他:“谢谢你。”声音轻轻柔柔,像小猫在撒娇,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一句谢谢就完了?”季云朗的语气有几分无赖,“苏小年,我帮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你总得有点表示吧?”   “行啊大少爷,为表诚意我请你吃饭吧,”看到男人瞬间上扬的嘴角,苏年狡黠一笑,对恰好经过的场务招招手,“青青,今天中午季老师的特供餐,记在我账上了。”   “喂喂不是吧,这样就想打发我。”   苏年不理他:“我们俩的戏马上开始了,快去换衣服。”闻言季云朗哼了一声,就像一只大型犬,在她边上不满地晃着脑袋。两人和小学生一样边走边斗嘴,气氛很是轻松。   这边刚架好机位,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唐总来犒劳大家了。”   苏年已经换好戏服上好妆,闻言眉心一跳。   星耀传媒是《素手天下》最大的投资商,是以赵青松也得给唐林三分薄面。他放下手里的剧本笑脸相迎:“唐总这么忙,还特意来探班,真是辛苦了。”   唐林微微一笑:“赵导客气了,这可是我们公司今年最看好的一部戏。刚好今天来这边办点事,就顺道过来看看大家。我们公司这个不大省心的苏年给大家添麻烦了吧?”   这话其实有点刺耳,一旁的曼朵听得直皱眉,但赵导是个神经大条的,他哈哈笑道:“哪儿的话,小苏这孩子演技好,还爱琢磨,拍戏更是从来没掉过链子,现在年轻一辈里很少有这样的演员了。”   “是吗?”唐林听完赵青松的夸赞没什么反应,反倒意味深长地对曼朵说道:“对了曼编剧,我听说剧本现在有不小的改动,能给我一个理由吗?”语气虽然客气,但话里的质问却十分明显。   曼朵从刚刚就一直觉得唐林对苏年的态度很微妙,如今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星耀老总不但不是来给公司艺人撑腰的,反而是来拆台的。   她直截了当地回道:“唐总,我想我作为编剧,应该有这个权利对不够完美的剧本进行修订完善吧。”   “那是自然,我绝对相信曼编剧的专业,”唐林语气不紧不慢,“只是星耀对这部戏非常重视,我想在剧本方面,也需要我们一同把关吧。”   在绝对的话语权面前,曼朵只能选择暂时退让:“那好,等下就是苏年的戏份了,唐总大可以留下看一看,她的表演,就是我修改剧本的全部理由。”   她话里对苏年的赞赏太过斩钉截铁,让唐林不由得眯了眯眼。   “唐林哥,苏年姐是你公司的艺人,我知道我本来不该和你说这些。”   “可是表演是很神圣的事情啊,角色是为剧情而生的,怎么可以说改就改呢……”   “苏年姐心细,还特意煲汤给曼编剧。我是不是很笨啊,以为只要好好演戏就行了,但其实娱乐圈根本不像我想得那么简单……”   之前叶檀打电话来倾诉时委屈的话语犹在耳畔,是以他才隐秘吩咐舆情部几个得力干将揪着苏年加戏改人设这点大做文章。但现在看全剧组上下的态度——   难道苏年真有这么大的魅力?   唐林在监视器前坐下,目光沉沉地看着里面的人一语不发。   “墨哥哥!”床榻之上的女子面色苍白却笑颜如花,这样满心满眼都是信赖的模样让萧墨一时竟有些怔忪,原本道歉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他几乎是克制不住地快步走近她,“身子好些了吗?”   “你来看我,我就不难受了。”秦妄轻轻扯了扯萧墨的衣袖,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头靠上去,抬眼看着他娇憨地笑,一如从前。   萧墨有些不自然地抽出手,不敢去看她失落的眸光,他偏过头瞥见枕畔放着几本游记诗集,便轻声道:“身子还未大好还是少看些书吧。”   秦妄直起身子,微微摇头:“是要读给孩子听的,我小时候听阿娘说过,若是孩子听着娘亲念书长大,将来出生之后就会格外聪慧。”她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脸上神情温柔,眼里带着憧憬,萧墨却看得遍体身寒,他忽然有了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倘若是女孩就好了,女儿像爹,一定又好看又聪慧,”秦妄好似没觉出他的越发僵硬,兀自絮絮地说着。萧墨神思不属地应了几声,凌厉的眼神扫向一旁的婢女,婢女慌忙跪下请罪:“奴婢该死,奴婢没有照顾好良娣,请太子殿下责罚。”   “你别怪她,是我自己不小心,不知怎么地就晕倒了,”她软软地求着情,“所幸我和孩子都没事。”   萧墨越听越慌乱,忍不住把侍女揪到一边,低声吼道:“她究竟是怎么了?”   “良娣醒过来的时候,一直问孩子有没有事,”婢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以头抢地,低声抽泣着,“太医说是遭受的刺激太大,有些神志不清,怕是……”   余下的话不说萧墨多少也猜到了,忧思过度,竟是得了癔症。   他转头去看秦妄,她不吵也不闹,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他一瞬间心痛难当,走过去紧紧环住她单薄的身子,仿佛这样能带给她一点温暖。   秦妄把头埋在萧墨宽阔的肩膀,抬眼的那一刻,原本懵懂的眼神却变得幽深,嘴角也微微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但很快,那笑意便消失了。   明明她算无遗策,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关怀,她应该开心的。   只是她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世家贵女,如今却为了一点垂怜整日工于心计,显得可笑又丑陋。   而算计来的真心,就像镜花水月虚幻得不可捉摸,此刻得到的温柔固然是真实的,却也恍若隔云端,终有一日会流于指缝。   她忽然就想到了那株从容心莲宫里要来的金色玉莲,自从养在她这里,便再没开过一朵花,如今已几近凋零。   是不是不属于你的东西,即使再精心呵护,也还是会消失不见?她眼里有一瞬间的迷惘,但随即又变得坚定。   已经没有退路了。   伸手回抱住眼前这个男人,五指悄悄收紧,好像这样就能抓住唯一的救赎。只要能够得到,哪怕只有一刻,手段下作又如何?   秦妄闭了闭眼,掩去所有复杂,眼角却缓缓流下一滴清泪。   戏已经落幕,苏年被几个工作人员兼小粉丝团团围住,温柔地说着话,唐林却还没从方才的戏中走出来。   “唐总,身为编剧,我最讨厌演员要求改剧本,因为剧本里的每一个字都是我细细斟酌过的,可是苏年是个例外,”曼朵感慨道,“她让秦妄这个扁平化的人物,真真正正从书里走了出来。”   “她是对表演有大爱的人,是非曲直,我想唐总心里自有评判,就不必我多费口舌了。”   唐林没有应声,他回想起苏年入戏后眼底那令人心惊的偏执和浓烈的爱意。   这个人根本就是为荧幕而生的。   而他却仅仅因为叶檀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差点毁掉了苏年本该灿烂辉煌的人生。   舆情部的人打来电话汇报:“唐总,现在舆论风向已经逆转,季云朗工作室那边也插手了,是不是让营销号换个方向,重扒苏年以前的绯闻。”   他远远看着苏年和季云朗说说笑笑,嘴角不自觉地抿起,沉默了一瞬,回道:“不用了,把黑话题都撤下来。”   有生以来,唐林第一次感受到了愧疚的滋味。 第9章 炮灰炒作女王的逆袭(九)   头戴凤冠,身着凤袍,曾经的小小医女已经脱胎换骨,封后大典一过,她就是大曜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华丽的丝线和闪耀的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更衬得她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萧墨看着这样的容心莲一步一步朝他缓缓走来,心里百感交集。   两人在乌泱泱跪拜着的朝臣面前紧紧牵着手,相视一笑。   “好,过了!”   “杀青了!”   掌声和欢呼声响起,叶檀和季云朗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鲜花,笑容满面地向大家鞠躬道谢。   “云朗,一会儿——”叶檀刚开口,就看见季云朗大步走向不远处的苏年,还把花硬塞到她怀里,笑着说:“鲜花配美人。”   “怎么?戏里对我太绝情过意不去了?我才不收。”她作势要把花塞回去,季云朗左躲右闪就是不接,一旁的工作人员也跟着闹。   “年年,你收了我们季哥的花,就是季哥的人了。”   “对对对,概不退换。”   苏年在身边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翻了个白眼:“他这是借花献佛,这花谁准备的,我以后就跟她混了!”一群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叶檀远远地瞧着,只觉得心酸。剧组所有人都当她是叶家大小姐,敬着她却不亲近她,她也有自己的矜持,学不来苏年八面玲珑那一套也不愿意放低身段。   可现在看到她众星拱月般被围在中间,连云朗也被她吸引了,叶檀忍不住攥紧了双手,明明自己才是女主角啊。   “来来来,拍个大合照。”终于结束了拍摄,赵导心情很好,笑眯眯道:“小王你把机子架好,就在这个屋子前拍,这儿光线好。”   众人把男女主角簇拥在中间,趁大家调整站位的时候,叶檀凑近季云朗耳边小声问道:“云朗,拍完《素手天下》之后你接下来有什么工作安排?”   季云朗抿了抿唇,老实说,他现在对叶檀的观感很复杂。   先前他查到,苏年几次试镜落选,都是出自唐林的手笔,而这几部大制作中,有两部的女主都定了叶檀。再联想到唐林暗地里几次三番为叶檀拉的资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初她进娱乐圈,他确实帮衬了几次。叶檀工作室那边几次资源捆绑,他虽然不喜,但因着季叶两家的交情,到底没有反对。只是如今有了喜欢的人,自然要和她划清界限。   “看工作室安排吧。”季云朗退开一点距离,刻意忽视了她委屈的眼神。   杀青宴的地点是唐林选的,他财大气粗,在金湖景区里的闻莺酒店定了二楼最大的包厢。   各色诱人的珍馐在前,让人暂时忘记了分别的愁绪,酒过三巡之后,包厢里更是热闹。众人纷纷起身离开座位,敬酒的敬酒,合影的合影。   不知不觉,苏年和季云朗这一桌居然只剩下他们俩了。   苏年大口地吃着流沙蛋糕,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小仓鼠。季云朗见了不由得失笑道:“好歹是个女明星,你这种吃法,是真不怕胖啊。”   “做演员这一行,每天连轴转拍戏能量消耗太大,很难胖得起来。而且,”她眼睛满足地眯起,感叹道:“觉得辛苦的时候,吃到甜的东西就会感觉很幸福。”   季云朗注视着她的目光越发温柔,确实,她和一般娇贵的明星不同。敬业认真,吊威亚是家常便饭,甚至连一些危险的武打戏份也几乎不用替身。   但越是如此,就越让人觉得心疼。   “甜食吃多了不好,”他半歪着头,一双桃花眼夺魂摄魄,专注地盯着她看,语气很郑重,“以后觉得辛苦了,就来找我吧。”   苏年莞尔:“算了吧,你那么忙我可不敢打扰,”虽然是拒绝的姿态,但却明显能让人感受到态度的软化,“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谢谢你。”   她拢了拢长发,露出一段细白的颈子,在包厢晕黄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季云朗看着她微红的眼尾,又一次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有些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   但他忍住了。   还不是时候。   深吸了一口气,他调侃道:“这就谢我了?我还给你另外准备了一份杀青礼物呢。”他凑到苏年耳边,声音低沉:“是你现在最需要的。”   当男人开始认真思考你需要什么,而不是霸道地单方面给予,就说明他是真正把你放在心上了。   两个月的时间,她让季云朗从势在必得到患得患失,这种转变,来得着实不容易。   叶檀先前被唐林带着和几个圈内大佬交际应酬,刚回来就看见两人凑得很近聊天的样子,觉得方才喝的几口酒一下子都涌上了胸口,红着眼睛扭头就走了。   唐林抬脚就要追过去,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忍不住回头深沉地看了苏年一眼。   苏年好似感受到了这道炙热的视线,一抬眸恰好和他四目相对,原本脸上轻快的笑容立刻隐去,冷淡地朝他勾了勾唇角就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怎么对别人笑脸相迎,对我就是这个态度?唐林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连追着叶檀而去的步伐都沉重了几分。   苏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这个男人一向高高在上,再加上心有所属,只有剑走偏锋才能吸引他的注意。最近的几次交锋,已经做好了足够的铺垫,冷着他太久,也是该给些甜头了。   心里有了决断,她施施然喝了口酒,这具身体酒量极差,她脸颊上立刻飞上两朵红云,整个人显得有点娇憨。   和季云朗打了招呼说要去洗手间后,她直奔酒店露台,刚走近就隐隐听见一个女子的哭诉。   “……我是为了他才进入娱乐圈的,可却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明明我已经那么努力了。”   叶檀今日身着一件白色真丝长裙,纤长的脖子上还挂着唐林在米兰特意为她定制的项链,清纯柔弱的样子一如往昔,但却没让他生出怜惜,反而有点莫名的烦躁。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另一张姣好的面容,如果是那个人,一定不会为这样的事情庸人自扰。如果是她——   “唐林哥,你一定要帮我……”   唐林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应承道:“小檀,你先调整好状态,下周试镜我会推荐你去。但王导一向要求很高,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叶檀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苏年就站在不远处,神色冷淡。   她一下子就慌了神,一想到刚才自己毫无形象抱怨哭诉的样子全被看见了,还是在自己焦虑不安的源头苏年面前,她就觉得无地自容。   唐林安抚地拍了拍她:“你先回去,这里我来处理。”   “怎么?唐总还怕我对她做什么吗?”苏年望着叶檀仓皇离去的身影,语气很是讥讽。   “你听到了多少?”   “我什么也没听到,只是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看来唐总对我几次三番的打压,都是为了她。”   唐林皱起了眉,正想反驳,不料苏年却没像他预料的一般继续揪住这件事不放,反而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她就那么好吗?”   他一愣,这才发现面前的女子脸颊微红,显然是有些醉了,眼里也蒙上了一层水雾,没了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气势,反而很是脆弱。   “怎么喝这么多?”说出的话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关切。   苏年没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自嘲地笑了:“你以为我真的傻吗?我为什么配合公司的路线炒作,为什么不管什么戏都接?”   “我一直记得你说过,要让我成为众人眼里最闪耀的明星。可是唐林——”她眼角好像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划过,恍若大梦初醒,连带唐林的心也好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   “原来这个众人里面,从来就不包括你,对吗?”   他神色大震。   一阵冷风吹来,只穿一件单薄长裙的苏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唐林想也没想就把西装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而苏年却好似被冷风吹散了醉意,眼神也逐渐变得清明。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语气也平静下来:“唐总,很抱歉刚才失态了。”   她没有接受男人的外套,深吸了一口气,垂眸掩盖住一丝软弱,却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忍不住追问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酒后的话当不得真,您只当笑话,听过……便算了吧。”她挺直脊背,干脆地离开,只留个唐林一个萧索的背影。 第10章 炮灰炒作女王的逆袭(十)   季云朗送的杀青礼物和苏年预料的一样,是一次极其难得的大荧幕试镜机会。电影名字叫《影》,是由同名小说改编的谍战大片。   故事的背景是抗日战争时期的上海,女主梅影原本是南洋华侨富商之女,五岁时不幸被人掳走,自此颠沛流离,后又沦落风尘,因姿色过人而被国民党军统高级军官看中,训练成特工,过上了和孪生妹妹梅樱截然不同的生活。   几年后,梅影奉命暗杀留日归来的电报专家Sophia,并冒名顶替潜伏进汪伪政府的上海特工总部。为刺探情报她刻意接近特务头子赖沉,却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假戏真做,陷入理智与情感的漩涡。   这部片子算是著名导演王骁的回归之作,就是奔着得奖去的。   试镜地点在平帆大酒店19层,苏年比规定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抵达。   她扫了一眼,在场的除了她和叶檀,都是二三线的实力派女演员。最让人惊讶的是,一线明星陆晶莹,也参与了这次试镜。   “陆晶莹有人气有演技,就差个有含金量的奖傍身了,”李莉小声在苏年耳边嘀咕,“这次的本子很好,制作班底又是王骁的团队,我估计——”   话还没说完,会议厅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着蓝色西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是王骁。   “非常感谢各位百忙中抽出时间参加这次试镜,”王骁温和地一笑,很斯文的样子,“相信大家已经仔细读过剧本了,梅影这个角色,人物性格复杂,层次感很强,对演技有极高的要求。”   “现在,我说一下试镜规则。”   在场的女演员都坐直了身子,生怕错听了一个字。   “梅影是一名极其优秀的特工,她要有足够吸引人的资本。”   “在你们左手边有一个服装间,里面有各色各样的旗袍可供选择,旁边就是单独的化妆间。当然,你们也可以自己准备服化,但记住,”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我只给一个小时的时间。”   “一个小时之后,我要看到,一身最适合梅影的旗袍和一段戏。”   众人纷纷皱起了眉头,这个试镜题目太开放了,而越是开放就越困难。在考验演技的同时,还考验了演员对角色的理解,更何况还要在一个小时之内完成所有准备工作。   “规则都清楚了?好,现在计时开始。”   出乎意料的是,王骁话音刚落,大部分人就开始联系自己的服化团队,试镜安排的服装间倒被冷落了,最后进去挑选旗袍的居然只有苏年和另一个女演员。   “年年,你真的不要让人送旗袍过来吗?”李莉在一旁忧心忡忡,“你看看这次试镜的女明星,几乎都用了自己的私服,叶檀就更不用说了,直接让张宝平给她送了一套高定。”   她越想越着急:“不行,我还是让小月送两套过来吧,水墨印花的那件,然后我再想想啊……”   “莉姐,没必要,”苏年正闭着眼做妆发:“旗袍不在于美,而在于合适。王导想看的,是和旗袍相得益彰的故事。”   “你倒是很有自信。”   男人磁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年没接话,倒是李莉有些诧异地问道:“唐总,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的员工。”唐林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却让李莉心头一跳,“顺便聊两句。”   化妆师早已识趣地离开了,李莉直觉气氛有点古怪,不由得开始担心苏年的处境,迟迟不肯离去。   苏年心里微暖,安抚地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先离开。   唐林看着李莉的背影挑了挑眉:“苏年,你的这个经纪人看起来很不放心我?”   “难道她不应该担心吗?”苏年转过头直视着他:“唐总这次是又想故技重施,博佳人一笑?”   这个女人总有让人生气的本事!   唐林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坏了,才会放着焦虑不安的叶檀不管,跑过来看这个女人。   “这次,我不会插手,小檀她要和你公平竞争,堂堂正正地赢过你。不论是这次的试镜,还是——”唐林忽然凑近,话里带了点恶意:“季云朗。”   “我比你更了解他,他现在是对你有几分兴趣,可是这又能持续多久?时候到了,他还是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他语气恶劣,迫切地想要看到苏年平静的面容被打破。   “没有人比小檀更完美。”   “公平竞争?”出乎他的意料,苏年的反应却很平淡,她的声音很轻,像在叹息,眼里只有淡淡的萧索,仿佛烈日也无法融化的冰川:“在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公平可言呢?”   “唐总如果没别的事,我就不留您了,”她对着镜子,把口红抿了抿,“我的妆还没化完。”   唐林这才恍然想到,同样一个试镜,自己方才一句话,就能让顶尖的造型师团队为叶檀忙里忙外,而苏年却连一件趁手的衣服都没有,化妆师也是剧组配备的。   好像有的人,天生就能拥有很多,而有的人却要拼尽全力,还是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不知怎么地,他心里又涌上一阵类似酸痛的感觉。   “我马上让公司派专业团队过来。”   “多谢唐总好意,不过,”苏年站起身,“我并不需要。”   “现在这样,就很好。”她微微笑起来,语气温和却很带着不容退让的坚持。   如果说叶檀是一块无瑕的美玉,那苏年就是坚硬的顽石,可只要劈开一点外壳,就会惊叹于里面夺目的光彩。   唐林的心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   他好像确实该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了。   为了公平公正,这次试镜所有演员全程参与。   这意味着后表演者可以根据前人的演出以及评委的反应,对自己的表演作出适当的调整。而同样的,若准备好的戏份被前人抢先演出,就会失去先机。   表演顺序是抽签决定的,苏年在最后一个。   这既是机遇,也是更大的挑战。   王骁坐在评委席,一眼就看见了身着粉色旗袍的苏年。他挑了挑眉,对一旁的季云朗说道:“你的这位朋友,可真够别出心裁啊。”   “女主角梅影的人生是很灰暗的,她偏爱深色,因为这样即使染了鲜血也看不出来。可你瞧瞧,”他轻抬下颚示意:“这全场,就她一个穿了浅色的旗袍。”   季云朗无声地笑了下:“她自然有她的用意。”   闻言,王骁揶揄地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很了解她?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吧?”   唐林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又是这种不着痕迹回护的姿态,他们之间,到底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叶檀是倒数第四个表演的,选择的是梅影准备去暗杀日本特高课课长之前的一段独角戏。她身着一身黑色印花旗袍,略带英气的妆容更衬得她眼神冷漠,像出鞘的利剑。   “无功无过。”身着银白色女士西装的干练女子言简意赅地评价道。她是这部电影的编剧何艳,曾连续两年获得最佳编剧奖,为人直爽,说话直接。   倒数第二个表演者是陆晶莹,她穿了暗红色的旗袍,露出半截皓白的手臂,显得美艳动人。   “为什么要骗我?”她眼里的恨意仿佛要化为实质,直直地扎到在座每一个人的心里。   “为什么不告诉我,Sophia就是梅樱!”她是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可现在妆已经完全花了,眼泪混合着脂粉流下。   “我亲手杀了我的妹妹!唯一的……亲妹妹!”每一声喊叫都在泣血,那是伤口被剥开血淋淋的疼痛。   直到表演结束,很多人才从刚才的情境中脱离出来。   “不错。”何艳率先鼓了掌,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这好像还是我们何编剧今天第一次夸人呢。”制片人打趣道。   “小何要求太高了,看把几个孩子吓的。”   一群人其乐融融,王骁低下头小声和边上的季云朗说:“陆晶莹刚才的表演,已经无可挑剔了。即便苏年能与她旗鼓相当,但考虑到两个人目前的咖位和口碑——”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季云朗目光沉沉地盯着不远处神色淡然的苏年,倏然笑了:“我对她有信心。”   唐林皱起了眉,王骁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想到苏年脸上可能会出现的失望的神情,他立刻打开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立刻争取到《影》的独家投资。”   就当是补偿之前对她所做的一切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而处在讨论中心的苏年,此刻心里却很平静。   这次竞争的激烈她早已预料到了,在看到那么多实力女演员时,她就明白,要想拿下这次试镜,除了展现足够的演技,还要出其不意,另辟蹊径!   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第11章 炮灰炒作女王的逆袭(十一)   苏年上台的那一刻,她的着装引发了不小的讨论。原因无他,太清纯,也太不梅影了。   在一众暮色深深的“梅影”中,她就像一只误入丛林的小白兔,淡粉色的旗袍,甜美的妆容,任谁看都是青春烂漫的少女。   “单纯热情,喜欢粉色和樱花,难道她是想演梅影的妹妹梅樱吗?”   “可是梅樱戏份很少,只出现在回忆里,根本没必要——等等,”何艳眼神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   只见她闭着眼,轻轻地吟唱着:“さくら,さくら……”声音清亮,笑容甜蜜,似乎真的有樱花花瓣飘落在她脸上一般。   然而这一切美好都在她睁开眼后戛然而止。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   里面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好像暮霭沉沉,又好像千缠万绕的丝线,那是经历了太多世事变迁才会有的沧桑。   “不,她不是梅樱,她就是梅影。”王骁低声说道。   就算穿上粉色的旗袍,学会唱日本的歌谣,可那双眼睛里,还是透出了颠沛流离的苦处和辗转人世的风情,这是永远掩饰不掉的。   女子柔柔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我有时会想,如果我真的是梅樱,那该有多好。”   那是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没有冰冷的枪口和淋漓的鲜血,只有父母的爱护、朋友的陪伴、无忧无虑的童年,还有……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的权利。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脆弱,眼里也有晶莹在闪烁。   可下一秒,她浑身的气势就变了。   凉薄、冷漠,带着刺骨的寒意,令人心惊,仿佛刚才她眼底的波光只是错觉。   这才是最真实的梅影,她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而是个有血有肉,会流血、会受伤的女子。   不断地被试探、被背叛,被欺骗、被利用,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累了,她希望自己能放下一切,忘掉所有的痛苦与忧愁。   可她不能!   她有她的使命和追求,软弱只能是一个瞬间的事,下一刻,她又是那个无坚不摧的特工梅影。   苏年的戏结束了,现场寂静了很久。   “为什么会加这样一出戏?”何艳最先从震撼中回过神来,露出了今天看试镜以来的第一个微笑,饶有兴味地问道,“我记得剧本里并没有这一段。”   听到何艳的话,众人这才清醒过来,陆晶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居然不知何时已经湿润了。   她冲身旁的经纪人低声感慨:“这个角色丢得不冤。”余光却瞥见他也在悄悄地抹眼泪,不由得失笑着摇了摇头。   “身在黑暗,就更向往光明,”苏年认真地回答道:“纯洁无暇,自由自在,这是梅影理想中的自己。”   她温柔的声音娓娓道来:“求而不得,却未生怨恨,依然能向前看。”   “她得不到的,便希望别的人得了;她受了苦,便不希望再有人如她一般。我想,这才是梅影人性中最闪光的一点。”   唐林的心口忽然开始隐隐地抽痛,他甚至分不清,苏年说的是梅影,还是她自己。   一次次试镜被替换、受谣言恶意中伤、被自己冷语相向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无助吧。只是她太会克制,不愿示弱,就好像永远不会受伤。   “说得好!”王骁神色是少有的激动:“今天在场的其他人,每一位都在努力地演出梅影这个角色,只不过有的人演出了十分,有的人只有八分,而你——”   “你就是梅影本身。”   “苏小年,看来我们又要合作了。”季云朗笑着朝苏年眨了眨眼。   一般像这种公开的试镜,通常都不会直接给出明确的结果。刚才王骁的话已经是比较直白的暗示了,而季云朗这一句无疑是确定了梅影的人选非苏年莫属。   “谢谢各位。”苏年深深地鞠了一躬,不骄不躁。   叶檀紧紧揪着旗袍的下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此刻她终于相信,演戏是需要天赋的。即使穿最普通的衣服,化最普通的妆容,精湛的演技也能让她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   可是,不甘心。   她其实并不那么在乎试镜结果,她真正在意的,是季云朗投注在苏年身上欣赏的眼光。   她又想起《素手天下》杀青那天,季云朗发了大合照。有粉丝敏锐地发现了苏年手里的花是季云朗送的,一时间评论炸开了锅。   【年年都没穿戏服,手里有花,少爷穿着龙袍却没拿花,这还不够明显嘛?】   【两个都是演技派,这门亲事妈妈同意了!】   【说真的,光看片花就觉得女主完全被女二比下去了啊,苏年演技太出众了】   【喜欢女二和男主在一起,请问戏外可以弥补这个遗憾吗】   都说勤能补拙,可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会演戏,而她这么努力,却还是止步不前。   老天有时候真的好不公平!   叶檀陷入极度的自怨自艾当中,全然忘记,若非优越的出身和唐林的另眼相待,仅凭她普通的资质,又如何能在娱乐圈中一帆风顺。   人总是如此,只能看见天道不公,却常常忽视命运对自己的眷顾。   结束试镜后,苏年在化妆间换衣服,李莉在一旁啧啧称奇:“年年,我今天是真的服你了,不仅有演技,还有脑子。”   “你说你要早点儿开窍——”她的话还没说完,被一阵铃声打断。苏年掏出手机一看,是季云朗。   顶着李莉暧昧的眼神,她接起了电话:“怎么了,大少爷?”   电话那头是季云朗熟悉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过来更多了几分低沉的磁性:“苏小年,你今天可是让我在王导面前得意了一回,我请你吃饭,顺便庆祝一下怎么样?”   “你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真要说吃饭,也该我请你吧。”苏年笑着回道,余光瞥见李莉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偷听却还假装理东西的样子,差点笑出声。   “真的?说好了可不能反悔。”季云朗在那头简直要一蹦三尺高,却还要强作镇定:“还有,苏小年,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我打发了。”   “知道大少爷您挑剔,地点您定,我出钱出人,”她把声音刻意放轻,话在嘴边绕了几圈才出口,多了几分诱哄的意味,“好不好?”   隔着电话,季云朗的耳朵却也不自觉地红了。   挂了电话,苏年看着目不斜视假作正经的李莉,毫不留情道:“莉姐,就那两个文件夹您可收拾十多分钟了。”   李莉被揭穿了也不恼,反倒一脸八卦地揶揄道:“你和季大少爷是什么情况?”   苏年但笑不语,她有预感,这个世界的任务很快就要完成了。 第12章 炮灰炒作女王的逆袭(十二)   近几年古装剧的发展其实相当受限,有很大一部分题材都受到了限制。再加之各色各样的片子实在太多,观众的新鲜劲过了,很难再提起兴趣。   香蕉卫视的黄金档原本一直收视不错,但最近播了一部古装轻喜剧之后,收视就一直低迷,连大结局也没有太多关注度。   就在这种尴尬的时候,《素手天下》接档这部剧,低调开播了。   季云朗、叶檀和苏年三人的流量加起来自然不容小觑,因此首播就达到了1.2的傲人收视,但更让人惊喜的是,在这之后,收视率还在节节攀升,网上的讨论度也居高不下。   除了流畅的剧情之外,剧中考究的服饰、严谨的中医知识都成了观众讨论的话题,而几个主演的名字更是轮番攻占热搜。   季云朗和叶檀是二度合作饰演恋人,这对于他们两人的CP粉来说简直是喜大普奔。官配党头顶青天,只要躺着等正主把糖喂到嘴边就好了。   可随着剧的播出,他们尴尬地发现,两人之间,好像总是欠缺了那么一点什么。   倒也不是演得不好,叶檀扑进季云朗怀中的时候,那种小鸟依人的依恋很动人;原以为叶檀横遭不测,后又失而复得之时,季云朗眼里的感情也足够炽热。   只是,两人之间的化学效果太弱,见过更好的之后,这样的平淡就再难入眼了。   每当苏年和季云朗同框,两人爆发出的那种强大的戏剧张力,可以立刻把观众带入戏里。那是一种势均力敌的气场,没有谁强谁弱,两个人哪怕只是各自静静地站着,都是极其和谐的画面。   因此,本就因为之前正主互动而蠢蠢欲动的季苏CP粉一下子以星火燎原之势发展起来。他们把两人在花絮里的互动、之前节目里的同框以及剧中的场景剪辑在一起,又吸引了大波路人前来关注。   在苏年饰演的秦妄下线的那一天,《素手天下》收视率更是达到了2.4,打破了香蕉卫视近五年的收视记录,仅次于那部火爆全国的120集都市男人抵御第三者情感大戏《衣服的诱惑》。   当天,为了回馈粉丝的热情,剧组召集了几位主演,进行了一次直播。直播的主要内容就是主创团队和观众一起看剧,边看边聊。   直播一开始,大批的粉丝和路人就不断地涌入直播间,各种鲜花豪车礼物络绎不绝,弹幕也厚到完全看不清。   “大家刷慢点呗,”季云朗睁着眼仔细地分辨着,而后状似随意地念了一条评论:“年年真是太可爱了,永远喜欢你。”他微微侧过头,最后半句话几乎是正对着苏年说的。   弹幕一下子炸开了锅。   【啧啧啧这么多评论就挑这条念,大少爷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讲真这么多弹幕我都没看见刚才那条,季云朗是装了什么自动识别苏年的雷达嘛】   【这分明就是借机表白啊啊啊啊kswl】   苏年对着镜头画了个爱心:“我也喜欢你呀。”她眼里反射了灯光,亮晶晶的,笑容很甜,一下子就击中了屏幕那头观众的心。   【小檀好像更瘦了啊好心疼】   【叶檀小仙女ballball你不要再减肥了】   【小檀最近在忙什么呀,我一人血书求再和季少爷合作呜呜呜】   “我这阵子都有在好好休息,至于和云朗合作,”叶檀微微垂下眸子,“我当然也很期待。”   在季叶CP粉欢天喜地的弹幕轰炸中,季云朗笑得很营业:“主要还是看有没有合适的剧本。”   稍作寒暄之后,香蕉卫视《素手天下》25集就开播了。原先一直在疯狂表白的弹幕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开始讨论今晚的剧情。   秦妄的阴谋最终败露,容心莲终于看清了这个女人温婉面容之下的蛇蝎心肠,她也不再隐忍,开始不留情面地反击。   【说真的,叶檀的演技在季云朗和苏年面前确实有点不够看】   【苏年太耀眼了吧,两人同框的时候我只能看见她】   【秦妄简直坏透了,但是苏年我真的可以!】   一条条滚动的弹幕让叶檀如同被公开处刑,其实她粉丝基数大,路人好感高,黑她的评论远比黑苏年的少得多。   但她已经看不见维护自己的,更不能忍受苏年把她比下去,尤其是在季云朗的面前。   剧情正发展到秦妄掐着容心莲的脖子,叶檀忽然觉得,那些评论,和苏年这个人一样,让她如鲠在喉。   她喉头上下动了动,忽然说道:“我记得拍这段戏的时候,苏年姐特别认真,当时我入戏了没察觉,回去一看,脖子上都有印子了。”   这种半真半假的谎言,最难戳破。不回复就是坐实了欺负同事的罪名,反驳又显得过于计较。想不到这位天真善良的大小姐,也会出这样的阴招。   苏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叶檀心虚地避开了。   心念一动,她脸上已经露出抱歉的神色,很真诚的样子:“对不起啊小檀,你当时怎么没告诉我呢。”她随意地拿起茶几上的一个黄桃罐头,轻轻一拧,“不过我力气难道真有这么大——”   罐头盖子应声而落。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苏年无措地挠了挠头:“真不好意思,要不是你今天提醒我,我都不知道呢。”她水润的杏眼睁得大大的,看起来无辜又可爱,“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此时弹幕已经被一片哈哈哈占领了。   【哈哈哈哈哈我年是什么怪力少女啊】   【我看旁边季云朗都呆住了哈哈哈,大少爷肯定从未见过如此单纯不做作的女子】   【讲真叶檀当着直播说这种话真的不是故意的?】   【好可爱啊想去剧组偷孩子呜呜呜】   还没等叶檀回应,季云朗已经笑着回道:“苏小年,你当别人都和你一样皮糙肉厚啊。平时拍戏的时候有什么跌打损伤从来不说,上回要不是我问,你那腰伤还打算瞒多久,是吧赵导?”   画面外的赵青松也附和道:“是啊,苏年这孩子就是太敬业,什么都忍着。”   听着像是吐槽,但两人话里话外,都在夸苏年敬业认真。尤其季云朗,满满的宠溺和心疼都要从屏幕里溢出来了。   叶檀陷害不成反倒被贴上个娇生惯养的标签,和苏年的奉献付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苏年的热度也在这一天达到了顶峰,#秦妄下线##苏年演技##苏年敬业#都接连被刷上热搜,季苏CP更是一举成为大热CP,超话粉丝数飙升,大家纷纷考古嗑糖,气氛热火朝天。   在《素手天下》大结局后的第二天,《影》剧组官宣了。   在大众的心目中,苏年,彻底从一个只会炒作的花瓶女星,转变为一个有实力有性格的一流女演员。   就在这时,某知名娱乐大V发了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苏年和唐林同乘一辆车,两人似乎正在交谈。   而后,几个营销号气势汹汹,声讨某知名女星傍上公司总裁后,好资源拿到手软,甚至力压一众一线小花,拿到了某知名电影导演复出之作的女一号。   文中还披露这位总裁为夺角色,一掷千金,独家投资了这部电影,矛头直指苏年和唐林所在的星耀传媒。   文章一经发出,就迅速发酵,立刻霸占了微博头条。而苏年原先炒作的新闻也都被翻出,她再次成为众矢之的。水军带节奏、黑粉肆意辱骂、粉丝努力控评、路人观望,一时之间,有关她的微博下面都是一片乌烟瘴气。   而此时的苏年,正坐在唐林的办公室里。   这出戏,终于要落幕了。 第13章 炮灰炒作女王的逆袭(十三)   “这件事我已经让公关部去处理了,”唐林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你别担心,《影》剧组那边我也派人去联系了。”   苏年疲惫地用手遮住双眼:“唐总,在我面前,就不必装模作样了。”她的声音充满了嘲讽:“没想到这次您居然愿意把自己也搭进去,看来我还真是荣幸。”   唐林身子一僵,他难以置信地抬头:“你以为,这一切是我安排的?”   “营销水军一条龙,让人措手不及,和上次如出一辙的套路。可是唐林!”她像是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语带哽咽:“你比谁都更清楚我这个女主角是怎么来的!”   “我当然清楚!”唐林急切地回道,“我承认之前的事是我做错了,但是这次我绝对没有——”   “你到现在还想骗我!”苏年眼眶通红,可她还在拼命忍住眼泪,不愿在男人面前示弱,“一次次试镜被拒、一次次被诋毁谩骂。”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只是因为我对叶小姐可能会有威胁,就活该承受这些吗?”   “我只想好好演戏。”她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滑落,打在地上,也打在唐林心里。   “可你给过我机会吗?!”   他忽然说不出任何话来,在他对苏年做过的一桩桩过分的事情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上一次你说过公平竞争,我还傻乎乎地信了,”愤怒发泄完了,苏年的声音只剩下无力,她努力扯出了一个微笑,语带自嘲:“我怎么就信了你呢?”   “苏年,我真的没有骗你!”看到女子了无生气的样子唐林心痛难当,他一把把苏年单薄的身子拽进怀里,遭到她的强烈反抗,但他还是强硬地把人锁在怀中。   “我让其他资方撤资,独家赞助电影是因为担心你会输给陆晶莹。”   “送你回家是因为不想季云朗和你走得太近,我也没想到会被狗仔拍到。”   “苏年,我承认,我喜欢上你了!”   他本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叶檀那样温柔单纯的名门闺秀,可苏年,张扬果敢、浑身是刺,可他就是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怀里的人不再挣扎,他一低头,正对上苏年写满了讽刺的眼神,让他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淋下。   “唐总,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唐林紧紧抱住她的手青筋暴起。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谎言与欺骗,他不想放手,可苏年已经不愿回头了。   查出幕后推手是叶檀团队之后,唐林的动作很快,公司和《影》剧组立刻发出联合声明,舆论马上得到控制。   吃瓜群众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苏年早年参加的几次试镜的视频又被曝出。大家惊讶地发现,苏年的在试镜时的表现远远超过最后选定的女主叶檀。   挖到后来网友们发现,原本被指潜规则上位的苏年其实根本是个日常被抢走角色的小可怜,而对叶檀的质疑声则越来越大。   “这位叶大小姐,出道以来一直走靠自己奋斗的白富美人设,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吧。”   “上次直播我就觉得这个女人婊里婊气的!”   “我就想问问她看到苏年的演技比她好那么多还抢人角色,不亏心吗?”   “心疼苏年,有实力有颜值,比不过人家有个好爸爸。”   平心而论,网友这就冤枉有点叶檀了。她从来没有主动向叶家提出过要求,这几个大制作的角色也是唐林擅做主张,帮她抢下来的。   唐林这个人,对不爱的人总是很残忍。比如以前的苏年,他可以残忍地斩断她作为实力演员发展的可能。再比如现在的叶檀,他也可以为了摘清苏年无情地利用她转移路人的视线。   这个男人的心太冷了,所以她永远不会喜欢他。   再次见到叶檀是在半个月后的慈善晚宴,彼时苏年正挽着季云朗的胳膊,对着铺天盖地的镁光灯露出完美的微笑,远远看去,如同金童玉女,再般配不过。   两人走过红毯之后,与独身一人的叶檀擦肩而过。她憔悴了不少,精致的妆容也无法完全掩饰精神的不济,看起来最近没有少受流言的困扰。   苏年有些感慨,其实女主原本是个单纯善良的人。虽然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了唐林很多好处,也间接伤害了一些人,但到底还算无辜。   只是她的善良,成本太低,是建立在她的利益没有受到损害的基础上的。   当她为了自己的私欲决定陷害苏年的那一刻,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季云朗和苏年的座位紧挨着,他侧过身就能看见她好看的侧脸,宝石蓝的星星耳坠更显得她的耳垂莹白可爱。   “苏小年,我觉得你不适合做我的朋友,”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在她耳边说着刚从网上看来的土味情话,“你适合做我的女朋友。”   “如果我们俩明年能拿下最佳男女主角,我就考虑看看。”苏年目不斜视,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   “就知道你——你刚才说什么?你、你的意思是,”他被巨大的惊喜砸蒙了,反应过来以后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你是答应我了是吗?”   苏年但笑不语。   唐林在不远处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熟悉的钝痛涌上胸口。   他曾经拥有过苏年全心全意的信任与爱慕,却被他亲手一点一点消耗殆尽。   这是他自己种下的恶果,只能由他自己来承受。   苏年感受到胸前萦绕的怨气终于全部散去,她身体一轻,回到了时空管理局。   “阿年,你这次得了好多积分,我现在有清除记忆的功能啦。”小助手蛋蛋快乐地挥舞着短短的手臂,“我帮你试试吧。”   “……还是不用了,”苏年犹豫了一会儿,拒绝了:“直接进入下一个世界吧。”   即使一开始只是为了完成攻略任务,她的喜怒哀乐也不全是假的,留下一段回忆,不论是好是坏,总归是一种纪念。 第14章 丑小鸭的王子争夺战(一)   “苏年,你以后就是我女朋友了,”眼前的青年穿着简单干净的外套,棕黑色短发微卷,五官俊朗又自带贵气,完全是女孩子心中校草应该有的模样,“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明明是深情的话语,他的眼里却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   什么情况?苏年皱起了眉,随后记忆如同山洪爆发涌入她的大脑。   这是一个讲述青春、成长的故事,女主冷戚霜自幼家境贫寒,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坚韧考上全国一流的大学S大,并在这里遇见了生命中的两个太阳——温阳和方旭。   温阳和方旭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家世优渥却没有富家子弟的坏脾气,他们都被美丽大方且独立自强的女主吸引,而女主冰封的心也逐渐被他们的真诚热情所融化。   她一开始喜欢上了开朗幽默的方旭,但后来却发现自己心中真正的那个人其实是外冷内热的温阳。最终,冷戚霜和温阳冲破层层阻碍和偏见,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而女配苏年,是女主最好的朋友,她也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但若说冷戚霜是灰姑娘,那她就是一只丑小鸭。   原本算得上清丽的长相在女主光环的映衬之下显得尤其寡淡,成绩算不上顶尖,性子也内向沉闷。在整个故事里,她本该是一块背景板,见证主角们的欢喜别离。   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她暗恋男主温阳,且被女主发觉了。   彼时女主以为自己喜欢的是方旭,但自卑于二人的门户差别,又觉得他性格太过吊儿郎当,一直不肯接受他的示好。而她又无法回应温阳的感情,因而出于补偿心理,开始极力撮合自己的好闺蜜和温阳在一起。   温阳为了能有个正当理由光明正大地守在女主身边,更为了能够步步为营试探女主的真心,居然真的顺了她的意,同苏年开始交往。   在短暂的欣喜过后,苏年悲哀地发现,她的男友对她的好姐妹永远更上心,冷戚霜一通电话即便无关紧要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出现,但当她被他的亲友刁难,却等不来他一次挺身而出。   于是她不负众望地黑化了,利用女主的信任,开始不断陷害她。   而男主温阳,最后毫不客气地在冷戚霜面前揭露了她的真面目,安抚伤心的女主。他长久以来的守护终于感动了她,两人走到了一起。   接收完记忆的苏年在心里感叹,女配害人固然不对,但自作主张撮合他人的女主没错吗?为了一己私欲欺骗女配感情的男主没错吗?   但眼下显然没有时间让她为女配愤愤不平,剧情已经发展到苏年答应了男主的表白,这个不靠谱的蛋蛋,哪怕让她早来一刻钟,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看来这次她得换一种策略了。   “温阳,”两人的身高差让苏年只能仰着头看着他,她把声音放轻,是原主特有的带点怯弱的语气:“那以后如果我们约、约会的话,可、可以——”   “可以怎样?”温阳垂下眼睑,掩饰住嘲讽的神色。他见过太多这样春心萌动的女生,如果不是为了冷戚霜,他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苏年没听出他语气里的轻慢,她太害羞了,舌头像是打了结,脸也涨得通红,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可以带上霜霜一起吗?”   温阳一愣。   “虽然我之前也没谈过恋爱,但我想,情侣应该要常常待在一起吧。”女孩子的声音软软的,透着点苦恼,“可如果这样,霜霜一个人会孤单的。”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一听到冷戚霜的名字,温阳忍不住微笑起来,看向苏年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温度。   “你和霜霜也是朋友,应该……不会介意吧?”语气小心翼翼的。   在这种时候,最先想到的居然是自己的好朋友吗?   温阳有些意外,他第一次用正眼打量这个冷戚霜身边的女孩。   黑色微卷的长发,白皙的皮肤还透着淡淡的粉,眼睛很圆,因为没得到自己的回答,紧张到睫毛不停颤动,手指也开始无意识地搅动着衣角。   真像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他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当然不会,”他轻笑出声,“我会好好照顾你,还有戚霜。”这次他的承诺总算带了几分真心。   “你真好!”苏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我们一会儿去Ruby接霜霜吧?算算时间,她也快下班了。”   Ruby是S大宿舍区后街的一家咖啡店,很受学生欢迎。老板陆必是S大计算机系毕业的,原本在一家大企业工作,起早贪黑三年,结果大病了一场,修养好之后就改行开起了咖啡馆。女主勤工俭学,没课的时候经常在那里兼职做侍应生。   “这么迫不及待?”面前的女孩子乖巧又单纯,温阳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想要逗弄她的冲动,“可我还想和你多单独相处一会儿呢。”   刚才还眉飞色舞的苏年一下子又变回了鹌鹑,在少年满含笑意的注视下再次红了脸。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呸!我信你个鬼。 第15章 丑小鸭的王子争夺战(二)   王强的高数,李玉的工图,是S大最热门的两门基础课,难选上不说,上课还特别难占座,因为选课的人多,没选上蹭课的人更多。   八点的工图课,温阳七点三十就到了教室,他大致扫了一眼,这时候视野最好的二三四排已经全部堆满了书包或者作业本。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打算往后排走,一转眼正看见苏年坐在第二排的位置,撑着下巴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这么早来占座?”他伸手扶住女孩险些磕在桌子上的小脑袋,“几点起的困成这样?”   “温阳你来啦。”女孩的声音还带着点刚刚清醒的鼻音,“坐吧,我也给你占位啦。”   “我听说李老师的工图课占座特别难,所以我早上不到六点就起了。结果七点到教室门口一看,保安大哥还没开门,已经有好些同学围在门口了。”   “幸亏我来得早。”说到这里,她又有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温阳失笑道:“之前你不是还说乔英的工图课也挺好,怎么今天又过来蹭课了?”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苏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害羞了,不过在青年直勾勾的注视下,还是红了脸。   “我是学渣嘛,上谁的课不是上呀,”她不好意思看他,垂下视线:“可是霜霜是要拿高分的,她说这节课特别重要,知识点很难,所以要来听听李老师怎么讲的。”   “那她人呢?”   “霜霜昨晚上不是兼职嘛,我想让她多睡会儿。”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嘟囔道:“反正占座有我就够了。”   闻言,温阳眸光一深,揉了揉女孩子一头柔顺的卷发。   冷戚霜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两人坐在相邻的座位,小声亲密地交谈着。她心里突兀地涌上一阵不适。   大概只是羡慕他们成双入对,而自己还是孤身一人吧。   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涩,这样告诉自己。   离下午第一节 课上课还有二十多分钟,但S大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到了教学区准备占个好位置了。   苏年捧着厚厚一摞作业本,艰难地在人群中挪动着。   这个原主倒霉催的,居然还是线性代数课的课代表。这种大课的课代表,实际上就是免费劳动力。一百多号人的作业本要收要发,还得负责登记成绩。   她暗自腹诽,一抬眼正好看见一个身穿蓝色运动外套的俊朗少年跑进了二楼的教室。   方旭?苏年心思一动,立刻转了个方向,也跟着他走进了教室。   “请同学们把上节课的作业拿一下。”   她微微喘着气,把作业本分成几摞,放在讲台边上。坐在座位上的同学纷纷站起身上来翻找自己的作业本。   “苏年!”方旭这边刚把书包放下,他见排队拿作业本的同学太多,一时间挤不进去,便凑到苏年身边,调笑道:“你和温阳可以啊,不声不响地就在一块儿了。”   “说,什么时候开始的?”看见女孩子白皙的脸颊开始微微泛红,他更来劲了:“温阳这小子也太不厚道了,瞒了我们这么久。”   “没有没有,”苏年连忙摆手道,“也就是最近的事。”   “哟,这就护上啦?”方旭笑起来,“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过我今天才知道咱俩都是老唐的线代课,以后笔记可就拜托课代表啦。”   “老唐?”苏年瞪圆了眼,一脸迷茫:“我们老师不是姓王吗?”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旁边找作业本的学生开始一阵骚动。   “我找不到诶……”   “我也没找到……”   “不过老唐不是几次都是自己发作业吗,什么时候有课代表了?”   “苏年同学,”方旭眯了眯眼,“你线代课是哪个教室?”   “东、东二301,”苏年这时也发现不对了,讷讷地回道。   “我的天啊,这是二楼,201。”方旭扶额叹息,“怪不得呢,你走错教室了。我们班老师是老唐,唐文华。”   苏年神色一下子变得堂皇,她看着把作业本团团围住的同学咬了咬嘴唇,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方旭看不过去,正打算帮忙,只见女孩子深吸一口气,拨开同学们,边快速收拾被扒乱的作业本边满是歉意地解释:   “同学们真的对不起,我走错班级了,这不是你们班的作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的羞窘几乎要化为实质冒出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她还是努力收拾残局,弥补自己的错误,可以看出是鼓了很大的勇气。   好在同学们都报以善意的笑意,有的还帮忙收拾本子。   见她小心翼翼地把本子堆好,然后有点吃力地抱着准备离开,方旭长臂一伸,接过苏年手里大部分的作业本:“走吧,送你上去,免得你又走错了。”   她有点赧然,但还是感激地朝他一笑:“谢谢你,你真热心。”   两人抱着作业并肩走在楼道里,方旭奇道:“你怎么会想当课代表啊?劳心劳力的还不讨好。”   “我也不想的,”苏年委屈地扁扁嘴,“当时王老师问谁愿意当课代表,下面全都低着头,我怕她尴尬,就抬头看了她一眼,谁知道……”   “哈哈哈哈哈——”方旭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苏年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而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偷笑道:“我看你才是多看了一眼就忘不掉我们家霜霜吧。”   想到心上人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的拒绝,方旭没了笑意,忍不住叹了口气。   察觉到身边人一瞬间情绪的低落,苏年连忙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以后有需要就叫我,我帮你追霜霜。”   “这么轻易就把你好姐妹给卖了?”他挑了挑眉。   “才不是呢,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她的。”苏年一脸认真:“霜霜她,一直很辛苦,太需要有个肩膀让她依靠了。”   “虽然你有时候看上去有点不正经,但我知道,你是个靠谱的好人。所以——”她腾出一只手挥了挥小拳头:“加油!”   方旭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他。   他好像有点理解温阳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并不那么突出的女孩子了,虽然有时候冒冒失失,不过倒确实挺善良可爱的。 第16章 丑小鸭的王子争夺战(三)   “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能买到最后一份牛排了。”苏年闷闷不乐地戳着碗里的鸡块。   温阳看着她沮丧的样子,就好像小白兔弄丢了胡萝卜,头上的耳朵也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又可爱又可怜,忙安慰道:“别不开心了,下次带你去外面吃更好吃的,嗯?”   “可是你说喜欢吃牛排啊。”苏年小小声地回道。   她还是觉得遗憾。这学期学校东餐厅刚高薪聘请了法国大厨,手艺极佳,牛排更是一绝。她记得温阳之前说过爱吃牛排,就一直想和他一起来吃一次。   他一怔,其实那次不过是随口一提,连他自己都快不记得了,没想到她却记了这么久。   其实学校餐厅的牛排再好,也是批量煎制,怎么比得上家里厨师的特供,可这种时时刻刻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让他感到既熨帖又窝心,面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而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笑意也变淡了。   他摩挲了一下筷子,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年年,好像几天都没见着戚霜了,她最近很忙吗?”   “哎别提了,”苏年叹了口气,“上节大英课他们老师布置了一个presentation,她这些天一直在准备呢。”   “你是知道的,霜霜什么都好,就是英语不太好,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她烦恼地挠了挠头。   “这样啊……”温阳皱起了眉。   “诶,不如你帮霜霜修改一下稿子,顺便再提高一下她的发音吧。”女孩子突然眼睛一亮,放下汤匙撒娇式地摇了摇男友的手。   “正好今天礼拜五,下午学校公休,你来我们那儿辅导霜霜英语,我就负责给你们弄好吃的。”她啊呜一口吞掉一根青菜,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好像月牙一样。   “……好。”明明苏年说的就是自己心中所想,但温阳却莫名地觉得有点沉重。   他看着女孩毫无察觉的单纯模样,抬手理了理她额前有点凌乱的刘海:“慢点吃。”   也许是内疚吧。   S大对学生的优待是出了名的,校内宿舍紧张,学校就尽量在学校附近给学生安排住宿。   苏年和冷戚霜被安排得稍远,但胜在地方大,两个人住两室一厅的小公寓,还有阳台、厨房和独卫,虽说通勤时间比一般同学长,但确实比挤四人间六人间要自在多了。   苏年带温阳回去前和冷戚霜打了声招呼,两人一进家门,她就先迎上来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绿色的风衣外套,黑色的柔顺长发披散下来,和往常一样,显得知性又美丽,引得温阳的目光在她身上久久停留。   “霜霜,你们先研究一下你那个作业,我去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一会儿给你们煮点点心。”苏年把书包一摘,欢快地跑到厨房里忙活起来。   “也不知道坐下歇会儿。”温阳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透出点自己也没发觉的宠溺。   冷戚霜笑得很勉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苏年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曾经在温阳面前多次提到她,也的确不止一次表达过希望他们在一起的意愿。   可是,当他们真的成了一对,她却感受到一种被隔离在外的委屈。   她把鬓边的碎发夹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今天要麻烦你了。”语气是刻意的疏离。   温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呀,”冷戚霜眼里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失落,“你是年年的男朋友,我总不能再随便找你帮忙了。”   “年年不会在意的,”温阳嘴角上扬,“这次你要做presentation的事,还是她告诉我的,也是她让我过来帮忙的。”   “是吗?”她咬了咬下唇,“可我还是担心她会不乐意,毕竟……”   “没事,有什么难处就直接来找我,”少年关怀温情的目光一如往昔,“戚霜,不管发生什么,我们的关系是不会改变的。”   冷戚霜这才高兴起来,开始专心向他请教一些英语学习上的困惑。她和温阳认识在先,如今想找他帮忙却要通过苏年,这实在让她难以接受。   她无意破坏他们,只是想讨回作为朋友的正当权利罢了,这并不过分。   苏年边揉着手里的面团边从厨房走出来,就看见温阳一个人在客厅坐着,纳闷道:“霜霜呢?她准备的怎么样了?”   “在房间里苦练发音和仪态呢,”他把有用的资料收起来,“她总是对自己要求很高,但其实她已经做得够好了。”话里是掩饰不住的欣赏。   这势头可不妙。   “你们都辛苦了,等下就可以吃我烤的小饼干啦——哎呀,”苏年忽然小声惊呼,“我忘了拿模具!”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面团和沾满面粉的双手,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我现在手有点脏……”   女孩子围着小猪佩奇的围裙,长卷发为了方便被松松的扎成马尾,随着说话的频率微微晃动,鼻尖上还沾着一点白白的面粉。   温阳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变成了她手里慢慢发酵的面团,柔软得不可思议。他笑着站起来:“模具在哪里?我去拿吧。”   “昨天刚买的,大概这么大的一个盒子,”苏年拿手比划着,“就放在我房间的桌上。”   应声走进女孩的房间,入目皆是粉色,风格很少女,飘窗上还躺着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兔子,眼睛很大,竖着两只长长的耳朵,特别可爱。   真像苏年,他无声地笑了下。   轻而易举就在书桌上看见了装曲奇模具的盒子,他拿起来正打算出去,忽然被旁边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吸引了视线。   封面上用蓝色的粗水彩笔赫然写着“温阳大事记”五个字,旁边花里胡哨地贴了很多奇怪的装饰和贴纸,看得出来是被主人精心呵护的。   我的大事记?他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理智,没忍住翻开了。   这似乎是一个素描本,里面文字不算太多,几乎都是铅笔画。笔法稚嫩却生动,很容易让人感受到作者的心情。   “我遇见了全世界最闪耀的人。”配图是在操场跑道上,一个看不清脸的少年,扶起一个摔倒的女孩子。   “原来他叫温阳,竟然是霜霜的朋友。”配图是一个女孩子雀跃的笑脸。   “温阳在打篮球,整个球场上他最耀眼。可是到最后,我也没好意思上去给他递水。”画面上,少年在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而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紧紧攥着一瓶矿泉水,却踌躇着不敢上前。   温阳一瞬间觉得手里的东西很沉重,这根本就是一本暗恋日记。   “温阳在做汇报,连小鸟都停在窗台上不走了。”   “听说他感冒了,买了感冒药让霜霜送过去,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霜霜鼓励我试试看,可我知道,我离他好遥远。能像现在这样,在他和霜霜说话的时候得到一个眼神,就是足够幸福的事情了。”   “是梦吗?这一次,是光主动照向了我。”   从这里开始,本子上的文字逐渐多了起来,详细地记录了他的各种喜好,最新的一页写着“他说爱吃牛排,东餐厅的西点特别赞,那就一定要和他吃一次”。   “模具没找到吗?”苏年在厨房边打蛋边朝屋里喊道,冷不防被突然出现的温阳从后面搂住了腰,霎时间红了耳根。   “你干嘛?”她轻微地动了动身子,却没用力挣脱,乖巧地倚在身后人的怀里,那是完全信任的姿态。   温阳抱着女孩的手微微用力,即使他心里喜欢的另有其人,但在看过这样纯粹毫无保留的感情之后,不论是因为愧疚还是其他,他都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敷衍她了。   苏年听着少年如雷的心跳,微微勾了勾嘴角。原主的心意,她总算一分不少地替她表达了。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第17章 丑小鸭的王子争夺战(四)   秋学期的考试周一过,Ruby咖啡的客人一下子少了一大半,阳光微醺的午后,店里只有外厅坐着两对男女,留声机传出爵士嗓的女声吟唱,混杂着小情侣低低的调笑声,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个身着运动套装的青年大步走了进来,他倚在吧台前,对背着身调果汁的男人说道:“老板,我要一份盆栽冰淇淋,谢谢。”   陆必头也没回,朝着窗边一指:“冰淇淋没了,盆栽有的是,把头伸进去就行。”   方旭笑起来,熟门熟路地挤进吧台,拍了拍陆必的肩:“来找你借个人,有包厢没?”   陆必转过身放下手里刚调好的雾色青柠,话里透着遗憾,脸上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包厢挺空的,但真不巧,今天冷戚霜有事,她朋友苏年来替她一天。”   “我找的就是苏年,”他朝着不远处刚给客人送上免费柠檬水的女孩挥了挥手,转头正好对上陆必暧昧的目光,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别多想,我这是曲线救国,她现在可是我最铁的僚机。”   “我可什么都没说,”陆必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那你们聊吧,最近下午都没什么生意,我一个人可以应付。”   “谢啦兄弟——”方旭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回过头,“哦对了,最近有研究出什么新品吗?好吃的好喝的都来一份,记我账上,优秀的员工值得嘉奖。”   陆必白了他一眼。   方旭选的包间在咖啡店的拐角,这里的隔音很不错,门一关上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连隐隐的音乐声都听不到了,格外清静。   他献宝似的把甜香四溢的糕点都推到苏年面前:“您请,您快请。”眼睛和衣服上的亮片一齐闪着光,竟说不出哪个更亮些。   苏年觉得好笑,她推辞不过便也不再客气,叉起奥克兰甜球就咬了一大口,甜丝丝的味道一下子就充满整个口腔,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   尝了各色的甜点,又喝了清甜的果酒润了润嗓子,她才不紧不慢地调侃道:“看你的样子,最近和霜霜进展应该不错吧?”   闻言,方旭立刻有点兴奋地往前凑了凑:“还别说,你的方法真挺有效的,霜霜现在态度软化了许多,也不像过去那样想也不想就拒绝我的好意。只是,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神色又变得有些苦恼:“每次当我看到希望,她又会给我迎头一击。明明她也是对我有好感的,却总是忽冷忽热,让我捉摸不透。”   苏年在心里直摇头,她曾经也问过冷戚霜,为什么不接受方旭。   彼时,冷戚霜正拨弄着自己一头乌黑的秀发,她叹了口气,半晌,才惆怅地答道:“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在一起很开心,可是开心不是生活的全部。”   “他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性格冲动,做事没有计划,每天只想着风花雪月,而温阳现在都已经开始学习接管家里的产业了。而且方旭总是很粗心,连温阳都记得我爱吃什么……”   她截了半句话头没说下去,苏年却是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女主心中所想。她喜欢方旭热情直接,开朗的性格,这会给她充分被爱的安全感。但她同时也放不下冷静自持,稳重细心的温阳,只是他又给不了她炽热滚烫的激情。   可你不能什么都想要,贪心的女孩子,最终会什么也得不到。   苏年把勺子放在一边,开导道:“方旭,这说明霜霜内心深处,对你还不够有信心,所以你要让霜霜切切实实感受到你的真诚。”   “你真的够了解她吗?”她直视着方旭的眼睛:“就比如,你知道她最爱喝什么咖啡吗?”   “当然,她最爱喝美式。”   “错,是焦糖玛奇朵。她平时最常喝美式是因为便宜又提神。那她最爱吃什么口味的冰激凌?”   “……草莓味?”方旭挠了挠头,不是很肯定地回道。   “不对,是芒果。”   “那么最喜欢的水果是?”   “我知道,是芒果!”   “又错了,应该是猕猴桃。”   “……我放弃了,”方旭无奈扶额,垂头丧气道:“好吧,我承认确实还不够了解她。”   “不过没关系,”自我唾弃了一会儿,他又来了精神,打开手机备忘录,噼里啪啦记了   起来,“我可以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加深了解,所以……”   顶着苏年不大信任的眼神,他腆着脸道:“苏年同学,你就把戚霜的喜好和忌讳都告诉我呗。作为交换,我可以把温阳的兴趣爱好以及从小到大的事儿全部打包告诉你,包括三岁以前的糗事。”   苏年看着他一脸信誓旦旦,还毫无愧疚感地卖队友,终于绷不住笑起来:“温阳的喜好我一清二楚,用不着你告诉我。”话里带着点藏不住的小得意。   “口气不小啊,”方旭一脸怀疑:“你们才交往多久啊,我和他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不服输的劲儿也上来了,“那我问你,他最喜欢听什么歌?”   苏年毫不迟疑:“他喜欢节奏舒缓的曲调,Sun smile乐队的歌几乎每首都喜欢,最近在循环的是Adrienne,一个小众的澳洲女歌手。”   她狡黠一笑:“到我啦,他喝什么口味的奶茶?”   方旭想都没想,很快答道:“他不喝奶茶,只喝咖啡。”   “不,他其实只是不太爱喝甜的,无糖的奶青他也可以接受。同样地,他也不爱吃太甜的车厘子,反而喜欢本地产的甜中带酸的小樱桃。咖啡最喜欢意式浓缩,但是外带就只喝美式。他……”   方旭在一边听得瞠目结舌:“我和温阳十几年的朋友了,对他的了解都比不过你,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闻言,苏年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黯淡,她把水果千层表面的猕猴桃用叉子一块一块地挑出来,然后沉默地舀了一勺蛋糕,塞入口中。   方旭被她的动作吸引了目光,挑眉问道:“原来你不吃猕猴桃啊?”   “对啊,我对猕猴桃过敏。”她脸上的笑意有点飘忽,“你看,刚刚我什么都没说,你不是也知道我讨厌什么了吗?”   “他其实很少和我分享他的事,但我会注意到,他在广场放什么歌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放慢脚步,一排饮料里会挑哪一罐喝,桌上摆着的五道菜中先夹哪一道。”   “我知道温阳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这些都不是我从他那里听到的,也不仅仅是相处时看到的,更多的是用心去感受到的。”   方旭愣住了,半晌才感叹道:“你是真的很喜欢他,”他望着对面女孩子温柔秀气的脸,居然觉得有点淡淡的心疼:“但总是这样,会有点辛苦吧。”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在说刚才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眶微微发红。   其实并不是不伤心的,只是心里的喜欢太多,就忽略了不被重视的委屈。   苏年又抿了口青柠汁,过于纯天然的口感让人舌尖发酸,连带着眼眶也变得更红了,她坦然地一笑:“喜欢不就是这样吗?更在乎的那一方,总要付出更多,你对霜霜不也是这样吗?”   方旭默然,扪心自问,对冷戚霜,他虽然喜欢,却真的不一定能做到苏年这个程度。   看着苏年只是泄气了一瞬,便又元气满满地大快朵颐了,他心里好笑之余,第一次生出   了羡慕的情绪。   能有这样一个人全心全意对你,温阳这小子,真的很幸运。 第18章 丑小鸭的王子争夺战(五)   “苏年,部门临时有事要安排,下午要开会,”青年温和的声音通过电流的转化显得更有磁性,只可惜说的话并不是那么悦耳动听,“下次一定陪你去天子湾。”   “啊……好可惜,”苏年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她小声嘟囔,“天子湾秋天开樱花好难得一见的,下次就不一定有了。”   “温阳,开会是部门每个人都要去吗?”她犹不死心,小心翼翼地追问。   当两人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适当的抱怨和粘人就是必须的,否则一味的退让只会得到变本加厉的忽视,比起简单的“没关系”,“虽然我很难过,但是没关系”才更能激起对方的愧疚心理。   “对,有一个活动的赞助商出了点问题,必须尽早解决。”果然那边的声音听上去更歉疚了,“真的很抱歉……”   “好啦,没关系的,反正樱花我之前早就看过啦,而且天子湾的木芙蓉花期很长,”苏年体贴地说道,只是声音里却带着极力忍住的遗憾,“下次去看木芙蓉也是一样的。”   “……好。”   挂断电话,苏年脸上失落的情绪一扫而空,她懒懒地靠在座椅上,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微信聊天框。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手机振动了一下,估计是有人给她发消息了。   小助手蛋蛋缓缓上线,安慰道:“年年别气馁,这次是特殊情况,下次再找机会和男主增进感情吧。”   苏年微笑:“小傻瓜,你还真信他是去开会了?”她拍了拍蛋蛋圆乎乎的脑袋,“他们这次活动是校内赞助,互利互惠的事儿,你告诉我是谁那么难搞,要临时搭上整个部门一起开会解决?水果店的大爷还是便利店的老板娘?”   “更何况,前脚女主刚出门说要找人辅导微积分,后脚温阳就放我鸽子,”她站起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整了整食材:“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单纯的蛋蛋一脸纠结地对手指:“可只凭这些也不能下结论呀。”   “本来只是猜测,不过现在我能确定了。”她把手机聊天记录怼到蛋蛋面前:“他和方旭是一个部门的,现在方旭马上就要过来了,他开的哪门子的会啊。”   刚刚方旭发消息过来说打算给女主做一顿饭,想请苏年指导一下,问她今天上午方不方便,她自然是顺水推舟把人约到家里来了,同时也确认了温阳确实在撒谎。   蛋蛋瞪着它的小眼睛飘在空中一动不动,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不怕他瞒,就怕他连瞒都不愿意瞒,”苏年倒是很平静,她早感觉到这次的任务并不简单,“比起原世界里,男主毫无顾忌堂而皇之地和女主亲密无间,至少现在他知道在意女朋友的感受了,这是个好现象,不是吗?”   人类世界果然复杂,蛋蛋默默地滚回去继续升级了。   “苏年,快来帮帮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打开门,只见方旭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脚边还放着一大袋子瓶瓶罐罐,那架势像是要把超市搬空了。   她连忙上前接过一些,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买了这么多?”   “我这不是觉得,以我的手艺,做废个几斤食材不在话下嘛。”方旭笑得很开朗,一点也没觉得惭愧,“所以我按你说的量,又都乘了二。”   “那也不用连油盐酱醋都一起买吧?这些家里都有。”苏年解开袋子,一边整理一边连连摇头。   “而且大少爷,您连花生油、玉米油和山茶油都各买了一瓶,”她瞪大了眼,颇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光这油我们就能喝到明年了。”   方旭一脸真诚:“用不了就先放着,请你帮忙总不能再让你破费吧。再说了,早就听说你厨艺好,”他厚脸皮道,“我以后可以常来蹭饭嘛。”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苏年把一网袋土豆递过去,“先把土豆洗干净削皮,然后练习切丝,霜霜最爱吃酸辣土豆丝了。”   “不过你怎么会突然想到给霜霜做饭的?”她有些好奇地问,手上动作没停,熟练把各类食材分门别类放好。   “嗨,还不是之前,我们部门和霜霜她们部门搞联谊,一块去日租了嘛。”   他关了水龙头,把土豆倒到沥水篮里,拿起削皮刀重重叹了口气:“别人做菜都像模像样了,可我连个饺子不会包,一下子就让霜霜看扁了,觉得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我这不就向你取经来了吗?学习几道霜霜爱吃的菜,给她一个惊喜。”   “不是你说的吗?喜欢不是靠说的,要用行动表现出来。我得让她看到,我对她有多用心。”青年把手上一个刚削完皮的土豆摆在案板上,有点得意地挑挑眉。   “这样就对了嘛,霜霜一定会很感动的。”苏年笑起来,然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疑惑地问道:“不对啊,你和温阳是一个部门的,今早上不是全部门临时开会吗,你怎么有时间过来呢?”   “开会?”方旭皱了皱眉,没细想就回道:“没有啊,我们部门例会是昨天。”   他见苏年脸色一下子变了,心里暗叫不好。这情况显然是温阳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撒了谎,说今天部门开会,结果现在被他捅破了。   “呃,不过我跟温阳不是一个组的,”他连忙开口补救,“他是外联组,我是团建的,所以应该是他们组今天要开组会。”   “是吗?那可能是我搞错了。”   苏年没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看得方旭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道糊弄过去没有。   他看着苏年神色恹恹的,心里也忍不住埋怨起了温阳,情侣之间信任是多么重要,有什么事情不能明说,非得骗人呢。   不行,一会儿他还得和温阳串一下口供,别再给说漏了。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揣着事儿,手下动作就慢了,削过皮的土豆表面有点滑,他不留神就飞了出去。手一晃,手指不小心又蹭到了刀口。   “怎么了怎么了?”听到动静,苏年赶忙回过头,“切到手了?我看看。”   她不由分说抓过方旭的手仔细端详:“还好还好,只是稍微刮到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说着又忍不住瞪了方旭一眼,“要是伤口深的话,就得打破伤风了。”   “你先把伤口的血挤一挤,我去给你拿药。”她神情担忧,脸上早已没有了刚才的落寞,反而充满了生气。   如果这个小插曲能让她忘记刚才的不愉快,受点小伤还挺值得的。   方旭心里陡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愣神的功夫,苏年已经从外间走回了厨房,手里拿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她把袋子放在一边,从里面掏出一瓶碘伏和一小袋医用棉签。   “伤口比较浅的话,直接用碘伏消毒一下,注意别沾水就好了。”她把棉签蘸上碘伏,然后递过来,“用创可贴反而不透气。”   “谢谢。”方旭难得觉得有点尴尬,“哎,我真是粗手粗脚的。真的是麻烦你了。”   “没事,谁都有第一次嘛,难免的。”见他手上的棉签用完了,苏年又蘸了一根递给他,她皮肤很白,脸上有细细的绒毛。因为此刻正在微笑,所以唇畔有两个梨涡,透出几分可爱。   等等,我在想什么?   方旭用力摇了摇脑袋,见苏年疑惑地看了过来,慌忙随口找了个话题:“诶,你这袋子鼓鼓的,里面还装了什么呀?”   一说到里面的东西,苏年就来劲了:“这可是个百宝袋呢。本来是为了今天和温阳一起去天子湾准备的,不过他临时有会,所以就用不上了。”   她语气低落了一瞬,但马上又兴奋地如数家珍起来:“这里面有各种创可贴、还有酒精喷雾,双氧水、碘伏、红花油、棉签,还有藿香正气水,还有驱蚊油和花露水,因为山上可能会有蚊子嘛。啊对了,温阳肠胃不是特别好,所以还有一些常用的胃药和午时茶。”   “……你这样包不沉吗?”方旭特别认真地问道。   “其实有一点。”苏年很诚实地回答。   方旭忍不住笑起来,他真的没见过像苏年这样的女孩子。你说她傻吧,可她做事有条有理,考虑问题详细周到,你说她聪明吧,可哪个聪明的女孩子会总是这样默默在付出,伤心了也不说痛。   “好啦,你现在手暂时不能碰水了,所以食材我来处理,今天你先试试怎么烧菜吧,掌握一下火候。其实想学几道菜也不难,掌握了方法都是一样的。”   “好。”他低声应道,苏年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想到自己刚才为兄弟圆谎,他暗叹一口气,心里又沉重了几分。 第19章 丑小鸭的王子争夺战(六)   “温阳,像这种求极限的题目,到底应该怎么做呀?比如说这个例4,”冷戚霜一手压着书本,另一只手拿着笔支在下巴下,苦哈哈的表情在她脸上却显得很可爱,“期中考的时候同类型的题我连错了两道,太可惜了。”   温阳粗粗地扫了一眼题目,沉吟道:“这个题很经典,有三种解法。直接洛必达,泰勒展开或者先等价变换,你可以都解一遍,当做练手。”   “其实求极限题型挺固定的,如果一开始没有思路,可以考虑先通分,或者先求对数,尽可能把式子化简。”   “我试试看!”女孩子拿过草稿纸,开始认真演算起来。   温阳拿过一边的手机解锁,打开和苏年的聊天框,消息还停留在两个小时之前的通话。   也是,她以为自己在开会,当然不会发消息过来。这样想着,心里却始终有点空落落的。   “你看我这样做对了吗?”冷戚霜把练习册递过去,见身边人没什么反应,有些疑惑地提高声音:“温阳?”   “啊抱歉,刚才有点走神,呃,我先看看。”   “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她神色有点不安,“我已经很麻烦你了,你要是有事要处理,就先去忙吧,千万别因为我耽搁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温阳有点犹豫地开口:“就是,其实今天下午我原先和苏年约好去天子湾的,但你找我补习的时候我给忘了。”   冷戚霜惊讶极了:“你怎么不早说呢?约会也是能随便忘的吗?”她心里有些愧疚,而后又诡异地涌上一阵隐秘的窃喜,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   “年年一定很失落,那你后来告诉她了吗?”她眉头紧锁,而后忽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出门的时候她好像在收拾东西,我也没多问,她现在不会已经一个人去天子湾了吧?”   “……我和她说下午要开会,下次再陪她去。”   “你还骗她了?”冷戚霜语气颇为不善,她掏出手机给闺蜜拨了个电话,“喂,年年,你现在在家吗?”   “我吗?嗯……我等会儿就回来,对,回来吃饭,你多做点吧。嗯,好。”   放下手机,她正色道:“温阳,你现在跟我回去吧,刚好给苏年一个惊喜,我还能在一边替你说说话。”   然后又自责道:“也是我太粗心了,没有考虑到你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确实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想什么时候找你就什么时候找你了。”   原本温阳心里也有些歉疚,但被这一通抢白,又觉得有些小题大做:“戚霜,我说过,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很正常的。何况苏年也没那么小气。”   冷戚霜摇了摇头:“你太不了解她了,就算一点点小事她也会在意很久的,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生气了。”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到租住的小公寓,打开门就听见厨房传来熟悉的嬉笑声。   “看来我还真有做菜的天份,”方旭边摆盘边美滋滋地说道,“我算是摸着门道了,这做菜呢,一要火旺二要多油,然后上去就是一顿爆炒。”   “才学了几个菜啊,尾巴就翘上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五星级大厨呢。蒸锅里饺子估计差不多了,你先尝一个试试。”   “哎——别用手啊你。”苏年伸手打了他一下,方旭身子敏捷地往旁边一躲,嬉皮笑脸道:“我刚做菜,手干净着呢。”   “太烫啦!我是怕你烫着,”她拿了副筷子递过去,“用这个。”   两个人吵吵闹闹的,但就是有一种奇怪的和谐在其中流淌,冷戚霜不由得拧起了眉,忍不住出声打断:“方旭,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年循声望去,看到温阳也在忍不住惊讶了一下,见身边的人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便当起了助攻:“霜霜,有个人呢,千方百计向我打听你爱吃什么,自己什么基础都没有还一个劲儿的想学,我就只能勉为其难教他啦。”   听到是给自己准备的,冷戚霜脸色稍霁,她看了方旭一眼,马上不遗余力地打击道:“你亲自下厨,做的饭能吃吗?”   “你可别瞧不起我,我师傅还在这儿呢。”他指了指苏年,十分有底气地挺直了腰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会儿你尝尝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被他点名的人却半点不给面子,直接戳穿道:“没错,我能证明,他连切到手都没休息……”   “苏年!”方旭一脸窘迫地打断她。   “你手受伤了?严不严重?”冷戚霜一脸担心。   被喜欢的人关心,青年心中窃喜,但又觉得有损形象,只能有点别扭地摆手道:“没那么夸张,就是划了一下。”   见气氛刚好,苏年忍不住捂嘴偷笑,她小心地蹭到在后面一直默不作声的温阳旁边,把人拉到客厅:“温阳,你怎么会和霜霜一起过来?事情忙完了吗?”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   “嗯,开完会碰到,就一起过来了。”温阳不冷不热地回道,“你约方旭来做什么?撮合他和戚霜?”他面色不虞,几乎是质问的口吻。   “对啊,我觉得他们很有戏呢,”苏年察觉到他的不快,声音也逐渐弱了下去:“刚才你也看见了,霜霜……”   温阳毫不客气地低声打断:“你有问过戚霜的意见吗?学业压力和社团活动已经让她分身乏术了,哪里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方旭呢?”   “而且在性格方面,他们也不合适,你这样硬把人凑成一对,完全是一厢情愿——”   “可是当初霜霜也是这样撮合我们俩的,不是吗?”   温阳一怔。   她深吸一口气:“温阳,你是不是后悔了?”女孩子的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却如同重锤一般锤在他的心里。   他连忙反驳:“怎么可能?你别瞎想。”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这样的话,而且,”苏年眼睛里一瞬间溢满了苦涩,“你今天上午真的是去开会了吗?”   没给他辩解的机会,她顾自说道:“方旭和你都是人资的,每个人都要开会的话,为什么他会有时间找我学做菜呢?”   温阳一下子慌了,女孩平日里充满笑意的眼睛此刻已经变得黯淡,让他瞬间忘却了方才看到冷戚霜和方旭愉快相处的不快,有些急切地解释道:“我下午部门确实是有事,挺紧急的,我是外联组的,和方旭职能不太一样,所以也就没和你解释的太详细,你别多想。”   真不愧是好兄弟,连理由都编的一模一样,苏年在心里翘起了大拇指。   “真的吗?”她仰着头望他,虽是带着点疑问的语气,但眼里是满满的信赖,显然已经相信了大半。   怎么会这样好哄?温阳在心里喟叹。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温和下来,伸手揉了揉女孩子柔软的头发:“当然,和你在一起真的很放松,很开心。”   这次,他说的是真心话。 第20章 丑小鸭的王子争夺战(七)   蔚蓝大学生科技创新大赛是由Azure护肤品牌赞助的大型活动,今年已经是第三届了。   Azure是近几年崛起的国货护肤品牌,因为物美价廉而广受好评,现在已经走向国际市场。创始人路敏眼光敏锐,立志将集团打造成护肤美妆科技公司,非常注重员工素质的提升以及美妆技术人才的吸收招募。   因此,和S大联合举办的科技创新大赛,一来可以提高学生的创新能力和实验水平,二来也能够为Azure公司培养输送优质人才,同时更是提高了学生的就业竞争力,可谓是一举多得的美事。   今年的比赛主题是“为产品注入灵魂”,要求以Asure旗下的一款产品为切入点,进行任意方面的全新包装或优化,可以是产品配方,物流运输,宣传推广或者售后服务,所以不论你的专业是什么,都能有用武之地。   参与者以个人为单位,进行竞标式答辩,获奖的项目可以得到高额的项目基金,以及Asure高端实验室的使用权,还有机会与集团核心领导层进行深入交流。   像这种等级的比赛,温阳和方旭自然不会参加,但对于一般学生而言,确实是个提升自己履历的好机会。原世界中,女主在男主等人的帮助下,一举夺得大赛的一等奖,崭露头角的同时也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   而女配在对比之下显得愈发黯淡,又被男主的朋友明嘲暗讽,心态逐渐变得更加扭曲。   这样一个平息原主怨气的好机会,苏年自然不会放弃。   比赛当日,她和冷戚霜两人都穿了正装,答辩的场地在静安楼三楼的大型会议室。上到三楼要经过二楼的长廊,随处可见Azure的企业文化展板和各色产品的易拉宝。拐弯的时候,恰好碰见温阳从楼上下来。   “苏年,从来没见你穿这么正式,”他微微笑道,“陪戚霜来答辩吗?”   苏年脸上露出点失望的神色,她踟躇道:“温阳,其实我今天也是来……”   “阿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喊声打断,她只好默默地把话咽回去。   来人是个年轻帅气的青年,身着栗色短款风衣,头发偏长散在前额,脸上带笑,透出几分玩世不恭。   “怎么一大早过来了,也不在家多休息休息,倒倒时差?”温阳语气熟稔,显然两人关系十分亲近。   “我早习惯了,刚好老姐今天在这有安排,我也就顺道过来和你们几个聚一聚。听说你交女朋友了?”   他偏头一看,下意识地把两人中长相更出挑的冷戚霜当做了温阳的女友,笑道:“果然很漂亮,怪不得你一向清心寡欲的,这回也动了心。”   意识到朋友误会了,温阳为避免尴尬也没刻意解释,他拉过苏年正色道:“正式介绍一下,我女朋友,苏年。这是我们的朋友,冷戚霜。”   “他是我发小,路西,你们叫他Simon就行,刚从国外回来。”   路西瞪大了眼:“不是吧?”有别于方才的随意,他倒退了一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苏年一番,“幸会幸会,阿阳眼光真是独特,你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他直来直去惯了,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些伤人,又或者,即使意识到了也不在意。   温阳不悦地皱起了眉。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是个很平凡的人,”苏年赶在身边人开口之前笑着挽住他的手臂,“我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能有温阳这样的男朋友。”   她脸上浮现浅浅的笑纹,好像没完全感受到丝毫的恶意,落落大方的样子倒是让路西高看了一眼,啧啧道:“可别,我刚吃完早饭挺撑的,受不住这狗粮。”   冷戚霜在一旁看着,又生出了一种局外人的孤独,她拽了拽苏年的手腕,强笑道:“比赛快开始了,我们先进去吧。”   方才被路西误认为是温阳女友时,她心头涌上一阵窃喜,而在听到温阳正式介绍苏年后,她居然又不可抑制地冒出了一丝难过。   平心而论,苏年只是清秀可人,性格能力都很普通,连温阳的至交好友都觉得他们不般配,当初自己极力撮合他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看了一眼身边一无所觉的好闺蜜,她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姐,这届学生不行啊。”看着答辩现场的实时转播,路西打了个呵欠,“都快两小时了,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都没有,我都听困了。”   “明年的BMK商赛提前了,优秀的人肯定会有所权衡。”会议室里的女子身着浅绿色职业套装,妆容精致,一对银色珍珠耳坠完美地修饰了脸型,又尽显优雅。她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感慨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路西笑起来:“姐,看来你的吸引力还不够大啊。”   路敏也不生气,反而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Azure还要继续加油,老弟,以后要看你的了。”   方旭在一旁也幸灾乐祸地搭腔道:“路叔叔一定会很高兴的。”   路西瞪大了眼,连忙两手举过头顶讨饶:“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   几人正开着玩笑,忽然被屏幕里传来的清甜女声吸引了注意力:“尊敬的来宾早上好,很荣幸邀请到各位参加Azure这一季的新品发布会,我是Azure市场部的冷戚霜。”   别出心裁的开场白,精致的面容,条理清晰的讲解,冷戚霜的出现仿佛一阵清风,一下子驱散了在场众人久坐的疲惫。   “可以吃的口红已经不是一个新鲜的名词,但由于技术上的限制,目前市面上的食品级口红普遍存在色号单一,持久度低等问题,而我们全新研发的这款有机口红,就能让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现场的评委除了学校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还有Azure公司的人事专员和研发经理,他们边听边微微点头,偶尔还侧头小声讨论,显然对女生的表现十分满意。   而此时会议室里,路敏双手环胸,红唇微微翘起:“Azure一向主打护肤,鲜少涉猎美妆,可食用口红这个项目还只是我初步的一个设想,我就和你们几个提过,连公司的高层都不知道。”   “说吧,是谁给她交的底?”   路西连忙摆手:“那反正不是我,我今天之前可连见都没见过这位美丽的少女。”   见心上人被质疑,方旭忍不住反驳道:“Mindy姐,我觉得这应该只是个巧合,她想要另辟蹊径,结果刚好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她刚说的SUT锁色技术也是巧合?”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瞥了众人一眼,“这是技术部刚申请的专利,她要不是未卜先知,那就是可疑分子,我可是要走正常程序的。”   “Mindy,这个点子确实是我透露的,”温阳干咳了一声,解释道,“她很努力,也有能力,在产品研发这块儿是有潜力的,只是欠缺一个学习了解的途径,我想给她个机会。”   见他表情冷凝,路敏无奈地笑了笑:“别紧张,能从你这里获取有效资源和信息,这就是她的本事,我不在乎过程,只看结果。比起研发,我倒觉得她更适合做渠道拓展或者营销推广。”最后一句话带着玩笑的意味,气氛一下子缓和了。   温阳听出她这是不计较了,马上借坡下驴:“那就多谢您给这个机会了。”   一边的方旭却皱起了眉,一副不认同的样子。这件事说得好听是资源整合,但实际上更像是投机取巧,这场比赛已经失去公平竞争的意义了。只不过温阳和冷戚霜,一个是他至交好友,一个是他喜欢的人,方旭不由得烦躁地顶了顶腮,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有了个疙瘩。   “你也不用谢我,虽说这个点子是你告诉她的,但完成度是靠自己的。她在台上谈吐得体,思路清晰,确实是目前为止最出彩的一位。更何况——”   她话锋一转,调侃道:“你一向眼高于顶,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合心意的女朋友,我这个做姐姐的哪有不护短的道理。”话音刚落,她敏感地察觉到屋内人神色各异,莫名道:“怎么了?”   还是路西先反应过来,他大笑道:“老姐,你也搞错了,阿阳的女朋友另有其人,你见了就知道了,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话里带了点一言难尽的意味,“阿阳眼光挺特别的。”   方旭一听就觉得心里冒火,他脑子一热,没等温阳接话就回道:“Simon你什么意思?苏年很好,和温阳很相配。”语气生硬,和平日的嬉皮笑脸大相径庭。   路西吓了一跳,随即又有点不服气:“怎么了?我之前问过阿阳,她家世普通,成绩还一般,长相……勉强算个合格吧,和这个冷戚霜比起来,差得远了。”   “她温柔善良,刻苦努力,这次的比赛她也参加了,每天都准备到很晚,而且从没有想过要依靠旁人。”方旭马上反驳,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不自觉地在对比冷戚霜和苏年两人,甚至心里的天平已经在向苏年倾斜了。   闻言,温阳瞳孔微缩:“苏年也参赛了?”他忽然回想起方才在回廊苏年的欲言又止,眼神里隐隐的期待,可那时的他并没有注意,心里一下子又急又悔,而且——   他看向自己的好友,语气有些锐利:“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旭没回答,只是淡淡地反问:“那你为什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路西被这诡异的发展惊得目瞪口呆,他余光扫到屏幕,忙喊道:“诶快看,轮到苏年了,她是最后一个!” 第21章 丑小鸭的王子争夺战(八)   苏年穿着合身的深蓝色小西装外套,里面的衬衫内搭老老实实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扣子,恰好露出一段天鹅般纤细的脖颈。她的背挺得很直,一步一步向演讲台走去,面上带着一点成竹在胸的笑意。   是她又不像她。   温阳和方旭专注地看向屏幕中那个原本清秀可爱的女孩子开始展露出一种成熟的优雅,几乎是同时在心里冒出了这样的感慨。   有点意思,路敏默不作声地挑了挑眉,把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对那个处于风暴中心的苏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苏年选择的产品是绿琉璃系列的控油防晒霜,这是Azure最火爆的单品之一,防水持久,防晒指数高,几乎已经做到了物理防晒中的极致,这下就连路西也开始好奇她要如何对这款明星产品进行优化。   “琉璃之绿防晒霜采用纳米二氧化钛作为物理防晒剂,通过反射散射等方式减少紫外线对肌肤的伤害,是防晒中的顶尖产品。但大量二氧化钛纳米颗粒会随着生活污水以及人类的水上活动排放入海洋,长期暴露之后可能对水生生物产生危害。”   路西漫不经心拨弄左手食指戒指的动作停住了。   “代亚国四面环海,经济发达,人口集中在沿海地区,防晒霜在这里原本有着最广阔的市场前景,但二氧化钛的潜在污染难免会让消费者产生疑虑……”   温阳和方旭同时一惊,几乎是立刻看向路敏,因为这句话可以说是精准的刺中了她的痛处。   Azure的防晒产品在很多国家都是独占鳌头,唯独在市场潜力巨大的代亚国踢到了铁板。当时Azure最大的竞争对手Filier,大肆宣扬夸大二氧化钛排放海洋的危害,并且依靠比琉璃之绿防晒霜低了0.5%的二氧化钛浓度,在竞争中占据了主动权,自此获得了代亚国的大部分市场份额。这也是她创业以来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惨败。   路敏没说话,她十指交叉,身子微微前倾,眼里兴味更浓。   “传统防晒产品中纳米二氧化钛之所以在海水中会比土壤中有更大的危害,主要是因为保护层的丧失。”   “因此我采用RT粒子与其复合的方式,不仅可以减小二氧化钛的溶解从而抑制生物累积,还能调节生物酶活性,促进污染物在生物体内的降解,并且研究已经取得了初步的进展。”   随着屏幕中清晰漂亮的实验图表和数据展示,几人都有些坐不住了。这样的新型防晒剂,无疑会让先前过分渲染二氧化钛污染严重性的Filier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能利用这种新型防晒霜在代亚国卷土重来,这将会是最漂亮的一次翻身仗!   “走吧,我要亲自去会会这位苏年同学。”路敏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她抬手拍了拍温阳的肩膀,意味深长道:“阿阳,你这可是珠玉在侧啊。”   温阳抿唇,他已经无暇理解她话里的深意,刚才苏年所展示的那些复杂繁琐的前瞻性实验,足可见她这段时间为了这次比赛付出了多大的心血。   而他身为男友,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给同时参赛的冷戚霜提供了帮助。   他到底在搞什么?温阳烦躁地拍了一下后脑,心里逐渐被懊恼淹没。   苏年的展示时间和提问环节都已经结束了,她站在台上,静静地看着评委在热烈地讨论,等待着最终的评价。   她刚刚故意提到代亚国,其实算是走了一步险棋,她赌路敏会对这唯一一次失利耿耿于怀,决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这绝佳的市场。   Azure的每一道产品线都经过较长时间的积淀,已经趋于成熟,锦上添花容易,但只有剜去坏死的那块皮肤,并在里面开出花来,才更让人印象深刻。   礼堂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路敏踩着高跟鞋快步走来,身边是温阳一行人,俊男美女的组合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和在场众人和几位评审打了招呼之后,路敏直奔主题,她直视着台上的女孩子:“苏年同学,我可以再问你几个问题吗?”   台下的参赛者和观众都开始窃窃私语,Azure的路总亲自提问,那一定是对这个项目抱有极大的兴趣,这在蔚蓝科技创新大赛历史上还是头一回。   成功了。苏年深吸了一口气,完美地表现着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此刻应该有的反应:“我的荣幸。”   “你的答辩很完整,实验方案很周全。不过你之前提到的二氧化钛在土壤中污染相对较小,小到什么程度,有数据支撑吗?”   这是一个很细节的问题,苏年却没有丝毫的慌乱:“有。即使是500mg/kg的浓度对基础土壤生物的影响也基本可以忽略,这是外文核心期刊公布的数据,我已经列在参考文献中了。”   路敏满意地点点头,又继续追问:“那么这个新产品研发之后,应该如何与琉璃之绿共存呢?”   这个问题已经超出研发的范畴,苏年仍旧笑着回道:“我认为那会是一个新的系列,琉璃之蓝,作为海边度假的专属。同时,这也是个引导大众更加关注环保的好机会,每购买一瓶琉璃之蓝,可能就能让一尾鱼拥有更舒适安全的生存环境。”   她深入了解过这位年纪不大的路总,当年以740的高分考入S大,却选择了排名不算高的环境工程专业,必然是对环境保护有着极大的热忱。   果然,听到这个回答,路敏当下就毫不犹豫地拍板道:“苏年,你需要的人力、财力、物力,Azure会全力支持,期待与你的合作。”   台下一片哗然,纷纷开始互相打探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苏年是什么来头。按照往年惯例,比赛的结果不会在当天公布,而是评委经过慎重讨论之后,三天内在颁奖礼上宣布最终成绩。而如今路敏说出这样的话,比赛结果也就不言而明了。   “这个苏年好厉害啊,平时怎么都没听过这号人呢?”一个短发女孩啧啧感叹。   旁边的长发女生白了她一眼:“那是人家大佬低调,诶我记得今天她和戚霜一块来的吧?”她连忙转向斜后方的冷戚霜,打听道:“戚霜,苏年是你朋友吗?她人怎么样?高冷吗?”   冷戚霜的双手握拳,手心已经布满指甲的印记,经过这一出,显然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她的可食用口红了。她花了很大功夫才能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难看:“我们是室友,她不太爱说话,比较内敛。”   “果然是学霸啊,”短发女生撇了撇嘴,随即又八卦起来,“那她平时都怎么学习的呀?我看她研究的内容好深啊,而且那么早就进实验室了。”   冷戚霜只觉得心头像压了重石一般无法呼吸,从前别人总说苏年是她的陪衬,曾经她也是真心想让苏年能提升自己,能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可是当苏年真的越来越耀眼,却只让她感到危险和窒息。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她听见自己笑着回答:“她其实一向不是很爱学习的,不过我最近也很少见她,她谈恋爱了,男朋友是温阳。”   “真的假的!”作为帅气多金的学霸代表,温阳的知名度并不低,两个女生马上激动地叽叽喳喳起来:“我是听说温阳经常和一个女生走在一起,原来就是苏年。”   “那温阳和路总又那么熟,会不会……”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再提到苏年时就没有之前的那种赞叹了,反而有点隐隐的妒忌和不屑。   冷戚霜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她告诉自己,这才是正常的,她只是想要一切回到正轨而已。   她没有错。 第22章 丑小鸭的王子争夺战(九)   十二月的S市气温已经比较低了,温阳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只裹了件不太厚的棕色粗纺大衣,倒也不觉得冷。他身形挺拔,长相出众,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吸引很多人的目光,却因为他脸上冷淡的神色和生人勿进的气场望而却步。   忽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只见苏年从路西的车后排上下来,然后规规矩矩地走到车前,向他道谢,认真的样子像个欢送老师的小学生。   他马上想起之前路西说过的话:“你这个女朋友什么都好,就是太见外。来公司之后在研发部实验室一呆就是一个下午,正式员工都没她敬业。晚上我顺道送她回学校,她还得推辞半天,下车后还恨不能鞠个一百八十度的躬。”   还真是和说的一模一样,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快步走过去,和路西打了声招呼,然后在女孩子惊喜的眼神里自然地牵过女孩子冰凉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路西没忍住从车里探出脑袋:“我说,就别在我这个孤家寡人面前秀了呗。”   “快走吧你。”温阳毫不留情地催促道,他看了眼苏年埋进围巾里通红的小脸,只觉得心里就好像放了只羽毛枕头,柔软得不可思议。   两人走在落满枫叶的林荫道上,苏年挽着男生的手臂,笑得像餍足的小猫:“温阳,谢谢你今天来接我。”   闻言,温阳的笑容却变淡了。   又是这样。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要认认真真地道谢,对路西是这样,现在就连对他也是。客气生分到好像他根本不是她的男朋友,只是一个关系普通的熟人。   他冷下了神色:“为什么要谢我?苏年,难道我们是连这种小事都需要道谢的关系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只是随口……”苏年眼睛里是满满的无措,她其实根本不明白面前的人在因为什么而生气,却已经习惯性地开始道歉。   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温阳愈发心里发堵,口吻也近乎质问:“还有你之前参加Azure的创新大赛,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我这里有很多相关资料,你本来可以不用那么辛苦的。”   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情绪,双手握住苏年单薄的肩膀,神情真挚:“我是你的男朋友,是你可以依靠的人,有什么事,别总想着自己解决,让我帮你,好吗?”   “可是,我如果找你帮忙,这对别人不公平。”苏年有些委屈,很小声地嘟囔着。   他心中一窒,刚才的气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想起那时冷戚霜漂亮的眼睛里盈着的水光,好像凄惶的小鹿一样无助。“温阳,我是真的没有头绪,我平时很少化妆,Azure的产品不便宜,我甚至都没有用过。”   “这个比赛对我真的很重要,我做梦都想成为像路敏学姐那样的人,可是网上能找到的资料其他同学也都能找到,我根本不知道要从哪里切入。”   于是他妥协了。   此刻他忽然清楚地意识到,冷戚霜和苏年完完全全是两种不同的人。戚霜看起来很坚强,很独立,但遇到问题,是很懂得审时度势,总能千方百计达到自己目的的那类人。   而苏年看起来什么都不会,却有着自己的执拗,凡事总想着自己解决,有捷径也不走,固执得甚至有点傻气。   “真是个傻瓜。”温阳叹了口气,用手点了点女孩子小巧的鼻尖,她没有躲开,只是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乌黑的眸子里还倒映着他的身影。   气氛太好了,他忍不住靠得更近,然后在苏年惊讶的目光里,一低头就亲了上去。   这原本只是一个单纯的吻,可是唇瓣相贴的一瞬间,一种奇妙的感觉在身体里复苏,他发现自己已经不满足于浅尝辄止,于是抬起右手按住苏年的后脑勺,毫不犹豫地开始攻城略池。   “唔——”她呆了一瞬,反应过后马上脸色绯红地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有人会看见的。”   他低低地笑起来,长臂一伸又把人搂进怀里,心里觉得很满足。   苏年像个小鹌鹑似的埋在温阳的胸前,感受着他如雷的心跳,心里同样很满足。   也是时候开始进行反击了。   “你要给霜霜准备惊喜?”   上午的咖啡店人比较少,恰巧店主今天也没放音乐,女孩子的声音显得有几分突兀。   似乎是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苏年有点窘迫地朝旁边的几个顾客说了抱歉,然后兴奋地压低声音继续问道:“什么惊喜呀?能提前透露一下吗?”她把手举到耳边做发誓状,一脸真挚,“我保证不告诉霜霜。”   方旭一脸神秘地勾了勾手,苏年马上会意地凑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之前女生节不是有个写心愿的活动嘛,当时学生会的每个女生都把愿望写好塞进许愿瓶,保存在我们部门了。我记得当时霜霜写的是‘观小桥流水,看灯火阑珊’。”   “我看最近文艺部要筹备的事儿挺多的,霜霜一直在忙,而且现在课程变难,学业压力也大。正好学校附近那个度假山庄是我朋友开的,是个山清水秀的休闲胜地,所以就想着在那放放河灯,看看焰火,让她放松一下。”   他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末了一脸期待地问苏年:“你觉得怎么样?够走心了吧?”   苏年忍不住在心里喟叹,人家冷戚霜只不过想表达自己悠然自得的人生态度,可方旭这准备的可是实打实的真·流水灯火,浪漫是挺浪漫的,就是不知道伪文青真务实的女主能不能接受了。   看着青年满脸求夸奖的表情,她毫无心理障碍地信口胡诌:“好浪漫啊,这下小桥流水和人间灯火都有了,霜霜一定会喜欢的!”她眼珠一转,随即又问道:“那……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方旭迟疑了一瞬,其实这个惊喜event他筹备的时间不短,每个环节都早已经安排好人手,确保万无一失了。可是看着苏年双眼放光的样子,她的期待太过于明显,以至于他根本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你帮我放河灯吧,”他沉吟道,“你先到桥头,到时候看我指令,再把河灯一盏一盏放下来。”   “没问题!”她一脸跃跃欲试,“我放完灯就偷偷溜走,绝不当你们的电灯泡。”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那边客人却已经在叫人了——“您好,这边要点单。”   “好的,马上来——”苏年急忙应道,她把手摆成六的手势在耳边晃了晃做打电话状,“什么时候需要帮忙就call我,随叫随到,那我先去忙啦。”   方旭看着她像只兔子一般迅速挪到顾客桌边,熟练地询问,然后拿着小本本尽职尽责地写下顾客的需求,一边记还一边不断地小鸡啄米式点着头,他甚至能看见她头上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也跟着一下一下地抖动。   真是可爱,他不自觉地笑了,而后陡然一惊,糟糕,这是他第二次对兄弟的女朋友产生不合时宜的联想了。   “别看了,再看人家身上都要穿洞啦。”陆必的声音悠悠传来。   方旭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我可是站这儿很久了,是你看得太入神了。”他双手抱胸,戏谑道:“怎么,真喜欢上苏年啦?”   “别乱说话。”方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反驳道,“我心里喜欢谁你不是知道吗?”   陆必撇撇嘴:“我只知道最近你日理万机的那位心上人已经很久没来工作了,一直是苏年在我店里代班,可你来我这小庙的次数比起以往只增不减。”   “我那是请苏年从旁助攻,出谋划策好不好?”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作为过来人,我提醒你一点,别本末倒置了。”陆必难得摆出一副正经脸,“以前我干IT那会儿,总觉得写出最完美的程序就是我的终极理想,很久之后才发现,原来我只是喜欢那种和身边人一起前进的感觉,没了那个人,什么都变得索然无味。”   见好友皱眉思索,陆必鼓励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去。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作为兄弟,也就只能提醒到这里了。 第23章 丑小鸭的王子争夺战(十)   方旭朋友经营的这家度假山庄,房屋古朴,打开窗子就能看见秀丽的景色,这会儿正赶上旅游淡季,所以他朋友索性停业一礼拜,把地方留给方旭折腾,现下山庄里没什么人,确实像个世外桃源。   因为已经进入冬天,虽然不到七点,天却已经很黑了。只是草坪上铺满了星星点点的灯,晕着黄光,就好像满天星,道旁的树上也挂着彩色的灯柱,光彩倾泻犹如瀑布,整个庄园就显得亮堂起来,连池塘边的粉色芦苇都能看得根根分明。   冷戚霜被指引到一片沙土空地前,看着身边各色的蜡烛灯火和面前摆成特殊形状的铁丝架,心里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方旭拿着火把慢慢靠近,他深吸了一口气,点燃了铁丝架最外侧的引线,瞬间,在沙地之上,只见刻画着的“LOVE”字样从下往上被依次点燃。   燃烧势不可挡,火焰随着风慢慢地摇曳,在熊熊火光映衬下,方旭的侧脸忽明忽暗,显得格外俊美逼人,而后他转过身,明朗地笑起来:“霜霜,你来看,这是不是你想要的小桥流水,灯火阑珊?”   冷戚霜只觉得心里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脸上也露出了恍惚的神色。   这个人记得她所有的心愿,了解她的各种喜好,现在还挖空心思,为她准备了这样的惊喜,如果说她此刻心里没有一丝欣喜和感动,那就太虚伪了。   可是光有这些是不够的。   她想到让自己所有努力都付之一炬的Azure创新大赛,想到温阳对苏年的百般维护,终于还是硬下了心肠,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说有重要的事,就是让我来看这个吗?”   方旭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一开始女孩子脸上是明显的欣喜,而后竟然飞快消失好似从未出现过,他有些莫名地讷讷道:“你最近那么辛苦,难道让你休息一下也不算重要的事吗?”   “方旭,我不是你,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冷戚霜疲惫地用手按了按太阳穴,“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只能靠我自己拼尽全力去争取,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玩这些风花雪月的游戏。”   察觉到她神色逐渐变得愈发冷淡,方旭也觉得疲惫:“我只是心疼你太累想让你能开心一点,难道这样也做错了吗?”   并非他自恋,他确实能察觉到冷戚霜对他并不是毫不动心,只是他每次靠近,换来的永远是对方一次又一次的逃离和冷遇。   “方旭,你总是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种短暂的一时的快乐,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迫于现实无奈的哀伤:“穷人的孩子都没有童年,所以我希望自己可以拥有光明的未来,好让将来我的孩子不要重蹈覆辙。温阳都已经开始接手家里的事业,对各种资源整合了如指掌,而你好像还在过家家。别再那么幼稚了好吗?”   “如果你想要的,是像上次Azure创新大赛温阳暗中帮你那样,那我确实做不到。”方旭罕见地冷下了脸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冷戚霜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冷风一吹,更加少了几分血色,在灯光下精致的小脸显得格外惹人怜惜,而方旭的心里却毫无一丝波澜,平静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   “如果我真的是靠温阳完成的项目,怎么会没日没夜努力了那么久还拿不到第一?而且我只是温阳的普通朋友,他又凭什么会有失公允地偏帮于我?方旭!”她的眼圈蓦地红了,“我没想到你会这样看我,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还踉跄了一下,像是伤心失落到了极点。   而方旭却只是站着没有动,刚才这段话看似是为自己辩解,实则字字在暗指真正被温阳特殊帮助的人是苏年,她的小心思是如此的明显和拙劣,而他居然现在才看清。   铁丝架上的火焰早已燃成灰烬,好像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他嘲讽地一笑,不知道是对冷戚霜还是对自己。   “方旭,霜霜人呢?”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苏年的声音,他转过身,女孩子手里还拿着一只兔子形状的河灯,因为在河边站的久了,小巧的鼻尖被风吹得通红,“我看你一直都没有让我行动,就想着过来看看,可是霜霜去哪里了?”   他看着一脸疑惑的苏年,忽然觉得嗓子好像被堵住了。她是那么用心地帮助自己,真挚地想要让自己的好友得到幸福。她不知道暗地里好友的妒意和中伤,更想不到自己的男友连她参加了比赛都一无所知,却还能为别人提供额外的帮助。   半晌,他才解释道:“她临时有事,就先走了。”   “这样啊,”苏年有点失望,不过面前这人准备了这么久,心里一定更难受,于是她小心翼翼试探道:“那这些河灯留着下次再放给霜霜看吧?”   “扔了吧,不会再有下次了。”   “可是上面的字不都是你亲手写的吗?就这样扔了多可惜呀。”她捏了捏怀里兔子花灯的耳朵,而后又自以为隐蔽地偷偷观察着方旭的脸色。   他一时有些好奇:“你怎么认出来的?”   “因为如果是花灯自带的,字一定写得比这个好看。”苏年斩钉截铁地回道。   方旭被她的直白逗笑了,胸口郁结的闷气好像一下子就散了:“那就不扔了,苏年,能帮我一起把这些河灯都放了吗?”   他长出了一口气,原来他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喜欢冷戚霜。只是追逐的日子太久了,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喜欢还是求而不得的不甘。现在放弃了,心中反而只剩下释然。   两人在河边,把形状各异的各色花灯中心那半截蜡烛点燃,然后让它们伴着颤巍巍的火光,顺着水流慢慢向下游漂去。   看着看着,苏年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脸上还微微带着笑。   “你这是做什么?”方旭有点不解地问道。   “不够明显吗?我在许愿呀。”苏年睁开眼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放花灯是流传很久的习俗了,以前的人都会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或者亲近的人求平安,求姻缘。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许愿啦。”   “那你许的什么愿?”他想到刚才苏年一脸虔诚的样子,马上又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多余:“我知道了,肯定和温阳有关对吧?”   “哎呀,要我说温阳可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个随时随地都想着他的女朋友。”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被话里的酸味吓了一跳。   “才不是呢,”苏年瞪了他一眼,小声说:“我是在为你许愿啊。”   方旭愣了一下:“为我?”   “希望你得偿所愿,喜欢的人也喜欢你,永远平安如意。”女孩子身后是微微荡漾的河水,脸上笑盈盈的,明亮的一双眼瞳像是落入繁星,顿时让周遭所有的灯火都失了光彩。   他一下子觉得心跳得很快,脑子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只是没等他细想就消逝不见了。   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他安排的人因为一直没收到指示,发消息来问烟花是否可以按照计划点燃了。   他瞧了眼面前的女孩子,没有丝毫犹豫就回复了“好的”,很快,沉闷的响声犹如惊雷,就在不远处响起。   一个个烟花像是火种,争先恐后地飞上天空,然后在眼前绽放开来,化作流光溢彩的火星四下散落。五光十色的漫天星辰之下,映着苏年满是惊喜赞叹的笑脸。   氛围很旖旎,而刚刚一闪而逝的念头再次回到了他的脑海。   完蛋了。   方旭不由得苦笑出声,他才刚刚失恋,又陷入另一场彻彻底底的无望暗恋中。 第24章 丑小鸭的王子争夺战(十一)   “怎么了?心情不好?”今天咖啡馆生意不错,陆必招呼了好几个熟客,这才有工夫坐到方旭对面和他聊聊天。   “有这么明显吗?”青年今天穿了一身稍显正式的休闲西装,脸上也不像往日一般带着笑,加上俊秀硬挺的五官,反而有点冰山美男的气质了。   “是不明显,你把心烦意乱四个字都挂脸上了,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陆必给他倒了杯花茶,推到他面前。   方旭接过茶抿了一口,撇嘴评价道:“太甜了。”他把茶杯放下,有气无力地说:“你可以尽情嘲笑我了,我承认,上次你说的是对的。”   陆必嗤笑出声:“我就知道是这事儿,这样吧,哥给你个机会。苏年现在正好在包厢里给那几桌点单呢。一会儿等她出来,我就告诉她今天放她假,看你能不能好好把握了。”   “苏年也在?”方旭“蹭”的一下子站起来,心里忽然有点紧张,而后他又坐了回去,皱眉道:“等等,不对啊,这会儿快四点了,她今天在这上的是晚班?”   “对啊,我这儿一向三点半交接班你是知道的,她刚和Christy交接完。”陆必不明所以地点头道,“今天晚上冷戚霜好像说是有个社团活动吧,所以又让苏年来替她了。”   方旭烦躁地啧了一声,他余光看见苏年从包厢出来,忙起身上前拦住她:“苏年,我有事找你。”样子十分急切。   苏年被他吓了一跳,忙把手上的单子先交给旁边的Windy,又嘱咐了她几句,这才跟着方旭走到他之前的座位,边走边有点不解地问他:“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你忙活半天了,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方旭这下倒平静下来,他先示意苏年坐下,然后倒了一杯茶给她,看着她喝了一大口,然后才问道:“你在这边帮冷戚霜代班,不打算去今晚在蜀缘楼的那个舞会了吗?”   “我听霜霜讲起过,这好像是你们学生会内部的舞会?我一个外人怎么能去呢。”她腼腆一笑,看上去有点向往,“霜霜和温阳还是主持人呢,所以我才过来替她上工啦。”   闻言,方旭的神色马上就带了点谴责和不忿:“舞会是可以带家属的,温阳没有和你提过吗?”   “啊?他没有说过呢——”苏年一愣,眼里有一瞬间的失落和无措,而后很快笑着解释道:“他一定是最近太忙了,而且我今天还要顶霜霜的班呢。”   方旭立马给了陆必一个眼神,陆必秒懂马上接话道:“苏年,这你不用担心,我今天放你假,店里到晚上客人就少了,有我和Windy照看足够了。”   苏年露出为难的神色,一只手无意识地摆弄着袖口的花边,小声道:“可是温阳是舞会的主持,身边又已经有霜霜做搭档了,也不需要别的女伴啊。”   “但我需要一个女伴啊。”方旭一脸真挚,努力抑制住上扬的嘴角,“苏年,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别让我孤家寡人参加舞会。而且我把你带过去,不也能给温阳一个惊喜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自然没有理由再拒绝,便任由方旭带她离开了咖啡店,又稀里糊涂被带到了一家装修华丽的造型工作室。   他轻车熟路地和里面的人一一打了招呼,又把她带到一个长相英气,留着齐耳短发的年轻女子面前:“Daisy,我把人交给你了,两个小时,我相信你可以让一颗珍珠散发出最大的光彩。”他边说边用手做出blingbling的动作。   “放心吧,”Daisy把侧边的刘海别到耳后,露出闪亮的鱼形耳环,然后站起身来把一边的帘子掀开,露出各色精致的礼服:“这位美丽的小妹妹,先选一下今天的礼服再做造型吧。”   苏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她悄悄戳了戳方旭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这个看起来好贵哦,我觉得吧——”   方旭只觉得酥酥麻麻的,被女孩子话语拂过的地方都好像着了火,耳朵倏地就红了,他强作镇定地回道:“别想那么多,你现在是我的女伴,你越好看,我才越有面子嘛。”   闻言,女孩子一下子觉得责任重大,马上挺直了背,双手乖巧地叠放在膝盖上,就剩下眼珠还在不安地滴溜溜乱转。   她就是这么个包子的性格,对待别人拜托的事情永远比对自己的事更上心。别人请她帮忙,如果没做好就会自责到不知怎么办才好。就好像现在,明明很紧张,还要努力露出优雅的微笑,只是为了他的“面子”而已。他叹了口气,心里涨涨的,暖暖的,花了很大力气才忍住了上手揉揉她脑袋的冲动。   Daisy朝苏年友好地笑着:“喜欢哪一件?如果不满意或者有特别的需求,里面还有更多的款式。”   被太多衣服晃得眼花缭乱的苏年一脸茫然,只能求助地看向方旭。   方旭被她带着信赖的眼神看得心又开始不正常地跳动,他连忙不太自然地收回目光,沉吟片刻,最终选定了一件纯白的长裙:“就这件,先换上吧。”   在一旁看了个全程的Daisy心里暗暗发笑,趁苏年换衣服的工夫,她一改方才的正经,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八卦道:“哦豁,咱们方大少爷这是腊月里的萝卜,动了心了?”   “别乱说,她是温阳的女朋友。”一提到这,方旭又像霜打的茄子,没了精神。   “那又怎么样?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Daisy一脸无所谓地回道,见对面人脸色又黑了几分,这才举手讨饶道:“好啦,开个玩笑。不过你说巧不巧,阿阳今天也带了个女孩子过来找我帮忙。嘶——两个人看着,可不像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哦。”   “你说真的?”方旭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团。   “那还有假?”Daisy不紧不慢地拾掇着化妆台,“好像也是什么舞会吧,下午挺早就过来了,两个人应该还是主持,化妆的时候还背串词儿呢。”   “而且那个女生长得,别说阿阳了,连我都要心动喽。”她看着方旭越发铁青的脸色,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怂恿,“所以嘛,他不仁你不义,指不定还是救人家女孩儿出火坑呢。”   “我这样真的可以吗?”身后传来女孩有点不太自信的声音,两人马上噤声,回头一看。   女孩的肌肤很白,黑色的长卷发披散在肩膀,美丽纤细的锁骨在发丝中若隐若现。高腰的设计勾勒出完美的曲线,白色蕾丝长裙的下摆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水钻,随着她的脚步微微晃动,好像星辰一样闪着耀眼的光。   就连Daisy也是眼前一亮,拍手称赞道:“很好看,我已经想好搭配的造型了。”她看向旁边愣住一言不发的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用臂肘捅了他一下。   方旭这才回过神来,脸还有点泛着红。他刚刚好像忽然就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几个小侄女都喜欢玩给芭比娃娃换装的游戏了。她和自己想象的一样,非常适合这种干净的纯白色,整个人就像误入人间的小精灵,单纯无辜,不谙世事。   看着还眼巴巴等着自己评价的苏年,他很认真地告诉她:“特别漂亮,”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就像天使一样。”   没料到会得到这么真挚的回答,苏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谢谢,不会给你丢脸就行。”   方旭看着她一无所知的纯真笑脸,想到Daisy方才的话和温阳与冷戚霜之间过分密切的联系,一双沉黑的眸子逐渐变得幽深。   或许,他并不该只在一旁默默守护也未可知呢。 第25章 丑小鸭的王子争夺战(十二)   造型折腾得有些晚,等两人到达蜀缘楼,舞会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温阳和冷戚霜作为舞会的主持,便被相熟的众人起哄一起跳第一支舞,作为舞会的热闹开场。   两人也不扭捏,自然地在舞池当中开始翩翩起舞,俊男靓女,哪怕站着不动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跳起舞来更是每一次旋转和靠近都能牢牢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两个可真配啊。”有个女生感慨道。   “是啊,他们关系确实很好,平时我也经常看见他们一块儿工作的。”   “但是好像温阳另外有个女朋友的吧?”看见自己的小姐妹都瞪着自己,她耸了耸肩,“我也就是那天碰巧见过一次,她来活动室送个东西。”   “长得怎么样?”旁边人马上感兴趣地追问。   “那哪有咱们戚霜好看呀。”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笑成一团。   方旭皱眉,正想上前让几个部员别乱嚼舌根,被苏年及时拦下了。灯光下,她眼里的黯淡格外明显,脸上却还在努力维持着笑容:“实话总是不太中听的嘛。”   她看着舞池里耀眼而亲密的两个身影,声音小到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周遭热闹的氛围冲散了:“其实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只在乎温阳他怎么想。”   方旭注意到她落寞的神色,心里蓦地一痛,随即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温柔而坚定地向她伸出手:“那请问现在我有这个荣幸邀请这位美丽的小姐和我共舞一曲吗?”   苏年顿住,有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依旧笑着伸手等她:“不记得了吗?今天你是我的女伴。”   他不容拒绝地轻轻牵过她的手,在她惊愕的神色里径自带着她往舞池那边走去。   “可是我不会跳舞……”被揽住腰肢的那一刻,苏年浑身都僵住了,她第一次和其他男生如此亲近,一时之间有点无措。   “没关系,一切交给我。”方旭笑得很温和,手下却霸道地牵制住苏年不让她有机会逃离。他缓缓低下头,耳语道:“嘘,别人在看我们呢,不是要帮我忙吗?好好表现哦。”   这句话是杀手锏,苏年果然不再纠结,开始在方旭的带领下,顺着他的动作摆动身体,渐渐地也能跟上节奏自得其乐地旋身舞动,两人不时地交流几句,在外人看来,这又是一对十足的金童玉女。   “温阳,你在看什么?”冷戚霜察觉到身边人的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方旭和苏年亲密的姿态,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其实温阳很早就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尤其今天的苏年,长发松松地挽起,只余两缕微卷的头发垂下,除了头上的珍珠发饰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赘饰,配上一身纯白和清澈的眼神,就像误入丛林的小鹿一样让人怜惜。   当他看到方旭和她自然地在舞池中起舞,彼此之间流动着不应该存在的暧昧氛围时,即使他心中清楚一支舞不代表什么,心里还是无法抑制地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怒气。   他状似随意地边旋转边带着冷戚霜朝着那边慢慢靠近,而后言简意赅地对方旭轻声道:   “交换舞伴。”   “不好意思,我不想交换。”方旭却直截了当地拒绝,直接无视了温阳隐忍的怒意和冷戚霜眼里的难堪,握紧苏年的细腰,宣誓主权般地带着对方一个下腰,再站直身体时,苏年已经被他整个人拥在怀里。   温阳开始觉得事态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他之前从冷戚霜口中大概得知了方旭追求未果恼羞成怒的事情,可是即使如此,把苏年牵扯进来也实在太过了。   他忍无可忍,正要上前不管不顾地分开两人,苏年却已经不适地挣脱了出去。她不赞同地看了眼方旭:“你再这样我以后就不帮你了,就算和霜霜怄气,也不能捉弄我呀。”   “我没有在和什么人怄气,”方旭轻描淡写道,连看都没有看向对面的两人,一对幽深的眸子只是专注地盯着身边的女孩,他压低了声线,显出几分温柔:“刚刚吓到你了吗?”   话音刚落,几人之间的气氛更奇怪了,苏年感到一种莫名的惊慌和茫然,本能地想要逃离,却还记得顾及在场人感受,于是贴心地找了个不算蹩脚的理由:“没有没有,呃,我有点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哦。”   温阳看了方旭一眼,跟了上去,电光火石之间,他几乎被对方眼里浓烈的占有欲吓了一跳,心里不禁生出一种不太妙的危机感。   苏年在摆满了食物的餐桌之间来回地游荡,在各种各样的糕点和水果面前,她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开始端着盘子满足地享受着,冷不丁面前出现了一块猕猴桃。   “吃太多蛋糕容易撑的,”温阳眼里还带着笑意,关心道,“先吃块水果吧,猕猴桃助消化。”   苏年神情微微一滞,随后马上伸手准备接过,笑得一脸灿烂:“好啊。”   然而一只手比她更快抢过了果叉:“就因为是他给你的,即使过敏也没关系是吗?”   方旭斜睨了温阳一眼,冷声道:“苏年不能吃猕猴桃,可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又或者我应该问问你,到底对她了解多少呢?”   苏年僵立在两人中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扯了扯方旭的衣角,轻声说:“方旭,你少说两句吧——”   “那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方旭,你要弄清楚一点,”如果说刚刚他心里是对苏年的愧疚,那么此刻就已经全然转化为对旁人觊觎自己所有物的愤怒,温阳目光森冷,一字一句地回道,“她是我的女朋友。”   他不容置疑地伸手把苏年拽到怀里,怀中人的顺从稍微抚平了一点他心中的燥郁。   可是方旭没有丝毫退让:“自己照顾不好的玫瑰,也不许别人浇水吗?”   跟过来的冷戚霜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幕,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不可思议。曾几何时,这两个男人都围着自己打转,可是转眼间就为另一个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女人争风吃醋,荒谬到甚至有些讽刺。   她在心里快速权衡了利弊,很快有了决断。于是走过去,神情自然得仿佛完全没有看见两人之前的争执:“原来你们几个躲在这里偷懒,”而后她笑着转向苏年,问道:“苏年,你觉得这次舞会办得怎么样?”   “挺好的挺好的,”她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神情透出几分很高兴有人能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庆幸,“而且我看大家都很满意。”   “那就好,也总算没有白费我们那么多天的准备。后面还有好多互动环节,一会儿记得要参加哦。”她温柔地嘱咐道,然后目光下移,在温阳揽着苏年的手上不太明显地一顿,随后很快移开视线:“温阳,该咱们串场了,先过去准备吧。”   温阳应了一声,脚下却没有动,苏年连忙软软地朝他笑了笑,又推了他一把,撒娇道:“等下抽奖一定要抽到我哦。”   他这才缓了脸色,想揉揉女孩的头,看到她精致的挽发之后又无奈放下手,只是点了点她可爱的鼻尖,这是他们特有的亲昵方式。而后瞬间收起笑意,没什么表情警告地看了方旭一眼。   目送着两人并肩离去,苏年这才发作,有点气急败坏地对方旭小声质问道:“方旭,你今天怎么回事啊?”   “我……”他有那么一刻是真的想把所有事情一吐为快,可是对上女孩子全然疑惑不解的眼神,他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是啊,她什么都不明白。   她喜欢温阳就会付出全部,仿佛根本看不到他的敷衍,抑或是感受到了也打掉牙齿和血吞。她认真为自己和冷戚霜搭桥牵线,看不出好友的暗藏异心,更不知道自己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喜欢上她了。   “你到底怎么啦?”身边人的表情太过颓丧,苏年吓了一跳,憋了一肚子的气也早就抛之脑后,有些担忧地问道:“是心情不好吗?”   “没什么,”方旭又恢复了以往的嬉皮笑脸,只是眼里多了一丝深沉,“我就是想让温阳那小子知道,要是不好好珍惜你呢,总有一天会被别人抢走的。”   “又乱说话,”苏年白了他一眼,放下心来,“以后别这样啦。”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里叹道,但愿她一直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就很好。   而实际上心里和明镜似的苏年也在心里喟叹,想做一朵白莲花可真不容易啊。 第26章 丑小鸭的王子争夺战(十三)   一年一度的舞会终于落下了帷幕,两位劳苦功高的主持人被众人推搡到外面的花园露台休息,其他人则在内场收拾残局。   “温阳,你今天临场应变的那几句词,实在是太精彩了。”   “你也不赖啊,没有主持经验还能反应那么快。”温阳也真心实意地夸奖道,他边走边四处张望:“苏年说在外面等我,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闻言,冷戚霜原本的笑意不自觉就变淡了:“可能就在附近哪个凉亭里休息——啊!”她穿着高跟鞋,脚下一个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痛呼出声。   “怎么了?没事吧?”温阳马上回过身扶起她。   “我没事,你先去找苏年吧,她该等着急了,我自己能走。”她艰难地起身,估计是崴得狠了,刚站起来又控制不住地往旁边倒:“嘶——”   “小心!”温阳一只手扶住冷戚霜,让她靠在自己的臂膀,他抬眼看了看周围:“先到旁边坐一下,我帮你看看。”   两人在花坛边坐下,温阳蹲下身,仔细地察看了女生通红的脚踝,皱眉道:“我先送你去医院吧,还是得去拍个片子看看,万一伤到骨头就严重了。”   她怔怔地看着,竟然忍不住安静地落下泪来。   温阳被手背上湿润的感觉惊得心里一跳,一抬头正对上冷戚霜婆娑的泪眼,她的妆容还在,眼角的钻饰和眼泪难分彼此,好像璀璨的宝石,美得惊心动魄。   此刻周围好像突然变得无比安静,只听见她的喃喃细语:“为什么?每次在我最需要支撑的时候,总是你在帮我。你永远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总是站在我这一边。”   “我真的好后悔。”   “所以哪怕会被所有人唾弃,我也要说。”她直直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带着一种脆弱的决绝,就好像如果被拒绝,下一秒她就会整个人崩溃。   “我喜欢你,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了,比苏年还要早得多。”   “可是不行啊,”她脸上带着一点酡红的醉态,是刚刚喝了一杯香槟的缘故,显得更为娇憨:“苏年说她喜欢你,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和她抢。”   “可是,明明我才是更早认识你,喜欢你的那个人啊。”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整个人埋到了对面青年的怀里。   “那时候我劝你和她在一起,你一开始不愿意,可是我还是要勉强你。”   “我真的好后悔。”她又重复了一遍。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做了很久的美梦终于成为现实,温阳几乎整个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你怎么这么傻……”   然而突如其来的喜悦散去,好像又只剩下空虚。苏年秀丽生动的脸庞浮现在他眼前,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早已不知不觉被别的东西填满了。   “我那时只想着让你开心,又想靠你更近,这才答应和苏年交往,可是后来——”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冷戚霜直觉接下来的话不是自己想要听到的,她动了动脚腕,钻心的疼痛袭来,让她再次闷哼出声。   “很疼是吗?”温阳马上截住话头,“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他站起来,余光正好瞥到苏年就站在不远处,身边是面色冷凝的方旭,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不知道听了多久。   他顾不上脚受伤的冷戚霜,急切地走上前,看清苏年神情的那一刻,温阳才生平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全身僵硬,血液逆流。   她眼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嘴巴微张小口小口地急促呼吸着,好像在极力消化着刚才听到的内容。   一旁的方旭早就气得双手紧握成拳,因为顾忌到苏年的情绪才强忍住冲上来揍温阳一拳的冲动,转而把手放在苏年的肩头,希望能给她一点安慰。   沉默许久之后,女孩子轻柔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是你说要和我在一起的,是你说要照顾我的。”   没有埋怨,只是平静的陈述,却让温阳觉得心口发紧,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甚至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很笨的,你这样说了,我就以为是喜欢。”她的脸上是真实的困惑,“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不是、我当时只是——”   “所以你才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不在意我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好像风一吹就消散了,“我们两个人之间,好像只有我一直努力在向你靠近,但可能就是太用力了,我都没发现你一直在后退。”   她断断续续地笑起来,几乎要笑出了眼泪:“你们相互喜欢,那我算什么?”   “对不起苏年,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冷戚霜也慌神了,“温阳也是因为我才会——”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苏年头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她整个眼眶都红了,眼里的委屈和控诉让冷戚霜甚至不敢和她对视:“我只是偷偷地喜欢温阳,我习惯远远地站在他的背后,偶尔他回头看我一眼也能让我快乐一整天,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温阳想到那本《温阳大事记》,那上边的一字一句忽然在他脑海里变得无比清晰。   “原本和他在一起这种事我想都不敢想,可你鼓励我试一试,而你又给了我承诺,”她直视着两人,眼底的心碎让人心惊,“是你们为我造了一个虚假的美梦,现在又亲手打碎了它。”   “就因为我平凡,我普通,我是一只幻想能和王子在一起的丑小鸭,就不配被人喜欢,活该成为你们推拉的工具,活该被你们肆意愚弄吗?”她的声音终于激动起来,眼泪也随之倾泻而出,委曲求全太久,她甚至忘记了自己也有哭泣的权利。   温阳心痛地用手握住苏年的肩膀,想要把人揽进怀里,却被她用力甩开。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是因为声带撕扯哽咽到不能发声,只是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离她远一点!”一直隐忍怒火沉默着的方旭此时终于开了口,他把浑身仿佛被抽干了的苏年靠在自己身上,“是你根本配不上她。”   扫了一眼还坐在花坛边一脸无措的冷戚霜,他又嘲讽地一笑:“你的关心,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说完,就带着苏年头也不回地离开。   温阳站在原地没有追,不是因为方旭的话,而是刚才视线交错时看到苏年的眼神,让他如坠冰窟僵立当场,一种陌生又熟悉的钝痛从心脏开始,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终于意识到,这么久以来犹豫不决,朝秦暮楚,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而一味追逐自以为的真爱,终于永远失去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那些纯粹的爱,无望的期盼好像都湮灭在苏年沉黑的双眸之中,而他,再也寻不到踪迹。 第27章 丑小鸭的王子争夺战(十四)   苏年浑浑噩噩地坐上方旭的车,眼睛定定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色,一言不发。   车子停在了一处别院。“到了,下车吧。”方旭绅士地为苏年打开车门,又细心地扶着车顶,担心她神思不属不小心会磕到头。   苏年淡淡地朝他一笑:“不用这样,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方旭也不反驳,只是替她拢了拢罩在礼服外厚厚的羽绒服外套,把她往门里面带:“天太冷了,小心别感冒了。”   “这里是……”饶是苏年此刻对周围事物都有些麻木,还是被入目之处的艳红亮光吸引了注意。古色古香的房子边檐,台榭亭苑之中,到处挂着灯笼,连成一片夜间的灯火通明。   “你在女生节写的愿望,是希望能在挂满大红灯笼的庭院里过新年,像小时候一样。”方旭有点不好意思,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   苏年心里一动,这其实是原主的愿望。   原主小学以前一直和爷爷奶奶在乡间生活,逢年过节,奶奶会亲手做很多红灯笼,挂在屋子里、房梁上,还有院子里的树上,亮堂堂、暖融融的,大家聚在一起快活地聊天,好像把一年的阴霾都驱散了,只是长大之后,这样的乐趣便再也没有过了。   只是女生节写心愿的活动面向全校女生,冷戚霜是学生会干事,愿望单独存放在人力部门,找起来固然容易,而学校其他所有女生的心愿都放在一起,数量巨大,方旭在其中找出苏年的心愿,可想而知花了多大的工夫。   “虽然我不知道你小时候的庭院是什么样的,现在也不是新年,但我就是想告诉你,”他眼里星光熠熠:“只要你能放下过去,那么每天就都是新年。辞旧迎新,一切都要向前看。”   苏年今晚上第二次红了眼眶,这次是被感动的。她转过头,朝着方旭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灿烂笑容:“方旭,谢谢你。”   面前的青年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局促,他回了个笑,然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深吸一口气,认真地问:“你还记得苏耶伦斯基,佐苏尔和塔里苏斯吗?”   “……当代小说鉴赏那门课,老师最爱提到的几位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家?”苏年不是很确定地回道,神色愣愣的,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几个人。   “对,其实当时课上论述,我每次念到他们的名字,心跳都会微微加快。因为他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苏,”他深深地望着女孩,眼睛里的感情就像香醇的酒一样浓烈,叫人无处躲藏:“苏年的苏。”   苏年的瞳孔蓦然紧缩。   “苏年,我喜欢你,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便好像没有那么困难了。他看着女孩有些苍白的脸色,眼角红痕未褪,好像雪地里的一点梅花,可怜又可爱,心里忽然就轻松柔软了下来。因为其实并不是想要个回应,只是希望能在她这样无助自我怀疑的时刻,给她一点被爱的温暖。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微微一笑,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把女孩因为过于震惊而松开的羽绒服外套重新系好。   “我知道现在不是表白的合适时机,也并不是想趁虚而入。”   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和往日的他截然不同:“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真的很好。”   “你一点都不平凡不普通,恰恰相反,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孩子。”   “你很善良,总是想着别人忘了自己。你很体贴,从不舍得让别人尴尬难过。你很单纯,在你的世界里没有黑暗的地方。你很执着,喜欢一个人就会付出全部。”   他在一点一点地挖掘苏年身上的优点,眼睛越来越亮,语气越来越温柔。   苏年的心脏怦怦直跳,因为在原主的整个人生里,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么多的称赞。善良、体贴、单纯、执着,这些都是原主在没有被愤恨迷失自我之前,确确实实所拥有的可贵品质,只是从没有被人看见。   “可是这些,都不是我喜欢你的理由,”方旭摇头笑起来,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会不知不觉地关注你,想要了解你的所有事情。”   “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你是我第一个真正爱上的人。”也会是最后一个,可是这话太沉重,他没有说出口,不想给这个今天已经承受太多的女孩子更多的压力了。   青年的感情是那么纯粹和热烈,足可以抚平太多的背叛和伤痛。   “谢谢,真的很谢谢你。”她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嘴角的梨涡和泪眼一样醉人。   “你的灯笼,还有你今天说的话,我会永远记得。”   快到圣诞节了,校园里的小店都纷纷换上节日装饰,水果店也把苹果装进礼盒包装成平安果,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一时间节日的氛围很是浓厚。   今天的天气也不知怎么回事,出门的时候还是晴天,这会儿开始飘起了小雨,而且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苏年把手挡在头顶,想快步走到店内先避避雨,冷不防头上出现一把棕色的大伞,她惊讶地抬头,出现的赫然是温阳的脸。   他穿着黑色夹克帅气依旧,人却似乎瘦了一些,脸色也不好,看起来这段时间过得很是煎熬。   苏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扭头就走,被眼疾手快的温阳一把制住,在她耳边低声道:“苏年,你还要躲我多久?”   女孩用力挣开他,冷冷地说:“道歉的话不想听,也不会接受。”   “不只是道歉!”温阳急急地打断她,“那天你听到的不是事情的全部,我可以解释的,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雨下的大了,雨水顺着亭子的飞檐滴落下来,逐渐形成了更大的雨势,声音也越来越大,亭子里的气氛却很凝滞。   “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喜欢的是她,可她一直撮合我们,我就想着顺了她的意,这样大家都开心。”温阳小心翼翼地看了苏年一眼,他当然没说实话,当初他存的其实是试探的心思,身为苏年的男友,对冷戚霜便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但这些若全说出来,他和苏年就彻底完了。   “可是,那真的只是最初的想法。和你在一起之后,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他眼神恳切,专注到眼底只单单倒映着苏年的影子,“那天之后,我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没对你更好一点,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自己的心意——”   他的话没说下去,对面女孩的眼神平静到漠然,就好像他说的所有话都不能让她产生任何波动。从前,女孩的目光总是落在他身上,带着仰慕、眷恋和依赖,就好像春天午后暖暖的日光。   可是现在她的目光就好像冰冷的尖刀刺在身上,那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目光。   不,或许是见过的,就在舞会那天。   这让他心里又开始不自觉地绞痛,然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慌乱地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笔记本封面上赫然写着的“苏年大事记”五个大字,让苏年眼皮一跳。   “我知道你怪我不够了解你,但是我现在都了解了。”   “你喜欢吃桃子,是油桃不是水蜜桃。你对猕猴桃过敏,但是猕猴桃汁也可以喝一点。你吃鱼只喜欢吃鱼头,螃蟹只吃螃蟹腿……”   “可以了温阳,”苏年叹了口气:“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温阳拿着笔记本的手微微发紧,但他还是尽力维持着笑容:“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相信你了。”   温阳浑身一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然后眼里闪过惊喜,一下子亮得惊人。他今天头发有些蓬松地散在额前,好像少年一般,脸上还带着期待的光彩,简直让人难以拒绝。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后来没喜欢上我呢?”   温阳脸上的表情霎时凝固了。   “你们互通心意,然后把我一脚踢开对吗?你们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要把我扯进去?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她好像忽然觉得冷,双手交叉握住自己的臂膀。   “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听到的每一个字到现在都会无比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提醒我曾经多么愚蠢地夹在你们中间。多少次我梦见自己躲在你们背后,像个跳梁小丑,样子可怜又丑陋。”   她明明没有哭,可是微微颤抖的嘴角和过于苍白的面色却让温阳感到窒息般地心碎,他这才明白自己一时轻率做下的决定有多残忍,甚至已经成为这个女孩子永久的噩梦。   “雨停了,我该走了,我们好聚好散,”苏年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好像刚下的雨一样冰凉,“却也到此为止了。”   “苏年!”温阳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是、你是要和方旭在一起吗?”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可能是方旭,李旭,王旭,”她微微地一笑:“但永远,都不会是你温阳了。”   她和温阳错身而过,径直离开了凉亭,然后在旁边的一尊巨型雕像处停下,轻笑道:“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方旭默默地从雕像后面走出来,他在这听不见亭子里两人聊天的内容,怕苏年心软,却只能干着急,又怕打着伞被他们发现,居然傻到大冬天站在这里淋雨。   “怎么有伞也不撑呢?你都淋湿了,”苏年埋怨道,“快回去先换衣服,该感冒了。”   “没事儿,我这不是戴帽子了嘛。”   “可你这是毛线帽!”   温阳看着两个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吵吵闹闹看起来很快乐,这种轻松的氛围,好像自己几乎从没带给过苏年。   她已经看过太多次他的背影,所以这一次,终于轮到他了。   苏年心头倏地一松,原主对温阳和冷戚霜的刻骨的不忿已经尽数散去,而此刻方旭让她体会到被爱,她在这个世界,再无遗憾,所以怨气也随之消散了。   她转头看着身边这个淋了雨的傻瓜,轻轻地笑了。 第28章 丞相的无爱嫡妻(一)   这次的故事要从大元王朝的创立说起,金朝末年,遍地的苛捐杂税和贪官污吏使得民不聊生,各地百姓揭竿而起,其中以元植为首的起义军因其骁勇善战,打得金朝军队节节败退,且治下有方,得到了各地起义首领的一致拥戴,最终一统天下,建立了大元王朝。   平定内乱之后,元植犒赏三军,封大将军苏天明为太尉,统帅天下兵马,军师沈承为丞相,又被赐称帝师,辅佐自己治国,不过短短数十载,天下就呈现出国泰民安之态。   然而沈承一介文人,颠沛流离的戎马生活到底让他伤了根本,年逾四十便病重去世,留下一子沈慕和行军途中收养的孤女杜嫣然。元植怜二人年幼,便把他们养在宫中,同皇子一起进学。   杜嫣然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国色天香,德才兼备,是京中一众才子的梦中情人。她和沈慕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她钟情于太子元煜之,而太子却念着兄弟情谊,不愿夺人所爱。   三人就这样维持着诡异的平衡,直到一次女主去寺庙礼佛,被得道高僧认定是天生凤命,这下便由不得元煜之不娶,皇上一道旨意促成了这段姻缘,待到元植崩殂,杜嫣然便成了贵妃。   而苏太尉掌握军政大权,威望极盛,元煜之登基为帝之后便立沈慕为丞相,与苏太尉一左一右,又一纸婚书将太尉独女苏年赐婚给沈慕为妻,也好牵制一二。   沈慕少年得志,人又生的剑眉星目,风流倜傥,性子更是温文尔雅,闺阁少女譬如苏年,没有不心动的,没想到婚后生活仿佛守寡,夫君睹物思人毫不避讳,宫里人一道密信他便为她排除万难。苏年自小千娇万宠长大的,如何受得了这般冷遇,于是连同她那权倾朝野的爹一起一再针对女主,最后自是下场凄凉。   而杜嫣然在两个全天下最尊贵男人的羽翼之下,又有其他倾慕者的保驾护航,最终成为宠冠后宫的一代贤后流芳百世。   “苏小姐,我只能给你正妻之位,丞相夫人应该有的荣耀我也皆可满足,至于旁的,”男子温和的声音里包含着无奈和愧疚,只是此刻苏年头上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听不真切,“我属实抱歉。”   她低头,入目之处皆是红色,此刻身下的垫子也是大红镶边,喜庆得很。她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直接穿越到洞房了啊。   这个男人甚至连她的面都不想见,就直接宣告了这场婚姻的命运,可见决心之坚,这情势可不太妙。   “我知道这对于苏小姐来说不公平,因而——”沈慕忽然停住了,他看见面前的女子自己掀了红盖头,满头珠翠和底下那张艳色逼人的脸霎时映入眼帘。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做名义上的夫妻,”女子淡淡地发问,“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圣命难违,然而在下早已心有所属,实非良人,请苏小姐见谅。”他想了想,还是诚实地回道。   “原来如此,”她叹了口气,神态却也并不怎么遗憾,“先前我的确是想着和您相敬如宾,不过眼下神仙眷侣显然是做不成了,但也不想成就一对怨偶,那不如约法三章,开诚布公把所有话都说明白。”   沈慕预想过苏年可能有的各种反应,想得最多的就是歇斯底里或是破口大骂。毕竟她当年因为一块玉骑着马绕着长安城追了平安侯世子二十里路的事满京城的达官贵族无人不知。只是却唯独没料到会像现在这样冷静自持,甚至平静到令人心惊。   她把头上沉重的凤冠一摘,随手放到床边,而后站起来越过沈慕走到桌边伸手一指,挑眉道:“大人请。”   公事公办的态度太过明显,沈慕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微眯着眼道:“沈某有错在先,苏小姐先请,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自当竭尽全力。”   “那我便不客气了。”苏年也没推辞,大方坐下:“其一,人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但人前,咱们需得扮成一对恩爱夫妻,一来面上好看,二来我爹年事已高,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嫁个好人家,琴瑟和鸣一辈子,但现如今……”她自嘲一笑,声音逐渐转低。   “这是自然,”闻言,沈慕心里歉疚更甚,“而且倘若将来你有了心仪之人,我也决不阻拦,还会打点一二。”   苏年唇角微微上扬:“丫鬟婆子口风再紧,也难免走漏风声。每月初一十五,你需来我这留宿,做做样子。”   “……理应如此,你考虑的很周全。”   “其二,为人妻者当相夫教子,只可惜大人并未给我这个机会,因而闲暇时候我想随时出府排遣心中烦闷,不知大人能否应允?”   “今后你出府可不必知会我,带些仆从保证安全即可。”沈慕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谢过大人,最后一条,”她直视着对面的温文男子,“我要大人无条件的信任。”   沈慕一听立刻皱起了眉,摇头苦笑道:“这恐怕……办不到。”   苏年被拒绝了却丝毫不恼,只是垂下眼帘,睫毛微微颤动:“可没有夫君的宠爱,偌大的相府,我又靠什么傍身呢?”   “我所求不多,只是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与人争执,夫君能够站在我这边,允我先开口的机会,如此而已。”语气哀婉,惹人怜惜。   听她换了称呼,沈慕的神色逐渐变得更为幽深,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年一眼,还是点了头。她这是光明正大地提出要让他偏听偏信,偏偏又以退为进,让他不得不答应。   他经历过很多谈判,这是最让他惊讶的一次,和自己刚过门的妻子,两人甚至还身着喜服。从一开始,苏年就借着他心里有愧牢牢占据了主动,而后步步紧逼,却又能把握分寸不至招人厌烦,你来我往之间,反而让他有一种棋逢对手的畅快。   “大人果然是爽快人!”苏年抚掌笑道,她拿过桌上的酒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交杯酒就不必喝了,不过这杯酒,敬你我朋友情谊天长地久。”   她毫不拖泥带水,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朝他露出一个略带张扬的笑。她原本就容色倾城,此刻凤冠已除,青丝泻下,反而更显风华,这么一笑,更是犹如万树桃花在枝头怒放。   他一时有些失语,半晌才感慨道:“你和传言很不一样。”   苏年柳眉一挑:“彼此彼此,我也听说丞相大人君子端方,绝不行不义之事。”虽是讽刺的话,她用含笑的口吻说出,就不那么尖锐了,反而多了几分调侃。   “牙尖嘴利。”沈慕忍不住摇头笑了,好像两人是相处了很久的老友,他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你也累了一天了。”他站起身:“我今天就睡在外间的塌上,明日你我一道出去,便不会有闲言碎语。”   苏年乖巧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烛火已经熄灭,看着原以为会鸡飞狗跳的新婚之夜却如此平静,沈慕心里还觉得有些不真实。隔着屏风,他能感知到那边苏年均匀的呼吸,这种感觉很奇异,甚至让他对将来的生活隐隐地产生了一点期待。   而此刻的苏年却清醒得很,她在识海里对小助手蛋蛋褒奖了一番:“这次的时间点把握得还行,还有足够的时间拨乱反正。”   蛋蛋干笑两声,脸上居然出现了类似尴尬的表情:“阿年,可是这次的女配怨气比较大,她恨女主夺她夫君,蹉跎青春,所以也想让她尝尝同样的滋味……”   “……所以我除了攻略丞相,还要顺带勾搭皇帝?”苏年有些无奈,果然是女配心态,   “不过也能理解,本就是肆意妄为的太尉千金,睚眦必报。”   看来这次为了消除怨气,要仔细筹谋一番了。 第29章 丞相的无爱嫡妻(二)   先皇在世之时,沈慕一直住在宫内,与众皇子同吃同住。直到元煜之继位,他被封了丞相,才有了自己的府邸。他之前不曾有妾侍,父母早逝,唯有一个祖母常年在普安寺礼佛,因而丞相府人丁稀少,晨昏定省也都无从做起,对于新嫁娘来说,着实是个安逸之地。   按大元律法,王公大臣皆有五日的婚假,沈慕作为丞相也不例外。用过午膳之后,他正在书房办公,不多时,相府的管家李顺就在门外求见了。   李管家年纪不小,一张胖胖的圆脸看着很是忠厚老实。他从前是宫里的总管,是皇帝赐给丞相府管理所有事务的,这几年上面赏赐下来的庄子铺子和田地,也都是他在打理,一派欣欣向荣,确实是个能人。   只是如今丞相有了夫人,他便不好再把持中馈了,于是就把府上所有的账本和册子都交给苏年,只是没想到被苏年客客气气地回绝了。   不愿管家?沈慕有些意外地看了李管家一眼:“夫人是怎么说的?”   “夫人说她并不精于此道,说是原先怎么办,现在还是怎么办。”李顺一张脸皱在一起,一副苦哈哈的样子,“大人,可夫人是当家主母,断没有这样的道理呀。”   沈慕简直要笑出声,就凭昨日短短三言两语的交锋,他也看得出自己这位夫人心思缜密,若说不会持家,他是绝不相信的。那么看来便是仍心中有气,不肯应下罢了。   他施施然起身:“我去同夫人说罢。”   “诶!”李管家应声道,然后一脸喜色地离开,逗弄新得的那两只鹦鹉去了。   相府是皇帝下令新建造的,自然宽敞气派,院中有院,甚至隐隐有逾制之感。苏年住的院子在相府正房的东侧,离沈慕的休憩之所很近,他又没有旁的妻妾,这么一来,内宅倒是空了下来。   “夫人哪,让奴婢们来吧,仔细别脏了您的手。”婢女们看着苏年自己在地里饲弄花草,又是翻土又是浇灰的,一个劲儿的在旁边劝。   “我左右没什么事,养养花草心情好,”苏年直起身,含笑着瞅了眼身边的人,“我看你们一个个都生的花容月貌,十个手指头白嫩得像珍珠,可舍不得让你们干这个,还是一会儿帮我捏捏肩吧。”   几句话说得婢子们纷纷红了脸:“夫人又在取笑奴婢了。”   有个胆子大点的盯着苏年灿若桃李的脸庞,真心奉承道:“要奴婢说,夫人才真真是比天上的仙女还要好看呢。”   “你倒是过得很自在,还有工夫在这栽花。”沈慕走进来就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冷哼一声。   这个苏太尉究竟是怎么养的女儿,一举一动全无女子矜持之态不说,就刚刚那行事做派,简直比他还要像个风流鬼:“只是连铲地都要你亲自来,传了出去,别人还只当我相府苛待你呢。”   一旁的仆从听出了他话里的不悦,忙跪下请罪。可苏年却不慌不忙,她边拿帕子净手边笑着回道:“当今皇上重视农耕,我身为丞相夫人,亲自动手,传出去不也是美事一桩吗?”   沈慕都被气乐了:“你这算哪门子的农耕,别到时花没种成,倒将府里翻个底朝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他最是温文儒雅,却偏偏一遇到苏年,就想刺她两句,看她会如何应对。   “你们都先下去吧。”他挥挥手,院子里的丫鬟小厮都退了出去,很快就剩下他和苏年两人。   “既然这么闲,为什么不接那些账册?”见苏年要开口,他登时眉毛一挑,“可别拿糊弄李管家那套应付我。”   苏年叹了口气:“丞相大人,相府之中各类账簿有账房先生,主持中馈有李管家,这么久以来吃穿用度井井有条,从未短过哪个下人的分例,实在不需要我横插一手了。”   主持中馈便要操持全府上下的衣食住行,每月开支的分配,月银的发放,庄子的管理,全是麻烦事。她心里想得很明白,自己是来攻略男人的,不是当管家婆的,何必多操那个心。   “真不是同我置气?”沈慕轻声问道。   “那敢问大人,我气从何来呢?”她眼波流转,笑眯眯地望着他。   见她佯作不知,沈慕也不挑破,只露出一点无奈歉疚的神色。   苏年也不难为他,恬然一笑:“早就听闻丞相府中,有藏书万卷浩如星辰,不知我是否有幸得以一观?”   听出她这是有意想让自己有机会弥补,却不直说,只说是想看书,这份体贴让他心头一暖,当即点头道:“书都在听风阁的书库之中,里面有一些珍贵的古籍孤本,所以平日有人把守,不过今后你可以随意出入。”   苏年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急急追问道:“真的吗?那我往后可要常去的。”   沈慕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情绪外露,失笑道:“随时恭候,今日刚好得空,我且带你去瞧一瞧吧。”   听风阁其实是沈慕的办公之处,书库就在会客厅的一侧,由几件屋子合并而成,离书房更是不远。这才是苏年提出想来书库看书的最主要原因,不仅离自己的丞相夫君更近一步,又有机会能“偶遇”常来相府的皇帝。   只是当她真的进入这藏书阁,小心地四处翻阅之后,确实叹服于里头的书籍读本之精,转而生出几分真心的愉悦。   藏书主要是一些地方志、诗歌集,也有一些名家小说。凡是年代相隔不远的书籍,必然是印刷精美,笔墨清晰,装订仔细,显然是印刷技术发展之后的精良产物。若是一些年代久远的孤本,在扉页上甚至有名家签名。   “父亲生前随先皇征战,每拿下一座城池,他都不要别的珍宝,只要城中收藏的这些书籍作为赏赐。”   苏年不禁感慨道:“果然是一位真正的智者,只是——”她有些促狭地看着沈慕:“大人家的藏书,恐怕不止于此吧。”   沈慕惊讶于她的敏锐:“何出此言?”   “沈帝师随军征战多年,所到之处不乏前朝的高官,藏书之中怎会没有政书?”苏年皱眉道:“况且此地开阔,午后日光可直射,观书尚可,若作为藏书之所……”   她抿了抿唇,没有把话说完,沈慕却立刻心领神会,笑道:“确实如此,你同我想到一处了。一些古籍和政书珍贵非常,极易损毁,获取之艰辛非常人所能想,因此我便将它们单独存放在阁楼之中,书不出阁,若是你想看,我这里倒是有一些父亲亲笔誊写的手抄本。”   “那也太过珍贵了,”苏年摆了摆手,“以我这天资,这座听风阁已经足矣。”   沈慕见她对着书爱不释手的样子,心头不由得再次生出愧意。如苏年这样的家世品貌,但凡嫁给其他任何一位世家子弟,都会成就一段佳话。   其实若非自己心里早就住了一个人,恐怕也难免心动,此时也必然是红袖添香,佳偶天成了。   这么想着,心里竟然还莫名生出了一丝遗憾。 第30章 丞相的无爱嫡妻(三)   三朝回门,是古时流传下来的规矩,因而这日沈慕和苏年很早就起身梳洗了。   小厮仆从正忙着往车上搬运礼品,沈慕把李管家准备的礼单递给苏年:“回门是大事,你看看可还缺些什么,让李管家再添上。”他面上带笑,对夫人娘家又敬重,在外人看来,真真是模范夫君无疑了。   苏年连看也没看便把礼单交给了李管家,笑道:“李管家办事我一向放心,断没有出错的道理。”   这便是给了极大的面子,李顺连忙双手接过礼单,口中直呼谢夫人厚爱。   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两人便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太尉府。坐在马车上,看着苏年满头簪钗步摇,盛装打扮犹如出嫁,沈慕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夫人今日为何如此隆重?”他们今早刚改了称呼,互称夫人夫君,以免在苏太尉跟前露出马脚。   “怎么?不好看吗?”苏年晃了晃脑袋,一时间琳琅珠翠熠熠生辉,简直让人难以直视。   “倒也不是,”沈慕微微一笑睁着眼睛说瞎话:“若说这几日夫人是清水出芙蓉,那今日就是艳如牡丹不可方物。”   “夫君可真会说话,”女子被夸了也无动于衷,反而轻哼一声:   “我猜你此刻心里一定在说,这个苏年是不是把所有值钱的首饰全戴在身上了?这不像是回门,倒像是逃命吧。”   沈慕被这形象的比喻逗乐了,摆了摆手忍笑道:“绝无此事。”   苏年斜睨了他一眼,叹气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只是我爹他老人家总想给我最好的,觉得这么打扮好看,所以我便每日金光闪闪和尊佛像似的。”   她脸上虽有无奈,更多的却是对父亲的纵容和爱:“要是今日回门我不盛装一番,他就该疑心我受委屈了。”   “原来如此。”沈慕恍然大悟,从前也听一些所谓风雅人士议论京中的美人,提到苏年,总要说美则美矣,却难掩几分俗气,这一来是因为她秉性刁蛮,二来说的便是她打扮总是过于珠光宝气,粉饰感太重比不得杜嫣然等才女素雅大方。可没想到这背后竟有这样的曲折,这番孝心实在令人动容。   苏年见他眼神充满温情,心里暗笑。她方才说的话自然是半真半假,苏太尉是个粗人,一朝得势土豪习气重,喜欢女儿穿金戴银是真的,但事实上,他基因太过强大,连带原主本人也是个没有审美的,所以平日里就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棵圣诞树。   现如今她想摆脱这个印象,贸然改变难免惹人疑心,倒不如全甩锅到她爹苏太尉身上,还能博个孝顺的名头,一举两得。   一行人很快到达了太尉府,苏太尉此时正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步,看到马车辘辘而来,一下子喜上眉梢。其实以他的地位,根本不必出门相迎,只是他一介武夫本就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再加上对女儿十分担忧想念,收到消息后一早就带着家仆在门口等着了   他和沈慕二人同朝为官地位相近,相互见了礼后,便对着苏年直呼:“瘦了,瘦了!”心疼之情溢于言表。   苏年登时就有些无语,她的这位父亲大人一向是想什么说什么,新姑爷还在旁边站着,就高呼女儿瘦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掉进豺狼窝了,在相府天天受虐待呢。   她连忙接口道:“爹,女儿出嫁才三天不是三年,便是不吃不喝,恐怕也难消瘦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苏太尉立马不悦地吹胡子瞪眼,而后上下端详了自己女儿半天,又满意地咧嘴笑起来:“不过你今天打扮得挺精神,看来这几日确实过得不错。”   真是知父莫若女,看着苏太尉对女儿今日装扮流露出的赞赏之色,沈慕揶揄地看了苏年一眼,得到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忍不住低头闷笑一声。   两人的作为在苏太尉眼里便是眉目传情,当下更加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招呼两人先进门:“马上就开宴了,贤婿先进来喝杯茶。”   用过一顿宾主尽欢的丰盛午膳之后,苏太尉照例要小憩一会,便叫女儿领着女婿去她未出嫁前的院子里坐坐,美其名曰让新婚小夫妻增进了解。   但毕竟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此处又是苏年的闺阁,沈慕多少有点犹豫,不过看苏年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再拒绝倒显得是自己迂腐。他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也被这苏家父女带的越来越不拘小节了。   进门后,他抬眼大致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布置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富丽堂皇金光熠熠,一看就出自太尉之手。   苏年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夫君看起来对我的闺房甚是喜爱呢。”   他忙单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笑意,一脸认真道:“确实有品位,同夫人今日这一身相得益彰。”   苏年也没绷住笑起来:“不过平日我也不在这常待,”她凑近沈慕,语气有点神秘,“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慕随着苏年从院子的侧门走出,惊讶地发现内宅西侧居然都连通了,没有房屋,看上去像是个小型的校场,台子不大,却也摆着十八般武器,长枪、软鞭、刀剑斧戟应有尽有,射箭的靶子摆了整整一排。   他禁不住叹道:“想不到这太尉府后院还别有洞天。”   苏年随手拿过一把弓箭,手指沿着弓弦仔细抚摸:“家中没有旁的女眷,建造府邸时,爹爹就想把后院一边打通,当作习武场。”   她用弦蜡把弓弦上微微起毛的地方细细抚平:“请来的风水先生和工部的几位大人都不同意,工匠说什么也不肯动工,爹爹就吓唬领头的鲁先生,说要把他一半胡子给削了,看他还讲不讲究中轴对称!”   沈慕摇头失笑:“自古以来,亭台楼阁无不讲究对称之美,只是不论如何,还是实用最为重要。”   “夫君说的不错,”苏年马上来了精神:“咱们相府后院空着也是浪费,不如也全部打通,做成演武场如何?”   沈慕的笑容立刻凝固在了嘴角。   苏年扑哧笑出声来:“和你说笑的,”她有些慵懒地往后一靠,眼神指了指远处的靶垛:“听闻夫君不仅才学出众,还能骑善射,敢不敢同我比试一番?”   沈慕闻言眉毛轻挑:“乐意奉陪,夫人先请。”   只见女子忽然神色一变,一把拿过三支箭,眼睛直视着箭靶,然后迅速开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三箭齐发而且都命中了红色的靶心部分。   “好箭法!”他称赞道,骨子里的胜负欲一下子也上来了,伸手接过递过来的弓,身体站得笔直犹如青松,不疾不徐地搭箭、握弓,而后紧紧盯着对面的靶子,一箭正中靶心的正当中。   随后,他又抽出一支箭,移动身形,对准另一个箭靶再次一发命中。之后很快又是一箭,三箭不偏不倚,正好都落在最中心的那一点,其精准可见一斑。   “果然还是夫君更胜一筹。”苏年拍手笑起来,然后靠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不过有一点我倒是一直很好奇,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般荣幸,能让夫君都为之倾倒?”   沈慕眉心一跳,看着苏年笑吟吟的脸庞,一时有点吃不准她问这话的用意。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只是知道之后,日后也好避着些,以免犯了你的忌讳,还让你左右为难。”   简直通情达理到了极致,话本里的贤妻都没有如此的。若是别的女子也就罢了,可这人偏偏是同贤良淑德没有半点关系的苏太尉千金,沈慕实在费解,终于忍不住吐露一直以来的困惑:   “我在新婚当日提出无理要求,你却不哭不闹,还能与我和睦相处,”他只觉得苏年身上有太多矛盾的地方,让人想要一探究竟,“你、你当年真的骑马追了平安侯世子二十里吗?”   苏年换了一把新弓,正低头看着弓柄,摩挲着上面的花纹:“世人只知我为了一块玉大动干戈,却不知我追到人之后,让他心服口服地在殿前向我认错服软,我这一闹一劳永逸,让他甚至旁人都再不敢对我放肆!”   “可感情之事,你情我愿,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徒劳,勉强不得。”   她拿过箭矢拉满弓快速射出,箭就以破空凌云之势向前直冲而去,正好破开沈慕先前射中靶心的一支箭,稳稳地扎在了箭靶之上!原来方才那三箭齐发,她根本没用全力。   “我苏年,从不做无用之事。”她回头一笑,神情骄傲。   沈慕眼中闪过一丝赞叹,好像每一天,他都会认识苏年新的一面。京中才子说嫣然是第一美人,但那种美,犹如临水之花,合该小心翼翼对待。而苏年之美,好似灿烂骄阳,叫人无法忽视。 第31章 丞相的无爱嫡妻(四)   晌午之前的长安城,茶楼一向是最热闹的地方,这是从很早以前就沿袭下来的风气,而到了大元朝,又有了新气象。元朝江山是先皇在马背上打下来的,便格外重视文武相济,因此凡是规模稍大些的茶楼,后院都建有演武场。   尤其是号称京城第一茶的惠文楼,每月初一至十五都有说书先生前来说书,中下旬便是些书生举人各自组局,或谈文论道,或针砭时弊,若是一言不合,便到茶楼后院的演武场比试一番。   现如今正好是三月末,惠文楼不仅有上好的春茶,还有美味的糕点小吃,不仅文人雅客爱来此高谈阔论,赳赳武夫也喜欢来凑热闹,几个人围在一桌吃茶好不痛快。   这些人当中,有一人显得格外醒目,他面如冠玉,身着淡青色长袍,虽无花饰,一看面料做工便知价格不菲,点的茶又是店里最贵的早春螺绿,一人一桌,形单影只却自得其乐。这人正是女扮男装,只身一人溜出相府的苏年。   寻常女子女扮男装大多可以一眼识破,只是苏年身量较之一般女子要高挑不少,行为举止又自如潇洒,穿上男装稍作伪装,看上去就是个秀气得有些过分的公子哥,确实可以以假乱真。   “这次圣上的裁断当真让人琢磨不透啊。”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长叹一声。   旁边的男子粗布麻衣,身材壮实,看着是个武人,也赞同道:“是啊,先皇在位之时,咱们击杀的边境流寇没有十万也有八万,现如今不过是一些草寇蛮匪,加起来还不到一万,却迟迟不肯出兵围剿。”   “皇上登基不久,南北方边境便都蠢蠢欲动,屡屡来犯,此时正是即刻出兵,扬我国威的好时机啊!”说这话的人似乎在这群人里有比较高的威望,他话音刚落,大伙儿便纷纷附和。   “李兄所言甚是!”“此话确实在理。”   “要我说,圣上还是太年轻了,没打过仗也没把握迎战啊!欸!”另一个武人也不满地哼了一声,“就这么拖着,那帮王八羔子还真以为咱们怕了他们!”   这话一出便没几人应声了,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听到这,苏年忍不住轻笑一声。   “你小子笑什么笑!”那个皮肤黝黑的武人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怎么?觉着我大哥说的不对?”   苏年面不改色,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我笑我的,与你何干?”   那武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少他妈给我装蒜!我看你很久了,一人坐一桌,怎么?觉得自己很清高?”   他两步走到苏年跟前,看到她面前精致的茶盏和糕点,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嫉恨,语气更为恶劣:“一个大男人,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还在这叽叽歪歪。”   茶楼里安静下来,这人摆明了是在故意找茬,有的人已经开始为这个俊秀的少年捏一把汗。   苏年冷笑一声也站起来:“阁下恶意揣度扰我清静在前,蛮不讲理出言不逊在后,仲夏的蝉是知道自己寿命将至才日日惨叫悲鸣,而你今日犹如疯狗狂吠,难道也是缘由于此?”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他抡起拳头就要揍人,身边几个兄弟连忙一把拦住。   “王徒!别冲动。”   这时,那位被众人称作“李兄”的人走了过来,他面上带笑,还留着两撇胡子,倒有几分军师的意味:“这位公子,在下李博雄,我的这位三弟性子急脾气大,还请你不要和他计较。我看今日之事不如这样吧,”   他看了两人一眼,摆出一副中立的态度:“三弟啊,你和这位公子到后面的习武场公平地比试一轮,不论输赢,就当交个朋友,这事儿也就一笔揭过了。你们看如何?”   “我没问题!”王徒阴恻恻地笑了下,他上下打量了苏年一眼,“要是比试别的,别人该觉得我欺负你了,那咱们就比射箭吧。”   苏年看了眼他手上的射箭专用的扳指,垂下眼遮住嘲讽的神色,点头道:“好,就依你。”   众人一瞧有热闹看,也都纷纷聚到茶楼后面的习武场,有好事者还暗自下注,赌这两位谁能博得头筹。   “老规矩,比试三轮,每轮三箭。这位公子,”王徒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轻慢,“您先请还是我先啊?”   苏年懒得和他废话,伸手做出请的手势,示意他先来。   王徒拿过弓,搭上箭,眼睛一眯,娴熟地拉弓射箭,第一箭便射中了红色的靶心部分,距离正中心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   “真准哪!”“是啊!”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王徒得意地收回手,看了苏年一眼。没想到这纨绔居然半点不惊讶,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他沉下脸,又连续射了两箭,这下离靶子正中心更近了,身边又是一阵赞叹。他这才一脸自得地把弓递给苏年:“您请吧。”   苏年接过弓,摆好架势,微风吹过她额前的一绺发,拂过眼前,更显得她神色坚毅。   王徒那帮人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看他那样儿,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不过长的是真好看。”“也就一副皮相能骗骗小姑娘,中看不中用!”   只听“嗖”的一声,箭射了出去,正好在王徒第一支箭的外侧大概一厘处。看到这意料之中的结果,众人多少有点遗憾,   王徒则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偏偏还要掩饰内心的喜悦,假惺惺道:“其实这箭法也还算可以了,毕竟他身子弱力气小。”   他的兄弟们见了也跟着笑:“那可不,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吧。”“哎呀,这准头和王兄你比起来可差远了。”“就是就是。”   但这个少年完全没被身边聒噪的声音所影响,他连射了两箭,每一箭都不偏不倚,正好都在王徒三支箭的外侧一厘处。   这下有人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开始摸不准这三箭到底是巧合还是这少年在故弄玄虚。   王徒脸色也变了,第二轮再不敢掉以轻心,他活了活筋骨,捏了捏手腕,还仔细检查了弓和箭,才连续射了三箭。   众人一瞧,纷纷赞叹出声,三支箭都离靶的正中心更接近了。大家忍不住看向苏年,可是这个少年依然面色无波,好像对手的成绩对他毫无影响,根本不值一提。   他微眯着眼,紧紧地盯了靶子上的三支箭好一会儿,而后,他毫不犹豫地开始搭弓射箭,一箭连着一箭,动作潇洒流畅,仿佛不是在比赛,而是在表演。   “还真是神了!”人群中有人率先爆发出惊叹。只见这三支箭,又恰好紧紧贴着王徒的那三支箭,只是这回,是落在了那三支箭的内侧。   这下傻子也明白这少年箭法惊人,根本是人箭合一,要让箭往哪里就往哪里,不过是故意耍着王徒玩罢了。   李博雄面色阴沉,他附在王徒耳边说了几句话,而后背着手,眼睛如同鹰隼紧紧盯着苏年。   于是王徒走上前去,高声说道:“最后一轮,你先!”   苏年嘴角一勾没有应声,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箭筒里的箭射了出去,那支箭便在众人眼前直直划过,而后重重地扎在了靶子的正中心!   不等大家惊叹,少年已经又拿过一支箭射了出去,这次箭势更加凌人,带着肃杀之气,直接破开原先那只箭,又牢牢地钉在了靶心!   一片寂静中,少年有些清冷的声音悠悠响起:   “还比吗?”   王徒的脸臊得一片通红,自己最得意就是箭术,如今却输给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身边人的嘲讽的话语和李博雄失望的目光让他一下子热血上头,他看苏年手里还拿着弓好不得意,于是握紧拳头冲了上去:   “咱们来比个别的!”   苏年眼神一凛正要回击,一个蓝衣的华服男子反应更快,已经飞身上前一掌挥开了他,又顺势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甩袖冷哼道:“小人行径!”   一群人这才从方才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开始对王徒一行人指指点点。不论是书生还是武将,最看重的无非是气节二字,此事一出,过了晌午便会传遍整个长安城,几人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苏年摇了摇头,正色道:“那些流寇就好比蝼蚁根本不足为惧,想何时收拾便何时收拾了,若是不出兵自有他的道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如你这等品性,竟还妄想着揣测圣意!”她别过脸去不欲多谈。   众人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方才少年故意这般射箭,就是为了表明这个道理。   苏年转身对着蓝衣男子作了个揖:“方才多谢这位兄台了。”   那男子也回了个礼,有些神秘莫测地微微一笑:“不必客气,我家公子请您上楼一聚。”   苏年有些意外地抬头朝楼上看了一眼,心中暗舒一口气,她这几日来这茶楼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第32章 丞相的无爱嫡妻(五)   苏年跟着男子走进二楼的雅间,里面端坐着一位锦衣男子,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忍不住感慨,即便没有原主的记忆,她也能立刻推测出他的身份——当今天子元煜之!   原因无他,这个男人气质太过出众。他身着最不显眼的玄色长袍,衣襟无雕饰,仅在袖口有几缕金丝绣的流纹,头顶的发冠也并不华丽,只是那对凤眸一眯,便透出隐隐的帝王之气,连带着俊秀的面容也让人不敢逼视。   难怪先皇在众多皇子里一眼选中了他还带在身边教导,女主一开始更是视他为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朱砂痣。   方才那位帮苏年挡下王徒暗算的男子应当是御前侍卫,他领着人进门后便自觉离开,还贴心地关了门。   苏年面色自然地率先见了礼:“多谢这位兄台相邀,还有先前出手相助一事,在下也一并谢过了。”   “不必客气,先坐下喝杯茶吧,”元煜之伸手向前指了指已经倒好的茶盏,示意她坐下,“在下方元,平日在长安城里做些绸缎生意,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家住何方?”   苏年抿了口茶,却只是客套地一笑,回得很简短:“在下吴景。”   明显是不欲多谈的态度,元煜之皱了皱眉:“在下十分欣赏吴公子的箭术和谈吐,有心相交,公子如此冷淡,可是瞧不起方某?”他从没被人这么拒绝,话里便不自觉地施了压力。   这少年却神色如常:“在下岂敢呢?只是什么时候,京城的绸缎商人也能喝上惠文楼这上好的贡茶了?”   “萍水相逢而已,又何必知根知底,既然说了也是假的,再问也是多此一举。”   伪装直接被一语道破,本是令人尴尬的事,元煜之却爽朗地大笑起来。这人的语气和面色一样冷冷淡淡,就好像当空皓月只可远观,反而更叫他为之侧目。   “言之有理,那么重新认识一下,在下元敏慎。”敏慎是他母后还在世时为他取的字,并没有几个人知晓,因而他这也确实算得上是坦诚相待了。   “敏于事而慎于言,好名字!在下年如水,君子之交淡如水。”她眼里尽是狡黠,意有所指地看了面前男子一眼。   “相逢即是有缘,对对方知道得越少,相处也就越自在。你我大可以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待到天黑归家,说过的话便全然忘记,有何不好?”她将面前的香茶一饮而尽,终于流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   这笑不同于之前礼貌性的微笑,好像打开了某个开关,一下子让少年本就雌雄莫辨的精致面容变得生动艳丽起来。   元煜之怔住了,大臣敬他却也怕他,妃嫔总想着要讨好于他,就连从小一起长大,幼时抵足而眠的沈慕现在待他也不像从前那般亲近。可他只是圣上,不是真的圣人,有的时候他也会疲惫,他真的太需要一个不畏惧他的身份,可以与之倾诉的人。   他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元某深以为然。”   两人又倒了一盏茶对饮,而后相视一笑,彼此之间初见的戒备和隔阂好像尽数散去,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居然相谈甚欢。   “对了若水,流寇屡屡犯我大元边境,旁人都觉得应该速速剿灭,为何你却觉得不足挂齿呢?”元煜之拂了拂衣袖,状似无意地问道。   聊得多了,苏年说话的口吻逐渐变得随意,她轻啜一口茶,笑道:“是啊,都觉得该速战速决,可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皇上如此圣明,难道就看不出来?王徒等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满朝文武就没个明白人?攘外必先安内,不过是有更严重的问题亟待解决罢了。”   “那依你之见,如今什么问题才是重中之重呢?”   “啪——”茶盏放到了桌面上,少年的神色严肃,语气十分慎重:“自然是各大藩王,拥兵自重!”   元煜之一瞬间睁大了双目,这句藏在他心里很久的话,大元朝最大的隐患,大臣们都没一个敢说出口,现在却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苏年继续说道:“就说北境,自先王封藩之后便一直由几位亲王镇守,一向最为安定。可偏偏在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不久开始骚乱,原因不言而喻。”   元煜之越听眼睛越亮,这些藩王,有的是和他父皇南征北战一起打下大元江山的叔叔伯伯,有的是他的亲兄弟,他当然不希望兵戎相见,所以才一直按兵不动。这一决策不可为外人道,而这个年若水却能一眼看破,实在叫他顿生知己之感。   二人以茶代酒,几杯下肚,已是“元大哥”“贤弟”叫得十分亲热,分开之时也是依依不舍,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至少元煜之是这么觉得的。   等到沈丞相处理完政事回到家中,他的夫人已经换下了男装,结束了一天的招摇撞骗,正坐在前厅慢悠悠地吃着自己从街上买回来的点心。   她穿了一身淡雅的紫色襦裙,头上只缀了一支浅色的玉簪,最是素净的打扮,可挡不住人生的艳丽,额上又有一点朱红的花钿作衬,真真是显得人比花娇。   看见沈慕回来了,她眼睛里光彩更甚,笑着招呼道:“夫君回来啦,累了吧?坐下喝杯茶吧,绿漪刚泡的。”   沈慕身上官服未褪,脸上也还带着些许疲风霜,可是对上这笑意盈盈的娇媚面容,忽然就觉得满身的疲惫游一下子少了一半。本想先去卧房换下朝服,嘴却比脑子快,应了声好,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顺着苏年的意思坐到了桌边。   不过忙了一日也没顾得上喝水,确实也是渴了。他接过茶一通牛饮,而后舒服地叹息出声,再一次认真地觉得,家里有这么一个夫人,真的不赖。   “你今天可有口福了,哝,”苏年指了指盘子里各色精致的糕点,“回味楼新出了四种糖糕,真是好吃极了。”她砸了咂嘴,笑得眼睛都弯了。   “哦?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他其实不太爱吃甜的,只是不忍扫她的兴,便伸出手准备拿一小块尝尝,不料却被苏年拍了一巴掌。   “哎哎哎——你还没净手呢,”她瞪了他一眼,见他悻悻地收回手,便轻笑一声拿了一块递到他嘴边:“还是我喂你吧。”   沈慕当即瞳孔一震,女子皓玉般洁白的纤纤玉指捏着金黄色的甜糕,就在他嘴边晃荡,鼻尖充盈着糕点的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苏年的女儿香,余光一瞥,几个贴身丫鬟都憋着笑埋着头,直叫他耳根泛红。   那边的苏年却等的不耐烦了:“张嘴,快。”说完不等他反应,便直直地塞了进来,他连忙张口,一不小心,舌头就卷过女子冰凉的手指,让他浑身一震,耳朵更是红了个彻底。可抬头望去,苏年却毫无所觉,看着他露出甜笑,问他好不好吃。   他只好点了点头,其实心里一片混乱,连糕点是苦是甜都没吃出来。   如此一来,女子好似收到了鼓励,又继续拿了别的糕点喂了过来,沈慕张口咬过,只觉得这糕点同以往尝过的都不同,甜而不腻,还让他心里都甜的酥酥的。   喂了几次,待他又张嘴时,苏年却收回手,促狭地看着他:“你还真是被喂上瘾了,红涟,”她叫过在一旁装死的小丫头,“快去给大人拿帕子净手。”   “是。”红涟偷笑了几声,赶忙应下。   这下沈慕是连脸都红了,忙转过头假装咳嗽了几声,相府里的气氛其乐融融的。   就在这时,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宁静:“大人,宫里来的书信。”   沈慕的笑容立刻变淡了,他拿过信笺,走到一旁拆开,看着看着,眉头便锁住了。   杜嫣然的信里照旧是一些对皇帝冷落的哀怨,只是这回却还多了一句:“沈哥哥如今已有良配,郎才女貌堪称天作之合,想必便不会同从前一般常常想着嫣然,嫣然心中虽有不舍,却也明白理应如此。”   沈慕忽然觉得很难堪,因为他发现成亲之后,自己竟然真的很少想起这位心上人了,怎么会这样?难道自己真的是这般见异思迁之人?   他看了苏年一眼,压下方才微微的悸动,神色逐渐变得疏离,而后一言不发地进了书房。   苏年心中暗暗叹气,不消说,这一定是宫里那位贵妃娘娘的信。也不怪女配黑化,实在是这女主有些一言难尽,明明拒绝了沈慕,又明知他成了亲,可每次受了委屈有了麻烦,却还是第一个找他。   她摇了摇头,看来自己真是任重而道远。   而此时的皇宫之中,元煜之正批阅着中书省初审过的奏章,一道黑影忽然窜入,跪在殿前。   元煜之头也没抬,好似随意地问道:“卫二,人找到了吗?”   “属下惭愧,那位公子似乎早已察觉,属下带人追了四条街,还是跟丢了。”   殿上不怒自威的人毫不惊讶,眼神平静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追问:“名字查了吗?”   卫二咬了咬牙,把头压得更低:“查了,长安城一共有四十二位吴景,年龄相近的有十人,都不是今日那位公子。而姓年的人家,本就只有三户,且皆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皆是老弱妇孺,请皇上降罪!”   果不其然,狡猾的小东西!元煜之不怒反笑,这还是头一回,自己坦诚相告,对方却不当回事,还一连编了两个假名字糊弄他。   但偏偏如此,他反倒放下心来,看来这人是真不想和自己扯上半点关系。可是你越不想,朕就偏要把你揪出来!   “再查!观他言谈举止俱是不俗,何况连贡茶都喝得出来,绝不是普通官宦人家。”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除了京城人士,进京探亲访友的也要查。”   他唇角微扬,长安城就这么大,朕就不信逮不着你! 第33章 丞相的无爱嫡妻(六)   暮春时节,日头不大,景色宜人,正是游玩踏青的好时候,苏年便大摇大摆地走在京都最为繁华的尚元街守株待兔。   她今日身着月白华服,袖口绣着金边,手里拿着把折扇,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惹得街边的姑娘频频侧目。   没走几步,就看见元煜之带着贴身侍卫迎面走来,她忙将扇子展开遮住面孔,侧身假装翻看街边小摊卖的宝贝。   “若水贤弟!”   一看已经被人认出,少年立刻收起扇子转身就走,却被人飞身上前拦住去路,无奈抬头,正对上元煜之满是笑意的沉黑双眸。   “自那日分别过后,愚兄便甚是想念,一直想与贤弟再次对饮畅谈,如今好不容易有缘重逢,贤弟这又是要去哪儿啊?”   “元兄说笑了,”见跑不掉,少年也不再做无谓挣扎,反而面色坦荡地回道:“上次你我约定,彼此互通姓名,不问来处,分开之后只作不识。却没想到——”   她话锋一转,眼神凌厉地扫过一旁的卫二,直把他看得低下头去:“元兄还派人保护在下的安危,足足跟了一路,如此厚爱,实在让小弟惶恐。”   元煜之眼里快速闪过一丝赞赏,理亏之下还能反将一军,还堂而皇之地把自己暗中探查一事拿到台面上说,这下情势陡变,骑虎难下地反而变成他了,别说今日不好再行跟踪,就连年若水不是真名一事也不好继续追究了,实在是心思敏捷!   他微微一笑,霸气内敛,倒像个无害的富家公子:“此事是我交友心切,反倒吓着了贤弟,那今日便由愚兄做东,你我把酒言欢,聊个痛快!”   苏年神色有些为难:“我见今日春光尚好,便出来走走散散心,酒肆嘈杂,恐怕难以尽兴。不如改日——”她眉心微蹙,一双眼眸仿佛含了春水,一般人见了都要心软不忍继续勉强。   但元煜之显然不是常人,他好像完全察觉不到对方的抗拒:“那不如我们便去金湖边上的画舫,地方幽静,既能赏景,又可吟诗听琴,就当给你赔个不是,贤弟总不会再推脱了吧?”话虽然说的客气,口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那好吧,自然是乐意之至。”   苏年面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却暗舒一口气。在元煜之看来,今日的相遇是偶然,相聚是他单方面强迫,地点也是他自己选择的,因此一会儿出了意外,他才绝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   她如此步步为营,就是希望在她丞相夫人身份揭开之前,能够让元煜之对她产生足够的好奇,等到真相揭开,刺激之下便能演化为强烈的好感,这样才足够她在二人之间斡旋得游刃有余。   两人各怀心思,一同登上金湖最负盛名的迎风阁的画舫船。元朝的画舫其实有别于前朝,并非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烟花之地,里头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既有好酒好菜,又有美丽的水上风景和动人的琴音,反而成为了风流才子们吟诗作对的好地方。   迎风阁的画舫,以规格大而闻名,因此基本都是楼船,连大船都很稀有,更别提船舱狭小的棚船了。元煜之财大气粗,自然是点了最豪华的楼船,有点像现代的游轮,船的后舱还建有楼阁,可供游人登高望远。   一进船舱,没有呛鼻的胭脂水粉味,却能闻到笔墨的清香。若说它奢华,入目之处,窗明几净,连纱帐都是素色的,可要说它朴素,大到屏风和茶案,小到装饰所用紫檀木珠上的纹理,无不是细细雕琢,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掀开帘子,里面袅袅娜娜地站着几个捧着乐器的姑娘,都穿着浅色的衣裳。正中间的那一个最是显眼,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口不点而红,说不上多出众的五官,可是组合在一起,却如清泉一般沁人心脾。姑娘的身后站着一排婢女,生的也是十分水灵。   “小女子琴音见过几位公子,公子请上座。”她手里拿着琵琶,看到二人的瞬间眼里就闪过一丝惊喜,眼神不自觉地瞟了案几上的酒盅一眼。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元煜之和苏年的眼光何其毒辣,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元煜之眉毛一挑,低声嘱咐身后的卫二去舱外守着,而后和苏年坐在案几前,边谈古论今,边听琴音和另外两个姑娘弹奏。期间不停有婢女上前斟酒倒茶,摆上瓜果小食,二人却极有默契地分毫未动。   聊着聊着,苏年惊讶地发现,这乐声不仅悦耳动听,还会根据他们谈话的气氛改变曲调,当他们说到古时投笔从戎、英年早逝的诗人时,琴声逐渐哀婉,琵琶声更是如泣如诉,叫人肝肠寸断,顿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而此时的琴音,当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纤纤玉指拨弄着琴弦,轻薄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被木色的琵琶一衬,更显娇嫩。清凌凌的曲调倾泻而出,弹到动情处,她柳眉轻蹙,竟簌簌落下泪来,犹如梨花带雨,真是美不胜收。   “敢问琴音姑娘,因何突然流泪?”苏年用扇子抵着下巴,有些担忧地问道。   于是琵琶声忽然就停住了,琴音抬头,对上少年专注关心的目光,眼眶更红了,马上低垂了眼,睫毛不安地颤动。   “只是有感而发,让公子见笑了。”她并没有回答,勉强笑了笑继续弹奏,只是琵琶声愈发凄切。她的泪水虽然停了,却盈在眼眶里打转,将落未落,更显楚楚可怜。   琴声渐急,琵琶声在悲鸣,好像在诉说着无尽的苦痛,而就在肝胆欲碎之时一切却戛然而止,琵琶弦像是不堪重负应声而断,瞬间刺破女子的指尖,立刻渗出血点。琴音抱着琵琶,眼泪最终还是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缓缓滚落,啪嗒啪嗒打在衣襟上晕出一朵朵花来。   “琴音曲不成调,惊扰了公子的雅兴,还请恕罪!”一同演奏的几个姑娘轻轻抚摸着她颤抖的肩膀,也跟着掉眼泪,美人垂泪本就让人怜惜,何况又有如此乐声在前,谁都不忍心责怪。   可偏就有那不买账的,元煜之懒洋洋地靠在矮几边的座上,悠悠地说:“既然你不行,那就换别人来吧。” 第34章 丞相的无爱嫡妻(七)   元煜之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是有些难以置信地僵立当场,可琴音反应很快,只是愣了一瞬,就放下琵琶行了个大礼:“小女子虽手不能弹,却还能唱!”   她同身边的姐妹使了个眼色,柔和的调子便伴着女子黄鹂般的歌声再次响起。   “李家有女在淮西,长在京城人不识……”   这调子似乎不是京城流行的曲调,倒有点像是轻慢的亳州小调。原来她将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都糅合在词里,感情都融入在歌里,脸上虽然一直挂着笑,可这张口一唱出来,便是一把辛酸泪。   凡是有些阅历的人,大抵都会感同身受,产生身世之感。听着听着,苏年就随手拿起被婢女斟满的酒杯,在眼前轻轻摇晃,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了?”元煜之靠过来,眼里满是促狭。   她叹了口气:“我现在觉得,你方才的提议,或许是对的。”   闻言,正唱着小曲的琴音姑娘差点拐了个调,她见苏年手里端着酒杯,眼神一闪,咬咬牙挤出一抹笑:“今日二位公子对琴音如此包容,琴音感激不尽,便是不善饮酒,也一定要敬二位一杯。”   她动作轻柔地拿过桌上的酒盏,满上一盅,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目光殷切的看向二人,最后停在元煜之身上。这百折不挠的毅力和随机应变的心理素质,若说不是另有所图,实在是说不过去。   “姑娘言重了。”苏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只把酒杯朝她礼貌性地举了举,还是没   动酒。元煜之则是丝毫面子不给,甚至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宽敞的隔间里无人说话,现在连乐声也停了,更是一片沉寂,琴音眼里便闪过决然的神色,正巧让一直注意她细微变化的苏年看个正着。   据《元史通稿》记载,元和二年四月,元和帝微服出巡,于金湖画舫遇袭,下令彻查迎风阁。   元和三年二月,迎风阁一案彻底告破,王公贵族勾结意图谋反,涉事官员众多,帝震怒,下令削藩,诛杀罪臣,连坐其党羽。   她心中一定,今日苦苦等待的意外,终于要来了。   果然,几个送酒菜的婢女离开没过一会儿,只听到船舱外卫二一声大喊:“公子小心!”紧跟着便是一阵兵刃相击之声,帘珠滚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后六七位蒙着面的黑衣人便从破开门帘从外面闯了进来!   琴音身边几位抚琴奏曲的姑娘登时便顾不上手中的乐器,尖叫着四散开来,伺候的婢女也顿时大乱,互相推搡奔走逃窜。   这群黑衣人的目标很明显,就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早有预料的元煜之反应很快,一把抓过苏年的手就把她扯到一边,自己迎面上前和几人缠斗起来,他出手快如闪电,被人围攻竟也不落下风,三拳两脚就夺下其中一人手里的长剑。   领头之人见势不妙,便虚晃一枪,侧身躲过一剑,挥刀朝着手无寸铁的苏年袭来,元煜之暗叫不好,疾呼道:“若水小心!”匆匆一掌挥退一个刺客欲回身帮忙,却不料苏年已经灵巧地闪身避过,拿起脚边的圆凳,对着黑衣人的后脑便是狠狠一下,直接将他击翻在地。   元煜之凤眸圆睁,有些惊奇地夸道:“身手不错!”想来也是,一个箭术如此精妙之人,又怎么会是花拳绣腿之辈。   “防身罢了。”苏年勾唇一笑,快速拾起前面那人掉下的长刃,反手一刀逼退了从旁偷袭的另一个黑衣人,上前和元煜之靠在一起并肩作战。   随后舱外的卫二也结束了一场恶斗冲了进来,身上全无半点伤处,唯有衣袍的下摆沾了些刺客的血渍,三人若是合力,这帮黑衣人必然是穷途末路。   而一直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一个婢女忽然惊声尖叫,几人同时向她望去,就在这时,领头的黑衣人目露凶光,悄无声息地朝着元煜之的后背一剑刺去!   “公子!”离得很近的琴音凄厉地喊了一声,如离弦之箭立刻朝着他直扑过去,准备用自己的身子挡住这来势汹汹的一剑。可苏年比她更快,直接一把抓起案几上供人把玩的玉雕滚石,当作暗器朝着那人的手就飞了过去!   元煜之也不是吃素的,趁那人手受伤脱力的瞬间,一剑打掉了他手里的兵器,剑气直冲面门,顺便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掌拍开扑上来碍事的琴音,让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舍身相救一下子成了一场闹剧。   见情势急转直下,剩下的刺客便落荒而逃,卫二正要追上去,就听见元煜之沉声吩咐道:“卫二,别追了,让船靠岸!”   楼船离岸边不远,因此有些刺客便跳入水中,泅水而逃。待到几人准备上岸,船里的女子还大部分瑟缩在船舱角落,看上去好不可怜。   卫二有点于心不忍:“公子,只留这些姑娘在此,若是那帮人去而复返,会不会……”   “绝无可能!”元煜之和苏年异口同声地回道,一样迫人的气势让卫二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二人不禁对视了一眼,苏年率先移开目光摇头笑起来。经过方才的一番打斗,她的束发略微有些凌乱,额前散落下几缕,平添一丝风情,让元煜之看得一愣。   对,就是风情。   离得近了,他才愈发觉得自己这个贤弟的容貌也实在过于精致了,微微上挑的杏眼,小巧的琼鼻,一笑起来更是晃眼。   还有方才应对刺客,情急之下抓过他的手,那时没有注意,现在一回想确实纤细小巧,触感也是柔嫩细腻。   再说身量,虽然个子不小,可骨架十分纤细,便再是年纪小的少年也不该如此。先前因为他行事做派都十足潇洒而从不怀疑,但现下仔细一瞧……他不太自然地揉了揉鼻子,压下自己莫名的心跳。   “这次也算是和元兄共患难了,时候不早了,小弟就此别过。”苏年拱了拱手,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正色道:“迎风阁的事,还得靠元兄多费神。”   元煜之点点头,两人对此事都默契地闭口不谈,却能奇妙地达成共识。   苏年又看向卫二:“这位仁兄今日也多有辛苦,恐怕也不宜再多做长途跋涉吧。”   “那是自然,咱们还是那句话,有缘再见。”元煜之自然听出了苏年的弦外之音,爽朗一笑,算是定下了君子协定。   两人在春光下惜别,旁人看来确实是一幅海内存知己的感人画面。等到苏年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元煜之才轻轻一笑,低声吩咐:“卫二,跟上去。记住,”他敛了笑意,“这次隐蔽点。”   “是。”卫二掩下心里的惊讶,应声而去。 第35章 丞相的无爱嫡妻(八)   “夫人去哪儿了不知道,连什么时辰出去,几时回来也一概不知,我看相府是养了太多闲人了!”沈慕冷哼道。他平时待人一向亲切,几乎很少动怒,因此这一发火便格外吓人,丫鬟仆人跪了一地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   苏年一回来,就看见这幅场景,不由得奇道:“怎么了这是?”   沈慕今日处理政事不得力,心中烦闷便提前回府,想和苏年说说话排解一二。结果一回家发现下人支支吾吾说夫人不在,一问才知道她连随从都没带就出府了,于是又忧又气之下就动了肝火。现下听到她的声音,便随之放下心来,气也消了一半。   “还知道回来?连个护卫都不带,你——”他扶着椅背回过身,抬眼一瞧,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这样穿行事方便嘛,我错啦,”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蹭到沈慕身边,卖乖道,“是我让他们别跟着我的,别生气啦。”   她甜甜地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又穿了男装束了发,蓬勃的生气迎面而来,沈慕的嘴角都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根本生不起气。   见他面色缓和,苏年连忙趁势挥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   跪着的下人如蒙大赦,纷纷一脸劫后余生地迅速爬起来从前厅退了出去。   “不是不让你出门,但至少要有人跟着保护你的安全。”沈慕脸上显出担忧的神色,“你是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苏年柳眉一挑,右手握拳,左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他的话瞬间哽在喉咙,无奈道:“就算你有自保的能力,可若遇上穷凶极恶之徒……”   “那也有夫君大人替我撑腰!”她俏皮地眨眨眼,一派天真活泼的样子。   沈慕一愣,他忽然想起自己幼时养过的一只小猫,像是浑身是刺,逢人便露出锋利的爪牙,可对着他,就会把爪子悄悄收起,袒露出软软的小肚皮。若是逗得急了,小猫便会抬起小小的肉垫,轻轻地在他手臂上划过。   而近来的苏年便是如此,每回被她这样看着,他心里都好像被小猫轻轻地挠了一下,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他轻咳一声,有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给你带了回味楼的糕点,上次你不是说喜欢吃吗?”   “真的吗?”苏年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鼓鼓囊囊好些东西,一捆捆用油纸包的小点心,还有好大几盒甜糕。   “哇!这么多啊,”她马上就笑开了,就好像猫咪见了各种各样的小鱼干,慌慌张张不知道先吃哪一个,快乐又烦恼,“可是吃不完要坏的。”   “吃不下,就分给丫鬟。”怕她真吃撑了,沈慕忙开口嘱咐道。   “那我可舍不得,这可是你亲自去给我买的,”她马上整个人趴在桌上,“哗啦”一下怕别人抢似的把糕点围在臂肘里,眼珠滴溜溜地转,然后像是下了重大决定般一脸认真道:“那我今日就不用晚膳了!”   他心里那种被猫挠的感觉又上来了,仔细一想,成亲以来,除了去藏书阁看书以外,她好像从未向他求过什么,而他竟也从没给她特意买过什么。这次买了糕点,不过是回府路上恰好看见,便顺道买了。买这么多,纯粹也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口味,可即便如此,她却如此珍惜。   这样想着,心里就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酸痛。   苏年咽下一块糖糕,随意地问道:“今日朝中有什么烦心事吗?”见沈慕一脸讶异,便抬了抬眼示意他身上的朝服,“回来这么久连衣裳没顾上换。”   两人其实不常聊政事,不过因为苏年经常来藏书阁看书,沈慕便在自己书房外间专门辟了块地方供她写字休息,也算是个小书房。自那以后,他们谈史论道便频繁起来,偶尔遇到棘手的政务,沈慕也会问问苏年的意见,她也总会有独到的见解。   只是这次的事似乎并不简单,沈慕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伴君如伴虎。”他声音很低,仿佛怕稍微大声些便会隔墙有耳。   “我同陛下从前很是亲近,可如今毕竟身为人臣,相处之间分寸实难拿捏。这些时日我初阅过的奏章明明毫无纰漏,却似乎还是不得圣心。”   苏年一听也不说话,擦了擦手上的残渣,径自去小书房拿了自己平时写的随笔递给沈慕:“那你先帮我瞧瞧我作的这首诗,若哪里写的不好,便替我改上一字半句。”   沈慕虽不明所以,还是认认真真地通读了一遍,这一读眼里便闪过一丝惊喜,忍不住又回味了一遍,这才真心实意地夸赞道:“这诗写得太妙了!字字珠玑,根本无处可改。”   “不,没有错处,才全是错处。我这诗写得你无处下笔,又怎么能体现出你的高明之处呢?”苏年狡黠地弯了弯眼角,“锋芒不显便是一世平安。”   “你是说——”沈慕立刻会意,随即很快摇头道:“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若大人真是这样想,便不会有此一问了。”她飒然一笑,眉宇间尽是自信,“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翌日下午,元煜之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人,把沈丞相单独留在了御书房,不发一言地盯了他半晌,而后才凉凉地说:“丞相大人现在已经开始敷衍朕了?”   沈慕一听连忙躬身道:“微臣不敢!”   “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元煜之面色不善,从一叠奏章里抽出一张摔在桌上冷嘲:“朕竟不知,丞相竟然连这种错漏也会犯!”   沈慕小心拿过奏折,打开甚至还没细看,就立刻跪下请罪:“皇上恕罪,臣确实眼拙,幸而皇上圣明……”   “你给朕起来!”他“砰”地一拍茶案,显然是动了真怒,茶盏都被震翻,未喝完的茶水淌了下来,奏章倒了一地,“朕的亲兄弟都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身边也就只你一个可亲可信之人,连你也要这样对朕吗?”   “可是君臣有别……”   “仲明!”跪着的人不禁浑身一震,这是他的字,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了。   “我要的是手足大臣!”这次他连“朕”也不说了,听得沈慕心里一酸,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的战战兢兢,不仅自己心里不好受,也确实伤了这位天子的心。   他沉默良久,终于起身释然地笑了:“仲明遵旨。”   两人这么一吵,倒是前嫌尽释,沈慕赶紧上前要去整理奏章,却被元煜之拦住:“你先等等,”他锐利的眼神一扫而过,“今日若我欣然接受,你便从此小心谨慎,锋芒不露。若我雷霆大怒,你我经此一遭也能解开心结。”   “这么损的招,你一定想不出来。”还别说,这种让他吃瘪的感觉,倒是和那个年如水   一模一样!   想到这个人,他又没忍住咬了咬后槽牙。那天年如水已经明白地三令五申想和他划清界限,两人又共患难定下君子协定,定然是警惕心大减,所以他才要趁此机会让卫二隐蔽地跟着,果然查到了他的落脚点,就在长安街的一家客栈。   卫二怕打草惊蛇,便等年如水上楼后才向掌柜打听,结果一问才知道,他根本就不住在这!他这才发现中计,可此时要找的人早就从客栈后门离去,不知所踪了。   连着两次吃亏,连卫二一想到这人都免不了暗暗磨牙,更何况是元煜之。他冷哼了一声:“说吧,这主意谁想的?”   见沈慕犹豫着不肯说,便又瞪了他一眼:“你放心,朕没想把他怎么样。就是觉得这人确实有几分小聪明,你若引荐引荐,兴许之后更有他的用武之地。”   既然刚冰释前嫌,沈慕便也直言不讳了:“那恐怕要让皇上失望了,”见元煜之皱眉,他温和一笑解释道:“其实这个人,是臣的夫人。”   “你夫人?”元煜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声追问:“苏太尉的千金?那尊能动的金佛?” 第36章 丞相的无爱嫡妻(九-十)   “陛下慎言!”沈慕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从前他便不喜欢听京中那些所谓才子编排这些闲话,如今与苏年朝夕相伴,更是听不得旁人出言随意调侃。   元煜之有些尴尬,用手握拳抵在唇下假咳了一声:“是朕失言了。”其实他方才话一脱口而出就后悔了,实在是当初偶然见了一面之后,那位千金满头琳琅珠翠,金光闪闪恍若佛祖显灵,连脸都快看不清了,让他印象太过深刻。   不过,他的这位好友平素性子最是温文沉静,这样态度明显的维护还真是头一回,元煜之眉峰微动,脸上显露出意外的神色。   “仲明,看来你这新婚的小日子过得真是蜜里调油啊。”他揶揄道,“刚才你说,这主意是你夫人想的?”   沈慕点点头:“她确实是很特别的女子。”   他俊美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眼里透着点纵容,这样的神情叫元煜之大感惊奇,过去只在他提到杜嫣然的时候见过。后来自己被迫迎娶杜嫣然为妃之后,便再也没有见沈慕面上出现过这种神色。   因为此事他一直心中有愧,而且什么“天生凤命”,不过是有心之人为了强作姻缘暗中作祟,所以他一直没动过杜嫣然,也知道她常常写信去相府诉苦,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想着有朝一日时机成熟能完璧归赵,成人之美。   而当初给沈慕赐婚也实属无奈之举,他登基不久根基不稳,苏太尉位高权重封无可封,为了掣肘一二,便想寻个信得过的勋贵同他女儿赐婚,结果太尉谁也瞧不上,唯独对这丞相满意得很。现在看他过得美满,倒也是美事一桩,这下便对这个太尉家的千金更加好奇了。   “如此说来,朕还非要去见一见她不可!”他抚掌笑道,“这个时辰过去,刚好还能在你府上吃顿便饭。”   沈慕一惊,忙拱手道:“那容臣先命人回府通传,也好提前准备。”   “欸,大可不必,”见沈慕开口欲说些什么,他连忙抬手制止他:“朕就是去瞧一瞧自己的弟妹,和咱们从前一样,没那么多讲究。”再说一想到这位丞相夫人如果听说皇上要来,很可能光芒四射地盛装出席,他就额角直抽,要面对着一尊金灿灿的菩萨用膳,那可真是食不下咽了。   沈慕不知他内心所想,只以为他体贴,自然是连声答应。   二人换了常服,出宫后一路谈笑,很快便到了相府。穿过弯曲的游廊,便是一座花园,地方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怪石嶙峋的假山、清澈见底的池塘、郁郁葱葱的树木,上面还点缀着暮春时节将谢未谢的些许花朵,给人宁静清幽之感。   没走两步,便看见一个女子静静地坐在池边的石桌前,绸缎般乌黑柔顺的长发上只插着一支缀着浅色玉石的金步摇,身上是最简单的单色罗裙,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纤细的手指捏着茶盏,深褐色的茶盏和那翠绿色的衣袖便更衬得她露出的那一节藕臂如牛乳一般纯白。   她侧着脸所以容貌看不真切,可元煜之却觉得莫名地熟悉,甚至心跳也隐隐加快,他不由得皱眉停住了脚步。   沈慕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异样,他看着苏年呆呆的样子就知道她应当是无聊了,心里又软成一片,忍不住快步向前,开始想着等过几日休沐,趁春景未去,带她出门好好游玩一番。   许是脚步声惊扰了美人,她转过头,看到走在前面的沈慕,娇媚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   动人的甜笑。   就是这张脸!元煜之如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她每一寸肌肤,时刻盈着波光的杏眼,挺翘的鼻和微微上扬的朱唇,组合在一起就是逼人的艳色,不是年如水又是谁?此刻她身着素净的衣裙,虽然也是绝色,但他就是觉得她更适合红衣,那种潇洒肆意的感觉才能显出她傲人的风华!   即使他已然猜出她女子的身份,却也从没想过,她的脸上还会出现方才那种神情。印象里,她该是张扬又洒脱,敏锐又狡猾,居然也会露出这样娇憨又依赖的神色,看着看着,心跳不自觉地又加快了许多。   可她为何会出现在相府?他陡然一惊,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然后他就听到女子甜美柔和的声音在笑着说:“夫君今日回来得可真早。”   元煜之只觉得当头一棒,震得他眼冒金星。他好像一瞬间无法思考,只定定地看着沈慕上前轻笑着同她温柔地搭话。   “圣上不想闹出太大阵仗,我便让下人都退下了,你也不用太拘谨。”他侧过身,发现身边无人,有些困惑地回头,正看到帝王深沉复杂的眼神直直地望向苏年。   他不禁眼皮一跳,不过也没深想,对着元煜之引荐道:“陛下,这位就是臣的夫人,苏太尉的千金,苏年。”   苏年对上帝王莫测的神色,眼神只微微一闪便很快恢复如常,她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见过陛下。”   元煜之没说话,半晌才冷冷地哼了一声:“苏、年,”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她的名字,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什么时候和我这么拘礼了?”   这话说得太过奇怪,沈慕的眉毛立刻拧在了一起,忍不住狐疑地看了苏年一眼,又看向元煜之,试探性地问道:“陛下和内子过去相熟吗?”   男人不回话,只是神色玩味地看着苏年,想看她如何应对。不料始作俑者却一脸无辜地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先前我出府游玩,有幸见过皇上,彼此之间有点误会罢了。”她一只手轻轻扯了扯沈慕的衣袖,又不着痕迹的朝他那边靠了靠。   她这一躲,再一回想方才元煜之骇人的眼神,沈慕立马觉得自己明白真相了。依苏年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定然是之前出府时,恰好遇上微服私访的皇上,不知怎么还得罪了他。   他之前还怀疑两人有情,这么一看,分明是有仇嘛。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轻松多了,毕竟圣上也不是心胸狭窄之辈,犯不着和一介女流计较。他脸上挂着歉意,诚恳道:“内子一向天真顽皮,若是对陛下无礼,还请陛下海涵。”   元煜之觉得胸口憋闷得很,他们曾经一起谈论政事风月,一起看过湖光山色,甚至一起经历刀光剑影,虽不算完全推心置腹,但他也是将苏年引为知己,彼此间一个眼神都能心领神会,可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寥寥数语就把他们的相识相知一笔带过!   是因为沈慕吗?就这么怕被他误会?他胸中好像一把火再烧,可越是愤怒,面上就越是平静,唇边轻轻地溢出一声冷笑:“朕自然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他一掀袍子,也在石桌边坐下,虽然没穿龙袍,身上龙威不减,气氛一时之间十分压抑。   见状,沈慕略一思索,提议道:“陛下,今日我们谈的事还没有定论,不如现下再商讨一二?”紧接着,他侧过脸低声嘱咐一旁的苏年,“你去准备些茶水和点心,一会儿让丫鬟送过来。”显然是想让苏年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可这么一来,她的计划就被破坏了。苏年心中暗叹,正要找个借口留下,那边元煜之已经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开口了:“不必麻烦了,毕竟藩王一事,丞相夫人应当也有高见。”   真是刚瞌睡就给递枕头,苏年心里暗笑,脸上却露出无奈的神色,还朝沈慕安抚地一笑:“茶水是刚上的,吃食我先前已经安排过,时辰到了红涟她们几个会送过来的。”   然后她安然坐下,行云流水般给两人各倒了杯茶递过去,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对面气势逼人的男子,眼里锋芒毕露:“敢问皇上,眼下局势如何?”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元煜之接过茶抿了一小口,然后放下茶盏正色道:“群狼环伺,虎视眈眈,不过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沈慕也点点头,拂开杯中的热气,把今早收到的各地急报简单地和苏年说了一番,叹道:“所以,削藩绝非一朝一夕能成之事。”   “需得寻个错处当作由头,等待合适的时机。”苏年接话道。   “他们又何尝不是在等着朕的错处!”元煜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心中一气又“啪”地往桌上用力一放,“人都安插到京城来了,运州旱了三日便急不可耐地散播谣言。”   沈慕也是忧心忡忡:“三人成虎,百姓最是偏听偏信,有些流言也确实是该压一压了。”   “我有一物或许可以为皇上解忧。”见二人都面露好奇,苏年神秘一笑:“请随我来。”   她把二人带到池塘的另一侧的假山附近,扒开几乎有半人多高的黎麦草,只见里面赫然长着几束大约一尺多高的草木,叶子和茎秆皆是青葱碧绿,花则是银白色缠绕其间。最为神奇的是,这花呈圆筒状,表面有鳞纹,从茎秆的最下部开始一直向上缠绕,中间没有萼片,竟是悬空盘旋。在最上部,花的形状也变了,有卷须有犄角,简直是栩栩如生的一尾真龙!   “这是……古籍上记载的龙抬头?”沈慕不敢置信地说,随是疑问的口吻,语气却很肯定。   “又叫真龙花,传闻只有真龙天子出现才会开花。”元煜之语气平静,可面上也难掩震惊之色。   “原来你前些日子一直在饲弄花草,就是在培育真龙花?”沈慕叹服地摇了摇头,忽然又好奇道:“这花是什么时候开的?我在这府中竟是丝毫不知。”   “藏得深罢了,”元煜之看了看花的外观,猜测道,“大概有两日了。”   苏年摇了摇头:“是今日此时才开的,”见二人不信,她便又笑着解释道:“皇上何时来,那花便是何时开的。”   沈慕恍然:“祥瑞之兆!”   “可安民心。”苏年四个字一语道破。   “虽是无稽之谈,可用来对付流言,确是再好不过了。”元煜之深深地看了苏年一眼。   “皇上乃是真龙天子,我大元愈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些小人便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乱臣贼子,便越是急躁,也越容易露出马脚。”苏年的脸上显现出坚毅的神色,和姣好的面容融合在一起,不显得突兀,反而愈发让人觉得她美得英气逼人。   这个女子真的给了他太多的惊喜,元煜之眯了眯眼,问道:“这花你到底是从何得来的?”   苏年浅浅一笑:“圣上对农耕可谓大力支持,我深以为然,因此便时常从各地商人那里买些奇特的种子。原先这花就种在我的院子,后来我见它快开了,便藏在这里掩人耳目。真龙花喜阴暗潮湿,池塘边水汽足,阳光又少,正是合适。”   “怪不得你从不让下人动手,想必也是付出了不少心力。”沈慕喟叹,眼神很温柔地看着她。   苏年嘴角微扬,深藏功与名,这当然是假话,这花的种子是她花了100积分,让蛋蛋按照古籍描述在商城自己造的,金贵得很,好处是一撒下土就发芽,不用施肥不用阳光,喷点口水都能光速成长,所以她才不敢让丫鬟仆人们帮忙。   这时红涟端着茶盘送茶点来了,三人便移步石桌前围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着天。   “晚膳还需过些时候,先用些糕点垫垫肚子吧。”苏年笑道,然后把满满一碟奶白色的甜糕都推到沈慕面前:“喏,你最爱吃的梨花酥。”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梨花酥?”沈慕失笑道:“我可是连哪个是梨花酥都分不清的。”   “上回一次买了那么多糕点,只有这个梨花酥你吃了好几块呀。”苏年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好像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语气里还带点小得意,“连你自己都没发现吧。”   沈慕脸上便露出感动幸福的神色,看得元煜之心里酸溜溜的。   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她忽而朝着他狡黠地一笑,轻声道:“不过种出这真龙花其实也并不全是偶然。”   他仿佛被她的笑意蛊惑,只能愣愣地顺着她的话追问:“那是因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天佑我大元,皇上勤政爱民,是一位真正的真龙天子呀。”   元煜之明明最讨厌奉承的话,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也听得人骨头酥酥的。这人简直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合自己的心意,只除了一点。   她嫁了人,嫁的还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一想到此他便如鲠在喉,没了胃口:“晚膳朕便不在这用了,你们自便吧。”   小助手蛋蛋修复了补丁,一上线就遇上修罗场,正躲在苏年脑海里瑟瑟发抖:“年年,这样真的不会翻车吗?”   “不会,元煜之身为帝王,什么样的没见过,得到的太多,便要让他暂时求而不得。至于沈慕,”她看了眼此刻坐在面前,朝她笑得一脸温柔的温润男子,看起来爱意缱绻,可谁又想到这人其实还夜夜对着宫中的来信辗转反侧呢?   “他习惯了我的陪伴,可又舍不得宫里头的那镜花水月,既然他优柔寡断没办法下定决心,那就由我帮他选,等到我被人夺去的那一天,他才会知道孰轻孰重!”   元和二年五月,元和帝祭天祈福。沿途倏然开满真龙花,宛若群龙环绕,实乃百年难得一遇之奇观,百姓无不拍手称奇,山呼万岁,颂祥瑞之兆,赞国泰民安,帝龙心大悦。   近来举国上下年谷顺成,百姓和乐,真龙花一事之后,那些藩王都不敢再生事端,连边境都安生了不少,可元煜之面上却没什么太大喜色。今日的奏折不算太多,但大部分是中书省处理不了的折子,便都送到了御书房。   他批到深夜,总算把折子都看完了,垂眸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吩咐了一句:“传卫二过来。”很快,这位最受皇上倚重的御前侍卫便跪在了御书房。   元煜之捏了捏酸痛的肩膀,又有些乏力地揉了揉额角,太监总管李德全马上贴心地上前服侍要替他捶背捏肩,被他伸手挥退。他盯了卫二好长一会儿,直把他看得脊背发凉,才淡淡地开口下令道:“说吧。”   “是,苏小姐晨起之后今日照旧在小书房看书……”卫二面无表情,却事无巨细地把苏年一天在相府的活动说得分毫不差!原来元煜之居然差人潜入相府之中,每日详细记下苏年的所作所为,再交由卫二传达给他。   而苏小姐这称呼,也是卫二擅作主张改的。他第一天禀报时,说的是丞相夫人,不料皇上登时眼里一片阴翳,直直地瞪着他,吓得他连自己名下,皇上替他置办的两处房产交给哪两个兄弟继承都想好了。慌乱之中不知怎么一下福至心灵,把“丞相夫人”改成“苏小姐”,那骇人的目光就立刻消失了,自那以后他就没改过口。   “晌午过后,苏小姐穿了男装偷溜出府,去惠文楼喝茶,听说书先生说书,还和先生吵了一架。”   听着听着,元煜之便笑了,李德全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这还是他这一整天头一次见圣上露出这种畅快的笑意,好像冰川消融,好看得紧。只听他低笑着问道:“吵赢了吗?”   “……赢了。”卫二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晚膳前,丞相大人收到贵妃娘娘的书信一封,便进了书房,没有同苏小姐一同用膳。晚膳后,苏小姐回卧房休息。”   然后,他诡异地停住了。   “之后呢?”卫二听到头顶传来皇上的声音,头都不敢抬。   “夜间,丞相大人宿在苏小姐房里,时常听到……”   “听到什么?”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可偏让人感到一丝凉意。旁边的李德全也是一脸的紧张,生怕卫二说点什么不好听的,大家一起遭殃。   卫二咬了咬牙,早死晚死都得死,心一横还是说了:“听到男子的笑声和女子的啜泣声。苏小姐一直在说很疼,求大人不要了,未果……”   话音未落,元煜之已经一把掀翻了案几,茶盏茶壶都翻了,茶水撒了一地。卫二把头死死埋在地上,动也不动装死。李德全跟皇上的时间久,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是他身边的红人了,更了解他的为人,胆子也大,反倒不大害怕。   他捏着个兰花指,“哎哟”“哎哟”地假哭道:“这苏小姐可真是命苦哦!被丞相大人这么对待,怎么就没个好心人救救她呢我的老天爷诶!”   元煜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她过得不好?”   “那是当然啦,为了封别的女子的书信,连晚膳都不用了,真是造孽哦!”他眯着一只眼睛偷偷瞥了皇上一眼,见他神思不属,便又继续干嚎。   “行了行了别装模作样的,就你猴精猴精的,”元煜之骂了一句,看了眼地上的狼藉,朝殿门外走去:“这儿收拾一下吧。”   “好嘞!”他立马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挥挥手传了婢女来清理御书房。   元煜之在月下踱步,夜半三更的皇宫很安静,偶尔能听见夜风吹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侍卫巡逻的脚步声。他抬着头,静静地看着天上皎洁的圆月,忽然就觉得月有阴晴圆缺,世间也多得是造化弄人。他这一生,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喜欢,却偏偏是他视如手足的大臣的夫人,甚至这婚,还是由他亲手赐的,简直荒谬!   可是他又想到李德全的话,想想他们成亲不久,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却半个月才宿在她房里一次,这不是冷待是什么?何况,要是他们真的琴瑟和鸣,沈慕为什么总和杜嫣然书信往来纠缠不清,还把书信和她从前送的东西都小心珍藏?   等等,他喜欢苏年,而沈慕喜欢杜嫣然,电光火石之间,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或者,为什么这两个人,不能易地而处呢?   他忽然一下豁然开朗,脸上是势在必得的微笑。   “这地上得弄干净点儿,可别留下污渍,明白吗?”李德全看着皇上逐渐走远,这才偷偷摸摸蹭到卫二身边,小声问他:“陛下天天惦记的这位丞相夫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啊?”   “不该问的别问!”卫二向来和他不对盘,怼了他一句就偏过头,懒得搭理他。   李德全觉得有点自讨没趣,嘴里嘟嘟囔囔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又凑上来问:“好看吗?”   这回卫二搭理他了,惜字如金地从牙齿里挤出两个字:“废话!”   这下他可更来劲了,抱着个小茶壶,一脸饶有兴致地打听道:“那比咱们宫里头的贵妃娘娘还好看?”   “噌”的一声,卫二直接拔出腰间的刀,朝李德全晃了晃,反射的亮光直接闪花了他的眼,他连忙讨饶道:“好好好,咱家不说就是了。”   他靠着门柱,抱着自己两条胳膊舒服地晃来晃去:“啧啧啧,真是红颜祸水啊。”心里头却在暗自思忖,要是帮皇上把这件事儿给办成了,那将来在这宫里头,可真是无人能敌了,还用看这块大木头的脸色?   李德全在这边做着美梦,而被好几个人惦记的苏年此刻却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睡的香甜。这天是十五,按照约定沈慕要来她房里留宿。沈慕是个君子,再说他心里还挂念着刚给他来信哭诉的杜嫣然,两个人晚上当然是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她早就发现元煜之派人监视她,不让探子有点收获怎么说得过去?何况她此刻也确实需要一剂猛药,激他一激!   于是夜间她便假托自己睡不着,提议和沈慕对诗,赢了的人可以弹输了的人一个脑瓜崩儿。沈慕正好心情不佳,也想排解一下郁闷,自是欣然同意。因为外头有月光,透过窗能淡淡地映到房里,两人也就没点烛火,就在月色之下你来我往对起了诗。   他文采斐然,苏年没怎么放水就输得一败涂地,被他连弹了几个脑瓜崩儿。苏年皮肤本就娇嫩,虽然他下手不重,还是没几下就红了。她节节败退,只能耍赖呼痛,不料沈慕这个大才子兴致上头,玩得高兴不肯罢休,硬是缠了她许久。直到她泪眼朦胧,连声说不要,又哭又笑累得直喘气,才堪堪被放过。   他们俩就这么无比纯洁地过了一晚上,那至于来探听的人会听到些什么,又会脑补些什么,就不关她的事了。   祭天祈福之后天下皆是一片欣欣向荣,不过前些天,梁州又连续暴雨十日,把庄稼都淹了,多亏工部的官员想出好法子,救活了庄稼也救下了百姓。于是皇上便趁此机会摆了宴席,宴请近些日子多有辛劳的文武百官,还特地提了,要官员们都带上家眷参加,一同庆祝大元盛世。   元和帝继位以来一直励精图治,不喜铺张浪费,也从未摆过宫宴。此次既是头一回,又是为了彰显国威,犒劳功臣,便自然要隆重一些。   华灯初上,宴会还未开始,宫里头已是喜气洋洋。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张灯结彩的红砖绿瓦,每一座宫殿都透着华贵,但并不是那种极致的奢华,反而是有种古朴的沉淀感,大抵是因为元朝开国不久,还没有那种奢靡腐朽之风吧。   苏年跟着沈慕一同前来,沈慕先下了马车,他今日身着月白华服,头戴银色发冠,衬得他白玉般的面容格外俊美,许多还未婚配的女眷即便知道他有了夫人,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脸颊,还受到了身边姐妹的调笑。男子面上带着随和儒雅的笑,但没人敢小瞧他。瞧瞧,坐着皇上御赐的马车前来,连驾车的都是御前侍卫,这可以说是极高的恩宠,足可见这位丞相在帝王心中的分量。   沈慕小心掀开马车的帘子,让里面的女子扶着他的手慢慢下车,他们来的时候已经不早,宴席已经快开始了,丝竹之声、攀谈之声还有杯盏之声不绝于耳。可等到那张略施粉黛的容颜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周围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很多人都不自觉地看了端坐在上方,衣着华贵的杜贵妃一眼,忍不住就想进行比较。毕竟贵妃可是长安城第一美人,入了宫又是锦衣玉食伺候着,必然该是艳冠群芳的。可看了这沈相夫人一眼之后,便会感觉心被狠狠撞了一下,见过那种明艳,再去看别的弱柳美人,便只觉得索然无味了。 第37章 丞相的无爱嫡妻(十一)   但凡携女眷进宫,穿衣打扮都得讲究个不成文的规矩,既不能太过简朴失了礼数,更不能过分花枝招展,主次不分。若是哪家的夫人小姐打扮得越过了宫里头的公主妃嫔,是要遭人笑话的。   可看到丞相夫人,众人便只有感慨的份了,她虽光彩夺目,可衣着首饰均未越制,挑不出半点错处,实在是长了一张喧宾夺主的脸。   周遭的变化沈慕自然感知到了,便暗暗侧身挡住一些无礼的视线,而后皱着眉朝四面看了一眼。他面上淡淡的,可眼里的威压却很惊人,许多人这才如梦初醒,识趣地收回目光。   他位高权重,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官员们大多也只是上前寒暄问候,不大敢上来攀谈。唯有苏太尉走过来毫不顾忌地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翁婿两人相谈甚欢,偶尔还提到旁边的苏年一两句,场面很是融洽。   刚落座没多久,苏年就注意到坐在皇帝下首的一位宫装女子,因为她整个人都弹跳起来,锲而不舍地用力朝她挥手,生怕她看不到。这种不大雅观的举动,身边人却都好像习以为常,一旁的宫女还面不改色地把白玉酒樽和碗碟都挪到边上,避免被她一袖子掀翻。   苏年见了差点乐出声,便也朝她回了个笑,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坐了下来。这个女子是当朝的三公主元娉婷,身为一国公主却比皇子还能闹腾,成天舞刀弄枪的,还十分得先帝宠爱,着实是个奇人。她一向对杜嫣然那种娇滴滴的大家闺秀敬谢不敏,和苏年倒是十分合得来,所以理所当然也是个炮灰。   宴会开始了,到处弥漫着香气,酒桌上摆着各种美食,周围还有鲜花,层层绽放的花碟上摆着番邦进贡的千层果,这种果子在大元很不常有,苏年也只在相府里尝过一次,一直馋得紧。可如今新鲜欲滴的千层果就放在眼前,她却眼观鼻鼻观心地正襟危坐,丝毫不为所动。   沈慕觉得有些奇怪,便侧过脸轻声问她:“不是爱吃这个吗?”   苏年扁扁嘴,为了赴宴能符合规制,她特意穿了华贵的丝裙,衣袖层层叠叠上面还用金丝银线绣了大片大片的蝴蝶,因为针法奇特,她手腕一动,周身便好像蝴蝶翩跹,出门的时候连府上活了半辈子,见多识广的李管家都看直了眼,连声赞叹。   可这千层果果皮又薄又多,还和肥美的果肉相连,一剥开定然是汁水飞溅,她暗自叹息,眼巴巴地瞅了瞅那鲜嫩的果子,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这大概就是美丽的代价吧。最后只好瓮声瓮气地说:“现在不想吃。”   沈慕低头闷笑起来,他觉得苏年真的是个很与众不同的人,有时候心思缜密到算无遗策,有时候又很简单,什么都写在脸上,就像现在。于是他拿过一个千层果,抬眼温柔地看着她,低沉的声音里含着醉人的宠溺:“我剥给你吃,好不好?”   她立马精神了:“那我现在突然就想吃了。”然后乖巧地看着他等待投喂,哪还有之前怏怏不乐的样子。   沈慕净了手,掰好一瓣果肉递到她嘴边,苏年一口咬过,娇嫩的嘴唇碰到冰凉的手指,柔软的触感让他的思绪忽然回到了不久前他们对诗的那个夜晚。月色之下,她娇喘微微,连连讨饶,幸好没有点灯,否则根本藏不住他红成一片的脸。这么一想,就又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哈哈哈……丞相大人和夫人可真是鹣鲽情深啊。”不远处传来善意的调侃声,原来是御史大夫章文斌,他自己就是个宠妻如命的,自然十分欣赏二人夫妻情深。   旁边的吏部大臣也接口道:“那还不是皇上圣明,当初一纸赐婚,成就一段美满佳缘啊,哈哈哈……”,笑着笑着,他忽然觉得不知哪里传来一阵森冷刺骨的凉意,警觉地四下看看,猛然发现皇上正一脸阴沉地盯着他瞧,笑意霎时僵在嘴角。   粗神经的苏太尉可不管这些,听到有人夸他女儿女婿,不禁愉悦地大笑出声,一把拿起面前的白玉酒盏,豪迈地站起来:“老臣敬陛下一杯,多谢陛下促成良缘!”   元煜之也端起酒盅:“太尉大人客气了!”声音冷得掉渣,连老远的几位大臣都察觉到了,可苏太尉却丝毫不觉,乐颠颠地坐下,心里想谁说武将不会做人的?瞧他刚刚奉承起皇上来,不也是一套一套的嘛?   旁边的李德全则暗暗叹息,今日他终于有幸见着了那位天天活在卫二口中的丞相夫人,只是远远一瞥便叫他惊为天人,也实在怨不得皇上日思夜想。   等到宴席将散,时辰却也还早,沈慕和几位中书省的重臣被皇上叫去议事,因为第二日便是休沐日,其他大臣们也不急着出宫,高谈阔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女眷们则聚在一起说着悄悄话,不时发出吃吃的笑声。   苏年正同苏太尉说着话,忽然被一个宫女有些无礼地打断:“丞相夫人,奴婢是三公主的贴身侍婢,公主说与您许久未见,心中挂念,让奴婢传话请您去翊春宫一叙。”   她眉头皱起还未说话,苏太尉就笑道:“既然是公主相邀,你就快些去吧。你出阁前同公主最是要好,这么久没见,应当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苏年本能地觉得有点蹊跷,但苏太尉都这么说了,何况这宫女也确实是宴席时随侍元娉婷左右的那一个,她便没有拒绝。   那宫女领着她走进御花园,一路上不发一言,只顾着快速向前走。眼见着两人离宴席的地方越来越远,已经走到园子里幽静的一处三岔路口。   “你先等一等,”她停住了脚步,出言试探道:“公主从前最爱芍药,且容我去那边摘上几枝,也好带给公主。”   不料那婢女断然拒绝:“夫人,公主着急见您呢,还是不要劳烦您了吧。”她神色焦急,左顾右盼很不自然。见状,苏年眼睛一眯,确信这里面一定有诈!   是元煜之?不可能,她心里暗暗摇头,这么拙劣的手段,不会是他的手笔。那么,也许是哪个自作主张的宫人,想要借机讨好。   她正思量着眼下该如何处理,冷不防从岔道里窜出一个端着盘子的宫女,似乎没料到这里有人,脚下刹不住车,直直地朝着她摔过来。她条件反射地一扶,那人虽没倒,托盘上的酒水却洒了一地,还沾湿了她衣裙的下摆。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苏年还没开口,那宫女便自顾自地叩头认错,“奴婢该死,弄脏了夫人的衣裳,不如随奴婢去翊春宫换身衣服吧,公主殿下去赏花不久,一会儿就回宫了。”   这两个人的说辞,简直自相矛盾到刻意。   苏年心里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冷笑一声:“你们一个说公主去赏花了,一个又说她急着邀我去宫中叙旧,真是有意思。”   闻言,两个婢女互相看了一眼,居然各自选了一条岔路逃窜,这种情况下,任谁都不会去追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那么就剩中间一条幽深的小路。而她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回头原路返回,必然风险最小!   可是能在深宫之中如此大费周章为她布局,必然是安排了一场大戏,那么她又怎么能错过呢?   苏年施施然沿着那条深深的小路往前走,走了一段居然豁然开朗,路越走越宽,前面还出现了一片茂密的大树,地上落叶很多,她脚步又轻,踩在上面的沙沙声就和风拂过叶片一般,丝毫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再往前走,她单薄的身形已经完全被树丛隐蔽,风儿传来女子隐隐的哭声,她清凌凌的双眼不禁向上一抬,果然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画面! 第38章 丞相的无爱嫡妻(十二)   身着宫装的美丽女子一直在小声地啜泣,依赖地靠在俊挺男子的胸前,姿态暧昧,任谁望去都是一对璧人。   “阿慕,”她抬起头,鼻尖红红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听上去好不可怜,“我虽然如愿嫁给了他,成了宫里的贵妃,可他还是待我好冷淡。”   沈慕轻柔地拍拍杜嫣然的肩膀,其实这些话他已经在她差人送来的信里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回了,虽然心疼,却也实在无计可施,何况,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   见他没有说话,杜嫣然又轻轻推开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他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说着说着,又开始默默垂泪,简直就像是水做的。   “有时候我会想,还不如回到以前,那时候咱们三个人,日日在一块儿读书进学,谈天说地。他凶我的时候,你就会挡在前面保护我。”她眼里闪着怀念的光,好像星辰一样明亮动人,“有你在,我就会觉得好安心。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是这样。”   沈慕忽然觉得心潮起伏,他也想到了过去,只不过是更早的过去。那时杜嫣然刚被父亲带回家,脸上还挂着泪珠,怯生生的,一张小脸粉雕玉琢,实在是讨人喜欢。父亲说她以后就是他妹妹了,他很欢喜,快步跑上前,结果一个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弄得灰头土脸。正在懊恼的时候,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双玉白的小手,使劲扶起了他。这一扶,就扶进了他的心里,再也出不来了。   后来他发现嫣然心里只有太子殿下,便一直默默在旁守候,可是现下看到她过得不好,还是忍不住心中郁结,倘若是自己娶了她,绝不会让她这样伤心!   “你后悔吗?”他声音很轻,眼里带着一丝希冀,还是问出了这个从很早以前就想问她的问题,“当初没有听我的劝,非要使计嫁入宫中。”   隐匿在暗处的苏年神色一惊,原来所谓“天生凤命”,竟然是杜嫣然一手策划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只能徒增怅惘罢了。”杜嫣然神色哀伤,没回答这个问题,“其实我知道他国事繁忙,冷落我也是平常,可是近来他频频出宫,贴身伺候的李德全和卫二也总神神秘秘的。你和他走得近,能不能告诉我,他是不是在宫外……有人了?”   闻言,沈慕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倒退了两步,定定地看了她好久,直把她看得心里发慌,才自嘲地开口:“原来你今日找我来,里里外外兜了那么大圈子,就是想问我这个?”   杜嫣然慌忙上前一步,隔着衣袖抓住他的手腕有些语无伦次地哭诉道:“不是的阿慕,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我也知道你成了亲,不该打扰你的,可是、可是你知道吗?皇上他……”她嘴唇微微颤动,像是极其难以启齿,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话说出口,“他甚至从来没碰过我!”   “是吗?”沈慕语气淡淡的,他记得从前嫣然很喜欢簪子,但又觉得铺子里卖的太过华贵,一直挑不到合心意的。于是他便自己用辛苦淘来的上好美玉,自己亲手打磨成许多不同样式的簪子送给她。她那时很是喜欢,还说每日要戴的。   只是此刻他抬头看着杜嫣然一头乌发,上面净是世间难寻的珍宝簪饰,反射的冷光让他在夏日也觉得身上冰冷,恐怕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留给一支小小的玉簪了。   “嫣然,你眼里只有皇上,那你可知道我为了你,和苏小姐只做名义上的夫妻,你一封信过来我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佳人在侧我却岿然不动?”他想起自己只是随手买的糕点,却让苏年如此满足,还那样珍惜地都吃完了,结果因为吃得太多一整晚都精神恹恹。他放着那样好的夫人不要,而对这个女子恋恋不舍,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你说什么?”杜嫣然惊讶地瞪大双眼,随后又有些欣喜和感动:“阿慕,你其实不必为了我这样做的。”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其实一直对你于心有愧,可是今天我看到苏小姐从马车上下来,她是那么明艳高贵,美丽不可方物。这样的女子与你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十分相配,也让我心里好受了许多。”   “可她毕竟不是你。”沈慕低声叹息。   苏年眼里闪过一丝冷嘲,好似出鞘的利剑,这样的男人,就该给他一些记忆犹新的教训。   她往旁边轻轻挪了几步,抬脚用力踩下地上的枯枝,发出的脆响立刻惊扰到了说话的两人,四下一望,看到不远处林中苏年平静的脸,皆是瞳孔紧缩。   “……苏小姐?”杜嫣然神色慌乱,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你怎么会在这儿?”她有些六神无主地看向旁边的沈慕,却发现他也如遭雷击般立在当场,只愣愣地看着苏年,一言不发。   被人紧紧盯着的女子面上却没有丝毫异样:“我赏花误入园中,本无意打扰二位,实在对不住。”她甚至还歉意地笑了一下,然后才转身快步离开,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沈慕背过身,对着冷风用力晃了晃脑袋才找回自己的理智。方才同皇上议事之后被灌了两杯酒,他酒量明明不差偏偏今日醉意却来得很快,见了嫣然之后更是不太清醒,前尘往事通通卷上心头,心神混乱之下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苏年听到了会怎么想呢?   她看起来面无波澜,可是他却注意到她其实颤抖得厉害,衣袖上翻飞的蝴蝶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一定是很难过吧,要不然,平日里那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怎么会手足无措到想落荒而逃,慌乱中甚至还踩到了枯枝败叶,发出那么大的动静。他双手用力握拳,心里像是被人撕扯一样疼痛。   “怎么办?苏小姐怎么会找到这里,她到底听到了多少?会不会误会我们了……”杜嫣然着急地喃喃自语,然后她用力抓住沈慕的衣袖,像是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阿慕,你说要是她一生气到处乱说那可怎么办呢?”   “苏年不会这样做的。”男子立刻拉下脸皱眉反驳,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听到任何人诋毁她误解她,即便是杜嫣然也不行。他认识的苏年,睿智从容,洒脱大度,不会心生妒忌,更不会口出恶言。   见他好像生气了,杜嫣然便垂下眼,不自觉地咬咬唇,小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还是快去同苏小姐解释清楚吧,毕竟……”   沈慕闭了闭眼不想再听下去:“臣知道了,断然不会污了您的名声,”他温润的声音此刻听来却也好像刀子一般锋利,还带着些许讽刺:“贵妃娘娘!”而后头也不回的甩袖离去。   杜嫣然僵立在原地,脸上有些慌乱,沈慕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可是,她只是习惯了,从小到大,无论她出了什么事情都会先去找他帮忙,他也从不拒绝,事必躬亲。如今虽然他成亲了,可是也还是她最亲近的兄长,她有了委屈朝他哭诉,难道这样也做错了吗?   苏年从园子里出来后,一个人走在九曲回廊,忽然一个身形矫健的蒙面男子从一边闪身而出,一个伸手就要制住她。她登时全身绷紧准备反击,可在对上那人的双眼时却陡然一惊。   是卫二。两个她加在一块儿也打不过。   她识时务地放弃了抵抗,任由男人将她还算温柔地掳走,然后不出她所料地带到了元煜之的寝殿。   这位年轻的帝王身着明黄色的龙袍,此刻正深深地望着她,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情意,还有明白的掠夺之意。奢靡的熏香,跳动的烛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一切都让气氛变得非比寻常起来。   可是这些苏年似乎都感受不到,她用淡淡的口吻平静地叙述着事实:“今日的这出好戏,果然是你一手安排的。”冰冷的一句话立刻打破一室的暧昧。   元煜之没有否认,反而振振有词:“就算有朕从中推波助澜,可沈慕若非心中有鬼,又如何会陷入局中?更何况——”他甚至还轻笑了一声,“那些话,难道也是朕逼他说的?”   他靠近苏年,鹰隼一样的目光在她绝色的面容上流连,这个女子到了现在还是镇定自若,真是无一处不让他心动,于是沉声说道:“沈慕既然喜欢朕的妃子,朕便赐给他。而你,朕会封你为后,给你无上的荣宠!”   想得倒挺美,换妻游戏?他从头到尾没有考虑过哪怕丝毫她和杜嫣然的想法,只考虑他和沈慕的感受,这是一个多么狂妄自大的男人,身为天下之主,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如果此时屈服于他,那就定然得不到他全部的真心!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的惊天笑话,一脸的不可置信,怒斥道:“皇上,我是当朝丞相夫人!你一代明君,难道也要谋夺臣妻吗?”   “可你们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元煜之低声吼道,天晓得刚刚他听到探子来报时心里有多高兴,笑沈慕不知珍惜,更喜在她的所有妩媚风情,从过去到以后都只会有他一人得见。何况沈慕既是如此态度,他便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也不怕伤了兄弟的心。   “那只是他这么以为。”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元煜之勃然大怒,妒火一下子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一把拽过苏年,她猝不及防脚下不稳,一下子就跌进了男人的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抬起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第39章 丞相的无爱嫡妻(十三)   苏年惊得双目圆睁,登时挣扎起来,可是元煜之的力气太大,她推拒的动作显得那样无力,右手还被男人一手轻易地制住,只好偏过头去,想避开他凶猛的掠夺,却又被另一只手按住了后脑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攻城略地。龙涎香的味道充斥着鼻尖,带着帝王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她无法呼吸,好不容易被放开,忍不住别开头大口喘息。   元煜之食髓知味地舔了舔唇,女人的甜美一下子抚平了他方才狂怒的妒意,心底也逐渐变得柔软,叹息着开口:“何苦说这样的话故意激怒朕呢?”   他怜惜地伸手想抚摸她的脸颊,却被反应过来的苏年用力一掌拍开,趁着他愣神的工夫立刻挣脱他的怀抱。   “元敏慎!”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而后连自己都愣住了。   元煜之也是神色一震,没想到还会听到她叫这个名字。   “其实当时我早猜到你身份不同寻常,便不想和你牵扯太深。可是我又想,高处不胜寒,你恐怕是很辛苦的,总得有人不顾身份,和你说说掏心窝子的话。”   女子的脸上露出怔怔的怀念之色:“其实我同旁人也从未说过那么多话,我是真的把你当做知己,”她一双眸子沉静地望着对面的男人,仿佛要看进他心里:“你真的要这样强迫我吗?”   元煜之听得心里酸酸涨涨的,竟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原来她真的懂他,她也欣赏他,那段日子并不是只有他一人在怀念,她也同样觉得轻松快乐。占有欲褪去,他俊美的脸上开始显露出真实的疼惜:“可沈慕待你并不好。”   这话苏年并没有否认,她垂下眼睑,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微微颤动的阴影:“但他至少是个正直的君子!”   她似乎又想起方才收到的惊吓,抬起玉白的手使劲擦拭着自己本来就有些轻微红肿的嘴唇,然后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元煜之,可是此刻她眼里一片水光潋滟,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倔强的样子反而像只亮出利爪的小猫。   元煜之觉得心疼又懊恼,他刚才怎么就这么混蛋,舍得欺负她呢?一国之君难得地有些不知所措,想要上前安慰,又怕再吓到人,把人逼得更远。这些奇怪的情绪他过去从未体会,却在苏年这里尝了个遍。   “适才我真的是一时……”犹豫许久,他才憋出一言半语,还没说完,苏年已经飞快地转身,夺门而出了。   李德全在殿外一直鬼鬼祟祟地竖着耳朵,心惊肉跳地听着里头的争执,一会儿震惊于丞相夫人的无礼,一会儿又对皇上的纵容啧啧称奇。里面声音变小了,他便把整个身子贴在门上想听得更清楚,不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他一个不察差点一跤摔在门里,被开门的人顺手扶了一把才站稳。   他大着胆子抬头一看,那人已经快步走远了,可就这惊鸿一瞥,也叫他震在当场,半天回不过神来。丞相夫人云鬓微乱,面上绯红,发生了什么就算别人看不出来,可他久浸宫中哪能辨不出,不禁摇头感慨,没想到皇上竟真能做出这样的事,丞相这顶帽子算是戴定喽。   出了殿门,蛋蛋就着急地问她:“年年,你为什么还要拒绝元煜之呢?”   苏年一笑:“这不算拒绝,其实比起沈慕,攻略元煜之才是最难的,女主杜嫣然花了那么久都没撬动这块顽石,我就得付出更多的谋算。我明里暗里说了那么多,就是想让他知道,我不是完全不接受他,只是不喜欢被强迫,等他什么时候明白过来这一点,主动权就真正掌握在我们手里了。”   只不过她此刻形容实在有些糟糕,见了沈慕也没法交代,倒不如先去三公主那里修整一下再做打算。   打定主意,她便询问了路上的宫女,趁着夜色朝元娉婷的翊春宫走去,可刚一进殿正门,居然和面色焦急的沈慕撞了个正着。原来他到处找不到她,急得团团转,猜测她可能会找宫里的好姐妹诉苦,才找上了三公主,却不料元娉婷也说宴席后便没再见过,这下更是两个人一同着急,差点就要找上禁卫军了。   沈慕见人安然无恙,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很快注意到她此刻的异状,连忙紧张地问道:“你嘴上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吗?”   苏年面不改色地扯谎:“天黑看不清路,摔了一跤。”   “很严重吗?”他神色更为忧心,见她不说话,便皱眉下了决定,“我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不碍事,在林子里摔的。”她的重音巧妙地在“林子”二字上轻轻带过,脸上很平静,眼底却像是覆了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沈慕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立刻回想起之前的事,心中愧疚,可现在人太多,实在不好开口解释。   倒是三公主反应快,责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边说边连忙把人拉进殿内:“我这儿什么上好的药都有,你伤哪儿了赶紧用药擦一擦,将来好得也快。”   说着她还伸头和僵立在一旁的沈慕搭话:“沈丞相也进来吧,给小年浑身上下检查一下,尤其是背上那些看不到的地方。”   话音未落沈慕的整张脸就变得通红,窘迫地摆摆手:“还是公主来比较合适。”   “欸我就不明白了,”三公主一脸不解:“你们俩都成亲了,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了,怎么还这么害羞?难不成以后生娃娃也这样?”   “咳咳——”旁边的大宫女听不下去了,疯狂地朝她使眼色,嗓子都快咳破了。   元娉婷无趣地撇了撇嘴,让沈慕在外间坐着,自己到里间帮苏年看伤上药。她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一脸新奇地问她:“小年,你觉得成亲好吗?”   虽说君子非礼勿听,可沈慕还是在外间偷偷支棱起了耳朵。   虽觉得这问题没头没脑,苏年还是认真答道:“都说人生有四喜,世人皆求之,洞房花烛夜便是其一,那自然是极好的。”   元娉婷啧了一声:“我就从来没想过这些,”她忽而凑近,饶有兴致地问道:“小年,你成亲之前,也期待过洞房花烛夜吗?”   提到这个,她的神色变得有些恍惚,轻笑了一声:“洞房花烛夜,大部分女子一生只有一次,哪有不期待的。夫君长什么样,会说什么,做什么,会不会待我好……”   沈慕忽然觉得心里被剜了一刀,那天晚上,他见她言笑晏晏,举止洒脱,好似毫不在乎,却不曾想过,原来她对这场婚事,也曾经有过那么多美好的期待。他想起拜堂时她轻轻颤抖的指尖,那双手也曾在下花轿的时候将他胸前的衣料紧紧攥住,原来那时她是真的想着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情真意切地盼望着夫君的爱护和怜惜。   可他又做了什么?他简直不敢想象,苏年盖着红盖头满心欢喜,却只听到那些冰冷的话语,她的一腔热情是怎样一点一点,像冬日里的热茶一般在刺骨寒风中慢慢冷却,又是压下了多少辛酸失望才强撑出一张笑脸,鼓足勇气自己掀开盖头,才成全了一份圆满。   “那你和丞相大人的洞房花烛夜,是怎么样的?”   女子沉默了很久,久到他的心都揪到了一起,然后他才听到她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么?不大不记得了。”她的声音仿佛虚无缥缈远在天边,可那声轻轻的叹息又好像就在耳畔,让他胸口一窒。   元娉婷大感惊奇:“你们成亲才多久啊,这就忘了?”   苏年笑起来:“公主你要记得,成亲那日一定要过得和和美美,因为那日是什么样,成亲后的日子,大抵也就过成什么样,反正,不会再比那更好了。”   对面的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整好了仪容,苏年便同三公主话别,和沈慕两人坐上马车出宫了。沈慕原本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的话:“苏年,今天的事,你别再生气了。”   苏年朝他淡淡地一笑:“大人,我没有在生气。”   除了偶尔的调侃,她已经很久不叫他大人了,他也早就习惯她日日甜甜地唤他夫君,如今这一改口,立刻叫他有些慌乱,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东西就要消失了,想要解释,可是他说过的那些话根本无可辩驳,只好干巴巴地道歉祈求原谅:“总之是我错了。”   “大人,你没有做错什么的。”她看着他,神色认真地说,“你有喜欢的人,成亲那日你就告诉我了,是我奢求太多,这不是你的错。”   可她越是这样说,沈慕就越觉得自己错了,而且哪里都错了,要不然,现在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还像进宫的时候那样,不停地同他说话,像百灵鸟一样活泼,有时逗她一两句过火了,便把头扭到一边不理他,但只要哄一会儿便又好了,车里都是笑声。   而现在,她掀开帘子,静静地望着马车外的街道,而他只能看着她的侧脸,车里是一片寂静。   突然,她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头也忍不住往外探了探。沈慕便连忙出声叫停了马车,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个很小的馄饨摊,点着灯开得挺晚,不过现下似乎也快收摊了。摊主是一对年轻的夫妻,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模样,女子在收拾桌上的碗筷,男子就帮她擦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可是彼此之间流淌一种动人的情意。   他侧过头,看到苏年愣愣的,脸上逐渐露出一种艳羡的神色,那种眼神就好像在期待一个明知道永远等不来的美梦,让他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看着看着,那种羡慕又变成浓重的悲伤,化作眼里的泪,盈在眼眶。   “你别哭。”他慌得手足无措。   “我没事,只是我那一跤摔得太狠了。”她笑中带泪,强撑着让它不落下。   “真的太疼了。”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搂到怀里,好像这样就能温暖一颗已经凉透了的真心。 第40章 丞相的无爱嫡妻(十四)   天气逐渐炎热,转眼已是出门要执罗扇的时候了。   午后小憩不久,苏年走过前厅,就看见有好些宫人出出进进,旁边李德全插着腰,正煞有介事地指挥着:“你们一个个都给咱家小心点儿,这花金贵着呢,可别磕着碰着了。”   她柳眉轻轻一动,有些好奇地问站在一边的沈慕:“这是要做什么?”   沈慕还没说话,李德全一听见苏年的声音,立刻恭敬地躬身朝她行礼问安,面上也是眉开眼笑,解释道:“这是今早皇上赐给丞相大人的花,特意吩咐老奴要亲自送到相府呢。”   沈慕则是看向她,一脸的莫名:“圣上说是可以安家镇宅。”他抿了抿嘴,似乎也不是很理解这位天子一时的心血来潮,“看样子,倒像是一种兰花。”   白色的花盆上是碧绿的翠叶,丛丛的叶片之中,绽放着几朵粉白的小花,花朵不大,花瓣却很密,一层层重重叠在一起。   “是玉台春。”苏年轻声说。   自从上次和元煜之不欢而散之后,隔了好几天,她开始时常在相府里收到一些来历不明的“礼物”。比如她刚和丫鬟说,好久没喝茅山的新茶了,隔日就能饮上一杯清甜的好茶。或者她只是随口一句回味楼的小酥糕里面的糖馅有点少,第二天便在房里看到几大包油纸包,里头的小酥糕活像糖里夹了片酥皮,甜得腻人。   相府里的探子把她那日她偶然起夜,正好看见卫二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从院子里经过,鬼鬼祟祟像个送礼物的圣诞老人,简直让她哭笑不得。   这回更过分,直接借着沈慕的名头,光明正大地把东西赐到相府了,就因为她前阵子翻看古籍,看到上面画了玉台春,和红涟说了句若是养着倒也赏心悦目。果然是元煜之的作风,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很喜欢?”那次宫宴过后,苏年的态度便和从前有些不同,神色也是客气疏离,这种纯粹的笑容更是鲜少得见,猛然看到,竟然让沈慕觉得恍若隔世,心里一喜,便对边上的李德全说:“李公公,麻烦您让宫人把这些花搬到相府的后院。”   见苏年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他温和地笑道:“既然喜欢,那便放在你院子里吧,也好日日看见。”   李德全连声应下,心里头却在感叹这丞相大人高官厚禄又如何,还不是绿云罩顶,这么一想,带点怜悯的眼神就在沈慕的脸上来回逡巡,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不过也没太在意,因为他此刻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办。   “夫人,”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搂过苏年的肩,料想她便不会拒绝,“你先随我来。”   苏年跟着他走进房内,看他神色有些紧张,便安抚地一笑,问他怎么了。   沈慕眼神飘忽了一下,一时有些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开口。可他看着苏年温和平静的双眼,忽然就觉得安心,理了理思绪,才认真地说:“苏年,我今日其实是有三件事,要郑重地告诉你。”   “第一件是我之前的过错,成亲当日对你说那些过分对的话和之后对你没有尽到为人夫的本分,皆是我的过错,祈求你能原谅,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第二件是我将来的承诺,从今往后,我再不会欺瞒你,冷待你,更不会让你像那天夜里一样落泪。”他声音逐渐变低,只要一想到那日她脸上的神情,心就仿佛碎裂一样疼痛。   “第三件,”他脸上微微发红,露出腼腆的笑意,转身在一旁的书柜夹层里翻找,就在这时,一个下人突然在外头大声通传:“大人,宫里又来信了!”   沈慕眉头紧锁,脸上笑意立刻消失了,淡淡地回道:“我不是说了,以后宫里的消息不必向我通传了吗?”   “大人!这次是急报!”仆从的声音听上去很着急,沈慕只好歉意地看了苏年一眼,然后接过信,匆匆一瞥后便脸色大变,面上露出犹豫挣扎的神色。   不多时,他像是终于做好了决定,转过头对她展开一个温润的笑:“苏年,是皇上急召我入宫议政,耽误不得。你我之事,等我回府再谈,可以吗?”   苏年沉静的目光在他带着愧意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他都以为自己不太光明的谎话会被她当面戳穿,可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点头。   风吹过书案上的卷宗,发出飒飒的声响,这样的静谧让沈慕忽然就觉得心慌,他抓住她纤柔的手,盯着她秋水般的眼眸向她一再确认:“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你等我回来,好吗?”   苏年没有抽回手,只是朝他一点一点绽放出笑意,好像玉台春满满盛放,美丽动人,见他自以为得到回应心满意足地离去,才在心里轻轻叹息。沈慕,没有人会傻到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等太久的人,终究是要先走的,可惜这个道理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她走到一边,展开李公公方才偷偷塞给她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若水贤弟,惠文楼恭候大驾,但求一聚。”   苏年换了男装,轻车熟路地上了惠文楼二楼的雅间,打开门就看见身着青黑色常服的元煜之正逗着一只白色的鸟,见她进来,脸上透出明显的喜色,立刻献宝似的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送你的,是一只鹦鹉。”   “鹦鹉?”苏年一脸狐疑,这鸟白白胖胖,和一般鹦鹉长得没有丝毫相似之处,憨憨地站在金色的鸟架上,样子很是滑稽。见她有点感兴趣的样子,元煜之也觉得高兴:“它叫小元,是一只罕见的白鹦鹉,还会学人说话。”   她看着鹦鹉蓬松雪白的羽毛,实在有些手痒,想上手摸一摸,又有点犹豫,便问他:“小元会咬人吗?”   “会咬别人,但不会咬你,”他一本正经地说,歪着头,深邃的黑瞳直直地盯着苏年瞧:“这点随他主子。”   苏年给了他一个白眼,不想理会他的油腔滑调,伸手顺了顺小元的毛,果然很温顺,只是稍稍动了动脑袋,便又大着胆子继续揉,最后一人一鸟都舒服地直眯眼。   顺了好一会儿,她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为什么送我这个?”   “你不是喜欢鸟吗?还想让小鸟说话,连只小麻雀你也能和它聊上——”他的话戛然而止。   她横了他一眼,不过也没再追究这个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问道:“那它都会说什么话?”   “就是一些吉祥话。”元煜之毫不客气地拍了拍鸟屁股,“来,小元说几句。”   “大元盛世,千秋外代!”“国泰民安!”“万寿无疆!”还真会说不少吉祥话,不过声音又尖又细还带点娇贵,不知道是不是跟着李德全学的。   “苏年真好!”   忽然小元的声音变得有点低沉,还冒出了这么一句与众不同的话。   苏年听得一愣,忙转头看了眼元煜之,却看见他脸上很不可思议地出现了一丝羞涩,居然别过眼去不敢和她对视。   “我心悦苏年!”小元又喊了一句,宛如一潭死水里陡然投入一块巨石,瞬间在她心里掀起波澜。   “谁心悦苏年?”她条件反射地追问了一句,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傻,这只鹦鹉只是学人说话,怎么会回答她的问题呢?   不料小元抬了抬小爪子,胖胖的身躯缓缓动了动,还真接了一句:“元敏慎心悦苏年!”   这下元煜之急了,抓起盘里的一颗煮熟的豆子就往它嘴里塞:“小元你给我闭嘴!”白胖的鹦鹉身子一躲一躲还挺灵活,伸着脑袋叽叽喳喳叫起来:“元敏慎心悦苏年!”过一会儿又扑腾着翅膀怪叫道:“苏年最好!”   元煜之耳根子彻底红了,窘迫地低着头,垂头丧气的样子。小元却像一只斗胜的公鸡,收起翅膀,趾高气扬地甩着头毛。   “傻子。”然后他便听到苏年轻笑一声,抬头望去,看到她笑意盈盈的脸,一时竟看得愣住了,随即心头不可抑制地涌上一阵雀跃。   他终于明白,极其在意一个人的感受,因为一个眼神欣喜不安,想要倾尽所有,就是为了她一个笑脸。从来宠辱不惊,只对她患得患失。原来,这就是喜欢。   回到相府已是傍晚,但因为临近夏日,天还不大黑,府上也没点灯,精雕细琢的亭台楼阁在一片暮霭沉沉里显得神秘巍峨。待她走进自己的小院,却发现沈慕正站在她的小花厅负手而立,似乎已经等待多时了。   “大人怎么来了?”苏年神情诧异,现下天色不早,除了约定的日子,平日沈慕是绝不会在这个时辰来她这里的,“今日并不是初一十五啊?”   “来我自己夫人的院子,还要挑日子吗?”光打在他俊挺的侧脸,留下半片阴影,把平时温润如玉的相貌硬生生衬出一丝阴翳,“去哪儿了?”他抬头紧紧地看着她,像是怕漏过她神情一丝一毫的变化,眼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隐忍。   “去了惠文楼吃茶。”苏年简单地回道,直觉今日的沈慕很不对劲。   “同谁一起?”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质问口吻,她柳眉微蹙,大概明白他进宫都听说了些什么了。   就在这时,红涟拎着鸟风风火火地进了小院,口中直呼:“夫人夫人,”她跟着苏年日子久了,知道主子宽容,便也随意起来,“小元不肯吃东西,估计是认生,要不还是您亲自——”她忽然看见丞相大人也在,要说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   “小元?”他乌黑的眸子好像带着刺骨的冷意,小姑娘被吓得发抖,只好不知所措地看向苏年求救。   “把鸟给我,你先下去吧。”苏年拍了怕她,见她带上门出去,这才面色平静地坦然和沈慕对视。   沈慕静静地看着她,明艳动人的面容让他又爱又恨,他记起初次引荐她时皇上可以称得上失态的表现,想到李总管对她比对自己还要恭敬的态度,还有宫宴那日,她嘴角红肿地进了三公主殿,这些之前因为觉得过于荒谬而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忽然在他脑海中串连一线,变得无比清晰。   “你以为你夫人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好人吗?她早就攀附上陛下了!有宫女看到她衣衫不整发髻散乱从皇上的寝宫出来,就在宫宴那日!”   “皇上时常出宫同她私会,还会送各种珍奇异宝给她,前些日子得了只名贵的鹦鹉,日日养在身边训它说话,又是要送给她!苏年都已经嫁给你了,为什么还要不守妇道纠缠圣上!”   杜嫣然声嘶力竭的叫喊犹在耳畔,沈慕原本根本不愿相信,可是府上偶尔多出的珍奇玩意儿,今日莫名其妙御赐的那几盆玉台春,还有眼前这只胖成鹅名字叫“小元”的肥头大鸟,让他不得不信。   他又想到自己最近花了那么久的时日终于雕琢好了一支玉簪,簪头上是一朵玉兰,该同她很是相称。这是他第二次付出一腔真心,却没想到再次被人视为敝屣。   看着面前女子到了此时依然淡然恬静的神情,极大的怒意一瞬间席卷而来,被欺骗愚弄的愤懑和汹涌的妒意几乎要冲昏他的头脑,可是君子的修养不允许他做出有失礼数的事,便用力压下情绪,只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问她:“苏年,你怎么敢!说是出门品茶,却是与陛下私会!”   苏年唇角微扬发出一声冷嘲:“丞相大人,你说圣上与我私会,那么你方才进宫,又是同谁议事?”她眼里是淡淡的讥讽,一句话便让沈慕哑口无言。   “洞房花烛夜,是你说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若我将来有心仪之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成亲之后,你我不过是关系尚可的友人,宫里一封信便能叫你牵肠挂肚,寝食难安。”沈慕欲言又止,被她清澈的眸光扫了一眼,立时羞愧难当,原来自己的心思根本从未瞒过她的眼睛。   “宫宴那日,我误入小园,还看到你和贵妃娘娘互诉衷肠——”   “苏年,那日我是喝糊涂了,”沈慕连忙打断她,“我过去的确心悦于她,但现在,只有你一人,我从未如此感激这一纸婚书把你带到我身边!”他神情激动,终于吐露了肺腑之言。   “可是你刚刚又骗了我,就在给我承诺之后。丞相大人,扪心自问,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一个宽容大度温柔贤惠,即使你另有所爱也决不怨你半句的夫人!”   她的质问掷地有声,把沈慕震在当场,他一时之间居然不知如何回应。   “从前我不怪你,不过因为你有言在先,我便强逼自己视你如友,只怕越过雷池半步便要忍受锥心之痛。”她长出一口气,“可若我真心实意想做你的夫人,我自然也会嫉妒,会吃醋,然后面目可憎到连我自己都觉得难看的地步。到了那时,你还会心悦我吗?”   “会的,”被连声追问,他的心里反而却雾散云开,所有的感情顿时清晰可见,他哑声说,“若真有那一日,我求之不得。”   这下轮到苏年怔住了:“是吗?”她沉默了许久,然后,眼里缓缓闪过一丝晶莹的流光,“可是,太迟了。”   “沈慕,我给过你机会的,”她神色惫懒,像是累极了,声音也轻得好像天边的浮云,“而且是两次。”   沈慕仿佛被重锤锤过,他知道,他的那支玉兰簪子,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元和二年九月,丞相沈慕之妻,太尉苏天明之女沈苏氏身染恶疾,不治身亡。苏太尉大恸。同年十一月,收养京中一孤女为义女。   元和三年二月,元和帝封苏太尉义女苏氏为皇后,自此不立妃嫔,帝后二人,朝夕相伴,伉俪情深。   册封大典过后,沈慕静静地走在御花园里,穿过蜿蜒的回廊是一座石桥,站在桥上,便能清楚地看见对面玉阶之上的凉亭里,皆是面貌出色的一对璧人,微风拂过,还能隐隐传来二人的说笑声。   “其实迎风阁的姑娘确实已经是世间难寻了,他们想出这招来引诱文人雅士才子大臣,一环套一环,最后得到把柄便可把人制在手心,实在是高明。”苏年不由得感叹道。   元煜之也点点头:“这招对旁的风流公子定然奏效,只可惜我不风流,你嘛,不是公子。”   苏年笑着朝他看了一眼,转念一想不对啊,马上柳眉一竖瞪大了眼:“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我风流?”   “反正我当时看你对那琵琶精格外殷勤,怜香惜玉得很。”元煜之撇撇嘴,话里居然还有些吃味。   “人家姑娘叫琴音……”   两人幼稚地斗着嘴,沈慕看着看着,面上竟勾勒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们两人如此,才是真正的情有独钟,天作之合吧?”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他没有转头,却也很清楚地知道是谁,“阿慕,你现在还想着她吗?”   沈慕身子一震。   他想到两人真正分别那日,她站在相府小院的门口,露出释然的笑。而他心中苦涩,却也还要摆出祝福的笑脸,只是对她说:“他日后若是待你不好,你便同我说,我一定不轻饶他。”   不料她却轻轻叹了一口气,郑重地开口:“沈慕,不必想着我,更不必等我,我也永远不会去找你。你将来还会遇到更好的女子,只是花开堪折直须折,别再像从前对我那样对她,别让好好的一朵鲜花凋谢在院子里。”   沈慕不知怎么觉得眼眶一酸,他明白苏年的意思,她希望他怜取眼前人,人的一生,不该永远怀念已失去的,不珍惜还拥有的。所以他朝杜嫣然挑了挑眉:“早就不想了,我在等一个更好的女子。”虽然他很清楚,也许终其一生,这个人都不会出现了。   “是吗?我不信。”杜嫣然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他洒然一笑,也没有解释,转而问向她:“那你呢?还喜欢皇上吗?”   杜嫣然弯了弯眼角:“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待我好,我想要什么就能轻易得到,唯独他,从来对我不屑一顾。所以我就拼命想追上他,得到他,越得不到就越想要,现在想想,这好像也并不是喜欢,只是不甘心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罢了。”她长叹一口气。   “那你为什么还不嫁人?你现在可是郡主了,身份高贵,我听说平安侯世子一直往你那儿送东西,不考虑一下?”他忍不住出言调侃。   “他?”杜嫣然脸上有点红,但还是满口嫌弃道:“他连皇后娘娘都打不过,被追了二十里路,凭什么娶我?”   “那都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沈慕失笑道,“现在他在军营里头可是一呼百应,削藩一事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反正我不急,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总能找到更好的。”她眼里流露出昔日京都第一美人独有的骄傲,和之前那个歇斯底里的贵妃娘娘已然是判若两人了,“也许我也在等,等一个像他们二人那样的两情相悦吧。” 第41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一)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王府里的花却已开始争奇斗艳,尤其是白玉阶旁的几株紫玉兰,枝干上连绿叶的尚未展开,却先绽出花来,被这冷风一吹,簌簌落下几片紫粉色的花瓣,恰好落在女子白玉一般的手心里,煞是好看。   “又是一年春来时……”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静静地望着一池春水泛着涟漪,眼里带了点伤春悲秋的愁绪。   瑞王一回府,就看到这样的场景,美人蹙眉,总是惹人怜惜的。他立时把身上的披风解下,快步上前披在女子的身上,责怪道:“天气这么凉,怎么不在屋里歇着,还跑出来吹风?”   感受到身上熟悉的温度,女子不禁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她转过头撒娇道:“屋里头太闷了嘛,再说,我想你回来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她露出唇边浅浅的梨涡,眼角的珍珠玉靥闪闪发亮,被一个这样绝色的女子满眼依赖地看着,大概任何男人都抵挡不住。只是瑞王却好似习以为常,连面色都不曾变化半分,原来再美的事物,看的久了,便也不觉得如何惊艳,再无新鲜可言。   他皱着眉不赞同道:“你身子还没好全,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语气有点无奈,可是神色却很温柔,从他的眼里,也确实能窥得毫不作伪的一点真心。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对她情意绵绵的清隽男子,会在不久的将来用冰冷的语气告诉她:“我对你从来只是兄妹之情,你只是我的责任。”苏年垂下眼,掩住眼底的一抹讽刺。   这原本该是一个美满的故事,苏年是本朝礼部尚书的千金,幼时却有些活泼好动,和她古板严肃的爹丝毫不同。那年正是隆冬时节,宫里为了庆祝七皇子满月摆了宴席宴请文武百官,筵席将散,去如厕的小苏年迷了路,正好看见与她自小相熟的三皇子在水中挣扎。她自诩水性不错,穿着厚厚的礼服竟敢想也不想跳下去救人,小小的身躯硬是把三皇子救了上来,自己却沉了下去。   等到侍卫闻风赶来把她从水里捞出来请太医诊治,虽是万幸捡回一条命,可数九寒冬,她一个小女孩在冰冷刺骨的池水里泡着,到底是冻坏了身子,自此便药不能停,若是风大便时有咳嗽。   她从前最是活泼的性子,自此竟成了药罐子,性子便沉静下来,有些多愁善感,开始潜心研究诗词歌赋,逐渐成为京都有名的才女。三皇子和她青梅竹马,又有救命之恩在前,两人感情越发深厚,待苏年及笄之后便成了婚。   之后三皇子封了瑞王,她便跟着封了瑞王妃,两人琴瑟和鸣,除了苏年身子骨弱,太医说得先调养几年,暂时不宜行房以外,生活可谓和和美美。即便邦交的邻国公主燕双双看上了瑞王,死缠烂打住进了瑞王府,也不能介入二人之间。   只可惜,这个世界是一篇古早穿越文,一抹现代女性的幽魂进入燕国公主的体内,她出口成章的惊艳才华,面对王公贵族不屑一顾的傲人态度,总是古灵精怪的有趣想法,都和之前那个胸无点墨,刁蛮成性的公主截然不同,让瑞王不知不觉被她吸引,两人你追我赶之间谱出了一段虐恋情深。   而苏年,她不知道瑞王为什么变心了,明明他说过,一生一代一双人,等她身子好了,两人便圆房,生很多可爱的孩子。她努力挽回,屡次利用自己的病想博得一点怜惜,甚至费尽心机针对女主,最后却连瑞王最后一点愧疚都消耗殆尽,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而女主,身份高贵,有宠妹如命的王兄护着,最后后来登基为帝的瑞王宠着,一辈子荣华富贵,平安幸福。   想到这,苏年心里已是一片冰寒,女主燕双双或许讨厌,但这个男主,才是真正可恶,这一次,她不仅要让他肝肠寸断,还要让他一无所有!   她迎上男人的视线,轻声问他:“王爷,上次的刺客抓到了吗?”其实原本她已经不用吃药了,只是上回王府上下出门去看庙会,她被出没的乱匪伤到,又受了惊吓,这会儿才又用药开始调养。   “抓到了,已经送去刑部大牢,”瑞王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低下头神色认真对她说:“阿年,这次真的太危险了,所以以后一定得找个影卫贴身保护你,我总不能随时在你身边的。”   苏年在心里呐喊,可是从前的你告诉我,你会永远保护我,庙会那日,刺客袭来的那一刻你就在对面的街上同燕双双看着花灯,等到那一剑擦过我的手臂,我看着你和她丝毫未觉的笑脸,甚至都分不清是身上更痛,还是心里更痛!你不是不能在我身边,只是想保护的那个人,不再是我了。   她大大的眼睛里悲伤如有实质,好像有浓重的雾气汹涌而出,看得瑞王心里一揪,却不明白为什么。可是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勾了勾瑞王的手指,好像他们小时候那样,然后乖巧地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瑞王满意地笑了,然后温柔地搂过她,低声说:“王总管带着影卫一会儿就到,我等下陪你挑个知事的,嗯?”   苏年正欲回答,忽然一个丫鬟沿着池边的小道匆匆跑来,是燕双双身边的黛眉,边跑边喊:“王爷不好了!王爷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瑞王语气不善转过头,认出是黛眉,眉头竟微微舒展开来,问道:“怎么了?”连语气都缓和了。   黛眉哭丧着脸: “是公主,公主她又开始做奇怪的事了!”   瑞王一听立刻就想抬脚过去看看,可一看到身边苏年如水般温柔的眼神就这样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这才想起刚答应她要陪她挑人,反倒不好意思过去了。他装模作样地假咳了一声,摆手道:“以后这种事不用向我汇报,随她去。”   黛眉一愣,似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一时之间竟是站着不动,也不离开,恃宠而骄,连丫鬟也是一个比一个放肆。   苏年心里冷嘲,面上却开口道:“王爷,我看你还是去一趟吧,不然这王府可还不够燕公主折腾的呢。”她像是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捂着嘴,露出弯弯的眼睛,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   瑞王松了一口气,故作正经道:“既然王妃都那么说了,本王去看看也无妨。”他看着苏年毫无芥蒂的模样,心里反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便靠近她低声说:“那影卫你随便挑,不习惯就换。”   “知道啦,”她轻轻推开他,留不住他的心,留住人也没有任何意义,“你快去吧。”   看着燕双双手里拿着个被火烧坏的水桶,鼻头还带着一点黑,瑞王忍不住有些想笑,面上却还要假装无奈:“双双公主,本王说过了,不要几次三番做这些奇怪的事来引起本王的注意。”   “王爷,我也说了很多次了,虽然你很帅,但是你不是我的菜。”燕双双毫无形象地双手叉腰,一脸傲意凛然。   “此话何意?”   “意思就是,虽然你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但我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她撇撇嘴,又解释了一遍。   听到前面,他还不自觉地嘴角翘起,但到后来,便觉得她又在嘴硬,不由得挑眉道:“好啊,既然如此,那你立刻就搬出王府,做得到吗?”   “搬出去?是皇上安排我住在这里的,而且这里风景秀丽,富丽堂皇的,还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我为什么要搬走?”她耸了耸肩。   “还说不是欲擒故纵!”瑞王冷哼一声,心里却得意起来。   懒得理这个自恋的男人,燕双双继续低下头鼓捣她的小发明。老实说,虽然她对这个王爷是有那么一些喜欢,但她可是现代独立女性,配这些思想落后的古人真是绰绰有余了。而且她可是主张一夫一妻制的,这个瑞王爷,哎,她悄悄叹了口气,要是他没有王妃就好了。   而瑞王在一旁看着,也入了神。自她那日落水醒来之后,便好像总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说辞和想法,性子跳脱行事无忌,可偏偏有一种朝气,和弱柳扶风,一碰就倒的苏年完全不同,让他沉寂已久的心又开始砰砰跳动。   而此时的苏年正看着王管家带来的一排少年,这些影卫看起来年岁都不大,最小的甚至看着比她大不了多少。她的目光在这几个人里一一划过,然后停留在一个眼神如豹子般锋利的俊挺少年身上。   “王管家,”她唇角微微上扬,“就是他了。”   这次的任务并不简单,原主希望抛弃她的人因为后悔而痛不欲生,伤害她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那么其中最麻烦的人,当属瑞王。   瑞王这个人,母妃是宫中备受皇帝宠爱的妃子,自小便是众星拱月,又年少封王,一路太过顺利,才会对燕双双那种好像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感兴趣。可是新鲜感总会消逝的,若是没有后来原主的从中作梗和两人经历的各种误会矛盾,未必真能走到最后。   因此若要攻略他,便只有让他得到再失去,才能真正品尝到原主的切肤之痛,才能叫他刻骨铭心!可是他本性霸道,又身份显赫,一旦得到他的真心,便难逃被他强取豪夺的命运,无法让他真正失去。若是死别,却又比不上生离更让他痛苦无力,也无法让他真正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所以她偏要找到那么一个人,促使他在日后掀起巨大的风浪,甚至,改写这个世界的历史!   “你以后就跟着我了,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苏年和少年两人面对面站着,微笑着问他。   少年面无表情地回道:“属下没有名字,代号影二。”   “没有名字?为什么?”她像是很诧异,忍不住惊呼道。   “因为没必要,属下只是主子的影子。”他的语气就和人一样冰冷,好像没有感情的机器。   她美丽的脸上露出忧愁的神色,而后忽然眼睛一亮,小步走出凉亭,然后朝着影二招招手:“你过来。”   影二走了过来,然后他看见苏年站在夕阳下,指着地上他的影子,温柔地笑着说:“你看,你也有影子的。”   她的笑容逐渐加深,比旁边怒放的紫玉兰还要耀眼:“所以不要再这么说了,没有人只是别人的影子,只要你想,你甚至可以成为太阳啊。”   他眸光大震,那是他这一生中,见过最动人的容颜。 第42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二)   有了影二之后,苏年单调的王妃生活终于多了些乐趣。影二作为暗卫,受过严格训练既要随时保护她的安全,又要隐匿在暗处不打扰主子的正常生活,总是神出鬼没,因此苏年便常常致力于寻找影二的大业。   用过午膳,她走出屋外散步消食,便站在自己院落的石桌边轻轻喊了一声:“影二!”   “属下在!”目如寒星,面容坚毅的俊朗少年立刻从一旁的树丛中站起来,肩上的树叶纷纷掉落。   “哇,这里居然也可以藏人吗?”苏年一脸感到神奇的表情,一个劲儿地探着头朝着他藏身的地方张望。   影二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问道:“王妃有何吩咐?”   “其实也没有什么吩咐,”她连忙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会一直在我身边守着我。”   小憩之后,苏年又坐在房内看了会儿闲书,心血来潮便又唤了一声:“影二!”   少年立刻从房梁上翻身下来:“王妃请吩咐。”   “你一直都在上面吗?”苏年被吓了一跳,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追问:“那我休息的时候你也在?”   “不会。”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大冰块,飕飕地往外冒着冷气。   日头逐渐落下,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把桌上冷掉的茶倒了,又重新泡好一壶,然后叫了声影二,没人答应。她走出屋外,在院子里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回答。   她神情一瞬间有些低落,这时一阵风吹过,正好把她手里没攥紧的绣帕,吹到了池子里。她没多想便伸手去够,哪知忽然一阵心慌气短,脚下一趔趄,眼见着就要摔进池里。   苏年住的院落是府中最大的,这也是当初建造府邸的时候瑞王的安排,以示对她的恩宠。他曾说“临水美人,赏心悦目”,便在院里挖了池塘,水深近一丈,这个时节若是掉进去,滋味定然不好受。   就在这时,影二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身法快如闪电,一下子揽住了苏年,然后把人轻轻带到了地上站稳。   “你好厉害啊!”苏年声音清甜,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感激和崇拜,就好像他是保护她的盖世英雄:“而且我一有危险,你真的就立刻出现了。”   影二从来没有被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记事以来,他的人生就只有苦涩,吃过最甜的东西是有一天一个孩童扔在地上不要还被踩过一脚的松仁糖,可方才王妃说的话让他莫名心里发甜,好像要比那天的松仁糖还要甜一百倍。   他的耳朵忽然就像被火烫过了一样,烧得通红,被她注视过的地方也好像不对劲起来,一向训练有素的人居然感到慌乱,连忙闪身而去。   “影二?影二?”苏年接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再收到任何回应。真走了?她撇撇嘴,慢慢走到石桌旁坐下,手撑着下巴呆呆地望着院门,像是再等着什么人。   “王妃,该喝药了。”一个看着长得很机灵的丫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进来,苏年立刻就又恢复了端庄的样子,轻声细气地说:“小柳,放在这吧,你先把屋里头的茶倒了,我得再煮一壶,这茶要是凉了一会儿王爷过来便不好喝了。”   小柳面上露出犹豫的神色,劝道:“王妃,要不您别忙活了,这都连着泡了五壶了,等王爷来了再煮也不迟啊。”   “娘娘,王爷想必不会来了,”她心里是真为王妃娘娘觉得不值,声音也不自觉地抬高,“他一回府便去了双双公主那里,连着好些时日了,您又何必在这里苦苦等着。”   苏年一怔,然后眼神温柔地笑了:“不会的,他从前说过,想要回到王府第一眼就能看见我,而且他最喜欢喝我泡的茶了,凡是旁人经手的他一概不喝的。”她话里有些颤抖,仿佛在努力说服自己,“茶没变,我也没变,他怎么会说变就变呢?”   小柳看着她天真的样子实在难受,忍不住说道:“娘娘,茶会凉,人会散,王爷的心也会变的呀!”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慌忙跪下来请罪,“娘娘恕罪,奴婢失言!奴婢该死!”   苏年一瞬间好像被棍棒重重锤过,似乎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方才她听到了什么,然后藏匿在暗处的影二就看见,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很迷茫,然后好像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就那样静静碎在了眼底,在落日的余晖里显得波光粼粼。   半晌,她才轻轻地说:“小柳,不怪你,先下去吧。”   小柳起来谢恩,然后又小心地瞧了她一眼,开口道:“奴婢让膳房把药再熬一遍吧,有些凉了。”   “不用,凉了正好。”她叹息着挥退了小柳,然后把碗里的药一口一口慢慢喝掉,药是冷的,再加上寒风一灌,本就没好透的身子一下子发作了,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停住了,她又开始定定地看着院门,每每听到有声响便露出惊喜的神色,随后很快又会变成失望。   影二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很多孩子一起挤在城南的破庙里,日日饥寒交迫。有一天庙门口突然来了一个妇人,她认出了自己走丢的孩子,又哭又笑地把人接走了。自那以后他便常常在庙门口等着,生怕他的爹娘看不见他,可是等了很久,来去行人匆匆,他最终也没有等到会抱住他叫他乖乖的人。   后来进了影卫营,他没日没夜训练,最想要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好好休息,可是层层考核不断,他也披荆斩棘逐渐成为一柄最锋利的剑,一路走去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他忽然就觉得,眼前的女子虽然贵为王妃,但原来和自己一样,孤独,无助,想要的东西永远得不到。   然后他又想,如果一会儿她再叫他的名字,无论她叫多少次,他都会应声。可是等了很久,她都只是默默地坐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影二心里顿时划过一丝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落空了一般,他那时还不明白,这种感觉,其实叫失落。   随着夜幕降临,王府里灯火通明,到处张灯结彩,映着一片喜气洋洋。上回出府遇上乱党,王妃被刺,多位家仆受伤,因此瑞王爷便挑了今天这个好日子在王府的花园里举办家宴,也好去去晦气。   说是家宴,瑞王却也宴请了几个相熟的朋友,住在府上的燕国公主自然也要参加,而她的王兄燕林今日也来了,此刻正站在园子里同燕双双说话,眼里尽是宠溺。   “这些花现在开得这么好,可有公主一半的功劳,”黛眉面上十分骄傲,迫不及待要替自家主子邀功,“公主前段日子一直在琢磨,试了很多次,天天给花洒灰,这些半路栽过来的花才能像现在这般茂盛呢。”   燕林用手点了点燕双双的脑袋,称赞道:“孤的妹妹果然聪敏过人,居然能让你想到这样的法子。”他面上始终带着三分温和的笑意,仿佛一介文雅书生,而一袭金丝镶边的白色华服又衬得他贵气逼人,两种气质竟能在一人身上完美融合。   旁边穿着黑色长袍,面貌俊挺的瑞王也摇头笑道:“她总是能有那么多新奇的点子。”   两个同样俊美的男子一黑一白,把燕双双围在中间,氛围真是其乐融融。周围奢华的玉砌阑干,亭台香榭,都让她觉得自己如在梦中,飘飘然道:“这不算什么,我还——”   “这花可真好看!”她话没说完,便被一个清脆动听的女声打断,众人循声望去,除了司空见惯的瑞王,其余人皆是暗自吸了一口凉气。   婀娜多姿的美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怒放的鲜花旁,眼神欣喜,似乎是在欣赏花的美丽。可在看的人眼里,她的侧颜恍若冰雪雕刻而成,苍白却动人,而转过身来的那一刻,微微一笑的风姿恰似冰雪消融,才真正是人比花娇。她慢慢朝众人走来,衣袖轻飘,步摇微动,真可谓步步生莲。   她向诸人见了礼,然后笑意盈盈地开口:“诸位在聊什么呢?没打扰到你们吧?”   瑞王忙回道:“当然没有,我们也在说这花开得好,还多亏了双双、”话到嘴边他又拐了个弯,“双双公主给土撒了些灰。”   “灰?可是柴草灰?”她眼睛一亮,看向燕双双,看得后者登时有不详的预感,讷讷道:“我叫它草木灰。”   “那便是了,”苏年弯了弯眼角,“古籍有云‘薙草洒灰滋地利’,果然不假,如今我总算得见了。看来公主不仅博学多识,还深谙事要躬行的道理。”她脸上挂着真诚的笑意,好似对燕双双十分欣赏。   而燕双双的脸色马上僵硬了,她还以为这既然是个架空朝代,古人就都没听说过草木灰这种东西呢,没想到书里面早有记载,这下可糟了!自她穿越以来,现代的文明和古代的诗词歌赋便是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这么久了从没被人揭穿。没想到今天被这个的端王妃一句话镇住了,明明借口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以至于慌张到支支吾吾,着实显得怪异。   就连一旁的瑞王也投来疑惑的眼神:“古籍?公主不是说这个法子是你偶然间灵光乍现想到,才想付诸实践的吗?” 第43章 苏小年和方旭的番外小故事   身着浅灰色大衣的青年坐在阶梯教室的倒数第三排,大长腿有些无处安放,他面容俊美,更难得的是还充满英姿勃发的少年气,只可惜眼下一点青黑让他显得有点困倦。过了一会儿,似乎睡意上头,他拿起桌上厚厚的《浅析元史通鉴》挡住半张脸,然后低下头偷偷打了个呵欠。   “我就让你别来了你偏要来,昨天做项目到这么晚,上早课怎么可能不困呢?”苏年边说边抽掉青年手里的书,心疼地把手放到他头两侧的太阳穴,轻轻地按摩。   冰凉柔嫩的手指让方旭舒服得眯起了眼,他义正言辞地说:“这可是第一节 课,老戴又是出了名的难搞,爱提刁钻的问题为难人,我能不陪你来上吗?”   他握住女孩在他额间按压的手,自信地说:“他要是抽你回答问题,我就在下面给你支招儿。”   女孩没抽回手,只是耳根略微红了红,小声嘟囔:“可你不是说对历史一窍不通的嘛?”   “我那是谦虚,再说我可以——”话没说完,上课的铃声响了,两人便不再说话,开始聚精会神听课。只是方旭确实对历史兴趣不大,老戴毫无波动的声线更是像首催眠曲,让他昏昏欲睡。在连续悄悄打了三个哈欠之后,他终于开始意识不清,开始小鸡啄米般时不时地点个头。   老戴站在讲台上课,对学生的情况可谓一览无余,他早就注意到这个个子很高长得还挺帅的男孩子,居然刚上课就犯困,是该给他个教训了。   他继续讲解:“咱们都知道,元和三年二月,元和帝下令削藩,肃清叛党,诛杀乱臣贼子,可在这之前,他其实还干了件大事,很多地方都没有记载,这件事是什么呢?”他话锋一转,“这列倒数第三排的那位男同学,穿灰色衣服的,你来回答一下。”   苏年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赶紧推了推方旭,小声道:“问你呢,元和帝削藩前干了什么大事。”她边说边飞快地在书本上翻找,旁边一起上课的高平也着急地开始查千度百科,可是很快两人都发现根本找不到。   方旭倒一点不紧张,他刚才虽然困,问题却听进去了,而且脑子里居然还立刻有了答案,甚至能非常自信脱口而出:“元和帝娶了皇后,夫妻情深,大摆宴席,普天同庆。”   下面的学生爆发出了一阵笑声,把刚才上课同样迷迷糊糊的同学都笑清醒了。可是老戴却很高兴,大声夸奖道:“没错!一点儿没错!这是从后来考古学家发现的一些史书残卷里推测出来的,看来这位同学对元史非常有研究,很好!”   “元和帝是古时少有的遵循一夫一妻制的皇帝,他的这种举动似乎也影响了当时的许多人,一时成为流行的风气,当朝的沈丞相也是为了亡妻终身未续弦,都是十分专一的人……”   下课了,高平勾着方旭的肩膀,好奇地问他:“老戴那提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可是连查都查不到。”   方旭哈哈一笑:“我也说不上来,突然那么一下福至心灵,就好像如果我是他,就一定会做这件事一样。”他思忖着摸了摸下巴,“或许我们方家,祖上真的是皇帝呢。”   “滚滚滚,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高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马上变了神色,一脸谄媚地转向一旁笑眯眯看着他们斗嘴的苏年:“年年啊,中午可不可以去你们家蹭饭呀?”   “没问题。”苏年想都没想马上一口答应。   “太好了!刚好Simon他们休假,Mindy姐也在,陆必今天咖啡店歇业休息,诶我和你说,他可是说了好多次,说作为老板一定要尝尝员工的手艺……”   方旭立马反对:“人那么多,要做那么多菜你也太辛苦了。”他把苏年拉到一边,“苏小年,别那么老实,咱们一会儿到家了就点外卖,当是你做的不就结了吗?”   “诶诶诶,你们说这种事的时候能不能稍微避着我点儿,我还没聋呢。”高平一脸的无语。   “没关系的,我不累,”见方旭不赞同地皱眉,苏年就用大大的眼睛一直乞求地看着他,软软地和他说:“我喜欢给大家做饭,看到你们把饭菜吃光还说好好吃,就会觉得很满足。这是对我手艺的肯定呀。”   方旭当然妥协了,他最受不了她这样湿漉漉的眼神,好像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揉揉她的头,想把人抱进怀里小心疼爱。   高平在旁边羡慕得酸溜溜的,想了想又趁机凑过去问道:“那我可以点菜吗?”   “当然可以呀,不会做的我可以现学。”女孩子笑起来温温柔柔的,真是和初夏的小荷一样惹人怜惜。   “真的吗?”高平喜上眉梢,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那我想要个糖醋排骨,还有蚂蚁上树,要不再——”   “再什么再,差不多得了啊,”方旭瞪了他一眼,“做什么就吃什么,哪儿那么多废话。”   苏年自从和冷戚霜闹了不愉快之后就搬进了学校里的空宿舍,后来和方旭确认了男女朋友关系,一有空就会来他校外的公寓做做饭,因此轻车熟路,一到家就直奔厨房而去,先围上围裙,然后熟练地开始收拾各种肉和蔬菜,有条不紊的样子看得高平目瞪口呆,直呼方旭好福气。   前后脚的工夫,路敏姐弟和陆必也到了,方旭要待在厨房帮苏年的忙,却被她推了出来:“你和大家聊聊天吧,饭菜很快就好啦。”   “阿阳不来吗?”路敏扫视了一圈,轻声问道。   “哎,那小子,别提了,”高平烦躁地啧了一声,“之前有段时间就跟失踪了一样,消息也是好几天不回,等他消息跟个抽奖似的。”   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些情况,纷纷看了眼方旭没吭声。   高平是唯一一个蒙在鼓里的,头铁得很:“上回我朋友妹妹说喜欢他,让我给介绍一下,我就和他提了一嘴,他非说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他说头发长长卷卷的,眼睛又圆又大,皮肤很白,笑起来有梨涡很可爱,做饭很好吃。哎,这么多要求活该他找不着,再说——”   “咳咳——”路西拼命咳嗽。   高平不明所以,不理他继续说:“再说做饭虽然不难,做得好吃可不容易,像咱们年年这样——”他看着苏年手里拿着铲子慢慢走过来,长发微卷,面上笑着还带着甜美的梨涡,好像忽然恍然大悟,话一下子卡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   饭菜都摆好的时候,温阳来了,是苏年开的门。   两个人站在门里和门外,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苏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客气地请他进屋,又自然地喊方旭去添副碗筷。   温阳有那么一瞬间很痛恨自己对苏年的足够了解,他见过她太多的笑容,带着情意的时候眼角会弯,害羞的时候嘴会紧紧抿起,感动的时候眼角会发红。而现在对他的这个笑,就好像路上遇见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同学,露出的礼貌而客套的微笑。   因为他的到来,饭桌上有些沉默,其实他早想过会有这样的局面,可是舍不得。   舍不得这样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稍微靠近一点的机会。   时隔那么久之后,他终于再次吃到了熟悉的饭菜,可是好像也不对,这个水煮肉片比从前更咸了,红烧茄子也是,然后他才记起,方旭口味偏重,这么一想,心里又是抵挡不住的酸涩,用力扒了一口饭,掩下复杂的情绪。   见气氛有些沉重,路敏便笑眯眯地抛下一颗重磅炸弹:“对了,有个好消息,这次我们‘琉璃之蓝’系列防晒霜不仅成功在代亚国站稳了脚跟,还请到了双料影后苏年来代言。”   高平第一个发出了感叹:“哇,Mindy姐你现在面子这么大的吗?苏年女神自从和季影帝结婚以后,几乎是神隐状态了,这都能被你请到?”   “说什么呢,人家是看中了我们的产品,”路西很不给面子地戳破,“还不是多亏了我们优秀的研发师年年,而且你说巧不巧,她们俩名字还一样,也真是缘分。”   苏年被夸奖之后,眼睛亮亮的,腼腆地笑了。   “这是什么菜?”陆必指着一大盘鼓鼓囊囊的绿色小包裹,他对什么女神不感兴趣,满脑子都是吃,这个点心看上去有点像粽子,但更可爱,还香喷喷的。   “这是荷叶包,里面是香苔肉和一点小菜,大家尝尝看。”   “一看就很好吃。”路西嘴里还塞得满满当当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向了荷叶包,然后他就看见苏年堂而皇之地拿起中间那个包裹得与众不同的荷叶包,递给了方旭。   “这个是你的。”她的脸上带着甜蜜又温柔的笑意,好像利刃一样刺进温阳的心里。   在场的人神色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高平开始怪腔怪调地调侃:“年年,不能这样吧?怎么方旭还有特供呢。”   “就是,过分了啊,”路西也开始阴阳怪气地帮腔,“方旭凭什么和我们吃的不一样。”   “不是的不是的,”苏年被这些善意的玩笑弄得羞红了脸颊,解释道:“他不大爱吃蒜的,所以其他人是蒜蓉,只有他换成了葱花。”   方旭和她相视一笑,心里暖洋洋的,高平不由得感慨道:“你小子就是运气好。”   温阳苦笑,原来他也有这样的运气,只是他不懂得珍惜。刚煮好的饭热气腾腾的,好像熏到了他的眼睛,甚至让他有想流泪的冲动。   等到客人们都走了,苏年靠在沙发上看经典的谍战大片《影》。方旭把厨房收拾好,还把油桃切成一片片,摆成心形放在盘子里,端过来递给她。   “方旭——”苏年拖长了尾音撒娇,听得方旭十分警觉,每次她这样都没好事。他连忙把话说在前头:“这么叫我也没用,晚上只能吃桃子,不能再吃蛋糕了,上次吃撑着你又忘了?”   苏年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我不是要说这个!”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是想说你能不能别那么辛苦了,我知道你每天在公司跟着做那么多项目是为了快速提升自己,可是也要注意休息啊。”   方旭笑起来:“那你可不可以也不要每天紧张兮兮背那么多红酒的资料了,就算我妈喜欢红酒,也不用这样,她和我一样,也会很喜欢你的。”   “你怎么知道的?”她一下子像被揪住尾巴炸了毛的小猫,脸色爆红,“我明明都放好了……”   “上次你看着看着就看睡着了,”方旭无奈又宠溺地看了她一眼,“这东西真的很无聊很催眠吧?别背了,嗯?”   苏年背过身去赌气不说话。   方旭忍不住低头闷笑,他抚摸着苏年的脊背,好像安抚猫咪,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想让我不要太累,我知道的,可是苏小年,我想要为了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她惊讶地转过身,正对上方旭动情又坚定的眼神。然后她听到他用低沉的声音告诉她:“我想要为了你,成为一个更值得被依靠的人,每时每刻都可以保护你的人,等你过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都不会后悔选择了他的那样一个人。”   苏年不停地眨着眼,眼角红红的,心里感动的泡泡好像抑制不住了一直往外冒,她定定地看着方旭,忽然小声又快速地说了一句:“方旭我现在可以亲你吗?”   方旭一愣,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傻傻的呆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她没有得到回应,脸变得越来越红,两颊的红霞好像胭脂一样动人,于是她大着胆子又换了个问法:“那我可以被你亲吗——唔——”   剩下的话,都淹没在方旭汹涌的吻里。 第44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三)   燕双双此刻大脑正在飞速运转,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死不认账。那个什么记载了草木灰的古籍,连瑞王和她王兄都没听过,一定名气不大,估计也只有瑞王妃这样的书呆子读过。只要她一口咬定没看过,别人顶多觉得她看书不多,比起剽窃古人智慧的罪名可就要轻得多了。   苏年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欣赏着燕双双的慌乱,见她逐渐冷静下来想解释,立刻抢在她前面温柔地开口替她解围:“古籍虽有记载,但法子也是人想出来的,与双双公主不谋而合罢了,都是有大智慧的人。”   燕双双脸色微变,这话先被别人说出来就变味了,接着往下说就像是顺竿下爬,可她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强笑道:“是我才疏学浅,看得书还不够多,没料到早就有人比我先想到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燕林见她情绪低沉忍不住皱眉,安慰道:“倘若没有实践,永远只是纸上谈兵,双双你做得很好。”他这话夹枪带棒似乎意有所指,苏年却只当听不懂,并不欲与他逞口舌之快。   燕林此人看似温润儒雅,实则最是心思深沉,为了妹妹能顺利嫁给瑞王且后顾无忧,暗地里做了不少谋划,更没少给原主设下陷阱。想要自己的妹妹得到幸福,就可以从无辜的人手里抢吗?这样的人,当然也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宴席开始,歌舞升平,乐声绕耳,众人谈笑晏晏,氛围热络。燕双双看着不远处的瑞王和王妃身子靠的很近,在亲昵地说着话,不由得露出黯然神伤的神色。   旁边的燕林注意到了,心中暗叹了口气,低声嘱咐了身边随侍的仆从一句,然后端起斟满的酒盏,微笑着对瑞王说:“多谢瑞王爷这些日子以来对舍妹的照顾,我敬你一杯。”   “五皇子客气了。”两人相视一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只听燕林又说:“双双,你琴艺不俗,何不趁良辰美景弹奏一曲,也好聊表谢意。”   他这个妹妹,从小任性惯了,也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唯有这琴技称得上世间少有,连宫里的乐师都曾夸过“如闻仙乐”,倒是能与这据说才艺超群的瑞王妃比上一比。   话音刚落,果然瑞王的眼神亮了亮,很惊喜的样子,似乎没想到平日里古灵精怪动若脱兔的女子还有这样娴静的一面。   可燕林哪里知道他所谓的妹妹早已被换了芯,根本不会弹琴,听到这话的燕双双冷汗都要下来了,她顶着身边人期待的目光,干笑着推拒道:“可是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趁手的琴。”   “琴可以去我房里取。”   “你那把琴王兄方才已经让人去取了。”   苏年和燕林两人同时开口,燕林眉毛一挑,有些意外,难道她真这么自信?还是……他看了她一眼,不料正好和她的目光相接,互相试探交锋之后,彼此都露出温和有礼的笑容,然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不必那么麻烦了,琴,我倒是可以现做一把。”眼看着小厮拿着琴就快到了,燕双双骑虎难下,反倒被逼出来急智,她胸有成竹地看向瑞王:“可否借府中的琉璃杯一用?”   瑞王向婢女挥了挥手,有些好奇地想看看她又有什么新奇的点子。   只见她把几个琉璃杯在案几上排成一排,又在里面依次倒入不同深度的美酒。随后她竟拔下头上的一根玉簪,轻轻敲击酒盏,顿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不同的酒盏音调不同,正好成了不同的音阶,她大概尝试了一下,便开始按自己的节奏,随性地敲着自创的小调。   一曲终了,燕双双放下玉簪,拿起酒最浅的那一樽琉璃杯,朗声说:“双双以杯为琴,以玉为弦,这樽美酒则敬各位,愿花开富贵,福寿延年。”说完便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她演奏的曲调虽然简单,但琉璃玉石相击的音色本就动听,何况她还哼着新奇的歌谣,加之最后的祝酒词说得好听,在场的人反倒觉得耳目一新,纷纷露出欣赏的神色。   燕双双脸上不禁显出得色,觉得古人果然还是没什么见识,她看着之前将她置于尴尬境地的苏年此刻也是一脸兴味十足更是得意,便朝她开口道:“王妃若是有兴趣,也可以来试试。”   “那便却之不恭了,”苏年心中暗笑,走过去看了看,好奇地问道:“敢问公主,这杯中酒越满,音调是越高还是越低呢?”   这突然的一问差点又让燕双双噎住了,她其实根本分不清音调高低,方才也是即兴弹的,于是狡猾地逃避了这个问题,笑着说:“王妃不妨亲自试试。”   苏年拿着玉簪,依次敲击不同的酒杯,轻蹙柳眉仔细辨听,然后脸上一喜,夸赞道:“公主这琴果真巧妙,同玉笛洞箫有异曲同工之处,玉笛气短而音高,而杯盏酒浅而音高,如此一来,稍加改动便能奏出更美的天籁。”   “拿酒来。”只见她摆上了更多琉璃盏,随即神色自若地把酒倒进去,动作小心克制,不同的酒盏里酒液深浅不一,用簪子轻轻划过,瞬间发出一串完整的音律。紧接着她迅速抽出自己头上的玉簪,两手并用,快速地在酒盏之间穿梭,众人只觉得美妙的乐声从衣袂翻飞间倾泻而出,行云流水的动作又好像动人的舞姿,牢牢地吸引住大家的视线,只觉得先前宴席的歌舞比之也还不如,一下子把前面燕双双的弹奏衬托如同孩童玩闹般不值一提。   而此时的瑞王听着这熟悉的乐声,尘封的记忆也被勾起。这是他们从前最喜欢合奏的一首曲子,也是他们一起作的,叫《青梅竹马》。那时他们经常在一起聊诗词歌赋,谈琴棋书画,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日子好像越来越少了。上一次和她合奏是什么时候,他竟然也有些想不起来了。   他注视着苏年的一举一动,然后猝不及防,和刚好抬眸的她对上了视线。她眼底有他最熟悉不过的情意,也有他觉得陌生的寂寞与惆怅,他心里一紧,忍不住解下腰间的玉箫,一同奏了起来。   箫声一加入,苏年的乐声便不再单薄,两种同样美妙的音色糅合在一起难分彼此,是最和谐的乐章。随着曲子高潮迭出,他们的目光也互相交缠一起,任谁看都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爱侣。   “琴箫合奏,瑞王爷和王妃真是天作之合啊。”   “郎才女貌嘛,确实般配得很。”   赴宴的诸人开始啧啧感叹,燕双双听得心里难受,只觉得这瑞王妃天生就是来克她的,一个古人居然什么都懂,还能举一反三。不需要看别人赞叹的眼神,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两个人的弹奏放在一起比较,简直好比公司年会和央视春晚的差别。   乐声暂歇,她看着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然后周遭一瞬间安静下来,苏年弯了弯嘴角,在心里喟叹,终于来了。   燕双双转了转酒杯,神色哀伤:“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有人瞠目结舌,甚至还放下了手里的碗碟和筷子。   等她“作”完整首词,已是满堂惊艳之色,燕林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拿稳,险些掉落在地上。没想到他的妹妹,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有这般惊世才华。   燕双双看着周围人包括瑞王或惊异或赞叹的神色,心里高兴终于扳回一城,面上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倒让各位见笑了。”   来赴宴的那位宾州才子是最高兴的,他抚掌大笑:“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词豪放洒脱又不失细腻,细细品味之后,更是字字珠玑回味无穷,公主之大才,在下佩服!”   燕双双抿嘴一笑正要说些客套话,苏年忽然开了口,笑道:“公主,这首词实在绝妙,我一时技痒,想借你的琴一用,给这首词加个曲,不知你是否应允?”   燕双双本能地有不好的预感,可是却无法拒绝,只能点头应下。   苏年拿过小厮手里的琴,试了几个音,接着潺潺乐声便缓缓流淌在花园上空,她红唇轻启,一字不差地把方才的词唱了出来。   而燕双双几乎是在听到第一个音的时候就差点惊跳起来,这分明是现代人谱曲邓丽君演唱版本的《明月几时有》!她惊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年,难道她也是穿越的?若真是如此,那么她之前的一切行为便如同跳梁小丑,而且随时都有被戳穿的危险。   周遭的夸赞声和感叹声她已经听不到了,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一抬头正对上苏年笑意盈盈的脸,一时间更是冷汗涔涔。   她听到苏年温柔的声音笑着说:“谱曲虽好,可还是公主的词好,何况这曲也是从一友人那里听来,大气婉约,觉得和此词甚是相配罢了。”   燕双双一惊,这一定是个圈套!她顾不得其他,立刻跟着改口:“其实这词也不是我所做,也是从一个云游词人口中听来……”   她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身旁的燕林如何会感受不到,眼神凌厉地扫过苏年,有一丝警告的意味。   可苏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友善,反而依旧朝他温和地笑笑,更让他心里警铃大作,这个女子一定不简单!容色倾城,身份不低,还颇为受宠,今日更是三番四次让双双进退维谷,若是日后双双进了王府,必然处处受制,想要扎根立足,这个瑞王妃便非除不可! 第45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四)   自从上次宴席过后,燕双双便一直提心吊胆,担心自己被揭穿。她在现代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更从来没有体会过万众瞩目的感觉。可自从穿越之后,她随口一句小孩儿都会背的古诗,都会被人称赞,偶尔说一个古代没有的点子,也会让人啧啧称奇,这种被关注被欣赏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一开始,她也觉得自己剽窃这些名家名篇不是好事,可是见好就收太难了,虚荣心慢慢膨胀,旁人对她的期待越来越高,她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接受他们失望的眼神,只好每日搜肠刮肚,白天出尽风头无比快活,晚上辗转反侧觉得煎熬。   而苏年的出现,无疑让她的焦虑到达顶峰,安分了几日之后,她思来想去,觉得与其这样一直忐忑度日,倒不如去一探虚实。要是那瑞王妃真是个穿越的,大家勉强算个老乡,相见了就算没有泪汪汪,也不必赶尽杀绝嘛。   不得不说,她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倒也勉强称得上是一个闪光点。看着面前这位来了之后就不停喝茶,眼神飘忽不太自然的不速之客,苏年如是想道。   “不知公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她笑着开口问道。   燕双双咬了咬唇,然后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说道:“我一直听闻瑞王妃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所以想来讨教一番。”   苏年刚一张口便有些胸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用帕子在唇边轻拭,而后才摇头道:“实在是过誉了,那公主想聊些什么呢?”   “就……对对子吧?我出上句,王妃对下句,怎么样?”她睁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眼里有着明显的紧张。   “自然可以,公主先请吧。”   燕双双清了清嗓子:“三短一长选最长。”随即,她直勾勾地看着苏年,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细微的神态变化。   让她失望的是,苏年对这句话十分陌生,神色困惑好似难以理解,然后犹豫着开口:“四面八方望远方?”   她皱眉,又接着试探道:“奇变偶不变?”   这回对面接得很快:“月圆人难圆。”   燕双双无奈扶额,想了想还是不死心:“轻轻的我走了。”   然后她就看见这端庄的瑞王妃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然后站起身摆出送客的架势,迟疑地开口:“……那我便不送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烦躁地抓了抓脑袋,难道之前苏年唱的《水调歌头》调子和她记忆里的相同,真的只是巧合?   她贼心不死,眼珠子一转瞥见一旁的矮几上放着棋盘和棋子,忽然又计上心来:“王妃,你会下棋吗?”   苏年还没回答,身旁的小柳已经不高兴地开口了:“那是自然,谁不知道王妃娘娘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丫头嘴撅得老高,她早看不惯这公主了,说是讨教,一会儿对奇怪的对联一会儿又要下棋,东一句西一句不知道想干什么。   燕双双眼睛一亮,立刻说:“我这有个新鲜的玩法,”她边说边自己把棋盘棋子搬到两人此刻对坐着的案几上,神秘地一笑,“叫五子棋。”   她兴冲冲地向苏年介绍着规则,然后两个人试着对弈了一盘,她果然轻轻松松地就胜了。可没等她高兴多久,对面的人就好像已经从方才那一局里彻底理清了规则,再开局时便势不可挡,每走一步都很快,好像不用经过思考,反倒是她这个现代人,每一步都瞻前顾后,连着三局输得片甲不留。   天啊,这个人是AI吧,她的大脑是精密仪器吗?五子棋可是公认的先手必胜,她执后手怎么还能赢呢?   燕双双泄气地趴在桌子上,刚刚升起的一点小窃喜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她就算到了古代了,也依旧是个平凡的人,于是瞬间收敛了卖弄的心思,垂头丧气起来。   此时,丫鬟进来传话,说是五皇子殿下要带双双公主去京郊的跑马场骑马,这五皇子指的显然是燕林。苏年站起身正要送客,只见那丫鬟又朝她一福身:“殿下也邀请瑞王妃一道同去。”   苏年挑眉:“我身子弱,恐怕不大方便。”   不料丫鬟好像早有预料,又笑着说:“殿下特别嘱咐了,王妃便是不愿骑马也可前去观赏,已经吩咐马场特意为您准备了香茶还有吃食,便是想要卧榻软垫也是有的。”   闻言,苏年眼底迅速划过一道冷光。   等到了马场,果然瑞王也在,和燕林两人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个霸气逼人,一个君子如玉,皆是十分亮眼。他见苏年也来了,面上快速闪过一丝心虚,而后连忙策马上前,柔声问她:“你怎么也过来了?这儿风大,而且你不是……”   苏年唇角微微上扬打断他的话:“今日春光好,便也想出来看看,何况,我可以看你骑马呀。”   那边燕林却是朗笑着朝燕双双伸出手:“双双,上来,王兄教你骑马!”   “真的吗?太好啦!”燕双双兴奋地上马,可她刚抓好马缰绳,燕林就立刻飞身下马,朝她笑道:“双双,你自己先试试看。”   “诶,王兄,我……”她一时有些惊慌,身下的马好像察觉了她的心情,也开始躁动不安,有些烦躁地蹬了蹬蹄子,吓得她惊呼出声,只敢牢牢地扒着马脖子丝毫不敢动,身体微微发抖。   瑞王听到声音便顾不得和苏年说话,立即调转马头朝燕双双骑了过去,嘴里还说着:“先冷静一点,别用力拉缰绳。”神色很是紧张。   不过这匹马其实还算温顺,倒也没再乱动,瑞王松了口气,开始在一边轻声指导,燕双双悟性很高,不多时便能自如地骑着马兜圈子了,两人说说笑笑骑着马越来越远。   “瑞王妃,看得怎么样?”旁边传来燕林低沉又愉悦的声音,“感受如何?”   苏年的脸上依旧挂着让燕林看了牙痒痒的浅笑,心情好似一点没受到影响:“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见她装傻,燕林叹息一声:“瑞王妃是聪明人,何苦自欺欺人,瑞王已经喜欢上双双了。”他面容温润,语气温和,说的话却是满含恶意。   “殿下若真是这么自信,今日便不会费尽心思请我过来,更不会在这里和我多费唇舌。”她眼里还是没有一丝情绪,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见她油盐不进,燕林也不生气,幽深的黑眸闪过一丝流光:“你知道你和双双相比,差了点什么吗?”他知道苏年不会回答,便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是生气。”   女子平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拾起从树上飘落到矮几的一朵残花,在指尖摩挲:“我承认,论才学,你是名满京城的才女。论容貌,你的确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可你没有生气,就好像一朵娇花,风不能吹雨不能淋,需要时时刻刻小心呵护,如若不然便会枯萎。”   看到女子的脸色变化,他勾了勾唇继续说:“可我妹妹是那么天真烂漫,明艳动人,她能同瑞王策马奔腾,陪他饮酒吃肉,而这些,你都做不到!”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隐隐约约还有女子的娇喝,穿插在簌簌的风声里听不真切。   “你听,他们多么相配,又是多么快活!”   这句话仿佛终于点燃了苏年心里积压已久的怒火。   “三皇子,少自以为是!你懂什么?你又凭什么?”冰冷的话语毫不客气地从苏年嘴里吐出,直接把燕林震在当场,还从没有人用这么冒犯的口吻和他说话。   “难道你以为,我生来便身子孱弱,病痛缠身?”她琥珀色的眼瞳里怒意涌动,而后又化为浓重的悲伤。   “生气?快活?哈哈哈——“似是怒极反笑,她眼波流转之间尽是苍凉,却偏偏动人心魄,让燕林根本说不出话来,“这些我也曾都拥有过!”   然后他就看见苏年快步走到一匹马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上马,动作娴熟,紧接着便是夹紧马肚轻呼一声,马立刻跟着嘶鸣一声带着她朝前奔去。   燕林见势不好也骑上马追过去,这才惊讶地发现苏年的骑术居然如此精妙,她策马犹如风驰电掣,对马的掣制更是游刃有余,他骑着马追赶始终和她有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停下来的时候竟觉得有几分酣畅淋漓。   只见她骄傲地昂着头,平日里柔美的脸此刻平添一分英气,更显动人:“我苏年八岁便能骑善射,比试更是从未败过!”她大大的杏眼里泛着冷嘲,带着痛意,“你真以为王爷喜欢燕双双吗?我来告诉你,他喜欢的是从前的我!”   而后,她似是力竭,大口大口地喘气,病弱的身子受不得如此剧烈的运动,开始一阵接一阵断命地咳嗽起来,头更是一阵阵眩晕,一个不察,竟直直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燕林大惊,便要伸手去接。   听到动静策马追赶过来的瑞王只看到苏年单薄的身子好像一片落叶,眼看着就要从马上坠落,登时目眦欲裂,立刻弃马飞身上前。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比他们更快,影二不知从何处飞身而出,牢牢接住她下坠的身体,女子柔软的身躯嵌入他的怀里,让他双手战栗,莫名的情绪又在心里悄悄滋生。   “影二,你又,接住我了。”她明明难受得直喘气,说话断断续续,可眼里却发着光,足以让顽石般坚硬的心变柔软。   就在这时,赶到的瑞王一把从影二手里把苏年夺过来,然后用力把人抱进怀里。影二愣住了,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怀抱,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年年你觉得怎么样?”瑞王看着女子苍白的小脸,心疼地责怪道:“你身子吃不消,为什么要骑马?”   “我想让你再看一次,”她紧紧抓着男人的衣襟,身子微微颤抖着,“我骑马的样子。”   “我知道的,我的年年是京中骑马最好的女子。”他把下巴在她的额前亲昵地靠了靠又移开,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我怕你忘了。”她很小声地问道,“你会吗?”眼睛里却闪着失落的泪光,好像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敢有太多奢望。   “我不会忘,永远。”瑞王的心紧紧一揪,原来她都明白,她什么都知道,愧疚蔓延,让他一时无法考虑其他,“我带你回去看御医。”他将苏年拦腰抱起,招呼也不打便要离开,而此时静静靠在他胸前的苏年却微微探出头,娇媚的芙蓉面上朝身后的燕林露出嘲讽的笑意。   燕林神色大变,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布的局,为了博得瑞王的怜惜,她居然敢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可倘若他们身手慢些,倘若她真的摔下马去,那便是血肉模糊!她和自己太像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个女人……他眸色深深,掩住里面纷繁复杂的思绪。 第46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五)   每年春末的围猎都是皇家大事,皇上带着王公贵族在围场狩猎,一来可彰显泱泱大国臣子们勇武过人,二来也是难得的娱乐活动,因此回回都要精心操办。女眷也可同去,欣赏父亲或是夫君的英姿,若活捉了未成年的幼兽,还能讨去当做宠物养着,也是一件乐事。   而围猎前几日,宫中还会举办茶宴,宴请参加围猎的女眷。宴会上未出阁的适龄女子需展示才艺,当年苏年便是在一次茶宴上一鸣惊人,拿下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头。各家权贵夫人一边攀谈一边欣赏,若家中有子到了该婚配的年纪,自是更为关注。而表演的高门贵女更是极其用心,若是被宫妃们相中那便极有可能飞上枝头。   这样的宴席事关重大,本该由皇后主持。只是皇后自从唯一的孩子不幸夭亡之后,便不再打理后宫事,凤印也一直由瑞王的母妃淑贵妃代为保管,因此宫中大小事宜便都交由她全权负责,每年的茶宴也是如此。   茶宴在御花园举行,而穿过御花园的小径是一条回廊,沿着回廊走,尽头便是一座长亭,里面站着两个身形伟岸的男子,似乎已经交谈了很久。   “对了,崇元兄身子可还康健?”说话之人身着明黄色的龙袍,眉宇间是不怒自威的帝王霸气,面容虽然沧桑,眼神却依旧犀利,显然精气不错,他便是宏瑞王朝的皇帝黎胤。   “劳陛下挂心了,父皇还在调理身体,近来请了位民间的大夫,倒颇有成效。”燕林恭敬地答道,脸上恰到好处地带了几分对父亲的关心。   “那就好,只可惜这次不能与崇元兄一同围猎,实乃一大憾事。”黎胤叹了口气,有些伤怀地感慨道。   “父皇也时常提起从前同陛下煮书烹茶、下棋论道的日子,如今殿里悬着的那把猎鹰弓还不时作响,想来是惦记得紧了。”燕林笑道。   “哈哈哈……”黎胤不由得抚掌大笑。   此时,一个身着青色华服的俊美男子朝二人迎面走来,燕林和黎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拱手道:“陛下,舍妹性子顽劣,小侄放心不下想去瞧瞧,便先行告退了。”   黎胤应了声,然后看着越走越近的男子,面带慈祥地唤了一声:“殊儿。”   “朕听说你最近同燕国那位公主相处得不错?”他话里有些促狭,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调侃自己的儿子一般。   瑞王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   “那么朕之前同你说过的提议,你现在考虑得如何了?”皇帝接着问道,神色漫不经心,却让瑞王瞬间变了脸色。   他皱眉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事还需再商议。”   “没什么可商议的,朕知道你心里喜欢她,可如今不过是让她降为侧妃,又不是休妻,你坐享齐人之福,有什么不好?”说着,他眼睛一眯,面色也变得冰冷,“难不成你还想让堂堂公主之尊屈居人下吗?”   瑞王此刻心乱如麻,他承认自己对燕双双动了心,可是他与苏年是年少夫妻,情分非比寻常,何况近几日苏年像是察觉了什么,又乖又黏,叫他怜爱又心疼,怎么忍心伤害她。于是顶着黎胤刺骨的目光,他艰难开口道:“可是她当年毕竟救了儿臣的命——”   “殊儿!”黎胤打断了他的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朕为什么让燕国公主住进你的王府?封亲王时,朕又为什么单单给你取“瑞”这个字?”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瑞王,眼里是殷切的期望,“这可是宏瑞的瑞!”   瑞王眸光大震,眼底一片挣扎。   “行了,今日御花园里热闹,咱们也去看看吧。”皇帝不再多言,甩袖而去。   燕林到御花园的时候,正赶上燕双双拿着一柄剑要表演才艺。她如今不太敢再剽窃古诗词,倒开始琢磨起正经的技能来。没穿越前,她家里是开武馆的,所以自小学过一些皮毛。见前面的贵女都是吟诗作对,她便想着另辟蹊径,表演一段剑舞,说不定还能艳压群芳。   “贵妃娘娘,在下有个提议,不知当不当讲?”燕林面上带着三分笑意,话说得很客气。   淑贵妃自然应允:“殿下但说无妨。”   他的目光扫过安然坐着的苏年,那点恶意被他很好地藏匿在眼底:“早就听闻瑞王妃是长安城第一才女,德才兼备,一手丹青更是出神入化,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得见?”   苏年心里冷笑一声,果然,她就知道这场宴会没那么简单。   “这……”淑贵妃有些犹豫,解释道:“殿下可能有所不知,今日的才艺是未出阁的小姐才需准备的。”   “无妨,只是想让瑞王妃在舍妹舞剑之时,在一旁作画,画下舍妹风姿,在下亦可珍藏,岂非一举两得?”   闻言,在场贵女纷纷窃窃私语:“这不是为难人吗?”“舞剑人动得飞快,如何能画?”   但苏年明白,其实这些还是其次,燕林更是想借此机会告诉她,有他在一日,燕双双便是主,她便是侧,只能在旁为她作画,而永远不能登堂入室!   淑贵妃显然也看明白了,面色有些难看,她知道燕国公主将来必然是要入主王府的,而这位势力极大的五皇子在如今的燕国便等同于太子,会是她儿子极大的助力,根本开罪不得。可苏年到底现在还是瑞王妃,这不是明晃晃打她的脸吗?   于是她开口道:“宫中也有画师精于此道。不如……”   “在下有心想珍藏墨宝,瑞王妃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他温润的脸上笑意吟吟,可说的话却咄咄逼人,   万众瞩目下,苏年开口了,她面上带着温婉的笑容:“母妃,还是我来吧,劳烦您了。”   淑贵妃点点头,心里不免有些怜惜。她救了她儿子一命,容貌才学都是顶尖,性子又温顺,只可惜身份不够,日后待殊儿登基为帝,只怕这样的磋磨还会更多。   众人说话间,画纸已然铺好,各色颜料也备在一旁,苏年忽然一笑,用纨扇遮住半边脸,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对燕林无声地说道:“你会后悔的。”然后便露出一片冰冷的笑意。   他心里一惊,难道她还有后招?   燕双双的剑舞开始了,剑未出鞘,她便先借着巧劲和扎实的腰力凌云翻滚,一众闺阁小姐都不禁惊呼起来,这才知道这位公主可不是一般的花拳绣腿。随后,她把剑抽出,而后便拿着剑开始舞动,身姿不断回旋宛若游龙,剑气划过长空宛如闪电,期间还发出悦耳的剑鸣声。在漫天的闪光里,她发丝飞扬,动作潇洒,一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可她的速度这样快,瑞王妃能画下几分呢?众人好奇地去张望,而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她不知何时,竟已然把燕国公主绘在纸上了。且不说身形容貌,便连气势也是如出一辙。画中的女子虽是静止,却又栩栩如生好似正在舞动,那剑气甚至扑面而来,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闪躲,妙手丹青果然名不虚传!   见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燕林眸光一暗,他迅速飞身略过一边的花树,掌风一起,将硕大的鲜花一个个打向正在舞剑的燕双双。   燕双双挽起剑花,周身剑气冲天把花打撒,漫天花瓣雨洒下,霎时美不胜收,又重新夺回旁人的视线。   苏年轻勾唇角,在画上的四周绘上艳丽盛放的鲜花,那鲜花娇艳欲滴,恍若带着露水。而与此同时,整幅画也变得更加生动起来,花柔软而人凌厉,一静一动,正是相得益彰。   “有蝴蝶!蝴蝶都过来了!”   不知是谁的惊呼,大家这才注意到,竟有蝴蝶飞到苏年画的花上,还一直停留不愿离去。随后,又逐渐飞来更多,五彩斑斓的蝴蝶甚至跟着她的笔墨游走,她的花画到哪儿,蝴蝶便飞到哪里,而御花园里那么多真花它们却置之不理,苏年的画技可见一斑!   渐渐地,蝴蝶越聚越多,它们围绕着苏年翩跹起舞,此等美景,谁还顾得上看画得是什么呢?诸人已经被震得口不能言,最后甚至燕双双也不舞剑了,只想凑过来看热闹。   而苏年放下笔,拿起尚未干甚至还停着蝴蝶的画卷,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燕林的跟前,轻声问道:“不知殿下,是否满意?”   燕林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她一次又一次破坏他的计划,原本他该生气,该憎恨,可是此刻他却说不出话来。她周身蝴蝶萦绕,容貌秀美至极,袅袅娜娜如同九天玄女,让他满脑子只有四个字:人间绝色!   而站在不远处的皇帝看了眼身边失神的瑞王,不禁轻轻摇了摇头,笑道:“这样的女子,难怪你舍不得。”   “可是殊儿,你要记住,”他话锋一转,一时龙威大盛,“你如今还是我最满意的儿子。”   瑞王身子一震,重重点了点头:“儿臣明白了。”   夜深了,苏年的院子里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她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同她多次交锋的男子,淡淡道:“五皇子深夜到访,就不怕遇见瑞王爷吗?”   “双双身体忽然有恙,瑞王爷此时正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呢。”燕林脸上还是带着他熟悉的笑容,眼里闪着奇异的光。   “看来前几次的事,并不足以让殿下长记性。”   ”哈哈哈——”他朗笑出声,这次不是一贯伪装的温润笑意,而是真心觉得痛快,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苏年,过几日闽山围猎,咱们走着瞧。”   等他走后,苏年却好似脱力般猛地泄下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竟伏在冰凉的石桌上悄悄地哭了。   “我也病了啊,”她呜咽着小声地说道,“为什么不来陪我呢?”   影二静静地看着,心里忽然开始揪痛,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觉得奇怪,原来他那么不想看见王妃哭泣的样子,只想看见她天天都开心地笑。   可是怎么才能让她高兴呢?   影二努力地想了想,随后他一个闪身,出现在女子的面前,轻声道:“属下在此!”然后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消失不见,紧接着又突然从旁边的树丛窜出来:“属下在此!”随后,她的头顶又传来一声:“属下在此!”   苏年抬头,发现影二正倒挂在树枝上,她简直震惊到忘记了哭泣,有些迷惑地问道:“影二,你究竟在做什么呀?”   影二从树上跳下来,偷偷瞥了眼苏年的表情,很好,没有继续哭了,可是好像也没有高兴,倒是一脸的诧异。   他一下子觉得脸臊得慌,幸好天色太黑,看不见他脸上的红晕。但苏年问了,他还是诚实地回答:“属下想让王妃高兴。”   苏年怔住了,良久,她才眨了眨眼,好像怕眼泪掉出来,随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就像影二期待看到的那样。   影二看着她,眼睛里是纯粹的感情,他抿了抿唇,问道:“属下能求王妃一件事吗?”   “你说。”苏年觉得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个无欲无求的大冰块会求她什么。   “属下想求王妃赐名。”   “赐名?”苏年更觉得奇怪了,她笑着问他:“你为什么突然就想有名字了?”   “因为人都有名字,只有做人才能真正保护想保护的人。”他的声音很低,这可能是他辈子说过最长的话,那双总是沉寂黢黑的漂亮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亮光,“王妃,我现在不想再当影子了。” 第47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六)   子时已过,凤仪宫却还是灯火通明,黎胤批完一日的折子,揉着酸胀的额角走进内殿,毫不意外地看见床上的女子身上盖着一层锦被背对着他。   当皇帝这么些年,一个眼神就能让文武百官胆寒,也就只有他的这个皇后敢给他气受,天天让他吃闭门羹,偏偏他还乐此不疲就吃这一套。黎胤苦笑着叹了口气,自己脱了外袍,然后轻车熟路地上床,小心翼翼地掀开床上人身上的薄被,大手一揽就把人搂在怀里。   两人已经这样相顾无言多年,女子身体的僵硬无言地诉说着她内心的抗拒。若是往常,黎胤可能便就此歇息了,可是今日,也许是因为收到了难得的好消息,也许是因为看了一场华美的表演让他回忆起了从前,他忽然开口问出了一个多年来一直不敢探究答案的问题。   “阿昭,你后悔过吗?”他的声音很低,好像深夜里的一声叹息。   回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若不是女子还在微微颤抖,他简直都要以为她已经安然入睡。可渐渐地,有抽泣声传来,他慌忙扳过她的身子,看到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后悔?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唐昭看着他的目光爱恨交织,“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宁可当初没有嫁给你!“   “你就那么恨朕?”黎胤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被无形的手撕扯着,疼痛难忍。   “是啊,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要有那么多妃子,我什么都没做她们却要来害我的孩子!你知道我看见旁人都有子女承欢膝下,是何滋味吗?你知道吗!”她用力捶着皇帝的胸膛,平日威严至极的九五之尊此刻却一声不吭任她发泄。   半晌,见她稍微平静下来,他才轻声叹道:“阿昭,那你要朕怎么办?当初想把瑞王放到你身边养着,可你又不愿意……”   “我自己的孩子没了,便要去抢别人的孩子吗?这样的事,我唐昭可做不出来。”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点倨傲,看得黎胤有些眼热,这便是他心爱的阿昭,这么多年了丝毫未变,还是像少女一样单纯天真。   “可我更恨我自己,这么没出息,”唐昭眼角发红,恨声道:“明明说着不愿见你,却还夜夜为你留着一盏灯,心里还偷偷盼着你过来,只有你在的夜里才能安眠……”她的面容依旧娇美动人,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风霜,反而平添了成熟的风韵。   听到这样的话,黎胤不禁心潮澎湃,抱着人动情地说:“好阿昭,咱们不要再彼此折磨了,”他的脸上露出真真切切的欣喜,“朕今日是想告诉你,有咱们瑜儿的消息了!”   “你说的是真的?”唐昭愣住了,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她声音很轻,好像怕稍微大声一点就会惊醒这场美梦。   再三确认之后,她忍不住笑起来,笑中带泪,嘴角还带着梨涡,惹人怜惜,这般风姿,便是传闻中艳冠后宫的淑贵妃也比不上。帝后二人在这个夜里终于尽释前嫌,相拥而眠。   影二便是当年“夭折”的四皇子黎怀瑾,小字风瑜,是皇帝亲自取的,寓意是怀瑾握瑜,全天下的美好都会双手奉上,其受宠程度可见一斑。皇后身子不好,子嗣艰难,因而这个孩子的出生让皇帝喜出望外,他大赦天下,宫中宴席如流水,结果也因此受到嫉恨。当时的贤妃李氏威逼利诱了四皇子的乳娘,欲置他于死地,只是乳娘良心未泯,孩子被小太监带出宫去,最后流落民间。   在原世界中,影二一直是王府中的普通影卫,活得没有自我。在被找到接回宫后,皇帝本想传位于他。可他忠于自己曾经的主子,现在的兄长瑞王,不愿意与之相争,最后便成了个闲散王爷。他曾无比渴望过亲情,后来也拥有了,也想要过自由,不久也得到了,可是他此后漫长的人生却一直无欲无求,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可现在不同了,他的人生出现了不一样的光点,他喜欢苏年,想要保护苏年,也就有了新的渴望和新的思想,正在逐渐变得完整。   而自从苏年选了他作为贴身影卫的那日开始,宏瑞王朝的历史,便注定要被彻底改写!   围猎的地点在闽山,而女眷一向是不入内的,只在猎场外吃茶谈天,毕竟猎场内有猛兽,实在有些危险。可是燕双双自恃有武艺傍身,又有王兄保护,偏要进去凑热闹,皇帝最后自然是答应了。   这次的茶宴依旧是淑贵妃主持,只是她昨日刚被夺了凤印,面色有些不好,倒是对各位官家太太态度更为亲和了。谈笑间,每隔一段时间还能听到报官的高喊声。   “瑞王猎得白鹿三只,黑熊一头!”   “燕国公主猎得野猪一头,猞猁四只!”   “忠勇侯世子猎得麋鹿两只!”   身边的一些贵女听了都开始窃窃私语:“看来那个燕国公主,箭术倒真是十分了得,竟也收获颇丰呢!”   “不过是沾着瑞王的光罢了。”有的便很是不服气,忿忿道,“瑞王爷的武艺骑射都是一等一,以往哪次围猎不是博得头筹,可你们瞧瞧这次,花了这么一会儿工夫才得了多少猎物!”   “我也听说了,瑞王先将猎物射伤,再让给那燕国公主,讨她欢心罢了。”   “正是如此,我还听说啊,瑞王原本要射杀一只野兔,可燕国公主见那小畜生可怜,死活不让。”她刻意把话停住了,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身边姐妹们着急催促的眼神,这才满意地接着说:“结果人家说不杀就不杀了,还把那兔子当作小玩意儿让她养着了。”   那些女子七嘴八舌,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苏年听着听着,脸上便显出黯然。她想到从前她也和他提过,想要养一只幼兽陪着解解闷。   “好啊,这个容易,明年春猎的时候,我便替你捉一只兔子回来。”丰神俊朗的男子轻笑着说,那时他的眼里还满是柔情。   “为什么是兔子呀?”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地问道。   他眼睛里是促狭的笑意,然后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看着她慢慢变红的粉嫩耳垂,愉悦地低声说:“因为兔子就和你一样,惹人怜爱。”   少年人总是这样轻易许下诺言,可是说过的话,就好像喝过的酒,第二天便全然忘却,只留下她痴痴守着这些空话,然后在日复一日的无望等待里渐渐枯萎。   她一时觉得眼睛发酸,深吸一口气,沿着一条未封住的僻静小路走进猎场里。走着走着,面前忽然出现一个意料之中的熟悉身影。   苏年不甚明显地微微弯了弯嘴角,如今万事俱备,而她所等待的这个转折点,也终于要到了。   “你胆子很大。”燕林人骑在马上,语气淡淡的,他的脸上没有带着往常的笑意,有几分冰冷,却显得真实了许多。   “就算我不进来,五皇子也能想别的法子让我过来,再做挣扎岂非多此一举?”苏年叹了口气,话里带着轻微的嘲讽,“其实你我之间,又何必用这些弯弯绕绕。”   燕林无声地笑了笑,他生来便风光无限,当年也曾天真,可生母被诬逝去之后,连最卑微的奴才也能踩他一脚,只有燕双双这个妹妹护着他。后来他再次得势,终于将所有看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从那时他便明白,没有算计得不来的东西。   他欣赏的目光在苏年身上逡巡,这个女子聪敏果决,谋算过人,他们是一样的人,只可惜……   他缰绳一扯,调转马头离去,留下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天色看似艳阳高照,实则风雨欲来。   苏年心里有点沉重,这时影二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大白天他还是穿着黑衣,手里还揪着个雪白的小东西,看着实在有点醒目。那团雪白的毛球甚至还在奋力扑腾着有点肥胖的身躯企图逃离魔爪,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发现没有用,就开始歪着脖子装死,瞧着可怜又好笑。   她不由得惊呼:“这是雪貂吗?可是——”她四下望了望,“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雪貂呢?”   影二抿了抿唇,然后有点嫌弃地把这团东西递给苏年。   “送给我?”女子一脸惊讶:“为什么?”   他想了想方才女子脸上出现的那种让他心痛的渴望和黯然,认真地回道:“因为你好像很喜欢。”   “那难道我喜欢的,你都能送给我吗?”苏年忍不住调侃道。   影二却回得毫不犹豫:“必将竭尽所能。”他的语气很郑重,好像就算要他的命也在所不惜。他不像有的人好像有很多爱,人人都可以分到一点,他的感情纯粹而不可分割,一旦拿出来,那就是全部。   苏年一怔,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影二看她迟迟不接,以为她不喜欢,忙急急地解释道:“兔子遍地都是,雪貂只有一只。”   闻言,她忽而就笑了,在影二看来就好像是漫天的松仁糖扑面而来,甜到了心里,她接过雪貂,小东西在她怀里居然十分安分,径自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安然入睡。然后他听见她用清甜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如风,谢谢你。我很喜欢。”这是她先前为他取的名字,因他来去如风,也愿他自由如风。   于是他竟然也不自觉地,咧开了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面容更显俊美。   “你笑起来很好看。”他又听见苏年这样说,这话好像一道惊雷,震得他心跳加快,满脸通红,两个人静静地走在猎场里,四周没有猛兽,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显得很静谧。   “如风……”   “属下在!”   “虽然好看,但是——其实你也不用一直笑的,这样有点奇怪。”   “……属下明白。” 第48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七)   闽山的地形比较开阔,丛林虽多却以低矮的灌木为主,走着走着,影二敏锐地察觉到四周有异动,坚毅的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不着痕迹地把苏年护在身后。   果然,周围忽然窜出几个手持白刃的黑衣人,影二瞳孔一缩,立刻上前与人缠斗起来。苏年身子弱不能动武,手里还抱着雪貂,可他出手快如闪电,竟生生在她周围形成一个保护网,让黑衣人根本无法近身。   就在这时,马蹄声随着兵刃相击声逐渐逼近。原来又是上次的乱党余孽,他们早已在闽山埋伏,兵分几路,就是想趁皇家围猎一举挫伤宏瑞王朝的锐气。瑞王为了引开一路人马,带着侍卫一路向南,和匪徒激战,燕双双和燕林也紧随其后,便正好撞上影二和苏年。   燕林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向身边的人高喊道:“快去保护王妃!”   侍卫们一愣,却因为被缠住而无法抽身,反而是黑衣人人多势众很快反应过来,向苏年这边袭来。影二眼神一凛,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一时便有些力不从心。   瑞王心里一紧,当即跃下马,用手里的麒麟宝剑挥退身边的刺客,然后躲过重重暗剑,又一掌逼退偷袭的小人,才把苏年小心翼翼护在怀里。   他想呵斥怀里的女子,责问她猎场危险为什么非要进来,可是看着她眼里满满的爱意和信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关心地问她:“没事吧?”   苏年摇了摇头看着他,语气哽咽:“我不要紧,可你身上怎么有血,哪里受伤了吗?”她的眼神到处巡视,苍白的脸上没有害怕,只有对他的担忧,着急地快掉下泪来。   “那不是我的血,”瑞王忍不住眼睛一热,柔声道:“抓紧我的手,别松开。”他一剑劈向迎面的大刀,想要带着苏年往相对安全的地方去。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耳边响起燕双双惊慌失措的声音:“黎殊,救我!”   他连忙转身,正好看见她被黑衣人制住,不禁神色大变,抓着苏年的手便不自觉地松开了。紧接着他看见眼前有亮光闪过,一把利剑腾空而出,似乎正要刺向燕双双的肩膀,他心神大惊,想也不想立刻甩开身边人的手,叫着燕双双的名字便冲了过去,刀剑无眼,竟就这样把苏年丢在了黑衣人之中!   怀里夹着的雪貂感受到危险已经发出“嘶嘶”的声音,可她却已经看不见周遭的刀光剑影,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明明他们才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更是明媒正娶志趣相同,可为什么她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丢下。   她想到一壶又一壶泡好又冷掉的茶,想到多少个寒冷的深夜等不来一个温暖的陪伴,想到手臂上刚刚痊愈还没多久的剑伤,又想到刚刚那只毫不犹豫放开她的手,一下子觉得凉气入骨,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见状,几个黑衣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又杀退几个侍卫,便向苏年逼近。而苏年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呼救,可看着瑞王只知面色焦急地护着身边的燕国公主,已经顾及不到其他,便到底也没开口,最后只是抱紧了怀里的雪貂,如梦初醒般释然地笑了。   她终于明白,那个一心一意爱着她,许下无数珍贵诺言的三皇子黎殊早就不知何时死在了往日的时光里,如今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喜欢旁人的瑞王爷黎殊!   等到瑞王解决完燕双双身边的麻烦,终于记得回头时,就看到他们合力架起苏年,竟像是要把她带走。   “不——”他发出一声沉痛的怒吼,挡住身边向他砍来的刀剑,奋力想要突出重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年被掳走离他越来越远。   而被重重围困的影二在一瞬间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破开刺客的包围,冲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日头西斜,大批的侍卫终于赶来,黑衣人见势不妙,纷纷四散逃窜。   呼喊声,嘈杂声逐渐散去,瑞王用力攥紧手里的剑,神色森冷地吩咐:“听着,不惜一切代价,带回王妃!否则,提头来见!”   他脑子里不断回想起苏年被掳走时脸上那决绝而心如死灰的神情,自始至终,她都没开口向他求救,就好像知道即使说了也不会有回应一样。   是对他彻底失望了吧?   那帮乱匪穷凶极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现在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一想到这他便眼前发黑,长时间的打斗本就消耗了他大量的内力,这会儿更觉得胸口气血上涌,一口血便吐了出来,身子也是一个踉跄。   “黎殊!你怎么了?”燕双双惊呼道,连忙上前扶住他。   “别碰我!”他一把甩开她的手,拿剑撑地稳住身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现在只要一看到她的脸,就会想起自己为了这个女人,放开了苏年的手。那只手曾经把他从冰冷的湖水里救出来,他当时怎么就会舍得把她放开?   “你干嘛那么凶啊!”燕双双被吓得直掉眼泪,委屈极了。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心里面也很害怕,瑞王妃被抓了,也不是她的错啊。   燕林安慰地拍拍他的妹妹,然后对着瑞王冷冷一笑:“当初的选择是王爷自己做的,现在又做这个样子给谁看?”他心里竟隐隐为那个聪敏的女子觉得不值,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男人,又怎么值得她费尽心机去争取!   瑞王颓然地弯下身子,心里好像破了个大窟窿,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一生一代一双人,年年,这一生我有了你,旁人便都入不得眼了。”   这是谁的承诺?他努力地回想着,终于记起原来是他自己。   他闭了闭眼,竟是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落下,他此刻只想着能让苏年回到他的身边,从此一心一意好好待她,却没想到之后的情势在一夕之间竟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被挟持的苏年却没有丝毫惧意,她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辆马车旁,领头的那个黑衣人把她塞进马车,动作竟也还算客气。   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这群黑衣人,分明就是两拨人!一拨是招招致命,心狠手辣,另一拨却是处处留情,心存顾忌,尤其,是对燕双双!如今正是一石二鸟,果然是好手段。   可偏在这时,有人竟追了上来,然后在几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鬼魅的身影迅速靠近。众人只感觉眼前一花,凶狠的掌风便已当头袭来,领头之人还没看清,就被一脚踹在心窝,口吐鲜血。反应过来的另外几人一齐上前,却被凌厉的手刀一招制住,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影二也不恋战,安抚地看了眼马车里的苏年,自己也上了车辇,驾着马车疾驰而去。徒留一地的残兵败将过了很久才艰难地起身,其中一个揉了揉自己剧痛的胸口,有些六神无主地问向旁边的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追啊!追不到就在回王府的必经之路堵!”领头的人眼神阴鹜地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没把人带回去,咱们几个都得没命!”   一身黑色面色冷峻的少年驾着飞驰的马车过了很久,他似乎对这边的地形很是熟悉,选的都是一些人迹罕至的小路。   每到坎坷不平的路段,他便会回头轻声说:“可能会有些颠簸,还请王妃忍耐。”当马车需要转弯,他也会提前打声招呼。苏年掀开车帘,看到的就是影二清隽挺拔的背影。就在方才,也是这道身影,牢牢地替她挡住所有的危险,好像只要有他在,她的身边便永无风雨只有晴。   不,或许在更早以前,他就已经这样默默地守着她了。多少个难眠的夜里,是他在屋外才让她觉得安稳,那天跑马场里,是他飞身上前倾身相救,还有怀里这只难得的雪貂,自从她说过好看之后便时刻挂在他脸上的笑。想着想着,本该是一潭死水的心里居然又泛起微微的波澜。   车停住了,影二率先跳下车,然后小心地把苏年扶下来,低声道:“到这里应该就安全了,前面就是京城边的一处小镇。”   他看着女子温柔又美好的侧脸,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能一直这样和她两个人待在一起,如果她一直不回王府,那该有多好啊。他一定不会像王爷一样,天天让王妃掉眼泪。   可是这样想是不对的。   他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万遍,然后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心生杂念,接着说:“属下知道一条无人知晓的小路,若是赶得快,天黑之前便可直达王府。”   提到这个,苏年的脸色又变得黯淡,自嘲地笑了笑:“如今的王府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给了她太多安全感和感动的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冲动,忽然就开口道:“我也不想回王府了。”   影二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他还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思,才耳有所听,出现了幻觉。   然后他听见女子坚定又果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风,带我走吧。”   他的心跳忽然就不受控制了,曾经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动声色的人,此刻就像孩童忽然得了最心爱的玩具一样手足无措。   苏年话说出口,见他没有反应,一时之间也有些忐忑,觉得自己唐突,又怕他觉得自己轻浮,正想说些什么补救,紧接着就看见面前一向寡言的人呼啦一下像倒豆子一般说出了一大段话。   “现下城外有重兵把守,城内也定会有官兵搜捕,我们可以先在此处停留,让马车径自向东走,等风头过去,便可再做打算。我城中也有家当,待取回自可衣食无忧。倘若有一日被官兵寻得,你只说是遭我胁迫,也再无后顾之忧。”   苏年听了,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呆呆地问他:“你怎么这么快就想好了一切?”   “我怕你想着想着,便后悔了。”影二眼里跳动着火光,这是他这一生中,为数不多为自己争取的时刻。   “那我要是真的后悔了呢?”   “也无妨。”他浅浅地笑了一下,好像飞蛾扑火,不论你在不在意,他便只管剖开一颗真心,认认真真地等着你,“我永远不会后悔。”   苏年深吸了一口气,她今日遭逢如此大变,一整日都没掉下的眼泪,在此刻却落了下来。 第49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八)   “真是废物!这么多人拦不住一个人。”燕林冷哼一声,忍不住一拳重重地击在书案上,案上的书籍卷宗哗啦啦倒了一地。底下跪着的人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马车追到了吗?”   “禀殿下,马车就停在京郊一处山野,车内空无一人,周围也无人烟。”   燕林英挺的两道剑眉死死地皱在一起,这个侍卫一早便救走了人,就算为了躲避刺客追兵,按说到了现在也早该回到王府了,怎么会至今未归?除非……他眼睛一眯,除非她早就精心策划了一场逃离!   果真还是小瞧了她,他的处心积虑,到最后竟成全了她的金蝉脱壳。他居然又让她骗了!   “殿下,还查吗?”底下人看着他不断变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查!而且要仔细地查,瑞王的人已经查到城外了,你就领着人在城内暗访,杂货铺、绸庄尤其要查,还有发现马车的地方附近也要查,”燕林狭长的双眸里闪过一丝精光,“我就不信查不到蛛丝马迹!”   明明她若是就此消失不再出现,他的目的便可达到,可不知为何,他却偏偏不想让她如意,她想逃,他便偏要将她找出来!   而此时的瑞王府,正是愁云惨淡。瑞王形容憔悴,眼下也是一片青黑,唇边也冒出了一点青色的胡茬,正呆坐在书房里等消息。   忽然一个绛紫色的纤细身影出现在门外,他连忙欣喜地抬头,只见燕双双端着食盒慢慢走近,于是又收回目光,眼里是明晃晃的失望。   见状,燕双双面上有些黯然,仍是强笑着说:“王爷,听丫鬟们说你都连着几日没吃什么东西了,这是我亲手煮的十全大补汤,多少喝一点吧。”   她看瑞王神色有些松动,便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汤的香气顿时盈满了整个房间,然后她用勺子舀了一碗,递给沉默不言的男子,大大的眼里流露出不安和期待。   瑞王一低头,就看到了她满手的水泡,一看就是熬汤的时候不小心烫着了。想来也是,平日里这么跳脱顽皮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擅长这些?   这么一想,心就软了,他缓和了脸色,伸手接过小碗,然后看到燕双双眼睛发亮,很惊喜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其实那日本王也是迁怒,气自己连王妃都护不住,不关你的事。”   “我明白的,我没有怪你。”她扯开一抹笑,很宽容的样子。   王兄昨日告诉她,瑞王妃和瑞王两人不仅仅是青梅竹马,还曾救过瑞王一命,身子弱也是那时留下的病根。   “瑞王和瑞王妃那么多年的情分,还有过救命之恩,如今却能转头就喜欢上你,危难关头说抛弃就抛弃,这样的人能成为良配吗?”燕林当时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可她听了却只觉得甜蜜,从小一起长大,那么深厚的感情都可以为了她抛弃,原来他是真的那么爱她。   或许她之前并不确定自己对瑞王是什么感情,只是觉得他身份高贵长相俊美,对自己时而霸道时而体贴,让她有些心动罢了。可是那日,在刀光血影的恐惧当中,是他迎着刺客的刀刃把她救下来,从那一刻起,她就认定他了。   穿越到古代那么久,总因为占了别人身份而惴惴不安。王兄的疼爱,下人的尊敬,这些都是属于原来那个燕双双的,可是只有瑞王,是她凭借自己的魅力吸引到的,也终于觉得有了依靠。   她想了想,又宽慰道:“王妃吉人自有天相,王爷也不必太担心了,房总管不是说有消息了吗?”   瑞王喝了口汤,食不知味地点点头。她从前和自己说话,一向口无遮拦,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还是那日被他吓着了吧。一时又觉得有点内疚,原本想让她出去让自己静静的话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反倒让她坐下一块儿喝汤。   虽然两人各怀心思,但你来我往之间,倒是显出几分和乐融融。   而攒够积分功能升级的蛋蛋已经把这段对话绘声绘色地表演给苏年听了,一颗蛋上也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   苏年听了却很平静,她心里清楚,对瑞王的攻略,才堪堪进行了一半。这个男人对待感情太摇摆不定,当日若被掳走的是燕双双,他依旧也会食不下咽,牵肠挂肚。他需要的,是一场彻彻底底,痛彻心扉的失去!而她这次的出逃,仅仅只是个开始。   影二和苏年如今暂时落脚在一个离京不远的小镇,为了避免张扬,他们只买了间不大的院子,不算庖屋和茅厕,那便只有三间房。堂屋还算宽敞,里面摆着些家居陈设。两间卧房,苏年的那间还算大些,有梳妆台和案几,大概原先就是女儿家的闺房。而影二的那间房便只有张床和柜子了,连桌椅都放不下。   房间虽小,但好在庭院挺大,院里有石桌石凳,午后若是煮一壶清茶,在这小坐一会儿也是不错的。这屋子的前一任主人还留下了爬满藤蔓的竹架,现下已经开满了花,苏年今日仔细一瞧,竟然有几朵已经迫不及待地结了果子,叶子在风中轻轻颤动,十分可爱。   影二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女子手里拿着两根青翠欲滴的胡瓜,惊喜地冲他喊道:“如风,晚膳可以加个菜了!”   她脸上是最干净纯粹的笑容,看得他也不自觉地咧开了嘴角,可是随后,他心里又蓦地一酸。她从前是锦衣玉食的王妃,膳食何其精细,何时需要考虑菜色如何。昨日见她喝茶,抿了一口便轻轻皱眉,想来是实在难以入口,可她却什么也没说。   如果和他在一起就意味着要经受这些,他眸光一暗,手上千挑万选的胭脂也变得十分烫手,越想越觉得配不上眼前出尘脱俗的女子,于是趁她不注意悄悄塞进了自己的胸襟,心里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   沉默着去庖厨收拾刚买回的肉和新鲜果蔬,冷不防苏年也挤了进来,眨着眼睛问他:“如风,我能做什么呀?”   影二摇摇头,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委屈她了,他根本不舍得让她做任何事,便沉声道:“这里熏人,不是你待的地方,若是饿了,糕点在堂屋桌上。”明明是体贴人的话,偏叫他说的硬邦邦的。   “你待得,我为何待不得?”苏年撇撇嘴,她眼珠一转,一把夺过他手里洗菜的盆子,“便不是做饭,洗菜难道我也不会吗?”   影二拿她没办法,只能心疼又无奈地看着她。   只听她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不知哪本书上记载的方法:“入水宜久,久则干者浸透而易去,洗叶则高低曲折皆需至,菜弃边而心出……”手下动作也不耽误,不多时,好好的小青菜就被揪得快只剩下菜心了。   影二无奈扶额,轻柔又坚定地把菜抢救下来,然后把她丢弃在一旁的菜叶都拾回,又洗净重新放回盆里。   见状,苏年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做得不对,便讪讪道:“那我来生火吧。”   “你什么都不用做,”灶台有火,实在危险,影二连忙赶在更大的事故酿成之前拦下她,“小姐在堂屋等着,饭菜很快就好。”   苏年闷闷不乐地走出庖屋,她引以为傲的琴棋书画现在都用不上了,做饭又和书上说的一点儿都不一样,想要学那真是比登天还难,何况如风还什么都不让她做。不让他喊王妃,他就开始喊她小姐,就好像两人即使已经离开王府,她还是他的主子。   可是,她想要的不是这样啊。   她原先很确定,影二愿意带着她离开是因为对她有情,可这会儿却又有些不自信了。   于是晚膳过后,她毅然拿开如往常般窜到她怀里撒娇的雪貂,一脸严肃认真地告诉影二:“如风,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影二挑了挑眉,两人面对面坐在堂屋的案几前。苏年咬了咬唇,话到嘴边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了:“如风,你带我走,只是因为,我是你的主子,你要听命于我吗?”   她打定主意要在这场谈话中占据主导,拿出世家女子的骄傲来,倘若得到否定的答案,她便要严厉谴责他干什么都制止她的可恶行径。   “不是,”影二很快回道,他的眼睛好像纯黑的宝石闪着光,里面只有苏年的倒影,“是因为喜欢。”低低的声音像春风吹在她耳边,让人浑身酥酥麻麻。   这样直白的话,让苏年觉得刚才蓄好的力气,哗啦啦一下全溜走了,明明想好的一肚子话,好像也随之不见了,甚至不知不觉就红了脸,有点语无伦次地小声道:“那你也不能什么都不让我做,这样我总觉得自己很没用。而且、而且你到现在还在叫我小姐……”   “你知道吗,在成为合格的影卫之前,我每日的训练都在夜间,不论多累都不能停歇,就这样一直练到第二日。”影二淡淡地叙述,神色很平静,好像那段日子的痛苦并不值得一提,“那个时候,最盼望见到的,就是太阳。它一升起,便有了希望,有了温暖。”   “后来我成了你的影卫,是你叫我不用再做影子,是你给了我名字,是你让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他的眼里是赤诚的真心和不掺假的爱意,“所以你笑我便快活,你流泪我便心痛,只是我那时,并不知道这就是喜欢。”   苏年的眼眶热热的,心里涨的满满的,她忽然就觉得,受过的委屈和痛苦好像也不算什么,至少还有这样一个人,一直在默默地守着她,爱着她。   “苏年,你大概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俊秀的脸上显出甜蜜羞赧的笑意,“你就是我的太阳。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发光就足够了。”   要命了!苏年的脸颊已经红到发烫,可始作俑者却满脸的正经,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情话。   她慌忙顾左右而言他,岔开话题道:“你、你今日回来时手上藏了什么东西,偷偷摸摸的,我都看见了!”   这下轮到影二脸红了,他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盒胭脂,有点不好意思地递给面前的女子,话里是郑重的承诺:“这个配不上你,以后我会揽钱给你买更好的。”   “傻瓜。”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打开闻了闻,忍不住眯起了眼,赞叹道:“好香啊,有点像一种东西的味道。”   “是什么?”他不明所以地问。   她狡黠地笑了:“是风的味道。” 第50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九)   自打苏年二人安置在这僻静的小镇,为了掩人耳目,她从不走出自家的院子,平日里零碎的生活日用,都是影二外出打点。可今日眼见着日落西山,影二却还没回来,苏年不免有些担心,加之这么些日子一直风平浪静,她也就放松了些警惕,拿了块头巾匆匆掩了面便走出院门。   刚走没几步,隔得不远的一户农家里走出个妇人,一看见苏年眼睛都亮了:“哎哟,你就是这家的小娘子吧。”   苏年一愣:“您是?”   “叫我王大娘就行了,这乡里乡亲都这么叫。”她边说边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虽然面容被头巾遮住了一部分,但光瞧这露出的一双好看的眼睛和瓷娃娃般雪白的肌肤,还有那通身的气度,就知道绝对是个大美人。   苏年从未和这样热络的人打过交道,一时觉得有点新奇,甜甜地唤了一声王大娘,叫得对方浑身舒畅,连忙诶了一声,然后啧啧赞叹:“怪不得你家相公成天把你藏在家里不让人看呢,这长得可真俊哪!”   她被这淳朴的夸赞说得脸一红,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王大娘可一点儿不见生,还拉过苏年的手,笑着调侃道:“看你这样子,是想出门找你家相公吧?”   她看着苏年脸似红霞的羞涩模样,好像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乐呵呵地说:“他呀,估摸着又到镇上给你买好东西去啦。每回都提着大包小包回来,可真知道疼人,比我家那口子可强多了!”   正说着话,如松的少年果真手里拎着不少东西回来了,王大娘立马就得意地开腔:“瞧我说什么来着,当家的这不就回来了。”   她看着两人蜜里调油的样子,眼角眉梢又带着点羞赧,一看就是刚成亲的小夫妻,自恃过来人,便语重心长地劝道:“要我说啊,你也别让你家娘子一天老待在屋里头,多出来走动走动,和咱们邻里也说说话,省的闷的慌。”   他家娘子…影二一听这话便有些晕乎乎的,顺手拿了一包点心便递给王大娘,声音也带上暖意:“我若不在,还劳烦大娘照拂一二。”   王大娘死活不接,嗔怪道:“你这说的什么话,都是乡里乡亲的,这就见外了不是?”最后实在拗不过便接了,不过临走时还说好第二天一定要送点鸡汤过来给苏年补补身子。   送走了过分热情的王大娘,两人同时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彼此对视一眼,又忍不住笑起来。影二把东西拿进堂屋,看着周遭简单的陈设,又泛上一阵心疼,轻声说:“住在这样狭小的地方,实在委屈你了。”   他认真地看着苏年,眼睛里闪着的是对未来美好日子的盼望:“这两日关卡的排查已经不严了,等再过一阵,咱们便去南方。”他还一直记得她的身子受不得寒,北方冰冷,便是初春的寒风也叫她手脚冰凉。听说南方四季如春,想来便不会一直咳嗽了。   苏年笑着摇了摇头:“哪里会委屈呢,这里也很好,地方虽然不大,可是很温暖。而且你最近还添置了屏风,小几。”她的眼里是真实的满足,从前王府的院子再大,可是无人相伴的冰冷和孤寂,又哪里比得上现下的生活呢?   说着说着,她忽然又好像想到什么,眼睛亮亮地喊他的名字:“如风,院子里有块空地,我们在那安个秋千好吗?”   “秋千?是什么样的?”   “就是把木板两边系上绳子,再把绳子挂到架子上,人坐上木板便能来回晃动,好玩极了。”她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小时候府里便有一个这样的秋千,后来宅子翻新,父亲觉得秋千不合规制拆了,她便再没有过荡秋千的乐趣。   这事从前她同瑞王说过一次,正巧赶上他事务繁忙,便承诺她之后再着人去办,只是再后来,燕双双就来了。终究还是一场空。   影二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沉吟道:“做成藤椅恐怕更好些,不容易摔。”他又仔细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可行,便道:“明日我便去集市看看绳子木材。”   苏年一下子就笑开了,他们果然是不一样的,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他放在心里。或许这一次,她真的能重新获得幸福。   古语有云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显然这句话在下雨的时候是不大适用的。夜间下起淅淅沥沥的绵绵春雨,这老房子屋顶上一些不大明显的渗水之处便暴露出来。堂屋倒也罢了,拿木盆接了便是,可影二的卧房却是连床褥都湿了,大晚上的要想修葺屋顶也不方便,于是两人便各自顶了张大红脸,在苏年的卧房里面面相觑。   苏年扭捏了一下,然后小小声地说:“如风,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   影二自打进了房便神思不属,鼻尖充盈着女子特有的馨香让他根本无法思考,只能愣愣地回了一个好。   没有别的床铺,自然是只能同床共枕,两个人都身体僵直,直挺挺地躺着,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旖旎。   忽然,影二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焦急地从床上坐起来:“不对!我们不能这样,你身子不好是不能同房的。”他依稀记得听见王府丫鬟说过,王妃失宠说不定就是因为一直体弱不能同房,才叫王爷失了耐心。   “我身子早就没事了,而且、而且我们现在这样其实根本不算同房的。”她也坐起来,虽然有点害羞,但还是耐心解释道。成亲之前,教养姑姑也曾教导过她,虽然没有机会实践,但理论知识还是十分丰富的。   “那什么是同房?”影二一脸好奇,如果就连同床都不算,那到底什么是同房呢?   苏年的脸一瞬间就红透了,她眼神闪躲不想说,可是面前的人偏偏不依不饶执着得很,最后便只好破罐子破摔,恨恨地说:“反正、反正就是更亲近的事,做了之后会快活的事。”   “更亲近的事?”影二喃喃地念道,隐约察觉到她似乎有点生气了,可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没有做让她快活的事吗?   苏年平日里总是过分苍白的脸颊此刻却带着醉人的酡红,盈盈凤眸里是一池春水,粉色水润的樱桃小口此时轻轻颤动,好像待人采撷的花朵,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然后仿佛被蛊惑,像窥伺猎物的猎豹一般慢慢逼近,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含住了双唇。   她吓了一跳想要推拒,可刚一伸手,便被少年的大手牢牢握住,然后缓缓十指相扣被压到了床内侧的墙边,她好像被少年干净的气息完完全全地包裹住,忍不住仰起头露出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揪住他的衣襟,然后在唇齿相缠间偶尔泄出一声惊喘。   屋外阴雨连绵,屋内春意盎然。   而最近的王府却恰恰相反。长时间毫无进展的搜寻让瑞王身心俱疲,担忧和恐惧也与日俱增,午夜梦回,总能忆起那张娇美动人却泪流满面的面庞,醒来便是心口剧痛。   这日,他不自觉地就走到苏年的院子,惊讶地发现这里既熟悉又陌生。池子里的荷叶已经很高,池边的花开了又谢,他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个院子了。   小柳沏了一壶茶端上来,他抿了一口,皱眉道:“这茶怎么和往日的不同?”   “平日里王爷喝的茶都是王妃亲手泡的,她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来,茶一凉便会重新泡一壶,可是茶换了一壶又一壶,王爷您一直都没有来。”小柳神色冷淡,说的话却好似一把软刀,直戳瑞王的心脏。   他苦笑一声放下茶盏,看到石桌上压着几张宣纸,便随手拿过来翻看,上面娟秀的字迹十分熟悉,可许多字却像是被水晕开,难以辨认写的是什么。   “夜里每每王妃难以入睡,伤心落泪的时候,便会起身写些诗词,如今已有几大箱子了,都整整齐齐放在屋里,王爷要看吗?”   他又忍不住呼吸一窒。   “王爷,有王妃的消息了!”此时影一忽然闯了进来,这话一出,一边的小柳也是一脸喜上眉梢。   “这次要再是假的,本王要了你的脑袋!”瑞王狠戾道,空欢喜太多次,他已经无法再承受这样的折磨。   “这次是真的!属下的人在京外小镇的一处村落发现了影二和王妃的踪迹,两人应该已经住了一段时日。”   这话里的意思很微妙,瑞王眼睛微眯闪过一丝寒光,冷声道:“也就是说,影二从黑衣人手里救下王妃之后,不仅不立即送回王府,反而,挟持了王妃?”他复而又急切地问道:“王妃现下如何?”   影一想了想手下弟兄打探到的情况,到底没敢说实话,低着头道:“王妃不曾出门,每日只有影二出入院落。”   瑞王隐忍的怒气终于爆发,咬牙切齿道:“好个影二,让他保护王妃茎竟敢做出如此背主之事!”他目眦欲裂,先是被刺客掳走,又被影卫关在屋里,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些日以来苏年遭遇了什么,不自觉一掌重重地拍在了石桌上。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力道,石桌竟隐隐有碎裂的征兆。   “影一你带路,本王现在就亲自把王妃带回来!”   而与此同时,身在驿馆的燕林也收到了消息。   他边听手下人汇报边把玩着一樽琉璃盏,温润如玉的脸上此时毫无笑意。   “……那侍卫武功高强,属下为免打草惊蛇,便差人继续盯着,先回来禀报殿下,再做定夺。”   他满脸阴沉,冷笑一声道:“像寻常夫妻一般生活?周围乡邻人人称羡?”手下一个用力,名贵的琉璃盏便化为了齑粉落在地上。   跪在地上的人胆战心惊,试探着开口:“或许是那侍卫强迫,瑞王妃也是被逼无奈。”   “哈哈哈——”燕林怒极反笑,苏年是何等聪明的人物,怎么可能任由一个侍卫摆布?再联系起之前的事,他立刻就猜出,她根本就是趁此机会同这个侍卫双宿双飞了。真是可笑,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侍卫,如何能配得上她?又如何值得她这般谋算!   “还有,属下回程路上,还碰到了瑞王的人。”   燕林立刻皱眉,瑞王这厮朝秦暮楚,忘恩负义,连自己的真心都看不分明,也根本配不上她!   那谁才配得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可他此刻没时间细想,沉声吩咐道:“听着,带上武艺最好的侍卫,务必赶在瑞王的人到之前,带走瑞王妃!” 第51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十)   梅雨连着下了几日,这天夜里竟罕见地开始电闪雷鸣,隆隆的雷声掩住了疾行的马蹄,溅起的水花没入无边的夜色,给这个平静的小镇带来一丝肃杀的气息。   贵气逼人的男子身穿蓑衣,面容冷峻,看着眼前星星点点的灯火,他倏而勒住缰绳停下马,沉声问道:“还有多远?”   “前面小路左拐,走到尽头便能看见。”身后骑着马的影一恭敬地答道。   瑞王剑眉紧蹙,当机立断道:“你和影三影四随我下马,其余人在此等候。”影二身手在所有影卫里排第二,也只有影一凭着更丰富的经验才堪堪能制住他,于是他冷声吩咐:“影二速来警觉,你们到时便出其不意,必要将他一举拿下,如若抵抗——”   他的凤眸微微眯起,闪过一丝残忍:“格杀勿论!”   “是!”“属下领命!”几人眼神一凛,纷纷应声。   他们屏声静气地靠近苏年影二落脚的小院,轻微的脚步无声无息地融合在这场雨里。院里一片漆黑,只有一间房里还亮着烛火,里面不时传来男子低沉的说话声和女子的笑声。   苏年手里拿着王大娘今日带给她的针线,正在灯下一针一线仔细地缝着一件男子的外袍,面上还带着甜甜的笑意,柔声说:“我自小便学女红,如今才觉得有用武之地。”   影二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宠溺:“明日再缝吧,灯下伤眼睛。”虽是劝说,语气却并不很强硬。   苏年嗔怪道:“哪里就那么严重了?”她把缝好的针脚展平,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满意,“我还是在上面绣点什么吧,看着也顺眼些。”   门外的影一几人把头压得低低的,都恨不得自己没长这双耳朵。而瑞王的面色已经和冬日寒霜一样冰冷,他多么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可是那个娇软清甜的声音不是苏年又是谁!他为了她寝食难安,害怕她遇上不测,以为她遭人胁迫,担心她受了委屈,可她居然在和旁人浓情蜜意!   说着说着,里面的女子又叹了口气:“这么大的口子,得使多大的力道啊。”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眼,有些紧张道:“你可别瞒我,真的没受伤吗?”   影二摇摇头:“只是回来时被一个江湖术士缠上,非要替我算命,说我天生贵人,日后定是权势滔天,一来二去便拉扯上了。”   苏年听了忍不住笑起来,笑声好像风吹过铃铛发出脆响,却又如同重锤一下一下砸在瑞王的心里。她眼里一片潋滟,促狭地问他:“那你信了吗?”   影二看着她鲜活的笑脸,也淡淡地笑了:“胡言乱语,如何能信?有权有势是什么样,从前我也见过,却并不羡慕,何况——”他慢慢靠近,温热的大掌轻轻握住苏年柔软的纤纤玉手:“权势和地位,大抵都要险中求,可自从有了你,我便不想再冒险了。”   门外的瑞王再也忍不住,他胸口燃着冲天的怒火,解下蓑衣,一脚破开房门。影二闻声登时一惊,条件反射地把苏年护在身后,两人的手此时还是紧紧相扣。床上是一床被褥,两个枕头,此情此景让瑞王看了几乎发狂。   趁此机会,影一立刻挥着剑冲上去和影二缠斗,他们身手相近,如今影二又是赤手空拳,加之影三影四从旁牵制,很快便落了下风。在苏年的惊叫声中,影二的胸口被重重地踹了一脚,随之肩膀被一剑刺中,鲜血顿时染红了淡蓝色的长袍。   “王爷!不要!”苏年眼里满是惊惧,她揪着瑞王的衣摆,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梨花带雨惹人心疼:“我求求你放了他吧,他什么错都没有,是我逼他带我走的!”   瑞王听了又是一阵气血翻涌,方才他在门外甚至还在想着,她或许只是受制于人所以虚与委蛇,因此从一进门,他便就死死地盯着苏年脸上的表情,企图发现哪怕一点得救的欣喜。可是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的目光依旧温柔似水,这样的目光从前无时无刻不落在他的身上,可是现在却只担忧地跟随着那个低贱的影卫。她的双手仍然白皙如玉,这双手曾经多么缱绻地拂过他的脸颊,可是此刻却用力扯着他的衣摆,求他放过另一个男人!嫉妒和愤怒几乎蚕食了他的理智,于是他听见自己用冰冷不带感情的声音说:“杀了他。”   影二倒在地上,一个侧身躲过影一凌厉的一剑,又勉力用未伤的那只手一掌拍开影四,已是内力耗尽,忍不住侧头咳出一口鲜血,此时影三的长剑迎面而来,剑气凌人,他实在无力闪躲,眼前也逐渐模糊。   是要死了吧。   他过去刀尖舔血,了无牵挂,总觉得死了便死了,可是如今却觉得好不甘心。他还没带她吹过南国的风,看过砚山的花,甚至院子里的秋千快做好了,还没见她荡过。承诺说过了就一定要兑现,他不能食言,不能就这样死了!   这样想着,他眼里又有了光,似乎又有了抵抗的气力。   “如风!”苏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挡在影二身前,妄图用自己孱弱的身躯替他挡下这致命一击。影三大惊,连忙收回剑,自己差点被内力反噬。而瑞王更是肝胆俱裂,他看着苏年怒吼:“你疯了吗!为了他,居然连命都不要了!”   可是苏年却充耳不闻,她颤抖着手不敢去碰影二的伤,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打在他的衣襟,声音还带着哭腔:“如风,你怎么样?哪里疼?”   “你别哭,我很好。”少年声音沙哑,却还强撑着说话不愿意让她担心。   影一几人也都受了不小的伤,可如今王妃就扑在影二身前,他们根本不敢妄动只能面面相觑。   瑞王冷冷的眼刀刮了他们一眼:“都给本王滚出去!”他看着眼前相依相偎的两人,压下心头的怒火,一字一句沉痛道:“苏年,这些天本王为了找你,食不下咽夜不成寐,一得到你的消息便马不停蹄赶来接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本王的?”   听了这话,苏年却吃吃地笑起来,恍恍惚惚地说:“那天在乱军之中,你让我抓紧你,可是最后却狠狠甩开了我的手。王爷,”她抬了抬眼,眼神空茫茫的,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有在看他,声音轻得像从远处飘来,“是你先不要我了。”   “我那日只是——”他着急想要辩解,却被苏年打断。   “不止那一日,”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扯出一个无力的笑,从前堆积的失望一点点浮上眼前,“你过去说想回府第一个便看见我,可后来一回府便去见燕国公主了。你说只爱喝我煮的茶,可在她那里便什么茶都觉得好喝了。你教她骑马,带她狩猎,而我就在院子里等啊等,王爷,一个人的心就像茶一样,要总是等不到,就该慢慢变凉了。”   瑞王的心口泛起一阵刺痛,可苏年心里却一片平静,原来放下了之后竟会是这样的坦然,一旦得到了更好的,受过的伤也好像不值一提,于是她认真地说:“你既然喜欢上她了,便放我走吧。”   话音刚落,她的手便被瑞王一把拽过,他眼里爱意和愧意交织,说出的话却依旧很强硬:“别说傻话,你跟我回去,这些事我便权当没有发生过,我以后自会好好待你。”   “那燕国公主怎么办?燕国不会让她为侧的。”   他身子一僵,原来她居然连这些都知道了。   “如今我被刺客掳走是多好的机会,王爷便只当我死了,她便是名正言顺的正妃,再没人敢说闲话。”她言辞恳切,好似迫不及待想要和他划清界限。   “你休想!”他眼睛红成一片,从前他确实摇摆不定,可如今非要选择一个,他才陡然发现原来自己更放不下的一直是面前这个女人,他盯着苏年咬牙切齿道:“没有什么燕国公主!从今往后,我只会对你一个人好。”   可是听了这话的苏年态度却没有丝毫松动,只是淡淡地感慨道:“王爷,你的心太大了,今日喜欢我,明日便能爱上旁人,”她深情的眼神定定地望向影二,却兀自说着捅另一人心窝子的话:“可我已经知道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再待在你身边,只会让我像死般难受。”   “哈哈哈——”瑞王心痛之下竟冷笑出声:“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喜欢上这个卑贱的东西罢了。可是苏年你记着,你是本王的王妃,只能是本王不要你,你不可以不要本王!”   他嘴里说着狠戾的话,可是眼底深处却藏着恐慌,他和苏年在一起那么多年,总以为一回头就能看见她温婉的笑脸,笃定她永远不会离开,可是他此刻忽然意识到,当年那个毫不犹豫一头扎进河里救他的小姑娘,好像真的不在了。   他深沉的眼底仿佛带出惊痛,唇边溢出一声轻嘲:“本王不舍得动你,难道还不能杀了他吗?”   苏年脸色立刻就变了,眼角一红又盈起水光,哀声道:“王爷,你不能这样!”   “本王为什么不能!”他心里已经痛得滴血,可面上还要强撑,“你若乖乖跟本王回府,兴许本王还能留他一命。”   影二气急攻心,又咳出一口血,但仍撑着一口气字字泣血地对苏年说:“不要答应,我宁可死。”她喜欢南国的温暖,可王府的院子太冰冷,他好不容易带她离开,又怎么能让她因为自己又回到那个牢笼!   苏年用力摇了摇头泪如雨下,她用手轻轻擦拭着他唇边的血迹,也回了八个字:“你若死了,我来陪你。”她看懂了他眼里的痛意,可是南国再好,没有他的地方一样是一片冰寒,她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瑞王已经不想再看他们互诉衷肠,他径自打横抱起苏年,走出了屋子,吩咐门外的影一把里面的人带回去。然后闭了闭眼,告诉自己来日方长,可怀里充实的感觉却依旧堵不住内心的空洞,怀中女子婆娑的泪眼更是让他又痛又妒。   而影二只能死死地看着他的背影,内心第一次涌出一股真实的恨意。他恨瑞王曾经随意变心,肆意伤害,如今又不愿放手,罔顾人愿夺人所爱。他更恨自己无力保护心爱的女子,原来不是安分守己就能过安稳日子,原来权势有时真的那么重要,判人生死,叫人分离!   而此时的御书房,皇帝正坐在暖塌上,案几摆着棋盘,自己和自己对弈。底下跪着一个黑衣人,禀报完了消息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陛下,要不要……”   “不用,让他继续盯着,”他一颗白子落下,黑子已是满盘皆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别让他受太多罪。”   “是。”   皇帝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若是没有这一遭,这孩子不会明白,没有权利和地位,别说想要的得不到,就连想守的也守不住! 第52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十一)   王府昏暗的地牢里,瑞王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曾经也为自己抛头颅洒热血,立下汗马功劳的影卫,面如玄冰声似寒霜,显然是压抑了极大的怒火,低声质问道:“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念头的?”   影二唇边溢出一声冷嘲,胸腔一震动便牵扯到周身的伤处,可这样的疼痛他却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居然还淡笑着回道:“总守着王妃,守着守着,就生出妄念。那日从刺客手里把她救下,便自以为得到机会,可以挟恩相报,一切都是我罪大恶极。”话里话外,竟是把苏年择得一干二净。   这两人都把罪往自己身上揽,还真像是一对苦命鸳鸯!那他算什么?棒打鸳鸯的人吗?心被妒意疯狂撕扯,瑞王忍不住一掌打在面前人受伤的肩头,未长好的伤口又迸出鲜血,影二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你的确罪大恶极!”他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讽刺恶毒的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本王捡回来的一条狗,居然也敢肖想王妃?”   而他最大的罪过,就是居然真的让苏年对他动心了!瑞王心里的愤怒和懊恼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他看着面前这张带着血污却依旧清隽的脸,恨得咬牙切齿抬起手又想一掌劈过去。   这时影三忽然进来,跪下沉声说:“王爷,王妃身边的小柳前来禀报,说王妃自打回来之后就一直咳嗽,不肯喝药,也不肯进食。”   地上面色淡淡的人神色终于有了变化,眼里流露出刻骨的心疼与担忧。瑞王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心里更恨,恨苏年为了这个卑贱的奴才宁可糟蹋自己的身子也要和他抗争,可自己偏偏又束手无策,只好冷冷地丢下一句:“看好他,别让他死了。”然后匆匆离去,准备赶往苏年的院子。   等他走出牢门,影一才揉了揉自己尚在隐隐作痛的胸口,叹气道:“这可真是个苦差事!”想想又有点气不过,便用力踹了地上的人一脚,然后转头对一旁的影三没好气地说:“要是你当时一剑刺死了他,哪儿还有那么多破事!”   影三还是成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嘴里叼了根不知从哪拾来的稻草,感叹道:“谁让这小子命好,有王妃在前面挡着呢。”   影一轻嗤一声:“你真当我瞎啊,就算没有王妃,那一剑你也故意避开了要害。”他眯了眯眼,有点疑惑地看着身边的人:“平日你们也不来往,看不出来,关键时候你还挺讲兄弟情义?”   “我呸!”影三啐了他一口,“你说得倒轻巧,我当时也受伤了,手上剑都快拿不稳,还有心思管这个。”   “行吧,”影一也就是随口一说,他们几个影卫如今还能排的上号,在王府中有一席之地,全是靠自己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彼此之间谁没以命相搏地打过几场,因而关系并不好,平时打了照面也不见得能打声招呼,“那你在这守着,我幽州还有些事没查完,先走了。”   影三随意摆了摆手算是对他的回应。看人走远了,他便从衣襟里掏出金创药,边给影二治伤边不大正经地和他说着话:“影二啊,你也别怨王爷,你干什么不好,非得去觊觎王爷的女人。”   他手上动作很轻,还有几分小心翼翼,话说得却很不中听:“谁让他是王爷呢?便是他不要的东西,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断没有去捡来的道理!”   见人没反应,他又继续说:“你呢也别不服气,要是真有一天,你也成了人上人,”影三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到那时候,什么王妃公主,还不都是你的囊中之物吗?”   影二一言不发,只是原本一片沉寂的眼底,微微闪过一点不大明显的亮光,随后又归于沉寂。   “王妃,您先喝药吧,要不,吃点东西也成啊。”小柳端着药碗,焦急地劝道。可苏年却只淡笑着摇摇头,刚一张口,便又咳嗽起来。   瑞王一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冷哼一声让小柳先退下,然后遏制着心头的怒意,沉低声呵斥道:“病了也不喝药,你是存心想死是吗?”他见女子毫无反应,于是便伸手捏过她精致小巧的下巴,“苏年,本王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我会喝药的,”苏年被迫仰着脸,神色却依旧淡淡的:“我从前总不喝药,是因为觉得病了,你便会来看我了,后来发现,便是真的病了你也不来了,就再也不犯傻了。如今,便更不会了。”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瑞王听了心口又是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他真的太后悔曾经对她的冷待,于是愈发努力想要挽回:“可是年年,我们相识相知多少年,这么久的情分我不信你说放下就放下,你和那个影卫才相识多久?”   “那王爷和双双公主又相识了多久呢?”她的眼里流露出嘲讽,然后在瑞王突然变得僵硬的脸色里,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原来喜欢一个人并不分时日长短,王爷,这是你教我的。”   “又是燕双双!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在意她?”瑞王简直觉得难以理解,“就算有了她,我心里最爱的还是你,这还不够吗?我是王爷,难道还真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吗?”   闻言,苏年心里大定,她终于把瑞王心里的这句实话逼出来了!这个男人看似十分懊悔,可骨子里还是觉得自己没错,他权势地位太盛,认为三妻四妾稀松平常,早就忘了年少时那颗萌动的初心了。   现在逼他二选一是下策,他只想暂时稳住自己,之后难保不故态复萌。见好就收就此离去是中策,他固然会怅然若失,可时间过去难免会逐渐淡忘。只有让他真正明白为什么失去,深刻意识到无法再得到,才能永远刻在他心头变成一道好不了的疤,想起来就会火辣辣地疼,如此方为上策!   苏年清洌洌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然后,轻轻地说:“王爷,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吗?”   “那日你说好陪我挑个影卫,却去见了燕双双,留我独自一人,那么多影卫里他看起来最孤单,就和我一样,所以我才选中了他。”她忽然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晃花了瑞王的眼。   “我坠马时你在教燕双双骑马,是他接住了我。初春的每个夜里都那么寒冷,你陪着燕双双,而他在守着我。你在危难时为了旁人弃我而去,又是他救了我。你从前对我说过一生一代一双人,后来又轻易喜欢上别人,可他心里只有我一个。”   她笑中带泪,看得他心惊:“这些你做不到的事,他都做到了。”   “那如果我说我也能做到呢?”瑞王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如果现在放手,他一定会后悔终生,“如果我说我会改,我以后只有你一个人——”   “你不用改,你可以今天喜欢燕双双,明天喜欢李双双,这些都同我没有干系了。”她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王爷,这些日子我一直住在那样小的一个院子,或许你觉得比不上王府的雕栏玉砌,可那是我这一生,住过最温暖的地方。”   瑞王只觉得胸口的愤懑无处发泄,他冷笑着怒道:“你喜欢那里是吗?那我立刻便带人过去将它夷为平地!”   他连衣服都没有换,驾着快马一路狂飙,马鬃连同他的怒意一起飞扬,很快就到了那个小镇,此时这个平和的地方已有几束袅袅的炊烟。他凭着记忆找到那个小院,却发现门口有个妇人在鬼鬼祟祟地张望。   瑞王眉头一皱走了进去,不料那妇人竟跟了进来,还开口问他:“您是这家人的朋友吗?”   没得到回应,她也不管,还是自顾自嘀咕:“自从那天晚上听到挺大动静之后,就再没见人影,也不知道他们夫妻俩上哪儿去了。”   夫妻俩?他心上像被划了一刀,却还是近乎自虐地问道:“他们平日里过得如何?”   “您看您这话问的,小夫妻嘛,当然是蜜里调油啦。”那妇人啧啧道,伸手随意朝旁边一指,“喏,那个快做好的秋千,是小相公特意给他娘子做的,说是头天提了一嘴,第二天便买了藤条木头做上了,那叫一个宠啊。”   秋千?脑海中响起女子温柔的声音:“王爷,我想要在院子里建一个秋千,就是那种能荡起来的……”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好好好,我以后再着人去办。”他总以为他们还会有很多以后,却没料到人心易变,让她的等待成了一场空!   这时,从屋子里忽然窜出一只雪白的毛球,妇人不禁惊叫道:“哎哟!还有这雪貂他们没带走呢,那这么看来许是过不多时还要回来的。这雪貂也是那小娘子想养呢,她相公就特意从山上猎的,说是稀有得很……”   瑞王又是一怔,他曾经也许诺过要给她猎一只小兔陪她作伴,可是后来闽山围猎,他看见过漫山遍野那么多只野兔,甚至给燕双双也猎了一只,可为什么就是没有想起来要猎一只带回给她!   原来他真的错过了太多,让她失望了太多次,如今物是人非,他还有机会吗?   “大娘,”他话一出口才发觉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沙哑:“你说,倘若一男一女从前很是相爱,只是这男子做了错事,要想求得女子原谅,他该怎么做呢?”   王大娘不知道这看着尊贵俊美的年轻人为何突然间就变得颓丧,不过她天生热心肠,还是安慰道:“这男人大都贪新鲜,女人大多恋旧,既然过去十分相爱,那便带着她做些从前觉得开心的事,聊聊往日的情分,总能重温旧梦不是?”   他一听便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是啊,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她从前是那么喜欢他,这份真心做不得假。她只是生气了,气他喜欢上旁人,气他说话不算话。   王大娘看他面色好了,也乐呵呵地接着说:“何况这做了错事,也得看是什么错事了。倘若真是变了心找了旁人,那还求什么原谅,这种事有第一次保不齐就有第二次,你就是说成花儿,人家姑娘也不愿意信哪,您说是不是?”   瑞王的脸色霎时一片灰白。 第53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十二)   虽然后头的话不太中听,可王大娘前面说的那几句,瑞王到底还是听进去了。   今日淑贵妃召他入宫叙话,用了午膳之后他便急匆匆地赶着回府去看苏年,这毛头小子一般的模样还被淑贵妃狠狠取笑了一番,说简直就像是回到了刚成亲的那段日子。   他进了苏年的小院,见她恰好用完了午膳,可粗粗扫了一眼,桌上新鲜可口的菜肴几乎未动,米饭盛在那么小的折腰碗里,竟也还剩下大半碗,可见根本没吃下多少。他蓦地眼神一暗,面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笑意盎然地对她说:“年年,你吃这么少我可是要心疼的。”   这样自然的语气和温和的笑脸,就好像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从未发生过,苏年忍不住柳眉微蹙,一抬眼,这才注意到瑞王今日的穿着和往日截然不同。他身着白色锦袍,衣襟上绣着银色的繁复花纹,袖口宽大,一摆便带起一阵清风,腰上佩着流苏玉扣,这一身打扮不像是位高权重的王爷,倒像是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   “你瞧,这小兔子都要吃得比你多了。”说着,他竟从身后拿出一只精巧的笼子,里头是一只毛色雪白的小兔,肉嘟嘟的肥胖模样,捧着根草吃的正欢,可爱极了。   “你不是说想养只幼兽作伴吗?”他的眼睛里是纯然的期待,就好像是没什么经验的少年人在笨拙努力地讨喜欢姑娘的欢心:“那看看这个喜欢吗?”   苏年眼里却只有意兴阑珊的萧索:“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已经不想养了,”她的眼神轻轻掠过这个打造得十分漂亮的金丝笼,轻叹道:“即便好吃好喝待它,不过也就是个好些的牢笼,哪里比得上山野里自在呢。”语气哀伤,不知是在说兔子,还是在说她自己。   她的态度冷淡而漠然,让瑞王心里一沉,却并不气馁,把兔子递给一边伺候的小柳,然后面上带着点神秘,继续兴致勃勃地对她说:“那一会儿我再带你去瞧个好东西。”他俊美的脸上是生动的笑意,此刻的样子逐渐和从前那个温柔专情的三皇子重合在一起,让苏年不禁恍惚了一下。   那时他总喜欢搜罗些奇珍异宝,一拿到便会拿回府中同她分享,有些小玩意儿还安了些奇妙的机关,她总是弄不明白,便会撒娇央他指点一二,他有时就会趁机逗她,于是屋子里尽是二人快活的笑声。   瑞王敏锐地捕捉到她眼里的一点松动,一下子就觉得雀跃极了,他压抑着心中的喜意,带着人走出院子,朝王府前厅的花园走去。   刚迈出假山,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排形形色色的秋千,有绕着藤蔓的,有可以容纳三四人的,其中有一个,木架被漆成红色,金色的皮绳拴着木椅在风中微微晃荡,竟和她小时府中的那个秋千一模一样!可那个秋千明明早已被拆除无处可寻,也不知道瑞王是怎么做到的。   她神色有些怔忪,而身边低沉的男声又温柔地响起,好像暮色沉沉里敲响的钟声:“年年,我还记得你说过想要在府里安一个秋千,你看,这些都是你的。”   只不过他还没等来苏年的回应,一个娇俏的声音就先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天哪!这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秋千?”   循声望去,只见燕双双大大咧咧地就坐在其中一个秋千上,她穿着红色的罗裙,头上缀着红宝石的步摇随着秋千的晃动叮当作响,依然是鲜活动人的模样,可瑞王却再没了过去那种心动的感觉,反而慌张地扭头看了苏年一眼,果然发现她的眼底又恢复了之前的古井无波,方才生出的那点触动仿佛只是一时的幻影,转眼就消失不见。   他几乎是一瞬间生出了懊恼和怒意,立刻对着燕双双斥道:“谁让你坐这个秋千的?”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让苏年产生一点点对往日甜蜜的眷恋,一下子全被这个女人给毁了!   “这么多秋千,上面又没写名字,我为什么不能坐?”燕双双简直觉得他在胡搅蛮缠,这些日子他的态度和之前比起来一落千丈,她本来心里就委屈,可是总想着瑞王妃刚刚获救必然受了不小的惊吓,多陪陪她安慰安慰也是正常。好不容易想荡个秋千舒缓心情,居然也要被呵斥,她越想越气,眼睛一红差点掉下眼泪。   瑞王不欲和她理论,他正急着想要补救,于是柔声对苏年说:“年年,你不是一直觉得府里闷吗?今日风和日丽,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苏年面上兴致缺缺,眼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暗芒,原本瑞王会喜欢上燕双双,就是因为她活泼大胆的个性和新奇出众的才华,再加上一直求而不得才让他真正沦陷。可她如今不能剽窃古人智慧,光环又被步步削弱,天真就成了任性妄为,大胆则变成不知礼数。而靠着这一次出逃和这些时日的反复鞭笞,苏年和燕双双在瑞王心里的地位,终于已经是彻底对调!   清风拂过湖面,掀起粼粼的波纹,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片金光闪闪。不知是什么缘故,这天午后湖里的游船格外多,而且多是一男一女,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给瑞王和苏年划船的船夫是个健谈的庄稼汉子,见两人上船后气氛有些沉默,还以为是因为害羞,便憨笑着开口道:“二位是头回来坐游船吗?看着可真是相配啊!”   这话说得瑞王心里舒坦,于是也搭话道:“的确是头一回。”   “那二位这趟可算是来着了!”船夫见他搭腔,立刻激动地打开了话匣子,“您猜这湖里为什么那么多游船哪?就是因为那十年难得一见的菡棠花,今天开了,而且就在湖心岛上!”   他脸上带着点故弄玄虚的卖弄,表情也很得意:“说起这菡棠花呢,真是有些玄乎,传说只有两情相悦的有情人,采了回去,才能养活它,要是一方心不诚,这花立刻就死了!”说得高兴了,他挥舞着手连桨都忘了划,“所以今日这么多男男女女才会到这来采花,不就是想试一试嘛。”   两情相悦?苏年脸上不自觉带出一点笑意,若是有机会能和如风一起养这菡棠,想必一定能开出最美的花吧。   瑞王一见,便以为她想要这花,马上给了船夫一锭银子,追问道:“那这花在湖心岛的何处?如何采摘?”   船夫喜滋滋地收了,见客人感兴趣还大方,更来劲了:“这话您问我可算问对人了,湖心岛我最熟,一会儿下船我给您二位指条道,包您赶在其他人的前头!只不过呢……”他犹豫了一下,开口提醒道:“这花可是开在荆棘丛里的,要想摘到,就得看您的本事了。”   船夫说得果然不假,湖心岛很大,不过沿着他指的路,两人很快就看到了一片荆棘中含苞待放的菡棠。那是一株很大的花,而且只有一朵,花瓣是淡淡的粉色,微风摇曳中只露出一点金色的花蕊,却隐隐发着光彩,着实美不胜收。   瑞王眼睛一亮,立刻飞身过去,他武艺出众,轻功也不错,几个蜻蜓点水那菡棠花便轻易地收入囊中了。   他把花小心翼翼地递给苏年,想看到她欣喜的表情,这时候旁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怎么办啊云大哥,还是让别人抢先了!”   “没事的,菡棠也不一定只有这里有,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吧。”一个沉稳的男声劝解道。   “胡说!菡棠只有这一朵,别处怎么可能还有。我们等了那么久,全白费了,都怪你刚才太慢了!”女子一直不依不饶,可男人始终宠溺地看着她,两人的眼里只有彼此的身影。   看着看着,苏年倏而露出一个昙花一现般的浅笑,似乎是有点羡慕,她看了身边清贵的男子一眼,轻声问道:“这花送给我,便是任由我处置,对吗?”   瑞王心里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点了点头:“当然。”   于是苏年接了他手里的菡棠,径自走到那对小情人面前,在那两人惊诧的目光下把花递过去,声音好像春风一样柔和:“送给你们吧,看得出来你们是真的情投意合,一定能把菡棠养得很好。”   那女子十分惊喜,但还是有点犹疑地看了看苏年,又看了看她身后满目冷意的男子,有几分奇怪地问道:“那、那你们呢?”   她无声地一笑,眼眸里是漫漫薄雾看不分明神色,然后缓缓地、很冷静地说出那句曾经让原主痛不欲生,几乎是硬生生刻在她脑子里的话:“我们只是兄妹之情。”   话音刚落,身后的男子已经爆发出惊人的怒意,他一把揪过苏年纤弱的手臂,隐忍的怒气和痛苦终于铺天盖地而来。   “兄妹之情?苏年,你不能那么残忍!”他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会抹去他们那么幸福的曾经,低吼道:“倘若是兄妹我们怎么会成亲,怎么会有那么多快乐的过去,我现在的心头又怎么会疼得像刀割一样!”   那对小情人见势不妙早已带着花悄悄离去,这里就剩下他们两人,此时连风都停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沉默半晌,苏年才在瑞王铁青的脸色中叹息似的开口:“黎殊,”   他的心忍不住剧烈地一缩,她从来不叫他的名字,此时的这一声,就好像在和过去做诀别,连声音都变得缥缈,“其实你心里也清楚,我们养不活那株花的。”   “从前的你我或许可以,只是后来你变了,而如今,我也变了。”   瑞王神色大震,愤怒、痛苦、嫉妒,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里不停变幻,苏年甚至以为他会再次爆发,可是没想到他最后却忍住了,甚至还勉强挤出一个笑,殷切道:“可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你从前最爱看的花灯,今晚上这里也有,兔子、莲花、老鹰,连样式都是一样的,这些都没有变。”   “是啊,我还记得今年的庙会,也是这样好看的花灯,”她恍惚的样子好像陷入了回忆里,“那时我拿着一盏灯猜灯谜,灯谜太难了,我就想去问你,可一转头你却不见了,原来你早就丢下我,带着燕双双到街对面看花灯去了。”   “然后我就看到了刀光,那柄剑刺过来的时候我那么拼命地喊你,可你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她仿佛又回到了惊惧的当时,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我看着你朝她温柔地笑,你们拿着同一个花灯,花灯上的小人也在笑,大家都那么开心,只有我被冰冷的剑刺进了手臂——”   “如今,我再也不喜欢看花灯了。”   瑞王眼里涌出热泪,用力地环抱住她单薄的身子,心痛后悔到恨不得回到过去插自己一刀,为什么他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为什么已经那么努力就是无法挽回!   他有点崩溃地在她耳边低声问她:“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我现在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一点,哪怕只有一点,你告诉我!”   “你说真的?”   回王府这么久了,苏年眼里第一次迸发出光芒,她轻轻地说:“那你让我见他一面,我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伤好了没有,是不是疼得吃不下饭……”她呜咽出声,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倾泻而出。   瑞王就这样僵直在湖心岛的丛林里,四周鸟语花香,心里却好像北国冬日的雪地,一片荒芜和苍凉。 第54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十三)   苏年的院子如今已和往日大不相同,冰冷的玉阶上爬满了青萝,幽深的池边架着长满瓜果的竹架,田园的气息扑面而来,很难相信这是华贵王府的一隅,倒有些像她和影二之前住过那个生气勃勃的小院。   只可惜瑞王这样的精心安排,到底也没能让她脸上露出更多笑容。她依旧整日静静地坐在石桌旁,偶尔写几个字,连日的消极抵抗让本就单薄的身子愈发消瘦。她形容有些憔悴,却更显出一种病态的娇柔美丽,面色苍白到透明,让终于找到机会来看她的燕林忍不住心里一沉。   “瑞王妃,一段时日未见,你倒是清减了不少。”他脸上噙着一贯以来温润的笑,说着关怀的话,语气却是令人不适的轻快,“你那日趁乱出逃,没想到我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吧。”   苏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出神地盯着藤蔓上一只未开的花骨朵,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同燕林从前一直剑拔弩张,此时却无人说话,瑟瑟的树叶摇动声里间或有几声蝉鸣,竟难得地显出几分平和。   可燕林很不喜欢这样的平和,甚至莫名生出了一股怨气,她应该牙尖嘴利地反唇相讥,据理力争到他哑口无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好像没有了那个侍卫,人世间便再没有其他值得她驻足留恋!   于是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雪白的毛团,修长的手指略带点嫌弃地揪住手里小东西的脖颈,在苏年面前晃了晃,轻笑着问她:“眼熟吗?”而那小东西就像是睡死了过去,只是不适地动了动,竟也不挣扎。   “小白!”苏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那日屋里打斗激烈,小雪貂吓得跑出了院子,她还以为它会就此回归山林,没想到还有再见的一天,于是连忙伸手想要接过它,却被男人一下子举高,只好皱眉抬头看着他。   男人居高临下,从他的角度看去,女子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恳求,轻蹙的柳眉好像细小的枝叶拂过他的心头,他的心忽然就软了,神色有点不自然地把雪貂轻轻丢给她,想着要是能一直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倒也不赖。   苏年小心翼翼地接过,眼睛红红地抚摸着它雪白的毛皮,纤细雪白的青葱玉指在其中穿梭,燕林看着那小东西在睡梦中舒服得眯起了眼,肥胖的两腮抖动了一下,居然还觉得有点羡慕。   他有点暧昧地凑到女子的耳边,被她一把推开也不在意,看着她染上艳红的可爱耳垂,微微勾了勾唇角轻声道:“你那么聪明,不妨猜猜看我是在哪捡到它的?”   见女子不说话,他自己又接着说:“这只小东西都跑到山林里去了,可瑞王爷还是让人追上去,若不是我的人动作快,它早就赶上去投胎了。”燕林的口吻轻描淡写,眼神却紧紧盯着苏年,满意地看到她眼底的一片惊色。   “苏年,你之所以还愿意回来,不就是因为瑞王许诺你留着那侍卫的一条命吗?”   他的语速逐渐加快,边说边用手轻轻敲击石桌,一下又一下,振聋发聩般敲在人的心头,令人不自觉地想要信服:“一只雪貂他尚且那么在意,何况是他手底下那个小侍卫!趁人之危拐带王妃是其一,忘恩背主肆意妄为是其二,哪一条都够他死一百回,就算现在不杀他,这样的眼中钉肉中刺,以后也留他不得!”   他语气由急变缓,慢悠悠地说:“这么久了,瑞王爷是不是一直不让你见他?”紧接着他欺身靠近苏年,黢黑幽深的眼眸逼视着她,带来一种压迫人心的力量:“他无非就是在折磨那个人罢了,折磨够了就是死,你答应他回王府,无异于与虎谋皮!”   苏年漂亮澄澈的眼睛里此时尽是慌乱和忧惧,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正是燕林想要看到的,可目的达到了,他却并不觉得畅快,反而怒意横生!   从前她喜欢瑞王的时候,尚能细细筹谋打压劲敌,即使被他步步紧逼,还能一次次算无遗策给自己迎头痛击!可如今喜欢上这个身份低微的侍卫,竟关心则乱到什么都不顾,往日的运筹帷幄统统都丢到脑后。   凭什么?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奴才罢了,不过是救过她几次,凭什么让她如此牵肠挂肚,甚至日思夜想到如此憔悴的地步!   他心头的妒火熊熊燃烧,以至于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他确实喜欢上苏年了,或许是那日丹青引蝶,她人就立在蝶舞翩跹里好像画中仙,或许是在一次又一次势均力敌的交锋里生出的惺惺相惜,占有欲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滋生。   他的一生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明明对一切都精于算计,却偏偏对所爱之人一腔赤诚,所以他发了疯似的羡慕甚至是妒忌那个被她全心喜爱的人,从前是瑞王,现在是那个侍卫,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多么希望让她破例的那个人是自己!   这样想着,他却把所有情绪掩藏在深深的眼底,面上反倒更加柔和,话里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诱哄道:“可我就不同了,我妹妹心悦瑞王,我是最想你离开瑞王的那个人。你跟我走,我不仅能想办法救出那个人,还能让你和他双宿双栖,到时便是皆大欢喜,你我都能得偿所愿,岂不美哉?”   分明是不大高明的谎话,可她好像已经被忧虑和心痛击溃根本无暇思考,只是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你说要带我们离开?”   眼看计划要成,他点点头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忽然感到一阵劲风从身后袭来。他正要敏锐地躲开,可一想到苏年就在身前,为避免伤到她,便干脆利落地转身迎面而上,两人掌风相对,还是对方更胜一筹,燕林力有不逮,被逼得倒退了一步。   可他毫不示弱,更没有丝毫心虚,甚至还从容不迫地微微一笑,指责道:“瑞王爷,偷袭可非正人君子所为。”   瑞王冷冷一笑,一手揽住苏年,毫不客气道:“待小人何须用君子之道,五皇子,你要带本王的王妃去哪里?”他一眼就能看出燕林的心思,已是满腹的怒火,他甚至在想,自己和苏年渐行渐远,其中说不定也有他的手笔!   燕林自知今日已经讨不到便宜,何况他的目的也已经基本达到,便深深地看了苏年一眼,在瑞王冰寒的目光下匆匆离去。   瑞王没有拦他,冷着脸转向苏年,却发现她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二人,皱着眉好像在思索什么,可是手下动作却很轻柔,好让怀里那只雪貂能安然入眠。   他忍不住咬了咬牙,即便做了那么多,连一颗心都掏了出来,却被踩在脚下,还比不过那人送她的这只小畜生!   强行压下心里的邪火,他缓和了面色,像是怕吓着面前的女子,也不提方才的事,只是柔声问她:“今日饭菜还可口吗?菜是从小镇上运过来的,总该更合你的口味。”   苏年抬起姣好动人的脸,没有回答他的话,像是深思熟虑了很久,眼里的神色很坚定:“王爷,求你让我见他一面。”   瑞王潜藏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很清楚她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绝不轻易低头,如今她几次三番地求他,却都是为了那个人!再想想她不知什么时候竟还吸引了燕林的注意,群狼环伺,好像人人都在觊觎她,可这个人,明明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王妃!   “你想见他?”他冰冷地反问了一遍,然后在女子惊诧的目光下一把将人拦腰抱起,雪貂从她怀里溜出,好像察觉到主人有危险,警觉地发出“嘶嘶”声,还一口咬住瑞王的衣袍下摆,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发出呜呜的声音。   “小白!”她担忧地扭头看了一眼。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本王现在就要你成为名副其实的瑞王妃!”他冷笑了一声,然后用力一脚踹开房门,抱着人大步向床边走去,他此刻迫切地想要同她亲近,确定这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属于自己的,在她身上每一寸都刻下自己的印记!   直到被轻轻放到床上,苏年才如梦初醒真的开始感到害怕,她攥紧了身下的褥子,神色慌乱地说:“太医说了我身子不好不能圆房的。”   “身子没好,怎么还有力气跟着那个奴才四处颠簸呢?”他的眼里没有一点笑意,只有妒意和欲望,“苏年,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其实我们早该圆房了,不然总会有些不长眼的会觊觎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他慢条斯理地解下自己头上的鎏金玉冠,动作很优雅,好像即将享用一道绝佳的美味,俊美的脸上一片阴翳,眸色也变得越来越深,“你是我的王妃,你躲不了的。”   “不,我不要,”苏年想要起身逃开,可是一动就被瑞王牢牢地钳制住,他的身躯就撑在她的上方,根本无力反抗,只能蜷缩着身子惊惧绝望地喊道:“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为什么不可以!怎么?你还要为那个狗奴才守身吗?看来真的是本王一直以来太宽容你了!”他的眼底是藏不住的欲念,眼前的女子眼里含着一点泪花,因为气急,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简直让他愈发迫不及待。   可是他刚一继续靠近,苏年就开始剧烈地咳嗽,她咳得十分用力,咳着咳着,竟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年年!”他一下子就慌了,伸手想要去捂,可那血就顺着指缝流出,而苏年眼神涣散,呼吸急促,眼看就要晕过去。   “来人啊!”他急切地喊道,心里的恐慌溢了出来,满是后悔和懊恼,朝着鱼贯而入的下人大声吼道:“快去请王太医过来!”   “年年,是我不好,我不该强迫你……”他低声忏悔,想把苏年抱到自己怀里,可一凑近,她便又开始咳嗽,这种生理性的抗拒几乎让他心痛到窒息,于是他便拿出锦帕,小心地一点一点轻轻擦拭着她嘴角的血迹。   苏年眼里忽然流露出深深的渴望,又带着得不到的痛苦,淡色的唇瓣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声音虽然轻,可内功深厚的瑞王还是听清了,不禁眼眶一热。   他是天之骄子,从来没想过,这天底下竟真有一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第55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十四)   “王妃的体寒之症尚未痊愈, 如今又郁结于心,长此以往,恐有心衰之危啊!”诊完脉, 王太医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忧心忡忡地说。   苏年恍若未闻, 只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一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对周遭之事漠不关心, 瑞王心里一痛,闭了闭眼沉声问道:“王太医,可有法根治?”   王太医沉吟道:“这体寒还和从前一般喝药调理便是, 不过药量要轻些,老臣等等再开个方子, 只是这心病还得心药医——”他皱起眉头,偷偷瞟了男子一眼, 见他担忧之情不似作伪,便大着胆子劝道:“王妃身子不好, 有些事王爷也需让着些,心境好了, 病才好得快。”   他同苏年的父亲在他还是个侍郎的时候便认识了, 也算看着她长大,来了之后见气氛冷凝, 自然以为是夫妻不和, 便想着劝上一劝。   “本王知道了, 下去开方子吧。”瑞王面上是森森的冷意,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负手在屋内来回踱步,而后眼里寒光一闪, 突然扬起袖摆往桌上和案几上用力一挥,书卷诗集倒了一地,茶盏棋盒倾翻,棋子掉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可他似乎仍是不解气,紧接着又是一掌,桌旁的架子也倒了,价值连城的青瓷花瓶又碎了好几个。丫鬟小厮噤若寒蝉,纷纷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他一步步缓缓走向苏年,看着她仍旧平静无波的眼底,心头忽然就涌上一阵无能为力的悲哀。挥退了所有侍从,他沉默良久,终于对隐匿在暗处的影一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把影二带过来。”   苏年的脸上几乎是一瞬间就有了光彩。   影一的速度很快,却没把人带来,反而面露难色地附在瑞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方才还怒意滔天的男人立刻瞳孔微缩,眼里是藏不住的惊色。   苏年何其敏感,她从瑞王说出那句话开始精神就高度集中,见状登时心中一凉,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是、是他出什么事了吗?”她的眼里盈着忧虑的水色,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你乖乖躺着别动!”瑞王连忙过去扶住她,语气很重,动作却很轻柔,见女子不顾身体非要起身,不由得心头火起,恨恨地咬牙道:“他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本事大得很,竟然逃出去了!”   “你当我是傻子吗?王府戒备森严,他还受了伤,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插翅难逃,怎么可能出去!”苏年不管不顾地喊道:“他是不是、是不是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是不是已经……”她说不下去了,泪已经不自觉涌了出来,眼里是令人心碎的绝望。   “本王没有动他!”瑞王气得一拳打在床边的墙上,对低着头的影一冷斥道:“把你方才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同王妃禀报一遍!”   “是!”影一扑通一声跪下,惭愧道:“属下今日照例去牢里探视,可门锁得好好的,影二却不见了踪影!属下循着蛛丝马迹一路查探,还是没有发现他的任何踪迹。”   “一个大活人也能不翼而飞,你们这帮废物!”瑞王冷冷的眼刀刮了他一眼,然后马上换了表情满脸恳切地对苏年说:“你听到了,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丢下你跑了!”   “如风不是你,他永远不会丢下我!”苏年争辩道,她睁着琉璃般透明的大眼睛,眼角殷红带泪,语气带着轻微的讽刺:“影一是你的人,又何必假惺惺做戏给我看!”   世上最大的苦楚,莫过于所爱之人的误解和不信任,瑞王紧紧箍住女子纤弱的肩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我既答应了你留他一条命就一定不会杀他,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你骗我的时候还少吗?”她轻轻的一句话,瞬间让他哑口无言。   想到那日她在灯下翻着《草木状》,靠在如风身旁小声遗憾地感慨:“这扶桑花的花瓣可真特别,要是能在院里种上一些,必是增色不少。可惜这上面说它不耐寒霜不喜阴,大概是种不活的。”   “等到了南方,我们就种。”他总是寡言少语的样子,可眼睛里永远含着纵容和宠溺,拼了命地想要满足她每一个愿望,拥有的不多,但给出的是全部。   少年清俊的容颜仿佛又出现在眼前,让她忍不住喃喃地叫出他的名字。他说过决不对她食言,可他还没带她去南国看风光,没同她一起种下芬芳的扶桑,没和她生很多胖娃娃,怎么可以死!如果他不在了,那她委曲求全到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想着想着,她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一只手揪住自己的心口,又是一阵断命的咳嗽。   “年年!”瑞王急忙上前想要让人冷静下来,却遭到她极其抗拒的挣扎,急得束手无策,最后只好一个手刀将她劈晕,然后才终于把人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静静地看着怀里的人,白瓷般的面容精致一如往昔,眼角的泪痕已干,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她千丝万缕的愁绪,此刻这样的宁静就好像回到了从前。他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终是忍不住叹息着滚下热泪。年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王爷,依属下之见,影二逃狱乃是一件好事。”影一向来明哲保身,从不敢置喙主子的私事,可如今自知大祸临头,便趁瑞王还没发落他,赶紧急中生智补救道:“他既已私自出逃,是生是死便与人无尤,且属下已经派人全力追捕……”他没把话说完,但未尽之意已是十分显然。   瑞王闻言眯了眯眼,视线在影一脸上逡巡,看得他冷汗涔涔,最后哼了一声:“你自去刑堂领罚吧。”王府的刑堂对于影一来说就是隔靴搔痒,王爷这么说显然是打算放过他了,他便如蒙大赦,叩谢而去。   留下瑞王一人坐在床边暗自思忖,影一说的没错,这个人消失了,便是死了,死人比不过活人,总有被忘记的那一天,而他一直守在苏年身边,日复一日,她总会感受到他的真心从而回心转意。   他想得很好,可惜还没等到那一日,他就先要领命出征了。皇帝的旨意下得很急,要他五日后便启程,务必剿灭东南一带扰民的流寇。他心里清楚,这些频频和官兵百姓起冲突的根本不是普通草莽,而是月国子民。月国虽小,但也毗邻宏瑞王朝和燕国,要是能趁此机会打下来,可是一件不小的军功!   出征的前一日,他把影一叫到身边,沉声吩咐道:“好好保护王妃,若是影二趁机回来,”他眼睛里闪过一抹嗜血的残忍:“你明白该怎么做。”   有了影二的前车之鉴,他已经不能完全信任这些影卫,便让影三也留在苏年身边,同影一相互掣肘,加之内外增加了一倍的守卫,现在的王府宛如铁桶,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如此他才能安心离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血战沙场。   “王妃,这是王爷特意让人送来的,说是等他出征后再让您打开。”小柳手里拿着个大大的褚褐色锦盒,眼睛里满是好奇。   这盒子外观很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再看这大小,估计是字画一类的珍宝,于是她便意兴阑珊地让小柳打开,然后就听到一声惊呼:“娘娘,好漂亮的一株花啊!”   她柳眉微挑,拿过盒子定睛一看,竟是那日她送给那对小情人的菡棠花。这么久过去,花还没谢,正怒放开来,流光溢彩的样子十分好看。拿走花之后,盒子里面还有一张字条,上面用苍劲有力的笔体写着:“总有两情相悦时”!   苏年收起纸条,又想到瑞王出征临走时,在她耳边轻轻说的那一句“等我回来”,那时他冰冷的铠甲满身,怀抱却十分温暖,眼里是亮亮的光,好像笃定他们能重修旧好。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不是所有等待,都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比如从前的原主,比如现在的瑞王,她有预感,自己在这个瑞王府待不长了。   而此时的御书房里,一个身着蓝色皇子常服的少年正在研墨,他身姿挺拔如同冬日的松柏,绣着金色鳞纹的袖口随着手腕微动,一举一动皆是贵气逼人,而那双眼睛好像天上的寒星熠熠生辉。此人正是王府里神秘消失的影二,如今的四皇子黎怀瑾。   皇帝抿了口茶,把手里的奏章递给他:“瑜儿,这个人你怎么看?”   “心狠手辣,不堪大用,然有时也可妙用。”他言简意赅地回道。   皇帝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都察院那几个老家伙可欣赏得很呢,觉得他杀一儆百有魄力,在淮州已经是说一不二,无人敢作奸犯科。”   他看着眼前已长成芝兰玉树的少年,轻叹道:“你和你母后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天生菩萨心肠,你这么仁慈,哪像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这话听着像是责备,可细看去,皇帝的眼底却是十足的满意和认可。   黎怀瑾脸色不变:“乱世才用重典,父皇治国有方,现下是太平盛世,根本无需酷吏。”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笑骂道:“你啊,朕就不该让李平教导你,你现在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尽捡着朕喜欢听的说。”话虽如此,他眼里却是真实的疼爱,这样的神色估计便是连号称最受宠的瑞王看了也要震惊,“不过这高帽子朕戴得还挺舒服。”   “只是瑜儿,”他话锋一转,“如今你也算重权在握,和朕说说权位在手的感觉如何?还觉得它是天边的浮云,无关紧要吗?”   黎怀瑾眉头一皱,似是想到了什么,心口忽然泛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沉声说:“权位的确是浮云,只是绝非无关紧要,倘若这浮云死死地遮住了日光,那天地间便是一片昏暗。”他忍不住用力攥紧拳头,眼里是痛失所爱的蚀骨痛意。   皇帝勾了勾嘴角:“不错,看来你是有切身体悟了,不过有一点你还不知道。”他拍了拍黎怀瑾的肩膀,走了两步负手而立。   “当你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你就是天,天下你说了算,对也是对,错也是对!”皇帝的眼睛里闪着精光,似乎看透了黎怀瑾内心所想,微笑着道:“你记着,无论你做什么,父皇都支持你。”   少年一惊,紧接着凤眸中就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 第56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十五)   燕林拿着手里的急报,面色大变,冷声吩咐手下道:“快!去瑞王府通知公主,告诉她回燕国在即,让她速回驿馆。”   瑞王清剿东南流寇,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冲着月国去的!可月国暗地里向燕国年年进贡,俯首称臣已久,宏瑞王朝的这一次出兵,更大的意图便直指燕国。   他好看的眉峰微微皱起,自己果然不该轻信黎胤那个老狐狸的话,联姻不过是幌子罢了!再留在京都已是无益,反而会被扣留为质,倒不如回到燕国早作谋划。   “殿下,公主不肯回燕国,说是要等瑞王爷出征回来。”   “真是糊涂!”燕林一捶桌子烦躁地把头转向一边,然后对跪着的人喝道:“她不肯,绑也要将她绑来!”   “是!那瑞王妃那边……”手下有点犹豫地请示道。   闻言,燕林抿了抿唇,缓缓转动起大拇指上的玉指环,这是他心烦意乱时的惯有动作。王府如今守卫森严了近一倍,而且据探子来报,那个侍卫居然跑了,这么一来他原本想让苏年里应外合的计划便全部泡汤。此时再贸然将她强行带出,风险和难度都极大。   那就这么放过她?他的心里又涌出一股强烈的不甘。他布满荆棘的一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合乎心意的女子,明明她不单纯,不坦诚,甚至满腹心机,却总能在一次次交手中激得他热血沸腾。他渴望绑住她,占有她,成为她心尖上的那个人。   可如今形势不由人,他凤眸微微眯起,食指微屈,一下一下轻轻敲击在桌面,而后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手下人冷静地吩咐道:“宫里和王府的暗线都不要撤,你立刻着人在京中散布瑞王妃曾被贼人掳走的消息,越离谱越好!”   当时苏年失踪,瑞王封锁了消息,城里城外搜捕的时候一直不敢大张旗鼓,还特意寻了别的由头,就是考虑到她的名声。可他偏要宣扬得人尽皆知,一个受宠的王爷,怎么能有一个失节的王妃!如今适逢瑞王离京出征护不住她,正是大好的机会。   “等宫里人下手,便让暗线伺机而动,把她救下来!”   “殿下,宫中守卫森严,万一……”跪在地上的人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实在是皇宫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人极有可能没把人救出,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为了区区一个瑞王妃,赔进去苦心积虑布置多年的内应,着实有些不值当。   燕林的眼睛再次危险地眯起,他沉默良久,最后唇角上扬,勾勒出的弧度在淡淡的落日余晖里显出几分冷酷,缓缓吐出四个字:“尽力而为。”神色看起来仿佛漫不经心,手指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反正能让她放在眼里赤诚相对的人也不是他,既然他得不到,倒不如谁都不要得到!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官兵全力搜捕怎可能没有一点风声,加之燕林的人在其中推波助澜,很快,京中流言四起,说瑞王妃于闽山围猎时被乱党掳走半月有余,被救回时奄奄一息,说不好发生了什么。还有传得更离谱的,说瑞王是英雄男儿为国出征,可王妃却在京中与旁人厮混,实在有伤风化令人寒心。这些闲话真假掺半,又是皇室秘闻,立刻便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添油加醋一番之后更是叫人津津乐道。   而此时正处于传闻中心的苏年已经被一道密旨召入宫中,正端坐在依兰宫的偏殿里,她拿过桌上的茶碗,拂去表面一层青绿的茶叶,却只闻了闻茶香并不入口,眼里是不惧生死的云淡风轻。   淑贵妃看着这个她一度十分满意的儿媳,轻叹了一口气:“本宫没想到,你竟真的敢来。”若她身在王府,尚可能有一线生机,可一旦入宫,便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苏年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既是母妃传召,苏年岂敢不从。”   窗外的花微微飘落,有几片粉白的花瓣落在了窗沿,好像在昭示着女子的命运。许是觉得她已经是瓮中之鳖,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淑贵妃也不急着动手,反而和她聊了起来:“苏年,其实本宫是真的很喜欢你。”她的语气里带着真挚的惋惜。   “你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小时还救过殊儿,人品相貌皆是出挑,殊儿也很喜欢你,只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生硬:“这喜欢若是太过了,便不好了。”   黎殊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更是她日后的全部依仗,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情绪变化她都看在眼里,这个苏年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自古以来,当皇帝的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便是普通大臣,家里也有几个旁人送来的小妾,权作人情往来罢了。   他如今已经不是少年,却还生出了想要同她一人度过一生一世的可笑念头,连那个燕国公主都弃之不顾了。这便让她觉得十分恼火和危险,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如果不除掉这个女子,她的这个傻儿子,也许将来还会为了她放弃掉更多。   “更何况,”她的声音在宫殿里冰冷地响起,带着一股寒意:“本宫不能让殊儿身上有你这么一个污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十指蔻丹的玉手,看着是纤细修长保养得宜,谁又知道沾染了多少无辜鲜血呢?她筹谋多年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根本已经没有退路。而原本黎殊在同辈皇子里十分出众,继承大统指日可待,可如今竟不知从哪突然冒出一个皇后嫡子,整日被皇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这是何等的恩宠!所以这个时候,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有任何把柄落在别人的手里。   此时,一个宫女端着托盘走近,她身材壮硕,年纪不小,看着是淑贵妃的心腹。托盘上摆着一壶酒和一樽白玉盏,其意不言而明。   “这杯酒,是你自己喝,还是要本宫请人帮你呢?”   苏年面不改色地轻挑柳眉,细看去脸上还有一丝笑意:“你召我入宫,我若有事,你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本宫自有办法。”这毒酒不会立刻发作,而是三日之后毒发,任谁诊断都是暴病而亡,而她早就暗中部署好了一切。   “看来淑贵妃的确是煞费苦心,”苏年摇头轻叹,甚至连母妃都不叫了,而后把手里的茶盏轻轻放下,清脆的声响好像扣在人心上,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身着宫装的女子,那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目光看得人忍不住心里发虚:“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就这样孤身一人入宫吧?”   “你什么意思?”淑贵妃眉头一皱,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天衣无缝,便觉得她是在故弄玄虚,冷笑道:“苏年,别想着拖延时间了,殊儿远在天边,他的人也根本进不了宫,没人能来救你!”   她连忙示意身边人快动手,于是身材粗壮的宫女便拿着毒酒缓缓逼近,可苏年竟还唇角微微上扬,胜券在握的样子甚至让人不敢妄动,而她袖摆里的手却已经悄悄攥紧,就在等一个出其不意的反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偏殿的门被一脚踢开,随之传来的是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喝:“谁敢动我的皇妃!”   苏年的眼睛陡然一亮,立刻转头看向门边,她的如风少年手里拿着一柄长剑,身上带着惊人的气势,和从前她每一次遇到危险的时候一样,不管不顾地朝着她冲过来!   他没有穿着从前那身干净利落的黑色劲装,而是身着亮色的华贵常服,头上的发饰从一根丝带变成白玉冠,腰上还挂着盘龙玉佩,这身打扮分明和从前判若两人。可是他的那双眼睛却丝毫未变,亮若晨星,里面只有苏年一个人的身影。   只见他飞身过来一剑挥掉宫女手中的酒樽,又将她重重一脚踹开,另一只手牢牢地把苏年抱进怀里,失而复得的喜悦和长久以来的相思交织在一起,再加上方才的惊险,让他的身躯忍不住微微颤抖。他仔仔细细地用目光描摹着怀中女子的轮廓,她愈发苍白消瘦的娇美面容让他心痛不已,眼角立刻就红了,情绪一瞬间就要爆发,却在女子安抚而温柔的目光里逐渐平静下来。   紧接着他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在淑贵妃和宫人瞠目结舌的表情里,冷冷地质问道:“贵妃娘娘,不知方才你想对我的皇妃做什么?”   “苏年怎么会是你的皇妃?她明明——”她的话戛然而止,地上是翻滚的毒酒,意图逼迫的宫女,她根本百口莫辩,说什么都是错。她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从苏年进了依兰殿开始,自己就成了瓮中之鳖,入了局而不自知。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瑞王妃,如何会与皇上刚寻回的宝贝嫡皇子扯上关系,如此才会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我同阿年在宫外相识,情投意合早已订下终身,她不是我的皇妃还能是谁?”黎怀瑾的眼神像带着勾的利刺,可手上的动作却那么轻柔,而苏年的脸色方才还冷淡自持,此时竟柔和得如同春日迎风摆动的柳枝。他们只静静靠在一起,便有一种缱绻的情意在其中缓缓流淌。   淑贵妃瞳孔猛然一缩,难以置信道:“你们居然早就……”   “皇后娘娘到!”太监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皇后唐昭领着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进了依兰殿的门,她近来人逢喜事,面色红润气色极佳,和黎怀瑾十分相似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明明年岁更大,看着倒像是比淑贵妃年轻了不少。   “淑贵妃,从前本宫一直病着,见你一向贤良淑德,才将凤印交予你掌管,宫中大小事宜也由你全权处置。”唐昭一脸失望,痛心疾首道:“可这么些年来,宫里一直子嗣单薄,本宫派人暗中查探,竟是你一直在戕害皇嗣。而你不知悔改,如今更是意图谋害四皇子妃,其心可诛,真是配不上你这个“淑”字!”   淑贵妃大惊失色,立刻喊道:“皇后娘娘,妹妹自从接掌宫务,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更何况——”   唐昭是个急脾气,不愿意听她在这弯弯绕绕,直接打断她:“证据确凿,皇上的圣旨不日便会下达,你有什么话,留着说给陛下听吧,也许他念在瑞王护国有功的份上,能开恩饶你一命。”   她衣袖一甩不欲多言,温柔的目光扫过黎怀瑾和苏年,三人一同相携离去,留下淑贵妃一人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语。   宏运三十年六月,瑞王妃不堪谣言,自尽于瑞王府,以死明志。帝惋惜,称其贤良淑德,玉洁松贞,追谥永贞王妃。   “造孽啊,听说瑞王妃身子不好一直不能圆房,自尽的时候手腕上的守宫砂还是一片鲜红,分明是冰清玉洁的女子啊!”一男子摇头扼腕道。   “可不是嘛,”邻桌的书生也凑了过来,叹息道:“真是可惜了一代佳人哪,瑞王打了胜仗回到京城得多伤心啊。”   这时另一桌的人忽然站起来,赞道:“要我说这瑞王妃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烈性女子,落入贼人之手十多日却能安然无恙,可见其聪敏,流言四起不堪受辱以死保住瑞王名声,可见其忠义。实在是可怜可叹!”   明明之前在茶楼酒肆成天肆意议论瑞王妃失节的也是这帮人,此刻却纷纷惋惜,连连长吁短叹,所谓人性,大抵如此。   苏年听了这些,不免摇头叹息,她看着面前眼神炯炯盯着她瞧,像是在求表扬的黎怀瑾,忍不住笑起来:“你又何必替我向陛下求来这么一个封号呢?”   少年很认真地回道:“苏年是你,瑞王妃是你,四皇子妃也是你,我绝不允许任何一个你蒙羞。”他那种诚实的劲儿又上来了,眼睛里闪着浓烈的爱意,有点羞赧却还是十分坚定地开口道:“我永远喜欢每一个你。”   苏年看着他嘴角浅浅的梨涡,眼眶微红,忽然就想起了那日皇后单独召见她说的一番话。   那时她的脸上也带着和少年一样好看的梨涡,也不自称本宫,没有一点架子,微微一笑,很温柔地对她说:“你们的事,瑜儿都告诉我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里露出点羡慕的神色:“同样是两情相悦,我只要他最爱我,你却要那个人只爱你。你比我更坚定,所以你也比我更幸福,真的遇到了那么一个人。”   “瑜儿和我一样,是个死心眼儿的,认准了一个人,一辈子就是她了,永不背离,至死方休。他如今身份骤变,上朝堂进书房下军营也从未怕过什么,”唐昭垂下眼帘,拍了拍苏年的手,“他只怕你不像从前那样喜欢他了。”   思及此,苏年一下子心思涌动,忍不住盈着泪开口道:“可我却与你不同。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我不管你是瑞王府的影卫影二,还是宏瑞王朝的四皇子黎怀瑾,在我这里,你就是如风,也只是如风。”   黎怀瑾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他眨了眨眼,好像没听明白似的直愣愣地呆着,过了好久才露出傻瓜般的笑容,一个用力就把人抱进了怀里。这些日子的患得患失,似乎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湮灭在女子软绵绵又真挚的话里。   他在一夕之间,从身份低微的影卫到出身高贵的皇后之子,那么多人对他卑躬屈膝,毕恭毕敬,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平日不苟言笑,加之身份高贵,自然便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在都察院处理政事更是铁面无私,于是许多人就开始面上怕他,心里厌他。他不在乎旁人,就怕苏年也变了,不再喜欢这样的他。倘若真是如此,他便会立刻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   权势地位于他而言,不过是能光明正大拥有苏年的途径,仅此而已。   瑞王同月国的这场仗,打得很是漂亮,短短数日便是捷报频传,月国毫无招架之力节节败退,只好俯首称臣。可等到他意气风发班师回朝,这整个长安城,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帝寻回了流落民间的四皇子,见其天资卓越,行事有度,且是皇后所出,便将其立为太子,授以册宝,位居东宫,入中书省参政议事。   而他的母妃淑贵妃却因谋害皇嗣与皇妃被贬为庶人,幽禁在冷宫,他这次平定边陲乃是大功一件,如今功过相抵,竟是无赏无罚。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府,想要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女子寻求些许慰藉,可满目的缟素刺痛了他的双眼,门前出来迎接的仆从一个个面色苍白,胆战心惊,影一影三许久未曾传信此时更是不见踪影,这不同寻常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他不愿意去想的答案。   他的鹰眸紧紧盯着站在最前头的管家,急切地问他:“王妃呢?”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便揪住他的衣襟又问了一遍:“本王问你王妃呢!”   管家年纪一大把身子骨弱,差点被他像小鸡一样一把拎起,于是哭丧着脸大声嚎哭道:“王妃、王妃她殁了!”   “胡说八道!”他咬着牙,恶狠狠的样子像是头发疯的凶兽:“你居然敢说这种话诅咒王妃!把他给本王拖下去!”   然后他不顾管家的哭喊,抓过另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厮,又问他:“你来说!王妃在哪里?”   小厮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身子抖成了筛子一个字说不出来。   这时,一个丫鬟镇定地从人群里走出来,跪在地上:“王爷,奴婢知道王妃在哪里,请王爷随奴婢来。”她的眼神清亮还带着些微恨意,瑞王一眼认出她是一直伺候苏年的贴身丫鬟小柳,怒意微敛,便跟着她来到苏年住的院子。   主人离开已久,但这里依旧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小柳从屋里翻出褚褐色的锦盒递给瑞王,哽咽道:“王妃那日收到这个,叹了口气,还很珍惜地把花和王爷留的字条都收好了,每日盼着王爷回来。”   “后来,京中谣言四起,说王妃遭贼人掳走,失了清白,自此她便一直郁郁寡欢。一日,淑贵妃突然召王妃入了宫,没过多久,就传出、传出王妃自尽的消息!”她再也忍不住,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   “王妃是不是清白之身没人比小柳更清楚,入殓那日她手腕上鲜红的守宫砂大家都看得分明,连皇上也追封她了,可是、可是王妃就这样被逼死了!再也回不来了!王爷你为什么就不能早点回来?为什么永远要王妃等你?为什么永远等不到你!”   在这样的连声质问里,瑞王忽然就是一阵头晕目眩,他在战场上中了一箭都能稳住身形,如今却觉得摇摇欲坠。原来又是他的错!如果那日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年年也不会被刺客掳走,不会对他彻底失望,更不会如今百口莫辩只能被活活逼死!   她是怎么死的?三尺白绫还是一杯毒酒?她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恨他又一次丢下了她?   他已经不能再想下去了,只能机械地问她:“王妃现在何处?”   “王妃如今葬在皇陵。”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眼里是无法掩饰的痛色,胸口的憋闷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原来心痛到极致真的可以让人脑中混混沌沌,一片嗡鸣,他疯了般地大喊道:“来人!备马!”   “王爷!”这时有人突然来报,“宫中急召,今晚有个宫宴。”   “不去!”他怒喝道,掀开这个侍从就要出门上马。   “王爷,这可是皇上为太子办的第一场宫宴,宫里的人都在,不可不去啊!”侍从极力劝道。   瑞王停下了步子,闭了闭眼,用沙哑的声音应了下来:“本王知道了。”   此时远在燕国的燕林看着手里传来的消息,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在看到白纸黑字的那一刹那,他第一反应居然是不信。不相信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会真的甘愿赴死,不相信她会想不出锦囊妙计化险为夷。   真的就这样死了?他忽然觉得心口一窒,一阵气血翻涌,竟有一丝血迹顺着嘴角流出。身边的宫女惊呼着递上锦帕,却被他一把推开,就这样怔怔地站了许久,最后竟然笑了,打开窗子,对着凉风轻轻地说了一句:“死了也好。” 第57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十六)   宫中宴席向来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之间是逢迎奉承和人情往来,往常瑞王座前是应付不完的官员大臣,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如今却鲜少有人前来问候,可见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他自斟了一樽酒,一杯下肚,酒入愁肠,只觉得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能入耳。佳肴在前他却一箸未动只喝烈酒,不多时便觉得有些难受,可昏昏沉沉里竟好似看见了女子动人的笑颜,于是不顾腹中翻腾,一杯接着一杯,便是一阵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反而觉得舒坦。而后他依稀听到报官尖锐的喊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驾到!”   宴席之上的众人纷纷停下动作躬身行礼,而他微微抬头,原本浑不在意的神色一下子变了,他用力晃了晃有些不清醒的脑袋,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站在皇帝身边的那个少年,容貌俊秀却面沉如水,不正是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影二吗?   他此时身着淡黄色的太子常服,胸口还绣着精致繁复的龙纹,隐在在卷云之中显出一身尊贵之气,硬挺的剑眉和寒光四射的眼睛同皇帝如出一辙,带出威严的气势,让人根本想不到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个小小的影卫,甚至在王府的地牢里苟延残喘!   “太子妃今日又没有出席啊?”邻座的一个官员轻声问道,声音虽轻,却逃不过内力深厚的瑞王的耳朵。   “是啊,太子妃身子不好,这两日又病了,许是同太子殿下一直生活在宫外,生活清苦所致。不过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妻凭夫贵,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另一个大臣也小声地啧啧感叹。   瑞王在一旁听得眸光大震,影二当日的凭空失踪,影一影三的杳无音信,苏年突如其来的自尽以及忽然冒出的太子妃,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这个猜测让他甚至激动得忍不住双手微微颤抖,紧紧攥住手里的白玉樽,迫不及待想要上前去问个究竟。   酒过三巡,皇帝便请诸位王公大臣移步御花园,一同观赏初开的紫荷。这紫荷一直养在宫里的莲花池里,上次开花还是十年前。如今刚封太子,花便怒放开来,紫色花瓣迎风颤动,金黄的花蕊中间显露出青色的小小莲蓬,真可谓是紫气东来,大吉之兆。   于是一些见风使舵的官员便借此机会对皇帝大肆歌功颂德,顺带也把刚认回的太子夸成了个小福娃。皇帝虽然心中一清二楚,但还是不免像个儿子被夸的老父亲一样笑眯了眼。暗中观察不想轻易表态的大臣则是心中一惊,暗叹这好不容易寻回的太子受宠程度实在非同一般。   而此时的福娃正小心翼翼地揽着纤弱女子的肩膀,轻声道:“怎么出来了?太医不是让你多休息一阵调养身子吗?”   “只在御花园走走透透气,不妨事的。”苏年浅浅地笑了一下,自从上次听王太医说她曾经咳血之后,少年便对她的身体极度紧张,每日就把眼珠子挂在她身上,恨不得背着她去处理政事,叫她又感动又无奈,“听说池子里紫荷开了,我也想看看呢。”   “你喜欢吗?我去给你摘一些,插在瓶子里,也好日日看见。”他眼底亮晶晶的,好像很高兴又能满足她的一个愿望。他总说“我去”,而不是“我让人去”,明明如今已是太子,身份尊贵有那么多人服侍,可只要是关于她的事,只要自己能办,便从不假借人手,这点总是让她特别窝心。   那日他还抓着王太医的手诚心拜师,硬要向他学习一点皮毛以备不时之需,王太医一把年纪了被吓得够呛,慌乱摆手表示不敢乱教,他被拒绝了也不气馁,便自己夜里琢磨医书,不出几日,还真让他看出一点门道。   想到这,她的目光变得愈发柔和,望着他摇头道:“还是不必了,紫荷十多年才开一次,养在花瓶里定是会很快枯萎了。”   于是他皱眉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沉吟道:“那要是连根拔起栽在水缸呢?”   她听了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显然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她想要做的事,他从不推脱,总会很努力地想各种办法达成,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可他总是不自觉地在用自己的行动一次次向她证明,他永远都是那个因为她一句话第二日便赶着在小院里铆劲打造秋千的如风。   四周只有风吹落树叶的响声,太监宫女都被遣散了,说话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而误入此地的瑞王就这样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像被兜头凉水迎面浇了一头,喝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猜测被证实,心爱之人死而复生的喜悦,被欺瞒背叛的愤怒,看到眼前一幕的心痛和嫉妒在一瞬间糅合在一起,让他双目赤红,牙齿咯吱作响,他几乎是克制不住地冲了上去,朝着黎怀瑾的身上就是重重一拳。   他这一拳来势汹汹,带着铺天盖地的怒气,又出其不意,黎怀瑾想躲但怕误伤到苏年,便环抱住她微微侧身,直接用臂膀生生地挨了这一击。   瑞王眼里是涌动的激流,他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叫嚣着:“真是好一个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竟能堂而皇之,夺我王妃!”   苏年瞪大了眼还来不及出声,黎怀瑾已经把她安然放在一旁,然后径自和目露狠色的男子缠斗起来。他武功本就更为精湛,何况瑞王前头又喝了酒身形不稳,不多时便占了上风,狠厉的一掌就直接把人拍倒在地。   “瑞王爷怕是酒喝得糊涂了,行事如此无状,你看清楚,这可是孤的太子妃!”黎怀瑾甩袖负手而立,眼里射出寒光,在昏暗的天色里竟比头上的玉冠还要闪亮,他一字一句,如同瑞王从前做过的那样冷嘲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罪妃之子,也敢肖想太子妃!”   权势是什么?苏年住在宫里这些日子,虽时常卧床养病,却也偶有出门,确有不少大臣曾经见过的。她这张色若春花的脸让人见之难忘,早有人觉得她生得同瑞王妃简直一模一样,可是却无人怀疑更无人敢置喙,这就是权势!能让人把想要的东西牢牢握在掌心的东西!   瑞王艰难地撑起身子,侧头吐出一口血沫,看着眼前面色冰冷的太子殿下,唇瓣轻轻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不久之前,他还高高在上,将卑贱的少年踩进泥里,如今身份对调,少年强权在握,竟压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可他还是觉得不甘心,他出征前同她说过,要等他回来。他给了她一个拥抱,而她那日出乎意料地温顺并没有拒绝。他记得小柳说过,王妃很珍惜那朵菡棠花,也认真看了他留的字条,可是只叹了口气还没有答复。   于是他不去看怒目而视的黎怀瑾,站起身来,好看的眼睛只哀求地看着苏年,低低地唤她的名字:“年年……”里面的饱含的情意叫人听着心碎。   苏年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因为低着头,尖尖的下巴显得人更为纤瘦,惹人心疼。她知道他是想听一个答案,便轻轻拍了拍黎怀瑾作为安抚,而后一步一步走到瑞王面前。   “瑞王爷,你一念之差致使瑞王妃于闽山围猎被乱党掳走,后因此遭人污蔑,无奈自尽以证清白。你瞧,这一次,你依然没能救下她。”她发出淡淡的感慨,无悲无喜,也没有失望,却像穿刺的骨刀直直地扎进他的心里。   “天底下,大概没有人被一次又一次丢下还能一直痴心不改。所以,她不愿意再等,而你也不必去追,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她从怀里掏出锦帕,小心轻柔地擦了擦瑞王嘴角的血渍,眼神里仿佛有了过去的影子,馨香的气息充盈在男子鼻尖。方才那么激烈的打斗,被凌厉的一掌痛击胸口,那样的剧痛也没让他出声,这样久违的温柔却让他热泪滚滚流淌。他不自觉屏住呼吸抿住唇,想让这一刻持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黎怀瑾静静地看着,没有阻拦,他们三人都很清楚,这就是最后的告别了。   瑞王回府当晚就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和苏年还是少年模样,他看着两人一起长大,整日吟诗作对,赌书泼茶,或者牵着手走在繁花似锦的林间小路,嘴角也不由得露出轻快的笑意。   可是后来燕双双来了,他就变了。他觉得这个女子不仅才华横溢,还新奇有趣,胆大包天不拿他当王爷看,甚至对他多次拒绝。这让他心里油然而生了一股征服欲,和她比起来,苏年就显得平淡许多,她美丽乖巧却也古板无趣,于是他开始冷落她,整天围着燕双双打转。   他看着苏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逐渐变得沉默,煮了一壶又一壶的好茶,喃喃自语道:“是我不够好吗?为什么王爷不喜欢我了?”于是他立刻大声地反驳道:“不是的年年,你很好,是他不懂得珍惜。”可是梦里的女子什么也听不到。   夜已经很深了,她还在灯下穿着他说过最好看的衣裙,簪着他送的步摇苦苦地等着。小柳劝她休息,可她怎么也不听,冷风让她咳嗽不止,咳得难受了她就拿出笔墨,开始写着他们从前一起作的诗词,一边写一边落泪,笔尖一直在颤抖。他想抱抱她,想抓着她的肩头冲她大喊:“你别等了,那个人是个薄情寡义的混蛋,他早就忘了你了他不会来了!”可是他伸出手去只抓到一片虚空,只能这样呆呆地看着她默默流泪,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就是元宵的庙会,他看到他带着燕双双穿过人群去街对面看花灯,两人聊得那么快活,把苏年孤零零地丢在身后。此时异变陡生,冰冷的利剑狠狠刺向苏年,他急得在旁边冲着那个自己大喊:“你快回头啊!年年还在后面她有危险!你说过会永远保护她的你忘了吗?”梦里的他当然没有回头,于是他又眼睁睁地看着女子眼睛里的亮光慢慢熄灭。   再就是闽山围猎,刀光血影里,他果然依旧放开了那只曾经救过他的手。在苏年灰暗绝望的眼神里,他撕心裂肺地朝着自己怒吼:“你快救她!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可是那个他就是置若罔闻,只顾着看燕双双是否安好。   奇怪的是,在梦里,苏年没有被影二救走。她被刺客掳走后掉下了悬崖被树枝挂住,虽侥幸被侍卫救回,却也彻底看清了他的心,自此开始不断针对燕双双。于是他便对她越来越厌烦,终有一日,他听见那个自己用冰冷的语气说:“我对你从来只是兄妹之情,你只是我的责任。”   他如遭雷击,这句话是多么熟悉!他还记得自己采了菡棠花之后,听到这句话时的愤怒和崩溃,原来这样的痛苦,苏年竟比自己,更早承受吗?   再后来,影二不愿为太子,储君之位就落到了自己头上,燕林便暗中散布谣言,诬陷苏年清白,于是燕双双顺理成章成了太子妃住进了东宫,她却被迫下堂,幽禁在王府的小院里,要她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可她仍不死心。她写字,魔怔了一般在纸上写着“一生一代一双人”。她画画,画的都是从前他们在外游玩,谈天说地的快活日子。她把他曾经送她的珍奇物件、珠宝首饰,都放在一个蓝色锦盒里,每日拿出来细细擦拭一遍。她甚至依旧在等,悄悄地、痴痴地望着院门。   “年年!”   他从噩梦中惊醒,枕上已是一片濡湿。醒来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幸好苏年遇见了影二,幸好她过得很幸福。可是那些过于真实的画面总让他觉得触目惊心,甚至隐隐约约觉得这好像不是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   他忽然坐直了身子,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外袍都来不及穿,匆匆跑到苏年的院子,在她的屋里一阵翻找。然后终于在书桌的抽屉里,看见了厚厚一沓“一生一代一双人”。   他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又打开案几旁的一个箱子,里面果然放着许多丹青。他随手拿过几张,有她靠在他的肩头,两人在桃花树下说话的画面,有他们一起拿着老鹰的花灯,还有两个人穿着大红的喜服,许下永结同心的诺言。看着看着,他就开始胸口发闷,心里绞痛,痛得鲜血淋漓。   把这些画拿开,下面静静地躺着一个蓝色的锦盒。他的手不禁微微颤抖,没有打开,只是拿起它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胸口。一个大男人,在这样的一个平静的夜里,竟抱着一个盒子失声痛哭起来。   御书房内,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纤瘦美丽的女子,淡淡道:“你很聪明,影三早就传信给你,让你在王府静候佳音。你明明可以选择不入宫,却依旧敢以身犯险。”   “这么做,一来可以让瑞王妃名正言顺地消失,二来可以除掉曾经的淑贵妃。”他的眼里很快地闪过一丝赞赏,“够果决,也够心狠。”   “把你这样的女子留在瑜儿身边,朕是一百个不放心,甚至一度想要杀了你!”   这话听起来十分冷酷,可苏年却丝毫不惧,反而笑吟吟地问道:“那皇上为何最后又改变了主意?”   被看透了心思,皇帝也不恼,方才冰冷的脸上也带了一点温度:“因为你不会害他,你所做的一切,其实最大的目的是想避免瑜儿公然抢夺兄嫂,遭人非议!”   然后他摇头笑道:“后来朕也想明白了,世间夫妻大抵如此。朕心思深沉,阿昭便很单纯,而瑜儿头脑简单,便需要一个你从旁指点。更重要的是,他愿意为你改变。”   “从前没找到瑜儿的时候,朕只想着守住祖宗的基业,可如今,朕却想打下更大的一片江山让他继承!”   他的眼里雄心勃勃,可随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恨声道:“虽然朕很不愿意承认,但瑜儿确实只愿意为了你成为一柄治国安邦锋利的剑。所以苏年,”皇帝深邃的眼底闪过期盼的光,“不要让朕失望。”   宏运三十二年十月,东南边陲告急,帝怒,遂决定南征攻打燕国,瑞王自请领军出战。   宏运三十三年三月,燕国不敌,节节败退,激战中,燕国皇五子卒。瑞王乘胜追击,直取国都,平定东南。   被斩于马下的那一刻,燕林想了很多。都说人死前总会后悔许多事,他这满腹算计的一生,不是在害别人,就是在被别人害,冤冤相报,他却并不觉得后悔。生命的最后一瞬,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想到的不是亲妹妹燕双双,而是那个风华绝代却被他亲手害死的女子。   世人皆说燕国五皇子温润如玉,只有他知道自己蛇蝎心肠。被他恨的人,绝没有好下场,被他爱的人,多半也不会有好结局。而苏年最不幸,两个都占全了。   恍惚中他好像又看见了当年那个拿着画,带着蝶舞翩跹朝他缓缓走来的女子,让她含冤死去,这也许是他人生中唯一一件后悔的事。   “苏年……”他的眼里已经没了焦距,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念了一句。   瑞王听见了,登时又往他的心口补了一剑,怒吼道:“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身上银白色的铠甲泛着冷光,他抬起头,日光刺痛了他的眼,眼里不自觉地冒出了水光。紧接着,他忽然发出一阵喑哑的笑声,低低地说:“我也不配。”   宏运三十四年一月,瑞王自请离京镇守皇陵,终生不曾续弦。   “娘亲,那燕国公主最后如何了呢?”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边啃着大鸭梨,边好奇地问道。   “她呀,听说在战前就被护送走了。可国都破了,那些个仆从又不是多忠心的人,最后只能流落民间,风餐露宿,过得很是辛苦。”面容清秀的妇人扁扁嘴,虽是感慨,脸上多少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神情,似乎对这个公主颇有微词。   想了想,她叹了口气,对着小女孩认真道:“小花,你是女子,要有骨气,宁做平民妻,不做王侯妾。倘若总觊觎旁人的东西,就会有恶报。”   然后又拎过旁边那个对听故事不大感兴趣,只一门心思在玩手上的孔明锁的小男孩,揪着他滑嫩的小脸蛋,严肃道:“小树,你是男子,要有义气,不可负心薄幸,更不可忘恩负义,说过的话就要做到,倘若三心二意诓骗他人,也会有恶报。”   两个孩子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没听明白。   “柳姑姑,皇后娘娘又请您进宫喝茶了。”一个宫女满面笑容进来通传,脸上是十足的恭敬。   “来啦来啦,”她赶紧站起来,让身边人把两个孩子先抱走,接着有些忧心地问这宫女:“小桃姑娘,皇后娘娘最近孕吐还严重吗?”   “吃了您做的莲子羹,皇后娘娘如今已经好多啦,多亏了您的手艺呢。”   妇人听了马上高兴起来,极力想掩饰住得意不过显然没有成功:“我就说嘛,娘娘还是吃得惯我做的东西……”   两人有说有笑进了宫,一进御花园,就听见苏年的惊呼声:“你快看呀,扶桑花真的开了,比书上画得还漂亮呢!”她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和盛放的花朵交相辉映,实在美不胜收。   “工部那个李侍郎,倒还真有点本事。”黎怀瑾照着他说的方法,竟真的在北国种活了一株扶桑,如今还开花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花,目光很快便又回到了女子的脸上,看着她的笑脸,也笑了出来,脸上露出浅浅的梨涡,像个最单纯的少年,任谁也不会相信他是朝堂之上那个手腕强大的冷面帝王。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说着小话,那样温馨甜蜜的氛围,叫人不忍心打破。妇人看着看着,竟不自觉流下了眼泪。   “柳姑姑,你怎么哭啦?”小桃吓了一跳,这柳姑姑可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她可开罪不起,慌忙递上帕子,紧张兮兮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为娘娘高兴呢,”妇人破涕为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娘娘终于遇到那么好的人,每日都能那么高兴。”   “这个世上,终归还是好人有好报。” 第58章 病弱大少的千金娇妻(一)   “这是你的房间,看看满不满意?”说话的男人五官俊美,脸上噙着温润如玉的笑容,身材高大挺拔,一身黑色的衬衫和西裤显得低调又贵气。美中不足就是略微消瘦了些,脸色有点苍白,看着有些病弱,“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有事随时可以找我。”   这就是她的新婚丈夫,倪家的大少爷倪子清。结婚第一天,竟堂而皇之地和她说要分房睡。   苏年不去看那房间的摆设,反而转头看着倪子清,她眨了眨眼一言不发,那双大大的眼睛里隐约能窥得一丝不解和委屈。   许是她眼里的含义太过明显,倪子清忍不住失笑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身子一直不大好,近来尤为明显,还在喝药调理,而且这阵子工作忙回来又晚,怕吵到你。”   他的声音温和还带着磁性,而且好像是为了让她信服似的,话音刚落还真轻微地咳嗽了几声,见她抿了抿唇不说话,又温声开口道:“何况我们现在对彼此还有些陌生,我也担心你会不自在,你年纪还小,不着急。”   他很认真地在朝她解释,眼神看起来很真挚,很温柔,却也没有一丁点喜欢,让苏年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   在这个世界里,她本是货真价实的名门千金,但出生后没多久的一次意外,让她和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孩调换了人生,过了二十多年才被亲生父母发现,回到自己真正的家。   好在,那些豪门父母偏爱假千金的戏码并没有上演,亲生爸妈寻回她之后十分心疼,想弥补她这么多年来缺失的一切,对她极尽宠爱。而原来的假千金苏余虽然因为这么多年的感情难以割舍,还留在苏年继续当大小姐,吃穿用度都没变,但比起亲生女儿,到底还是有些被冷落了。   原本苏余和倪家大少爷已经定下了婚约,如此两家强强联合,几乎可以垄断市场。但现在情况有变,倪家想要当然是未来可以继承苏家的真正的大小姐,于是这个婚约自然而然落到了苏年的头上。而倪子清先天不足,自小有些体弱,性格说是温润如玉,其实就是清心寡欲,感情淡薄,娶哪个人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区别,也就更不会反对。   遗憾的是,假千金苏余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苏年回来之后,她就觉得自己被抢走了原来拥有的一切,当自小喜欢的倪子清也被夺走之后,她终于醒悟,开始奋起反击。苏年容貌姣好,学习成绩也不错,但性格内敛不擅交际,不懂豪门的应酬,没学过琴棋书画,没有拿得出手的特长,于是在各种场合就被苏余有意无意地比了下去。   她开始觉得自卑和孤独,尤其嫁到倪家之后,丈夫虽然待她温柔,但总是很忙碌,两人甚至不曾同房,交流的机会也不多,而且毕竟大她好几岁,好像没什么共同话题。更何况,比起倪子清这样的病弱美男子,她其实更喜欢阳光活泼的帅气少年。   倪家二少爷倪子寒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和苏年差不多大,平日里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会打球,爱赛车,身上永远带着鲜活的气息。更重要的是,他会在苏年心情不好的时候带她出去兜风,会在她在众人面前不知所措的时候出言相护。她的内心开始挣扎,却始终无法冲破内心的道德底线,她还记得自己是一个结了婚的人。   而倪子寒却步步相逼,设下一个又一个的柔情陷阱,于是一次酒后她神志不清,被诱哄着说了不该说的话,结果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成了勾搭小叔子的无良嫂子!可倪子寒自己却装得毫不知情,竟全身而退。   原来他心里一直暗恋苏余,看不得她郁郁寡欢,竟想出刻意引诱苏年的法子,毁坏她的形象,破坏她和倪子清的关系,好叫自己的心上人能在苏家站稳脚跟,成为苏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大小姐。   苏余在他的帮助下还进了娱乐圈,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新人开始,凭借炒作离奇的身世一举跃入公众视野,又在选秀节目中崭露头角。随后在大型亲情观察成长综艺《我和我的家人》里,她在苏家的伏小做低,在亲生父母家的委曲求全,都让观众对她心疼到极点。她的那句“一个人,两个家,处处无家处处家”,一时间成为金句,在各大社交网络平台上广为流传,让她一夜之间涨粉无数!   而苏年此时因为倪子寒的恶意引诱,长期以来被苏余打压的愤懑和豪门圈子里的孤立无援,已经变了一个人,于是在节目里就成了仗着自己的出身肆意欺压姐姐的恶毒妹妹,而苏余智斗渣妹的打脸画面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爱刷的片段,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向世人证明,出身高贵又如何,真正的凤凰就是山沟里飞出来的,也能闪闪发光!   圈内的神秘大佬看了节目,也对苏余青眼有加,为了替她出头,便制造舆论风暴,让苏年最终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铺天盖地的骂声完全影响了她的正常生活,让她心态更为扭曲,做出了许多疯狂的事,让苏家父母也开始对她有些失望,最后还是倪子清不计前嫌替她收拾了烂摊子。而苏余最后则是顺风顺水,倪子寒和娱乐圈大佬的共同保护下,在粉丝们的爱护下,过得十分幸福。   原主一生的悲剧,可以说就是从倪子寒开始的。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要让这倪子寒对她求而不得,自食恶果。她还想让自己成为苏家父母和养父母的骄傲,让他们不再因她而蒙羞,她更想让在观众粉丝面前,揭下苏余的假面,让她也遭受她曾经经受过的一切!   “如果可以的话,她说最好能和倪子清在一起,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蛋蛋怪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要求还真不少。”她暗自腹诽,然后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他的温和其实更像是一层难以融化的坚冰,那这就需要她有更多的主动。   苏年的小手不安地动了动,她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不冒犯的话,我可以去您的房间看看吗?”   倪子清挑了挑眉,这个要求其实有点唐突,除了必要的打扫,他一向不允许别人踏入他的房间。可苏年如今毕竟是他的妻子,而且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误入其他动物领地的小鹿,正试探性地朝着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伸了伸蹄子,无辜又可怜。   于是他点点头应了下来:“当然。”   两个人一同走进隔壁的卧室,房间非常宽阔,也很整洁。苏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之后,像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眼睛亮亮地和他说道:“您喜欢黑色和白色,喜欢简约的风格,喜欢安静,对吗?”   他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有些奇怪地问她:“你来看我房间,就是想知道这个?”   没收到表扬反而被质问了,苏年有点不好意思缩了缩脖子,小声解释道:“我、我就是想多了解一下您嘛。”   倪子清一怔,其实两个人的这场婚姻实质就是两家的联合,他的身体近况不佳,他母亲着急,便听信了所谓江湖术士的话想着要冲冲喜,而且多个人照顾他,兴许能好转,所以两个人才在不怎么熟悉的情况下就结了婚。他心里便一直有些愧疚,总想着弥补,却没想到她居然比他更快适应,甚至已经开始了解他的喜好,打算融入妻子这个角色了。   他的神色变得更为柔软,正想说些什么,又听见苏年软软的声音轻轻地问他:“那作为您的妻子,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那你能做什么呢?”他逗她。   “唔——”她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有点骄傲地说出了自己的长处:“我可以洗衣、做饭。”这些事情也许其他的千金小姐不会,但是她养父母工作很忙,家里条件又不大好,所以这些事从小做到大,可以说是手到擒来,尤其是做饭,手艺堪称一绝。   他知道她小时家境不好,不久前才回到苏家,听了只觉得有点心疼,叹息道:“这些平日都有佣人做的,你不用这么辛苦。”   她似乎被噎了一下,扁了扁嘴,小声嘟囔:“那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她眼珠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又看了一眼卧室里的大床,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倪子清忍不住低头闷笑起来,这还是个很单纯的小女孩啊,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他揶揄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不要再对我用‘您’了,难道我很老吗?”这个您字一出,总觉得他是什么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她连忙红着脸慌乱地摆手:“不是不是,这只是表示尊敬,我马上改。”而后她想了想,又一脸郑重地对他说:“我是第一次做别人的妻子,没什么经验,如果有哪里做的不好,您、你一定要告诉我。”   “真巧,我也是第一次做别人的丈夫,也没有经验,咱们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好不好?”倪子清微微一笑,像个宠着妹妹的大哥哥。   苏年点点头,垂下眼帘掩住一丝得逞的笑意。倪子清这个人,有担当重责任,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他对婚姻十分忠诚,愿意竭尽所能对妻子好,但也仅此而已,他拿不出真挚的爱。所以想要得到他的心,决不能精明强势,否则这段商业联姻就会变得真·相敬如宾。只有傻傻的女孩子才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攻破他的心房,等他发现为时已晚!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和谐,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干净清爽的男声:“哥,我回来了。”   苏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运动衫的帅气青年正懒洋洋地靠在门边,他的五官和倪子清很是相像,但眉宇间的气质却是迥然不同。眼神清亮又带点邪肆,嘴角微微上扬,阳光中带了那么一点小小的痞气,确实是容易令少女十分心动的类型。   他好像才看见苏年似的,于是打了个招呼:“哟,小嫂子也在啊。”心里却是狠狠一惊,他一时不察,两人竟然已经在卧室里愉快地聊天了,这个发展让他顿觉不妙。   “站没站相。”倪子清皱着眉说了他一句,虽然看上去严肃,眼底的温度却比方才对着苏年时高多了,可见亲疏有别,“你不是说打球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别提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没意思!”他无趣地耸了耸肩,然后又直直地看向苏年。   “小嫂子,老闷在家里多没劲啊,”他的五官里只有这双眼睛和倪子清截然不同,是一双桃花眼,此时正妖孽地朝着她疯狂放电:“我带你去兜风吧?”虽是询问的口气,可眼里的神色,像是笃定她会答应。   苏年心里一惊,她差点忘了这个倪子寒和原主此时已经建立起了一段友谊,要是突然不答应肯定要惹他怀疑。   于是她先看了倪子清一眼,得了他的允许,这才施施然走到青年跟前,状似不经意地把头发别到耳后,露出玉色精致的耳垂,笑眯眯地应道:“好呀。”心里却闪过一丝冷意。   不过是一只包藏祸心的豺狼,碰上她这只早已洞察一切的狐狸,你演我也演,无非是勾引和反勾引罢了,她倒要看看,是谁会丢了心! 第59章 病弱大少的千金娇妻(二)   倪子寒坐在车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年直接无视了他的副驾驶位,一脸自然地坐进了后排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忍不住有点无语地提醒她:“我这车后座基本是个摆设,挺挤的,你可以坐前面来。”   “没关系啊,还挺舒服的。”她脸上露出一个和善又宽容的笑,还很自如地动了动小身板,表示自己所言非虚,似乎是希望他不要有心理负担。   他嘴角微微抽动,跑车前座不坐非要挤在后座,他还是第一次见。早知道她这么不按套路出牌,他今天就该开那辆超跑,现在搞得他好像司机一样。   “我坐稳了,你快开吧。”苏年见他愣在那里,好心地提醒道。   还真把他当司机了,倪子寒郁闷地摸了摸鼻子,然后像是为了报复,发动车子开得飞快,听到后座传来女子的惊呼,才觉得心里稍微舒坦了点。   他带着苏年来到了一处像是公园的地方,但四周都是围墙和围栏,还有保安和门禁,进去之后里面空无一人,显然是私人娱乐休闲的场所。当初倪子寒拿了这块黄金地皮,却只造了个花园,还被家里人好一顿臭骂。   “上次你说想看芙樱花,我就让人找了一些移栽到我的花园里了,”青年神色轻松,俊秀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好像并没有以此邀功的意思,“怎么样小嫂子,喜欢吗?”   用“一些”来形容这花的数量恐怕不太妥当,因为喷泉的一周围满了火红的芙樱,中央大雕塑的四周也是,像熊熊燃烧的火焰,鲜艳热烈。沿着百年香樟分开的两条小径旁,一边是粉色的芙樱,这花只有热带才有,另一边是浅黄色的,一般生长在干旱地区,这样的布置,显然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等待苏年的反应,然而预料当中的热泪盈眶没有出现,女孩子明显地愣了一下,而后拍手感叹道:“哇,好漂亮,谢谢你。”她努力想表现出欣喜,可惜演技不大好,一眼叫他看出其中的敷衍。   “行了,说实话吧。”倪子寒斜睨了她一眼,轻哼一声。   “其实有点浪费,”她立刻很诚恳地说出了真实想法,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明白的可惜之色,“这么大费周章去各地弄来那么多好看的花,却只有几个人能欣赏,不太划算。”   哦,他差点忘了,这还是个从穷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脑回路不大一样,做事情都要讲究性价比,不能用他惯常的思维方式去对标她。   “那好办,既然小嫂子这么说了,明天我就让他们开放花园,让附近的人也能来观赏一番,怎么样?”虽然大抵也不会有人来就是了。周边是别墅区,家家都有大花园。   “这么昂贵的私人花园开放成免费公园,你是想做慈善吗?”苏年觉得十分肉痛,面上的表情更一言难尽了,随后立即一脸认真地提议道:“如果不收费的话,倒不如在门口立一块碑,刻上倪子寒纪念公园什么的,也许还能赚个好名声。”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我人还没死呢,搞什么纪念公园?”再说他倪子寒的私人花园对外开放居然还要收费,传出去不被人笑话死,还以为他们家破产了呢。   许是这段日子两人已经比较熟稔了,她说话也开始随意起来,可他现在真是无比怀念当初刚认识时候她拘谨的态度,至少不会噎死人的话一句接一句。看她一脸无辜,他更是觉得牙痒痒,想了想自己的目的,忍住不爽赶紧换了个话题:“我说小嫂子,有句话叫千金难买我乐意,喜欢是最重要的,钱不钱的在其次。”   他调查过她喜欢吃什么,于是昧着良心道:“其实我不太喜欢吃什么高级西餐,法式料理,我更爱吃路边的熏鸡架,烤糖球,烧烤串。”   她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惊喜道:“你也爱吃这些吗?”她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兴致勃勃地问他:“那你哥和你是亲兄弟,口味应该差不多?”   倪子寒皱眉,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转移到他哥身上了,随口答道:“我哥?他口味比较淡,饭前爱喝汤,喜欢面食,主要是饺子馄饨一类的——”   她连忙掏出手机备忘录,边念叨边打字,记完了就接着问他:“还有呢?”见身边人没有回应,她便又催促着问了一遍:“还有呢?”然后一转头,正好对上青年面色阴沉的脸,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不会每次和我出来,都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吧?”他咬牙切齿地问道,想起前些时日两人相处的时候,她也是时不时会问一两句关于他哥的事,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不是显然拿他当工具人吗?   心思被戳破,苏年登时窘迫极了,还有点歉意,犹豫了半天,竟还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了,喏喏地说:“对不起啊,我就是想能更了解他一点。”   他没好气地发问:“那你怎么不直接问他?”   “他太忙了,公司里有那么多事需要处理,我不好意思总打扰他。”她皱了皱鼻子,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显得清纯又可爱。   但倪子寒可无暇欣赏,他顶了顶腮,一脸的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我很闲?我现在也和我哥在一个公司上班好不好。”   “难道你忙吗?可之前不都是你隔三岔五地来找我吗?”苏年一脸迷惑地发出灵魂拷问,“是你自己说只去公司点个卯,剩下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呀。”   他瞬间又被噎住了,想想还真是,一下子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于是假装生气道:“那行,算我多管闲事行了吧,我是觉得你和我哥没怎么接触就要结婚了,怕你不太适应,正好咱们年纪相差不大,才想着多和你聊聊。”   他身子半倚着一边的围栏,微微挑眉道:“不过现在看起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似乎跟我哥相处得挺融洽?”   他心里隐约觉得不太妙,从前的谈话里多少还能感觉到苏年对这场婚姻并不是很期待,不过是听话罢了。可没过多久,态度居然有了那么大转变,难道他哥就有这么大魅力,先是父母从小一直偏爱,再是他从小喜欢的苏余也一心向着他,现在难道就连这个他瞧不大上的苏年也是这样?   “说出来你别笑话我,你也知道,从前我一直在普通人家长大的,身边人里也没有条件太好的,更别提接触什么豪门了。”她的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意,眼睛好像湖水一样清澈,这样坦然提起过去的姿态倒让倪子寒有些惊讶。   “所以我一直觉得富家子弟都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铺张浪费生活奢靡,整天不务正业不爱上班——”她说着说着开始觉得有点不对,赶紧尴尬地止住了话头。   “就像我一样是吧?”活脱脱一个真富家子弟典型倪子寒在一旁磨牙冷笑。   “当然不是!”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很真诚的样子,“你和他们可不一样。”   “我刚回到苏家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虽然爸爸妈妈还有姐姐都对我好,但我什么都不会,总是出洋相。”她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惆怅。   “尤其是,我姐姐什么都会,比起我,她才像一个真正的千金大小姐。所以有她在,我就什么也不想做,出去交际应酬也像块石头不说话,反正她什么都做得比我好。”   倪子寒心里想,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可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只好硬着头皮言不由衷道:“别这么说,你也有比你姐姐好的地方。”   “比如说?”她眼神亮晶晶地盯着他看,感兴趣地问道。   “呃——”这可难倒他了,没料到她居然真好意思顺着客套话往下问,只好绞尽脑汁想挤出一点什么,可是别说他喜欢苏余看她哪都好,就是没有这一层关系,他也真找不出苏年比苏余更好的地方。   “想不出来就别想啦,我知道这是事实。”苏年却很豁达的样子,好像浑不在意,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很真挚地对面前的男子说:“本来就打算一直那么消极下去了,但你的出现就好像一道光一样,鼓励了我。”   他一愣,今天已经被她打击到麻木,猛然听到这么一句,居然还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女孩子的两颊还带着红晕,容貌显得愈发精致,眼底细看还有一丝羞涩。他顿时觉得有戏,于是唇角微杨欺身上前,桃花眼里带着笑意,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瞧,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荷尔蒙瞬间包围了苏年,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升温。他正想说些什么,冷不防女孩又开口了。   “因为你也什么都比不上你哥啊。”她笑起来,用最软糯的声音说着最扎心的话。   倪子寒完美的表情咔嚓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就不该对这个女人抱有什么期待!果然嘴里说不出一句好话。   “所以你才总是做一些看似出格的事,我呢干脆就龟缩着什么也不做,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潜意识里觉得,就算做得再好也永远比不上他们,就不想好好努力了,但这样是不对的。”   他怔住了,神色大震,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截了当地点破他的心思。   他对哥哥的感情其实很复杂,有崇拜有敬佩,也有隐秘的嫉妒。从小到大,他一直被叫作倪子清的弟弟,好像永远活在哥哥的阴影下。哥哥一直很优秀,又因为身体不好,总能得到父母更多的关爱。   他记事其实很早,他永远记得五岁那一年,父亲从绑匪手里拼了命地先救下哥哥,而他就被穷凶极恶的歹人刺了一刀,背上到现在还有一个大大的疤。   他病了,可母亲只顾得上发烧的哥哥,就让保姆来照顾他。于是他开始哭闹,却只得到母亲失望冰冷的眼神,她说他已经拥有了健全的身体,比哥哥幸运太多,不该和他去计较分到的疼爱。所以后来他就只敢偷偷地掉眼泪,可再后来他就发现,原来即使掉眼泪也没有人会看见。   在那个时候,苏余出现了,她叫他的名字,给他擦了眼泪。那是他第一次被人真正看见,所以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更不舍得让她有一点点难过。   想到这,他望着苏年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原本以为这个苏家刚捡回来的千金随便勾一勾手就能上套,没想到居然还有点意思。   “那照你说,我们该怎么做呢?”他站直身子,歪着头漫不经心地问她。   “我后来想明白啦,只要做自己就好了,只要够努力,总能等到那个能看到我们的人。”她的神色笃定又认真,好像在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极力想要说服他。   又是这种无意义的鸡汤式论调,他无趣地垂下眼帘,掩住眼底淡淡的讽刺。等到那个人又如何,苏余也曾经看到过他,到后来不还是喜欢上了他哥哥,世人都一样,只会喜欢最好的那一个,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那要是一直等不到呢?”他随口问她,语气里带着轻嘲。   “那我们两个人一起等,也不孤单啊。”她笑眯了眼,好像很庆幸能遇到一个和自己境遇相同的人,真心地想和他一起努力。   倪子寒不禁心里一颤,避开了她过于澄澈的目光,眼底一片暗沉。 第60章 病弱大少的千金娇妻(三)   每周五是家庭医生例行给倪子清做诊疗的日子,只不过今天他还多了个小尾巴。   苏年正竖着耳朵,仔仔细细地听着陈医生说的每句话,听到关键处还会掏出手机备忘录记下来。倪子清一开口,她就安静专注地盯着他看,听到他说哪里偶有不适,便会不自觉地跟着皱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少爷和少夫人感情真好。”陈医生收起东西,善意地调侃道,新婚的小夫妻就是不一样。   倪子清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小妻子红红的耳尖,心里有些叹息。世上大概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是个健康有活力的人,何况他们还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可她却对他的病没有丝毫抵触,反而总想着如何好好照顾他,实在是个很善良的人。   当初结婚的时候,主要是为了满足母亲的心愿,只想着就当家里再养一个富贵闲人,两人相安无事即可。可这个小妻子实在太乖巧了,倒让他忍不住想对她更好一些。   “苏年,”他冲她招招手,然后很温和地问她:“你的生日已经过了,我还欠你一份礼物,有什么想要的吗?”   女孩子面色惊讶地看着他:“可是之前生日宴的时候不是送过了吗?”   “那是母亲送的,怎么能一样呢?”他笑起来,嘴角是浅浅的笑纹,眼角眉梢,甚至连微卷的黑褐色短发也透出一种淡淡的温柔,而后又轻轻地问了一遍:“想要什么?”   苏年眨了眨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讷讷道:“可我好像什么都不缺,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看上去竟比他还要无欲无求,倪子清苦笑,然后马上换了个方向:“那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   她皱着眉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忽然有点犹豫,但在他鼓励的目光下,还是开了口:“其实我一直想找份工作,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的脸上是十足的苦恼:“小时候只知道读书考大学,从来没想过将来要做什么,等到填志愿的时候就很仓促。大学没选对喜欢的专业,毕了业也很迷茫。后来回到苏家,妈妈就告诉我只要学会怎么做太太就可以了,不用出去工作吃苦,可是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她说话的时候,倪子清一直用温暖的目光看着她给她支持,听到最后,脸上的神色更加柔和。他自己是一个很有规划的人,但并不代表他就不能理解苏年的感受,因为现在很多年轻人也都是如此。   从小就有职业规划的人太少,但其实每个人都应该在小时候拥有体验各种职业的机会,而不是在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匆匆做下决定。所以他今年还特意把儿童职业规划馆放上了公司的提案,打算批了地皮之后就破土动工。   而苏年一夕之间从草根到豪门,却依然能想着自食其力,这样的态度,其实很可贵。   于是他很耐心地开解她:“那你觉得自己擅长什么呢?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去平衡你想做的和你能做的,先试试看。”   “我的长处……”她抿唇想了一会儿,接着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过目不忘算吗?”   他想到刚才她在手机备忘录上奋力敲键盘的样子,心里有点怀疑,不过他一向相信事实胜于雄辩,并没有直说打击她,想了想,直接把刚才陈医生留下的密密麻麻的报告递给她,微笑着问道:“给你一分钟,能记住大半吗?”   “这哪儿用得着一分钟。”她漂亮的脸上过去一直带着点怯意,还是头回出现这样自信的神情,对着报告只大概扫了一眼,就交还给他:“我记住了,你随便问。”   这么快?他眯了眯眼,试探性地问道:“单硝酸异山梨酯片是什么时候应该吃的药?”   “这个太容易了,”她的眼里闪着光,好像自己的才能终于被发现,特别耀眼,看得他眼前一亮,“早饭前吞服一粒,还要吃地黄司片半粒,冲服稳心颗粒,还有……”   她如数家珍的样子让他完全愣住了,又特意挑了一些难的问她,居然也都被她轻而易举地答了上来,那些晦涩的专业术语和药名,他近来常吃药都没能全记住,可苏年对整张报告竟是倒背如流!   也许是倪子清的目光太过惊讶,苏年又变回了之前那个鹌鹑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看一眼,内容就印在脑子里了,你问我就像开卷考试一样,没什么难度。只不过记得快,忘得也快,有的时候还是得记下来才稳妥。”   说着,她又有点忧心地看着他:“我看你每天要吃那么多药,很严重吗?”   “只是最近有点不舒服,不要紧,”他弯了弯嘴角,“倒是你,过目不忘可是了不得的本领,怎么从前也没见你用过?仔细琢磨琢磨,说不定就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好像忽然找到了方向,随后又狡黠地眨眨眼,“其实之前这本领都用来考试了,所以我才成绩好,因为我最会临时抱佛脚啦。”她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咪,偷偷伸出带着肉垫的小爪子,挠得他心里痒痒的。   “年年——”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奶声奶气地打断了两个人和谐的氛围,身体软乎乎的像个奶黄包,他一把扒住苏年的腿,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她瞧,哼哼唧唧地说:“我要出门。”   这是倪家夫妇的老来子倪子傲,今年才四岁多,是个胖乎乎的小豆丁。因为有倪子清珠玉在前,又有倪子寒这个不太靠谱的在后,倪家夫妇对这个小儿子没什么太大期望,也不指着他继承家业,很是宠爱纵容。别的富家孩子这个年纪已经进贵族幼儿园,学习马术、高尔夫了,他就只请了家庭教师教导,娱乐时间比上课时间多得多。   看着一大一小其乐融融的样子,倪子清心头一下子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自从他这个小妻子进了家门,父母夸她乖巧,子寒也爱和她相处,子傲更是天天黏着她。   或许这段商业联姻,他真的可以有更多的期待。   临出门了苏年才知道,奶黄包缠着她原来不是想出去玩,居然是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写生作业。他从房间里出来,背了个快比人高的画袋,估计还有点沉,走起路来哼哧哼哧地,小短腿一步一颤。   苏年连忙上前替他解下画袋背在自己身上,然后牵过奶黄包肉乎乎的小手,像两只小鸟快乐地飞出门找灵感去了。   倪家大宅位于安市最有名的黄金别墅区,这里的豪宅基本都是为主人度身订造的,每家都有私人花园和观景台,不仅房屋富丽堂皇,公共绿地也很好。占地面积大,人口密度低,住在这里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如果不是像倪家这样的大家族,根本没有入住的机会。   两人在外头转来转去,倪子傲终于看中了一块风水宝地,于是苏年开始手忙脚乱地和他一起找角度、搭画架,吵吵嚷嚷地完成了准备工作。然后她就看见奶黄包拿着笔,认认真真地对着一颗大树写生,神色坚毅,手下却下笔如有神地画了一个圈又一个圈,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一阵风吹过,有片大大的树叶掉到倪子傲的头上,他正全神贯注画画,登时就被吓了一跳,嘟着嘴不开心地摸了摸脑袋,那可爱的样子一瞬间就击中了苏年的心。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想法忽然袭上心头,她立刻从画袋里拿了素描本和笔,坐在草地上,把本子放在膝头,想象着当时的画面,手头的笔飞快地动了起来。   “年年,你在画我吗?”小小的脑袋凑了过来,苏年停下来一瞧,嗬,他自己的画板上还是那么几个孤零零的大鸭蛋,估计早就没了兴趣,反而对她画的东西兴致盎然。   “是呀,”她把手里的画稿递给他,有点期待地问:“你觉得像吗?”   圆圆的脑袋,又黑又大像葡萄一般滚圆的眼睛,撅着的小嘴还有短短的腿,当然是像的,可倪子傲却有点不高兴了,他指着画中人鼓鼓的肚子:“我没有这个人胖。”   苏年忍不住笑起来:“我也觉得,你可比他瘦多啦。”   他这才开心起来,看到苏年身后蓝莹莹的花,注意力一下子又被转移了,兴奋地问她:“年年这个是什么?像棉花糖!”   “这是绣球花,很漂亮,不过吃了身体会不舒服哦。”   “哦——”他拉长了音调表示知道了,紧接着又问她:“那边白色的那个呢?”   “这个是玉耳,花只开一天就会消失啦。”小朋友这个年纪好奇心重,常常问东问西,苏年却没有一点不耐烦,总是很耐心地同他解释。   她转过身,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路旁的树边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黑黢黢的眼睛里闪着羡慕的光,不知道看了他们多久。   她心里纳闷,就朝小女孩走了几步,想问问她有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不料还没开口,那女孩就好像惊弓之鸟,一脸紧张地掉头就想跑。可也许是太慌张再加上站了太久脚有些无力,她一转身就被自己的脚绊倒,头朝下眼看就要摔在坚硬的石子路上,   苏年心里一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冲上前,赶在女孩落地之前紧紧一把将她抱住!但因为没控制住力道,她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因为惯性栽倒,然后在倪子傲焦急的大叫声中,抱着女孩摔在了草地和路面的交界处。   “嘶——”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光裸的手臂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不过好在其他地方有了草坪的缓冲,没什么大碍。于是她赶紧扶着惊魂未定的女孩站起来,忍着手上的痛意,弯下腰声音轻柔地问她:“你没事吧?哪里有伤到吗?”   女孩像是才反应过来,眼里立刻蓄了一包眼泪,拼命摇头,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伤处,一言不发。这时倪子傲也冲了过来,看着她被擦伤的手臂,眼泪啪啦啪啦地往下掉。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个小哭包,只好柔声安慰道:“我真的没事,你们看,连血都没有,现在已经不疼了。”   她看小女孩一直低着头,怕她内疚,就转移话题问她:“小妹妹,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呢?你家里人呢?”   女孩咬了咬嘴唇,沉默着不说话。   苏年有点担忧地柳眉轻蹙,不过想想这里是别墅区,这个女孩子多半也是家住在这里,要么就是来访的客人,倒不如陪她在这待一会儿,也许过会儿家长就过来找人了。   这么想着,她就站直了身子,走了几步去捡回方才危急时刻被她扔在一边的素描本,却不料被女孩以为她要走,冷不防手就被她一把抓住。她冰凉的小手还微微地颤抖,抬着头,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泪光,用一种可怜兮兮的哀求眼光看着她,嘴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别、走。”   苏年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心疼地摸了摸女孩的头,又朝她挥了挥手里的素描本,耐心解释道:“我不走,只是去捡回了这个,我们一起在这里玩,好吗?”   女孩没说好与不好,但是目光却直直地落在她手里的那幅画上,眼里带着渴望,却什么也不肯说。她就好像一只小小的蜗牛,只要接收到一点外界的刺激,就会悄悄缩回自己坚硬的壳里。   见状,苏年柳眉一挑,好像瞬间福至心灵明白了她的意图,轻声问道:“你是也想要我画你吗?”   这回女孩眼睛亮了,居然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现在就画。”她温柔地笑起来,正要去拿笔,结果衣摆又被一双肉肉的小胖爪揪住了。奶黄包嘴巴一扁,老大不乐意地拖长音问她:“那我呢——”   她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于是男人焦急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容貌秀美的少女靠在树下,双腿微屈,把本子放在膝上,手中的笔飞快地舞动。而她的两边各依偎着一个可爱的娃娃,三个脑袋凑在一起,不时还说几句什么,发出欢快的笑声,场面一时温馨得让人不忍打破。   “小蕊。”低沉有磁性的男声响起,小女孩身子一震,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立刻乖乖地站起来,跑到男人身边,很依赖地靠着他。   苏年循声望去,那是一个戴着口罩的高大男人,身材修长挺拔,穿着十分考究,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但也能分辨得出,这应当是一个很帅气的青年。只是周身涌动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显得有几分冷漠。   “以后别再乱跑了,知道吗?”他轻轻抚摸着女孩的头,然后礼貌又客气地朝苏年半鞠了个躬:“谢谢你照顾她,麻烦你了。”   “不客气,我也没做什么。”她一向应付不大来这样看起来有些贵气又处处透着疏离的人,连忙有点局促地站起来,摆了摆手。   男人微微颔首,牵着小女孩正要离开,可她却忽然挣脱了他的手,跑到苏年身前,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而后,似乎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个看上去低调奢华的宅子,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告诉她说:“我家、在、那里。”   这样明明白白的邀请,从这个十分内向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不免让苏年觉得诧异,可她也清楚地知道,她一定是克服了巨大的心理障碍,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小心翼翼,让她感同身受,马上联想到自己刚回苏家时候的瑟缩,忍不住眼眶一热。   于是她在女孩紧张期待的目光下甜甜地笑起来:“我知道啦。”接着她撕下刚才画的那幅画,递给她,“这个送给你哦,谢谢你做我的模特。”   小女孩不太懂模特是什么,但是她只觉得心里好高兴,小心翼翼地接过画,眨了眨眼,竟然伸出小手,轻轻抱了苏年一下。   男人好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良久,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苏年面前。要是光看他优雅的姿态,简直还要以为脚下的不是草地,而是走秀的红毯。   只见他一把摘下口罩,一张极其俊美,让人见之难忘的面孔就这样暴露在日光下。   他微微勾唇,原本有些冷漠的脸上带出一点笑意,就好像阳光驱散了阴霾,几乎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帅气,而后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好像大提琴奏出了美妙的音符:“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是傅喻。” 第61章 病弱大少的千金娇妻(四)   因为小女孩的盛情邀请,苏年和奶黄包一起去了傅喻的宅子。直到进了门,她还是觉得晕乎乎的没醒过神   来。   这可是傅喻啊。   这个时代大概没人不认识傅喻,他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家喻户晓。最年轻的双料   影帝,在演艺事业最红火的时候转型成歌手。众人都不看好,他却一曲封神,惊人的创作才能让他一路高歌,   最后竟一举拿下华语乐坛多个重量级的奖项。   在大家都以为他会继续音乐道路时,他直接宣布退出娱乐圈   ,回去继承家业。自此,所有人就只能在财经周刊和富豪排行榜上看见他了。   他好像很难对一件事情保持   长久的热情,当把这件事做到登峰造极之后,就会立刻感到厌倦。看似离经叛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偏偏又   做什么像什么,实在令人叹服。   女佣在桌上摆了可口的糕点和新鲜的果汁,两个小朋友坐在儿童座椅上吃   得十分欢乐,尤其是倪子傲。来的时候还不是太情愿,这会儿嗷呜嗷呜两块小甜糕下肚,早就笑得牙不见眼了。   而苏年却拘谨地站在他们旁边,背挺得很直,感受着身边男人微微带着探究的目光,简直如芒在背,好像误   入了猫窝的小老鼠,身上的每根毛都竖了起来。   于是傅喻朝她走了几步,轻轻问道:“我在这里,让你不   自在了?”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薄唇微抿就显出几分凉薄,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被这么一问,苏年   眼里露出被戳破的尴尬,竟也不说些客套话,点了点头直白地回道:“您很有名,也很优秀,我有点紧张。   ”   他扯了扯嘴角:“那你是我粉丝?”   “那倒不是,我不追星。”   倒是挺诚实。他心里暗笑,   看她实在放不开,也不为难。他手头其实还有很多事要做,如果不是管家突然汇报说小蕊不见了,往常这个   时候他是不会回家的:“那我先去忙了,不打扰你们。”   才走出没几步,他回头一看,只见年轻女孩的   脸上又浮现出生动放松的笑容,她已经喜滋滋地和两个小朋友坐在一起享用美食了。而平日里从不肯和人多   交流,连照顾她的阿姨都不愿意亲近的小蕊,现在竟然会用叉子叉起一小块甜点,然后一脸期待地喂到女孩   的嘴边。   一种很温馨很美好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慢慢发酵,明明相识不久,却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纽带微   妙地相连,那种感觉,就像是同样孤独的两个人,在茫茫人海中,终于找到了同类。   他默默看着,忍不   住嘴角翘起,眼里划过一丝暖意。   小蕊的房间特别大,落地窗出去就连着一个小花园,三个人现在就趴   在花园里的茶桌上,聚精会神地拼着一幅几乎全黑的拼图。也不知道谁给她买的,别说两个孩子了,就是苏   年拼着都费劲。   果然奶黄包的耐心一会儿就告罄了,小爪子托腮,肉肉的小脸一下子就被挤出了褶皱,   嘴里嘟嘟囔囔:“我想要彩色的……”   “我桌上有!”小蕊一听,立刻在高高的座椅上扭动着想下去拿   ,苏年连忙一把摁住了她乱动的小短腿,叹息道:“还是我帮你吧。”   她走进屋里,拼图就放在很显眼   的位置,于是便拿起盒子,转过身时看到桌旁的书柜上放着一个相框,这一晃眼还觉得里面的人似乎有点面   熟。   她忍不住又凑近仔细看了一眼,照片上一男一女靠在一起,很幸福的样子。男子面容刚毅,眉宇间   和傅喻有些相似,而那个女子,长相漂亮清纯,居然和她姐姐苏余有八分相像!   她愣住了,眼里快速闪   过一丝恍然,这个世界的架构终于在此刻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年年——”女孩软糯的声音响起,心房   逐渐被打开,她现在也跟着倪子傲一起,一口一个年年叫得十分亲热。   “来啦!”她很快回过神,拿着   拼图盒子走回到小花园里,她看小蕊的裙摆因为方才的挪动被压皱了,便把盒子递给倪子傲,自然地抱起她   整了整下摆,而后再稳稳地把她放下。小蕊现在已经丝毫没有了抗拒,很配合地任由苏年动作,小手还自觉   地环住她纤细的脖子,两人相视一笑,一种温情就在其中默默流淌。   而奶黄包看了看小女孩,又转头看   了看苏年,黑黢黢的眼珠子转了转,手里的五彩拼图忽然就不香了,一种危机感在他心中缓缓升起。   离   开傅家的时候,他越想越觉得不对,走着走着,嘴巴就撅得老高,就差把快来哄我几个字写在脸上了。苏年   瞧见了赶紧把人抱起来,连声问他怎么了。   “现在年年不是我一个人的了!”他耷拉着脸,气鼓鼓的样   子,眼神哀怨地瞅着她。   “傻瓜,怎么会呢?”原来是小朋友吃醋了呀,苏年笑着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亲昵的动作让他脸色瞬间阴转多云,别别扭扭地伸出小肉手圈住苏年的手指,算是表示接受了她的示好。   “我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啊。”   奶黄包瞪大了圆溜溜的大眼睛,嘴巴一扁,把小脑袋气呼呼地一甩   ,他再也不要理年年了!   而那边送走了苏年的小蕊小脸上红扑扑的,嘴角是意犹未尽的笑容,眼神还是   亮晶晶的,看得傅喻心中一喜,觉得她终于有了这个年纪小朋友应该有的生气。   他轻柔地把小女孩抱到   自己的膝上坐下,然后温和地轻声问她:“小蕊,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自己跑出去?嗯?”   闻言,小女   孩脸上的笑马上消失了,小手紧紧揪着他衬衣的领子,低着头就是不说话。   “我很担心你,但我知道你   不会随便乱跑,一定是有原因的,对不对?”他刻意压低了嗓子,声线显得更为温柔,如此耐心的样子若是   让他公司的员工看了一定大跌眼镜,“能告诉我吗?”   小女孩把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还是一声不吭。   他也不催促,等了很久,终于听见她闷闷的声音传来:“叔叔,我想要年年做我婶婶。”   傅喻眉心一跳   ,摸了摸女孩圆圆的后脑,眼底沉沉好像四合暮色都落了进来,他大概知道这孩子都听到些什么话了。   “好不好嘛?”小蕊没得到回复,抬起头很着急地又问了一遍。她的眼里流露出一种很深很深的渴望,这样   的神情,从前几乎没在她脸上出现过。   才认识那么短的时间,就已经那么喜欢她了吗?他垂下眼帘,脑   海中不禁回想起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和小蕊相处时的情形,十指交叠,大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扣动,日光照进来   打在他硬挺俊美的脸上,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竟是连影子的轮廓都十分完美。   “好,叔叔考虑一下。   你先去玩吧。”傅喻的眼神很真挚,完全不像是在哄骗敷衍小孩,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在认真思考这件事的   可行性,就因为小女孩的一句话。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个很疯狂的人,倪子寒和他比起来都要靠   边站,他只凭感觉做事,不管对不对,只看想不想,也从不怕承担后果。   豪门的交际应酬,请帖来了他   也是随心所欲基本不去,但一定会备上厚礼,除了常有走动地位显赫的几位之外,很多人他连脸都记不全,   可他偏偏就有这样傲气的资本。   旁边的管家十分清楚自家少爷的脾气,一脸严肃地提醒道:“少爷,那   位小姐叫苏年,是苏家流落在外的千金,不久之前刚刚认祖归宗。”   “唔——”他不是很认真地应了声   ,瞥了眼面前人诡异的脸色,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强调的地方,不由得奇怪道:“所以呢?”   “她还   是倪家大少刚娶的夫人。”管家硬着头皮继续说。   “倪子清?”他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紧,似乎终于觉得   有些棘手,思考了片刻,沉吟道:“再说吧,先查查到底是谁在小蕊跟前嚼舌根!”   苏年嫁入倪家也有   段日子了,除了回门那日之外还没回过苏家,夫妻俩认回女儿也没多久,心里就一直很惦记,再加上苏夫人   心里又担心这孩子笨嘴拙舌的,在婆家受了委屈还不肯说,就打了电话来催。   倪夫人自然欣然同意,她   一抬头,正好看见自己二儿子无所事事到处晃荡的样子,心里头就来气,干脆开口让他送苏年一程,顺便也   能多走动。   “好嘞。”倪子寒爽快地应了一声,他在楼梯上磨磨蹭蹭几个来回,就等着她这句话呢。接   近苏年的计划回回失败,他还真是不信这个邪了,反倒越挫越勇,更加积极起来。更何况去苏家,就意味能   见到苏余,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妈,不用麻烦他,司机载我去就行了。”苏年马上回绝道。   “麻烦什么?就让他给你当免费司机,省得一天到晚在家闲得慌,招人烦!”倪夫人瞪了儿子一眼,然后又   温和地拍了拍儿媳妇的手,笑着说:“之前去艾班纳斯带回来的那些特产,也别忘了给你父母捎上一些,尤   其是那个什么什么糕的,你妈妈一直挺喜欢的。”   苏年乖巧地点着头应下。   这回倪子寒学聪明了,   他把母亲说要带的东西满满当当全塞在了车后排,苏年只好坐进了副驾驶位。逼仄的空间里,一男一女相隔   不远地坐着,一方还刻意引诱,气温忽然就上升了。   眉眼俊秀的青年却并不急着出发,他微微靠近苏年   ,俊脸放大,带来一种压迫感,眼里的神色认真又缱绻,嘴里却调笑道:“小嫂子,大哥最近挺忙的嘛,连   陪你回趟娘家的时间都没有,我看啊——”   “二哥,全家只有你不忙,连我都有作业呢。”奶声奶气的   嗓音从他身后幽幽传来,打断了他的话,也让他身体一僵。回头一看,倪子傲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后排,两只   小短腿不安分地晃荡着。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他憋着火道。   “我一直都在啊。”奶黄包懵懵懂   懂的,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他手里还抱着礼物,大大的盒子把他的头都快遮住了,怪不得倪子寒没发觉。   “子傲非说也想跟着我回家看看,我就答应了。”苏年朝着后座上的男孩温柔地一笑,然后才看向身边的   男人,神色有点抱歉地问他:“不好意思,你刚才还想说什么来着?”   他按了按抽动的额角,深吸了一   口气,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生无可恋地漠然道:“没什么,出发吧。” 第62章 病弱大少的千金娇妻(五)   车子开到苏家的时候,苏夫人已经在门口翘首以盼了。她定睛一看,送女儿回来的居然是倪家二少爷而不是司机,心里不禁暗舒了一口气,料想苏年在倪家过得应当还算融洽。   车停稳以后,倪子寒下车先礼貌地和苏夫人打了声招呼,又替苏年开了车门,然后才去从后座上把小肉墩倪子傲抱了下来。   “哎哟,我们子傲也来啦。”苏夫人更是惊喜,香喷喷的奶黄包抱着比他人还大的礼物,乌溜溜的眼珠子到处转,可爱又机灵的样子估计没人会不喜欢。他甜甜地说着阿姨真漂亮,哄得她眉开眼笑。   她把奶黄包抱起来,温柔地用手理了理小男孩额前的碎发,而后对着面前的青年柔声说:“子寒,晚上就留在这吃饭吧,”许是因为出身音乐世家,自己又音乐造诣极高,她说话总是自带三分韵味:“你和小余也挺久没见了,她今天说要晚些时候回来的。”   倪子寒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声答应,俊美的脸上露出阳光开朗的笑容,无疑是十分讨人喜欢的模样:“苏伯母,那子傲就麻烦您顾看一会儿了,他眼馋您的家庭影院很久了。”   “我现在就带他过去,”苏夫人笑着看了怀里的小家伙一眼,温和道:“现在时间还早,让小年先带你四处转转吧。”   苏年乖巧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苏家极其宽阔的厨房里,倪子寒看着围着围裙的女孩子客客气气地把佣人请出去,然后自己卷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忍不住嘴角抽动,控诉道:“小嫂子,所以这就是所谓的带我四处转转?”   “子傲说想尝尝我做的小点心,”苏年精致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意,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唇小声嘟囔道:“再说我才在家住了多久呀,你对这里指不定都比我熟呢。”   倪子寒一愣。   他看着苏年熟练地拾掇着一个个面粉团,玉白的纤手一搓一捏,它们就很听话地变成了各种小动物的样子,简直活灵活现。许是因为太过投入,使的劲儿有点大,她发卡有些松了,额边的一缕长发散落下来恰好遮住了视线,可她两手都沾了面粉不太方便,竟翘着手,不大优雅地直接用手腕把头发摞到耳后。   他撇了撇嘴,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评判,她和苏余真的一点儿也不像。   苏余美丽高贵,因为自小受到苏夫人的熏陶,能歌善舞,还精通许多乐器,最值得人称道的就是那一手钢琴,堪比专业大师的水准。为人处世上,她八面玲珑,谈吐落落大方,出席各种交际的场合没有一位夫人太太不夸的,就是一个标准的千金大小姐。   而苏年,听说她养父母家里条件很普通,从小也没什么机会学习特长,勉强称得上不错的应该就是这些年练出来的厨艺,但显然这好像也并不是什么能拿出来展示的好本领。交际应酬就更不用提,一个从来没接触过觥筹交错甚至原本还有些内向的人,忽然被丢进名利场,只能是处处露怯,屡屡碰壁,在各色异样的眼光里慢慢自我封闭。   可如果她从小就养在苏家呢?   他脑海里冷不丁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其实生长环境,几乎能完全造就一个人,所以,到底是谁抢了谁的幸福呢?他脑海里闪过苏余哭诉时泪眼婆娑的脸庞,忽然觉得有点迷茫。   等苏年把糕点做好,正好赶上金太太临时来苏家拜访。这会儿苏夫人还在陪倪子傲看新上映的儿童影片没出来,她就先一个人在花厅里慢条斯理地品茶,神色漫不经心,美目流转之间又透着一股子倨傲,正是苏年最害怕打交道的那一类人。   可她母亲不在,按理说这个时候,她确实应该先上前应酬一下,才符合礼数。于是苏年握紧了小拳头给自己打了打气,想了想,又把自己刚刚烤好的小点心也拿了一些出来,用精致的欧式小盘子装好,然后端着它小心地朝花厅走去。   “金太太,不好意思啊,我母亲一会儿就到,您可以先用些茶点。”她脸上是温婉的笑,不再怯生生的,说的话也很得体,和从前相比已经有了不小的进步。   “是苏家二小姐呀,”金太太容光焕发的脸上挤出一个亲切的笑,见苏年走过来,身子端坐着连动也不动,等她小心地把茶点轻轻放到她面前,才把手捂在唇边,嗔怪道:“哎哟,这怎么还亲自把点心端上来了,你呀,就是心善,佣人的活儿也要抢着做。”   苏年咬了咬唇,她也不傻,这话里满满的不友善还不至于听不出来,但还是态度温和地解释道:“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您可以尝尝看。”   “真的啊?那可真不错。要我说啊,你也不必事事都和你姐姐看齐,比不上就算了,现在什么烘焙师、甜点师,不是很吃香吗?”她嘴里状似好心语重心长地说着劝解的话,眼里那点子嘲讽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你放心,将来你要是开了店,我也会来捧场的。”   倪子寒就这么远远地看着,曾经听过好多次的话再次在脑中蓦然响起。   “你们家子清真是好得让人没话说,做事情也挑不出一点毛病。这个子寒呢——”说话的人啧了一声,语气变得有点暧昧,“倒也是挺有本事的,演艺圈也混,金融圈也混,听说前段日子还包了个赛车场是吧?”   “哈哈哈,他大概有自己的规划吧,没准儿他就是新兴产业的风向标呢!”   他看着苏年听了一耳朵的嘲讽,好不容易才鼓足的劲儿在一瞬间就被戳破,又变得安静又怯弱,眼神逐渐黯淡,却也只在旁边乖乖地站着不知道反驳。他一下子攥紧了拳头,心里不知怎么就有点上火,一阵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大步走过去,修长挺拔的身材在移动的时候总有震慑人心的气势,面上又带着和寻常截然不同的冷意,叫人不自觉心里一紧。   “金太太,”俊美的青年微微勾了勾唇角,时常放电的桃花眼里此时尽是讽刺,轻笑着低声问她:“不知道您先生那个项目近来运转得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   他十分戏谑地把语调拖长,然后在金太太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里身子微微前倾,轻慢地接着道:“帮个小忙?”   圈子里谁不知道金先生是金家最不成器的小儿子,做什么赔什么,能力不行气性还大,总是一意孤行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生活作风还不太好。金太太如今这尖酸刻薄,动不动就刺人几句的性子,估计也和这些年冷嘲热讽听多了有不小的关系。   最近金先生又接了个宠物养护的项目,投入了大量积蓄仍旧没有一点起色,夫妻俩天天吵架,倪子寒说这话简直是在戳她肺管子。   “我看您那点儿钱呢,还是先想想怎么弥补您先生的亏空,就不必替我嫂子操心了。”他也同样很好心地提醒她,随后长臂一伸,直接拿走金太太面前的小碟子。   “她亲手做的糕点,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尝一尝的。”   “欸你——”金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她那些夹枪带棍的话,也就只能对着苏年逞逞威风,料定她只会一个人默默忍受,可对着倪子寒是决计行不通的。这位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天不怕地不怕,真闹大了她绝没有好果子吃,只得把气咽回肚子里,心里憋屈极了。   “先失陪了。”他冰冷一笑,见苏年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忍不住眉毛一拧,抬手便捉住她纤细的手腕,直接就把人拽走了。   “你是蠢是不是?”看见她怯弱的样子倪子寒就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平时对她好好先生的那副样子也装不下去了,恨铁不成钢地说:“一上来就是这种态度,这种人你何必跟她客气。又不是哪里得罪她了,说话阴阳怪气的,也就是看你好欺负!”   “可能还真有。”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了句。   “你说真的?嗬,这倒新鲜了,”他嗤笑一声,就她这样的性子,打掉牙也只会往肚子里咽,居然还有本事能得罪别人。他拿起茶杯抿了口茶,一脸好奇:“说来听听。”   她咽了口口水,艰难地开口道:“就是有一回,金太太戴了条项链,说是她先生买的,那坠子上镶的宝石百年难得一见。我当然知道这个时候该夸她了,就说,金太太您戴了这项链,看上去比之前漂亮多了。结果她听了一点儿都不高兴……”   倪子寒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他怎么忘了这个人天生有噎死人不偿命的本事,脑袋里幻想了下金太太听到这话以后的反应,自己先乐了,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人家原来不好看吗?”   “当然不是啊,原来也漂亮,现在更漂亮,有哪里不对呢?”她苦恼地皱起眉头,很不理解的样子。   “可你说得太夸张了。”他一脸无语。   “不夸张一点,怎么体现出项链的作用大呢?”她声音听起来委委屈屈的,“金太太拿着它逢人便说,不就是想炫耀这条项链吗?”   说的居然还有几分道理,倪子寒默默地想,然后赶紧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也被她带傻了,摆了摆手道:“反正这话听着怪怪的,我说小嫂子,给你个忠告,就你这个不大聪明的大脑,以后还是少说两句吧,多说多错,站那别动倒还算是个挺好看的摆设。”   她一听也有点泄气,脑袋也垂了下来,抿唇道:“我也知道我嘴笨,可是总想着多试一试,也许总有一天也能对这些应酬游刃有余呢。”   “我真的也想成为爸爸妈妈的骄傲。”她满脸认真。   真是傻得可以,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那这么说,我帮你还帮错了?”   于是她眼角弯弯笑了起来:“不,我很谢谢你。”   “不管是刚才替我出头,还是从前我刚回苏家的时候常常带我出去散心。除了我的家人,你是第一个接纳,认可我的人。真的谢谢你。”她又重复了一遍感谢,澄澈的眸子里泛起淡淡的涟漪,让一切别有用心都羞愧到无处遁形。   被她用这样真挚动人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着,他却不自在地偏过头把视线错开,心里不是滋味起来。理智告诉他应该乘胜追击,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他张了张口,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63章 病弱大少的千金娇妻(六)   到了晚饭的时候,苏余回来了。她在倪子寒的推荐下,去面试了一部大热IP改编剧的女二角色。演完之后,导演和制片都对她很满意,还单独留下她讨论了一会儿角色,所以她今天心情很不错,进门的时候还轻轻地哼起了歌。   “小余回来啦,快坐下吧,一会儿就开饭了。”苏夫人笑眯眯地说,她看着两个亭亭玉立的女儿,只觉得上天真是待她不薄,竟给了她双倍的幸福,如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这日子真是神仙也不换。   苏余应了一声,笑着朝她点点头,视线一划看到苏年也在,神色微微一顿,而后笑意加深,温柔地开口:“年年今天也回来啦。”   “姐姐,”被点到名的女孩子腼腆地一笑,她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是又羡慕又崇拜的,乖乖地和她汇报道:“子傲和子寒也来啦,就在楼上。”   “那今天家里可热闹了,”她嘴角轻扬,眼角边为了试镜特意画的泪妆闪闪发亮,而后她微微垂眸,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怎么,子清哥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苏年很老实地回道:“他工作很忙的,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我。”   苏余听了有点失望,但很快又涌上一阵窃喜,眼眸一暗还想问些什么,那边倪子寒已经牵着奶黄包从楼上下来了,人都到齐,自然就要先开饭。她只好把话又咽回去,打算之后再找机会问。   因为有客人在,苏年又难得回来一趟,晚餐自然是极尽丰盛。   “小年,今天这些菜可都是你爱吃的,快多吃点。”苏父一脸慈爱,看她埋头吃得正香,怕她噎着,还给她舀了一小碗汤,放在手边。   苏余无意识地咬了咬唇,从前苏家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可苏年习惯在吃饭的时候说话,于是二十几年的规矩说破就破了,这样毫无原则的纵容,叫她怎么能不嫉妒?   “子寒,听说你投资了一家娱乐公司,最近发展怎么样?”苏父吃了口菜,很关心地问道。   “目前还不错,之前主要是演员部,现在歌手部也已经初具规模了,公司的练习生也很努力,最近国内选秀节目多机会也多,营销跟上,包装推广之后会很快发展起来。”倪子寒认真地回道,这次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我们小余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照顾提点了,她一直就对这方面感兴趣。”苏父看着自己当亲生女儿一般的苏余,神情也很是宠爱:“对了,今天试镜结果怎么样?”   见话题终于落到自己头上,她心中暗喜,面上却很矜持地浅笑了一下,温声道:“导演和制片人都挺满意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角色应该就是我的了。”   “那太好了,以后咱们就能在电视上看见姐姐了。”苏年努力吞下一大口饭,有点兴奋地开口道,脸上是与有荣焉的喜悦。   “你吃慢点,这鱼刺小得很,一不小心就卡喉咙里了。”苏夫人怕她太激动乐极生悲,连忙在旁边絮絮叨叨地提醒道。   苏余眼里的刚刚亮起的光,又黯淡了下去,她的这个妹妹明明一无是处,没有一点像个千金小姐,却好像无论做点什么,总能轻而易举地吸引爸妈全部的注意力,就因为她才是亲生的吗?   “对了小余,小年之前回你亲生父母那里看望他们了,”苏夫人好像忽然想起来这事,没发现苏余骤然变得有些僵硬的神色,温柔地同她说:“他们也说想你呢,你有空也去看看他们吧。”她心里对那对夫妻也十分愧疚,如今小年被接了回来,小余也还留在她身边,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好的,我有时间马上去。”她面上笑靥如花,拿着筷子的手却悄悄攥紧。她见过那两个自称是她亲生父母的人,穿着没有牌子的地摊货,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带着拘谨讨好的笑,握着她的手还带着老茧,和她简直没有半分相像,她甚至觉得这根本不该是她的父母!   他们住的房子也十分拥挤狭小,她看一次就觉得窒息,他们居然还问她愿不愿意回去和他们一起住,还说要把最大的房间留给她,可苏家就连佣人的屋子都比那个房间要大。   那样的地方苏年住了二十几年早就习惯了,可由奢入俭难,习惯了云端生活的她怎么可能还会愿意走进泥里,于是她甚至开始怨恨他们为什么要出现,打破她原来和谐平静的生活!   “子寒,你怎么一直偷看我姐姐啊?”苏年注意他很久了,这回终于被她抓个正着,于是吃吃地笑起来,眼神暧昧地在苏余和倪子寒之间来来回回地看。   “我哪有……”青年被抓包有点尴尬,心虚地又瞟了苏余一眼,回头看着苏年毫不在意还很愉悦的偷笑表情,心里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有点郁闷。   奶黄包玩了一下午也累了,一直闷不吭声地大口吃饭,这会儿小肚子有点饱了,倒有精力开始说话了,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大声道:“二哥你脸红了欸。”   苏父苏母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乐见其成。苏余到底不是他们亲生的,想要像从前那样找个门当户对的优秀高门子弟嫁了,着实是件难事。可若是找个普通人嫁了,别说孩子不愿意,他们自己也心疼。   子寒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以前性子虽然跳脱,但近来也逐渐沉稳下来,虽说比不上他哥哥子清,但比起其他富家子弟还是强上不少。尤其这么一来,小年和小余从姐妹变妯娌,两家人亲上加亲,逢年过节走动也方便,好处真是说不完。   苏余却淡淡一笑,把情绪都拢在深沉的眼底,轻声制止道:“好了,别开玩笑了,我都没发现呢。”父母的心思她如何不懂,可她最恨的就是这一点。凭什么苏年一回来就可以嫁给那么优秀的子清哥,她明明认识他在先,却只能和倪子寒凑在一起?   倪子寒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敏感,桌上的暗流涌动,看得最分明的就是他。苏余的冷淡他又如何会感觉不到,虽然早就知道她的心意,却还是再次被狠狠打击到了。   餐厅的暖黄的灯光下,苏余姣好的面容显出融融暖意,眼底却是冰凉的寒霜,他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苏年,女孩子啊呜一口咬下一大块肉,笑起来的样子和子傲一样天真,一样一无所觉。   他恍惚了一下,忽然又一次觉得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机关算尽,费尽心思。   天气逐渐转热,小女孩坐在冰凉的椅子上翻着漫画书,看着看着就没了兴趣,她手脚并用爬上身边男子的膝头,歪着头,不高兴地嘟着嘴道:“叔叔,我想年年了。”   英俊的男人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拉下脸假装吃醋地问她:“有叔叔在这里陪你还不够吗?为什么总想要她来呢?”   小蕊不说话了,她把头埋得低低的,趴在叔叔坚实的胸膛。过了很久,傅喻感觉到怀里的小身躯在微微颤抖。他连忙把人扶正,只见她大大的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而后,很小声,很小声地对他说:   “年年,像妈妈一样。”   傅喻一怔,眼里闪过浓浓的愧疚之色,他心疼又怜爱地轻拍小女孩的脊背,然后立刻低声询问身边的管家:“倪夫人现在人在哪里?”   “在程家老宅参加程家小少爷的生日宴。”   “生日宴?”他眉峰一挑,“我怎么不知道?”   “帖子送来好久了,您忙,就一直搁置着,礼已经派人送过去了。”管家恭敬道,事实上,这样的帖子还压了很多,毕竟这些社交场合傅喻基本不会出席,都是由管家代为处理并送上厚礼,没想到他这次会出言追问。   程家小少爷是程家的心头肉,不过他对生意场上的事不感兴趣,只一心追求音乐梦想。他天赋确实不错,这些年都在国外学习音乐,今年才刚刚回国。而且,他还是傅喻的铁杆粉丝,对偶像退出歌坛一直十分惋惜。   不过傅喻当然不知道这些,能入他眼的东西太少,至少目前,他只对苏年有那么一点兴趣。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管家拿过来的请帖,缓慢又优雅地站起身,低沉的嗓音在屋子上空回荡:“再备份礼,我也去凑个热闹。” 第64章 病弱大少的千金娇妻(七)   程家小少爷程佑生的生日宴办得很隆重,里里外外全都是程老先生一手操办的。宴厅的布置则全权交给程佑生在国外念书时认识的朋友,整个宴席看起来低调中透着奢华。   程佑生穿着合身的宝蓝色西装,搭配黑色领结,显得贵气优雅。程老先生一心想把他引荐给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可这个小儿子却表现得兴致缺缺,面上虽然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可一直不怎么开口,连寒暄的话也不乐意说,看得他心里又气又急。   这时,他听见人群中一阵喧哗,一转头就看见倪家大少携着夫人款款而来,立刻眼睛一亮,领着儿子快步走过去,神色里带着恭敬,完全不像是对一个小辈,乐呵呵地向小儿子介绍道:“佑生,这位就是倪先生,他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已经有自己的公司了。”   见儿子只是礼貌地搭了几句腔,丝毫不为所动,他心里直咬牙,面上仍强笑着继续说:“这位是倪夫人,也是苏家二小姐,你之前不是一直说很仰慕苏夫人吗?”这话倒也不假,只不过比起年长的苏夫人,他更仰慕苏家大小姐苏余。   果然,听了这话程佑生的态度明显热情了不少,他明亮的眼睛闪着光,温声对苏年说:“倪夫人好,那这么说,您的姐姐就是苏余小姐了,之前有幸听过一次她的钢琴演奏,实在是天籁之音。”   程老先生的面色已经有点不大好看了,警告地看了这个没眼色的儿子一眼,连忙岔开了话题,生怕苏年不高兴。   其实苏年心里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她今天实在是开心极了。从前她被苏夫人带着出去应酬的时候,明里暗里总被别人拿来和姐姐比较,让她愈发觉得自卑和畏缩。   可如今她和倪子清并肩站在一起,每说一句话,都能看见男人鼓励又支持的目光,他的大手轻轻揽着她的腰,带着一股让她温暖又安心的力量。她若是说得不对,总有他微笑着圆场,几次下来,旁人看她的眼光也不一样了,两人所到之处,没有人见了不夸一句金童玉女,十分相配。   倪子清看着女孩雀跃的脸,总是一潭死水的心底也泛起了波澜,忍不住在她耳边轻笑着道:   “之前为什么总说自己不擅长与人交际呢?”他的声音好像春风一样又轻又柔,还带着温和的笑意,“你今天就做得很好。”   苏年被他一夸,脸颊上飞起一抹殷红,想了想,又把金太太的事同他也说了一遍。   倪子清听了忍俊不禁,却很耐心地解释道:“你看,假如人的容貌满分是一百分,那么‘漂亮多了’最多就是一百分,‘多了’这个词表示程度很深,算五十分,那也就是说没了项链她原来只有五十分,都没有及格,人家听了怎么会开心呢?”   “原来是这样啊,”她一下子恍然大悟,有点丧气地感慨:“说话的学问太大了,果然我还是应该少开口,免得得罪人,还连累你也跟着丢脸。”   他低下头,看着她纤细玉白的脖颈,耳垂因为羞愧泛着淡淡的粉色,像玛瑙石一样晶莹可爱,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春芽破土而出。   于是他微笑着看向她:“不用这样,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年年,”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唤她的名字,女孩一愣,一转头小巧的耳朵就蹭到了男人微微扬起的嘴唇,还没来得及害羞,就听见耳边传来低沉的让人酥麻的声音:“你是我的夫人,不用怕得罪别人。”   他说得斩钉截铁,好像在告诉她,他会是她永远的底气和靠山。   不远处的宾客看见他们如此亲密的样子,都识趣地不再上前打扰。和苏夫人交好的李夫人一向感性,这会儿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感慨道:“苏家这孩子,之前受了不少苦,看来是福气都在后头喽。”   苏余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露出欣慰的笑容,怨气和不甘都掩盖在精致的妆容之下,仿佛真的是一个为了妹妹生活幸福而感到高兴的好姐姐。看着远远走来的程佑生,她眼神一闪,立刻有了主意,和身边人打了声招呼,便浅笑着迎了上去。   因为程家小少爷酷爱音乐,宴厅一角还摆着一架名贵的三角钢琴,据说今日他还要给众人演奏一首之前从未发表过的新曲,以感谢来宾的光临。而在那之前,他还临时特意邀请了苏余先弹一曲作为开场。   那架水晶钢琴十分漂亮,弹琴的人也很美,周遭是啧啧的赞叹声,苏年定定地看着,眼里流露出一种艳羡的目光,很快便被倪子清察觉,他放下手里的香槟,低声问她:“想学钢琴?”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也不是很想学,只是母亲和姐姐弹琴都那么厉害,有时就觉得,我要是也能那样,就不会被别人笑了。”她腼腆地笑了笑,而后忽然又嫌弃似的撇撇嘴,小声问他:“我这样是不是很虚荣?”   倪子清笑起来:“都是人之常情。”   她是这样的坦诚,和浸淫这个圈子已久的人比起来,单纯得好像一张白纸,他可以随意在上面染上自己想要的色彩。   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他凤眸微眯,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年年,你既然过目不忘,那能不能按顺序记住别人弹钢琴时,手指按下琴键的每一个位置呢?”   苏年柳眉微蹙,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苏余弹琴的样子,点点头:“应该可以。”   “那好,”他嘴角眼里光芒涌动,神色认真:“一会儿程三少弹琴的时候,你就在旁边记,尽量少眨眼,等他弹完,你大概就能按照记忆把方才的曲子弹个八九不离十了。”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就好像玩钢琴黑白块游戏一样?”   倪子清没听过这个游戏,不过大概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唇角微微扬起点了点头。   程佑生端坐在琴凳上,俊秀的脸上是十足的认真,他边弹边唱,十指翻飞,很快就奏出美妙的音符。而上下跳动的琴键和上面移动的手指在苏年的眼里就好像一帧一帧的慢动作镜头,她几乎不敢眨眼,仔仔细细地刻录在大脑里,等到一曲终了,这首曲子中手指什么时候该按什么位置,她已经记得一清二楚。   在众人的掌声和赞叹声中,程三少微笑着看向他引为知音的苏余:“苏小姐觉得此曲如何?”   被点到名的女子面上带着欣赏的笑容,赞叹道:“伤感中带着希望,间奏部分应当是化用了春日奏鸣曲第三乐章,整首曲子难度不小,是很棒的作品。”   程佑生听了很是高兴,想到苏余说过他们家人的音乐造诣都不错,又转而问向苏年:“倪夫人您怎么看?”   场面顿时安静了几分,可倪子清却笑了,替苏年答道:“我夫人说很喜欢这首曲子,听了一遍竟一时技痒,倒是想自己再弹一遍,也算是给程三少庆祝了。”   众人脸上都露出惊异之色,这位自小在外面长大的苏家二小姐有几分能耐他们大多了解,就算最近开始学,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程佑生更是震惊,他的这首曲子除了间奏几乎都是原创,又是这样的难度,只听一遍就能弹,这对于演奏者的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高。   而此刻万众瞩目苏年心里其实很紧张,她只是在苏家的时候才真正碰过钢琴,更谈不上会弹。可是倪子清一直在用温柔坚定的目光看着她,这种信任和支持让她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她学着程佑生方才的样子,抬起双手,鼓足勇气按下琴键,流畅的音乐声就在大厅上空缓缓流淌。她不知道指法,不懂乐理,一开始只是机械地把把脑子里记下来的位置在琴键上复制地弹下来。可渐渐地她发现,那些记忆不清和眨眼错过的地方,她居然自然而然地就会用其他合适的和弦代替,这首曲子和方才的基本相同,但有几处又巧妙地做了些微改动,却让整首歌都变得更加生动。   程佑生越听眼睛越亮,甚至跟着苏年的弹奏唱起词来,才发现那些他原本自己也觉得生涩的地方,居然还能这么改!而其他人也开始小声议论。   “看来这有天赋就是不一样。”   “是啊,到底是苏夫人的亲生女儿,就算二十几年长在外头,基因摆在这,这些东西也是一学就会。”   “真是可惜啊,要是从小长在苏家,还不知能成为怎样的天才呢!”   倪子清就站在人群之中离苏年最近的位置,静静地看着她在他的指导下,一点点褪去青涩,那种感觉,就好像亲手打磨出一块宝石,然后看着它发出五彩夺目的光芒。演奏完毕,她几乎是立刻回头看向他,两人的视线相接,女孩的眼睛亮得惊人,那一刻,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怦怦的如雷心跳。   倪子寒心里却莫名冒出了一股酸溜溜的感觉,苏年逐渐找到了自己,开始绽放出属于她的独特光彩,可这一切却与他无关。好像一张纯白无垢的画纸,他还没来及动手,就先被别人染上了颜色。   啪啪啪——   忽然又出现了掌声,众人回头一看,身着酒红色西装的俊美男人正缓缓走来,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一阵更大的骚动。   “真没想到还能欣赏到这样动人的演出。”   他看向程佑生,很客观地评价道:“写得不错。”   程佑生听了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以为收到傅喻的礼物已经是最大的惊喜了,没想到他还愿意出席他的生日会,要是生日就能有这样的待遇,他宁可每天都老一岁,天天过生日。   “不过呢——”他的语气变了,好像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才斟酌着吐出似的,带着缠绵的味道。   “改得更好。”他的目光越过其他人直直地看向苏年,除了赞叹,竟带着些许缱绻。   他长腿一迈,同她靠得更近,在倪子清警告的眼神里弯下身子,嘴角微扬,好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冰冷的脸也透出暖意,迫人气势散去,英俊的脸立刻散发出更大的魅力。   “倪夫人,”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那样诱人的嗓音,就好像逗猫棒轻轻搔了一下她的耳朵,酥酥麻麻,让她本能地觉得危险,不自在地轻微抖了一下,“有空常来我家坐坐,小蕊很想你。”   他声音不大,众人没太听清,就看见倪家大少已经不悦地把夫人牢牢护在身后,这发展简直是既令人瞠目结舌,又刺激得叫人十分期待。   而苏余呆呆地看着,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忽然都变得好不真实。她明白,自己的预感终于应验了,这个苏年,真的会一步一步,夺走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是该做更进一步的筹谋了。 第65章 病弱大少的千金娇妻(八)   “我拿你当朋友才不瞒你的,为什么要把我的隐私拿到公众视野下去评头论足?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女子漂亮的脸上此刻满是怒火,拿着电话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似乎是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她眼底怒意更甚,深吸了一口气,毫不客气地斥责道:“你听清楚,我不需要这样的炒作,我也不想用这种方式爆红!”   “我真的生活得很好,我妹妹从来没有针对过我,爸妈现在也还是把我当亲生女儿,你安排的通稿这样乱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他们?”   倪子寒一进门,就看见苏余怒容满面,厉声呵斥的样子,他脚下的步子不禁轻微地一顿。   今早他发现大量营销号和水军有预谋地爆料了苏余的身世,话里话外还暗指苏年暗中压迫,事关豪门秘辛,一下子就引来大批路人围观。苏余一些不大理智的粉丝也立刻加入进来,还有所谓的知情人士曝光了苏年的个人信息,一时间引来众多不明真相群众的口诛笔伐。   他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就让手下舆情部门去查,结果发现果然是苏余这边的人一手策划的,这让他大为光火,联系到最近他了解到的几件事,一下没忍住就想找她谈谈。不过现在看来她应该也是被手下人蒙在了鼓里,原本想质问的话倒说不出口了。   见倪子寒进来,苏余赶紧对着那头快速嘱咐了几句,然后她挂断了电话,叹息着揉了揉额角,朝着他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是营销号爆料你身世的事?”他明知故问。   她点了点头,脸色还有点苍白,大地色的眼影晕染出一种单纯可怜的感觉,眼神更显无辜,让人不忍心责怪:“是我没管好身边的人,倒让你看笑话了,这件事我会马上出面澄清的。”   “这你倒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压下来了。”青年皱着眉,很严肃地说:“不过你身边的人是留不得了,总不能白让苏年受这么大委屈。”   闻言,苏余瞳孔微缩,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方才根本就没有在通话中的手机。   倪子寒心里有事,也就没注意到她这一瞬的失神,他屈指敲了敲桌面,沉声问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招呼都不和我打一声,就辞演了闻导的新戏。说是生病,其实是跑去参加那个全封闭式的歌手选秀网络综艺?”   苏余沉默了,她低垂着眼眸,好看的嘴唇抿得死死的,一直没有说话,等得倪子寒都开始不耐烦了,才发出一声苦笑:“闻导的片子是出了名的慢工出细活,等杀青之后再到播出才可能有那么一点点水花,可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但那可是闻导!这个机会有多难得你不是不知道。你参加完这个选秀,不过也才有了那么一小撮粉丝,可是选秀节目年年都有,香蕉台的女团选秀下礼拜就要开播了,人家还是上星综艺。没有强有力的作品,你靠什么留住他们?”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觉得很是痛心:“小余,你从前不会这样急功近利的。”   “急功近利?”似乎是被这个词刺激到了,苏余眼里立刻盈起了点点泪光,她一脸失望地看着青年,轻声道:“倪子寒,我现在是什么处境,别人可以不了解,可我以为至少你会明白。我几乎是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原本拥有的一切。”   倪子寒觉得她现在已经陷入了某个误区,忍不住提醒道:“小余,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些本来就不是你的。”   苏余浅棕色的漂亮眼瞳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惊色,嘴唇微微颤抖:“你什么意思?连你也觉得是我抢走了原本属于苏年的人生吗?”   青年没回应,但回避的眼神已经清楚地告知了答案,于是她好像一下子就爆发了,眼底的情绪碎裂开来形成一片痛色:“可难道是我想被抱错的吗?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做了二十多年的苏家大小姐,从小就被教导说话要小心,做事要仔细,行为要矜持,像玻璃橱窗里的娃娃一样活得几乎没有自我,受了那么多苦,才变成今天这样完美的样子,可现在居然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我的了!”   她看见倪子寒微微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眼神一闪接着道:“是,也许我是因此受到了很好的教育,过上了很奢华的生活,但如果注定要失去,我宁可二十多年从未享受过这些,这样至少我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甘于平庸!”   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她却话锋一转,神色凄楚道:“如今我身后已经不再有坚实的依靠了,所以才想靠着自己重新回到高处,想早一点出人头地,难道这样也做错了吗?”   看到苏余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倪子寒虽然不是很认同,但还是心软了,他心疼地拍了怕她纤瘦的肩膀,柔声安抚道:“你没有错,是我不好,只是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也好想想怎么帮你。”   她也见好就收,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惹人心疼的笑:“拍戏周期太久,我想着先趁热打铁,上上综艺再积累一波人气。Linda说洪导最近策划了一个家人出镜的家庭相处类综艺,嘉宾还在拟定中,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而且今天的事虽然压下去了,但还是有很多人会相信谣言,甚至误解小年,要是上了这个综艺,大家就肯定不会多想了,只不过这个节目听说很多人都想上……”   “这个你不用但心,”倪子寒很快拍了板,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其实是在听到苏年的名字之后,眉头才舒展开来,然后才下了决定,“综艺的事,我去替你安排。”   她柔顺地点点头,低垂的眼底终于闪过一丝满意。   《我和我的家人》作为一档大型亲情观察成长综艺,融合了时下最流行的直播元素,同时还兼具竞争机制,参与的嘉宾除了苏余这样小有人气的新人,更有大牌的演员和资深歌手,因此一官宣就引发了大量关注。   节目的每位嘉宾都有一个直播间,在节目的第一期,每个直播间的节目时长是平均分配的。但从第二期开始,每位嘉宾的时长就由上期节目中他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和收获的点赞数来决定,因此人气低迷的嘉宾就有可能进入恶性循环,镜头越来越少。   而对于观众而言,这更像是一个在嘉宾家中探索地图的游戏,嘉宾需要通过完成节目组设定的任务,才能解锁家中新地点。如果任务一直失败,观众就只能看到嘉宾在同一个地方活动,吸引力自然就减弱了。   苏余为了吸引观众,在征得了倪家夫妇的同意之后,还特意让苏年把奶黄包也带到了苏家。等直播一开始,她就抱着奶乎乎的小萌娃出镜,一下子就引来了不少母性大发的观众纷纷点赞。   第一个解锁任务就是记忆力挑战,节目组给出一副五颜六色,人物众多的彩铅画,需要嘉宾在看完三秒之后,对着另一幅内容相同的未上色黑白画,说出对应部分的颜色,而且只有两次机会。记得的颜色越多,就能解锁越多的地点。这个任务难度实在太高,三秒一瞬即过,第一次看过之后,苏余发现自己也只能勉强记住其中几个颜色。   “唔——也没说不能找人帮忙吧?”她对着镜头俏皮地眨眨眼,然后握住倪子傲的小胖手,温柔地问他:“子傲,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呀?等下你记住右边几个小人身上的颜色,我记……”   奶黄包不想费这个脑子,于是就在她怀里不太高兴地挪动了两下胖乎乎的小身子,小嘴噘了噘道:“为什么找我呀,年年一个人看一眼就能全部记住啊。”   苏余脸色一僵,还来不及反对,他已经拖着奶声奶气的嗓音开始叫人求助了:“年年——”   于是穿得简单大方的明艳少女款款走了过来,听了规则之后,她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好像很高兴能帮上忙,拍着胸脯对苏余保证道:“姐,放心吧,我一定让你想解锁哪里就解锁哪里。”   规则是三秒,可她只大致扫了一眼,就说已经准备好了。这分明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她的神色太过于平静和自信,反倒让现场的导演组和屏幕前的观众都生出了隐隐的期待,开始期盼一个奇迹的发生。   工作人员举着未上色的黑白画,指着上面的各个部分一一询问女孩原画的颜色。   “黑色,红色,浅蓝色……”女孩秀美的脸上十分镇定,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画,快速又清晰地说出上面对应的色彩。   而后众人惊讶地发现,她甚至不需要思考,也从来没有犹豫,工作人员核对的速度都比不上她说话的速度,就好像轻轻一瞥,那副画就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的技能?他们虽然心里期待,但都没料到这个女孩子居然真能做到过目不忘,这简直就是人形照相机!而有的观众就开始怀疑是导演组事先已经展示过那副画,可是仔细一想,这么复杂的一幅画,就算提前背下来也很困难啊。   大家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谁没有过考前临时抱佛脚,在考场外疯狂看笔记希望能多记下一点的时候,谁没有幻想过自己能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一时间,直播间的观众激增并且疯狂点赞,而#好想带着这样的脑子去考试#的话题居然也爬上了微博实时热搜,并且还在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升。   路人点进了热搜,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女孩是谁,也没听说过这个节目,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叹为观止,于是顺着好心人指路纷纷涌入了苏余的直播间,她的点赞量和观看人数,此时居然已经超过了在她之前播放的影帝和当红主持人,一跃成为第一!   而这一切苏余并不知道,她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苏年对她的威胁。托这个妹妹的福,她现在几乎解锁了家中的全部地点,于是她当机立断马上一个人走进了琴房,因为镜头是跟着她走的,如此便能把苏年直接甩在直播间之外!   优雅美丽的女子穿着裸色的流苏长裙,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肆意跳动,动人的音乐立刻在直播间里回响,余音绕梁。可仅仅如此是不够的,没了震撼人眼球的爆点,观看直播的人依然在快速流失。   这时一个女佣走了进来,躬着身子恭敬地说:“大小姐,程家小少爷来了,正在花厅等候。”苏余停下动作点了点头,唇角微扬,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暗芒。   程佑生没有听家里的话接手产业,而是正式进军娱乐圈,前段时间发行的新曲广受好评,又因为长相俊秀家境优越,一下子就吸引了大量粉丝成为新晋流量,没想到他居然和苏余是故交好友。于是直播间又再次涌入新的观众,重新变得火热起来!   她施施然走向花厅,镜头也跟着缓缓给到那个身材挺拔的俊秀青年,天气虽热,他依旧穿着很绅士的西装,平日淡定温和的脸上此时竟十分热切,还带着点恳求的意味,让粉丝看了大呼惊奇。   “……我一直想上门拜访,但您一直挺忙的,没想到今天您也在这里。”他对着面前的人露出腼腆的笑意,眼里是十足的真诚。   “我最近又做了一首新曲,有些地方一直拿不定主意,还想麻烦您指点一下。”   摄像师显然很擅长制造悬念,一直没给那人正脸镜头,观看直播的观众都十分好奇,程佑生可以说是一个音乐天才,能让他都摆出这样恭敬谦虚的态度,难道对方是什么音乐界的泰斗吗?   于是镜头慢慢地挪动,紧接着出现在众人眼中的,赫然是一张年轻又姣好的女孩面庞。她的眼睛明亮透着蓬勃的生气,精致挺翘的鼻子和微扬的嘴唇,仔细一看还越看越熟悉。   一直守着直播的观众沸腾了,这不还是那个人形照相机,记忆力超群的天才少女吗!难道她的音乐才能也同样出众?于是有人开始真正关注起了她的身份,甚至有好事者还联系上了之前营销号对苏余的爆料,一时之间引发出了对豪门的各种猜测。   而苏余就这样静静地站着,风吹过她的裙摆,却让她心里一片苍凉和迷茫。她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精心安排的计划,是不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第66章 病弱大少的千金娇妻(九)   “上一期节目的反响很大,不过讨论度更高的是你的家庭背景,还有你的妹妹。”短发干练的女人说话十分直白刺耳,“也就是说,你本人在一整期节目里,居然没能给观众留下任何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标签。”   这是倪子寒给她新换的经纪人涂欢,能力不错,人脉也很广,之前手底下带出过不少知名艺人,就是有时候说话挺刻薄,和好几个亲手带出来的明星闹过不愉快。   “你大小姐的生活他们已经看腻了,而且下一期你的直播间时长又是最久的,我的建议是直接去你亲生父母家,提前和他们打好招呼,多展示一些生活技能。”   “现代人大多生活在都市,偶尔来个农家乐他们倒也挺爱看的,刚好你还能给他们展示一下另一面。”见苏余面露难色,她立刻觉得权威被挑战,拉着一张脸,很严肃地警告道:“因为上次的爆料,你又一直住苏家,已经有一小部分人开始说你嫌贫爱富了,咱们得拿这一期狠狠堵他们的嘴!懂吗?”   苏余眼神一暗,她当然知道网上的人对她的评价,立刻点头道:“欢姐,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涂欢满意地点头,“还有,再给你个忠告。”   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刚做好的红色指甲,轻声道:“不要再让你的妹妹出镜了。”   苏余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她虽然什么都没说,可眼里却意味深长,那样的眼神让她觉得像被当众打了一巴掌一样无地自容,就好像在说,她已经完全被苏年比下去了!   她面上乖巧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听进了她的建议,但心里却打起了别的主意。   苏余的亲生父亲姓高,全家一直住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小山村,他们的房子原先是低矮的平房,连第二层都没有,后来因为脱贫政策好,屋子已经盖到第三层,房间也变多了一些。   苏年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之后,苏父苏母为了感谢高家夫妇多年以来对孩子的养育之恩,想给一笔丰厚的报酬让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但他们都是很淳朴的农民,总觉得无功不受禄,执意不肯收,依旧过着悠哉的田园生活,也是自得其乐。   此时,苏年穿着一身轻便的衣服,戴着一顶米色的草帽,正一步一跳地走在田埂上,而后脚下一顿,转过身颇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忽然想和我一起回来看看?”   身后温文尔雅的俊美男人目光一直紧紧地追随着她的身影,生怕她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听见她这么问,低低地笑了一声,柔声说:“只是想看看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养出你这么好的人啊。”   苏年已经习惯了男人时不时冒出来的几句情话,眨了眨眼脸色丝毫没变,只是柔顺长发掩盖下的耳朵悄悄地红了一下。   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倪子清眼里露出浅浅的笑意:“原来你的小名叫年糕?”   她听了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因为之前我叫高年,反过来就是年糕,所以就有了这个小名啦。”   大概不止是因为这个吧?女孩的脸庞莹白如玉,两颊带着薄红,就好像一块撒了红糖粉的又软又粘的小年糕,让人有咬上一口的冲动。他看着看着,眼神逐渐开始变得幽深。   “就是这个湖,我小时候最喜欢在这里钓鱼了。”她把男人拉到湖边,日光撒洒在湖面上泛起粼粼的波纹,“晚上我还会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在这看星星,乡下的天空很黑,星星一闪一闪特别漂亮,和大城市里是不一样的感觉。”   手腕上被握住的地方传来冰凉的触感让他心中一荡,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说起这些的时候,她的脸上会发光,明亮得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她的快乐总是那么简单,却又纯粹到让人听着也忍不住开心起来,甚至让他产生一种为什么没能早点认识她的遗憾。   可是这样单纯的美好,是藏不住的,将来总有一天也会被其他人发现。   又或许,已经有了。   倪子清想到那个以侄女为借口天天邀约不怀好意的男人,眼睛微眯,忍不住反手扣住女孩纤细的手腕,而后在她惊讶的目光下,修长的手指从手腕滑到她柔嫩的掌心,再一把牢牢握住。   他欺身上前,温和又危险的气息一瞬间把苏年紧紧包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激起一片战栗,让她连后背都一阵酥麻。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心里一慌,本能地想要逃避,好像受惊的小鹿,一瞬间挣脱了男人的桎梏。   两人四目相对,暧昧的气氛急转直下变得有点尴尬,她看着男人沉静的眸子又是一阵头皮发麻,皱皱小鼻子假装嗅了嗅,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甜甜地说:“哎呀好香啊,饭一定做好了,我们快回去吧。”   倪子清纵容又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却是强势的掠夺,下一次,可就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你跑掉了。   等他们回到家时,苏余已经直播好一会儿了,她看到倪子清和苏年相携而来,眼神一闪,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心头还是涌上一股抵挡不住的酸涩。   她今天准备直播做饭,走涂欢说的女神染上烟火气的路线,不让苏年帮忙,自己边给高家父母打下手,边和他们亲热地聊天。谁能想到实际上身份曝光之后,她总共就回过家两次,和亲生父母说的话也屈指可数呢?   高家父母面对一堆的镜头已经十分紧张拘谨了,还被她一声声爸妈叫得一身鸡皮疙瘩。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算再有隔阂,心里到底还是十分疼爱的,于是便耐心地指导她应该怎么做,场面一时也是其乐融融的。   她坐在桌前打算做面团,长长的卷发披散下来,虽然很美却遮挡住了视线,于是就看向一边的苏年,温声道:“小年,可以给我根皮筋吗?我现在手上不太方便。”   “皮筋吗?”苏年想了想,笑着回道:“我房间里应该有,姐你等等。”因为苏年常回家,高家父母还一直留着她的房间,里面的东西也丝毫未动。   等了一小会儿没等到,苏余便有些着急擦了擦手,直接带着镜头进了她的房门。结果刚一进去,就看见苏年一脸慌乱地把什么东西往盒子里藏的样子。   “藏什么呢?”她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眼里满怀期待,拉长了声音道:“噢——我知道了,是不是想给姐姐一个惊喜?”   苏年一脸紧张,干笑着把盒子藏在身后:“没有,姐,真的没有什么。”   这样的表现似乎让苏余更好奇了,她狐疑地眯了眯眼,缓缓逼近,然后竟一把夺过了盒子!观看直播的观众也开始有些好奇了,于是摄像机很上道地给了个特写。   苏余纤长的手指打开了盒子,里面只有一叠画稿。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她不禁瞳孔紧缩。这些画每一幅画的都是她,有她参加歌手选秀时的样子,她拿着话筒,边唱边跳,马尾甩的高高的。还有她弹钢琴时的样子,神情专注面带笑容。大家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妹妹才是苏余的最大粉头!   她一张一张把画往后翻,生怕漏掉了什么,却始终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东西,忍不住一脸惊愕地看向苏年。但想到还在直播,便尽全力冷静下来,而后尽量神色自然地笑着说:“哇,果然是惊喜,原来你偷偷藏了那么多我的周边哦。”   “这是我自己偷偷画的啦,其实家里还有好多,本来是想上色之后再送给你的。”苏年的脸已经红透了,看着姐姐的眼神又崇拜又喜欢,亮闪闪的,简直把人心都萌化了。姐姐也十分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在观众看来真是好一副姐妹情深的画面。   直播观看人数还在上升,苏余却有些心不在焉,揉的面太粘,擀的面皮太薄,手上粘乎乎的,包的包子还漏了馅儿。高爸爸远远地一瞧,连忙喊了苏年去帮忙。只见她动作熟练地摆弄着案板上的一切厨具,面团在她手里更是乖巧听话极了,三下五除二,各色的面饼包子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手艺简直堪比舌尖上的华国。   持续关注这个节目的观众已经开始啧啧赞叹,速记、音乐、绘画、厨艺,苏余的这个神仙妹妹到底还有什么不会?屏幕前的小蕊也看得津津有味,看到包子出锅还吸了吸口水,嘴里念叨着下次也要吃年年亲手包的包子。   傅喻在一旁也跟着看,看着苏年笑起来甜甜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可是当看清另一个女子柔美的脸庞时,却有些愣住了,不禁看了眼放在桌上的相框,深深地皱起眉。   小蕊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聪明的小脑袋瓜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不高兴地撅起了嘴:“一点都不像哦,妈妈才不会那样。”说着还嫌弃地看了一眼屏幕里面做事慌张,忙中出错的苏余,撇了撇嘴。   于是男人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叹息道:“可惜了那张脸。”   难得家里来了那么多人,还是贵客,晚饭自然很是丰盛。倪子清不停给苏年夹菜,碗里都堆成了小山,高家夫妇看了都是一脸欣慰,促狭的目光一直落在女儿和女婿的身上。   苏年顶着这样的视线实在吃不消,便气鼓鼓地瞪了身边的男人一眼,可一撞进他情意缱绻的眼睛里,就好像落网的蝴蝶,脸它不听话,又自己悄悄地红了,只好恨恨地埋着头大口吃饭。而苏余则强压下心里的妒意焦躁地等待着,可是直到节目组结束了直播,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会这样?她一个人目光沉沉地站在桌边,没开灯,可门开着,外面的月光照进来,倒也还有几分亮光。   “事情没有按照你预料的发展,觉得很奇怪?”一向温和的男人此时隐在阴影之下,脸上面无表情,竟显得有些冰冷。   她被吓了一跳,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陷进手心传来一丝痛意,却还兀自强笑道:“子清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是聪明人,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吗?”倪子清的眼神没有什么温度,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怕吵到别人,“苏余,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也是最后一次。如果你再敢对年年做这些小动作,后果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年年?她一瞬间觉得心脏好像被利刃划得鲜血淋漓,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两声,眼底的惊痛触目惊心,话还没出口眼泪先流了下来:“子清哥,是我和你认识在先的,是我们先订下婚约的。要是她没有回来,现在嫁给你的就会是我。从小到大我一直那么那么努力,每一天都在准备做子清哥的完美新娘……”   倪子清皱眉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和我订下婚约的是苏家大小姐,从前我不在意这个人是谁,可如今我却觉得,”他眼里逐渐露出暖意,看得苏余恍若血液逆流,浑身冰冷,“苏家找回了年年,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情。”   “她到底凭什么?!”她神色激动地一抬手,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陶瓷碗,砸在地上碎裂开来发出清脆的声响,老房子隔音不是很好,一下子就惊动了同在一楼的苏年。她慌慌张张地从房里跑出来,只有一只脚趿了拖鞋,另一只雪白的玉足就踩在地上,因为地上有点凉还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她迷茫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碗,不知所措。   “没什么事,不小心打碎了碗而已,”他几乎是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低头看了看女孩光裸的脚,轻轻一叹大步走过去,竟是直接把她拦腰抱起,小声责备道,“怎么连鞋都不穿呢?”   苏年小声惊呼了一下,双手立刻环上了男人的脖子,姐姐还在,这样的亲密让她羞赧极了,连忙打岔说:“地上的碗还没收拾呢。”   “你姐姐会处理的,对吗?”他凉凉地斜睨了身后的苏余一眼,也不管她会怎么想,径自把他可口的小妻子抱回了房间。   高家夫妇不知道苏年和倪子清到现在还是分房而居,自然只给这对小夫妻准备了一间房,也就是苏年那一间。床不大,两个人若是并排躺着,就能听见彼此交错的呼吸。   倪子清看着身侧身体僵直十分紧张的苏年,心里轻轻叹息。   他连傅喻对她稍微靠近一点都会觉得生气,程佑生每次来访都被他以忙为由直接推拒,甚至子寒因为和她年龄相仿,常常玩在一处也会让他醋意横生。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他是真的觉得不安。   她自从嫁给他以来,孝顺公婆,关心丈夫,爱护小辈,如今在交际应酬上也能如鱼得水,简直每一点都做得无可挑剔。可是她其实从来没有说过喜欢。   方才他和苏余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还闹出了动静,可是她好像也没有一点怀疑。他心里很清楚,她从一开始,只是在努力适应妻子这个角色,就算丈夫不是他,换成另外一个随便什么人,她也许也会做到如此。一想到这点,他就嫉妒那个莫须有的人嫉妒到发狂!   “年年,”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在暗沉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性感,他抬手轻轻抚上苏年浓密的秀发,轻声说:“我现在工作没有那么忙了,每天都能准时回家。”   女孩闻言立刻抬起头,眼里的神色有点欣喜。   “我最近身体也逐渐在好转,不需要吃那么多药了。”他低低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情绪,却尽力压制着以免吓到身边的人。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苏年笑起来,真心地为他的康复而感到高兴,却还是没明白面前人的真实意图。   倪子清终于忍不住,撑起身子微微靠近苏年,薄荷一般清爽温和的气息此时却在凶猛地侵略,没有瑕疵的俊颜蓦然放大之后更是令人震撼,让女子有点头晕目眩,他的眼神火热地盯着眼前香香软软的小年糕,带着拆吃入腹的深沉欲望:“所以我的意思是,回去之后,我们可以不分房睡了吗?”   低沉性感的声音不想是在征询意见,倒像是在宣告。   “年年,你准备好了吗?” 第67章 病弱大少的千金娇妻(十)   “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最有魅力,最能吸引女人?”俊美的男人微微转动食指上的六角星形指环,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询问。   旁边的闻人歌听了,嘴边的茶立刻不香了,立马把手上的剧本也放到一边,大吃一惊道:“不是吧不是吧,你这只花孔雀总算要开屏了?”   傅喻不说话,冰冷的眼神直直地戳着他,好像在告诉他少说废话。   于是闻人歌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正经地回道:“我觉得吧,还是拍戏的时候。”他轻轻啧了一声,感慨道:“咱俩第一次见面,好像是你拍陈导那个文艺片吧。那时候你坐在那个老旧的真皮沙发上,弯腰去捡地上的烟蒂。眉头轻轻这么一动,嘶——反正我说不好,就是挺震撼。”   “唔——”男人不自觉地轻微动了动眉头,神情认真,正是闻人歌方才所说的那个令人震撼的模样。他似乎是把人的话听进去了,于是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最近的片子需不需要客串?”   闻人歌马上听懂了他的意思,简直大喜过望:“哎哟,要是你愿意来,不管有没有,我硬写也要给你加一个角色呀。”   退圈影帝重出江湖,这是多大的卖点,闻人歌虽然是个坚定搞艺术的,也不代表他不重视市场,流量不要白不要,更何况傅喻这个演技还没的说。   他一脸欣喜:“刚好我这片子命途多舛,万事俱备了,开拍当天跑了个女二。现在有你在啊,我可就放心了。”   傅喻没听他后面说什么,脑海中都是女孩美丽温柔的脸和她同小蕊在一起时温馨的画面。   他想要做的事,从来就没有做不到的,拿影帝如是,做歌手亦然,振兴家业亦是如此,苏年,当然也是一样!   午饭过后,倪子寒斜躺在沙发上,刷着最近微博上最火的综艺片段,看着看着,眼神不自觉地就柔和下来,脸上也露出微笑。他身子舒适地往后靠了靠,余光朝旁边瞥了一眼,冷不丁正好瞧见苏年缓缓走来,眉心一跳,登时就做贼心虚地把手机屏幕摁灭,还欲盖弥彰地放到了身后。   “你干嘛突然这么紧张啊?”苏年一脸的疑惑,随口道:“难道在偷偷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哪有?”被戳中心思的青年心里一慌,攥紧了手机结果一不小心就指纹解锁了,刚刚的视频很智能地继续自动播放起来,女孩甜美的声音立刻响起:“这个包子的形状其实是参考……”   她一听就明白了,揶揄地笑起来:“原来你在看我姐姐的直播节目啊。”   “我不是在看她,”他连忙急切地解释道,不想被面前的女孩误解,“我是为了看——”他的话戛然而止,看着她澄澈的眼眸,一阵无力顿时卷上心头。   她大概没有发现,或者是根本不在意,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再叫她小嫂子了,掩耳盗铃,好像这样就能逃避她这个板上钉钉的身份一样。   “算了别说我了,”倪子寒把手机放到一边,挑了挑眉有点审视地看向苏年:“倒是你,最近怎么一直春风满面,动不动还红着脸傻笑,有什么喜事吗?”   “这么明显吗?”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惊讶地瞪圆了眼,倒也没有否认,反而甜甜地笑起来。   她和倪子清婚后相处一直很融洽,尤其最近,他的态度愈发热切到让人招架不住,她虽然害羞却并不反感,也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能和他更进一步,而眼下就刚好有一个机会。   女孩的脸上带着点难以启齿的腼腆,但还是鼓足勇气开口道:“子寒,我想请你帮个忙。就是,你哥的生日快到了,这又是我为他过的第一个生日,我特别想送他一个很不一样的礼物。”   倪子寒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瞬,这种感觉,就好像养了很久的百灵鸟,有一天自己飞走了,怎么叫都不回头。小时候那种妈妈只看着哥哥的酸涩感觉又冒了出来,甚至让他几乎难以维持面上的平静。   但苏年心里这会儿只想着倪子清,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依旧微微笑着继续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嘛,总会有一些小秘密的。比如他小时候喜欢什么,有没有什么一直想实现的愿望之类的,你能告诉我吗?”   她的眼睛太明亮了,带着殷切的期盼,只看一眼就让他心跳加速,根本无法拒绝。   强压下汹涌的妒意,他努力让自己的神色显得自然,然后脸上扬起一个招牌式玩世不恭的笑,假装浑不在意地说:“行啊,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车子经过一片景色宜人的林区,沿着宽阔的路面一直行驶,而后终于在一处幽静古朴的大宅面前停下。   “这是倪家老宅,我和大哥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爷爷去世之后这里就没有人住了,现在只有佣人在打理。”倪子寒朝着一旁恭敬的帮佣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边领着苏年进去边和她轻声介绍。   老宅屋前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这个时节开的花不多,主要是绿植,一片郁郁葱葱,显得十分生机盎然。花园的正中间是一棵很大的槐树,树干很粗,风一吹还簌簌地落下些淡黄色的槐花。   “刚建老宅的时候,原本计划在花园中间造一座很大的喷泉,但是因为这棵老槐树已经有上百年了,很是珍贵,爷爷说镇宅又吉利,便一直小心养护着。”   “小时候爸妈对大哥期望很大,所以他学业一直很重。尽管他优秀,但毕竟身体不太好,难免有觉得累的时候,就会偷偷跑到这棵大槐树下躺着休息。秋天的时候槐花开了很多,我就特别想吃槐花糕、槐花饼,但这些只有蔡婶会做。有一次她回老家了,大哥就自己动手,结果厨房都炸了!这可能是唯一一件他没有任何天赋的事情了。”   说到这,他忍不住微微一笑,似乎又想到了那段快乐的时光,眼里带着怀念和温柔,见女孩子很惊讶的样子,他眉一扬轻笑着道:“你别看我哥现在这样,他以前也有很调皮的时候,会帮管家爷爷的胡子打辫子,还会在爸喝的茶里放盐……”   苏年一脸新奇地听着,这是一个她完全不熟悉的倪子清。但是,却又真实得很可爱。   她脑海里已经想象出了一个小小的少年,虽然身体不太好,但每天还是要完成桌上厚厚的一摞功课,累了就去槐树下休息,有时还会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心血来潮下个厨就炸得自己一脸黑。这样想着,竟也忍不住笑出来,心里暖暖的,涨涨的,好像更喜欢了他一点。   说话间,倪子寒把苏年带到一个小池塘边,里面有许多金色、红色的锦鲤,旁边是微微摇曳的芦根叶,底下还铺着一层黑麦草。   “这里藏了很多愿望石。”他指着池边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头,对苏年说道:“大哥过去会把自己想要达到的目标,写在石头上然后埋在这里。用的笔不会褪色,现在字迹应该还在,咱们找找看,或许会有收获。”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苏年稍微有点犹豫。   “这有什么?本来大哥就打算什么时候过来一趟,看看愿望有没有都实现呢。”他无所谓地摆摆手,蹲下身随手翻了一块大的,背面果然有字,虽然字迹看着尚有一丝稚嫩,但可以看出已经初具风骨,上面赫然写着:“大丈夫当安身立命!”   果然是倪子清的风格,苏年笑起来,马上也蹲下来开始翻找,不多时,又翻到了一块“家业兴盛”和一块“事业有成”。   这可怎么办?他年少时的愿望,如今看来都已经达成,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欣喜了。   她苦恼地皱起眉头,手上又翻了一块,仔细一瞧不禁有点讶异,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和其他的大不相同,写的内容居然是“作业好多,我懒得写。”   这个笔迹还有这个口气,她忍不住狐疑地觑了身边的青年一眼。   倪子寒尴尬地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脸色微红,不太自然地动动脖子:“我、我确实也跟着大哥藏过几块。”   苏年忍不住偷笑,又翻开一块石头,只见上面用同样稚嫩的笔体,一笔一划地写着“我也好想被爸妈夸一次”,看得她不禁心里一颤。   这块石头旁边有一块更大的,上面的字迹似乎成熟端正了一些,写的内容是“为什么哥哥就有特别定制,我也想要只属于我的生日礼物”,看起来是一个孩子伤心地控诉。   她抿了抿唇,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句“你等我一下”,就飞快地跑进了洋房里。   倪子寒不明所以,就站在原地愣愣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苏年拿着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蹦蹦跳跳的跑过来,还伸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这是什么?”他一脸诧异。   她神秘地一笑:“是礼物,快拆开看看。”   这大概是他收到过最简陋的礼物了,薄薄的一个米色信封,上面用来扎蝴蝶结的丝质缎带,估计还是女佣不知从哪里解下来的。   但即使如此,因为是她送的,他骨节分明的手依然小心翼翼地解下缎带,打开信封,然后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白纸。   他有些疑惑地把纸展开,紧接着神色大震,连手指都颤动了一下。   画上有一个穿着运动衫,带着鸭舌帽的可爱小男孩,一边嘴角翘得高高的,看上去就好像他的缩小版。而男孩的身边是他还很年轻的父母,父亲手里拿着报纸,眼睛却温和地看着他,母亲正拉着他的手,面带笑意,微张着嘴好像在说些什么。仔细一看,一旁漂浮着云朵状的对话框,上面写着“我们子寒真的好棒”。   噢,原来她在夸他。   他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眶突然就红了,这就是多少次曾经出现在他梦里的场景,这些夸奖和温和肯定的眼神,是他多少年来的求而不得。但是每次醒过来,母亲还是眼里只有哥哥,每年也只会为大哥定制专门的生日礼物,父亲也还是那个在危急时刻为了救大哥,任由绑匪刺了他一刀的男人。   “子寒,这个就是特别为你定制的,只属于你,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礼物。”苏年清甜的嗓音在他耳边环绕,此刻正很温暖地看着他。   澎湃的泪意突如其来,他知道,她一定看到他小时候写的那些话了,然后什么也没说,却给他准备了这样一个惊喜。   他想说话,可一瞬间连喉咙都哽住了,和她相比,自己一开始怀着的那些龌龊念头,真是让他显得愈发面目可憎!   “……对不起”他深吸了一口气,很真挚地向她道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有点发懵。   “因为,没有帮上你的忙,让你白跑一趟,还是不知道要准备什么礼物,没办法满足哥小时的心愿。”他当然没有说实话,那件事情,他会永远烂在肚子里。   苏年温柔地笑起来:“没有关系,我知道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认识了全新的他,而且——”她眼里露出狡黠的神色,“至少满足了你的愿望,对吗?这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他扯了扯嘴角,用力点了点头。   他从来没有信过神明,但在这一刻,他真的无比希望神明能听见他真心的忏悔,用他此刻拥有的全部,换取一个能够拥有她的机会。 第68章 病弱大少的千金娇妻(十一)   傅影帝的强势回归无疑是一记重磅炸弹,让整个娱乐圈为之一震,娱乐小报杂志都纷纷猜测他这一次复出的原因,粉丝也是喜出望外。闻人歌的剧组更是早就沸腾了,从演员到工作人员都十分兴奋,几个迷弟迷妹甚至连签名本都准备好了。   而这个处在话题中心的男人此时穿着精细考究的白色华服,头戴玉冠,如同浊世翩翩佳公子一般,正对着坐在“影帝专座”上被骗来的苏年微笑。身边人都夸他这一身风姿出众,可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偏偏只想问她的意见。   “你觉得如何?”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平日里总有些冷漠的眼底此刻也是冰雪消融,流露出怒放的春意,叫人啧啧称奇。   靠得近了,就能闻到他身上一种淡淡的松柏香气,被他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就好像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在他心里,大概没有人可以拒绝这种众星拱月的人唯独对你不同的感觉。   但是显然苏年可以。   她是为了小蕊才来的,又不是来看影帝风采的,手里拿着画本,笑着点头赞叹道:“确实很不错。”她对自己的定位把握得十分清晰,什么双料影帝,商界精英,在她眼里就是模特,眼里除了欣赏看不到其他,让傅喻倍感挫败。   闻人歌看着好友殷勤的样子,牙都快酸掉了,真恨不得在这架台机器,把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全部都录下来,留着以后可以狠狠地嘲笑他。   按说傅喻这心高气傲的公孔雀好不容易才动一次心,他这个做好兄弟的当然得支持,可是这也得分对象啊。他看了一眼身边明眸善睐的女子,这可是倪家的少夫人啊。   心里暗暗叫苦,他面上却很严肃,黑着脸皱眉警告地扫了周围窃窃私语的人一眼,压低声音道:“准备开工了,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别说!”   顶着周遭这些探寻的视线,苏年心情十分复杂,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个世界的所有任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只有这个傅喻在她的计划外,算是无心插柳。原本只是想和他建立友好关系,以除掉苏余在演艺圈内的助力,结果阴差阳错,反倒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镜头下十分亮眼的贵气男子一转头,朝她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耳边几个小姑娘的抽气声让她头皮发麻,心里莫名生出了一种被人攻略的诡异感觉。   闻导这部剧是根据热门历史小说《良人》改编的,讲的是一千年前宏瑞王朝的一段夺嫡往事中,围绕一位绝色女子展开的爱恨情仇。原小说中女二的哥哥燕林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看似谦谦君子实则满腹心机,奈何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演员,于是商量之后就把这个角色删去,然后加强了女二的戏份。   但现在傅喻肯加盟,而且之前敲定的女二苏余居然不声不响去参加了别的综艺,现在补上的女二就是个救场的,档期也不长。闻导和编剧一合计,就连夜修改了剧本,把这个角色又加了回去。   俊美斯文的男人缓缓转动手上的扳指,面前摆着一幅丹青。画中人正在舞剑,周围繁花似锦,剑和花反差鲜明,人和花互相映衬,确实是一幅美景。可是他的眼神幽深却空茫,好像不是在看画。更像是透过这幅画在看另外一个人。   似乎是想努力说服自己,他忽然喃喃地念了一句:“我燕林永远不会后悔。”而后轻轻扯了扯嘴角,想如往常一般露出一个温润的笑,但落在铁青的面色之上,只显出残忍的痛意。他拿起锦帕掩唇,又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众人这才发现他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明明这样喜欢女主,为了妹妹的幸福却能忍心一次次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自己得不到,就要亲手置她于死地,如此扭曲的角色居然也让他演得让人又爱又恨。   想到小蕊拜托给她的事,苏年心念一动,拿起笔就在纸上唰唰地画起来。   前些天小女孩依偎在她怀里,小手捧着粉嘟嘟的小脸蛋,撒娇地求她画下傅喻拍戏时候的样子当做礼物,还要求是黑白的这样她能自己上色。苏年自然是欣然应允,等到傅喻收工,两人便一同去了傅家大宅。   小蕊刚刚午觉睡醒,就看到年年和叔叔谈笑着并肩走进来,两人看向她的目光都是那么温柔,就好像她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宝贝。   “爸爸妈妈……”她嘴里无意识地低喃,而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抬眼一瞧发现年年还笑着向她张开了手臂,眼眶一下子变红了。   她像找妈妈的小鸭子一样颠颠地跑过去,扑到苏年怀里,然后瓮声瓮气地问她:“年年,我是不是很快可以叫你婶婶了。”声音里是满满的期待。   苏年愣住了,神情变得有点尴尬,刚想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就听见身旁的男人低笑着应承道:“嗯,叔叔正在努力。”   “哇哦!太好啦!”小蕊欢呼起来,眼神亮晶晶的,眼尾还带着红,可怜兮兮的,让人不忍心破坏她的喜悦。   她的眉头不禁深深皱起,但当着小女孩的面,又不能直说,便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声对她说:“小蕊,今天的牛奶还没喝吧?快去阿姨那里喝掉哦。”   等到小身影蹦蹦跳跳地消失在二人的视线,她才转过头,很严肃地对傅喻开口道:“傅先生,以后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小孩子是会当真的。”   “我没有在开玩笑。”   男人脸上的神色也很认真,眼睛里赤裸裸的势在必得吓了她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瞪圆了眼回道:“我结婚了。”   “我知道。”傅喻丝毫没有退却,反而因为察觉到她的逃离,又跟着逼近了一步。   他傅喻从不打没准备的仗,不过是分房而居的夫妻,有名无实的婚姻,这些他都调查的清清楚楚。   苏年退无可退,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他一只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扶着墙边高高的柜橱,直接把女孩围在狭小的空间里。高大挺拔的身形直接投下一片阴影,背着光,他发亮眼瞳里的缱绻神色显得更加清晰。他微微勾起唇角,用低沉的嗓音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但还是喜欢。”   几乎被他完全包裹住的苏年没有做无谓的辩驳和挣扎,叹了口气,换了一个方向,眼神毫不躲闪地看向他:“傅喻,也许是这段时间我们总是一起陪小蕊,让你产生了错觉。”   “你只是觉得我们这样相处很温暖,很快乐。当然我也是一样,我很喜欢小蕊,也很喜欢这样相处的时光。”说着,她微微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汪月牙形状的清泉。   “但这并不是喜欢,这是家人的感觉。”   傅喻才不吃这一套,他眼神慵懒,轻哼一声道:“年年,你凭什么觉得你会那么了解我?”他盯着女孩粉粉的嘴唇,忍不住凑得更近,敏锐地捕捉到她神色里的一丝紧张,眼里不禁闪过笑意,像经验丰富的猎人逗弄着自己陷阱里的可爱猎物,在她耳边轻轻低语道:“每时每刻都想靠近,想标记,想占有,这不是家人,这是爱人。”   女孩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抿了抿唇,坚持道:“算是一种直觉吧。我能察觉到,如果不是因为小蕊喜欢我,其实你根本不会注意到我。你对她很疼爱,努力想满足她的所有心愿,或许我说的不对,但这种溺爱有点像是包含着深深愧疚的弥补,才让你事事以她为先。”   他愣住了。   “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我想,小蕊一定也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一直背负着很沉重的包袱。”她的脸上带着很温柔的笑,温柔到好像能治愈许多看不见的创伤,“等哪一天你能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也许才能够谈真正的喜欢吧。”   男人登时神色大震,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隐痛似乎正在被人用一种很温柔的方式揭开又抚平,手也忍不住放下了,于是苏年连忙趁机摆脱了他的钳制。   “年年我喝完牛奶啦!”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嗓音伴随着蹬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一出现,立刻冲淡了原本有些僵硬的气氛。   苏年连忙从包里拿出画本递给她,笑眯眯地说:“这是之前答应你,要给你画的拍戏的叔叔哦。”   “哇,谢谢年年!”小女孩立刻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忍不住感叹道:“叔叔好威风啊!”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亲亲密密地靠在一起,氛围温馨又安宁。   傅喻静静地看着,眼里露出深思,他想要和苏年在一起,真的只是因为小蕊喜欢她吗?   他在表演上可以说是一个完全的天才,演过无数深入人心的角色,可是他曾经的一位很有名望的表演老师却总说他是个怪人,说他能把别人的情感演绎的淋漓尽致,自己却还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   视线不由自主滑到苏年容貌姣好的脸上,此刻她正温柔地笑着,露出洁白的贝齿,浅浅的瞳色好像他小时候老家的那片清澈见底的湖,让他的心脏又开始不太规则地跳动起来。   其实他脑中隐隐已经有了答案,有一种感觉其实近来一直在他心头盘旋,却又总是转瞬即逝,好像镜花水月难以抓住。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他送苏年回家。周边绿化太好,居然从围栏里钻出一条小蛇,苏年后背瞬间窜起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往旁边靠。   傅喻眼神一闪,立刻伸出手顺势把人一拉,而后直接揽进自己怀里。温香软玉在怀,他的心里好像忽然就变得充实,甚至根本不愿意再放手。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傅先生是不是该放开我的夫人了。”俊美温和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正静静地看着亲密的两人,眼底幽深看不清神色。   他抬头,两个男人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打了个照面。眼神相接,暗流涌动,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压抑的情绪和浓烈的占有欲。   “倪大少。”他也面无表情地点头致意,却用力揽着女孩的腰肢,充满着挑衅的意味,而倪子清的脸色在瞬间就如同寒冰。   可方才吓得愣住的苏年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已经一把挣开他,快步走到倪子清的身边,急切地同他解释:“刚才地上有一条蛇,我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傅先生就拉了我一把。”   这样小心翼翼的神色,像是迫不及待要撇清和他的关系,生怕会被男人误会。看得傅喻心底一沉,眸光忍不住暗了一瞬。   而倪子清则是立刻收敛了全身的冷意,看着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平静,他只是轻柔地抚过她柔顺的秀发,亲昵地小声叮嘱她:“下次小心一点。”   苏年的脸就这样悄悄的红了起来。   傅喻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明明他们也曾靠得那么近,但她只有躲闪和抗拒,却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露出害羞的神色。   原来她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才会脸红。   傅喻心里陡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然后酸涩和嫉妒忽然就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几乎将他整个儿包围,让他神思不属,甚至没听清倪子清面色森冷地朝着他又说了什么。   而他此刻也终于可以回答老师的问题了,这种触碰不到又捉摸不定,却能轻而易举让人忽喜忽悲的感觉,就是喜欢。 第69章 病弱大少的千金娇妻(十二)   倪子清的生日过得很低调,因为除了必要的应酬,他其实并不大喜欢人太多的场合,比起生日宴上的逢迎奉承和觥筹交错,他更愿意一家人聚在一起和和美美地吃一顿便饭。   不过毕竟是一年一次的生日,虽然是家宴,倪家大宅的大厨房也很早就开始准备精致的餐点,倪夫人还特意让人从琼明岛加急空运了一些罗刺鱼和非鱼贝过来。这些海鲜味道极其鲜美,但也都是陈医生嘱咐过不宜多吃的,但过生日自然也该稍微放纵一些。   快开席的时候,苏年才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她今天一看就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装扮,甚至比往常参加宴会还要更为隆重。   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松松地挽着,头上很难得地戴了发饰,银色叶片隐在发间,再搭配荷叶边的米色长裙,让她就好像精灵公主一样娇柔动人。她脚上还特地穿了高跟鞋,莲步轻移,每一步都是摇曳生姿,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倪子清眼里是动人的情意,真心地夸赞道:“很漂亮。”倪子傲则背着手,绕着她转了一大圈,然后小大人似的摸了摸下巴说:“年年今天像仙女一样哦。”倪家夫妇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容。   而倪子寒却出神地看着苏年因为羞赧微微发红的娇艳侧脸,那样认真的装扮自己,那样小心翼翼的期盼,全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他就好像吃了黄连一般,心里苦涩不堪。   饭后照例是送礼物的时候,倪父倪母送的一个定制的浅灰色镶钻领带夹,设计很典雅,和倪子清的气质也十分相配,上面还刻了字,显然是很用心准备的礼物。   倪子寒送了一款限量版的名贵腕表,刚一拿出来,还没打开包装就被倪夫人白了一眼,没好气地说:“子寒你每年都送你哥手表,一点新意都没有。”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暗色,脸上却依然挂着不大正经的笑意,不以为意道:“妈你就别难为我了,大哥现在什么都不缺,想挑合适的礼物真是比登天还难。”看着是玩笑话,实际上带着几分真心,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手表哪有嫌多的,戴不了还能收藏。”倪子清倒很帮着弟弟说话,边说边动作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亮闪闪的男士腕表就映入眼帘,珠光表盘,外观简单又典雅,便笑着温声开口道:“这个Sonuer系列一直比较珍贵,子寒,谢谢你,我很喜欢。”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身边一直有点拘谨的女孩,轻笑着问她:“年年,你的呢?”   被点名的苏年就像被老师叫到的学生,连忙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宝石袖扣,外面的金属是银灰色的,显得低调内敛,镶嵌的宝石又闪着莹莹的光,尽显奢华。   她柔美的脸上难掩紧张,假装不在意,眼睛却一直悄悄留意着倪子清的反应,那样可爱的神情简直一下子就触碰到了男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年年,谢谢你送我这个,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他有磁性的声音认真地重复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坚定,只为了让她能感受到自己喜欢的心情。果然女孩一直紧绷着的身子立刻松懈下来,脸上也露出纯粹的欣喜。   这种对他的极度在意,让他的心瞬间就涨得满满的,忍不住伸手揽过女孩,很温柔地在她额前印下一个吻,眼里是根本藏不住的喜欢,其实无论她送什么,他都会小心珍惜,因为礼物承载的珍贵心意,早就超出其本身了。   倪父倪母欣慰地笑起来,倪父还笑眯眯地说了一句:“这倒和咱们送的领带夹能凑成一套。”   奶黄包连忙用胖胖的小手捂住了眼睛,却偷偷透过指缝张望,边偷看边喊着:“羞羞,羞羞!”让苏年脸上刚褪下的绯红又爬上了脸颊。   “那我们子傲要送哥哥什么礼物啊?”倪夫人逗他。   奶黄包马上从椅子上跳下去,然后不知从哪里端来一小碟点心蹬蹬蹬跑过来,很骄傲地拍着小胸脯,大声说:“这是我送给大哥的礼物,是我亲手做的!”而后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苏年,又有点底气不足地补了一句:“当然年年也有帮忙。”   倪父看着那些形状各异,栩栩如生的动物状点心,摇头笑道:“我看也就这几个眼珠是你点上去的吧。”   “而且这个点心数量是不是有点少?”倪夫人看着碟子里可怜兮兮的几颗小糕点,也是一脸的狐疑。   倪子寒则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因为他在厨房什么也没干,光会喊加油,还一直偷吃,要不是我拦着,连这几个都没了。”   奶黄包被说得无地自容,脸皮涨得通红,低垂着头十分羞愧。众人都十分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倪子清忽然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柜子旁,从里面拿出一个不小的盒子,而后朝苏年招招手示意她过去,微笑着递给她:“对了年年,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苏年一脸的惊愕,不解道:“这是你的生日,怎么反倒还给我也准备了礼物呢?”她心里觉得惊喜,接过来后便忍不住睁着圆圆的眼睛问他:“我可以现在拆开吗?”   “当然。”他浅笑着点点头。   于是她便满怀期待地打开,发现里面是几册装订精美的书,封皮可爱俏皮,看起来像是漫画书,上面居然还写了她的名字!   她好像猜到了些什么,连忙迫不及待地翻开,然后从头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里面果然是她这些日子随手画的一些速写,里面主要是奶黄包和小蕊这两个小朋友,当然也有倪家的其他人,还有苏家父母。   可现在这些画上,还加上了一些剧情,使得内容变得妙趣横生。比如倪子傲没写作业被倪子寒举报,结果被奶黄包反将一军,捅出了二哥没去上班偷溜去赛车的事,还有奶黄包贪吃苏年做的包子,结果吃撑了像一坨泥摊在沙发上一动不能动。能这么了解情况,不用说,肯定是倪子清写的。也不知道他工作这么忙,竟不知什么时候还悄悄做了这么多。   “你不是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吗?”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眼睛里散发出柔和的光,好像中秋的月亮:“那么漫画家怎么样?”   苏年顿时眼睛一亮。   “年年,你天赋异禀,可以随时随地捕捉到最美的瞬间并立刻记录下来,刚好又那么喜欢画画,”他鼓励又温柔地看向她,就像之前很多次做过的那样,“能把你喜欢的和你擅长的结合起来,就是快乐的事。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建议,如果你觉得可行,大可以试试看。”   苏年眼眶立刻就红了,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怎么可以这么好?明明她只说过一次的话,却被他牢牢地记在心底。   细细想来,他好像一直都在耐心地引导着她,从如何交际,到如何弹琴,到爱好的培养,再到职业的规划,一步一步,让她成为今天的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她的眼泪悄悄滑落下来,忍不住主动扑进了他宽阔坚实的胸膛,纤细的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就好像抱住了自己全部的爱。   其他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见他们亲密自然的动作和彼此之间那种插不进旁人的黏腻甜蜜的氛围,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只有倪子寒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只是拿过桌上的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明明平时酒量不差,可几杯下肚居然也觉得自己有些醉了,要不然怎么会在恍恍惚惚中,好像看到苏年正在对着他温柔地笑,眼里充满爱意呢?   于是他不顾倪夫人的阻拦,又灌了自己一杯,想把刚才那个幻象,留得更久一些。   晚上倪子寒昏昏沉沉地经过二楼,正好看见帮佣在苏年的房间进进出出,眉头一皱正想去问个究竟,就听见一个女佣小声说:“少夫人说要把她的东西都搬到大少爷房里。”   “不分房啦?”另一个声音也凑过来小声地八卦道,“不过也对,看他们感情那么好,早就该住一起了,也不知道之前为什么分房住。”   “诶诶,说不定今晚就能造一个小小少爷呢!”她嘿嘿地笑起来。   他好像眼前骤然一黑,一下子觉得心里剧痛难忍,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很多,一会儿是大哥对他温和的笑脸,一会儿又变成苏年白皙美丽的容颜,只好拼命地晃动着脑袋好让自己能清醒一些。   “子寒,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不下去吃夜宵吗?”一个清亮的熟悉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他呆呆地十分机械地转过头,看到女孩笑颜如花的脸,一时居然分不清这到底是他思念成疾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苏年。   她的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的神色,骄傲道:“是我做的槐花糕和槐花饼哦!”   他登时眼睛一热。那天在老宅,他说了那么多小时候的事,原本以为她只会记得关于大哥的部分,可没想到他只是提了一句他小时候喜欢吃槐花糕和槐花饼,她竟还一直记得!   “也不知道和你们小时候吃的是不是一样……”她粉粉的唇瓣一开一合,继续小声嘟囔着。   倪子寒的脑子嗡的一声,他根本无法思考,只是凭着一股憋了很久的冲动,一把揪过苏年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直接强硬把人拽走! 第70章 病弱大少的千金娇妻(十三)   昏暗的廊道角落,苏年正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俊美青年幽深的双眸,努力想要看出里面一丝一毫玩笑的意味,可仔细分辨了许久,还是只有令人心惊的强烈渴求和深沉爱意。   她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浓烈情绪吓住了,一下子又慌又乱不知怎么办才好,澄澈的眼底染上无措,急得带出一抹水色,神情很是楚楚可怜。   至少这一刻,她这样剧变的神色只是因为自己。倪子寒这样想着,忍不住身子靠得更近,以至于苏年立刻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料想他大概是喝多了酒说胡话,心下稍定,咽了口口水强自镇定道:“子寒,你、你一定是喝醉了,我让李婶给你熬一碗醒酒汤。”   她靠着墙,干笑着边说边走,结果被青年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呼。   “我没有醉!我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清醒!”他敏锐地察觉到面前女子想要逃离的心思,赤红着双眼把人拽回到身前,眼神像老鹰凝视着猎物带着逼人的气势,语气却十分温柔,很认真地宣告道:“我是真的喜欢你,年年。”   “你在说什么胡话?”她连忙想也不想惊惶地捂住他乱说话的嘴,低声呵斥道,还四下张望生怕有人听见,心里只觉得荒谬不已,恨不得在捂住他的嘴的同时也捂住自己的耳朵,苦口婆心地低声劝道:“从现在起打消这些奇怪的念头,今天的话我就只当没听见。”   温热的嘴唇触碰到软弱无骨的柔夷,鼻尖是女子淡淡的馨香,他觉得自己现在才算是真正的醉了,嘴里含含糊糊地重复着一句喜欢,而后竟情不自禁地张口,轻轻含了一下女子青葱般的指根。   诡异的触感让苏年瞬间汗毛倒立,像触电一样战栗了一下,迅速抽回手,眼里是除了惊怒就是坚定的拒绝:“可我不喜欢你,你是子清的弟弟,我是你的嫂子,仅此而已!”   闻言,他面上流露出十足的痛意,也终于切身体会到了原主曾经受过的痛苦,却依旧不肯放弃,沉声说:“可在你们结婚之前,我们不是一直相处得很好吗?我带你出去兜风,你和我说你的烦心事,我知道你喜欢什么,爱吃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女子已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到了一边,而后带着冷意的拳风就在他面前呼啸而过,爆发的怒火堪堪擦着他的鼻尖!他来不及躲,也不想躲,但不知为何最后却有所收敛,没真的落在他身上。   “她是你的嫂子!”一向温和斯文的男人此时面色冰冷,好像不认识似的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一直十分疼爱的弟弟,眼里闪着跳动的火光,声音里带着刺骨的疼痛:“你怎么能起这样的心思?”   倪子寒斜靠在墙上低垂着头,微长的头发盖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冷冷地道:“我为什么不能?”他丝毫不觉得心虚愧疚,反口质问道:“我认识年年的时间并不比你晚,相处的时间甚至比你长,为什么不可以喜欢她?”   “难道我不配拥有幸福吗?凭什么从小到大,什么好的都要让给你,就因为你是我最优秀的大哥?”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激动起来,看着自男人出现就乖顺地靠在他身边的苏年,不甘地昂起头,露出眼里的深刻的怨怼。   闻讯赶来的倪家父母被事态的发展惊得瞠目结舌,其中最懊恼的就是倪夫人,她在家待的时间久,儿媳妇性子讨喜,人又生得好看,平时二儿子和小儿子都喜欢往她跟前凑,但她也一直没想太多,总想着二人年龄相仿,才走得近些。不料今天会演变成如此闹剧!   她心知儿媳妇牵扯其中实属无辜,又觉得二儿子也许只是年纪小一时冲动,连忙上前打圆场,开口斥责道:“子寒,怎么和你大哥说话的?”见平时很有生气的阳光大男孩如今垂头丧气的模样,也有点心疼,便缓和了语气劝道:“你就算是喜欢年年,也得讲个先来后到不是?她毕竟已经是你的大嫂了……”   “先来后到?”倪子寒一字一句定定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声音低哑地笑了起来,脸上阴鹜的神情在阴影下竟显得有些可怖。   “说得好听,可你们给过我这个机会吗?你们有谁关心过我的感受?”这么多年积累的委屈和愤懑一下子统统爆发,他甚至直接对着父母低吼道:“苏家的千金只能嫁给倪家事业有成的大少爷,而我这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根本打从一开始就没这个资格!”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倪夫人的一双美目里已经有了泪花,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倪子寒强迫自己不去看她伤心的眼神,兀自强辩道:“难道不是吗?!大哥优秀,三弟可爱,只有我夹在中间,无论做什么都得不到你们的一丝赞赏,只能卑微地期望着你们偶尔心情好时施舍的那么一丁点垂怜!”   话一出口就没有回头路,借着醉意,他终于说出了这么多年藏在心底的最大隐痛:“我一直记得,小时候我和大哥一同被绑架,爸却只救了大哥,而我的背上到现在还有一块去不掉的疤!”   他这话一出,整个廊道都寂静了,这段尘封已久的可怕往事一下子好像堵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半晌,一直没开过口的倪父才慢慢地走过来,轻声道:“那件事,确实是爸爸做得不好。可是子寒——”   他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叹息着继续开口。   “你只记得你五岁那年我没来得及护住你,可你还记得你和大哥是怎么被绑架的吗?那天是你的生日,是你非要上那辆车,你哥哥为了救你才跟着被人绑了。他那会儿还生着病,自己都那么虚弱还把你紧紧抱在怀里,结果差点——”倪父一个大男人,说到这里时竟哽咽地说不下去,倪夫人也忍不住在一旁拭泪。   “——差点被那伙人生生打死!你只记得你背上那道疤,怎么就不记得你哥后来在重症监护室里足足躺了一个月,连医生都说,他只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   听了这些的苏年,心里一阵剧痛,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赶紧去看身边一言不发的倪子清。他此时正紧紧地抿着唇,脸色灰白,她连忙伸出柔软的小手握住男人冰凉的大掌,又悄悄捏了捏,希望能给他一点温暖和支持。   倪子寒完全怔住了,这段久远的记忆也许是因为太过痛苦和愧疚,在他脑海里只有一点模糊的影子,又或许,人都是如此,只记得自己受到的伤害,潜意识会忽略旁人所受的痛苦。   “子寒,你明白吗?你的生日,只差那么一点,就成为你哥哥的忌日了!”倪夫人哽咽着说,神色里满是后怕,而倪子寒听了,全身都剧烈地抖了一下。   “我只要想到那一天就浑身发抖,所以你的生日我根本一年都不想过,是你大哥他一直坚持。而且你大概不知道,你每年的生日礼物,其实都是你哥哥准备的。”   倪子寒又是一震,忍不住看向倪子清。   “就算不说这些,你每次闯祸。哪一次不是你爸和你大哥一起替你收拾的烂摊子!”   “好了,别说了,这么多年,我们又何尝没有错?”倪父轻轻揽过妻子,打断了她的话,他眼底一片暗色,深深看了二儿子一眼:“不论如何,你始终是我们的儿子,也是我们的骄傲。”   倪子寒蓦然抬头,只看到父亲转过身苍老的背影,他颓然地坐到了地上,难道一直以来,他真的错了吗?   苏年心里长叹一口气,倪家的兄友弟恭,家庭和睦固然是真的,但其实埋藏着巨大的祸根,随时都岌岌可危。那件往事其实已经说不清谁对谁错,但只有剜掉那块腐肉,这个家才算真正得到新生,才能够让倪子清过得更好,而这本身就是她对原主的承诺。   夜深了,倪子清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他看着眼前一脸小心翼翼,似乎犹豫着想要说什么话来安慰他的小妻子,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温声道:“很晚了,去洗个澡,早点睡吧。”   等她乖乖地进了浴室,他面上才终于露出复杂的神色。今天发生的事实在让他身心俱疲,没想到子寒居然一直以来对他有那么多的怨气。也是他这个做大哥的不够细心,竟没有察觉到他阳光外表下的压抑。   而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的亲弟弟竟然也对自己心爱的妻子存了觊觎之心!他一向自诩理智大过情感,可在听到那些话,看到他们两人的姿态时,他竟控制不住自己,差点就一拳打向自己疼爱多年的弟弟!   倪子清轻轻叹气,揉了揉眉心,看着房间里多出来的这些女孩的东西,面色又稍微好了一些。桌上摆着一本素描本,大概是她最近新画的,便想看一看缓缓心情,结果刚一翻开,里面就飘出几张单页落到了地上,似乎是从哪里撕下来的废稿夹在了里面。   他拾起一看,不由得瞳孔紧缩,一下子攥紧了拳头。这几张画稿,画的都是同一个男人,身着白袍贵气逼人,眼角眉梢俱是风流,不是傅喻又是谁!   他知道苏年很喜欢傅喻那个小侄女,因此哪怕这个男人对她一直心思不纯,他也没有阻拦他们的正常交往。他愿意给她足够的自由和空间,更不想制止一切能让她觉得快乐的事。   可看着眼前栩栩如生的画稿,想到那个男人危险的引诱,又想到弟弟暗中惦记的心思,各种情绪瞬间交织在一起,让他胸前一下子就燃起了一团火,叫嚣着要立刻占有她,得到她,恨不得吞进腹中永不分离!   所以等到苏年穿着酒红色的睡衣,慢吞吞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对上的就是男人不同以往滚烫又深沉的眼神,幽深的眼瞳带着无边的欲色,好像能把人吸入其中。   她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未擦干的水珠顺着白皙纤长的脖颈流入衣领,精致的脸上覆着一层薄红,红润的嘴唇微张,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倪子清一把拽到身边,而后不由分说就被轻轻推到了柔软的床褥上,一声惊呼还来不及发出,就消失在两人交缠的唇舌间。   这是一个气势汹汹的吻,已经超出了耳鬓厮磨的范畴,而是清晰的占有,掠夺!他在火热地攻城略地,想攫取她全部的香甜气息。而且这样的缠绵持续了许久,亲得她全身发软,只能在间隙里偶尔发出一两声剧烈的喘息。   若在平时她也许早就吓到挣扎起来,可是今天,她看着男人暗沉眼眸里潜藏的不安和恐慌,只觉得无比心疼。平时那么温和自信的一个人,竟也会因为怕失去她而如此情绪外露。   她现在只想好好地抱住他,可是一只手被摁住不能动,便用另一只手轻轻环住男人,好让自己能和他靠得更近,彼此肌肤相贴,一瞬间就是星火燎原。   感受到她的顺从,身上的男人一愣,而后强压下强烈的欲望把头埋在她脆弱的颈间,灼热的气息引来她一阵战栗,而他自己却慢慢平静下来。   “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他撑起身子,声音仍旧带着情动的低哑,但眉宇间的郁色已经散去,伸出手轻柔地整理苏年凌乱的鬓发。看到她的眼里已是水雾弥漫,满面红潮,样子可怜又可爱,叫他愧疚不已,“我再去冲个澡,你先睡吧。”   苏年眼睛一热,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她的感受,替她解决问题,分担忧愁,更从不强迫,可他的情绪,又有谁来分担呢?他总是这样隐忍不发,把所有的负面情绪自己暗暗消化,然后把温柔都留给旁人,是在太过于辛苦。   可她不想要他这样辛苦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立刻伸手拽住想要起身的男人,羞红着脸小声地说:“不用说对不起,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   女孩纤长浓密的睫毛不停地轻颤,明明就紧张得不行,却还要逞强,大概是想让他安心吧。   倪子清的心忽然就变成了一颗枕头,柔软得不可思议,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发顶,柔声说:“我现在状态不对,可能会伤到你的。”他当然迫切地希望和她融为一体,可眼下他心里带着情绪,就不是合适的时机,她值得最温柔的对待。   “我不怕!”她急急地反驳,虽然害羞,眼里却是难得的坚持:“其实我一直在想,你的生日要送什么特别的礼物给你,可是你似乎也没什么想要的,最后买了袖扣,可也是用你给我的钱买的,简直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他听了忍不住闷笑出声,爱意缱绻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所以我就另外准备了一个惊喜。”   她重新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一头青丝披散在枕间,映衬得她的肌肤更加洁白如玉,而身上酒红色的衣裙,让她就像娇艳的玫瑰一样盛放开来。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透出旖旎的风情,空气中的温度陡然升高,那是无声的邀请。   倪子清的心跳顿时急促起来,他的眼底深沉如墨,克制不住地欺身上前,忍了又忍,一开口声音竟十分沙哑,又确认了一遍以前曾经问过的问题:“年年,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苏年微微颤抖着把他的手轻轻拉到自己的锁骨边,那里酒红色的丝带打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她垂下眼眸不敢看他,嘴角却上扬着,答非所问地回道:“倪先生,你可以来拆礼物了。”   然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能开口说一句完整的话,因为所有的言语都淹没在汹涌霸道的爱意里。   这大概是个睡前童话故事。软软糯糯的小年糕被一点一点剥开身上的艾叶,莹白如玉的年糕条浑身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毫无防备地向大灰狼袒露出自己的美好。   可大灰狼一心想把小年糕拆吃入腹,一边用低沉的嗓音诱哄,一边悄悄升高了温度。雪白的小年糕热得沁出了细细密密的小水珠,被大灰狼轻轻舔舐之后,开始泛起淡淡的粉,不自觉地在温热的水里浮浮沉沉。   “呜呜,我要煮熟了。”它哼哼唧唧地哭着,可是大灰狼置若罔闻。   于是小年糕被翻来覆去地吃了又吃,不断发出糯米一样甜腻的声音,最后融化成了软软的年糕泥,小口喘息着粘在大灰狼的身上,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一夜好梦。 第71章 病弱大少的千金娇妻(十四)   “小年画得可真不错啊!”苏母脸上露出惊叹的神色,细细地翻看着苏年带回来的画册,她指着画上肉嘟嘟的奶黄包,笑得牙不见眼:“子傲这个尤其传神,瞧瞧这小肚子鼓的。”   她把画册合上,看了看考究的装订和封皮上的字,好奇的问她:“不过小年,你是怎么想到要出版这样的作品的?以后是想当漫画家吗?”   “其实我就是平时空闲的时候随手画的,画稿的整理和出版,都是子清帮我做的,里面的文字内容也是他想的。”她提起男人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地开始发光,“子清还鼓励我说,既然我喜欢画画,喜欢创造,可以试试看做漫画家。”   苏母看着她满脸的幸福之色,忍不住感慨道:“想当初我还担心你们没什么感情基础,年纪又差了好几岁会相处不好,结果现在呢?一口一个子清,看来不久我就能抱上小外孙喽。”   “妈——”苏年被她揶揄的眼神看得红了脸,连忙转移话题,看向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苏余,关心地问道:“姐姐今天休息吗?”   “何止今天啊,你姐姐最近都没什么工作,娱乐圈哪是那么好混的。”她说这话倒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苏余早点放弃,因为她其实一直不赞同这个女儿进娱乐圈,总觉得现在圈子里鱼龙混杂,生怕她也跟着染上不良习气,但这话落在苏余的耳朵里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不禁悄悄攥紧了手心。   “小年你上次在你姐姐那个综艺上露了几次脸,那些个网友居然说想让你也进娱乐圈,真是异想天开!”苏母轻哼一声,似乎很是不以为然。   苏年笑起来,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苏余僵硬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其实娱乐圈也很有意思啊,如果有人提供机会我倒也想试试呢。就算不能大红大紫,也能结交些新朋友,说不定对我画漫画还有帮助呢。”   苏余一听,差点维持不住面上的笑容。她近来星途十分坎坷,推掉的电视剧现在居然有傅影帝加盟,已经是大爆预定了,而她千挑万选的综艺,出尽风头的却是苏年。   原本选秀得来的粉丝因为她没有持续曝光度正在不断流失,微博下面的评论点赞越来越少,甚至有一部分留言还是在问她妹妹什么时候出道!有两个认识的导演和制片还递话给她,希望她能帮忙牵个线,直接就被她妹妹性格腼腆不想进圈为由一口回绝。所以今天苏年这话怎么能让她不恐慌?   “你也老大不小了,像你妹妹一样早点嫁个好人家,不好吗?非要折腾来折腾去。”她看着苏年,眼底的满意是藏也藏不住,但想到苏余,就难免有些担忧了。   苏母随口的一句话,简直是戳中了苏余的死穴。她在心里叫嚣着,如果苏年晚一些被找回来,如果当初没有修改婚约,她早就嫁给子清哥,过上相夫教子的幸福日子了。如今眼看着苏年和倪子清的生活过得甜甜蜜蜜,她今天白皙的脖颈上还依稀看得见粉色的暧昧痕迹,让她克制不住地恨意滋生。   这时手机忽然一震,她一看,是经纪人欢姐发来的消息:“《我和我的家人》综艺在杨桃台重播,你的热度又上来了!”   她连忙打开微博点进实时热搜,果然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上面,可跟在她后面的就是苏年,而且讨论度还在不断扩大!   她眼里立刻闪过一丝暗沉,强迫自己静下心思索了一会儿,也没和涂欢打招呼,径自给另一个置顶的联系人发了消息。   而后忽然之间,许多营销号开始跟风吹捧苏年,热度节节攀升,甚至不断有人拿苏年和圈内小花作对比,底下一溜水军在发表碰瓷言论。   众人很快就发现不对了,看这势头这位是要进军娱乐圈啊,那之前上综艺节目,就是为了试水吧,那些所谓过人的才能一定都是提前安排好的,然后营销一步到位,果然是有钱真好!   被拿来比较的小花粉丝不乐意了,苏余粉丝也觉得自家偶像在节目中被迫当陪衬被吸血,心疼不已,围观群众看着这些无脑吹捧,则产生了逆反心理,苏年从原本的素人天才少女走下神坛,变成处心积虑想要争名逐利的富家千金,网上风评自然一落千丈。   可事情发酵没过多久,倪子清这个一向低调的倪氏集团掌权人就发布了消息,为了庆祝夫人的漫画集出版,要以她的名义建一百所希望小学,这实打实的公益一出,再也没人敢说不好听的话。   天寒娱乐的总裁倪子寒直接向在网上恶意造谣中伤,发布不实消息的网友或媒体号发出警告,要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   最近又出了一张新专辑的音乐才子程佑生紧随其后,放了一段苏年的钢琴独奏,发微博盛赞她的音乐天赋,更称其为女神,想为她量身打造一首个人单曲,被倪子清回复了一个微笑,评论区一时热闹非常。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圈内风评很好,一向不太参与这种讨论的大导演闻人歌,居然也发微博力挺苏年,感谢她为《良人》剧组手绘了一版定妆照。   而把整件事推向高潮的是傅大影帝,他复出之后连自己参演的剧都没宣传,第一条微博就是表达苏年的谢意,还附上一张精致的图稿,画中男子剑眉星目,风姿倜傥。这还是粉丝时隔几年,第一次看见傅喻身穿戏服,简直想排着队感谢苏年,又恨不得把苏年倒过来拍一拍,看能不能再抖落出几张画稿。   自此,众人的关注点彻底从苏年炒作变成了羡慕苏年,能得到这么多人毫不犹豫的支持,可不是有钱就能做得到的,更何况动人的琴声和超凡的画工做不得假,柳暗花明,她的名声立刻被扭转了过来!   发现事态不对的苏余也跟着发了条澄清微博,但为时已晚,作为姐姐却姗姗来迟的支持,再联系两人的身世和之前的综艺表现,自然引发网友的无限遐想,她这一回又是作茧自缚!   而苏年却并没有过多关注网上的风向,她正在草坪上带着奶黄包和小蕊一起散步,两个孩子童言无忌十分可爱,不知道给她的漫画提供了多少素材。只不过自从上次被傅喻吓到之后,她便不再去他家里了,尽量只和小蕊相处,有意避开他,不想和他有过多的接触,再引起误会。   “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什么也不做,这不像你啊!”闻人歌啧啧感叹道,要说人也真奇怪,他先前就怕自己这老朋友头脑不清醒,做出撬墙角的傻事。可看他现在这样做好事不留名默默守着,又有点怒其不争。   傅喻沉默半晌,好看的眼睛里罕见地露出一点空茫的神色,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燕林为什么得不到女主的心?”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在对立面?”话题陡变,闻人歌随口答道。   “不,是因为他从不顾及女主的感受,只想着掠夺和占有,却没有想过,喜欢和旁的东西是不同的。”他的声音很低,“所以死的那一刻,他才会那么后悔。”   “你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闻人歌看着他俊美深沉的侧脸,发出一声感慨:“更成熟了。”   他唇角微扬:“或许吧,先不说这个了,我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一提到这个,闻人歌就来劲了:“你猜的没错,果然有人在背后浑水摸鱼,走捧杀的路子,但用的号看起来都像是正常号,潜藏在其中带节奏,很隐蔽。嘶——你猜是谁干的?”   他故意买了个关子,见傅喻凉凉地看着他没反应,只好摸了摸鼻子继续说:“是苏余,没想到她养了那么多暗号,可是苏年又不进娱乐圈,也不知道她这么一心针对是为了什么。”   “辞演你的片子,身份都已经揭开的情况下,还能这样死皮赖脸地赖在苏家对养父母不闻不问,能是什么好人呢?”他冷哼一声,身上散发出刺骨的寒意:“这个人我以后不想在圈子里面看到了。”   “舆论压下去了吗?”苏余焦急地询问道,她从前做过的那些自以为很隐蔽的事都被翻了出来,再加上最近的风波,她的微博评论从来没有这么火爆过,现在根本就不敢去看。   “没有用!我让人查了,是傅喻一定要对付你。你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他了?”涂欢也是急得一嘴大燎泡,心里十分上火,早知道苏余是个劣迹艺人,给多少钱她也不带啊!   “怎么可能?也就宴会上有过几面之缘。”她眉头紧锁,心里却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   “会不会是你上次辞演闻导的戏那件事?”涂欢猜测道,“毕竟能请到傅影帝特别出演,两人关系一定不差。不过就因为这事儿应该不至于——”   这时候一个电话又打进来,她连忙熟练地挂起微笑:“您好张制片,对刚才是我给您来电话,是这样,我手底下有个艺人叫苏余,她——好好好,我明白了,谢谢您啊。”   涂欢头疼地按了按额角,看了眼苏余:“要不你问问倪总?他总不会放任不管吧?”   苏余脸上的表情顿时十分难看,涂欢一瞧就知道没戏,要不是签了合同她真想甩手不干了,语气不免有些暴躁:“现在什么路都被堵死了,营销号也不接通稿,原先你看不上的那些烂片和代言现在你想倒贴人家都不要了,要是再这么下去你就完了!”   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她居然也没有吭声,反倒让涂欢有点不好意思了,忍了忍心里的怒气,眼睛一亮好像忽然想到似的说:“要不,你向你妹妹说说情?”   “什么意思?”苏余浑身僵直,艰难地问道。   “我听我一个朋友传的内部消息,傅影帝在《良人》剧组客串的时候,你妹妹就在旁边,还坐在影帝专座上,影帝对她的态度那叫一个殷勤,你要让她求求情,说不定——”   话没说完,苏余直接就把桌上的一个玻璃杯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玻璃渣飞溅起来,划过她细嫩的脚踝,血渍渗出她却无知无觉。   她就说嘛,傅喻这个人怎么可能就因为闻导那一件事就要对她赶尽杀绝,还不是为了苏年!一个两个的,全被这个女人迷了心窍!心里的怒火和妒意已经让她冲昏了头脑,但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无比冷静。   涂欢被她吓了一跳,忍不住斥道:“你干什么!”   “我还有最后一张底牌。”她好像忽然平静下来,成竹在胸地说道。   “真的?”涂欢一脸狐疑,不大相信地问道:“你预备怎么做?”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她的双手紧握成拳,在狂暴的愤怒之后微微一笑,在光影之下显得有点诡谲。   是你们逼我的。 第72章 病弱大少的千金娇妻(十五)   “人你通知了吗?”男人低声问道,方正的国字脸上神色明显有点紧张,显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嗯。”一旁的年轻女子看都没看他一眼,十分冷淡地应了一声,她容貌精致,只是眼下一片青黑,映衬得眼睛尤为暗沉,莫名有一种阴郁之感。   男人见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发慌,不着痕迹地往仓库里瞥了一眼,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这样真的能行吗?”   闻言,苏余嗤笑一声:“都到了这节骨眼上,你后悔了?”她靠在斑驳的墙上,侧头阴恻恻地看了男人一眼:“行啊,那你现在就去把人放了,反正他们也没看见你正脸,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不过到了月底你还不上钱,被人追的时候可别来找我。毕竟我只不过是苏家的养女,怎么可能拿得出那么多钱呢?”她克制着情绪,面无表情地说道,但语气里还是带上了一丝咬牙切齿。   想到那帮人的可怕手段,高国富心里就是一哆嗦,但还是有些犹豫,支吾着道:“也不是后悔,就是,她毕竟也叫了我这么多年堂哥,我这么做——”   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才是你真正的妹妹,难道我会害你吗?”清甜的声音好像礁石上的海妖在诱哄无知的渔夫:“你想想,她已经是苏家的千金大小姐了,还是倪家的少夫人,有那么多的财产,却连一个子儿都不肯分给你,你甘心吗?”   满意地看到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嫉恨和怨怼,她继续说:“再说了,你也没有伤害她,不过是想让他们家拿些钱出来罢了,这很公平。”   见男人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坚定,她微微勾起嘴角,轻声道:“行了,你带着人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人过来,这里有我守着。”   等人离开她的视线,苏余的面色立刻变得十分阴沉,她把门用力关上又反锁,接着才转身走进仓库,居高临下的望着浑身无力被绑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双手抱臂,神情冷漠地站在那里。   她冰冷的一笑,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头一回能把这个人捏在自己手心里,任她搓揉捏扁。明明应该得意的,语气里却莫名带着意兴阑珊的萧索,低声叹息道:“苏年,我的整个人生都被你毁了。”   “如果没有你,我还是爸妈最疼爱的女儿,我会嫁给子清哥,成为最完美的妻子。我会认认真真接拍闻导的戏,然后一步一步在圈里站稳脚跟。可是你的出现,把我的一切计划全打乱了!”   看着女孩似乎永远无辜单纯的大眼睛,她忽然激动起来,声音也抬高了:“你让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都变成了笑话,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赝品!你已经抢走子清哥,抢走爸爸妈妈的爱了,为什么还一点活路也不留给我?傅喻为了你到处散布我的黑料,让我在圈里寸步难行,甚至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胸口忍不住剧烈起伏,似乎是觉得听不见任何回应有些无趣,她蹲下身,在他们惊怒交加的眼神里撕去了两个人嘴上的封口胶带,而后起身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们的反应。   最先怒斥出声的是倪子寒,他是被捎带着绑来的,眼里的怒火恨不得烧到苏余身上,憎恶道:“你这个疯子,你已经享受了二十多年不属于你的生活,居然还不知足!而且那些龌龊事都是你自己做的,没有人逼你,你又凭什么去怪年年?”   “倪子寒,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苏余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你一开始接近苏年,难道不是居心叵测吗?”   倪子寒一瞬间觉得血液冰冷,也不敢转头看苏年的表情,立刻矢口否认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那你之前从未见过她,为什么从她一回到苏家就如此殷勤?我进娱乐圈是你一手安排,从剧本到综艺都是你精心挑选,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感情,你为了我能过得更好,就想引诱苏年做出错事,”她一顿,看到苏年眼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心里十分痛快,讥笑道:“所以有这种心思的你,又比我高尚到哪里去呢?”   苏年当然不愿意相信,可是身边青年的表情太过于奇怪,从前觉得违和的地方此时也变得豁然开朗,她忍不住声音颤抖地发问:“子寒,这是真的吗?”   倪子寒张了张口,一下子居然觉得无从辩解。他当然可以死不承认,可是看着苏年澄澈的眼眸,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没办法继续对她说谎,只能沉默着看着她的眼底逐渐盈满了失望。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傻傻地掉进你的圈套,我会遭遇什么?人的感情是可以被这样玩弄的吗?”苏年漂亮的眼瞳里有晶莹碎裂开来,“我是那么的信任你,一直觉得你只是看起来玩世不恭,实际上却阳光善良,是我看错你了吗?”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就好像被锋利的刀子凌迟,胸口剧痛到难以呼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而在四周转悠的高国富终于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是想拿钱,那苏余又图什么呢?要真是像她所说,想给苏年一个教训,又怎么可能会在他们两个人面前露脸呢?   他瞳孔猛地一缩,她不会是想搞出人命吧?   “苏家那边有信了吗?”他烦躁了挠了挠头,语气不大好地问旁边留着寸头的高壮男人。   “还是没动静。”   这里头绝对有鬼!高国富深吸了一口气,赶紧折了回去,试着打开仓库的门,发现果然反锁了,便边拍门边中气十足地喊着:“苏余你快开门!听见没有,快给老子开门!”   这个声音十分耳熟,让苏年不禁眼睛一亮。   “哈哈哈哈,这是你的好堂哥,就是他带人绑的你!”苏余残忍地打破了面前女子的幻想,冷笑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回高家吗?因为穷病治不好,穷人都是这样的下等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稍微撩拨一下就能做出这种事!”   苏年看着她魔怔的样子十分痛心,摇头反驳道:“高爸爸高妈妈都是很好的人,他们或许不富裕,但是已经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了,至少我这二十多年也从没有受过委屈,而且——”   “既然你二十多年过得那么好你就继续待在他们身边过啊!”苏余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阴沉着脸靠近:“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的生活,夺走我的一切?”   拍门声越来越大,简直像是在咣咣砸门,高国富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恐慌:“你别乱来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余,你可别做傻事,”倪子寒一边暗自用力挣开绳索一边说话想要暂时稳住她:“要是你今天动了苏年,你觉得倪家和苏家会放过你吗?”   闻言,她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我的人生已经全完了,难道还会在意这个?”   “为什么这么说?”苏年皱着眉,殷切道:“你也还年轻,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你闭嘴!”她神色疯狂地挥着手里的刀,“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论事业,我从小到大学音乐学舞蹈为了什么?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明星受万众瞩目。现在因为你,我几乎被全行业封杀永无出头之日!论感情,我一直以来最大的梦想就是要当子清哥的新娘,我那么努力想要得到他的喜欢,结果却被你轻而易举地取代了!论亲情,现在两个家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他们好像都更爱你!”   “苏年,你简直就是我的噩梦!你为什么要出现?你根本就不该存在的!”她歇斯底里地哭叫着,竟控制不住地拿刀扎向面前被绑着的女孩!   这一刀来得很快,可是倪子寒比她更快,脚上的绳子略有松动,他根本来不及思考,直接飞身扑到了苏年的身上,而后那一刀就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背部!   疼痛锥心刺骨地蔓延开来,头也开始晕眩,可他心里却没有一点后悔。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经历过五岁那年被绑架被刺伤的阴影,他居然还能这样毫不犹豫地挡下这一刀。   原来不知不觉中,对她的喜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子寒!”苏年动也动不了,看着身上的青年背部汩汩流出鲜血,急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你觉得怎么样?你还好吗?”   “别哭,年年,”倪子寒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逐渐流失,他偏过头,就能蹭到女孩微红的耳廓,心里忽然觉得很充实。像这样光明正大拥抱她的机会,大概是最后一次了,他费力地扯了扯嘴角,在她耳边低声安抚道:“我没事,小时候总想着英雄救美,今天总算实现了。嘶——”   加剧的疼痛让他精神恍惚,朦朦胧胧里,他好像看见了当初那个刚回苏家的女孩,她的脸上带着腼腆和怯意,却很信任地向他伸出了手,她看不出他眼底的嘲讽和隐约的恶意,只还以为自己交到了很好的朋友,然后放心大胆地向他袒露出全部的好意。   他怎么就忍心,把这样一份真心扔在地上践踏!   “对不起……”他的脸上有愧疚的泪缓缓淌下,声音逐渐变得微弱。   “你别说话了……”苏年呜呜地哭着,她知道倪子寒因为什么而道歉,现在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可是生与死之间,有些东西早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看他们似乎情真意切,苏余更是觉得恼怒,可还没等她动作,有人已经从仓库的另一个出口闯了进来。那个身影高大挺拔,像一阵及时的清风,三两下制住了苏余,更护住了地上抱在一起的两人!   “子清!”苏年好像突然有了主心骨,满脸依赖地看着身前的男人。   而倪子寒,他在昏昏沉沉里,忽然就想起了那段模糊的记忆。   清瘦的少年把年幼的孩童死死地抱在怀里,身上被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却一声不吭,始终没有放开他的双手。   孩童在他怀里吓得哇哇大哭,哭喊着问他:“哥哥痛不痛?”   然后少年笑了,断断续续地回答他:“傻瓜,我可是、哥哥啊,哥哥是不会痛的。”   这一次,他又保护了他,就像从前一样。   “哥哥……”他不自觉喃喃地念了一句,昏了过去。   事情很快尘埃落定,绑架和故意伤人,数罪并罚,等待苏余的是法律的制裁,而倪子寒送医及时,虽然失血过多,好在没伤及重要部位,身体也在逐渐好转。   倪父倪母天天守在医院,小心翼翼地照顾他,他终于得到了小时候梦寐以求的关注,却觉得十分苦涩,只想自己快些康复,好让亲人不再忧心。这种备受关怀的滋味原来并不好受,而大哥这么多年,居然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苏年和倪子清也时常来看他,他们没有牵手,没有任何亲密的动作,但自有一种甜蜜在两人之间萦绕,倪子寒静静地看着,眼中闪过一丝痛意,却什么也没说。   王子和公主走到了一起,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子寒,你的眼睛怎么红了,是伤口疼吗?”苏年担忧地问道。   他咧开嘴笑起来:“嗯,有一点疼。小嫂子,”他又叫回了这个称呼,神色带着慵懒和顽皮,像是一个真正阳光洒脱的青年:“等我身体养好了,再带你去兜风。”   “哥,你也一起去吧。咱们好久没比赛了,让小嫂子做裁判!”他看向倪子清,眼里却没有挑衅,只有淡淡的怀念。   “这恐怕不行。”温润的男人皱起眉头,而后在两人不解的神色里轻笑出声:“我的意思是,还要带上子傲,要不然小家伙能气一整天。”   “那干脆全家一起去吧。”苏年兴奋地提议道,她看着倪子寒还有些泛白的嘴唇,鼓励道:“子寒,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   “好。”他轻轻地应了一身,视线留恋地在她脸上逡巡,最后微微扬起了嘴角。   苏年和倪子清回家的时候,正好碰见傅喻,他就站在倪家大宅不远处的道路旁,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   这是两个同样出色男人的又一次对峙,却显得风平浪静,傅喻的神色很客气,语气温和地问道:“倪大少,我想和尊夫人单独聊两句可以吗?”   于是两人安静地走在草坪上,期间傅喻好几次想开口,却都犹豫了。这个果决的男人十分罕见地举棋不定,而苏年也并不催促,神色平和又宁静。   看着女孩温柔美好的侧脸,他有些纷乱的心思忽然平静下来,终于低声开口道:“我大概是天生反骨,自小叛逆无人喜欢,只有我哥对我好,支持我的所有举动,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   “那天我送他去公司,路上一辆大卡车迎面驶来,他扑在我的身上护住了我,自己却——”   他喉咙哽住说不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大哥去世后不久,大嫂也忧思成疾,很快也跟着撒手人寰,只留下小蕊一个人。因为对她十分愧疚,我便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养在身边,尽可能地对她好,尽全力弥补她,也尽量满足她的所有心愿。”   苏年听了有些心疼,轻声道:“或许我没有什么立场劝你,但你哥哥很爱你,他既然救了你也一定不希望你一直背着负担这样辛苦地生活。”   傅喻看着她真挚的眼神,眼底也不禁变得柔和:“谢谢你。”   而后他的语气忽然变得轻松:“所以,你之前说的没错,我并不是喜欢你,”他悄悄攥紧了手心,面上却露出坦荡的笑意,低声解释道:“因为小蕊喜欢你,我才想和你在一起,其实我只是喜欢那种温馨的感觉而已。”   “真的很抱歉,我之前的一些言行给你带来了困扰。”他脸上挂着真诚歉意,眼神清澈,笑容也很完美,没有一丝破绽。   “果然是这样,”闻言,苏年立刻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摆手道:“没关系的,而且就算只作为朋友,我也会一直陪着小蕊成长,她真的是个太可爱的孩子了。”   他看着苏年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向他挥手告别,然后在夕阳的余晖里越走越远,像一只欢喜的小鸟飞到倪子清的身旁,眼睛里居然涌出一丝泪意。   傅喻,你可真是个当之无愧的影帝,他低头自嘲地一笑。   “叔叔,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叫年年婶婶啊?”小女孩跑过来拽着他的裤腿撒娇。   他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很认真地告诉她:“小蕊,不会有那一天了。”   “为什么?”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小嘴一扁质问道:“难道你不喜欢年年吗?”   “喜欢啊,特别喜欢。可是小蕊,”他用低低的嗓音很耐心地解释道:“就好像你在池塘里看见一条很漂亮的鲤鱼,你很喜欢想要带它回家。但是鲤鱼只喜欢池塘,不想待在你的鱼缸里。那你会怎么做呢?”   小蕊很是纠结地皱着小眉头,轻哼道:“那我就不要这条鲤鱼了。”   傅喻忍不住闷笑出声,他揉了揉女孩柔软的发顶,眼底是深沉的痛意,轻声叹息道:“世上的事,哪有这么容易呢?如果可以,叔叔真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明白。”   他曾经以为喜欢是费尽心机的掠夺,是不顾一切的争取。   原来,喜欢更是倾尽所有的成全。 第73章 梦回   苏年揣着蛋蛋回到时空管理局的时候,发现同事们的脸上都带着紧张的神色,忍不住有些好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年出任务回来了啊,”治愈部的老李一脸慈祥,瞥了眼她怀里胖乎乎的蛋蛋,笑得牙不见眼:“嗬,一看你这次就赚了不少,蛋蛋的脑袋都那么大啦,看着比原来机灵多了!”   蛋蛋傻乎乎地跟着笑,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旁边逆袭部的小白接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局里空降了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听说凶得很,独断专行。”   “而且整天面无表情,特别高冷。”   几人正说着八卦,忽然人事处的小王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苏年,你这次任务表现不错哦,”而后她神秘一笑:“马上去趟十二楼,邓局要给你开表彰大会。”   什么表彰大会在十二楼?她面上笑着应下,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她乘电梯顺着工作人员的引导,进了顶楼的会议室,里面很昏暗,而且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分明。她微微皱眉,直觉有些不对。   就在这时,房间里突然出现了几个很大的光屏,上面人影攒动,陌生又熟悉,她仔细一看,居然每一个都在上演着她曾经经历过的世界!   在任务的过程当中,她当然也付出了真心,但比起参与者,她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一直在经历别人的悲欢离合。   在每个世界,原主的人生总有各种阴差阳错,而她做的,便是拨乱反正,让原主过上本就有可能过上的幸福生活。   演技出众的流量小花苏年如果最先遇见的不是心机深沉的总裁唐林,而是爱戏成痴的大少爷季云朗,两人互相促进,有没有可能成就娱乐圈的一段佳话?   单纯温柔的清秀佳人苏年,如果一开始喜欢的不是道貌岸然的温阳,而是善良阳光的富家公子方旭,付出有了回报,优点被人看见,会不会也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独特光彩?   明艳果敢的将门虎女苏年,如果没有嫁给心有所属的丞相沈慕,而是遇见了霸道专情的皇帝元煜之,互相追逐和彼此试探里,是不是能促成一段锦绣良缘?   才貌双全的病弱王妃苏年,如果能早日看清青马竹马的王爷夫君朝秦暮楚的真面目,又遇见无欲无求的影卫皇子黎怀瑾,相互治愈救赎,是否就能实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愿望?   自卑怯弱的换位千金苏年,如果没有被包藏祸心的倪子寒引诱,在温润如玉的丈夫倪子清的鼓励支持下,能不能爬出龟缩的外壳,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世界那么大,你并不是总有机会遇到那个最对的人,而她的出现,正是为了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   光屏不断跳动,看着每个时空的原主的脸上都挂着甜甜的笑容,她也忍不住跟着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这时,忽然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她循声望去,是一张俊美英挺,又莫名熟悉的脸。   “你是谁?”她轻声问道。   “我是邓延。”男人微微一笑,神色温和,丝毫看不出一点高冷的样子,他的声音很低沉,温柔又缱绻:“苏年,我等你很久了。”   周围的光屏在一瞬间都重归黑暗,而后整个会议室突然灯火通明,面前的窗帘全部拉开,大大的落地窗映着楼底下的街景,身后是簇拥着向她道贺的人群。   往前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往后看是汹涌的人潮,一切都恍惚得像是转瞬即逝的灿烂,而身边的邓延依然浅浅地笑着,好像无声地承诺着永远不会离去。   苏年心里倏而一动。   原来,对的人,一直都在方圆几里,微笑着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