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清穿之皇家小和尚 作者:痒痒鼠   作品简评:   一朝投胎,父亲是皇上,母亲是皇后,却因为国家内乱、家庭争斗,于襁褓之中被送出宫,做了和尚。小和尚无无虑地长大,面对亲情、友情 家国天下……牵扯上下几代人的恩恩,淡定从容;为了个人理想加油,人生百味尽在一笑中。文章叙事条理清晰、考据良多,是一本触及人内心柔软的小温暖牌治愈文,读来温和舒适,欢迎一阅。 =============== 第1章   热热闹闹的五一劳动节假期,盛开的石榴花艳红似火,B市的女子娇娇气气地插一朵榴花在云鬓上,三环的一条繁华街道上,一伙儿正在准备开业典礼的人群,也都胸口别着一朵娇艳的石榴花。   前来祝贺的人都说着各种不重样的吉祥话,店铺的主人,阿坤,矜持地笑着,开心地听着,听得红光满面,浑身发光。   阿坤今儿高兴啊,咱老百姓啊今天个要高兴啊,B市三环有房有车有铺,这日子太有奔头了啊。   阿坤高兴地笑个不停,一双让人一见难忘的眼睛熠熠生辉,从左耳到脖子上的一个大疤痕更是扭曲得吓人。   街坊四邻都来帮忙,大爷大妈们操着老北京腔特“局气”地聊天说话嗑瓜子。朝阳区的警察们都换上便衣来捧场,B市的警察厅也送来了鲜花和祝词,他的朋友们,小弟们那更是帮忙帮的脚下生风。   阿坤,一个打小儿在南方长大,没有姓氏,不知道父母来历的孤儿,能在二十五岁的年纪拥有这番成就,确实是朝阳区的一大传奇。   阿坤不自在地动一动胳膊,觉得这个“西服”的服装穿起来就是“美”!一眼瞧见一位同志从车上搬一个轮椅下来,瞬间眼睛一亮,大步走过去。   “胡哥,你怎么也来了?伤口疼不疼?”阿坤一弯腰从车里抱起他的胡哥做到轮椅上,满脸关心。   胡哥笑得温润儒雅:“你的花店开业,我怎么能不来庆贺?”   阿坤哈哈哈笑:“胡哥就是够义气。”   “胡哥我和你说,将来你要追哪个女孩子,鲜花我都包了。一直包到你和嫂子过金婚、钻石婚。”   胡哥也笑:“那感情好。”   旁边那个小同志也笑:“阿坤哥,我们的那?”   “你们要买单!”阿坤丝毫不客气,身上的“大佬”气势不自觉地泄露,“我这鲜花店,那可是指望它赚钱娶媳妇的。”   “哎呦呦,阿坤哥要娶媳妇了?”   “哎呦呦,阿坤想要娶媳妇了。”   “哎呦呦,阿坤也知道想媳妇了。”   “……”   一人一句,就是胡哥也跟着打趣:“想当年啊,我第一次见到阿坤,那就是一个日天日地的叛逆小少年。如今也知道赚钱养家娶媳妇了。”   阿坤:“……”厚脸皮,不光没有害羞,还哈哈大笑:“怎么样,你们羡慕不?”   “羡慕——”   众人齐声回答,一起哈哈大笑。   开业大喜之日,欢乐的笑声传出去老远。九点到,鞭炮齐鸣,剪彩开始,阿坤眼巴巴地看着老局长一剪子下去,眼泪花儿冒出来。   “我们都没醉,阿坤你快去招呼其他客人。阿坤我和你说,你这‘猛虎嗅蔷薇’,可要好好嗅,不能给我们丢脸,知道不?”   “知道——知道——”   阿坤搀扶着喝醉的老局长送他上车坐稳,望着汽车驶出地下车库的背影露出一个志满意得的笑儿,转身去抱胡哥上车。   轮椅距离车子只有两步远,他刚要直腰抬脚,突然一个伏地滚,一声大喝。   “都闪开!”   一个着火的煤气罐在他们的身边爆炸,接着就是打枪声雨点一般的响起,阿坤拼命护着胡哥和另一个小同志,拼命坚持到救援到来。   “石榴开花,红红火火;石榴结果,大小登科。”   “石榴开花,先开花后结果,繁华兴旺,儿孙满堂。”   康熙十七年五月初一,北京城的石榴花艳红似火。日始、破晓,太阳还没露出脸面,月亮的光辉还未隐退完全,万物开始活动的时刻,大清国的第二任皇后钮钴禄氏,正在生产。   紫禁城,坤宁宫。   年轻的皇帝木然地端坐地产房外间,脑袋里还回响着刚刚收到的军情:吴三桂在衡州称帝,国号周,大封诸将。未几即忧愤成疾……   年迈的太皇太后严肃地端坐,双眼微合,右手里一颗颗地转动佛珠串:祈求老天爷保佑大清,送给大清一个嫡出的公主。   太监宫女们凝神屏气,不敢出一点儿声响。   阿坤在一片黑暗中挣扎着醒来。   日常醒来三问:他在哪里?他心脏中了一枪还能抢救?他死了?   哦,他转世投胎了,原来人死后真的有下辈子。不对,是他要出生了——   他要出生了?   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母亲生的……   阿坤感受到母亲肚子里的动静,恍恍惚惚的,全副身心只有“母亲”快速的心跳声,“砰、砰、砰——”   “鲲鹏大胆犯天条,九世投胎终不得圆满,当受天罚神魂俱灭。”杀气腾腾。   “鲲鹏大胆犯天条,九世投胎九世善人,当还有一次机会。”不忿不甘。   不知打哪里传来的声音让他蓦然产生一股子力气,在“母亲”的肚子里和“母亲”一起用力,小太阳神一般身体收紧,收肩,蜷起身子转身,冲冲冲!!   妈妈加油,阿坤宝宝加油!   阿坤宝宝马上要跟妈妈见面了!!   阿坤宝宝和“母亲”一起付出最大的勇气和努力,一起经历不知道多久的磨难和辛苦,可是,似乎都不顺利。   “母亲”的生产不顺利,很可能难产……阿坤意识到这个危机的情况,心里酸酸的,只求医生们按照惯例“保大”。   他好像又要死了。   就在阿坤放弃挣扎,以为自己还没出生又要死去的时候,第三道声音响起:“鲲鹏大胆犯天条,九世投胎九世善人,当还有一次机会!”   阿坤今儿高兴啊,咱老百姓啊今天个要高兴啊,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奶奶和祖奶奶,这日子太美了啊。   他还记得孤儿院的老院长说:当年捡到他的时候身上一丝布都没有,光溜溜的,距离冻死就差那么一步之遥。   瞧瞧,他这辈子多好,他爸爸是皇帝,他妈妈是皇后,荣华富贵垂手可得,父母宠爱正在进行时。等他长大了,北京的房子住一套度假一套,铺子开一条街。   阿坤宝宝脑袋里转悠着“富二代”的幸福生活,美美地吃完一顿奶,美美地窝在他皇帝爸爸的怀里吐泡泡撒娇,美美地尿出一泡童子尿感受一番他皇帝爸爸的僵硬,最后美美地摊开四肢让大宫女给他洗澡澡,美美地睡觉觉……   小日子太美了嗷!   就是有点儿像做梦。   阿坤进入梦乡之前默默念叨:满天神佛保佑,保佑阿坤的美梦永远不醒来。   慈宁宫。   年轻的皇帝和他的祖母对坐在炕桌的两端一动不动,苏沫儿姑姑伺候两位主子用茶,还是没有一个动弹。   新生的小阿哥,瞧着就健康活泛,格外讨喜。可是,他还没出生的时候,云南王吴三桂称帝,是为不吉之兆;出生之时天空中乌云聚集,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持续了一天一夜,是为大凶之兆。   如今满清的王公贵族闹起来,要废保成的太子之位改立新生的小阿哥,更是不能再留。   偏殿里的气氛压抑、沉默,年轻的皇帝在自己的祖母和苏沫儿姑姑面前,突然泪流满面。   “那是玄烨的儿子,是玄烨的儿子。他刚刚,还在玄烨的怀里撒了一泡尿,他是玄烨的儿子。”   不管他之前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如何的意外,如何的态度复杂,也不管他曾经多么希望这会是一个格格而不是阿哥,可当他抱住这个孩子在怀里感受到那份血脉相连的濡慕亲近之情的时候,这个孩子,就是他的儿子。   年轻的皇帝哭得像一个小孩子,无助却又坚持。   阿坤沉浸在他的“美梦”里,向来灵敏的危机意识失灵,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坤宁宫的气氛变化,他的皇帝爸爸每次来看他时候的“欲言又止”。   那是一个初夏的好天气。   上午,阿坤宝宝美滋滋地一觉醒来,躺在皇后妈妈的怀里听着温柔慈爱的声音唱着他听不懂的摇篮曲,他又美滋滋地睡了一觉。   下午,再解决完一次“吃喝拉撒人生大事”,穿着一个大红肚兜,在摇篮里蜷着小身子侧躺着,浅眠中细细地体会婴儿脱皮蜕皮换新皮的欢乐。   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响起:“汗阿玛,弟弟笑了。”   “汗阿玛,弟弟笑了。”   听起来还挺高兴的。阿坤宝宝想说他还不会笑,发出的声音是“啊呜”。而对方听到他发出声音似乎更高兴了,不停地喊他“弟弟”。   阿坤宝宝心里犯嘀咕,难道这是自己的哥哥?奶嬷嬷不是说,他皇后母亲是因为第一胎所以不好生产?   这个时候的他,对转世投胎的这个时代,对“皇帝爸爸”都还没任何概念,习惯思维还是爸爸妈妈加一两个小娃娃的小家庭。   婴儿期大近视眼只能看到一个黄色的小点点不断靠近——居然还伸手戳他的脚丫子!   阿坤又发出一声“啊呜”,表示他非常大度,不和小娃娃计较。   但是小娃娃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就喜欢被戳脚丫子,阿坤宝宝:“……”偏偏他的皇帝爸爸还用饱含期待的语气问道:“保成喜欢弟弟吗?”   叫“保成”的小娃娃边戳戳戳,边大声回答:“喜欢。汗阿玛,保成喜欢弟弟。”   阿坤宝宝“哇”的一声哭出来。 第2章   喜欢就喜欢,不要总戳他的脚丫子啊。   可是叫“保成”的小孩儿显然更误会了他的意思。   “弟弟不哭啊,哥哥再给你戳戳脚丫子。”   阿坤宝宝:“……”非常“愤怒”地哭嚎,还努力踢腾胳膊腿表示他的不乐意。   然后:“不哭,不哭。弟弟乖乖,是不是手也要戳戳,哥哥给弟弟轻轻戳啊,弟弟的手好软好小……”   阿坤宝宝:“啊呜。”吁——戳手总比戳脚丫子好多了。   两个小孩子自说自话,非常欢乐地互动。   阿坤宝宝感叹他脚上怕碰的毛病投胎转世也跟着,叫“保成”的小娃娃则是感叹果然他的嫡出弟弟就是不一样,就是好。   年轻的皇帝静静地看着,轻轻笑出来。   他非常高兴,于刚刚保成的回答高兴,听着刚刚小阿哥莫名喜感的干哭高兴,对小阿哥的手脚挥舞也高兴,对他们兄弟之间的互动更高兴。   都是他的好儿子。皇帝一面举着拨浪鼓轻轻地摇动,一面和小保成说话:“这是保成的嫡亲弟弟,保成和弟弟一起长大,好不好?”   “好。”   保成小娃娃脆生生地回答,发现弟弟将一只手塞到嘴里,觉得不符合礼仪,双手抓着弟弟的小胖手抱在怀里,掏出怀里的手帕给他轻轻擦拭口水。   阿坤宝宝:“……”请尊重他作为十天小婴儿吃手的习惯啊,好吧,这个是保成哥哥。   很显然保成哥哥四五岁的年纪就有了强迫症的特质,他发现弟弟又要塞手进嘴巴,又给拿出来轻轻擦口水,还特高兴地说:“弟弟,手放进嘴巴不雅观哦。”   转头:“汗阿玛,弟弟好看,保成喜欢。比喜欢大哥和三弟更喜欢,最喜欢。”   皇帝哈哈哈笑:“汗阿玛也喜欢。你小弟弟这都十天才开始蜕皮变白,将来一定是我们家里最白白净净的小娃娃。”   “弟弟壮哉!汗阿玛,保成小的时候是几天开始蜕皮变白?”   “七天。”   “汗阿玛,那保成长大会和愔达一样黑?”   “不会。七八天是正常,你弟弟这是不大正常,将来特别白净。”   “……弟弟乖乖,将来长得最好看,比大哥好看。汗阿玛,大哥是几天蜕皮变白?”   “八天。”   “……弟弟,将来哥哥最疼弟弟,弟弟也要最疼哥哥。弟弟一定要长得比大哥白净好看。”   阿坤宝宝:“……”   阿坤宝宝听着皇帝爸爸和保成哥哥说话,听得好不惊讶。他“啊呜”一声又“啊呜”一声想多听一会儿,奈何小婴儿的精神支撑不住,眼睛迷瞪开始犯困……   上辈子没毁容之前他可是鼎鼎有名的朝阳区一朵花,小时候更是可爱到爆,当然好看。阿坤宝宝挺得意——“大哥”、“三弟”,还有保成哥哥,皇后妈妈是继妻?皇帝爸爸这么多儿子?   阿坤宝宝的脑袋里瞬间闪过豪门大户里的各种大戏,比如恶毒后妈和小白菜前妻之子的经典剧情,而他是恶毒后妈的恶毒儿子,将来还要和哥哥们争家产……   听听,保成哥哥这才四五岁,就和大哥争谁好看了,还知道拉帮结派了。   阿坤宝宝临睡前的脑海活动精彩得来——他的皇帝爸爸当然不知道。皇帝爸爸发现两个儿子之间的感情好特别欣慰,干脆在坤宁宫多待一会儿。   初夏午后的太阳光正好,阳光透过梅花窗棱照射进来,照在一起睡觉的兄弟两个身上,皇帝爸爸内心感动,又升起自信。   他一定可以保住嫡出的两个儿子。   信心满满的皇帝打定主意拒绝祖母要放弃小阿哥的提议,他还因为下午这幅其乐融融的画面灵机一动,觉得让保成和小儿子在满清王公面前表现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或者可以化解这次的危机。   只能说,天算不如人算,或者说,人算不如天算。   第二天,阿坤宝宝等了一天也没等来,说好了还来看他的保成哥哥。而等他的保成哥哥能去看看他的时候,一直到好久好久……   那天下午,保成哥哥从坤宁宫回去自己住处后非常兴奋地给小弟弟准备礼物,哪知道第二天早上就起来高热,太医诊断——天花。   他被紧急移出宫隔离救治,鉴于他这两天接触的人,到过的地方就这么多,坤宁宫也开始大搜查。   天花肆虐,得了天花能扛过来的少之又少。宫里头的人胆战心惊,八旗议政会议召开,朝里更是吵翻了天。   “小阿哥和太子殿下犯冲,皇上,三思啊。”   “一派胡言。若说是太子殿下和小阿哥接触才患天花,那小阿哥为何好好的?莫不是——小阿哥更为康健?”   “臣附议。当初皇上册封太子时曾言:嫡子身份贵重。如今小阿哥也是嫡子,他的母亲乃是出身钮钴禄氏,开国明将额亦都的后人。若是小阿哥更为康健……?”   “臣不同意。几位大臣岂可妄言贵重?太子殿下的母亲乃是皇上的元后嫡妻,还是小阿哥的兄长,论贵重谁可与之相比?”   “好啊,要论长吗?那应该是惠妃娘娘所出的大阿哥居长。”   “胡搅蛮缠。论长,是嫡出的长。”   “你们才胡搅蛮缠。按照我们满洲规矩,四大妃当是四大福晋,惠妃娘娘出身纳兰家,一进宫就是妃位,哪里低?”   “不低?这是有人露出真面目了吧。”   “启奏皇上!太子殿下关乎国运,不管太子殿下得天花是不是有内情,都应该严查。”   “启奏皇上!索额图大人说得对。是应该严查。看看究竟是哪个想要太子殿下和小阿哥争斗起来好得‘渔翁之利’。”   “……”   “……”   满汉大臣,文武大臣争论的唾沫横飞,就差要撸袖子打起来。年轻的皇帝端坐龙椅,冷着脸听着大臣们的争吵,越听越是火气高涨。   不就是不想同意他按照汉家规矩直接册封嫡子保成为太子?   不就是都认为他的元后嫡妻出身低?   不就是都想要从龙之功,对他处置鳌拜和遏必隆之事心怀不满?   还想要趁机抬起来大阿哥的声望?皇帝嘴角露出一丝冷意,眼里冒出杀意,皇帝想大喊一声“那都是他儿子,都是他儿子!”   马蹄袖下的双手握成拳,青筋毕露,皇帝终是狠狠地一闭眼。   代表大清传承,满随汉制的太子不能有失。   当前的宫中形势、朝中形势、三藩战事、国家大局……他好不容易养住的几个儿子,哪个都不能有失。   康熙十七年五月十四日,康熙皇帝下旨从五月十五日起至小太子病愈,各部院衙门的奏章全部送到内阁,他自己则全心全意看护在得了天花的小太子身边,陪伴小太子度过病危期。   待小太子痊愈之后,康熙皇帝还特地去祭扫方泽、太庙、社稷等,并向天下臣民宣示这一喜讯。   而阿坤宝宝,他听着侍卫们饱含感叹地说起这些事儿的时候,已经距离皇宫、京城十万八千里。   五月十五那天,阿坤宝宝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一天。   一大早的,他的皇帝爸爸默默地站在他的摇篮前面,一言不发地站了好久好久好久……任凭他怎么打招呼也没有反应。   然后他的皇后妈妈一边哭着一边抱着他不停地重复说话。   “阿哥又变白了,这顿奶量又加大了,额涅给阿哥唱摇篮曲,阿哥乖乖长大。”   “阿哥又变白了,这顿奶量又加大了,额涅给阿哥唱摇篮曲,阿哥乖乖长大。”   “阿哥又变白了,这顿奶量又加大了,额涅给阿哥唱摇篮曲,阿哥——额涅的小阿哥——乖乖长大——”   皇后妈妈痴痴傻傻的,浑身上下,言语间,都是一种痛到极点、绝望灰心的气息,甚至可以说是疯疯癫癫。   阿坤宝宝害怕、担忧,感受到皇后妈妈极度压抑的痛苦,感受到皇后妈妈的眼泪落在他脸上的温度,在妈妈的怀里哇哇大哭。   哭是最没有用的,他比谁都知道。可是除了哭他什么也不能做。   他在妈妈的怀里哭到睡着,当天中午迷迷糊糊地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抱出来出生的地方,好像是在一个移动的工具里,还可以听到马鸣声和马蹄子声。   阿坤懵了。   皇帝爸爸、皇后妈妈?   爸爸、妈妈?   阿坤宝宝乖,阿坤宝宝以为他爸爸妈妈都在忙其他事情,毕竟他妈妈还在坐月子。他硬着忍着离开亲人和出生地方的恐惧,一直忍到夜里,听到照顾他的奶妈们的窃窃私语,再也忍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阿坤宝宝哭得嗓子嘶哑,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地撅过去。   阿坤很乖,很可爱,长大了会更好看,为什么送走他?   为什么送走他?   阿坤宝宝想不通,醒来后还是哭,“哇——哇——”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上辈子死亡的时候,他没有任何遗憾,只庆幸护住了胡哥和那位小同志的性命,只觉得原来死亡是这个感觉。   上辈子有记忆起,他就是一个孤儿。   为什么给了他爸爸妈妈,却又不给了?为什么不给他一碗孟婆汤就投胎了?   …………   奶妈们一边哭,一边哄着他。   马蹄子依旧有规律地踢踏。   他的皇帝爸爸没有因为他病了让他回去,也没因为他绝食让他回去。   阿坤宝宝蓦然心生一股力量,大口吃奶尽情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说一下个人理解。开国五大名将,鳌拜本身战功赫赫,瓜尔佳将军的侄子;遏必隆也能打仗,钮钴禄将军的儿子。康熙继后钮钴禄皇后是遏必隆的女儿,鳌拜的干女儿。康熙元后赫舍里皇后的家族在那个时候,对比几大家族低一些。   感谢在2020-05-04 15:17:27~2020-05-05 12:1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沢田纲吉、裕、Li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沢田纲吉、四月阳光 10瓶;七糖757807980、小雨、蓝眼睛、快乐每一天、米米的蜜糖、Lin、殃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他也不要他们了。   阿坤宝宝脸上的泪水还在流淌,一面在心里狠狠地发誓,一面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深刻明确曾经的“美梦”就是过眼云烟、昙花一现;拿得起,放的下,那才是真正的勇士。   就当——这就是他注定的生活,注定的“与众不同”。   阿坤宝宝抽抽小鼻子,自觉“想通”。   他这里开开心心地恢复小婴儿吃吃睡睡的生活,美美地享受;奶妈们和宫人侍卫们一面欢喜于小阿哥开始恢复饮食,一面认为他们的小阿哥是习惯了父母都不在身边的日子,都心疼,都偷偷抹眼泪。   队伍非常缓慢地行进,马车轱辘轱辘,马蹄子踢嗒踢嗒。阿坤宝宝听着侍卫宫人们讨论赶路的新奇和辛苦,沿途风光等等,就算因为他躺在奶妈的怀里没有遭遇颠簸的痛苦,可他不到两个月的视力也不给力。   阿坤宝宝在心里计算马车的行进速度和行进方向,积极地吃奶睡觉好快些长大。   又一个月后,七月末的炎炎夏日,护送小阿哥出宫的一行人在上午时分,慢吞吞地来到一个叫五台山的地方,一个,草木丛茂、寺庙遍地的地方。   阿坤宝宝在奶妈的怀里模模糊糊地看着,看到漫山遍野的青光闪闪的“大光头”,心里头那个震惊。   根据经验,这些和尚喇嘛加起来估计有上万之多,可是,哪里来的这么多“光头”?   抱着他的奶妈乐哈哈地笑着说:“整个西部有名望的和尚喇嘛,都来迎接我们的小阿哥。”   阿坤宝宝“啊呜”一声表示回应,小胖脸上都是好奇,小模样可爱得来——抱着他的奶妈更笑,身边的宫人侍卫们也都笑。   坤宁宫副总管赵昌凑过来讨巧:“阿哥你听,法喀公爷念圣旨那。”   阿坤宝宝又“啊呜”一声,顺着小舅舅法喀的声音转头小脑袋。   就听和尚喇嘛们齐齐念“阿弥陀佛”,声震云霄的阵势。   就听小舅舅法喀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地念圣旨。   就见这上万个和尚喇嘛一起朝京城的方向打佛礼念佛号,又是声震云霄。   阿坤宝宝听得一知半懂,因为,这都是文绉绉的文言文!   他大约知道,自己以后就要在这个五台山住下来,他以后,也是一枚小和尚了。一阵风吹来,丝丝的凉意沁人心脾,阿坤宝宝冲着奶妈快乐地“啊啊哦哦”,抬起小脑袋看向小舅舅的方向。   阿坤宝宝的小舅舅,一等公法喀,当今皇后的亲弟弟,镶黄旗钮钴禄家的当家人,此次他主动请命护送小外甥来到五台山,一路上可谓是将小外甥保护的密不透风。   看到小外甥朝他看过来,小胖脸上还洋溢着欢乐的笑儿,心里的郁闷之情瞬间消散大半儿。   赵昌机灵地从奶嬷嬷怀里接过来小阿哥递到法喀公爷的怀里,得到法喀公爷一个赞赏的眼神儿,瞬间一脸的“忠心”表露出来。   “啊——啊——”阿坤宝宝在小舅舅的怀里小幅度地动弹胳膊腿儿,认真地和小舅舅说话。   “啊——啊——”法喀公爷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外甥,也认真地回答。   阿坤宝宝接着“啊——啊——”   法喀公爷也接着“啊——啊——”   舅甥两个特开心地聊天,法喀看一眼走过来的大喇嘛等人,蹲下来接过赵昌手里的小鞋子给小外甥穿上,整理好小外甥有些凌乱的肚兜脖子上手腕上脚腕上的珠珠串串:“小阿哥,我们要上山了。”   小阿哥·阿坤宝宝听出来小舅舅话语里的那一丝“沉重”,还是兴奋地“啊——啊——”,逗得小舅舅哈哈笑。   心里头剩下的那份压抑不甘也消散。   巳时正,佛音钟鼓声响起,法喀抱着小外甥,眼望“五峰耸立,高出云表”的五台山,眼望五台山中心的灵鹫峰,大喊一声:“康熙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巳时,大清一等公法喀抱着小阿哥,上五台山!”   “山”字的声音回响,小阿哥也欢快地摇胳膊摇腿呐喊,冲、冲、冲,小舅舅。   无忧无虑、手舞足蹈的小样儿,小舅舅·法喀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儿,硬生生地将眼泪逼回去,抱着小外甥,昂首挺胸地上山。   各色旗帜迎风飞扬。仪仗队侍卫队面色严肃,盔甲亮得晃眼。法喀抱着小阿哥走在前面。大喇嘛、大和尚、小喇嘛、小和尚……走在后面,接着就是山西巡抚等一干官员,再接着就是负责照顾小阿哥的宫人嬷嬷们。   堪称一个浩浩荡荡。   待浩浩荡荡的一万多人穿过上山的一千台阶,来到灵鹫峰山顶的菩萨顶寺,感受到山顶的清凉,都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山顶无林木,有如垒土之台平坦,还有阵阵清风拂面,好似伸手可触摸的悠悠白云,阿坤宝宝双眼晶亮高兴地发出一个尖叫,法喀也是畅快地哈哈笑。   “小阿哥喜欢这里?”   小阿哥·阿坤宝宝又是一个开心的尖叫。   “法喀也喜欢这里。”法喀终有一天,会亲自来接小阿哥下山!   法喀身上的气势快速地一放一收,接过赵昌手里的小薄被给小阿哥包起来,眼望菩萨顶的山门面容肃穆,抱着小阿哥抬脚进寺。   寺门前有石阶一百零八级。   法喀似乎是说给小阿哥听,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小阿哥你看这台阶,世人的传说中,佛家的说法里,沿一百零八级石阶登高,就把人间的一百零八种烦恼踩在脚下。   其实,这山门前的一百零八级石阶,暗指山西所属的一百零八个县……”   小阿哥果然听得入迷,快乐地“啊——”一声。   法喀微微笑出来:“小阿哥听懂了吗?”佛门圣地,其实最讲权势。   “小阿哥,菩萨顶是我们满洲语言的叫法,汉家意思,是文殊菩萨居住的地方,以后,就是小阿哥居住的地方。”   “啊呜——”这在未来那可是大大有名的避暑胜地,阿坤宝宝好不欢喜,在舅舅的怀里动来动去,活泼欢乐的小模样看得他小舅舅又是眼睛湿润。   法喀抱着小外甥,一百零八级石阶,一级,一级;阿坤宝宝的眼睛落在他小舅舅胸口的补丁上面,目光里有属于小儿对于未知的好奇,勇敢面对未知的安定。   每个人都喊他爸爸“皇上”,只有祖奶奶和奶奶喊他爸爸“皇帝”。   “阿哥”不是他的名字,是父母称呼儿子,是这里人对没有成年的小男孩的称呼。   他投胎的皇家,不是类似英吉利皇室、西班牙皇室、沙特王室……那样的皇家,而是几百年前的大清朝的康熙时代。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只有土胚房木砖房;这里,没有汽车,只有马车。   这里,他的保成哥哥称呼皇帝爸爸“汗阿玛”,而不是“阿玛”。因为皇帝爸爸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先是一个皇帝,发出的命令是圣旨,说出的话金口玉言不会更改。   这里,他接近三个月婴儿的视力已经可以看清楚,小舅舅胸口的补丁是一个代表一品武官官服的麒麟补子,不是补破衣服的补丁。   阿坤宝宝定定地看着麒麟补子上的精致刺绣,接受现实。   他身处几百年前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家。   他是天生就要参与皇室争斗的嫡出小皇子。   一百零八级石阶,一级,一级,佛家传说中,每踏上一级台阶,就意味着解脱一种烦恼,石阶尽处就是超凡脱俗的佛土。   阿坤宝宝抬胳膊,抓住小舅舅胸口的珠子串串,对看向他的小舅舅露出一个标准的“无齿笑容”。   法喀那一瞬间,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知道小孩子都喜欢亮晶晶的鲜艳物事,畅快地哈哈笑:“阿哥喜欢?法喀给小阿哥准备了好多好多‘亮晶晶’,待会儿小阿哥就能看到。”   “啊呜——啊呜——”谢谢小舅舅,小舅舅最好。   小舅舅·法喀学着小阿哥的话“啊呜——啊呜——”,踏上第一百零八台阶,目光沉沉地落在寺庙门内,正对大门的那个方形巨石,刻满满汉蒙藏四种文字的御制石碑。   “阿哥,我们到了。”   “啊呜————”   到了,五台山、灵鹫峰、菩萨顶,他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地方。   八月初一,一等公法喀领命南下攻打云南吴三桂。   九月初九,康熙皇帝发来圣旨,小阿哥取名“保康”。   九月初十辰时正,五台山的和尚喇嘛云集主持保康小阿哥剃度大礼,并且按照小阿哥自己趴在《金刚经》的“两指”,取法号“快乐”。   十月三十,紫禁城里又有一位皇子出生,生母为永和宫偏殿的德贵人,皇后妈妈派来的人议论说小皇子可能会养在佟佳贵妃娘娘宫里。   十二月……   春节……   小保康听着这一切,在脑袋里转悠自己知道的大清历史,转悠不出来也就丢开了手。   小保康自觉,如果可以,做一个快乐的无名小和尚吃喝玩乐一生,好像,也挺不错?   又是一年春去冬来,小保康满三岁,满心满眼向往菩萨顶外面的花花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5 12:17:23~2020-05-05 21:1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裕、加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牙 20瓶;傻白甜 10瓶;21763363 5瓶;殃姬 2瓶;冥冥悠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菩萨顶,位于山西五台山中心的灵鹫峰之顶,整个西部规模最大的禅教、黄教寺院,占地四十五亩,殿堂楼房四百多间,历史悠远达一千三百年。   历朝历代多次重修,到现在更因为保康阿哥的入驻达到一个无与伦比的地位。当今皇上特许的三彩琉璃瓦覆盖几座大殿,在太阳光下五彩缤纷的闪耀;顺山就势而筑殿宇,布局严谨、雄伟壮观。   天王殿、钟鼓楼、大雄宝殿……四台四堂、康熙御碑、方座螭首……特别是后院一处地方,禅房、廊院、亭台……观其形制和手法,大多参照皇宫官制式,富丽堂皇、金碧辉煌。   百花开满五台山的季节里,蒙藏佛教徒行“五体投地礼”朝拜,汉家僧徒香客也是一步一个台阶上山,游人墨客高声唱诵……   阵阵的松涛声,淙淙流淌的溪水声,满山遍野的花儿开放时发出的“啊啊”声……一一传遍全山,一一传递给一双有福气的小耳朵。   保康小阿哥·快乐小和尚的小耳朵一动一动,尘世间的各种“深情呼唤”一个接一个传进他的心里,怀里的小木鱼那当然就敲不下去了。   眉毛耸动,嘴巴微张,一脸梦幻……陪他念经的师祖听着他的木鱼声变化就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   “瀑布,水花四溅,丝丝缕缕,在阳光下如梦似幻。”   保康想象一下叽拉垭口瀑布的美,心动。   “山上,绿油油的一片,有花有草有树,美轮美奂。”   保康想象初夏的五台山的美丽,两眼发直。   “还有那迎风招展的杜鹃花小道,热情迎接虔诚的香客……”   保康眼睛一睁,手里的小木鱼一扔,大呼一声:“师祖,还有那上山礼佛的‘小老虎’。念经和尚看到她佛经念错了;敲锤的小和尚看到她敲老和尚的头了;抬香炉的和尚看到她,香也撒了……”   没等他下一个“了”字说出来,师祖直接将他的小木鱼敲到他的脑袋上。   “六根不净。”   保康伸手摸摸小脑袋,大眼睛瞪圆:“师祖,你这‘钓鱼执法’是不对的。佛祖说‘有就是无,无就是有’,师祖心里当没有‘法’,那才是真正的‘法’。”   师祖微微笑:“因为师祖心里没有‘法’,所以口中有‘法’。”   保康:“……”一个耍赖,直接歪倒在师祖的怀里。   “师祖,‘冬藏春发夏发芽’,保康要‘发芽’。”   师祖抱着小胖娃娃,将他的小木鱼放好,还是微微笑:“闲看花开,静等硕果。”   “师祖——师祖——我们和花儿一起开,我们下山化缘。”   “师祖老了,走不动了。”   “保康背着师祖。”   “保康才三岁,背不动。”   “保康才三岁,师祖走得动。”   “……”   “……”   老少两个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师祖妥协笑得宠爱。   保康脸上笑容更大,灿烂耀眼:“师祖最好了。”   师祖提醒:“换衣服,下山。”   “保康去换衣服。”   保康说着话,利索地从师祖的怀里爬起来,迈开小短腿就跑出禅室。   三岁的胖娃娃,打坐腿都盘不起来,敲木鱼的时候也够不到直接抱怀里,玩起来跑起来却已经是柱实得很。师祖看着小胖娃娃欢快的背影,眼睛微合,目光微沉。   宽敞的禅室里安静下来,两个小蒲团和背后墙面上一个大大的“禅”字静静等候老和尚和小和尚的归来。师祖和保康出来禅房拐进左侧的一尘院,也就是保康在菩萨顶的住处,很有经验的宫人利索地给他们换好下山的衣服。   保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昂首挺胸:“师祖,保康帅不帅?”   师祖:“帅即是不帅,不帅即是帅。”   保康:“……”   瞧瞧镜子里的小娃娃,长得多好,乌溜溜的眼睛好像刚刚水洗过的葡萄,笔挺高耸的鼻子如刀削,嘴巴天然的上挑不笑也笑——任谁见了他,都会发出内心之微笑。   一身青色的粗布僧衣僧帽也遮掩不住保康与生俱来的帅气和可爱气。   保康小自恋:“师祖,你看,保康三岁了,眉眼间的可爱和帅气日渐显露,聪慧伶俐也日渐显露。”   “嗯,大眼睛里的调皮和邪气也日渐显露。”   “师祖,那是保康的‘骨骼清奇、灵光闪动’。”   “哦——我们保康就是‘与众不同’。”   师祖牵着保康的小胖手出门,保康说一句,师祖随意地回答一句,虽然师祖觉得顽劣的小徒孙需要给予一定的“打击”,但他也认为,保康和其他的小娃娃不一样,和其他的皇子们,更不一样。   “昨天师祖教导保康的学问,保康可还记得?”   “记得。‘赵钱孙李,何吕施张,云苏潘葛,酆鲍史唐……东门西门第五言福’,前面是单姓,后面是复姓,但‘言福’是两个单姓,师祖……?”   小胖娃娃笑嘻嘻的,看向师祖的目光里有点表现与得意的味道,师祖觉得,小孩子得了夸奖要回家让父母夸耀一番的神气活现,估计就是这个模样。   师祖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保康背得很好,说得也对。今天师祖再教保康一段。”   “‘周吴郑王,孔曹严华……羊舌微生,商牟佘佴’。其中‘商牟佘佴’和‘羊舌微生、东郭南门……’不同,不是复姓,是四个单姓……”   师祖很有耐心地解说,保康:“……”懵。   “师祖,保康今天背会了,明天还会‘再有一段’吗?”   “当然。”   “那保康今天可以不背会吗?”   “不可以。”   保康趴在侍卫的怀里,眉眼耷拉,好不沮丧。   就算他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他光听宫人侍卫们说话也知道师祖在教他《百家姓》,他一个小和尚为何要学习《百家姓》?当然,师祖不让他学那让人昏昏欲睡的经文非常好。   保康在心里对比《金刚进》和《百家姓》,那当然是《百家姓》更好背。   “师祖,保康今天背会。”无精打采的小样儿。   “保康乖乖。”鼓励满满。   保康给他师祖一个“可怜兮兮”的小眼神,还能等他师祖安慰他,他自己就因为山路上的花花草草,虫虫鱼鱼笑出来。   这是保康两辈子的“心结”解开,放下对“父母”的执着后,出来的新本身,他只要静下心来就听到很多很多声音,世间万物的声音。   万物生灵都是他的好朋友,小伙伴,让他的童年生活丰富多彩,谁也想不到猜不到的丰富多彩。   下山的路崎岖,走习惯了那就和普通人走平地一样。一行人很快下山来,快乐小和尚·保康小阿哥从侍卫身上下来,冲着山下的人群中气十足地大喊:“快乐小和尚下山喽——快乐小和尚下山喽——”   身穿一套青色的僧衣僧帽,脚上一双黑色的平底小布鞋,脖子上一串大佛珠,腰间缠着一条洗刷得发白的青色腰带,上面一个大补丁一个干瓠小葫芦一个小金刚杵。小胖脸上的表情是活泼精神中透着机灵劲儿,天真烂漫中一点点调皮玩闹……   任谁见了他,都会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亲近之情油然而生;任谁对上他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都会忘记俗世烦恼,情不自禁地乐哈哈。   此刻小胖娃娃摆出来一副“气势凌云”的架势,双眼晶亮,小嗓门欢快地嚷嚷……山下的香客文人摊贩自然都是哈哈大笑。   “我们的快乐大师下山了。”   “快乐大师啊,你今天的经念完了吗?”   “快乐大师快来尝尝,我今天刚煮出来的咸鸭蛋。”   “…………”   一人一句,保康很是开心地转悠,大大方方地接受众位“施主”的善意。   “恭喜发财”“平安顺遂”“和气生财”……一句句吉祥话儿叭叭叭地说出来,不重样儿,口齿清晰,听得人群更是热情高涨。   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家翁上前:“快乐大师,我家的小孙儿,能有你的一半聪明吗?”   保康从记忆里扒拉出来一面之缘的小娃娃:“阿弥陀佛。有,一大半。”   吧嗒,一个金光灿灿的大金元宝。   一个风流锦绣的年轻人上前:“快乐大师,你说我这趟赶考,能高中吗?”   保康定神看他一眼:“阿弥陀佛。能。”   吧嗒,一个银光闪闪的官银银锭。   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人领着一个小童上前:“快乐大师好,求佛祖保佑我儿子入学顺利。”   保康看一眼这位父亲的一脸期待,看一眼还没剃头的三四岁小童的紧张不安,学着师祖平时的样子微微笑:“阿弥陀佛。小施主定会心想事成。”   吧嗒,一个新出的康熙通宝铜钱。   …………   不一会儿,人群里不管是谁都挺满意,而保康化缘的小托钵也满了。   他开心地捧到师祖的面前,口中喊着“师祖,师祖”。师祖哈哈笑:“沉不沉?”   保康:“……沉。”   师祖:“那走吧。”   师祖领着保康,一路化缘一路散财,遇到无钱治病从医馆里哭着出来的人,送一份;遇到一天没吃饭的乞丐,送一份;遇到一个哇哇大哭要吃糖葫芦却没钱买的小孩子,送一份……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请问快乐大师,蠢作者还差三千字,今天能码出来吗?   保康:能。六千,一万,加油!   蠢作者:……   感谢在2020-05-05 21:15:34~2020-05-07 12:4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7372021 42瓶;婷婷 30瓶;云菲刹 20瓶;千凌 12瓶;季夏廿七 10瓶;浮休 5瓶;米米的蜜糖、快乐每一天、あさ就是ひかり、胖竹子 2瓶;臻臻啊、灿烂一夏、润玉、EXO小迷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没钱的人得到医治用了药后安心地睡着。   得到铜板吃饱饭的乞丐对他们露出的笑容,那是一种真心的感激和来自心灵的尊重。   买到糖葫芦的小娃娃兴高采烈地分两颗给师祖和他。   …………   小保康的托钵满了空,空了满。   渐渐的,他不在关注于手里的托钵是满还是空,而是和师祖一样,只关注他们正在做的事情。   保康的小心肝儿和天上叽叽喳喳的小鸟一样畅快飞翔,全身每一颗毛孔都活泼地跳起来,老少两个来到县城里的一家面馆坐下来,他正好一场午觉醒来精神头特好,特高兴地和师祖表现。   “师祖,保康知道了。”   师祖微微笑:“知道了什么?”   保康摇头晃脑:“满即是空,空即是满。”   师祖脸上的笑容加大,瞧着小徒孙双眼发亮,好不得意的模样,问道:“师祖听医馆的小童说,医馆那个人他之所以被赶出来,因为他其实是一个惯好在四邻八乡游荡之人。”   “小童认为他不该得到免费救治,保康认为该不该?”   保康眨巴眼睛。   惯好在四邻八乡游荡之人,那不就是街头小混混?保康的眉眼鼻子都皱巴:“师祖,保康认为,他也是一个人。”   师祖一愣,随即高兴地低头看向怀里的小胖娃娃。   语气里带着一丝丝严肃:“保康说得非常好。”   “他是人,没有十恶不赦,而我们能帮助他,他有错处也应该先给治好再送交官府,心里不平——可以狠狠地打他一顿,但是该给治。”   保康点小脑袋,表示他记住了。   然后师祖趁着素面汤没有上来的时间,接着教导:乞丐没有衣食住处出来行乞,孩童的童年里没有那一串糖葫芦,都应该给予帮助。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已;大人世及以为礼。”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从本心上讲,从大道上说,大夫救人,佛门子弟帮助人,类似教书先生教导学童,官府管束万万民,都要做到“有教无类”……   师祖:“保康记住了吗?”   保康:“……”两眼冒金色的小星星,蒙圈。   “师祖,保康知道孔子、孟子,‘礼运大同篇’是谁?”   师祖给小徒孙围上小围兜,随口说道:“《礼运大同篇》是《礼记》中的一篇文章,记录的是孔圣人的理想大同:能成就大同世界,天下就太平。没有战争,人人和睦相处,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保康愣神片刻,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未来的世界?重重点小脑袋,很是钦佩地夸道:“师祖,孔圣人真聪明。”   “……嗯。”   “师祖,我们是和尚……”保康眼巴巴地看着他师祖,做和尚不是要专注本职业?   师祖还是笑:“一法通,万法通。我们是和尚,出家人,我们也是大清朝的子民,是这一方水土养育出来的人。”   保康:“……”干脆一头扑到师祖的怀里耍赖。   “师祖,师祖,保康知道了。保康还要吃糖葫芦。”   小儿顽皮撒娇,师祖眉眼笑开——坚定地摇头:“糖葫芦太甜,一天只能吃一颗。”   保康:“那师祖多吃一颗,就当是保康吃的。”   “师祖年龄大了,一天也只能吃一颗。”   保康:“那我们买回去,给其他人吃?”   师祖轻轻点头:“保康真聪明。”   真聪明·保康笑得欢喜。两碗素面汤上来,老少两个一起念一遍经,用着茶馆厨师专门给他们做得素面汤,都是心满意足。   茶馆里掌柜,厨师,小二,其他客人,也都看得心满意足。   三年前大清皇家新生的嫡出小阿哥入驻五台山引起轰动,但这两年各方势力角逐,种种原因之下,渐渐被世人淡忘。保康在五台山上的生活非常自在,清净无争,下山后融进万千老百姓的俗世生活,更是如鱼得水般的欢乐。   小和尚的胖手里拿着小汤勺稳稳地吃着面汤,眉眼舒展,大眼睛乐得眯眯起来……再配上精致立体的五官,胖嘟嘟的小脸蛋,眉眼间洋溢的欢乐精灵的气息……   明明都是一身朴素的僧袍,可他和他师祖两个人,都是周身发散着一种安定明亮的味道……   整个面馆的人都是吃一口面,看一眼他们。   刚刚听着这位“师祖”教导小徒孙的话,虽然都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听着,就是舒坦,就是很有道理的样子,就是喜欢听。   此刻老和尚和小和尚一起低头吃面,看不清脸,他们还是喜欢看,仿佛多看几眼就能沾染上那份味道一样。   整个茶馆奇异地安静下来,好似和外面的世界有了屏障,空气凝固在茶馆里面,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   保康吃完最后一口面汤,吃完后满足地摸摸小肚子,洗手漱口,和师祖一起再念一遍经。   对着空空的面碗,骄傲:“师祖,面碗空了,保康肚子满了。”   师祖:“乖。”   保康气沉丹田,语气豪迈:“保康和师祖开始‘饭后百步走’。”   “乖。”   师祖留下面钱,站起来领着小徒孙给茶馆里的所有人一起行一个佛礼,转身。   老和尚从小方桌侧边缓步出茶馆,高条儿的身量,不瘦不胖,双肩平展,一手托着托钵,深青色的僧袍衣袂在脚踝上边波浪似的翻着。那种无关男女老少相貌年龄的潇洒俊逸,仿佛不沾染一点尘埃的样子,深深地震撼人的心灵。   小和尚乖巧地跟在“师祖”的后面,有板有眼地学着他“师祖”的气场,小胖脸板着,嘴角还不自觉地上翘,可爱得让人想要尖叫。   茶馆里的人也出来,来一个“饭后百步走”。   五台县,也就是五台山所在的县城,地方很大,人口七八千。地处五台山腹地、五台山寺庙群中,佛寺鳞次栉比、宝塔如林,当地人沾染佛门香火,大多有几分“佛性”:老实忠厚,勤劳俭仆,待人纯真善良,做事慢慢吞吞……   又因为五台山这个佛家中心带来的好处,家家户户的生产生活基本可以自给自足,农忙务农,农闲从匠,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匠艺人,刮面洗头,修锅补盆编筐,做什么活计的都有,   师祖说,“富不喜外,穷不嫌乡”是他们的性格特征。   当然,其他地方有的“重男轻女、族村自卫”等等特点,当地人也有。   保康第一次进县城,“古代的县城”,那就是后人歇后语中说的“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稀奇得不得了。   前面有大动静传来,他和师祖随着人群移动,不一会儿就来到一个地方。   新上任的五台县令号召当地富户出资,在衙门大街的拐弯处建一座专门收养被丢弃女婴的慈幼院,正敲锣打鼓地热闹着。   保康的大眼睛闪闪亮,仰头看向师祖:“师祖,舞龙狮子。”   师祖瞧着这一切也欢喜:“等保康的功夫练好了,师祖就同意保康舞龙狮子。”   “保康一定好好练习。”保康一副志满意得的小样儿。   脑袋里畅想完自己“飞花摘叶、踏雪无痕”的英姿飒爽,伸手拉拉师祖的衣袖:“师祖,我们的托钵又‘沉’了。”   师祖低头一看,托钵不知不觉又“沉”了,小徒孙一只手就可以托住了。   微微笑:“保康且去。”   保康不知道他师祖就这一瞬间,就在心里转悠着他的下一步“练功计划”,乐颠颠地捧着托钵来到捐助箱子前面,打算将托钵里的金子银子铜钱都倒进去,奈何他个头太矮够不到……   一位身穿黑色马褂长袍,标准“绍兴师爷”笑容的中年人早就注意到这对老少和尚,见到小和尚举着托钵垫着脚的样子,登时笑出来。   “快乐大师,你好。”笑容那个亲近。   “周师爷好。”笑得那个欢喜。   刚刚其他人称呼一个“周师爷”,小大师不光听到还记住了,聪明!   他第一次进县城,周师爷就知道他的名号,真不愧是“绍兴师爷”!   两个人一时间都挺喜欢对方,就这么看对了眼。   周师爷哈哈笑:“我来帮快乐大师。”   “谢谢周师爷。”   “应该谢谢快乐大师的慈悲心肠。”   “谢谢快乐大师,也谢谢县令和周师爷接着快乐大师手上的‘沉’。”   周师爷一愣,随即笑得更欢畅:“县令老爷‘新官上任三把火’,保证烧得红红火火。”   顿了顿,“县令老爷说到了五台县五台山要吃素,还要问问快乐大师,五台县有哪些美味的素食?”   快乐小和尚·小保康,一听,立马如数家珍:“点心有‘砍三刀’,茶有金莲花,小吃有台蘑、莜面、核桃……”   说着说着,保康一脸梦幻。   周师爷哈哈笑着继续和快乐大师聊天,力求可以去菩萨顶蹭一顿素斋。   师祖看一眼年轻的县令,看一眼周师爷,眼睛微合,却也没有阻止。   其他跟着这对老少的人,眼看这位“真天子假县令”,还有装师爷的周培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三藩平定,装县令来和儿子培养感情。   师祖:哼。   保康:哼。   蠢作者:躺平,存稿   感谢在2020-05-07 12:46:22~2020-05-08 12:2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油 2个;快乐每一天、立雨、僵尸之夜、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墨霜 17瓶;汐阳 14瓶;沢田纲吉、四月阳光、网瘾老嬷嬷、艾莉丝?、暗普多 10瓶;两个肉丸子、润玉 5瓶;墨墨 3瓶;あさ就是ひかり、寸锖鬼、米米的蜜糖、七糖757807980、肉多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就见这位装县令装的有模有样的官老爷,“龙章凤姿”地站在慈幼院门口,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们的小阿哥,那架势,看到眼里就拔不出来,恨不得一把抱到怀里抢走……   揉揉眼睛,没看错?   掐掐大腿,不是做梦?   能跟着保康小阿哥出门的人,除了皇上安排的宫人侍卫们之外,就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他们早两天就收到消息,皇上会来五台山,可他们,都被皇上这个“不可言说”的操作惊呆。   皇上,娘娘,我们小阿哥的能耐大着那,他就算当时才半个月,看不清皇上的容貌也没有记忆,他也……   宫人侍卫们和小阿哥三年处下来,都有一种莫名的直觉,都不看好皇上的作为。   可他们又不敢说,有心想上前提醒小阿哥一句,又收到另一波皇上和娘娘派来的人送来的吩咐。   宫人侍卫们:“……”愣愣地看着他们的小阿哥和周培公“相谈甚欢”,那个担心和无奈。   舞龙狮子和踩高跷的热闹还在进行,大鼓敲得震天响,百姓情绪激动议论纷纷……周培公顶住“县令老爷”的死亡视线,欢喜地抱着快乐大师来一个“站得高看得远”。   “快乐大师你看,我们这舞龙狮子,狮子头上那位,那可是县令老爷专门请来的好手。”   快乐大师正看热闹看得忘乎所以,跟着一起喝彩、鼓掌、叫好,听到周师爷的话立即给予非常肯定的回答:“高手,喜欢。”   长长的眼睫毛好似小刷子刷在人的心坎上,纯净的大眼睛蕴藏满满的希望和新奇,周师爷瞧着快乐大师这份活力和精力,不由地心里一动,哈哈笑:“听说五台山上有武僧,快乐大师可有练功夫?”   “有。天天练功。”快乐大师说着显摆的话,还直接给出证明。   伸手一指:“两个狮子头上的勇士,左边的那位,腿上功夫扎实,但出手不够灵活,应该是主修外家功夫。右边的那位,手法灵活,身形利索,应该是主要练习内家轻功。”   周培公眼睛瞪大:“快乐大师,还能看出来这个?”   “快乐大师说的太对了,他们师兄弟两个,确实是一个主修外家功夫,一个主修内家功夫。哎呦呦快乐大师啊,你这眼力修为很了得啊。”   快乐大师的小模样应该是,矜持的得意?咳咳,外人面前,要注意“谦虚”的形象。   “哪里哪里,都是寺里老师们教导得好,快乐大师刚刚入门,还需努力加努力。”   周培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可乐了!   小胖娃娃明明骄傲得很,偏偏端着大人的做派表示谦虚,还“哪里哪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培公深刻觉得快乐大师果然就是一个宝贝疙瘩,怪不得皇上在三藩战事一结束后就借着西巡的名义来见一见——还不敢以“皇上”的身份来见。   周培公感受到“县令老爷”越来越“火热”的视线,生怕再闹下去“县令老爷”真恼了他来个“公报私仇”,轻轻咳嗽一下清清嗓子。   “快乐大师啊,我们新来的县令老爷听说快乐大师和师祖一起下山,特想要见一见。”   他以为就是说一声,打个招呼,快乐大师这么欢乐的小娃娃一定不会不见人,哪知道……   “是那位一直朝周师爷瞪眼的人吗?他是五台县新来的县令老爷?”   “快乐大师不喜欢,快乐大师不见。师祖也不见。”   说着话,就要从周师爷的怀里下来,小胖脸上的表情那就是真的“不喜欢”。   周培公:“……”懵。   很不舍得地放下来快乐大师,弯下腰对上快乐大师的眼睛,很是着急地问道:“快乐大师可否告诉周师爷,为何不喜欢吗?”   快乐大师小鼻子皱巴,小小的为难:“快乐大师也不知道。”   反正他就是直觉,不喜欢。   不喜欢那当然就不见。快乐大师迈开小短腿腿就朝师祖那里跑,转身的时候还冲新县令的方向扒眼睛做一个“小鬼脸”。   周培公:“……”傻。   新县令:“……”呆。   师祖瞧着小徒孙这明显是欺负人后的眉眼飞扬,好像还有点生气?小小的纳闷。   抱在怀里问道:“和师祖说说,谁惹我们的‘快乐大师’了?”   保康笑嘻嘻的,可他回想刚刚的感觉却眉眼纠结成团:“师祖,保康不喜欢新来的县令,保康也不知道原因。”   “县令要见师祖和保康,我们不见。”   师祖微微愣怔,随即明白过来,微微笑:“好,我们不见。”   “刚刚师祖听人说,前面有一家摊贩做得煎台蘑非常好,我们去尝尝?”   煎台蘑?保康瞬间忘记其他,口中欢呼一声“师祖最好了”双手搂着师祖的脖子就要出发。   至于那不停朝他们看过来的新县令……   新县令呆呆地望着小家伙的后脑勺,还没从刚刚那个“小鬼脸”回神。   好一会儿,新县令张口结舌地指着那对老少离开的方向,气得手抖——   他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做鬼脸”。   第一次被人这么忽视!   眼望那对老少潇洒欢快的背影,新县令不甘心地抓过来周培公,直接喷火:“说!”   周培公:“……”冤枉得来,皇上你冲小臣发火也没用啊。   “回禀‘县令老爷’,快乐大师说:快乐大师不喜欢,快乐大师不见。师祖也不见。”   “县令老爷”:“……”脸上五颜六色的变化,气得来——他怎么招惹他了?   好吧——可当年那才半个月的小娃娃,就知道记仇了?   “县令老爷”怎么也不相信,他就担心皇后的人阴阳怪气地和保康说他的“坏话”,也担心保康打小儿在寺庙长大不习惯皇家的规矩,可他特意换一个普通身份来见他,还是五台县的地方父母官,他居然说“不见”……!   “县令老爷”如何也想不通。   目光沉沉地看向周培公。   周培公麻利地送上答案:“快乐大师说:快乐大师也不知道。”   “县令老爷”:“……”深呼吸,运气,再深呼吸。   “去问问菩萨顶上面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县令老爷”面色冷凝,“县令老爷”怀疑有人偷偷告诉保康他的身份。   周培公赶紧答应一声。   这三年来,因为保康小阿哥出家一事的刺激,钮钴禄家族一改之前的低调休养作风,家族里的儿郎们在三藩战事中表现出众,彰泰、赖塔、穆占、法喀几位大将军汇同三路绿营军围困昆明的战役中,法喀公爷更是立下头功。   如今朝堂上,明珠一派,索额图一派,法喀一派,堪堪维持一个平衡;后宫中,太皇太后一般不管事,皇太后更不管事,皇后娘娘多次病危每次都惊险万分地挺过来,贵妃娘娘打理六宫,加上惠妃娘娘,荣妃娘娘……也是堪堪维持一个平衡。   皇上一直不表态,对太子殿下还是一样的宠爱,对大阿哥、三阿哥等等阿哥们也都是一样的看重,可周培公知道,皇上虽然一直没有对五台山上的小阿哥拿出一个明确的态度,皇上的心里头,最挂心的,就是这位小阿哥。   天子帝皇的心,谁能说得清?   这边周培公下去安排人打听消息,那边“县令老爷”心里头的着急、郁闷、生气……也先不提,且说保康和师祖找来这家小摊贩。   闻着煎台蘑的香气就开始口水泛滥,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人家的煎锅,盯着正在煎制的台蘑。   小嗓门那个欢乐:“师祖,保康要四个。”   师祖:“保康的肚子里还有四个台蘑的地方?”   视线没舍得移开,却是用力吸吸小肚子,大声回答:“有。”   师祖乐呵:“行。四个。”   “老师傅,给六个煎台蘑。”   老师傅是一位老藏人,在这里住久了大体听懂汉家话,他早就看到这对气质容貌格外“与众不同”的老大师和小大师,本就有意送几份,听到他们的对话当即哈哈笑:“两位大师等等,马上好。”   顿了顿,面色虔诚:“两位大师来吃煎台蘑,是老丹巴的大荣幸。请让老丹巴供奉两份给大师。”   师祖听着老丹巴生硬的汉话,微微笑:“阿弥陀佛,感谢老丹巴。”   保康也学着师祖的模样微微笑:“阿弥陀佛,感谢老丹巴。”   小胖娃娃学大人总是有莫名的喜感,尤其是这位小大师一看就是古灵精怪,活泼讨喜。不光老丹巴笑得舒畅,周围的其他人也笑,还有其他的藏人、蒙古人、满洲人……一个个都趁机送来他们的供奉。   保康和师祖一一答谢,坐下来用满汉蒙藏四种语言念一段经文,引得周围人都感觉自己沐浴佛光中。   这三年来五台山的黄教越来越多,来五台县定居的西藏人和蒙古人也越来越多,再加上驻守当地的满八旗大军,五台县已经渐渐有汉、满、蒙、藏……各族人混居的发展势头。   之前的当地人并没有排斥,还因为共同的信仰有了语言之外的交流,相处得挺不错。   一个蒙古汉子恭敬地上前行礼:“请问小大师法号?”   保康面容“肃穆”:“阿弥陀佛。小和尚法号‘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小日记:今天被做小鬼脸,还被无视。   保康小日记:今天高兴,遇到一个不喜欢的人做小鬼脸,更高兴。   感谢在2020-05-08 12:21:56~2020-05-09 13:1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i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985045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悦、25050950 20瓶;蒙酱、小火焰 10瓶;41118633 5瓶;快乐每一天、米米的蜜糖、爱娟的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问话的蒙古汉子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人先笑出来。   法号快乐?开心、高兴、欢喜……的那个快乐?众人一起快乐地哈哈哈。   快乐大师听着人们快乐的笑声,也笑,发现蒙古汉子没明白,对蒙古话对他说道:“Азжаргалтай。”   说着话,他还做了一个动作——喜眉笑眼。   喜在眉梢,笑在眼里,小太阳般灿烂。   一瞬间,周围的人群更是哈哈哈大笑。蒙古汉子听明白了,也跟着笑出来。   疲惫的眼睛里有了神采,额头和嘴角两旁深深的皱纹里似乎蓄满笑意,身上也好像是卸去千金重担的轻松。   “请问快乐大师,喜欢县城吗?”   “喜欢。”   “请问快乐大师,我和我的一家人在五台县定居,好吗?”   “……好。定居、定心。”   “感谢快乐大师。请问快乐大师,在五台山上哪个‘台’修行?”   “不在‘五台’,在灵鹫峰。”   “……”   “……”   一问一答,其他人跟着听,气氛格外融洽,等到老丹巴将两份煎台蘑送上来,邀请两位大师上桌入座,得到“佛爷”指引的蒙古汉子对着快乐大师行一个“五体投地大礼”,人群也慢慢退着离开。   大约下午申时三刻的时间,太阳开始西斜,保康和师祖两个念完一遍《临斋仪》一起享用五台山的特色素食之一,煎台蘑。   煎台蘑在所有佛家子弟心中都非常有名,它不光是山上僧尼素食中的佳肴,也是当地人最喜欢的家常小吃食之一。   台蘑菌肉细嫩,气味芬芳,其味醇香浓郁,滋补养生,不管是油炸煎炒蒸煮都是那种极尽新鲜的美味,两份煎台蘑,十个,搭配老丹巴特质的酱料,有六个都进了保康的小肚子。   乖巧安静,一副出家人端身正坐,正意受食的样子,只有眉眼间的小动作和鼓鼓的腮帮子出卖了他的“享受之情”。师祖在心里笑笑,念完餐后《准提咒》,担心小徒孙吃多了撑得慌,轻轻地给他揉小肚子。   保康赖在师祖的怀里,迷瞪着眼睛,好似小猫儿被摸毛好不惫懒安逸。   “县令老爷”打马回县衙路过,一转头恰好看见这一幕,嘴唇抖动,眼睛湿润。   “县令老爷”狠狠地一闭眼,恢复清明。   可他还是没忍住,下马走了过来。   瞧瞧小家伙这小脸胖的,亏得眼睛大,睫毛长,长得好;瞧瞧那个小胖手,跟藕芽似的,手背上还有四个深深的小坑……   “县令老爷”觉得小家伙天天练武还这么胖,就是被这么惯出来的。   “县令老爷”担心小家伙那个小胖手,马上开蒙了,能拿住毛笔写字吗?   师祖抬眼,低头,没有说话。街上的牛马人群都远去,喧嚣热闹,两三张桌子,三三两两的客人也都远去,小小的摊贩前静默无声,年轻的“县令老爷”默默地站着,等老和尚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和尚离开……   一直到他们的身影看不见,他好似突然醒神一般,自己也买了两份煎台蘑,坐在老丹巴刚刚收拾出来的小桌子上,自个儿用。   …………   春日午后的太阳特别容易让人犯困,保康逛了这一天孩子的身体坚持不住,此刻直接迷迷糊糊的。   快睡着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一种,好像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在师祖的怀里挣扎要醒来,发现师祖抱着他离开,才放心地睡过去。   师祖默默无语。他几乎是在保康来到五台山的时候就开始教导他,当然明白保康对人对事的敏感。   “阿弥陀佛。”   一行人回山,到山脚下的保康一觉醒来,冲着山顶大喊一声“快乐小和尚回山了,快乐小和尚回山了。”   师祖:“……”白担心了。   其他人:“……”白担心了。   所有人都乐出来,老少两个洗漱沐浴,师祖守着小胖娃娃一会儿,发现他睡得香喷喷的,小猪崽一般,又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心大,挺好。师祖回忆着小徒孙刚来五台山时候的样子,来到方丈院和大喇嘛说话,熄灯时间一到也很快入睡。   第二天,朝阳初升,菩萨顶上还是晨雾弥漫,寒风凛冽,赖床的保康一直到被伺候着穿好衣服才彻底醒困,为了自己的高手梦想乖乖地和他的老师之一,一起练内功。   三岁的年纪骨骼还没长成不能练习外功,只能练习内功。就见他圆圆胖胖的脸蛋和身量,一身白色练功服坐在蒲团上,看着就好像一个大白团子。   老师和师兄弟们虽然每天见,可每次面对他这个模样端着一副认真专心练功的架势,都忍禁不住地笑出来。   没办法,“快乐大师”是真的“骨骼清奇、天赋过人”,再加上他的天真心性单纯无伪,领悟起来有时候比老师还快。他们这伙儿一起学武的师兄弟,也只能在这方面笑笑他。   快乐大师·小保康听到师兄弟们的笑声,大度地表示不在意。   待太阳高升,菩萨顶上的雾气散去,暖意升起,保康用完早膳,换一身红色的小袈裟,在师祖的监督下坐蒲团上敲小木鱼。   昨天出去玩了一天,今天不好再出去了,可保康坐不住啊。   敲了一会儿心思就飞了。   大喇嘛养的那盆牡丹花,全开了;上山拜佛的少年郎遇到上山拜服的小姑娘,心跳加快加快再加快;灵狐幼崽玩耍的时候遇到猎户,巧妙地跟猎户周旋几回,在猎户放松警惕的时候,溜进丛林里逃走……   他的小脑袋上又挨了师祖一个小锤子……?   保康特无辜地眨巴眼睛。   一边敲木鱼一边放声高歌:“一个木鱼怀抱中心,一记木鱼一记磬,天上神佛听着木鱼磬,腾云驾雾开天门,开出天门看凡人,拜佛人真诚心……”   唱完《木鱼歌》后更是犯皮,“师祖,保康想起来一件事。”   神神秘秘的小表情和山里爱好八卦的和尚们一模一样,师祖轻轻一瞪。   保康立马端正坐好。   眼睛半眯着,嘴巴微微动着,手里木鱼敲着……不急不缓、富有节奏的木鱼声悦耳悦心,收心后很快一个刻时过去,保康完成今天的敲木鱼功课,高兴得来——   小木鱼放好,双手撑地撅着屁股就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继续刚刚的话题:“师祖,保康想起来一件事。”   师祖微笑:“嗯。”   保康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特神气地表现:“师祖,昨天我们在县城遇到的蒙古汉子,他和其他放牧的蒙古人不一样,他身上有功夫——口音也不同。”   师祖微愣,却也没有多惊讶:“蒙古语大概分为三个区,西部卫拉特区,中部察哈尔区,东部布里亚特巴尔虎区。”   “那位蒙古汉子的口音,应该是西部卫拉特区的口音。至于他身上的气息,应该是一名勇敢的巴图鲁。”   师祖连这都可以听出来?保康更好奇:“师祖,卫拉特距离大清远吗?那他为何来到五台县定居?保康可以感受到,他的心不安,不定。”   “远。师祖不知道他为何而来。师祖昨日听大喇嘛说,最近卫拉特区的准格尔部有不少人来五台山,应该是为了下个月的骡马大会和跳布扎佛事活动。也有可能,是为了保康而来。”   保康:“……”   “大喇嘛还提醒:如今吴三桂病逝,吴世璠自杀,川、陕、湘、赣、粤、桂、闽、浙全部平定,各路叛军俱已投降,三藩之乱彻底平定……剩下的三藩残部,也可能会奔着保康而来。”   保康:“……”   “准格尔部的噶尔丹继承汗位,逼迫土尔扈特部和和硕特部远走伏尔加河,消灭伊犁河谷的叶尔羌汗国,向西攻打哈萨克,向北发兵喀尔喀蒙古……现在,估计是要向东扩张。”   保康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师祖……东,不就是山西?”   “然也。隔着黄河遥遥相望。”   一阵山风吹进来,吹得保康一颗小心肝拔凉拔凉的。   师祖瞧着小徒孙呆呆傻傻的模样,摸摸他的小光头,哄道:“保康莫怕,这也只是一个猜测。如今三藩平定,朝廷已经在备军西部。”   都要打起来了还不害怕?保康简直惊呆了,小胖手抓着师祖的衣襟,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成了“鱼饵”:“……师祖,‘他们’为何都要绑架保康?”   师祖轻轻一叹:“说来话长。”   保康的大眼睛瞪得溜儿圆,满满的都是疑问;师祖一时沉默,牵着小徒孙的手正要出禅房,大喇嘛走了进来。   大喇嘛昨天见到当今皇上,得知这些消息后一直不安,他担心阿哥知道后害怕,做完早课不放心地过来看看。   大喇嘛弯下大肥腰,在阿哥的眼睛里没看见害怕,心里松口气;想起皇上的交代,脸上的笑容加大。   “我们快乐大师最是聪明勇敢。”   顿了顿,“快乐大师今天还下山吗?”   保康面对大喇嘛这好似猥琐大叔诱拐孩子的笑容,眼里的疑问更多,比如大喇嘛为何告诉他一个小孩子这些消息。   师祖突然开口:“最近两个月山下外来人太多,不安全。正好保康三岁了要开蒙,在菩萨顶好好读书。”   保康瞬间忘记绑架不绑架的事情。   “师祖,保康也要读书?”小和尚也要读书?   作者有话要说:  大喇嘛:皇上吩咐,要私底下见小阿哥,我哪敢不配合?   师祖:遮遮掩掩的,成何体统?   康熙:等了一天没见到保康,以什么身份上山?   保康:哇哇哇不要读书。 第8章   小和尚也要读书。   事实就是,快乐小和尚,作为一个小和尚,他也要读书,耍赖抗议哭闹都无效。   原本只是背背《百家姓》,如今直接变成“三百千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   还有那什么《苍颉篇》《爰历篇》《博学篇》三篇合一的“三苍”,文字起源的《开蒙要训》《文字蒙求》《二十四孝图说》……   保康面对书桌上,咳咳,特质的小书桌,正所谓“一桌一椅一方几,一窗一屏一天地,一灯一人一卷书”,文房四宝,印泥、水滴、笔筒、墨匣、笔帘、笔架、笔搁等等,包括带滚轴的脚踏、供佛的条案,光线正好的素纱窗户……   方寸之间,应有尽有,素雅尽显,风雅成趣。可是,保康只关注这厚厚的一列书本儿,懵。   说话都结巴了。   “师祖,这,都是保康要学习,的书?”   “嗯。”   “师祖,保康的脑袋,只有这么——大。”他拿自己脑袋和书本比划,书本比他圆圆的脑袋大一倍,他更害怕了。   师祖:“蒙童书籍一般都是精当简洁,骈散得当,朗朗上口。出经入史,集百家之言;采其精华,参以人生哲理、处世方略、生活常识。   宋朝时期人们开始细分蒙童教导,元明时期有了儿童故事书,配以插图,更为易学易懂。”   保康眼睛睁大,小小的惊讶。   “师祖,这些都是带插图的故事书?”老祖宗们果然有智慧。   师祖瞧着小胖娃娃莫名骄傲的小样儿,微微笑:“不是全都有。只是师祖考虑到保康的顽劣性情,特意安排人全部给保康重新配图编制,耗时两年。”   “保康切莫辜负师祖的一番苦心。”   保康:“……”   特梦幻地仰着脑袋看向他师祖。   两年?师祖,你真不用这么“煞费苦心”哭唧唧。   保康因为他师祖的“一番苦心”垮了肩膀,没了脾气;师祖笑而不语;大喇嘛瞧着这对老少斗法,似有所悟。   大喇嘛决定待会儿就去告诉皇上,对待保康阿哥,切莫以硬碰硬,因为保康阿哥心软,脾气最硬。   这边厢“县令老爷”“勉强”接受大喇嘛的提议,命令“师爷”周培公赶紧准备好一套教书夫子的道具,满腔热血地要去给儿子开蒙,完全忘记了他儿子的那句“不喜欢”。   那边厢保康午休醒来,揉揉眼睛醒困,掰着手指头数数下午要做的事情,记起来,多了一项认领新老师,开蒙。   保康在他的小床上翻滚,耍赖不想起。   奶嬷嬷看看时辰,上前哄着:“阿哥,时辰到了。”   赵昌也挺担心的,“阿哥,待会儿要迟到了。”   阿哥迟到了那位“师祖”不舍得罚阿哥,却会对他们冷脸,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害怕嘤嘤嘤。   保康瞧着他们没出息的样子,趴在床上不动弹,脑袋一扭。   “要穿那件黄色的九衣袈裟。”   这还是心气不顺?   奶嬷嬷笑得更为慈爱:“都准备好了,阿哥。”赵昌笑得一脸顺从:“一个老师,本来就应该是九衣袈裟的礼节。我们不搭理大喇嘛的话。”   保康气呼呼的,终于答应起床。   下午时分,菩萨顶的僧人们要么在做活计,要么礼佛讲经布萨诵戒,就他师祖和大喇嘛有空,咳咳,专门等着他。   师祖一看他的袈裟规制,心里一笑,没说什么。   大喇嘛在心里直呼“小祖宗小祖宗”。   反正保康还是气呼呼的,他能穿这件礼服,已经很给这位“着急”的老师的面子了。   这个时候,保康还不知道着急给他上课的老师就是五台县的新县令。   新县令一来,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彼此都还没说话直接就对上了。   新县令仔细瞧着面前的小和尚,胖嘟嘟的粉妆玉琢,皮肤是水灵灵娇滑滑的白白嫩嫩,白里透红,眼睛是夜晚的星空和黑宝石,一件类黄色的九衣小袈裟穿在身上,配上小和尚周身的独特气场,哎呦呦,那个可爱!   偏红类黄的崭新袈裟上面,花纹空格有六层,分别代表六道,最后的线条没有封口,代表竖穷三际,横遍十方。尾端几处旧布做的小补丁,几处象征“点净”的墨点,正好形成一条小鱼儿的形状。   山上对比山下冷,五月的天气里面正好穿一件厚厚的里衣。里衣是红色,露出来一半,因为既不是坐禅也不是礼佛,衣之两端由左肩披至右胁下,将环挂在扣或钩上固定……好了,多好的一枚又帅又可爱的快乐大师。   可是,这件礼服,是僧人们上街托钵或者面见尊长之时所穿“祖衣”礼服中的,最低一个规格——九衣。   “县令老爷”那个气幺,明明小家伙有九衣到二十五衣的高规格不穿,偏偏穿了一个最低规格。   这是不喜欢读书?   还是不喜欢他?   “县令老爷”选择性忘记了他儿子说过的“不喜欢”,也没想到“师祖”和大喇嘛都没告诉他儿子是他来做老师,气得来——   可是保康发现他的老师是这一位,不光生气,还要反悔。   “保康不要县令做老师。”保康小脾气上来了,先声夺人。   “县令老爷”:“……”鼻子都气歪了。   师祖和大喇嘛什么时候领着人退出客院的他也没注意,只知道熊孩子太熊了。   “县令老爷”气场全开:“两三岁的小娃娃物欲未染,知识未开,所学即印,正是对知识的吸附力最为强大的时候,为何不学?不光要学,还要做到耳濡目染,先入为主,潜移默化,陶冶心性,开启智慧,蒙以养生……”   “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惯自然成’;墨子曰:‘人性如素丝,染于黄则黄,染于青则青’。人人都知道,及早施教,方能健康成长。你不和我学习,和谁学习?”   保康丝毫不惧,下巴一抬,小嘴巴一张就来:“我就不和你学习。你写诗比纳兰容若好?你写文章比顾炎武的好?还是你画画比王原祁和石溪道人的好?”   “县令老爷”:“……”真想提起熊孩子打一顿屁股。   瞧着他小鼻孔朝天好一副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偏偏又舍不得。   深呼吸,深呼吸,讲道理:“你是保康阿哥,是快乐小和尚,你要学什么写诗作赋,画画文章?”   “写诗作赋,画画文章对你来说只是一个锦上添花,有天分有爱好有时间的时候学一学,现在主要是把开蒙的这一列书本都学会……”   保康:“……”新县令这副教训的口气布拉布拉一大通,听得他好不生气。   “我就不和你学!”小嗓门气怒不已,瞪大的眼睛里好似喷火,小眉毛怒气冲冲向上挑。   “县令老爷”登时气炸了,瞬间忘记来之前周培公和大喇嘛的叮嘱,也忘记了他儿子才刚刚三岁的事实。   “你都三岁了,还不学?”   “你要学什么?你说你要学什么?你……你将来难道要变成只会吟诗作赋,喝茶赏花的花和尚?这五台山,还有谁能说比我教导你更好?”   一副喷火龙暴跳如雷要打人的架势,保康看在眼里更为恼怒。   不喜欢这个新县令,不学。听新县令说的话,不喜欢,不学。听着新县令的声音更——更不喜欢,不学!   “哼!”   从鼻腔里哼出来一个鼻音,转身就要来一个潇洒的离开。   新县令的理智因为这一个“哼”全都消失,发现熊孩子的动作,身体反应快于脑袋,胳膊一伸,直接将熊孩子抱起来,举高平视。   保康:“……”突然间身体拔高和讨厌的人视线对视,懵。   张口就要来一个“大胆”,然后让侍卫们将这个新县令给叉出去。   新县令在求生的本能下在他今天被气死之前先一步开口,尽管他是面目狰狞,牙呲眼裂,那个叫咬牙切齿:“跟着我学,我可以教会你应该学会的一切知识。”   保康用眼神儿表示他的不屑。   新县令:“……”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背过去。   对着眼前的熊孩子,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两句话。   “快乐大师,真以为剃了光头,取一个法号,就表示你和皇家绝缘了吗?”   “你看你师祖,一直称呼你‘保康’,还让你自称‘保康’;你身边的宫人侍卫们,都称呼你阿哥。你这三年来遭遇几次暗杀,现在准格尔和三藩残余势力,都想来绑架你,还有其他,还需要我来说吗?”   保康:“……”沃特,这都是谁造成的,这都是谁造成的?   新县令心口一窒,在熊孩子无辜控诉的眼神下,莫名的心虚。   他高高地举着这个最挂心最不省心的儿子,语气生硬,似乎是解释,似乎是辩解,又似乎是想让年仅三岁的胖娃娃早点成长起来。   “待在五台山有危险,待在宫里,或者更危险。可明白?”   不明白!   四目相对,一个目光沉重,千言万语不能言说;一个懵懵懂懂,纯净无争。   新县令心神一震,刹那间的神情恍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9 14:52:55~2020-05-10 11:3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沢田纲吉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艾莉丝? 17瓶;润玉、珍珠 5瓶;小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他该怎么说?   说你是继后的亲儿子,你和元后所出的太子天然敌对,和宫里的其他妃嫔兄弟姐妹哪个都天然不合?   说你的玛麽和乌库玛麽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忌讳你的身份,说太子一出生就失去母亲,而你不光有母亲,还有一个本身就底气和身份高于太子母家的母家……   说你刚出生三天,朝上的满洲大臣就提议废太子册封你为太子?   新县令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心里放着所有的纠葛和无奈,却什么也不能说,他,面对无忧无虑的胖娃娃,面对这么一双干净的眼睛,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即使没有太子殿下出天花这件事情的刺激,当时的情况下他也不一定能同时保住两个嫡子多久。   新县令陷入自己的魔障,神魂出窍一般。保康瞧着新县令恍恍惚惚的模样,以为他这个皇帝的小爪牙果然心虚地说不出来话了,瞬间眉眼飞扬。   小幅度地动动身体,动动胳膊,示意对方,你抱得我不舒服了。   新县令:“……”愣愣地,按照小胖娃娃的指示,轻轻地放下他,弯腰看着他。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因为瞧着他这幅跟斗胜的小公鸡一样神气活现的小样儿,一瞬间什么感慨叹息都飞了。   一抹脸。   弯腰给他整理整理小袈裟,给抱到小椅子上,语气那个妥协:“快乐大师,你真还就得和我学习。”   “你不想知道准格尔的人为何对你感兴趣吗?你不想知道三藩残余势力为何要绑架你吗?你不想知道还有哪些势力进来五台山?   我这里的消息,保证比你师祖那里多,也比你身边的人能告诉你的多。”   窗外的木兰花开得正好,或白或红的小花朵儿随风摇曳,送进来阵阵花香。保康听着花儿们的笑声闻一口花香心思浮动,随口回答:“师祖只说保康学习‘三百千千’、‘三苍’等等书本儿。”   看图听故事多好,听这些打打杀杀的阴谋算计,那多没意思?   接着补刀:“师祖还说:保康的开蒙老师一定很会说睡前故事,还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才名远播大江南北。”   “师祖说……”“师祖还说……”新县令喉头一哽,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又咽下去,那个憋屈。   “行。我去给你找来纳兰容若做诗词老师,给你找来王原祁和石溪道人学画画。顾炎武……他都七八十岁了,当今皇上几次请他都不出来做官,不过可以将你的文章送给他看,可以?”   “阿弥陀佛。如此甚好。”保康举起右手念着小佛珠欢乐地打个佛号,真心觉得,这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甚好”   小胖娃娃转眼间从一只小公鸡变成一只偷鸡的小狐狸,大眼睛眯眯着,嘴角上翘噙着一抹神秘的笑儿,新县令念头一转就明白原因何在。   等下面人去汇报皇上,皇上去请来这些老师,再等这些老师来到五台山,那至少小半年——师祖啊,不是保康不学习啊。   新县令觉得自己就是熊孩子肚子里的蛔虫,新县令直接气笑了。   “快乐大师,我还没说完。这些都是教导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老师。你要跟我开蒙打基础,这是不变的。”   保康:“……”   “县令不应该处理县里的事务?”就算你奉皇帝命令来看着他,那也不可能这么清闲。   新县令面色一板,声音那个“冷淡”:“快乐大师真不想知道?真不想学学如何掌控你身边这些,各方势力派来的人?”   新县令说完就盯着“快乐大师”不错眼地看,他还就不相信了。就见快乐大师果然露出一个纠结的小表情,一副想知道又不想妥协的小样儿……   新县令脸上刚刚露出一半的“得意”,就见快乐大师神色一收,特骄傲地摆出来一副姿态。   “不想。”   整个一骄傲的小孔雀!新县令脸上肌肉抽动,不停地告诉自己我不生气,我不生气,不和熊孩子计较。   新县令即使知道熊孩子就是故意气他,可还是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气到不行。   自个儿坐下来,自个儿倒茶,一杯半温的茶汤下肚,语气还是冲冲的。   “准格尔的噶尔丹,都说他是西藏的温萨活佛转世,一出生就定为佛子。   他被家人送到西藏学佛,先是四世ban禅的弟子,四世ban禅圆寂之后,他到了拉萨和西藏黄教另一个领袖,五世DA赖学习佛法,在西藏和西部蒙古的地位非常高。”   “他本一心虔诚向佛,本应在西藏和西部蒙古发扬佛法。在他二十七岁那年,也就是康熙九年,亲兄长僧格洪台吉被车臣台吉暗杀,他经母亲的奉劝,五世DA赖的允准,赶回准格尔继承汗位……”   保康:“……”   “噶尔丹颇具有治国的勇气智慧和军事才华,不光建立统一的准格尔汗国,还对藏传佛教的教义实行成功改良,将藏传佛教中削弱国力和子民凝聚力的内容大幅度消减,现在准格尔的凝聚力和战斗力非常强大。”   保康:“……”   “五台山上固若金汤,任何人都抓不走快乐大师。可是危险总是有的,牵扯到快乐大师是必然的。”   …………   “快乐大师不是活佛转世。快乐大师没有主持过佛事活动替满蒙王公大臣超度,没有噶尔丹活佛的影响力。”   快乐大师的小眼神特纯良,他和噶尔丹那真不是一样的人生。然而新县令看懂了,听懂了,却是回答的更为吓人。   “快乐大师说得都对。但是,快乐大师作为皇子出家,是事实。”   保康瞅着他眨巴眼睛。   他能当噶尔丹大汗就是派人来和他研讨佛法吗?   能,一切都是因为“皇帝”太坑。保康抬起右手气定神闲地打一个佛号,新县令懵——既然说开了,那就干脆一起说了吧。   “战争打不到五台山;当今皇上积极备战,从法兰西和意大利引进了先进的火器技艺全部代替大刀长矛;三藩平定基本没有内乱……但是两国交兵变故太多。”   “最新消息,噶尔丹通过罗刹国的外交渠道,引进当前世界上最先进的瑞典火器制造技艺,并专门设立成片的兵工厂区专门负责火器制造。”   顿了顿,“比法兰西和意大利的火器好很多。”   新县令说到最后一句话面色凝重,保康两眼发直。   新县令:“快乐大师若要问为何当今皇上不通过俄罗斯和瑞典联系,其实很简单。”   “噶尔丹先一步和俄罗斯联合,如今他领着兵马在西部蠢蠢欲动,俄罗斯的骑兵正在侵犯我们的黑龙江流域,大清正准备先和俄罗斯大规模开战分化他们的联合。”   …………   保康的嘴巴张得老大,抬手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没睡醒。   这个大清是他知道的那个大清?   大清不是一直到八国联军进来才开始灭亡?为何他听着这位新县令的话,有一种分分钟山西省沦陷,五台山不保,小命不保的感觉?   错觉,错觉。   “县令接着说三藩残余势力。”   保康面上还是一派自在。县令:“……”这下子,轮到县令楞眼了。   “咳咳,这个问题,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要不你去问你师祖,你师祖,你身边的人都知道。”   新县令明显的表情不自在,身上那股子讨人厌的“官味儿”也少了很多,保康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试图看出来一丝丝猫腻。奈何新县令轻轻咳嗽一声,就是不说。   再倒一杯茶一饮而尽,掩饰地说道:“最近来五台山的势力,还有东南沿海的郑家势力,他们的目的,估计和三藩残余的目的一样,很可能会联合出手。”   新县令细细地分析沿海郑家势力的来历和现状,保康真的傻眼了。   就算他对历史再怎么一知半解,郑成功这个人物他好歹还是记得的。康熙皇帝、郑成功,台湾战争……好像还有那个谁,荷兰人……   保康瞬间感觉,这个大清朝,那就是内外交困、风雨飘摇。说不定哪天一场大风就飘走了。   而他,马上要成为亡国小和尚了……   保康心里头琢磨自己到底是不是投胎在历史上的大清,琢磨这个大清的整体实力,师祖和大喇嘛,以及县令的言行,放下心来。等他琢磨明白县令在故意吓唬他,更是“非常不待见”。   “不拜师,快乐大师大度,允许你平辈论交。”   “允许你平辈论交”“允许你平辈论交”“允许你平辈论交”……新县令傻了一会儿定定地看着“大度的快乐大师”,当场一口茶喷出来。   他捧着茶盏身体半倾,就这样呆呆愣愣地看着端身正坐的小胖娃娃——小胖娃娃那是真的“矜持且谦虚”的大度姿态。   “知子莫若父”。   新县令接收到小胖娃娃的脑电波,读懂小胖娃娃的眼神儿:“你这个‘皇帝’的小爪牙,和快乐大师平辈论交也是莫大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小日记:今天被熊儿子气到怀疑人生,吐血三升。   保康小日记:鸟儿叫,花儿笑,欺负欺负皇帝派来五台山的小爪牙,格外美妙。   感谢在2020-05-10 11:31:57~2020-05-10 22:5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式微不是薇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巳时四刻,菩萨顶上的诵经声在山间回响,后山的一处小院里准时传出琅琅读书声。   “唐刘晏,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晏虽幼,身已仕。有为者,亦若是……人遗子,金满赢。我教子,唯一经。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县令笑得“矜持且谦虚”:“这段《三字经》的结尾背诵得非常好。快乐大师要记得勤奋学习,聪明的天赋只是天赋,学到自己脑袋里才是知识。下面我们来一一讲解,再引申开来。”   “大唐玄宗时,有一个名叫刘晏的小孩子,才只有七岁,就被推举为神童,并且做了负责刊正文字的官……”   保康本不想搭理“莫名其妙、表情荡漾”的县令,可他听着听着……   “快乐大师有意见。七岁做官,唐玄宗‘虐童’。”   县令:“……”我忍。   县令好一番口舌讲述唐玄宗不是“虐童”,而是器重,却还是差点儿让熊儿子的歪道理给带歪。   保康瞧着县令脸上的郁闷大眼睛一眯好不开心。等到一节课结束,他立即欢呼着奔向师祖的怀抱,和师祖呱呱讲述上课的趣事儿。   县令:“……”我忍。   话说那天下午,新县令的额头暴起一道道青筋,面色红白交加,整个人跟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在保康的面前转圈圈儿。   保康瞧着他这幅“三佛出世,五佛升天”的生气模样,小小的惊讶,却也更为开心。   然后师祖和大喇嘛出面,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保康的开蒙时间宝贵,其他的老师要找,但也不能耽误这小半年;县令虽然不是名义上的老师,也是实际上的老师,作为老师态度要改变,要和快乐大师“寓教于乐,和谐相处”。   所以两个人的这次交手,胜负各半。   保康郁闷的是,新县令没有被他气走,反而气过头了一气之下就要留下来。   新县令郁闷的是,保康坚决不拜师,大喇嘛指望不上,“师祖”也不帮他说话。   两个人一起来到准备好的课室里,周围的火焰熊熊燃烧火花噼里啪啦地响,侍卫宫人其他的大小和尚们都主动退避三舍,生怕遭受池鱼之殃。   保康:身正不怕影子斜。且留你在身边,看看你能耍出来什么花样。   新县令:气到了极点,气过头了,气昏头了一时失言答应熊孩子“以平辈论交”的要求,事后当然是越气越不甘心,越气越勇地,打定主意在教学过程中好好杀杀熊孩子的气焰。   大喇嘛趴门缝看着这对天家父子摆出来的阵势,小心肝儿突突跳,肥胖的身躯异常灵活地移动,轻手轻脚地来到“师祖”的院子,愁眉苦脸。   “大师啊,这可怎么办啊。阿哥顽皮起来……”那可真是无法无天,日天日地。   师祖正在打坐,听到他的话微微睁开眼,劝慰道:“莫担心。保康顽皮,但心地很好。他知道尊重老师。”   大喇嘛怎么可能不担心?   “大师你没看到,那课室里的火星子,哎吆,大老远地就能闻到烧成焦炭的味道。”   师祖还是一派淡定:“正好多交流交流。”   大喇嘛:“……”呆。   师祖是真的不担心,师祖对他们父子两个有信心。可是大喇嘛不明白师祖的“信心”,不这么想啊。   大喇嘛特担心小阿哥顽皮之下惹得皇上生气永远不能回宫,更担心皇上一气之下伤到了小阿哥。   师祖心里一叹,轻轻打一个佛号。   寂静的禅室里,师祖和大喇嘛一起打坐念经,有规律的木鱼声“咚咚咚”,清心悦耳。   安静的课室里,一个老师一个小胖娃娃大眼瞪小眼,一个震惊,一个得意,绝对的气场不合。   等到用晚食的时候,大喇嘛偷偷窥着他们两个的神色,发现皇上恍恍惚惚的,小阿哥一脸喜气洋洋,误以为他们两个今天的争斗有了胜负各自“认命”,放下一半的心。   师祖瞧着他们两个的面色,也是——挺欣慰。   大喇嘛和县令一起用斋饭商谈事情;保康和师祖饭后散步。   保康那个高兴。   两只眼睛眯得像两个小小的月牙儿,胸腔里好似有无数只小鸟在高歌欢唱,整个一打了胜仗的小将军。   师祖瞧着他的小模样,对他们父子两个上课的情形虽然不清楚但也大致猜到,可师祖还是很乐得配合小徒孙,特有诚意地问道:“保康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保康笑得好像一朵盛开的木兰花。   “师祖,那个新县令,好笨笨。”   “他故意为难保康,让保康背诵一大段《三字经》。保康一口气背完了,他的嘴巴,张得这么大——这么大。”   说着话,还伸出两只手特形象地比划有多大。   发现师祖愣愣的,误以为师祖也不相信新县令这么笨笨,干脆学着新县令当时傻掉的样子给他师祖看。   眼睛瞪圆,嘴巴可以塞下一个大鸭蛋,保康学得那个活灵活现。师祖那个乐呵。   师祖认为形势多变,保康暴露自己的天赋引起皇帝更多的重视,更好,但也有担心。   “开蒙进学,保康的聪明天赋就瞒不住了,其他人知道了估计更想来绑架保康,保康这段时间切莫下山。”   保康:“……”   “师祖,大清人多,钱多,不怕。东南西北的敌人都不怕。”所以该下山还是要下山。   保康仰着小脑袋眼神儿眼巴巴的,小模样那个热切。   师祖:“嗯,大清人多、钱多、不怕。平定了三藩,光凭银子砸也砸得东南西北安稳。”   四目相对,保康~生怕师祖真不让他下山玩耍,刚和师祖开始撒娇耍赖——小耳朵一动,一下窜到师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师祖的大腿。   “师祖,保康害怕啊。”   “师祖,保康要是被噶尔丹大汗抓走了,或者被三藩残余势力抓走了,师祖千万要保重自己,千万不要想念保康。”   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带着似真似假,似模似样的哭腔。   师祖:“……”   看一眼木兰花树后的人影……还是小徒孙更重要:“保康只管自己吃好喝好睡好保住小命,师祖保证不想保康。”   保康继续演:“师祖,他们不知道当今皇帝不在乎保康的小命吗?师祖,保康伤心。”   师祖:“……”   “师祖,我们去告诉噶尔丹大汗和三藩残余,抓保康是浪费人手。”   师祖:“……”   最终师祖“哄”好了小徒孙,老少两个手牵手一起去大喇嘛的方丈院看牡丹花,默契地表现出根本没发现木兰花树后面的人影的样子。   新县令和大喇嘛谈完事情本想在下山之前看看他们两个,哪知道听到这么一番话。   新县令望着那对老少的身影,只感觉胸腔里火焰升腾,急需爆发。   他才反应过来,小家伙提起他的时候不说喊一声“皇父、汗阿玛”,脱口而出的称呼还是“皇帝”,而他“师祖”不光没有阻止,也没想着规劝小家伙一两句。   “皇帝”是他一个小孩子能喊的吗?新县令越想越气,气得面色紫涨,再想想刚刚小家伙唱作俱佳的顽皮,更是脑袋一阵阵的疼。   夕阳西下,倦鸟归家。新县令领着随从和来接他的人一起下山,脑袋里不断回响的,却是刚刚小胖娃娃那阵哭声,他心里又难过心酸起来。   小孩子说话,当然没有大人那样一句话在肚子里掰开揉碎才说出来,他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他儿子保康,直觉想到的是,“当今皇帝不在乎保康的小命”。   他怎么会不在乎保康的小命?   新县令眼睛红红的,一夜辗转反复地睡不着,第二天起来就是两个大黑眼圈。可他顾虑自己的时间紧张,顾不得他儿子只有三岁的事实,也顾不得三岁的孩子能不能听懂,还是坚持上山。   熊儿子对着他比划书本里的“食铁兽”,笑得那个畅快,他也一笑而过。   看得保康楞眼。   啥情况?   保康挨不过心里那道“尊师重教”的坎儿,他想起上辈子自己一开始不能上学后来胡哥费心教导他读书学道理的情景……认真地一天两个时辰上课做功课。   然后他更懵了。   县令就真的教导保康有关朝堂上的形势,整个国家的形势,内外敌人应对之法等等。他还每天风雨无阻地上山讲课,真的是用心教导保康开蒙。   师祖、大喇嘛、周培公等等人看在眼里那个感动。   保康敲木鱼的时候也在琢磨怎么忽悠县令休假。   县令其实就是,那种为人父的骄傲鼓动在胸腔里,无法言说,干脆将各种他认为儿子需要知道的事儿都一股脑地传授,反正他儿子聪明。   是的,聪明。   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神童,说的就是他儿子。关键他儿子还特别灵透,任何事儿一点就透就够他这个做阿玛的惊喜了,还能时不时地蹦出来一两句话,连他都没想到的道道。   县令还记得自己嘱咐儿子保守这个小秘密的时候,心情那个复杂,可他如何能不骄傲?   奈何他儿子太聪明,又太顽皮,县令每天都是“痛苦并快乐着”。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小日记:想当年他八岁登基,那他也是被虐的儿童?   保康小日记:县令一开口就是满嘴的官味儿,欺负欺负进行时。   感谢小天使们的收藏和支持。食铁兽,熊猫。清朝时候的环境,不知道五台山有没有。现在据说山西西南部有野生的?一般都是四川、陕西、甘肃好像。   感谢在2020-05-10 22:55:56~2020-05-11 17:4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象 7瓶;叶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县令和保康这般“和谐相处”的日子也并不久。   五月二十一这天保康正缠磨师祖下山玩耍,侍卫们送来一封京城来信,太子殿下的来信。   宗人府给当今皇帝养住的孩子进族谱列宗籍,不算上早早夭折的皇子,保康这个排行十一,本应序齿第四的三岁小阿哥居然没在列。   保康对“皇帝”的抵触情绪达到一个小高峰,对帮“皇帝”说话的县令那是怎么看怎么烦。就是师祖也对皇帝的做法生气,对“县令”的辩解不满。   偏偏县令还布拉布拉一大通大道理,说什么皇帝的二子承祜,也就是当今太子的同母哥哥元后赫舍里生的头一个儿子,就是因为不满五岁夭折没进族谱没有序齿。   还说保康后面的小阿哥也都没序齿没上族谱,保康前面的三阿哥,排行第十的胤祉虽然称呼一声“三阿哥”,可也因为没满五岁没进族谱……   反正依照县令口中的“皇帝”的意思,就是要等到保康五岁再说。   保康对进不进去族谱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感触,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即使知道“族谱”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也压根没什么概念。   而且皇后妈妈的人解释说既然三阿哥没进族谱,我们也暂且稳住,保康更是同意。   可是保康还是生气,因为“皇帝”和“县令”这个明显有猫腻的态度。   菩萨顶的僧人们都知道,快乐大师在一开始乖巧懂事的“尊师重教、认真好学”后,突然变得“正常”了。   特熊。   比如那天中午,县令就打个盹儿,快乐大师就能给县令脸上画乌龟。   比如那天晚上,一伙人坐在亭子里赏风赏月,其他人都没事,就县令被一口“盐巴酒”咸的差点儿没被齁晕掉。   再比如今天下午,两个人“寓教于乐、劳逸结合”,一起到山上去看各种小动物,参悟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快乐大师看见一只金钱豹幼崽,欢欢喜喜地跑过去一把抱住,其他人都笑得欢喜就县令差点被吓晕过去。   其他人知道快乐大师和这只金钱豹幼崽非常熟悉,县令不知道啊。   县令当时吓得一动不敢动急得满头汗示意快乐大师也不要动想要抱回来快乐大师……哪知道快乐大师看都没看他一眼,还撅着嘴巴亲亲金钱豹幼崽的小脑袋……   据说,县令当时一阵天旋地转,气疯了简直。   可是快乐大师学了内功,对山上又熟悉,跑起来他还真追不上!   县令狠下心要“以下犯上”打一顿快乐大师的小屁股,立马出来很多人护着!   菩萨顶的僧人、宫人、侍卫们……都小小的同情县令,可还是一如既往地宠着他们的快乐大师。   县令面对山上的这些人,深刻觉得,他必须对熊孩子严加管教,这样宠下去不知道会宠成什么样县令简直无法想象。   可熊孩子之所以熊,那就说明不好教导,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特别、特别、特别……聪明的熊孩子。县令愁得来,而且县令的多疑又让他思考,为何太子会给保康写信。   这明显是让保康对“他这个汗阿玛”的抵触加深——太子已经七岁了,是各家名师和皇上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太子,还有索额图他们这些人在身边提点着,太子会不知道这个情况吗?   还是说,太子知道,但有人告诉太子他这个汗阿玛就在五台山教导保康!   临近六月,跳布扎和骡马大会马上开始,五台山和五台县的外来人非常多,所有人都神经紧绷想着保护好照顾好快乐大师,县令也不例外。   可是,又有一封京城来信到了保康的手里。   这次写信的人是大阿哥保清。   县令气得面色铁青,极力“解释”。   “信件不一定太子和大阿哥想写的,也不一定是他们自己的意思,你们是亲兄弟……”   县令布拉布拉一大通,保康眨巴大眼睛,还打个小哈欠。   “木兰花要谢了,快乐大师要睡觉。”眼睛迷瞪,声音里也带着小困意。   县令目瞪口呆地看着赵昌小太监拿一个毯子放到木兰花树下,看着快乐大师就这样躺到毯子上,呼呼大睡。   几片木兰花瓣落到他的小胖脸上,几只小鸟儿落到快乐大师肚子上叽叽喳喳,他都没动静,小腹一鼓一鼓的很有规律地起伏,显而易见睡得非常香甜。   县令一抹脸,干脆也扯一个毯子躺在熊儿子身边睡下。   夏日里山上的温度却是正好,当然是不能辜负。   睡觉!   师祖担心县令情急之下又和保康吵起来,走过来一看,好嘛,都在睡觉,他也回去睡午觉。   其实保康对此也不是无动于衷,但他有师祖啊。   当天的敲木鱼功课后他就询问师祖:“师祖为何让保康自称‘保康’?”   水洗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满满的好奇,师祖从容回答:“保康长大了就知道了。”   被“长大了就知道了”·保康,严重怀疑师祖就是希望他还俗回宫。   “那师祖,大阿哥和太子殿下都来信,是要保康和县令吵架然后和‘皇帝’闹起来吗?”   小眼神儿更好奇,可是师祖还是那一句:“保康长大了就知道了。”   保康不乐意:“师祖——”   小尾音拖得长长的,欢快地在师祖怀里撒娇扑棱,师祖抱着赖皮的小徒孙出来禅房,轻描淡写:“保康现在不用关心这些事情。等保康长大了,见到大阿哥和太子,自然就知道了不是?”   保康的小眉头纠结,可是师祖说得有道理。   保康欢喜地接受师祖的意见,转眼间又变成说八卦的架势,还是他自己的八卦:“师祖,有关三藩残余来找保康的原因,县令自己不说,还提议保康来问师祖和身边的人。”   “师祖,三藩残余和保康有什么渊源,为何来找保康?”   师祖微微笑。   沉思片刻,回问道:“保康真的想知道?”   保康的小心肝一颤:“师祖,保康不想知道。师祖,保康听说山下的庙会开始了,有很多文人写诗作赋,还有各地方赶来的骡马牲畜交易,四方僧侣云集道场诵经不断……师祖,我们去看看。”   师祖难得笑出声来:“你呀,这才一个月就待不住了。岂不知那宫里的皇子,都是三岁开蒙首先学习各种礼仪,满了五岁后就要每天五更天起床,学习儒家经典,满语、蒙古语、弓马骑射、诗词书画、算法杂学……”   “寒暑午休,且京城夏天热,不若五台山的凉爽……”   保康的眼睛瞪圆。   这个连小风扇都没有的古代……五岁就比六天十小时的“社畜”还凄惨?   保康吓坏了,小眼神怯生生的,声音也是小心翼翼的:“师祖,真的是全年只有六天——休息吗——三刻钟一次的休息——也没有?”   师祖回忆一番,不确定地回答:“三刻钟一次的休息,老师若是允许,有的。休息的时间当然可以多。生病了可以请假,有其他事情也可以休息。”   保康:“……”那不还是没有休息?   保康瞬间对回宫的可能更为拒绝。   “师祖,保康已经学会满汉蒙语言了,会背诵开蒙四书写毛笔字了,够用了。”   保康的小眼神那个真挚,真切地表达他真的不需要那什么帝王教育。师祖反应过来,还是慈爱地笑。   “太子的母亲元后去世七年了,估计皇帝会安排元后的梓宫先进帝陵。元后下葬,按礼法保康应该跟去送灵。”   “……”   “保康三岁了,时间过得很快,五岁正式进学,哈哈珠子也应该考虑了。不知道钮钴禄家会派你哪个表兄弟来。”   “……”   “保康的老师们都去请了。一般对老师的要求是:全力以赴。若是皇子们学不好,老师们会打哈哈珠子的手板子,皇帝会处罚老师们重则打板子。”   …………   “啾啾”的几声快乐的鸟鸣唤醒保康的神志,保康抱着师祖的脖子哇哇叫:“师祖,保康不要纳兰容若、石溪道人等等老师了,师祖,保康的老师有县令一个就够了。”   保康认为县令保证不敢打他的哈哈珠子,皇帝绝对不会打县令板子。师祖当然知道他的想法,然而,“保康的老师们,可能是纳兰容若和石溪道人等等,也可能是其他人,一切看皇帝的决定。”   “反正不管保康回宫不回宫,他们都是保康的老师,和保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保康:“……”   “师祖,保康可以永远不到五岁吗?”保康真的被吓到了,面色煞白,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样儿,“师祖,保康宁可上战场也不要天天捧着书本儿。”   师祖从容应对:“皇子上战场,涉及军权。保康不知道军权的意义,师祖和保康好好说道说道……”   保康听着师祖洋洋洒洒的一大通话,听得他神魂出窍,胆寒心裂。   保康终于意识到:皇子的生活太可怕了,出家的皇子生活也太可怕了。   保康痛定思痛,下定决心,既然无法阻止自己迈向五岁的步伐,那就必须想办法,坚决不能妥协做一个行走的“图书馆”。   作者有话要说:  婴儿和儿童一般是腹式呼吸。哈哈珠子,类似伴读、小厮、侍卫……   康熙儿子多,之前夭折的也多。大阿哥胤禔前面有好几个哥哥,后来进族谱才确定是大阿哥。胤禔的名字保清,胤禔这个名字应该是后来改的,应该是康熙确定下来胤字辈作为辈分的时候?   感谢在2020-05-11 17:40:46~2020-05-13 00:3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蓤夏 35瓶;季夏廿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安静的书房里,保康“奋笔疾书”,对窗外邀请他玩耍的鸟儿花儿的叽叽喳喳、嘻嘻哈哈都好似没听到一般。   县令坐在靠墙一侧的桌子边用茶,品一口金莲花茶看一眼明显是要欺负人做坏事的熊儿子,心生不好的预感。   “县令,独占鳌头的‘鳌’字怎么写?”   “……传说中海里的大龟或大鳖。一个‘敖’字,下面加一个‘鱼’字。还记得‘敖’字怎么写吗?百家姓之一,平时用作‘以~以游’,闲游、出游之意。”   “记得。”和简体字一样就好。   保康提笔落笔,习惯性地写‘鱼’字下面是一横,一下笔意识到不对,赶紧给改成代表水多的四个点点。   过了一会儿。   “县令,‘快乐’的‘乐’怎么写?”   县令:“……”   放下茶盏,瞧着熊儿子语气轻快:“快乐大师连自己的法号都不会写?昨天我们刚背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还记得不?”   保康不搭理县令的“反问”,根据县令的提示回忆大体知道怎么写了,特严肃地落笔,一笔一画谨慎力求没有涂抹——毕竟,十五笔画。   一边写一边怀念简体的“乐”字,写完后却是瞬间成就感爆满,满心欢喜于繁体字的象形和意会。   从一开始面对繁体字这么多笔画的愁眉苦脸,无从下手,到现在不光欣赏还乐在其中,就是保康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虐到深处自然萌!   当然,对于县令提到的“昨天”,他也有不同看法。   “县令你昨天说快乐大师的‘注音’是偷懒,快乐大师建议县令上道折子,修一部字典,加上注音,就类似那个英吉利文拉丁文蒙古文满文的字母注音。”   县令的第一反应:熊孩子要大清的小娃娃和他一起偷懒。   “再怎么修订字典‘乐’都是十五……”   保康专注于自己于自己的书写,而县令呆呆愣愣的。   修《明史》乃是国体大事。康熙十七年诏征博学鸿儒科,康熙十八年取博学鸿儒一百四十三人命纂修《明史》……其中,朱彝尊、尤侗、毛奇龄等等当世文人都出山,就是顾炎武黄宗羲等等老一辈人不出来,也都派了外甥和弟子进京。   可是“当今皇帝和朝廷”都不满足。   他们需要尽可能地拉拢汉家文人,江南文人。   大修一部字典——朝廷上暂时没有人手,三藩初初平定,国家休养生息财力物力也不够,不若——就让这些民间文人领着他的学生弟子家人……   反正江南富户都有银子。   县令的脑袋里一瞬间转悠出各种好处,甚至联想到这些倔老头们无奈却又无法拒绝的样子笑了出来。   “快乐大师言之有理。所有的小儿一起偷懒,快乐大师就不是偷懒了。”   保康在心里鄙视县令“得了便宜还卖乖”,写完他的书信,检查一遍,自觉大阿哥和太子殿下都可以看懂,非常满意。   抬头一看县令——这表情——真荡漾。   大眼睛一闪:“县令来看快乐大师写的回信。”   县令愣愣地回神,反应过来,立马瞪大眼睛。   县令直觉没好事,他站起来一个大步上前拿过这两张——鬼画符,仔细地看……睁眼闭眼还是不敢相信这是“字”。   一刻钟后,县令结合“快乐大师、大阿哥、太子殿下”……盲猜,终于大体可以看懂……   “大阿哥你好,感谢你的来信,快乐大师非常开心……”   “快乐大师做佛课,开蒙,下山玩耍……大阿哥知道吗?五台山的庙会,骡马大会,好多好多的人……”   “太子殿下你好,感谢你的来信。快乐大师非常开心……”   “快乐大师做佛课,开蒙,下山玩耍……太子殿下知道吗?五台山的庙会,骡马大会,好多好多的人……”   偷懒的快乐大师,两封信除了称呼之外都是一样的字句,重点都是介绍他自己和五台山的快乐,庙会和百姓的热闹,任何人“看”明白后都感染快乐大师的欢乐,然而县令“火眼金睛”。   熊儿子这明显是暗戳戳地暗示太子和大阿哥,天天在宫里学习——好惨,真惨,太惨……   县令深呼吸,深呼吸。   他就知道没好事!   窗外鸟语花香,溪水围绕假山流淌,夏日午后的太阳光照进书房的地板上,书架上,照在书桌的前方形成一道明丽的光线,映衬着书桌后面的小胖娃娃越发的灵动活泼。   小胖娃娃端坐在他特质小书桌后面的小椅子上,小胖脸非常严肃地板着,乌溜溜的眼睛注视着桌面上的纸张,胖嘟嘟的身板极力挺拔着,胖成一节一节的小胖手抓着小毛笔。   好似是画画?   县令不由地探头一看——登时气得眉毛一根根竖起。   熊儿子居然在画他刚刚的样子。   他有这么丑吗?他有这么明显的“算计”吗?他这是顾全大局、深谋远虑的谋略!   县令气极,却莫名地没有阻止,一面琢磨熊儿子自创的标点符号,一面等候。等画好后一把抓到手里:“没收!”   没收随意。保康瞧着县令鼻腔里喷出来的火焰,开心。   眉眼飞舞,声音得意:“笔画多的字太难写了,快乐大师写得很累。毛笔软趴趴的,快乐大师写得特别认真。大——太子殿下和大阿哥一定会开心于快乐大师的诚意,等快乐大师长大给他们写长长的信。”   县令从鼻腔里“哼”一声以示回应。   他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快乐大师的真正意图,只认为熊孩子不就是想要给个“回礼”,鉴于太子和大阿哥确实行为不当,他也就没有阻止。   马蹄子踢踏踢踏,送信的信差一个驿馆接着一个驿馆。保康这两份宛若蚂蚁爬出来的“鬼画符”在保康的喜气洋洋,县令的怒气冲冲中送往京城。   京城里头会因为这两封信引起怎么样的波动,暂且可以从县令的“怒火”里预测一二。反正保康在信件发出去后特“神清气爽”,开开心心地进行他的其他计划,逛他的庙会。   “快乐大师还要吃糖葫芦。”   “你师祖说,一天只有一颗糖葫芦。”   “快乐大师还要吃煎台蘑。”   “你师祖说,最多只能吃五颗。”   “快乐大师要去看骡马交易。”   “你师祖说,骡马交易现场太过脏乱快乐大师不能去。”   “……”   “……”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一个尽情闹,一个也已经学会使用“师祖说”,互不相让,堪称针尖对麦芒。   保康人在县令的怀里对着他“横眉竖眼”,县令脸上心里都只有看熊孩子吃瘪的快乐。   保康:“……”气呼呼地抱着县令的脖子,大眼睛对着街上挤来挤去、吃来吃去、玩来玩去……的各色人畜看个不停,眼馋心馋。   五台山的六月清凉无比,加上地方官的有力宣扬,前来参加跳马扎和骡马大会的人特别多,还有那丝毫不怕人自由行走的牛羊等等家畜,就保康这个三头身的小身板,他还真不敢下去自己走。   但是保康能这样认输吗?   “保康要吃蒙古包子。”保康小嗓门得意,双眼发亮——蒙古包子今天还没吃过,还有“一个”的份额。   “……蒙古包子不是发面,吃了不好消化,只能吃半个。”县令立马采取折中的办法。   县令就是故意的。保康转头,对着大眼睛一睁,胖脸颊一鼓:“一个包子馅,半个包子皮。”   县令:“……”县令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谁说“我吃包子馅,你吃包子皮”,可是县令能怎么办?   “行——快乐大师一个包子馅,半个包子皮。”   县令觉得熊儿子就是他的“小魔星”,抱着熊儿子挤到蒙古包子摊贩前面说了要求,立马获得摊贩主人同情的眼神一枚。   庙会热闹,吃喝玩乐的多,小孩子们都是和他们的父母提出各种要求,父母都是不忍心拒绝还生怕孩子吃多了肠胃不舒服。   摊贩主人,一个肤色黝黑满脸风霜的蒙古老人,恭敬地看一眼他怀里的小和尚,对他露出一口缺牙的“菊花笑”:“小大师,好!”   县令的直觉反应就是骄傲地笑。   在蒙古和西藏,很多王公贵族都会送孩子学佛做喇嘛,他们认为这是一件莫大的荣耀,而汉家也有很多送孩子去寺庙道观养的事情,所以县令和快乐大师一起出街,很多人的直觉就是——父子。   县令心情大好,抱着熊儿子在旧旧的小桌子上坐好,给他理好微微乱的僧服,自己活动活动两只劳累的胳膊……瞧着熊儿子只顾盯着即将出锅的包子瞅的馋样儿,忍不住打趣。   “我这十五力的臂力抱着快乐大师都累得慌,快乐大师真不要瘦一瘦?”   快乐大师闻一口包子的香气,转头看向县令,用智商回答:“十五力是拉弓。拉弓是爆发力,抱着快乐大师是持久力。阿弥陀佛,县令的持久力需要锻炼。”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小日记:男人的持久力是能随便说的吗?列祖列宗在上,小儿言语无忌!   保康小日记:做小娃娃太好,好像一不注意思维言语被同化了。阿弥陀佛。快乐大师真不是故意。   感谢在2020-05-13 00:39:36~2020-05-13 21:0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所畏惧谓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据说,这是“县令”永生不忘的一个时刻,到老了每次生气都拿出来念叨说道。   当时县令愣愣地石化一般,脑袋里不停地回响熊儿子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静止状态,呼吸都变得几不可闻。   魂飞天外、精神恍惚。   保康就看到县令维持一只胳膊半扬起,一只胳膊揉按肩膀的动作一动不动,双目呆滞无光,一只小鸟儿迟疑地飞到他脑袋上,他也没有反应。   保康当时也没明白,他上辈子习惯和一帮小弟好友各种调侃,但是这辈子,那啥那啥对于一个三岁的小和尚,真想不起来。他眨巴眼睛,只疑惑县令怎么突然失魂了?该怎么救治?   然后县令瞧着他儿子大眼睛里的一片懵懂,一派纯然的天真,猛地剧烈咳嗽,心里头一行热泪在流淌。   这是他儿子,他儿子才三岁,他儿子在和尚庙长大……县令拼命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只庆幸现场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周围一片嘈杂,其他人都没注意,都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县令的脸色,铁青里带着涨红青了红红了白,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最终还是沧桑地一抹脸。   熊孩子毛都没长,他生气尴尬个什么劲儿?瞧着他满眼“疑问”的小样儿,面皮抽动,不自在地咳嗽一声随口找个话题:“快乐大师吃了这一路,肚子里还有地方吗?”   快乐大师瞬间面色一肃身板一挺,“郑重”回答:“阿弥陀佛。快乐大师的肚子里还有很多、很多地方。”   县令:“……”果断闭上嘴巴。   快乐大师小小的疑惑,不明白县令的战斗力为何突然变成负五。不过他也不纠结。坐在小凳子上转来转去不停地观察这些,对于他来说还是挺稀奇的人和物,目光落在西北方一位蒙古喇嘛身上。   他刚刚确实有感受到这位蒙古喇嘛看向他们的视线,以及那声闷笑。   保康心里好奇,正要细看,突然被板正身体。   “别乱动。”原来县令误以为熊孩子又在寻找其他今天没吃过的吃食,生怕街上人多又乱他动来动去的自己看不住。   保康听到县令语气里的严肃,感受到刚刚那道目光又看向他们,心里稍作琢磨,大眼睛亮闪闪。   脑袋一转,小胖手一指:“县令你看,那边有位‘巴图鲁’。”   县令一愣,随着他儿子胖手指的方向一看,还别说,饶是县令见过巴图鲁无数,还是震惊了一下。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蒙古喇嘛,身形格外精悍,相貌上是标准的蒙古人。仔细看,神态庄重慈祥,眉目疏朗,鼻宽口阔,头戴巴森帽,口两侧及下部留四缕短须,内穿花边坎肩,外着袒右肩花边袈裟……   和其他蒙古喇嘛相似的打扮,但一眼看去就能知道他的雄壮威猛,气度不凡。似乎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就是锐不可当、不可忽视。   县令瞳孔一缩,直觉危险,条件反射就要抱着儿子离开。   保康心有遗憾却也没阻止。   哪知道那位蒙古喇嘛似乎是发现他们的动静,径直大步朝他们走来。   “先生好。”他还很懂礼仪地先行了一个蒙古人的见面礼。   “喇嘛好。”县令在礼仪上自是不输任何人,一口蒙古话也是流利得很。   这位喇嘛好似没有感受到县令的拒绝之意,接着对快乐大师再次行礼:“之前有一位同伴来到五台县,幸得快乐大师指点迷津,感谢快乐大师。”   快乐大师笑得很有“大师”的模样:“阿弥陀佛。也是快乐大师之幸。”   快乐大师第一次来县城就遇到来自准格尔的蒙古汉子,刚开始执行“钓鱼计划”就遇到那位蒙古汉子的同伴,这是多大的“缘分”?   不光没有一点害怕,他还按照“和尚见到喇嘛”的礼仪招呼这位蒙古喇嘛坐下来。   运气,运气。县令在桌子底下暗暗打个手势吩咐下面的人全部警戒起来,老摊主送包子上来他还大方地加包子酱料,没想到一抬头就对上这位蒙古喇嘛“意味深长”的笑……   县令的第一个念头:民间高人无数,难道这位一眼看去就是有备而来的蒙古喇嘛,耳朵特别好,或者会唇语,“听”明白了他儿子刚刚那句话?   县令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庆幸”太早了,心里那个郁闷别提了,可县令面色却是不动声色,大度地摆出来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   就凭他儿子的聪明康健,谁敢怀疑他的能力?!!!   县令特自豪。   听着他儿子和蒙古喇嘛谈论佛法偶尔插言一两句,那也是精辟的简短,特有范儿。   老摊主又送来一份包子,三个人开始开吃。   蒙古包子的特点是馅大、皮薄、味道鲜香。保康虽然还没受戒但他习惯了吃素,面对自己碟子里的一个素馅料和半个包子皮欢喜地念经,拿起小勺子尝一口,果然,即使素馅也是鲜得很。   小麦粉和面不经发酵做出来的烫面,吃起来别有一番口感,和汉家食物中的包子饺子不同,更是不同于后世那种精面做的精致味道……   这边保康很是依依不舍地用着他的“份额”;蒙古喇嘛也慢慢地咀嚼和回味,似乎是好奇这用五台山的水和柴火做出来的,和准格尔的包子不大相同的味道。   只有县令食不知味地用着全羊肉包子,眼睛时刻盯在熊儿子的身上。   一个非常美丽的汉家女子经过他们的身边,在这味道纷杂的集市上带起一股幽兰香气,虽然她的脸上带着薄纱做的帷帽,依旧隐约可见其眉眼间的“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行动间更是风姿绰约、仪态万千。   周围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看得惊艳。蒙古喇嘛正好眼角余光看到,眼里也露出亮光;保康也看到了,顿时觉得口中的包子更好吃了。   唯有县令对此没有反应。   保康心生小小的疑惑,这县令明摆着不是“目不斜视”的人。   蒙古喇嘛也疑惑地看县令一眼,不过他的主要目标是快乐大师,也没怎么在意。就见蒙古喇嘛言语虔诚,态度热情:“我代表所有的同伴,真诚邀请快乐大师去西藏看一看。”   “我记得,拉萨布达拉宫的日光比任何地方都璀璨、神圣。西藏伟大的喇嘛上师是那样的慈祥和仁爱。   “我记得,他微笑着朝我走来的时候,我那稚嫩而灵动的眼瞳映出喇嘛上师的影子。那一刻,神圣无比;那一刻,我决心一生一世追随喇嘛上师,为他效劳,为他做一切事。”   保康的直接反应:准格尔人要绑架他去西藏见五世DA赖?   蒙古喇嘛发现快乐大师眼里的疑问,刚要继续表述他对拉萨的感情,县令先开口。   “喇嘛上师受比丘戒,当时西藏为噶玛地方政权统治,第巴管理政事,白教的噶玛噶举和藏巴汗对黄教采取压迫摧残的政策。”   “第悉藏巴·丹迥旺布利用土默特部的拉尊和珲台吉发生内讧的机会,发动一次反黄教的**,喇嘛上师不得不避往山南,他和当时的金刚上师商议,一方面派人赴青海密招固始汗率兵进藏,一举推翻噶玛地方政权的统治……”   县令的语气平缓,好像只是客观地论述这四五十年里西藏和青海,西藏和北京,青海和北京的关系变化,实际上……   西藏听命于青海,青海是大清的藩国,你们准格尔人敬仰信奉的喇嘛上师都去北京觐见顺治皇帝接受册封……“北京才是快乐大师应该去的地方,那里,才是佛家的最高国。”   县令一锤定音。蒙古喇嘛听明白了,顿时眼里闪过一丝不忿,四目相对,两个人眼里都是火星四射。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给县令拆台。保康的小表情特向往期待:“北京漂亮吗县令?师祖说北京很大很大,人比五台县的人多。”   县令:“……”县令直觉,他那一刻几乎感动得要落泪有没有。熊儿子居然知道帮他!   县令特激动地和宝贝儿子讲述北京的各种好处,吃喝玩乐,五台县有的北京有,五台县没有的北京也有,北京领导各地方,汇聚各地方的美食美酒美景……   还别说,县令的口才和文采确实挺好,最后不光保康听得入迷,蒙古喇嘛也听得入迷。   轮到县令和蒙古喇嘛相谈甚欢,三个人离开包子摊,保康呆在县令的怀里听着他们两个颇为投机地谈论佛理天文地理医学等等,听得打瞌睡。   不知不觉离开拥挤的人群来到一个宽敞的街口,太阳微微西落,三三两两的行人慢吞吞地赶路,几只山羊慢悠悠地跟着主人散步……   县令怕他儿子冷着一边听蒙古喇嘛说话,一边给他儿子披上一件小披风。   蒙古喇嘛瞧着县令怀里迷迷瞪瞪的小和尚,感受周围或明或暗跟着他们的大清侍卫,低头打声佛号,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巴图鲁,勇士。   喇嘛上师,对五世DA赖的一种尊称。   西藏分为黄教、红教、白教、花教。白教噶举派。黄教格鲁派。噶玛噶举是白教上师,ban禅和DA赖是黄教上师。   四世ban禅,顺治皇帝册封为金刚上师   感谢在2020-05-13 21:09:30~2020-05-15 12:1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绛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式微不是薇 27瓶;凌若枫熙 10瓶;君如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快乐大师和他不一样。   快乐大师刚刚三岁,其他人都不自觉地尊称他“快乐大师”。   快乐大师对佛法的理解非常稚嫩,但是他言语间有自己的追求和理解,不盲从听从跟从任何人的教导。   快乐大师的心性非常定,快乐大师的眼力非常好,快乐大师和他有相似之处,也有着完全不同于他的慧根和灵性……   蒙古喇嘛与快乐大师、县令两个人在山下分别,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处,脑袋里还是不停地思考,全副心神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西藏黄教为了自身发展,为了对抗其他蒙古部落和大清朝廷在准格尔寻找灵童大力培养与佛有缘之人,用心教导他,他知道其中的目的吗?   他只想回到拉萨跟从喇嘛上师念佛,和好友一起谈经论道,可喇嘛上师和好友桑结嘉措一直鼓励他做准格尔大汗,他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就是没有县令今天的“挑拨”,他也知道。   可他心甘情愿。   但是快乐大师不一样。   他知道康熙皇帝让他入驻五台山的多层用意,他知道作为一名嫡皇子注定会有的争斗,但他有自己的主见,他不愿意联合西藏和准格尔的力量去争夺皇位,他的眼睛里,甚至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野心。   只有快乐。那种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放松,被感染其中的快乐。   蒙古喇嘛站在这完全不同于蒙古包的木质房屋前面,面对拉萨的方向轻轻打一个佛号。   一切为了我佛,一切,为了准格尔。   这边蒙古喇嘛心潮起伏,决心不改;那边县令和快乐大师上山,却是有了争执。   县令气冲冲:“准格尔居心不良,这是要借着快乐大师的名头分化大清。”   快乐大师“与世无争”地打一个佛号:“阿弥陀佛。”   县令语气生硬:“喇嘛上师不光是一位伟大的喇嘛,他还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借着青海固始汗的势力打压西藏其他教派,借着大清朝廷的巨额赠礼建设佛学院扩大影响力……   在他的连番操作下,西藏,西藏的黄教才有了今天的辉煌。”   “可是喇嘛上师的年龄大了,黄教目前的形势还不够稳固。   朝廷猜测:目前他的计划是,在西藏,全力培养继承人桑结嘉措;在西部蒙古,极力培养噶尔丹等人。这次准格尔的动静看似没有拉萨的参与,但是无法摆脱他们的影子。”   快乐大师“慈眉善目”地打一个佛号:“阿弥陀佛。”   县令:“……”   县令气得没忍住,一个伸手,捏捏熊儿子肉嘟嘟的胖脸颊。   突然被捏脸的快乐大师:“……”   快乐大师瞧着县令那“一脸正气”的愤怒,生气。快乐大师抬手就要捏回去。   还是两只手。   县令抱着熊儿子不方便动作,眼睛瞪大不敢相信熊儿子居然敢捏他脸!   紧接着,县令简直气晕了。   熊儿子的两只小胖手距离他的脸颊有一寸距离的时候,停住了——大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嫌弃——就县令这精瘦的面堂,面堂上还有隐约可见的小麻点儿……   县令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   县令恨不得没有看懂熊孩子的眼神。   “这是巴图鲁的象征之一。代表本县令和天花魔鬼搏斗,赢了它,坚强地活了下来。”   “知道天花的危害不?自己会得,还会人传人,牲畜传人。一般能在天花下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快乐大师还要去看骡马交易现场?就你这天天喜欢到处玩就有危险,那样脏乱的地方更不能去,知道不?”   快乐大师听着县令这一通训话,大大的不服气:“快乐大师水火不侵,五毒不侵。”   县令气得笑出来:“是——快乐大师水火不侵,五毒不侵。我们快乐大师一辈子快快乐乐的长命百岁。”   虽是说着打趣的话,但是他的眼神和语气里都透着真挚的祈愿,快乐大师听出来了,微微一笑,“大方”地接受。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一定能达到县令的心愿。”   县令:“……”突然沉默。   熊儿子这么灵性,可就是心思大半都花在吃喝玩乐上面,可他此刻瞧着儿子脸上无忧无虑的欢喜之色,却又觉得,这样非常好。   傍晚时分,变幻万千的云彩把天空织成一幅活的画卷,妙景空灵。县令和快乐大师一步步上山,身影渐渐融入这身披翠绿披风的连绵山峰里,狭窄陡峭的山路中。   康熙二十年六月十一申时三刻,快乐大师和县令再次下山归来的途中,还是在那个行人稀少的街口,快乐大师小耳朵一动,用力拍县令的肩膀,县令条件反射拔腿就跑……   县令抱着儿子刚跑出几步远,一声非常熟悉的哨子声响起,紧接着身后就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刀剑相碰的声音,喊杀声……   保护他们的侍卫们和准格尔的人打了起来。县令面色凝重,他们准备充分,可来人甚多,远远地超出他的预计。快乐大师却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非常自信。   此时此刻,快乐大师的大眼睛正盯着那些侍卫们手里的火铳,恨不得能来一只到他的怀里。   有十二个亲卫围在他们的身边,身上都佩戴崭新的火铳和大刀;不远处不时地传来一发火铳打出去的声音,听得快乐大师更是眼痒痒、心痒痒。   路上行人纷纷逃开筐子里的鸡蛋青菜等等物事掉了一地;牛羊受惊没有方向地乱跑撞到了树上直接晕倒;尘土飞扬中,安静的街口不再安静,快乐大师的一颗心也不再安静。   双方加起来大约一百五十人的战场上,战况激烈。   有鲜血流了出来,渗透到地面上的黄土里。   有人倒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快乐大师向来喜气洋洋的小胖脸肃穆庄重。县令直接将他儿子的脑袋摁倒怀里,可是保康的好耳朵和好眼力,这个时候受到的冲击超过任何人的想象。   有伤亡出现,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都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快乐大师拥有一个“人人平等万物平等生命可贵……”等等观念的现代灵魂,他感受到的悲伤,比任何人都多,多很多。   半刻钟后,保护他们的人按照计划“逃跑”,县令也抱着儿子“逃跑”,随后街口的周围又冒出来两方势力,和追赶的准格尔人打在一处。   这次是三藩残余势力和郑家势力。   …………   保康不愿意一直躲在菩萨顶,更不想菩萨顶上和前几次一样变成一个战场,保护他的人一起商议制定了这个最“直接”的计划。   一个,如果进展顺利能将三方势力一网打尽的计划。   县令抱着儿子站在亲卫们的中间眼角余光看到亲卫们的神色,大体知道前面的战况,心里狠狠地松口气。   他亲眼目睹儿子遭受刺杀绑架的场面,亲身面对儿子沉痛的悲伤,一向冷静理智的思绪也受到莫大的冲击。   他其他的儿子们,虽然也有争斗,可都是在宫里,即使有阴谋算计,甚至包括保成的那次天花之灾,可都没有这般直面打杀场面的巨大危险。   而他的儿子,将将三岁的儿子,已经习惯了这个场面,就和他习惯了身边各方势力派来的人一样。   县令狠狠地一闭眼,胳膊收紧抱紧怀里的胖儿子。   保康感受县令情绪激动,可他哪里能知道县令此刻的心理波动?保康误以为县令害怕了,抬起小胖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还难得地送上两句安慰:“县令不怕,县令不怕。”   三岁小娃娃的胖脸上一片平静,有着纯然的善意,还有一种强大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县令一瞬间泪意上涌,硬生生咽下去。   苍天在上,这是他儿子,他儿子多好,长得好,心地好,能耐也好,他儿子一定可以快快乐乐地长命百岁。   县令心里的愧疚和自责更深,县令只有一个念头,护着这个他万分愧疚和愧对的儿子,一生安康无忧。   今天的这场谋算和反谋算,保康这一方可谓是大获全胜。   除了三个侍卫受到轻重不一的伤害,没有人员丢掉性命。   保康心里一轻。   吩咐侍卫给那三方人都送去足足的伤药,顺便告诉他们官府不会阻拦他们在当地治伤或者离开,然后得知三方人后来反应过来被反算计了及时收手伤亡都不大,无辜被连累的行人牛羊也都活得好好的没有伤亡,心里好受很多。   漆黑的大眼睛清透澄明,里面满满的都是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和宁静安然。   可是,他上山的时候有两位汉家高手愤愤不平地隔空喊话。   “快乐大师好一副宽宏慈悲心肠,既然如此,何不同我们走一趟?我们对快乐大师没有丝毫恶意。”   “快乐大师好谋划,陈某佩服。承蒙快乐大师送来的伤药,陈某铭记于心。”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里透着咬牙切齿不罢休的意味,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里透着强烈的不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5 12:16:44~2020-05-16 13:3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小燕子飞啊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茉莉 30瓶;小小燕子飞啊飞 15瓶;执念 10瓶;就爱打酱油、哆啦A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保康眉心一皱,随即舒展开来,抬手面色庄重地打一个佛礼:“阿弥陀佛。明天、后天、大后天,菩萨顶三天道场,诸位可自由上山。”   给去世的人超度,保康觉得,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每次菩萨顶上遭遇袭击后必有的佛事活动,有时候甚至会持续六天到九天。只是这次,保康不想再有伤亡,干脆大方地邀请他们一起上山来个“面谈”。   他试着用自己暂时并不深厚的内力说出来,加上对方两个人的深厚内力,不光县令和亲卫们都听到了,对方两个人也听到了。   一时间,天地好似都安静下来,山脚下来来往往的香客行人摊贩等等都远去。   风吹动树叶发出轻轻的簌簌声,安静中每个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县令抱紧儿子,因为儿子的提议面色凝重,可他心里也不知道,是该阻止还是不该阻止儿子的提议。   亲卫之一菩萨保上前奏道:“阿哥,这名女子,乃是三藩残余势力目前的领头人,目前来历还不确定。”   “那名男子,乃是郑家军师陈近南,郑成功去世后,他以‘玄天上帝’信仰为掩护,成立反清组织天地会。”   保康小小的惊讶。   他上辈子在广东香港一带沿海混过江湖堂口,对于天地会、青帮、洪门、三合会等等帮会组织都不陌生,听完菩萨保的话当即在县令怀里抬头,接着用内力说道:“美人姐姐,陈英雄,你们好,欢迎你们明天上山。”   转头对菩萨保吩咐:“去给准格尔那边发邀请,也欢迎他们明天上山。”   “阿弥陀佛,马上天黑,师祖估计在担心保康。”   顿了顿,双手捂嘴对山上大喊:“时辰到,快乐小和尚回山喽。”   喊完后,漆黑的大眼睛清透澄明,里面满满的都是开心,嘴角上挑,眉梢眼角都是释怀后的笑儿。   保康这一声喊,喊出来他胸腔里剩下的压抑和沉痛,也直接将呆愣的众人包括对方两个人喊醒。   对方两个人一时愣住,亲卫们都看着他的喜庆胖脸乐呵乐呵,山脚下的人们也哈哈笑着“我们快乐大师今天逛了一天要回山喽”之类的话。   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从他爹娘身边跑过来,送给他最喜欢的快乐大师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感谢快乐大师保佑三牛成功进学。”小娃娃确实聪颖,记得上次他父亲和快乐大师寻求答案的事情,一心记得“还愿”答谢。   只是表情和声音里还带有一丝紧张不安,保康先对他露出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友好的笑儿,接着瞧着他放松下来后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再看他父亲也是一脸欢喜,脸上的风霜之色尽消,也是开心。   “谢谢小施主。”   保康抬起右手打个佛礼,笑容灿烂地接过来他手里的糖葫芦,当着他的面直接吃了一颗,欢喜的模样看得那个小娃娃也欢喜得来。   快乐大师喜欢他的礼物!   小娃娃脸上带着羞怯的笑容跑向他父母的身边,头顶上的小朝天辫一颤一颤。   周围的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小娃娃的父母一脸骄傲,保康眼见真实的生活气息,露出一口小乳牙也笑得越加开心。   县令也不由地跟着笑出来,可他眼睁睁地看着胖儿子吃完一颗糖葫芦,还要再吃第二颗……   “今天已经吃完两颗了。”县令气冲冲地提醒快乐大师他今天已经超标了,接着不顾快乐大师的瞪眼还从鼻子里发出冷哼一声:“小小年纪就乱喊美人姐姐和英雄,等你见到真正的美人和英雄再说。”   保康:“……”   “快乐大师见过很多美人姐姐和大英雄。”   保康对县令的话格外不认同,“菩萨保你说,那位美人姐姐的声音好听听不好听?那位陈近南的作为如何,算得不算得英雄。”   菩萨保当然是站在他的阿哥这一边。   “美人,不光是长得美,声音美,仪态美,前看后看远看近看都美,这才是美。菩萨保虽然不知道那位女子的长相也没见过,但是听声音……即使说着狠话,也是软软糯糯的,美!”   “陈近南在他的父亲身殉大明之后,去南方投靠郑成功,是为‘孝’;在小琉球大力培养当地人,发展小琉球经济,是为‘能’和‘忠’——教军屯田,教民煮糖晒盐,教匠烧砖,开办儒学,奖励教化,拔擢人才……”   总而言之,甭管双方不同的立场,就小琉球那个地方是有了陈近南的操心才有了今天的大局面。就算他现在愚忠于“郑经不正经”朝廷屡次劝降不投降,可菩萨保也要说一句“英雄”。   保康听得一脸得意,县令听得一脸憋闷。   偏偏保康还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县令你要学着大度能容,他们也是大清子民,是我们的同胞。”   县令:“……”气幺,是他不当他们是大清子民吗?是他们不想做大清子民!   可他怎么和三岁的小娃娃说这里头长达百年的仇恨纠葛?   上山的一路上县令就听着,菩萨保等一干亲卫“极尽客观”地介绍小琉球的各色人物,还说什么他们在陈近南的操办下已经和日本、暹罗、安南各地通商,生意多好多好,更是气到不行。   到了山上,师祖先是高兴于小徒孙安全无伤地归来,还没有受其影响和往常一样和他撒娇,放下一直提着的心,接着就瞧着他们的面色,特别是县令那个好像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的“气包脸”。   等到房间里只有师祖和保康两个人的时候,县令终于忍不住,对着小胖娃娃特气不顺地说道:“我们也马上开海!”   “和日本、暹罗、安南各地通商!”   火气十足,跟和谁较劲一样。   师祖微愣,虽然不明白县令的“火气”从何而来,却也从容点头。保康反而瞪大眼睛。   不平定郑家势力能开海?县令上次说不是备军西部准备和噶尔丹大战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声东击西。   趁着噶尔丹那边还没有准备好没有一举进犯大清,不光是要平定北方的俄罗斯祸乱,还要尽可能地平定沿海内乱。   当然保康对县令那是不会这么说的。   “大清没开海?”一副好不惊讶的小样儿,“县令你要好好上道折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让沿海老百姓可怎么活啊?这都是民心啊——”   最后一个“啊”字拖出来长长的小尾音,跟山下人耍把戏唱戏吆喝的腔调一样,听得县令那个气啊。   偏偏他还端着一副“忧国忧民”的小样儿窝到他师祖的怀里,特讨巧地问道:“师祖,保康说得对不对?”   县令气得五官变形,但他师祖还就回答了。   “保康说得对,最近学习非常好。”   保康一脸“谦虚”:“师祖,保康不敢当。都是县令教导得好。”   县令:“……”自己手里的一块大石头砸在自己脚面上什么感觉?就他此刻这样。   自从来到五台山他就在这对老少面前太憋屈了有没有。但是县令更憋屈的是,这还真是他教导熊儿子的大道理,他还不能和熊儿子解释,他为何要禁海、迁海。   县令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脸上推满了生活的不如意。   …………   不大的房间里县令一个人喝“闷茶”,对面师祖和保康特和谐地说着今天下山的事情。   保康抽空瞄一眼县令的脸色,心气儿特顺,看得他师祖在心里一直摇头。   将来,县令……哎,且珍惜现在吧。等将来保康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师祖默念“阿弥陀佛”。   县令后背一凉,瞧着熊儿子举着糖葫芦和他师祖显摆有人送他糖葫芦,默默安慰自己,错觉,错觉。   因为明天就开始道场,县令担心熊孩子感情用事不顾他自身安危,干脆今晚上就留在山上,于是三个人一起用晚食。   一般佛门中人一天两顿斋饭,晚上不进食;皇宫里的人正经用饭也是早膳和晚膳,也就是保康眼里的早饭和午饭。可是保康这个习惯了一日三餐的人受不住啊,而且他消耗量大,每顿食量都比一般小娃娃大。   县令和师祖、保康两个人一起念经一起用斋饭,瞧着他儿子用饭的姿势神色,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一半。   举着小汤勺一勺接一勺台蘑炒米饭,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享受美食的欢实劲儿溢于言表,看得他都可以多吃一碗饭。   师祖看一眼县令,在心里摇头。   保康第一次经历这种刺杀绑架场面的时候,其实非常害怕。   一个一岁的小孩子,突然发现一直陪自己的大和尚身上流出红红的“血”,睡着了,不动了,怎么呼喊也没有回应了……他怎么会不害怕?   很多人都很不在意地说小孩子还不知道生死这一类的事情,但其实他们已经有所知晓了,特别是以保康的早慧。   师祖决定在县令离开五台县之前,和县令好好谈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师祖:县令,哎……   县令:我怎么后背发冷?不对,我也是五毒不侵,水火不侵。   保康不懂就问:有啥我不知道的吗?   感谢在2020-05-16 13:34:08~2020-05-17 11:2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吸尘器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桜白夜 4瓶;天边泛起的微光、无所畏惧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县令此刻当然不知道师祖的想法,他和师祖、快乐大师一起用完斋饭,一起散步,然后守着爱干净勤洗澡的“乖孩子”洗漱沐浴上床睡觉,发现他睡得很沉,和平时一样的眉目舒展,另外一半心算是放了下来。   可能有些孩子反应慢半拍?县令决定明天再在山上守一天,刚要回去的时候一位小沙弥来传话,“师祖”找他谈话。   说实话,县令那真是受宠若惊。   县令来到师祖的院子,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师祖先开了口。   …………   师祖的声音不急不缓,可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县令无法形容。   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尽可能地弥补保康,在他相信自己将来会更好地补偿保康,他突然明白,自己有多么的自大。   沉默中,还是师祖先开口:“保康回去京城更好。他可能一时不适应——”   县令刷地站起来:“我会照顾好他。”   面色悲戚,眼里有泪水,可是眼神坚定,生怕师祖不同意保康回京。   “阿弥陀佛。”师祖只是打一个佛号,什么也没说。   “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保护好他。”县令面色严肃,发誓一般。   县令来五台山之前,或者并没有一定要接保康回宫的想法,朝里宫里的形势,或者保康待在五台山最合适。   可是县令来到五台山后,后悔了。   他无法想象,保康如果真的在五台山长大的结果——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他,无悲无喜地喊他“皇帝”。   今天夜里县令又是一夜无法入睡,脑袋里都是“师祖”告诉他有关于保康的那些事儿,那些无法通过一封封信件看到,只有保康和师祖才知道的生活点滴。   可他无法再在五台山待下去,很多事情都等着他处理,京城的信件一封接一封催它回去,可他还是决定再待三天,等道场结束后再离开。   第二天,太阳从东方升起,菩萨顶上晨雾弥漫,大喇嘛五更天准时起来,领着寺院里所有的僧人,不分黄教禅教,一起沐浴更衣,斋戒设坛,做法念经……大约辰时的时候,山上就来满了人。   除了其他寺庙的僧人,准格尔的人都是头戴黄帽一身蒙古喇嘛打扮,郑家势力的人虽是为了掩饰剃了头却身穿前朝服饰,倒显得三藩残余势力最“实诚”。   大喇嘛感受到他们的满身杀气,甚至仇恨,领着全寺僧人继续念经。   《优婆塞戒经》《梵网经》《随愿往生经》《无量寿经》……所有超度的经文一个不落,一遍又一遍。   三千僧人整齐的木鱼声,整齐的诵经声,震撼心灵,山岳回响。   说起来,菩萨顶原本只是五台山这个禅教中心地之一的一家寺庙,改朝换代后因为先皇和皇上不断动作,不断加强五台山的地位,五台山成了藏传佛教黄教和禅教的中心地之一,菩萨顶也成为佛门领袖。   现在五台山上的二百多家官私庙宇大体分为两派,禅教的僧人穿青灰色僧衣,称青衣僧。黄教的喇嘛均穿黄衣,戴黄帽,称黄衣僧。菩萨顶却是身兼黄教和禅教两派。   来五台山朝礼的藏蒙贵族越来越多,来五台县定居的藏人蒙古人也越来越多,信仰西藏黄教的汉人也越来越多……大喇嘛作为一名皇上亲自派来菩萨顶的御封方丈,三年前收到皇上的圣旨就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   当时他和五台山上的,全山西省的,几万的喇嘛、和尚一起,默默地念佛。   除了念佛,还是念佛。他大体可以猜到年轻帝王的心思,可他只能感恩年轻的皇帝佛爷一片慈悲心。   顺治十三年,顺治皇帝将菩萨顶从汉家寺庙改为喇嘛庙,并从北京派来大喇嘛。   康熙十七年,康熙皇帝不光送来他新生的嫡出小阿哥,还赐菩萨顶大喇嘛提督印,命山西全省,其中包括山西巡抚、大同总兵、代州道台,统统向其进贡。   “授予大喇嘛提督印,改覆本寺大殿琉璃黄瓦……”   “于菩萨顶前后山门设官永镇,总兵十员,骑兵千名,步兵万名,守护香火供器……”   “罗睺寺、寿宁寺、三泉寺、玉花池、七佛寺、金刚窟、善财洞、普庵寺、台麓寺、涌泉寺等十大寺改为黄庙,青衣僧改为汉家黄衣僧……”   一道道圣意,在座的住持方丈们都明白,这是皇上在表示他对小阿哥出家的重视,这是皇上要以黄教怀柔蒙古和西藏,为统一西部做准备。而他们,即使是出家人,也是大清的出家人。   从此以后,他们要和朝廷、皇家,一起,正式树立菩萨顶在五台黄庙,在天下黄庙中的统领地位,树立大清佛教中心在五台,在皇帝手掌心的权威。   从此以后,菩萨顶有一位替父修行,为民祈福的保康阿哥……   “你让小鸟悄悄飞临我的窗前,然后轻轻地告诉我,告诉我你在五台山上等着我,你将毫不吝啬,把你最优美的倩影留在那儿等着我……”   满汉蒙藏歌颂五台山喇嘛爱情的民曲儿唱得多美,可是他们不知道,五台山上的僧人们为了守护这份“美丽”付出了多少,更不知道菩萨顶上最讨人喜欢的快乐大师三年来经历了什么。   太阳高挂头顶,大喇嘛肥胖的身躯没有一丝变化,领着三千僧人依旧在念经,木鱼声没有一丝变化,坐姿都没有一丝变化,念经声当然也没有一丝变化。   有人听得流泪,有人听得汗毛直竖,总归是触动善根,心有所感。还有的人听着这不同于布达拉宫或者沿海寺庙的念经声,默默地坐下来跟着念。   “布施供养福无边,心中善恶原来造。”只求这番超度消去尘世业障,顺顺利利转生投胎。   保康那天见过一次的蒙古喇嘛在念经,保康昨天听过的陈近南英雄也在念经,那位应该是易容看不出来相貌的年轻女子,靠着廊柱泪流满面。   保康也在念往生经,在禅房里和师祖、县令一起敲木鱼念经。   心无旁骛,专心念诵。   三天后,大喇嘛领着全体僧人一起打佛礼,声震山岳。   上万人一起回礼:“阿弥陀佛。”   “大喇嘛奉皇命任职菩萨顶至今,一心向佛,全心爱快乐大师。‘生命可贵’这是大喇嘛在不满一岁的快乐大师身上的体悟。大喇嘛和菩萨顶,五台山上万名僧众希望诸位‘和为贵’,但也有金刚怒目!”   大喇嘛拉开架势表明姿态,快乐大师给你们求情可若你们不珍惜自个儿的生命——其他人感受到大喇嘛的杀意立即怒火上升。   “大喇嘛,我们对快乐大师并无恶意,佛祖可见!”   “大喇嘛,快乐大师应该去拉萨,佛祖可证!”   “大喇嘛,你安知快乐大师回宫比和我们走更好?”   大喇嘛:“阿弥陀佛,佛在心中。不管是拉萨还是五台,看你的心在哪里。”   “你们对快乐大师没有恶意,你们想要快乐大师去南方,可你们这番行动,并不是这个意思。”   “……”   “……”   一人一句,互不相容。保康在大雄宝殿偏殿的佛龛后面偷听,听得那个迷糊。   准格尔那边大体可以明白了,是要他去拉萨念佛,然后亲近拉萨那方,将来培养他和现在的噶尔丹一样。可是,三藩残余和郑氏势力,他们到底绑架他,做什么?   师祖走过来一把揪住小徒弟的小耳朵,保康立即面露求饶之色。   “师祖,保康好奇啊。”保康的大眼睛这般诉说,特真挚。   师祖:“县令明天要离开五台县。保康要不要去送一送?”   保康:“……”   老少两个出来大雄宝殿,保康满心纳闷:“师祖,县令不是三年一换?”   师祖:“保康长大就知道了。”   第三次被长大就知道·保康:“……”   “师祖,保康有给县令准备礼物,本来是作为教导保康的回礼,现在送给县令,可以吗?”   保康觉得,县令对他还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而且县令的学识能力他都是欣赏的。   师祖微笑:“当然可以。”   保康迈开小短腿就跑回去自己的小书房取出一个小锦囊,发现师祖走路慢还没进书房他又跑出来:“师祖你看,保康送县令一个‘锦囊妙计’。”   师祖接过来没看就表示赞许:“保康做得很好。”   保康大眼睛一眯,想象县令看完锦囊会有的“便秘脸”,一夜好梦。   第二天一大早,保康和师兄弟们练武,和师祖做功课,然后下山送别县令。   夏风徐徐中,县令的一腔离别之情,在看到小胖娃娃在他师祖怀里那喜气洋洋的灿烂笑容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县令特不甘心,气冲冲地问:“快乐大师,可有一点伤心?”   快乐大师:“阿弥陀佛。离别即是不离别。”   县令:“……”县令一眼看到熊儿子手里灰不溜秋的小锦囊,一把接过来,掉头就走。   再说下去,他要被熊儿子气得不舍得走了。   县令握紧手里的锦囊,眼眶湿润。   保康瞅着官道上县令和随从们的身影慢慢消失,小表情那是真的“欢送”。   “师祖,县令就不是做‘县令’的人。”   “保康说得对。县令做大官做得久了,做县令屈才。”   “那师祖,接任的县令来了吗?”   “来了。就是之前的师爷,周培公。京城送来消息,保康的几位老师大约还有一个月就到了。”   保康:“……”   作者有话要说:  “布施供养福无边,心中善恶原来造。”六祖说的。大致意思,布施供养求得福气,消业障要生前修行和去世后超度。   感谢在2020-05-17 11:29:24~2020-05-17 23:2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ahana~、无所畏惧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有关于保康的几位老师,当今皇上考虑到保康必然要在五岁之前回京,只派了纳兰容若、石溪道人、阿灵阿三个人。   纳兰容若因为种种原因天天醉酒,哪知道皇上派来这么一个差事,教导的还是钮钴禄皇后所出的小阿哥,一路懵着来到五台山。   石溪道人乃是一介散和尚,虽名声在外,但居无定所,身无长物,且因为和当世的几位,因为大清定鼎中原出家的朱耷、归庄等等僧道交好,对黄宗羲和顾炎武等人的气节颇为欣赏,一开始是宁死不从的。   可是皇上派去的人说:“因为保康阿哥的提议,皇上在考虑开海。”   石溪道人想起沿海百姓的苦日子,来了。   至于阿灵阿,那是保康的小舅舅,钮钴禄皇后的异母弟弟,皇上派他来单纯就是顾虑他的身份多少可以管一管顽皮的熊儿子。   当然,还有一位顾炎武,也是巧了,皇上派去寻找顾炎武的人从疯马上救下来他,他又想起有关小阿哥的传闻,咬牙答应做一个名义上的老师。   而且他的好友黄宗羲、傅山等等人都在捏着鼻子做那个“字典”,还是自己出钱出力学生弟子族人一起,他若不做老师也要去编辑“字典”……   老师们都乐得来一个“五台山一游”,都来信说还有几天几天就到了。   师祖和大喇嘛以及其他僧人都高兴他们的小阿哥终于有了正式老师,还是名声远播大江南北的大名人,兴奋地给准备拜师礼等等。   唯有保康觉得,大半个月的欢乐时光,怎么这么快就过去了那?   这次可能被绑架的危机堪称“和谐”地过去,保康欢喜地送走蒙古喇嘛,送走三藩残余势力的女首领,瞅着烛光下的一串九眼天珠、一把腰刀,一个令牌……挨个收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才三岁,他还要再玩五百年。”   六月末的月牙儿弯弯,保康带着一抹自信的笑儿睡得香甜。   第二天,早上的佛课过后,照例感叹一番没有县令捧着各种书本儿等候他的好日子,保康窝在师祖怀里不想动弹。   太阳正好,时光正好。师祖也格外珍惜和小徒孙相处的日子,抱着他不说话。   却是大喇嘛来催他们下山耍,说什么现在山下安全了趁着老师们还没来多耍耍……   老少两个从善如流地下山化缘,保康特“郑重”地询问师祖:“师祖,保康如果进京,师祖会一起去吗?”   师祖微笑:“保康想让师祖进京吗?”   保康认真想了想:“师祖,保康想,又不想。”   “师祖,保康可以不进京吗?”   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期盼,师祖听懂了,还是笑。   山下的人确实是少了很多。他们看完那家慈幼院里的小女娃娃们,和新县令周培公一起讨论五台县今年的秋收,出来衙门再次遇到那位,离开又回来五台山的陈近南大英雄。   保康从师祖怀里下来特热情地问好:“陈英雄好。”   陈近南微愣:“快乐大师好,大师好。”   他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类似前朝服饰式样的白色武人打扮,身形和气质是类似文人的文质彬彬,而不是武人的彪悍魁梧。   虽然有过好几次接触,但他面对快乐大师丝毫不计前嫌的友好,还是很不适应。   “快乐大师,不讨厌我们吗?”   快乐大师口齿清晰:“不讨厌,喜欢。”   陈近南:“……”   “陈某不是英雄。”   快乐大师非常肯定:“陈英雄心里有国有民,还有能力有原则,当是大英雄。”   陈近南:“……”   “快乐大师,陈某可否问一个问题?”   快乐大师笑眯眯着小胖脸,小嗓门欢乐:“阿弥陀佛,陈英雄请问。”   陈近南伸手从腰上的荷包里掏出来一锭银子,放到快乐大师的小托钵里,问道:“请问快乐大师,陈某可否接快乐大师去南方?”   快乐大师眨巴眼睛,先是眉眼皱巴,看到他的脸色越发凝重,又笑得调皮。   “可。”   陈近南愣住。   然后他又听到:“快乐大师知道南方。书本上说,南方非常漂亮,富贵地温柔乡,快乐大师一定会去。”   “快乐大师和师祖一起去南方,去看苏杭风光,看大海。师祖还说南方有天主教,从国外来的洋人,也要去看。”   陈近南苦笑。   他有预感,当今皇帝一定会趁着小琉球内乱之际发兵,而他既不能阻止郑家人兄弟叔侄们争位子,也不能现在绑架保康阿哥去小琉球。   “快乐大师不懂。”陈近南蹲下身来,望着快乐大师黑宝石一样的大眼睛,突然有一种“时也运也”的感叹。   “快乐大师知道吗?南方不光有温柔和富贵,还有很多贫穷,快乐大师没见过的贫穷。”   快乐大师——大非洲他都去过,什么样的贫穷他都见过。   “快乐大师不能变出来粮食,粮食要农民伯伯种出来。”   “可是他们,快乐大师的农民伯伯们,没有地。”   “书上说,大清很大,地大物博,为何种地的农民伯伯没有地?”   “因为地都在富商豪绅、满洲贵族的手里。农户们,没有地,卖儿卖女做奴仆。”   “快乐大师去了南方,能帮助南方的农民伯伯?”   “……不能。但是,可以帮助很多人,农户需要土地,渔民需要下海。”   “……”   保康转头看向师祖。   师祖轻轻摇头。   “阿弥陀佛。施主的执念太深。”   准格尔的人都已回去,三藩残余也已经转到地下活动,唯有天地会的人,因为陈近南的执着,还留在五台县。   “天下大道,当‘一人奉天下’,而不是‘天下奉一人’。保康也要谨记。”   “师祖,保康记得了。师祖,保康不明白。”保康是真的不明白,这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师祖看向陈近南,陈近南面露苦涩:“大师所言,陈某谨记。”   “快乐大师,你师祖是说,做皇帝的人,不可叫天下的人不要自私自利,自己却去自私自利,还以为自己的自私是为公。   做皇帝是上天给他的恩典、做得不好上天要另派一个人来做,皇帝不能把天下看作是自己或自己一家所私有,必定要“奉”天下百姓之命才对。”   快乐大师瞪大眼睛,好不惊讶。   快乐大师目光炯炯地盯着师祖和陈近南,惊讶于他们会有这般“先进”的思想。   师祖误以为小徒孙还是不懂,接着说道:“大清承天命,但天命不是固定的。就和当初的大明承天命逐鹿中原,现在成为前朝一样。”   “心中有老百姓才是皇帝,得民心者才得天下。保康要记得。”   “师祖,保康记得。”保康扑到师祖的怀里笑得格外灿烂,“师祖,我们去南方啊?”   师祖一眼看破他的打算,报以微笑。   保康:“……”   转头,垂眉耷眼地面向陈近南,千言万语汇聚于双眼。   陈近南面对这么一双干净的眼睛,突然一阵羞愧。   “快乐大师要听故事吗?”   “要。”   师祖也没阻止,三个人找一个莜面馆坐下来,听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少年书生,他的父亲一朝中举满心施展抱负,可是朝廷昏暗无奈回乡躬耕,哪想到,天下突然大乱,城破之际他的父亲没有逃走自缢身亡。而他才十五六岁,领着一家人出逃。   有一个很有英雄气概且满心怀念旧朝的人占据沿海,图谋恢复前朝江山,延揽天下士子,他就去了。   这位英雄与他谈论时事后,高兴地说:“当今卧龙先生也。”   他被重用,并以宾礼相待。他不善言谈,时刻记得这份知遇之恩,努力做事。   后来,这位大英雄被自己的继承人气死,临终托付大事给他,他就以卧龙先生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来要求自己。   大势所趋,时运所逼。他们退守一个小岛。他以“足民食”为起点建设地方,亲往各地,教军屯田,教民煮糖晒盐,教匠烧砖,规划一套完整的教育制度培养人才……   可是,排挤猜忌也随之而来……   师祖听得感叹。   “小岛地理位置特殊,土地刚开垦时就一年三熟,不仅够戍守之兵,当地人也都可以丰衣足食。农闲时候进行军事操练,人人都有勇知方,先公而后私……历史记得书生功劳。”   保康听得特不理解。   “陈英雄,书生是将他对前朝的忠心和对英雄的忠心,都付诸于这位继承人了吗?即使他气死了自己的父亲?”   陈近南苦笑连连:“大师,书生不求青史留名。”   “快乐大师……应该是吧……”   保康:“……”   保康真的不能理解这种“忠心”。   “阿弥陀佛。”师祖看一眼小徒孙脸上的纠结,抬手打一个佛号:“施主何必自扰?诸葛亮为报知遇之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人人都说他为了阿斗不值得。   但若不是为了报恩,诸葛亮恐怕一生高卧草庐之中,这公私之间,又如何分辨?” 第18章   陈近南愣住,保康也愣住。   陈近南是因为师祖的话一时之间陷入迷障。   保康则是:阿斗被他父亲摔了一次,郑经却是和他弟弟的乳母往来还生了儿子……这很不一样。   当然,保康也听懂了师祖的话——忠君,忠于信仰,忠于大势所趋,忠于个人恩情……一个,几千年来都不能论出是非对错的话题。   虽然他还是不认同陈英雄的选择,可他看一眼师祖,看一眼陈英雄。师祖表情鼓励;陈英雄虽然还是愣愣的,可明显是因为师祖的安慰情绪缓和很多。   保康立即重重点小脑袋,胖脸郑重,声音和眼神都是肯定:“陈英雄,书生在蛮荒小岛上兴教化、传授技艺,福泽当地人,福泽无数后人。历史记住他的功德,百姓永远记得他的功德。”   “陈英雄,我们也在五台县这般兴教化好不好?现在五台县的学院太少,小娃娃们想要进学困难,束修很高,但五台县的父母都希望他们的孩子可以进学。”   陈英雄:“……”   “陈英雄,我们也规定小娃娃四岁开蒙,六岁之前必须进学开蒙。学习耕种做生意礼仪道理。小学后是中学,中学后是大学,大学后是博学鸿儒大家……”   “阿弥陀佛。将来五台县的人,每一个都会识字看账本,快乐大师去和周县令说,正好陈英雄在五台县,还请指点周县令一二。”   陈英雄:“……”   恍恍惚惚。   陈英雄面对快乐大师肉嘟嘟的白嫩胖脸,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闪动的期待和梦想,面对快乐大师的师祖的宠溺纵容,问了一个最不重要的问题。   “快乐大师,我在小琉球上规定,六岁以上儿童必须进学开蒙……”   快乐大师笑得欢快:“陈英雄勿忧。快乐大师就是三岁开蒙。师祖说,快乐大师五岁就要正式进学。”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要读书,那就都一起读书。陈近南读懂了快乐大师的心意——也觉得快乐大师说得,很有道理——快乐大师就是三岁开蒙。   他神思不属地跟着两位大师来到县衙,一路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现在抢到胖娃娃成功离开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止他这么想,衙门里的周县令看到他们一起出现,也是吓坏了。   他本是绍兴师爷出身,还在三藩战事中立下大功,但秉性里多了一份恃才傲物的孤介,和同僚们相处得并不好。   这次皇上回去,他琢磨着与其回老家耕地不若就讨个巧差事,留在五台山看护小阿哥。   就见他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小阿哥,转头对这个胆敢进来衙门的反清分子头头冷声问道:“陈总舵主来投案吗?”   陈近南面对周培公那就不是刚刚的状态了,和气的面容依旧,却是双目如电,不怒而威的气势散发出来,登时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陈某应快乐大师邀请而来,周县令有意见吗?”   周县令:“……”   保康一拍周县令的肩膀:“周县令,快乐大师和师祖都认为,五台县的童学和学院都太少了。小孩子进学开蒙还要考核,要交很多束修,这很不合理……”   他这里将自己刚刚的话重新整理一番呱呱呱一通,衙门里的师爷们衙役们都愣了。   陈近南笑得一派风光霁月,周县令愣愣地抬头看向师祖。   师祖打个佛礼:“阿弥陀佛,佛家说,人人都可成佛;儒家说,有教无类。”   保康立马跟上:“师祖说得对。”   周县令:“……”   “我真给皇上写折子?”   周县令问出来后还愣愣的。   陈近南眉心一皱,师祖不做声,保康则是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写!”   “快乐大师要五台县的小娃娃都可以进学,一起‘快乐’!”   周县令想说这需要很多书本很多夫子很多银子……面对一片赤诚的小阿哥,说不出来。   “行。周县令晚上就给皇上写折子。”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陈近南不愧是当世大英雄。   他心怀天下万万民,又自觉答应了快乐大师,忙进忙出地对周县令倾囊相授,一点一滴地指点他如何招揽富户和夫子们出钱出力,如何鼓励奖励百姓养育女婴……   保康自觉他这也是做了一件大事,乐得忘乎所以地和师祖呱呱。那个见过一面的蒙古喇嘛临走之时邀请他去拉萨和准格尔布拉布拉,那个三藩残余首领的女子临走之时送给他一个令牌布拉布拉。   师祖微笑着听着,只嘱咐他,不要告诉其他人。   “师祖放心,保康只告诉师祖。”   保康趴在师祖的耳朵边用只有师祖可以听到的音量:“师祖,保康还答应他们几件事情,答应他们不告诉任何人,保康刚刚也没告诉师祖。”   师祖:“……”   小胖娃娃软乎乎的胖脸蛋儿一接触本就让师祖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说小秘密的奶声奶气更是响在师祖的心坎上。   师祖顾不得他听到的内容。   他抱着小胖娃娃,望着他转过头来一脸神秘的稚气笑容,想说,最好都不要告诉师祖,却是对着小胖娃娃大眼睛里纯然的信任,终究没有说出来。   罢了,罢了。   出家人本应隔离一切俗世尘缘,可他见到了保康,也是佛祖默许的一场缘分。   这里师祖满心释然;那里保康准备好姿态面对他即将接二连三到来的老师们,各种斗智斗勇;还有一个地方,京城的皇上。   皇上收到周培公的折子,得知陈近南的事情,目瞪口呆。   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还是不敢相信。   可皇上提笔又停笔,写不下去。   熊孩子的思维,陈近南其人,真正的国士,不应该只落得“惋惜和叹息”。可他也不能打击自家的熊孩子说,国士就是“权利”手底下的棋子,遇到不成器的权利人比如“郑经不正经”,根本没有办法周全。   当然皇上对熊孩子的想法非常理解,他自己五岁就要五更起床寒暑无休地学习,那五台县的小娃娃也要这样。   皇上又想起那个“锦囊妙计”,头疼,头疼,特头疼。   他有此心里又转悠了其他的很多念头,只是没想到他儿子给他折腾出来的事儿,不止这些。   “纳兰老师你又偷偷喝酒,快乐大师要偷偷睡觉。”   快乐大师一副“抓到现场”的嘚瑟,小胖手指着纳兰老师手里的小酒壶,恨不得来一个叉腰大笑。   “春困秋乏夏打盹,保康要去打盹了嗷。”说着话,他就在纳兰老师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跑的不见人影。   纳兰老师站在假山后面手握小酒壶发呆,反应过来后赶紧去找阿灵阿。   阿灵阿听纳兰说完,两个刻钟后在山后的一颗大树上找到睡得正香的小外甥,也没叫醒,直接抱下来。   尽管已经知道小外甥体质特殊,小到蚊虫,大到猛兽,谁见到都不打扰,可他还是不放心。   石溪道人和纳兰容若迎面遇到,都瞧着他怀里睡熟的胖阿哥,轻轻摇头。   石溪道人压低声音:“都宠着,这一天十二时辰,以前学习两个时辰,现在一天一个时辰。”   阿灵阿立马护上:“纳兰又喝酒被他看到。”   石溪道人转头说纳兰容若:“老道早就说过纳兰先生的身体不宜再饮酒,当好生保养。”   “为人师者,当为学生楷模。小阿哥正是天真烂漫、有样学样的时候,若是有一天也要喝酒怎么办……”   石溪道人好一番唠叨,偏偏纳兰容若这个人最是喜欢结交好友宽容好友,特别是志趣相投、才华横溢的好友,耐住性子听着,尽力保证。   “以后十天喝一次?”   “……”   “一个月喝一次?”   “不是多久喝一次,是你的身体,真的不能再饮酒……”   石溪道人是真的“恨其不争”,他的性情寡默耿介,对能看入眼的人偏又特热忱,这一唠叨又是半刻钟……   纳兰容若一身文人气质,不光行为和一般的满洲贵族子弟大大不同,平时的装束也只是一身青缎瓜皮帽加玉色长衫、千层底明棱布靴,天冷加一件素色马褂,看着就一个汉家读书人的形象。   此刻他乖乖站着,听着,面对石溪道人唾沫横飞的“教导”,不光不能反驳,还要无视老冤家阿灵阿看热闹的目光,保持礼仪地听着,真是好不凄惨。   阿灵阿一身葛丝袍服马褂,头戴宝石丝绒瓜皮帽,袍服下绣着江牙海水,腰间一柄宽大的腰刀上垂着一尺来长的赤红流苏,簇新的湖绸黑裤下套着丝缎短靴,标准的皇亲国戚贵公子打扮。   气质也是那种年轻俊秀的气势凌人,特富贵特有底气的那一种。   三个性情这般不同的人处在一起,自然是每天“乐趣”不断。   保康在小舅舅的怀里听着石溪道人的唠叨,眼睛没睁开脑袋里想象出纳兰老师此刻的凄惨模样——生怕石溪道人也来唠叨他,赶紧又偷摸着闭眼装睡。   如此这般纳兰老师不能再喝酒,在山上就待不住,诗人的情绪上来,要下山找灵感,保康自是非常乐意陪着。   石溪道人和五台山擅长书画的喇嘛研究蒙古画法和西藏唐卡。   阿灵阿抓紧时间和驻守五台山的将士们打关系,联络感情。   师祖觉得小徒孙应该和京城来的人多处处,然后纳兰老师就领着小学生下了山。   一个还有书生意气,一个看什么都好奇,可不就遇到事情就走不动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感谢基友们,加更。大约明天或者后天入V。感谢。 第19章   从其他地方来到这里的一家人,男主人要卖掉大女儿,还是死契;女主人舍不得孩子抱着大女儿哭;其他的儿女们也对着他们的大姐姐哭。   可是那户买丫鬟的人家,银子都花了。   价钱合理,买定离手,其他人都觉得不好“打抱不平”,纳兰老师抱着他的小学生也只好默默围观。   “我也不想卖女儿。我家里的土地被人坑了,没办法带着一家人逃到这里,这一家老小,总要有口粮食吃。我也不想啊。”   男主人面对众人指责的目光,面色涨红地大吼,吼完后就蹲地上抱住头,也哭。   纳兰老师听着就想掏银子救急,可是保康听到他说“土地被人坑了”想起上次陈英雄说的话,追问道:“施主的土地,怎么被人坑了?”   周围的人瞧着小大师,都笑,笑着笑着又摇头叹气。纳兰老师也无奈地笑。   他们都觉得小孩子的天性对什么都好奇,长大了就懂了。可是那个女主人突然抬头,凄厉大喊:“小大师,我们是霍州人。”   “去年我们那里一个富商说出钱修沟渠,哪知道那根本不是慈善人。   他修的沟渠,只浇灌他们家的田地,我们本来能有一口水现在一口都没有了,庄稼枯死交不上税,家家户户各寻出路,孩他爹被逼得没办法,贱卖了土地领着我们逃到这里。”   女主人说着说着又哭,孩子们也哭,就听女主人边哭边说道:“一亩良田本来应该是九两银子,可是那个富商不让其他人买,他们家买,只出六两……   四亩良田只卖了二十四两银子,偏我这不争气的身子,路上还病了一场……”   一家人又是抱头痛哭。   闻者心酸,听者落泪。   都觉得男主人用所有积蓄给妻子治病,也是有情有义。   一时间众人纷纷夸那个男主人,安慰他们一家人。   有些感情丰富的人更是一边抹眼泪,一边骂贪官,骂奸人为富不仁。   那个买丫鬟的人家对他们的遭遇也颇为同情,答应修改契约为活契,多出来的卖身银子就当是先借着,也算是圆满解决。   保康瞧着这家人又哭又笑感激涕零的样子,也笑得开心。可他一个没注意,发现他的纳兰老师不对劲。   纳兰老师人呆呆的,表情哀戚,瞧着眼泪还隐隐有泪光。   保康只知道纳兰老师好像有伤心事,可他不知道今天哪里触动了,不知道纳兰老师为何突然这般伤心,他还听到旁边已经有大妈安慰他的纳兰老师。   “孩子还小,长得这么好,将来长大了还俗娶妻生子,你妻子了在天有灵也是心安……”   他听得懵懵懂懂。可是他的纳兰老师听了这话,情绪更激动,好似他真是一个丧妻独自抚养孩子的父亲。   难道纳兰老师失去了妻子?保康掏出手帕给纳兰老师擦擦眼泪,口中说着“不哭,不哭,痛痛飞飞”,却没想到,纳兰老师呆呆地看着他,猛地一把抱紧……   保康感受到纳兰老师心里那压抑的深切痛苦,不再说话默默地陪着,心里决定回去后问问小舅舅。   保康不知道纳兰老师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如果,那个孩子也在,如果,如果,妻子还活着,一家人,有多好?   孩子和小阿哥一个岁数,三四岁的小孩子精灵聪慧,会和小阿哥一样胖胖的,皮皮的,会和他撒娇、和他耍赖,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子……   可是,他失去了他们。失去了他们母子。   纳兰容若压抑不住自己不去想,如果他的妻子能活着,他也愿意倾尽家财。   如果时光倒流,他情愿散尽家财只求他们母子平安。   他想着想着一时竟情绪激动,那个天崩地裂的一天带给他的痛苦太深,轻轻一碰心里的伤痛就全被勾起来。   心潮起伏,精神恍惚的,抱着怀里的胖娃娃漫无目的地走在这个陌生的大街上,一个找不到归路的伤心人。   “快乐大师吓到了没?”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胆子大,快乐大师喜欢纳兰老师。”   “……好。胆子大……好。”   “纳兰老师也好。”保康说着话,伸出小胖手贴在纳兰老师的后背用内力给他顺顺。   纳兰老师就感觉,小胖娃娃柔软的胖脸蛋儿贴着他的侧脸,微微地动着。然后后背传来一股热流,五脏六腑因为刚刚的伤心引起的窒闷郁结一下都消失。   纳兰老师微微笑出来。   “快乐大师是好孩子。”   “快乐大师是好孩子!”   快乐大师骄傲且自恋,纳兰老师瞧着他这小孔雀开屏的架势,眼泪有泪光,也有笑意,重重地“嗯”一声。   站在一个四岔路口,深呼吸一口,看向这来来往往的人群,神色恢复和平时一样,声音也是和平时一样的温柔有礼:“快乐大师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快乐大师笑得欢乐,小胖手指向县衙的方向:“县衙。”   纳兰容若也没多问,就这么抱着他来到县衙。   县衙里头,周县令和陈近南他们都在,正在商议先开几所童学试点的事情,看见他们两个来了就征求他们的意见。   保康和纳兰老师听着都来了兴趣,一起提意见,咳咳,重点是保康。   那个叫兴致高昂,滔滔不绝。   “阿弥陀佛。光学蒙学四书和四书五经是不对的,我们五台县的小孩子不能只为了科举而读书,要为了五台县的富裕强大而读书。简单的算法、天文、地理……”   满脸“沉稳”地掰完两只手的手指头,面对众人的呆愣面不改色,接着:“感兴趣,有天赋的小娃娃还可以学习技艺,师祖说过,人学一个‘一技之长’,有个养家的本事很好。”   “盖房子的学问、做账的学问、满汉蒙藏厨房的学问、绣花、礼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都可以学。”   众人:“……”   “师祖”你都教导了小阿哥什么?   众人发出内心的呐喊,呆呆地瞧着快乐大师的一双小胖手,瞧着肉窝窝,多可爱,可是等到十个胖乎乎的手指头轮流掰两遍,众人感觉自己的小心肝儿也颤抖了两遍。   大家伙儿面对快乐大师发表完大论后等候回应的小样儿,第一反应,我们长大了,不用学了。我们小的时候没有鼻涕拖拉满脸不知道擦,也没有吃饭之前不洗手。   第二反应,幸好小阿哥没有将他自己学习的其他内容列举出来。   纳兰老师定了定神,回想他这些天看到的,街上小孩子脸上身上的洁净情况,首先表示支持:“快乐大师说得对。小孩子不应该为了科举而读书。”   周县令脸皮一抽,纳兰老师站着说话不知道腰疼。不过,读书人怎么可能是为了科举那?就算不是“出将入相济世救民”,那也是“一技之长足以养家糊口”!   周县令也“一腔正义”:“快乐大师说得对。小孩子不应该为了科举而读书。”   “说句大实话,对于乡间的孩子,简单的算法、地理,还有那什么盖房子学、厨艺学、绣花学、礼仪学之类的,比教导四书五经简单多了,也实用多了。”   快乐大师大眼睛一眯,小胸脯一挺,神气活现。   陈近南:“……”   陈近南觉得他很有必要提醒他们:“绣花,礼仪,都是女娃娃?”   其他人:“……”刚反应过来。   可是,“女娃娃学学绣花和礼仪很好,将来找一个好婆家,好嫁人,也好做活计补贴家用。”   “女娃娃也应该读书识字,应该知道怎么做账理家。”   周县令和纳兰老师几乎是异口同声。   周县令是人生经历多了知道老百姓过日子不易,能多一份收入那就非常好,哪还分什么男女?   纳兰老师是高屋建瓴,他成长的环境,他接触到的女子,那都是可以说一句“才女”。   陈近南无奈地摇头。   一个周县令虽然功与名利但也知道民生艰难。一个满洲贵胄,高高在上,但也没有看不起老百姓。   更难得是,三岁的小阿哥天真烂漫,聪明伶俐中还有一颗小儿赤子之心——面对小阿哥的大眼睛,不说他们,就是自己,也不忍心拒绝。   陈近南无奈地点头答应:“女娃娃学学也好。”   保康瞧着陈英雄的神色,冲着他笑嘻嘻。   其他人反应过来,也都冲着“陈英雄”笑——这些人里面,就陈英雄有治理地方的经验,还是成功经验,这事儿当然还是要靠他。   陈英雄:“……”   “快乐大师今天来衙门,有事情?”   快乐大师这才想起来他的来意。   一口气将他听来的事情说完,义愤填膺:“富商使得手段低价购买土地,还将土地挂在他那个科举女婿的名头下面免税,这是坑完百姓坑国库,严办,严办。”   嘴里喊着狠话,大眼睛瞪圆,双颊气得鼓起,整个一副要自己亲自去霍州“惩恶扬善”的架势……看得周县令恨不得给小祖宗跪下。他怎么和小祖宗说这些个,在其他州县普遍发生的事情?   保康看见周县令的反应气呼呼地转头看向他的陈英雄:“陈英雄有好办法尽管说来,快乐大师找老师们帮忙。”   说着话,他还自豪地拍拍胸膛:“快乐大师有三个老师!还有一个全国闻名的挂名老师!”   那个嘚瑟的劲儿……   周县令:“……”呆。   陈英雄:“……”呆。   纳兰老师:“……”更呆。   纳兰老师作为快乐大师的老师之一,真心想不到,老师还有这个“责任”——就算他不想参合进夺嫡之争,他也是纳兰家的人啊,小阿哥。不对,他只是一个老师,不是军师。   可纳兰老师一肚子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明明有能力若不答应,这不是告诉小阿哥,权利之争大过国家和百姓?   好在还有阿灵阿在。纳兰老师干瞪眼,心里不停地念佛,语气生硬:“周县令和陈总舵主有话尽管说来,容若和阿灵阿尽可能帮忙周旋。”   保康一把抱住纳兰老师的大腿,仰着小胖脸笑得那个灿烂:“谢谢纳兰老师。”   纳兰老师抱着小学生,扯着嘴角尽力维持风度:“嗯,纳兰老师既然遇到了,不能不管。”   周县令肚子里笑得肠子打结。   陈近南也在心里暗乐。   陈近南回忆地说道:“方法确实有。……也有类似的土地兼并情况,张居正大人曾经主持变法改革,大致总结就是严查官员、兴修水利加‘一条鞭法’。’   “‘总括一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一概征银,官为分解,雇役应付。’   即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大幅度简化征收手续,减轻农户负担的同时,使得地方官员难于作弊……”   陈近南说着说着,想起张居正实行改革的成果,他本人死后的遭遇,前朝废除改革之法后土地兼并更加严重的情况,情绪低落。   周县令则是发愁,这个改革他当然也知道,可事情好是好,怎么和皇上说?皇上正要收拢文人士族的心,打仗还需要富户们出银子……   保康的目光在周县令和陈英雄、纳兰老师的身上转来转去,这时县衙的一位师爷给他送来一个蛐蛐儿还有其他玩具,他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相信你们的能力。   纳兰老师瞧着小学生这幅无忧无虑玩乐的样子,到底是开了口:“不光是农户的事情,匠役……子孙迁徙亡绝,阙额无征,有司或代为捐解,或派累小民,官民交困……   不若奏请皇上,匠役亦归地丁银一起征收。”   周县令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纳兰老师这个主意好。每亩加增丝毫,而赋无阙额,官民俱免赔累。”   “而匠人没有了徭役的负担,也可以走动走动,不必困守一方。农户们也是。哎呀,这样一来,作坊做工的人也多了起来,地方官可以收的商税银子也多了起来……”   这不就是,盘活了?   周县令大为激动:“下官也给皇上上折子。” 第20章   就算只能在山西一个省份施行,那也是大大的功德,青史留名不是?   一时间,县衙里激情飞扬。   周县令兴致勃勃地讨论如何具体实施,如何应对会有的反对声音。   他的师爷们各出主意,针对“盘活”后会出现的问题一一提出解决的办法。   就是纳兰容若也不由地加入进来,就“盘活”的力度提出其可行性。   “要分步骤来,不能一下子直接实施。”   “这个自然,不光要分步骤,还要分地方。比如我们五台县所在的雁南道,那就是比其他地方安稳有秩序,应该先开始。”   “我们这可是佛门重地。我们还要大力办学,不过,这个银子估计会很不凑手。”   “‘陈英雄’你来说一说,小琉球那么一个蛮荒之地你都给收拾出来了,说说我们还有哪些疏漏的地方,力求折子上去之后甭管大臣们怎么琢磨,都提不出错儿来。”   “……”   “……”   纳兰容若感觉,有些积压在心里的抱负理想这般说出来,舒畅很多。   周县令感觉,他做这个五台县令做得太对了,比高士奇、张英、王鸿绪……等等人都自在快活不说,还可以大展手脚大干一场,成为以后大清改革的楷模人物,痛快!痛快!   一干绍兴师爷们没想到他们这些,功名无望,每天只做一些基础的记账、文书、上下说项等等事务的“尴尬人”,还能有参与“正经大事”的一天,甭管心里有什么小心思此刻都抛开。   快乐大师一边玩一边听一耳朵他们的谈论进展,感受到他们的热情和激情,他自己玩得更是全情投入。   陈近南听着,瞧着,再看看玩蛐蛐玩得斗志高昂的快乐大师——瞪大眼睛对着小蛐蛐,恨不得代替它踢对手一腿。   心情特复杂。   他前来五台山的目的……他认为唯一一个可以挽救小琉球免于被大清朝廷收复的计划……在面对快乐大师的时候,全然熄灭。   快乐大师似乎就是有这个本事,他有一份天然的感染力,一种自在的魅力,让人快乐,让人打开心胸大步向前,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勇敢地面对,所有的未来和未知。   同时,他还有超越一般天才的智慧和勇毅。   陈近南想起那天三方人厮杀的场景,是快乐大师先发现的动静,他看得很清楚,快乐大师拍了之前的县令肩膀一下,县令才开始跑……   而整个过程中,快乐大师面对死亡流血的场面,不忍心,可他没有哭泣,他也并没有阻止。   三岁的年纪,就有这番不输给任何一个领兵大将军的定力和沉稳……陈近南一时间胸腔里热血上涌。   再想起他在上山之前的表现,他天然地知道,面对他们的隔空传话威胁该怎么应对最好;他本能的知道,及时调整改变自己的心境,进而影响其他人的情绪……   还有,他和他的亲卫们的谈话,他对之前的县令说:“心胸要宽大……都是是同胞……”   陈近南越琢磨越觉得快乐大师怎么怎么好,哪儿哪儿都好,眼睛微合,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有此,他对于执行那个计划的念头,也更为强烈。   陈近南继续和众人讨论该怎么写折子;快乐大师玩乐中敏锐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变化,大约明白,依旧笑得欢乐自在。   晚上回去后,快乐大师洗漱沐浴后偷偷摸摸找机会,和小舅舅阿灵阿问起纳兰老师的事情。   “阿弥陀佛。为何纳兰老师这么伤心?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阿灵阿一愣,随即一叹,紧接着嬉皮笑脸地反问:“容若和石溪道人的履历论证等等,都没看?下面人没送上来?”   快乐大师对小舅舅的态度不乐意:“师祖说,先看人,再看纸面上的履历论证。快乐大师赛认为很有道理。”   “先看纸面上的履历论证,会在见面之前产生固有印象,不利于相处。”反正都会见到,抱着平常心相处才是正经道理。   阿灵阿又是一愣。   “这个说法儿新鲜,反正会见到人……有道理。快乐大师的师祖很有学问,快乐大师跟着师祖,好好学习,知道不?”   说着话,还伸手摸摸快乐大师的小光头。   快乐大师:“……”   他的皇后妈妈今年二十八岁,他的法喀舅舅排行第三比他皇后妈妈小,他的这位小舅舅排行最末行七,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四岁,偏偏就喜欢装长辈。   快乐大师气呼呼地瞪眼,奈何他的阿灵阿小舅舅就是脸皮厚,就是要端正长辈的范儿。   快乐大师板起来小胖脸:“要听纳兰老师的事情。”   阿灵阿也一板正经:“不能说。”   “为何不能说?”快乐大师心生一点点担心,然后他就看到,他的小舅舅好一番“感慨万千、长吁短叹”——就是不说。   快乐大师:“……”生气。   阿灵阿嘻嘻笑,赶紧哄着:“纳兰老师的事情,要他自己说不是?我说了,多不好?阿哥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保康:“……”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私底下询问纳兰老师的家事,却是,不大好。保康具有现代人的个人**意识,虽然他也知道很多私密信息该知道就要知道,可这明显是纳兰老师的伤心事。   以后多关心纳兰老师的身体情况,不让他一个人独处伤心;再怎么找机会问纳兰老师,找出原因。保康心里做了决定,听到不远处的蚊子在嗡嗡嗡,知道熄灯时辰快到,伸胳膊要小舅舅抱抱。   揉揉眼睛,困意就上来了:“回去,睡觉。”   “回去,睡觉。”阿灵阿因为小阿哥没有追问到底,心里很是松口气,美滋滋地抱着小外甥回去寝殿,给他脱去外褂和小鞋子,抱到床上,躺好,盖好被子。   “小舅舅守着,快睡。”   保康的眼睛已经睁不开,迷迷糊糊说一声“小舅舅晚安”,顷刻间就睡着。   阿灵阿守着小外甥,瞧着他肉嘟嘟的小胖脸,长长的眼睫毛在月光下似乎一颤一颤,于脸颊上形成两道小阴影,笑得更欢乐。   小外甥心善,知道容若的事情岂不是更同情更喜欢那个家伙?他才不要告诉小外甥。   …………???   夜凉如水。月牙儿弯弯,高挂九天,星星一颗一颗不停眨眼,菩萨顶香火缭绕,诵经声不断,酣睡的人一夜好眠,还好像有几个人因为做了好梦笑了出来。   第二天,天公作美,晴朗小风的大好天,快乐大师睡个回笼觉到太阳升起才起来,面对这美好的天气,脸上的笑容和天上的太阳一样灿烂。   初秋的天气更为凉爽,有早收稻子的人家已经开始准备。周县令考虑到,不管税负改革的事情成不成,办学的事情是定了下来的,当然是趁着秋收还没开始的时候卖力吆喝。   “呜啦啦,呜啦啦。咚咚,咚咚。办学,办学。五台县的父老乡亲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地方出地方有学问出学问。一切为了我们五台县的富庶强大,为了我们五台县人人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会看账本儿。”   “呜啦啦,呜啦啦。咚咚,咚咚。办学,办学。男孩子开蒙学圣人知识,养家手段;女孩子开蒙学礼仪,学绣花,跟我们五台山的金莲花一样漂漂亮亮的。”   “呜啦啦,呜啦啦。咚咚,咚咚。办学,办学。学了知识,懂了道理,和我们的快乐大师一样健康白胖,一样聪明,一样可爱,一样帅气!”   “……”   “……”   前头唢呐的抑扬顿挫,后头大鼓的声音闷闷回响,还有那大锣八角鼓等等跟着,一大队人马闹腾起来的锣鼓喧天、裂石流云中,县衙的差役们跟在后头,做着骡车或者驴车或者骑马,高高举着一个薄铁片制成的“大喇叭”大声喊话。   喊渴了就解下腰上的皮囊喝一口,喊累了就换人。   就光喊还不算,还有那机灵的衙役直接请人画一幅“人神都认不出来”的,快乐大师的大幅画像挂在身前。   五台县的老百姓眼见这个架势,那个乐呵幺。   办学是天大的大好事情,光是一个教人识字那就是功德无量,更何况还能学其他技艺,学得好的,还能学考科举,他们怎么会不愿意?   至于能和快乐大师一样聪明可爱?不是他们不心疼自己的娃娃,能有快乐大师的一半儿,阿弥陀佛,那就是祖上烧高香,祖坟冒青烟。   虽然很多人家考虑到,五六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帮家里做一些活计,不大乐意送去学习。可总有父母认识到,不能因此耽误孩子一辈子的前程。   这是多难得的机会,这可能也是他们的孩子脱离“泥娃娃”的身份,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做父母的到底是心疼孩子,对比县令提出来的,比以往低一倍的束修,狠狠心,咬咬牙,尽可能地送他们的孩子来进学,哪怕就学一年学会写自己的名字那?   …………   很多平日敝帚自珍,只顾自己读书备考科举的读书人都心动,不说这个造福乡里刷名望的机会难得,单说结交周县令和快乐大师的机会,那就是千载难逢。   很多小孩子嘻嘻哈哈的,尽管还不怎么明白进学的意义,可他们对于自己能和快乐大师一样干干净净,可可爱爱,做梦都笑出来。   当地人大都信仰虔诚,在佛门和官府的号召下,真的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地方出地方有学问出学问”。   八月初十这天试行的童学院很快开始教学,周县令亲自去给讲了一节课,将那些小娃娃们,做父母的,感动得来,都哭得稀里哗啦。   就连几个自己开办私塾自持经验丰富的老夫子,听了周县令的课后都纷纷上门求教。   周县令哈哈哈笑,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两次讲课就将五台县的所有文人都给迷住。   周县令的个人威望达到一个**,恨不得来一个扬天大笑。   “哎呀。没想到啊。拿出来教授快乐大师的经验的一小半,就惊叹世人。”   “虽然小小的五台县大家大儒没有,本身见识不够,可这也说明了,能教导快乐大师那样的顽皮性子,一小半的经验就可以教导五台县的小娃娃。”   周县令感慨万千完毕,哈哈哈大笑。   周围的几位师爷都低头缩肩膀看地砖,嗯,这新铺的地砖花纹真好看。   陈近南瞧着还没察觉的周县令,报以同情的微笑。   纳兰老师抱着快乐大师,刚进县衙大门就听到周县令的爆笑,然后就听到他的一番大论,还听到周县令满怀期待地说道:“本县令感觉,本县令我可以出一本书,有关于如何‘因材施教’……”   纳兰老师看一眼小学生快乐大师,快乐大师的右手举着一支糖葫芦,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显而易见是暂时忙着吃糖葫芦,没空搭理周县令。   纳兰老师也报以同情的微笑:“恭喜周县令。”   “周县令确实可以出一本书。容若建议周县令,给五台县的其他夫子都培训培训,因材施教,劳逸结合,才是正理。”   周县令顿时跟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他听到脚步声无法再欺瞒自己,慢慢转身,看见好似天人降临的纳兰容若,怀里的,小胖娃娃,哈哈哈,哈哈哈。   点头哈腰,笑容谄媚,声音讨好,姿态讨饶:“容若先生好,快乐大师好。”   容若直接坐到陈近南旁边的椅子上,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快乐大师兀自抓紧时间享用今天的第二颗糖葫芦,也没有一个眼神给他。   周县令:“……”赶紧端茶倒水,上点心。   “容若先生,快乐大师,周县令刚刚在夸快乐大师的天人之姿,吾等凡人仰望且望尘莫及。快乐大师乃是我们五台县最可爱,最帅的小娃娃,那自然不能和一般的小娃娃相比……”   “周县令记得,周县令当年三岁的时候,也是一个手脸一天到晚脏兮兮的泥巴小子,见到快乐大师才明白,才恍然大悟‘小娃娃’应该有的样子,周县令就是一个棒槌,快乐大师大肚能容……”   容若:“……”性情孤高耿介的周培公,还真是一个棒槌?   陈近南:“……”这是那个,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劝退二十万大军,一举扭转三藩战争局势的周培公?   周培公:“……”迎着他们两个的眼神大大的不服气。   怎么就不是周培公了?周培公该是什么样?   还好有周围的师爷们给他打气,县令加油,县令加油。   周县令:“……”忘词了,快支招。   容若没忍住笑出来,发现快乐大师第二颗糖葫芦吃完了,从善如流地给“接过来”,递给陈近南。   陈近南举着糖葫芦发愣,他都忘记自己多久没吃糖葫芦,都要忘记糖葫芦的味道了。   快乐大师眨巴眼睛,接受今天也没有第三颗糖葫芦的现实,乖乖伸出两只手给周县令。   周县令举着师爷递过来的,温度正好的湿毛巾,特仔细特温柔地,给快乐大师试掉手上的糖渣渣。   然后对着快乐大师干干净净的小胖手,问道:“快乐大师满意否?”   “否。”   快乐大师回答的毫不留情,眼神也是“无情”。   周县令石化。   容若解释道:“光为了科举死读书,要不得。夫子们的教学方式,确实需要注意。我们来县衙的路上还听说,有几个小孩子,天天爬墙进童学院,趴在课室的窗户上听课……”   周县令立马明白什么事,乐颠颠地说道:“此事我也听说了。也都调查明白。且再等三天,三天后我们再出面。”   陈近南一颗一颗地吃着糖葫芦,细细品尝;容若大体猜到,心里点头;快乐大师小小的惊讶,好奇这里面的内幕。   …………   快乐大师和纳兰老师“微服私访”三天,彻底弄明白。   根据快乐大师、陈近南、容若先生……集思广益之下提供的方法,五台县办学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新童学院第一批开学,收男学生八十人,女学生三十人,这是一个相当好的成绩了。   可偌大的五台县七八千人口,当然不止这一百二十个小娃娃想要进学,除了本来就在私塾里读书的小孩子之外,另外的小孩子们,当然也想坐在宽敞的课室里读书。   可是他们的父母,真的觉得家里穷读不起的,认为女娃娃不需要读的,打击孩子说家里孩子太笨读也读不出来浪费银子和时间的,偏心一个不偏心另一个的……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小孩子无从反抗,顺从的就顺从了,性格强烈的却又闹不过父母没有银子,就偷偷摸摸来听课。   还有那没有父母的孤儿,日常都靠宗族接济的,自觉更没有资格要求花银子读书,想读书的,也偷偷摸摸地来听课。   容若心里叹气,快乐大师面对这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心里发酸。   七八个孩子发现这位一看就是贵人的人,还有快乐大师,都没有骂他们,也没有凶他们,更没有那种异样的眼神……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孩子头头鼓起勇气,怯生生地开口,“先生好,快乐大师好。”   发现先生和快乐大师都不说话,好像在等他继续说,他双手捏着破旧的衣襟,低了头,声音小得几不可闻:“等我们长大了,补上束修,可以吗?我们能赚银子。我们在山上挖台蘑卖,我们做小工,现在也能赚到铜板……”   “我们不是偷学。不是小偷——”有其他的孩子忍不住开口,说到“小偷”眼泪出来。   一时间七八个小孩子有四五个在哭,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面色尚好,不是那种面黄肌瘦的那种,却都是一身破破旧旧挂满补丁洗得发白的衣服,还有两个孩子还穿着草鞋。   容若挨个打量这七八个孩子,快乐大师也挨个打量七八个孩子。   先领着他们去面馆吃一顿饱饭,然后去澡池子洗刷干净,去衣服店买好衣服鞋子……一通收拾后,果然变了一个模样。   容若面对这伙紧张不安的小孩子们,拿出最和善的笑容:“不怕。官府开办的童学院,给五台县的每一个孩子进学。”   快乐大师双眼晶亮,奶声奶气地重复:“不怕。官府开办的童学院,给五台县的每一个孩子进学。”   眉眼笑开,亲近欢快。孩子们看着他这般欢喜都忍不住露出笑来,随即又怯生生地低头。   两个女孩子,五个男孩子,满汉蒙藏都有。按道理不应该这么胆小。容若猜测,估计是街上有人说他们“偷学”,伤了自尊心了。   容若:“都不要害怕。你们都是小孩子,想学习很好。县令昨天说给你们想办法,不用担心束修,有时间来学习就好。”   “我们不要县令帮忙垫付束修。”孩子们异口同声,满脸倔强。   容若当然知道这几天有富户要资助他们读书被拒绝的事儿:“县令不是帮忙垫付。县令就那么点俸禄,月月寄回老家一大半,没银子。”   “县衙里的师爷们捐的款,将来你们加倍还给师爷们,或者你们也捐款给其他没银子读书的小孩子,如何?”   又是你看我,我看你,领头的小孩子重重点头:“行!”   容若牵着快乐大师的小胖手,领着这些孩子们去县衙,获得师爷们的一致欢迎。   观察了这么几天,基本可以确定都是品性不错的孩子,放心。   这些孩子们进学的事情解决,快乐大师开开心心地帮忙准备中学学院开学的事儿,日子不知不觉就过得飞快。到了九月份大丰收的时候,三封折子就大模大样地摆在皇上的御案上。   皇上:“……”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   乾清宫偏殿的采光非常好,批折子的房间宽敞明亮,折子上的字迹工整有力,熟悉得很。   皇上终于确定他不是“老眼昏花”,容若和阿灵阿、周培公也不是开玩笑。   阿灵阿和周培公就不说了,容若居然也能为了公事大胆上折子了?   再看看案头上亲信们传来的信件。   快乐大师和他的师祖、老师们下山,奔跑在田间地头那个快乐幺。   三位老师面对热火朝天的秋收盛景吟诗作赋,画画写字灵感不断;快乐大师亲自下地和农户家的小娃娃学着拾稻穗,与民同乐不亦乐乎!   皇上特心酸。   他的面前,一边是熊儿子一身青色僧服,挎着小竹篮子蹲在田地里认真拾稻穗的小画儿;一边是还没批复的一摞摞折子。   皇上就是再勤政也忍不住感叹出声:“熊孩子又玩疯了,容若和阿灵阿也玩疯了。”   抹一把脸,再仔细地看折子,发现熊孩子在其中“不可替代”的作用,再次感受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不可言说的痛苦,心情更是复杂。   不过,这三封折子,都很有道理,都是针对大清的现状。而皇上本人也是真的缺银子,皇上也特痛恨欺压百姓偷国库银子的“坏人”。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皇上抬手抹去满脸“沧桑”。   要不,干脆也学熊儿子来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是皇上,说做就做。皇上第二天早朝就拿着折子给明珠、索额图、法喀等等亲近大臣,让他们轮流传阅。   “都给朕好好看看这三封折子。”皇上面无表情。   秋日早朝天还蒙蒙亮的时刻,冷冷且冷冷的御门大殿里,除了皇上看不出来情绪,满殿的文武大臣们、肱股之臣们,都懵。   第一个看折子的人,瞪大眼睛。   第二个也是。   第三个也是。   后面的人看在眼里,一个个的,顿时不冷也不困了,手捧折子不错一个字地看完,都变成一脸震惊、羞愧、愤怒……反正什么样儿的都有。   “启奏皇上,臣认为此事不可行。税赋之法乃是老祖宗定下来的,岂可轻易改动?”   “启奏皇上,税赋之法不可轻改,但理由不是老祖宗定下来的,几千年前,税赋之法几经变化,何谈祖制?”   “启奏皇上,臣认为税赋之法可以改动,目前的税赋之法繁琐五度……皇上和朝廷几次减赋税,百姓都没有感受到圣意隆恩。”   “启奏皇上,臣认为,匠户的事情,可行。不光是山西的匠户,湖南、山东、河南……这些地方的匠户的限制,都应该放宽。”   “……”   “……”   有人说匠户和军户等等是祖制,立马有人说是哪一朝的祖制,唐宋时期就没有。   有人说现行的税赋之法是祖制,立马有人提出来历朝历代的税法改革辩驳。   皇上安静地听着,一直不表态。   明珠、索额图、法喀也安静地听着,也不表态。   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记住哪个大臣说了什么,理由是什么,然后在心里头琢磨原因是什么……御门大殿里闹哄哄的吵成一片,吵了半个时辰也没结果,皇上最后气得直接退朝。   当天下午的乾清宫偏殿,皇上和十来个亲近大臣聚在一起开小会。   秋日的午后当然是慵懒迷人的,可是除了皇上一个人有心思品茶之外,其他的人,屁股堪堪坐一个椅子边儿,你看我,我看他,都不敢先开口。   安静中,法喀先笑了出来。   “回皇上,法喀认为可行,山西可以作为试点,推行看看。”   法喀的话音一落,在座之人的面色就变了——小公爷哎,咱宠外甥能不能有点原则?   明珠条件反射就要站出来反对,这不是不顾国体违反祖制大大降低士绅的利益吗?   可他对上法喀的眼神儿,回忆折子里自己亲儿子的亲笔字——反对不出来。   索额图也是直觉就反对,还想趁机打压明珠和法喀拉拢士绅的心,可他发现明珠没说话,心里头琢磨着纳兰容若和钮钴禄阿灵阿在五台山相处友好的消息,又怕他们两家联合起来……   …………   山西实行试点改革这么一件大事,一盏茶的功夫,因为明珠、索额图、法喀的一致认同,就这么做了决定,简单,快速。   皇上在心里冷哼一声。   皇上没从法喀身上获得满足感,但他瞧着明珠和索额图两个憋屈的脸色,已经够舒畅。   而且,派容若和阿灵阿一起去五台山,这步棋太妙了。后知后觉的皇上心里得意,琢磨着保康的哈哈珠子,或者也可以用这个方法选?   明珠和索额图后背一冷,偷偷瞄一眼皇上——皇上自打从五台山回来,好像变得,挺欢乐?   法喀偷偷瞄一圈儿,想起自家弟弟来信里字里行间的欢乐——凡是和小外甥相处过的人,都挺欢乐?   …………   欢乐的皇上做事迅速,写着朱批“准”字的折子快马加鞭送回五台山,山西巡抚收到了朝廷的命令,也见到了协助他完成山西改革试点的几位京官。   山西省作为试点,过程中肯定会出现各种问题,有问题及时解决及时上报,不可退却和逃避,任何官员惰政、贪污、欺上瞒下……严办。   这就是皇上的态度。   朝廷上的震动且自有人处理,山西文人士绅们各种反对的声音自有人应对。用快乐大师的话说:“阿弥陀佛,我们要相信我们的皇上和忠君爱民的文武大臣们。”   三位老师一起咳嗽,师祖微微笑,大喇嘛挺起胸膛一脸骄傲:“阿哥放心,五台县,整个山西,哪个寺庙胆敢乱占土地祸害百姓,大喇嘛立即办了他。”   快乐大师立即送上星星眼:“大喇嘛威武。”   大喇嘛笑得特开心,抱着快乐大师和他一起傻笑。   三位老师一起摇头,石溪道人说道:“阿哥,今天多学半个时辰,明天我们一起下山玩蛐蛐儿。”   阿哥的大眼睛亮闪闪……   容若接着说道:“老师给阿哥写一首《蛐蛐词》。”   阿灵阿跟上:“小舅舅坐庄,开盘口。输的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笑话讲笑话。”   阿哥小胖脸严肃:“阿弥陀佛,快乐大师非常好学,非常喜欢‘多半个时辰’。”   三位老师:“……”   秋天到了,秋虫都出来,田间地头屋后草垛后到处都是蛐蛐的叫声,大清国上到庙堂,下到乡村市集小街小巷都是玩虫遛鸟的人,不管是大人小孩,男女老少,都玩得那个自在。   保康的小蛐蛐是他在后山找到的,名字就叫“威武”,一身黄亮的盔甲,一对长长的触角好似雷达,一双薄薄的翅膀颜色紫褐而光润,六条肥壮的腿很会跳跃,两颗锐利的牙齿……   一看就是一只好斗,爱斗,还有本事斗的好蛐蛐。   “瞿瞿”瞿”“唧唧……唧唧……”威武感受到雄性同类的气息,在玳瑁蛐蛐罐里不停地扇动翅膀发出声音。保康哄着道:“还有半刻钟轮到我们,乖。”   回应他的是更多的“瞿瞿”瞿”“唧唧……唧唧……”   晴空万里,秋风送爽。山脚下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斗场里,满洲驻军里悠闲的八旗子弟,五台县的富户,慕名前来拜佛的外地人,做生意看热闹的本地人,跟着凑趣的少年孩子……挤挤挨挨的,好不喧嚣。   石溪道人摆开画架,调好颜料。   纳兰容若一边和文人香客说话聊天一边关注他的小学生。   阿灵阿还真开了一个盘口,赌注特殊:输的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笑话讲笑话,有才华还可以写诗作对,画画儿……   “万金之资付于一啄。”自从宋代朝野内外大兴斗蟋蟀之风开始,斗场上就不分亲友,只论胜负,斗起来的时候堪称“六亲不认”的激烈。   即使有人说什么外观颜色的尊卑之分,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等等,真到了斗上的那一刻,也还是只论输赢。   保康被菩萨保抱着挤进去看他们的斗法和技巧,时不时地和“威武”说两句,引得“威武”更能叫唤。   大约申时一刻,临到保康带着威武上场。   两只蛐蛐罐放到一个很大的石台上有裁判检查,在场的僧人,凡是认识快乐大师的人都大声喊话打气,快乐大师一一打佛礼道谢,自己也挥舞胖胳膊大喊:“快乐大师加油!”   哈哈哈,瞧这个好像上战场的小样儿,哈哈哈。人群都笑出来,虽然听不懂“加油”可也知道这是壮哉,善哉的意思,跟着喊:“快乐大师加油!”   “快乐大师加油!”   “快乐大师加油!”   声势震天,很有后世看球时候的啦啦队的感觉,小战士·保康眉眼弯弯,开心得来——   和那个少年人一起将自己的蛐蛐儿放到比赛用的大罐里,随着裁判拿出引发战意的蛐蛐草喊“一、二、三”,打斗开始!   威武果然不负“威武”之名,气势凌人地发起攻击,将保康平时教导他的“仰头、卷须、练牙、踢腿”使用的行云流水,一招一式都有一种所向披靡的气概。   保康撅着小屁股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威武,胖脸严肃,嘴巴微张,双手不自觉地握拳。   对面的少年也撅着屁股盯着蛐蛐罐,面色涨红,嘴角紧抿,紧握的双手青筋毕露,一副恨不得代替自己的蛐蛐儿上场的架势……   围观人群一阵高过一阵的“快乐大师加油!”“快乐大师加油!”的呐喊声中,不到四个回合,败的退却,胜的张翅长鸣。威武全身无伤,在保康的手心里那个嘚瑟……   矜持且谦虚·保康先冲人群送一个“飞吻”,接着低头亲一口自己的威武,大眼睛眯眯成一条缝。   人群:“……”   哈哈哈,哈哈哈。   快乐大师这是和哪个不着调的和尚学的,手掌心放在嘴巴上吧唧一口接着面对众人,哈哈哈。   三位老师虽然无奈,可也忍不住笑。   师祖听说后只是笑着念一声“阿弥陀佛”。   只有大喇嘛哈哈哈笑:“快乐大师一两岁的时候最喜欢亲亲,一直到三岁了才慢慢不亲了,这不,一不注意就露原形。”   一时间山上的和尚喇嘛们又都回忆快乐大师当年的“亲亲”。   “快乐大师是只要他喜欢,见到什么亲什么。我记得去年我们寺里养了两只四川送来看大门的食铁兽,他迈开小腿跑上去就抱着亲,结果被侍卫一把抱住,那个哭啊。”   “那是真哭。平时都是干嚎,就没看过他哭得那么惨的一次,不给抱不给亲就哭个不停。”   “我还记得快乐大师抱着食铁兽的时候,我那心脏跳动的……幸亏给送回去四川了。”   “别提了。快乐大师得知他的食铁兽被送回去了,更能哭。”   “……”   “……”   大喇嘛赶紧提醒:“在快乐大师面前,可不能提‘食铁兽’三个字。”   …………   一时间山上的和尚喇嘛们都念“阿弥陀佛”。   我们再说回山下。   大约一个时辰,威武的三场打斗结束,毫发无伤,大获全胜。   群情高涨,这次是喊着“威武加油!”   保康捧着蛐蛐罐儿,整个一凯旋的小将军,神气得来——   傍晚时分最后一个活动环节,他看着自己满满当当五花八门的战利品,和周围人一起听着小笑话一起哈哈哈,欢乐的劲头更是别提了——   几位老师都笑得毫无形象,来喊小徒孙回去用饭的师祖一边笑,一边担心小徒孙笑得受不住给他揉肚子!   实在是太好笑了嗷。   从前有个武将去打仗,眼看就要失败了。忽然有神兵相助,反败为胜。武将磕头询问神的姓名,神仙说:“我是垛子神。”   武将说:“我有什么恩德什么能耐,敢叫垛子神救我?”垛子神回答说:“只感谢你平常在校场上练习射箭时,从来没有一箭伤到过我。”   …………   保康露出会心一笑。   一个人正在陪客,突然转身对客人说:“老兄请先坐一下,我去还一个人的钱,马上就回来。”   可是他刚刚走进里屋就走出来了,客人问:“怎么不还那个人的钱了?”这人笑着说:“我想了一下,那个人是个傻瓜,所以才会把钱借我。我要是还他,那我也是傻瓜了。”   …………   保康的眼睛睁大,嘴巴张大,喷笑出来。   有个大夫要搬家了,对四邻说:“以前打搅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的,特地送每位一贴药做告别礼物。”   邻居们都以无病为理由推脱,大夫说:“吃了我的药,自然就会生起病来。”   …………   保康:“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所有人笑得东倒西歪。   不识字的人讲的笑话虽然粗糙,但特朴素可乐;读书人,比如那位输给保康的少年人,讲的笑话很有文采,也是雅俗共赏。   而小保康,学了繁体字可以自己看书本的保康,不光收获一个下午斗蛐蛐的欢乐时光,纳兰老师的《蛐蛐词》,石溪道人的小画《斗蛐蛐》,各色战利品,还通过昨天的讲笑话活动,从少年人的口中知道了几本奇书。   冯梦龙的《笑府》,李卓吾的《笑倒》,石天基的《笑得好》……小保康一连几天都看得特别、特别、特别……欢乐。   吃饭也笑,走路也笑,睡觉也笑……   师祖、大喇嘛、三位老师等等人时刻注意给他揉揉酸掉的腮帮子。   师祖、大喇嘛、三位老师等等人都跟着乐呵,都觉得阿哥多看些有趣的笑话,趁机学学人情世故,挺好。   石溪道人日常苦着的脸也止不住地笑:“阿哥最近看的书,虽然小笑话,但是它对于揭开生活本质,可谓是一针见血。更难得是文字简炼生动,语言锋利,结构精巧,不光读完会笑,听完一笑,还是会心一笑,振聋发聩。”   保康又笑。   保康因为“听完一笑”一个绝妙的好主意浮现脑海,但他还没开口,先笑了出来。   两个胖脸颊突起一块块小肌肉,眼睛眯眯成一条缝,想要开口说话似乎肌肉不听自己使唤——今天笑得太多脸又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等待编辑开通V节,不知道什么时候开通V节,先更新一万字。后面还有一万字。如果可以今天都发出来。   作者栏,预收栏目,感谢收藏,鞠躬。预收文《{清}皇子潇洒》想当年,三四岁的潇洒小道士最喜欢和是他师父躺在秦淮河的花船上,身边各色美人姐姐环绕。那个时候,他满以为这就是他的人生,在吴侬软语的锦绣富贵窝窝里荣华终老。   后来他一抹眼泪,背着小包包进京寻父……他明明是立志要做大清第一风流道士,潇洒的笔名永载史册,哪知道最后达成种花家男神人设,还是最顺应五讲四美的科技大神牌。   “潇洒道爷,这个文里,猪脚从荷包里上掏出来一把小枪,火铳这么小吗?不合逻辑?”   “怎么不合逻辑?那是你们没见过小枪,这么大,这样,这样,不要火绳打火,按下扳机就行。”   “哦哦哦。”   皇上哈哈笑:我们家潇洒就是聪明,随朕。   史官:赶紧记下。   各位小皇子们……潇洒哥,快来一起玩。   潇洒:……不要喊潇洒哥!   感谢在2020-05-19 11:43:10~2020-05-19 14:4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768038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阿灵阿看一眼,挺乐呵——笑着抱过来小外甥给他轻轻地揉揉脸颊。   石溪道人和纳兰容若更是笑, 别说小阿哥, 就他们这两天也笑得脸酸。   容若笑着说道:“其中娴熟的表现手法, 充溢在字里行间的夸张、幽默、滑稽与诙谐等等每个人都有体会。家庭生活, 人的懒惰、吝啬、惧内、行贿……人生世相百态尽在其中——我最近也在研读。”   阿灵阿面对怀里小外甥的“乖巧”笑得直接:“风趣幽默。这书就是读起来妙趣横生, 令人忍俊不禁, 人人都喜欢很正常。”   哈哈哈,哈哈哈,石溪道人和容若又一起笑, 实在是小阿哥这几天闹腾的, 太欢乐。   三位老师一边聊天一边笑, 一刻钟后,脸酸的保康在小舅舅的温柔按摩下终于可以说话, 一副迫不及待的小样儿:“快乐大师有提议,我们要把这些笑话讲出来给人看。”   不等三位老师反应直接学着茶馆里说书人的表情姿态:“我昨儿个去一个亲戚家,我亲戚说, ‘请先坐一下,我去还一个人的钱,马上就回来。’”   两条小眉毛一耸, 暗示三位老师。   容若接得最快:“还钱?”   石溪道人和阿灵阿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保康接着说道:“还钱!我也纳闷儿啊,这位亲戚,家里可不穷啊。”   “可人都有不凑手的时候不是?我就喝着茶耐心等着。可你猜怎么着?”   容若“好奇”:“怎么着?”   保康摆出来一副特“一言难尽”的小样儿:“一盏茶的功夫,我那亲戚回来了。”   “我问他钱还完了, 他说:‘我想了一下,那个人是个傻瓜,所以才会把钱借我。我要是还他,那我也是傻瓜了。’”   容若很配合地张大嘴巴,露出惊讶的模样。   保康接着吐糟:“你说我这亲戚怎么这样那?合计着人家好心借钱,他不光不还,他还骂人家‘傻瓜’——”   容若:“嗯。”   “大傻瓜。”   “没听过‘借钱的是大爷要钱的是孙子’这句话吗?”   保康对着纳兰老师露出楞眼、吃惊、呆傻……的小表情,小模样活灵活现。   石溪道人和阿灵阿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   路过的大小和尚喇嘛也哈哈哈大笑。   保康从小舅舅怀里站起来,一个江湖人走把式的抱拳朝四面八方做答谢,清脆的小嗓门里透着欢快:“谢谢诸位捧场。”   所有人一起,接着哈哈哈。   …………   相声,笑话,围脖痘印筷子手……古代也可以有。   保康在看完这几本前朝的书以后,和三位老师的感受当然不同。   原来古代也有段子手和段子书,原来古代的人,上至官老爷,下至街头草民,乃至阿猫阿狗……都有他们的故事。   原来国学和传统文化什么的,不光是上层精英和官僚的传奇故事,或者大讲道理,教你如何为人处世等等繁文缛节。   原来古人眼里市井之人的大小琐事,具有这般浓厚的生活味。   原来古人也可以这样,这么逗,这么幼稚,这么悠闲……   保康觉得觉得这个玩法非常好。   其他人也都觉得非常好。   好,那就玩起来!   乐起来!   本来就深受老百姓喜欢的,在天桥庙会上最引人发笑的“象声”,有了那么一点小变化,更为喜闻乐见,更为贴近百姓生活。   五台县的说书人一对一对的,根据文人们写好的各种段子,“说、学、逗、唱”摹拟口技加表情肢体语言等等,围观的达官贵人平民百姓笑得前仰后合,不到三天就风靡全五台县。   再随着跑商之人、礼佛之人、文人墨客……的宣扬和发扬,迅速风靡整个山西省已经挨边的河北省。   一路越过黄河,飞过太行山,西出雁门关,陕西、河南、塞外……各个地方的文人根据自己地方的文化编写不同的段子……   说书人激情四射,听书人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宫里的太皇太后、皇太后,妃嫔们,皇子们公主们,也都哈哈哈,哈哈哈,“哎吆哎吆”地捧肚子大笑。   往日咿咿呀呀唱大戏的漱芳斋大戏台,红色的布幔徐徐拉开,两个身穿青色长袍的说书人上台。   甲老是动脖子,很难受的样子。   乙:您这脖子是怎么了?   甲:嗨,别提了,烫着了!   乙:呦,怎么搞的?   甲:这不是昨天吃糖饼给闹的嘛!   乙:嘿!我就纳了闷了!吃糖饼烫嘴烫手我知道,怎么能把脖子烫着呢?   甲:(双手比划)这不是糖饼吗?我赶着刚端上来的一张,热乎,烫手,好吃,可是太大啊,我就从中间这么一撕两半,结果里面的糖就顺着我的手流了下来……   乙:是啊,那怎么烫的脖子呢?   甲:你怎么这么笨呢?顺着我的手就流到我的胳膊上去了,我这人仔细啊!不浪费东西,加上糖还挺烫,就赶紧抬起手,伸过头去舔(比划,用舌头去舔胳膊肘),结果手里那糖饼剩下的糖都倒我脖子里去了……   娘娘公主们包括太监宫女们都哈哈哈,接着竖耳朵听。   太皇太后出来漱芳斋,笑着和右手边的皇帝说道:“这个容若去了五台山,怎么就这么乐呵那?之前他额涅进宫还说担心他水土不服,现在我听说,醉酒都没了,还要戒酒?”   皇帝刚刚笑得太多,腮帮子酸需要缓一缓,太皇太后左手边的皇太后先笑着开口:“是不是庙里清修,不让喝酒?阿弥陀佛,这也是好事。”   皇帝能说容若是被他那熊儿子闹腾得不得不戒酒吗?不能。   “容若现在为人师者,一言一行自当严谨。”   …………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表示,不相信。   皇帝眼神诚恳:“皇祖母,皇额涅,是真的。容若来信说,他教导保康一直非常用心,保康毕竟才三岁,不能拘束着。这次对‘象声’的改变,就是他和阿灵阿一起陪保康玩乐的时候灵感一动,想到的。”   皇帝说的是实话,虽然是半个实话。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起转头打量皇上,发现他眼神真诚无伪,啧啧称奇。   “容若还有做老师的天赋?”这是太皇太后。   “皇额涅,不光是做老师的天赋,我认为,更难得的是这份用心。”这是皇太后。   阿灵阿照顾自己外甥,那自是尽全力,没想到这纳兰家的容若……也真的上了心。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由地担心,和索额图一样的担心。   难道,纳兰家和钮钴禄家要联合起来?   皇上:“……”皇上能说他当初派容若去五台山纯粹就是……哎,情绪激动加上被熊儿子刺激的。   皇上想起他给熊儿子准备的哈哈珠子人选,摸摸鼻子默默不做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视一眼,也都是沉默。   那个快乐的小胖娃娃……   太皇太后沉默片刻终是开口:“宫里头一岁两岁的小阿哥,不若就穿穿保康之前的小衣服。”   皇太后一愣,面色哀戚。   皇上也愣住,表情哀伤。   前些年宫里头接二连三地夭折孩子,在保康之前,十个儿子只养住三个……这两年宫里又有五个小阿哥出生,满以为精心养着都可以养住,可前些日子又夭折一个。   保康虽然才三岁,确实是他们兄弟当中身体最康健的一个。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回去自己的宫里念佛;皇上回到乾清宫坐下来,一时间又回想起保康的顽皮,保康刚出生的时候的模样。   那个时候啊,保康一出生他就相信这个儿子一定可以养住,而他会有两个康健的嫡子长大成人。可是……他没有留住其中一个。   皇上摊开右手,五指伸开又握紧成拳。   皇上安排人去五台山取保康以前穿的里衣里裤之类,晚上还特意去坤宁宫和皇后说了一声,惹得皇后娘娘又是大哭一场。   宫里的三大巨头商议这些事情,其他人当然都不知道,他们发现三大巨头对“新象声”一事都不出声,不出声就是默许,当然是再无顾忌地乐呵。   皇后娘娘因为纳兰容若不光真心教导她儿子,还对她儿子花这番心思,又哭又笑的,一连声地催促自己的奶嬷嬷去给明珠家里送谢礼。   法喀通过弟弟的来信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非常明了,可他也朝明珠家里送厚厚的谢礼。   其他同僚门人,一个个,都一脸笑地去找他们的明珠大人打听。   明珠大人:“……”   奈何就连皇上也跟着凑趣,说容若不光有经天纬地的治国之才,还有一番雅俗共赏的文人趣味,早知道就应该早锻炼布拉布拉。   明珠大人面对这些夸奖和谢礼,迎着其他人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举动言词只能是诚恳的谦虚和歉意。   保持一副想来个“皮笑肉不笑”也笑不出来的僵硬脸一连好几天,一转头,破罐子破摔也去和福晋他们听笑话。   满京城都是各种笑话段子,甚至还有文人说要去五台山请教容若先生……索额图听着这些消息,特别是老对头明珠家里的反应,气得这几天看什么都不顺眼。   几天没睡好的他,脸上挂着两个大大圆圆的黑眼圈。   可他进宫和太子殿下“说说亲近话”,太子殿下也在兴致勃勃地和他说“新象声”;偶尔跟着门人家人一起听着说书人说的段子,他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   接二连三的事情都是从五台山开始,索额图愁啊,明珠也愁啊,只有法喀最安逸欢乐。   至于大阿哥和太子殿下的反应——   上课的时候,用饱含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们的老师们,看得他们的老师们恨不得大声呐喊“我们不会写段子”。   私底下的时候,兄弟两个难得配合默契,一起暗搓搓地琢磨怎么给保康弟弟再写封信,诉说他们听“新象声”的欢喜。   就连胤祉,同样三岁的胤禛小阿哥,也在他们身边宫人的大力鼓励下,有模有样地,连写带画地,给他们的保康弟弟/保康哥哥写信。   四封书信一路随着马蹄声踢踏踢踏地飞往五台山,纳兰容若为了他的小学生快乐大师特别研究“象声”,还很有成就的消息,也传遍了大江南北。   晚秋初冬的日子里,忙完秋收正好闲下来的大清人,一边听着“新象声”哈哈哈,一边津津乐道容若大才子的这份老师之心!   “背锅侠”容若大才子:“……”正耐心地哄着赖在菊花丛中犯懒犯困的小学生:“背完这段《千家诗》,老师带阿哥去看新学院开学典礼。”   小学生·小保康眼睛迷迷瞪瞪的没睁开,声音模糊:“纳兰老师——”   纳兰老师继续哄着:“就阿哥最不喜欢的那位,‘程门立雪’中二程之一的程颢写的《春日偶成》,阿哥来背一背?”   小阿哥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下来,亲吻地面上的菊花瓣。   纳兰老师直接抱起来他,他窝在纳兰老师的怀里,长长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的上下打架,小嗓门无精打采,声音更是有气无力。   “淡淡的云在天上飘。”   纳兰老师:“……”   “风儿吹拂着我的脸庞。”   纳兰老师:“……”   “此时此刻已近正午,我穿行于花丛绿柳之中,不知不觉间来到前面的河边。附近的人们不理解此时此刻我内心的快乐,还以为我在学年轻人的模样,趁着大好时光忙里偷闲。”   纳兰老师:“……”   但是保康还没说完:“纳兰老师,他就是学年轻人的模样啊。苏轼先生就直接说‘老夫聊发少年狂’。”   最后一句皱眉的嘟囔是明显的不喜,纳兰老师直接盘坐下来,对着小胖娃娃眼里那明显的问题——“这么虚伪的诗词为何要背诵……”,不搭理,转而问道:“诗词是这样背诵的吗?”   保康耍赖地翻滚。   “它就是这个意思,纳兰老师。”   顿了顿,小小的妥协:“那——‘云儿淡,风儿轻,时近春日中午;傍着花,随着柳,向河岸漫步……不也一个意思?”   纳兰老师喉头一哽,严肃脸:“诗词的美,不在于它的字面意思。从有文字开始,到春秋时候的《风》、《雅》、《颂》、《楚辞》……再到唐诗宋词元曲,诗词都是我们抒发情感的主要方式。”   “文有尽而意深远。《平水韵》、《广韵》、《切韵》、《唐韵》《训蒙骈句》、《笠翁对韵》等等韵书,只是需要记住的学习韵律,要体会诗词中的那种韵律美,就要背诵诗词,大声地背诵……”   洋洋洒洒的一通训话和讲解,保康困意全无。   抬起头,扯着小嗓门,“大”声背诵:“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背完后还气不顺地大吼一声:“快乐大师背完了。”   纳兰老师喷笑出来:“快乐大师背诵的非常好。   “时有尽而智恒远。我们需要将自己的体悟和智慧都记录下来,还要好好记录下来,让其他人喜欢看,看得明白,最好还能看懂,就要下功夫。”   “上次顾炎武老师说,快乐大师的文章里太多数字。写文章和诗词一样,不是做算法题目一加一等于几,要用词优雅,语言凝练,读起来具有智慧乐章一般的旋律感。快乐大师背诵《三字经》,不也喜欢它的朗朗上口?”   快乐大师鼓着腮帮子,还是不服气:“快乐大师不喜欢程颢和《春日偶成》。”   纳兰老师更是乐呵:“不喜欢也要学习。”   “而且,快乐大师说程颢先生这首《春日偶成》,嗯,明明就是装少年人还不承认……这是不对的。就算是程颢先生装少年人,那也是童心未泯,和我们偶尔打扮的年轻一点儿,一样的心态。”   “人都喜欢年轻,更喜欢怀念追忆自己的年轻岁月。比如纳兰老师每次想起当年和皇上一起狩猎塞外的勇猛,就很开心。这只是老人家们的一种小矫情,快乐大师肚大能容,善解人意,肯定能理解不是?”   快乐大师眼冒金星,脑袋空空。   “纳兰老师,保康知道了,保康理解。”   “纳兰老师,我们下山去看新学院的开学典礼?”   说到“开学典礼”,眼巴巴的小样儿,特可拎。   纳兰老师还是笑:“真的理解了?”   快乐大师点头如同小鸡啄米:“真的理解了。”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百分百,千分千,万分万一样的理解。”   “很好。”纳兰老师表示“百分百,千分千,万分万一样的满意”。   温柔地给顽皮的小学生摘摘身上的草叶子和花瓣儿,抱着他站起来,状似随意地说道:“明天上午早课后我们就下山,参加新学院的开学典礼。”   保康:“……”哇地一声,放声哭嚎。   最有君子风度的纳兰老师学会骗人了,还是骗最可爱最帅气的快乐大师,“哇——哇——哇——”   中气十足,活力十足。   纳兰老师抱着“愤怒”的快乐大师,听着他唱曲儿一样特有“韵律”的干嚎,哈哈笑:“下午的时候不能多睡,睡多了晚上就不好睡了。”   快乐大师更能嚎。   “快乐大师晚上好睡————”快乐大师发出灵魂深处的呐喊。   奈何他的纳兰老师一边不给他睡,一边表示同意:“嗯,快乐大师骨骼清奇,怎么都好睡。”   快乐大师:“……”彻底焉巴。   快乐大师“郑重”地告诉过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体质好,睡眠好,吃嘛嘛香……可是他们,师祖、大喇嘛、三位老师……他们守着他吃饭睡觉了也不相信放心他,天天不让他多睡!   快乐大师的脑袋耷拉在纳兰老师的肩膀上,小模样好不郁闷。可是他的纳兰老师表示,今天下午的诗词课程才是刚刚开始。   纳兰老师抱着快乐大师来到他的小书房,放他坐下来给他理好乱掉的小袈裟。然后就摆开姿势,拉开架势,又是一通长篇大论。   “《春日偶成》,这是一首即景诗,风格平易自然,语言浅近通俗,但它很好地抒发了诗人程颢先生春日郊游的情感。   长期困在书斋里,少有闲暇宽怀的时候。一旦走出书斋,便觉得格外爽快,第一句中,云淡风轻,傍花随柳,寥寥数笔,不仅出色地勾画出春景,还强调了一种动态美……”   保康刚刚条件反射地端身正坐,聚精会神地听讲。就听着纳兰老师讲完其中的字词,又接着深入浅出,朴素轻快地讲解诗词中的,风景意趣和人文意趣。   和煦的春风吹拂大地,自己信步漫游,到处是美丽的鲜花,到处是袅娜多姿的绿柳……领着读诗词的人一起进入其中,是“人在图画中”般美的享受。   柔和明丽的春光和程颢先生自得其乐的心情融为一体,一个“过”字强调自己在春花绿柳的伴随下,“过”了前面的河流才发现自己只顾游春,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很远……更是一种真性情的表达。   纳兰老师眼见小学生眉眼间的灵动,知道他听懂了,格外开心,更是说得兴起。   “于‘流连忘返、如醉如痴’中隐现其‘忘世脱俗、孤芳自赏’的高雅情调。初读觉得平淡无奇,反复咀嚼便能从平淡中寻出深意的味道。”   “不着痕迹地将理学中‘心便是天’思想,‘心气和平’的养性之道,与诗的意境合拍,实为巧夺天工。阿哥明后两天多读读这首诗,你看它的字句简洁朴素,如同长者谈心一般……”   保康眨巴眼睛,眼里有明白也有不明白。   他真的听懂了,也明白了纳兰老师要教育他的道理,可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纳兰老师,程颢先生不是,须眉白发的长者,端然危坐,一对着学生就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一开口就是通篇古板无趣的大道理,那什么‘理啊理’……?”   纳兰老师:“……”阿哥对程颢先生这印象打哪里来的?   “就是……”保康表达不出来,干脆学出来。还别说,如果不看他的小胖脸,喜庆欢乐的眉眼,天然上翘的嘴角,那是真的神似。   纳兰老师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硬是从小学生这肉嘟嘟的胖脸上,不笑也笑的眉梢眼角中,看出来其中一个古板刻薄、道貌岸然的小老头儿的神韵,简直……不要太乐呵。   “老师知道阿哥要表达的意思。不过老师要说的是,程颢先生也是人,他也有人的惰性,终日苦读半日悠闲,格外愉悦,放任自己去追求,一种类似少年人的心态。”   “我们想象诗词中的他是一位蔼然长者,一个感情丰富的老人。‘时人不识余心乐’,我们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他知道人们是怎么说解自己的理学理念,而他的态度是‘嘲笑与讽刺’。”   保康:“……”   “纳兰老师,他既然不是一个‘坏人’,为何要做一个‘坏人’?”   纳兰老师:“……”   窗外的石溪道人和阿灵阿:“……”   三位老师一起石化,保康喊“纳兰老师?纳兰老师?”也没有回应。   是啊,如果程颢先生知道人生活在一种,感情经常被压抑和扭曲的环境中,一言一行都是令人窒息的“理”的世界中,为何他不解释?为何他不说明?   反而他还用他的学说,去加重这种枷锁一样的“理”?   纳兰老师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迷宫,一个充满玄妙、正论、悖论……争论繁多的迷宫。在这个迷宫里,他以往的惯有认知都被打乱,被拿出来发出疑问。   为什么?   纳兰老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窗外的两位老师,阿灵阿尚且好一些,他是一个天生的武将,年轻气盛的御前侍卫,三等公爵。他对于汉家儒学虽然也有研读,但他并没有一颗诗人的心、文人的灵魂去思考这些。   石溪道人则是不同,他虽然年轻时候就出家,和明亡后再出家的人不同,和一直争论理学、心学的文人也不同,可他到底生活在尘世当中,到底是理学正道?还是心学乱国?   他和千千万万的汉家文人一样,也一直在思考,在反思,甚至是反省。   保康懵懵懂懂的,眼见纳兰老师站成一个雕塑,窗外的两个老师也都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他也一动不动。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戳中了老师们心里的哪一个点,但这类似道家的顿悟般的思考乃是非常难得的机遇,他当然不能打扰。   保康想起他昨天收到的四封信件,铺纸提笔,开始给大阿哥、太子殿下、三阿哥……应该称呼胤禛阿哥?写信。   不算公主们,当今皇帝到目前为止一共生育十七个儿子,尚且在世的,加上他,有九个。这个比例……保康小眉头一皱,不管怎么说,他们既然给他写信,他就应该好好地回信。   就好比,“县令”说的,他们都还年龄不大,就是序齿最长的大阿哥,今年周岁也才十岁。   大阿哥你好,快乐大师高兴,收到你的信件更高兴,看到你因为“新象声”这般开心,更更高兴……   保康这次的信件写得,和上次一个味道。不要说才十岁,还有比他小月份的胤禛阿哥,当然是要欢乐地玩耍,尽情地嬉闹、撒娇、耍赖……   保康用他那蚂蚁爬的字认真地写,他现在学了画画,也可以画画了,不好写的字句就直接画出来。   阿弥陀佛,大阿哥、太子殿下、三阿哥、胤禛阿哥,你们收到快乐大师的信件之后一定会开心的,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安静的小书法里头只有几不可闻的写字声音。窗台上的一盆小菊花迎风打着招呼,保康冲它欢喜地一笑;纳兰老师还站在那里眉宇间智慧的光芒的闪动,保康感应一下,窗外的两位老师也是一动不动。   他手下不停,写着写着又想起那个理学的事情,阿弥陀佛,皇子阿哥们宫里,不会学那什么“程门立雪”吧?   保康觉得不保险,那个理学,看看他的三位老师的样子,不说就知道好不纠结人,哪里该是小孩子学习的功课?   “嗯,快乐大师应该帮助他们一下。”保康重重点小脑袋,嘴角上挑,眉眼弯弯,心情好得,甚至都感觉自己“下笔如有神”。   阿灵阿第一个醒来,容若第二个,石溪道人反而是第三个。   阿灵阿和石溪道人进来书房,三位老师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理学的学问,越是沉迷其中,越是理解不透;越是研究,越是迷茫。   快乐大师放下小毛笔开心地招呼:“三位老师好。”   三位老师一起笑道:“快乐大师好。”   快乐大师笑得“含蓄且谦虚”:“阿弥陀佛。快乐大师在和大阿哥、太子殿下研讨理学的问题。”   三位老师心头一跳,一起上前,拿过快乐大师写好的信件看一眼。   阿灵阿第一个喷笑出来。   “这小猪崽画的非常形象。”   光线柔和明亮、配色鲜艳独特。一只白白肥肥、娇娇嫩嫩的小猪崽躺在百花丛中睡得香甜,上面还有特别“意会”的小呼噜,引得每一个看画的人都想来一个美美的“白日觉”。   容若也笑,石溪道人更是笑。   笔法稚嫩,但已经深得石溪道人的画画精髓,天然童趣盎然其中,天真烂漫扑面而来,好画!   容若问道:“快乐大师将画儿寄到京城,是要作何?”   快乐大师“一本正经”:“阿弥陀佛。理学太累,若是学得太累,可以逃学睡一觉。”   阿灵阿轻轻摇头:“四书五经现在的释义都是按照理学来理解。而且宫里的阿哥们必须要涉猎天主教、佛教、道教……等等文化,算法、天文、地理……游泳、骑马、火铳……学习科目多。”   “等将来,快乐大师学习的科目也会慢慢加多。”   快乐大师:“……”看看三位老师,笑得得意。   他可是有师祖解释过了,他都知道了,吓不到他了。   三位老师:“……”纳闷儿。   “难道我们的快乐大师,喜欢学习了不成?”   快乐大师满脸“严肃”:“阿弥陀佛,快乐大师一直喜欢学习。享受学习的快乐,快乐地学习。”   哈哈哈,哈哈哈。阿灵阿首先爆发出大笑。   历来只有苦读,苦学不缀,哪有什么“享受学习的快乐,快乐地学习”?   快乐大师:“……”小舅舅是不相信他,还是不相信他学习可以很快乐?   小舅舅阿灵阿还在笑,石溪道人若有所思,容若笑着说道:“做了大半个时辰,累了吧?我们出去走一走。”   保康麻利地跳下小椅子,和纳兰老师出门散步。   “纳兰老师,程颢先生的理学理清楚了吗?”   “……没有。目前来看,大清朝还是需要理学,心学太过于松散。”   “那快乐大师还要学习理学吗?”   “……要学,老师尽量给换一个方式,更轻松的方式。”   “……”   “……新兴的一些思想,顾炎武、黄宗羲、王夫子他们三位大家,更不适合现在的大清。等哪天,我们快乐大师来一套快乐学说。”   保康顿时笑得灿烂,抱住纳兰老师的大腿仰着胖脸蛋,趁机问道:“纳兰老师,陈英雄说南方有很多洋人,还有很多汉人信仰天主教。天主教好吗?”   “老师没有研究过天主教教义。这方面,皇上的造诣最深。”   “哦——”   小胖娃娃一副非常不待见的小样儿,纳兰老师轻轻告诫:“不能‘哦’。”   “知道了——”   晚上快乐大师和师祖一起用晚饭,饭后散步的时候,提出来三位老师的事情,师祖心里一叹,轻轻打一个佛号。   “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的思想主张非常好。”   保康一副鬼灵精怪的小样儿:“师祖,保康知道。好是好,但是当今皇帝是不会放权。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放权。”   “不放权……能如何?天底下没有存在千年的朝代,前朝中后期发生的事情就是近在眼前的前车之鉴。”   保康嘻嘻笑:“师祖莫扰。我们是出家人。”   师祖:“嗯。昨天京城来人,要拿保康之前穿过的里衣里裤回京给小阿哥们穿。”   保康:“……”   “说是保康最康健,一定可以保佑下面的小阿哥们长大成人。”   保康:“……”   师祖一叹:“养孩子不容易,皇家的孩子更不容易养。希望……”   保康:“……”   按照医学来说,当今皇帝正值壮年,自是和刚大婚的时候不一样,孩子可以养住才是正常。就算他不知道具体历史也能猜出来,后面皇帝的子嗣一定存活率不断提高。可这可不是他的功劳啊。   保康有点蒙。   师祖牵着他的小胖手继续散步:“是太皇太后提议的。”   保康:“……”   保康已非“吴下阿蒙”,他已经知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喜欢他,为何要帮他?   师祖尤其叹气:“约摸着,也是觉得,对保康愧疚。”   保康转头,大眼睛闪亮:“师祖,不需要。保康不需要。”   “师祖,保康来到五台山,和师祖,大喇嘛,师兄弟们,各家僧人们一起生活,保康非常开心。”   “嗯。师祖明白。”   保康不需要,谁都不需要。可但凡是人,总有“放不下”。师祖陪着小徒孙洗漱沐浴,守着他睡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念经静心。   第二天,保康去参加中学院的开学典礼,人声鼎沸、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中,听到陈英雄和他用内力传话说:“陈某即将离开五台。”   保康愣怔,从师祖怀里下来钻出人群,来到一个僻静之地,看到陈近南背后的小包袱,目光一闪:“阿弥陀佛。离别总是伤怀。可快乐大师不能和陈英雄一起去南方。”   不管现在南方现状如何,他要是私自去南方,皇帝和某些人,估计会特麻利地给他按一个预谋造反的乱臣贼子的身份,牵连大到他承担不起。   陈近南当然也知道这个情况。他微微低头,静静地看着快乐大师的眼睛:“快乐大师知道,为何陈某执意让你去南方吗?”   快乐大师特诚实地摇头。   “……快乐大师长大了就知道了。”   再一次被长大了就知道了·快乐大师:“……”   “陈某有预感,会在南方见到快乐大师。”   快乐大师:“……”越听越可怕,不到五百岁之前不想知道。   陈近南露出微笑,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锦囊给他:“该知道的时候,无从逃避。快乐大师自己收好,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陈某也希望,快乐大师用不到它。”   小锦囊里面,一个古檀木的小令牌,一面是“天”,一面是“地”。保康大致看一眼,收到自己腰带上的大补丁口袋里,重重点头:“快乐大师答应陈英雄,保重自己。”   快乐大师仰头,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能为力的悲意:“阿弥陀佛。”   向来喜庆的胖脸上有了一丝丝庙里菩萨的悲天悯人,宝相庄严:“临别之际,快乐大师有一言,赠与陈英雄。切记,陈总舵主只是陈总舵主。切记,杀身之祸来自你最不防备的人,最不防备的时刻。”   陈近南瞳孔一缩。   重重地一抱拳:“感谢快乐大师赠言。”   “陈某一定活着,活着,等到快乐大师去南方。”   …………   陈近南的身影不断远去,直到消失不见。眼前的热闹依旧,周县令还在和五台县的士绅们聊得特欢。保康眨巴一下眼睛,突然笑了出来。   陈近南是当世的大英雄,他的话,就是白字黑字的承诺。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们一定会有再见之日。   保康小跑回师祖的身边,师祖微微笑,抱着小徒孙回山。   老少两个慢悠悠地回山,满以为今天和往日一样,山上是最安静最清净的地方,哪知道……   与山西相邻的鄂尔多斯的一位蒙古台吉送来了他的一个儿子,一个七八岁的小喇嘛,声称其功夫高深,不光能和快乐大师一起学习,还能保护快乐大师。   快乐大师望着这个,黑黑胖胖壮壮,仰脸笑起来憨憨的,憨憨地露出一口缺牙的笑容的小喇嘛,欲哭无泪。   快乐大师平时和上山礼佛的满蒙贵族没有任何来往,如今他一个朝廷册封的台吉,将儿子送来给他,这是要干嘛?   “你来跟着我干嘛?”保康手指着铁憨憨,胖手上的肉肉在发抖。   小喇嘛·铁憨憨实话实说:“阿弥陀佛。我喜欢听段子。”   快乐大师:“……”“砰”的一声自己手里的一个大铁锤砸自己脚上,快乐大师一头扑到师祖的怀里,小嗓门“凄厉”:“师祖,我们快逃命。”   多疑还小心眼的皇帝,会相信铁憨憨就是喜欢听段子崇拜纳兰老师吗?   皇帝一定会认为他要拉拢周边力量,做国中国,王中王。保康不想做被人一口吃掉的“王中王火腿肠”,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师祖,我们赶紧下山,我们去游玩山西。山西那么多的好地方,我们都没去看过。保康还可以从此隐姓埋名,从此和皇家脱离关系……”   师祖:“没有圣旨,保康不能离开五台县。”   保康:“师祖,我们不管那个圣旨。逃命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象声,相声的前身。大约在道光年间出现现代相声的痕迹。   文中的段子,取自牛群冯巩的段子。   感谢在2020-05-19 14:40:41~2020-05-19 21:5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小燕子飞啊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式微不是薇 15瓶;小小燕子飞啊飞 5瓶;就爱打酱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保康拉开架势就要和他师祖一起逃离五台山, 煞有介事的小模样, 师祖被他折腾的哭笑不得。   “一个蒙古台吉的儿子, 不用担心。”   保康:“……”那可是手握兵权堪称土皇帝一样的蒙古台吉啊, 师祖。   师祖轻轻摇头:“不用担心,最多让你提前回京。”   “师祖——”保康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喊一嗓子。   提前回京也是大事啊。特别他这有了“疑点”的情况下。保康都不敢想象, 可他他师祖只顾问“铁憨憨”问题。   “叫什么名字?”   铁憨憨特老实地笑:“鸿德格。”   “练习什么武功?”   “内外家功夫都有。中原的功夫也有练习。”   “喜欢听段子?”   这次铁憨憨重重地“嗯”一声,细长的小眼睛里还有微微亮光:“喜欢!”   一个大大的憨憨笑。   保康:“……”   保康试图讲道理:“你作为台吉的儿子, 不能随便离开封地,不能随便做别人的小伙伴,明白不?”   铁憨憨·鸿德格还是憨笑:“明白。可是父亲说博格达大皇帝非常宽宏,直接说他肯定不同意, 不如直接上山。”   …………   保康彻底傻眼。   他好想抓着铁憨憨的肩膀狠狠地摇一摇,你哪里看出来博格达大皇帝非常宽宏啊啊啊?   师祖瞧着小徒孙吃瘪的样子, 突然觉得, 留下这个憨小子陪陪小徒孙, 也不错。   “你母亲出身哪一家?”   鸿德格听师祖问他母亲,立马回答:“科尔沁右翼中期博尔济吉特氏, 母亲是当今皇太后的堂妹。”   师祖:“……”   保康反应过来,一头栽倒在师祖的怀里,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他折腾“现代相声”的时候。   皇太后的堂妹, 那不就是太皇太后老人家的侄孙女?那么这个小子的身份……怪不得他父亲敢这么大大咧咧地送他上山。   可就是这样, 对于他来说也不保险啊。   鄂尔多斯的各个蒙古部落和科尔沁向来都是皇帝的蒙古嫡系,和他一个光头小阿哥,快乐小和尚有了关系, 这……很危险。   “师祖——”保康还是不乐意,小眼神暗示师祖:“师祖,我们还是赶紧逃命为上。”   师祖心里也有点担忧,眼神示意小徒孙稍安勿躁:“鸿德格,你父亲送你来的时候,可有什么嘱咐在?”   鸿德格还真认真回忆起来,又是一个大大的憨笑:“有。父亲说,我是喇嘛,出家人,和家里无关。”   …………   这下子,不光是保康嫌弃铁憨憨的父亲不着调,就是师祖也觉得,这个说词……非常的不着调。   这是你亲儿子,福晋所出的正经儿子,就算噶尔丹当年入了黄教那都可以回家继承汗位,更何况你儿子头上还带着一顶“小红帽”!   师祖伸手拍拍小徒孙的肩膀示意他稳住,接着问:“鸿德格,你父亲可有说你待多久?你——母亲,可有说什么?”   鸿德格果然脸色变了。   气呼呼的保康就看着他哼哧哼哧的,不光不笑了,还结巴了。   “母亲说:鸿德格要明年去京城,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师祖:“……”   保康:“……”   老少两个此时此刻脑电波重合——很想问一问,你们是不是知道保康阿哥这两年就要回京啊你们?   保康彻底被这一家人打败,抱着师祖的大腿满脸的生无可恋。   师祖也觉得小徒孙这完全就是“天降之灾”,咳咳,师祖知道那个“新象声”是小徒孙惹起来的,可师祖偏心眼。   这边师祖哄好小徒孙,让他不要担心等等,又让人喊来大喇嘛给鸿德格安排住处,然后让大喇嘛赶紧给京城的皇帝写信,八百里加急。   那边保康气呼呼地去洗漱沐浴,穿着里衣里裤出来的时候听到禀告,探头一看,一眼看到那位铁憨憨,“正襟危坐”,显然是在认真地在等他。   保康小鼻子皱巴,还是走了过来。   铁憨憨·鸿德格规矩地行礼,憨脸上没有了刚刚那种憨憨的笑,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快乐大师,不喜欢鸿德格?”   快乐大师这下子眉眼都皱巴起来,特不情不愿地回答:“喜欢。”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他对这个类型的人对最没有办法,上辈子,哎,不提也罢。   “喜欢!”快乐大师发现他果然听不出来自己的话中之意,“郑重”地重复一遍,满脸都是“看破红尘的沧桑”。   声音里也透着满心无可奈何的“喜欢”:“呆在五台山这段时间,要记得,只管念经练武听段子,知道不?”   “山西和鄂尔多斯很不一样。”   鸿德格愣愣地看着胖嘟嘟的小阿哥,小阿哥身穿白色的里衣里裤,在烛光下看起来比白天还好看,还白胖,还喜欢。   他愣愣地反应过来,这是快乐大师同意他留在五台山了,特高兴地回答:“鸿德格知道。山西是官府管,鄂尔多斯是台吉管理一切,嘿嘿。”   保康:“……”   无力地打个小哈欠,表示我要休息了。   然后鸿德格又来了一个“嘿嘿”,还附带自己摸自己的光头,那个叫笨笨老实,憨厚腼腆。   保康已经对他完全不报任何希望,就这个“敢下面加个心”的性格,敢出头,敢作敢为,附带行事直接完全不考虑因果……   保康将自己摔倒在柔软的小床上,深刻觉得鸿德格的父母就是故意送他来五台山。   他东想西想的,一时间又想着,鸿德格一个七八岁的小喇嘛独自一人来到无亲无故的五台山……立即吩咐赵昌:“去看看鸿德格住处的情况,给照顾齐全了。”   “嗻!”赵昌响亮地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下去。   山上的和尚僧人和他们阿哥到底是不一样,难得来一个这么身份各方面都合适的人,还是一看就任由他们阿哥欺负的类型,保康身边的人对鸿德格那是非常欢迎。   ……??   保康瞧着他这幅“过分热情”的态度小纳闷,一边继续琢磨事情,一边等候,等到赵昌回来回禀,放心地躺下睡觉。   熄灯时间快到了,菩萨顶上缓缓响起熄灯的钟声,石溪道人听说阿哥这里来了一个蒙古小喇嘛,提着一个小罗汉灯特意过来看看,发现小学生已经睡着了。   嘴角上翘,眉眼舒展,小腹微微起伏……跟画儿中的小猪崽一样,他又笑着离开。   第二天,所有人都来围观这位小喇嘛,一边和他聊天一边打听他的情况,然后他们都和赵昌他们一样的念头。   “难得来一个这么身份各方面都合适的人,还是一看就任由他们阿哥欺负的类型……”   纳兰老师听说这还是慕名,自己的名,而来的小喇嘛,立马拿出该有的态度:“山下经常有说书先生来表演,山上也经常举办法会什么杂技表演都有。”   阿灵阿也说:“若是练武,可以和我们一起切磋切磋。”   石溪道人还热心地问道:“除了念经、练武、听段子,还有其他的爱好吗?平时在家里学习什么?”   鸿德格一个一个问题回答:“谢谢容若先生,谢谢阿灵阿先生,谢谢石溪道人。”   “平时在家里学习满语、汉语、藏语。”   石溪道人点头:“那行。这菩萨顶上说什么语言的都有,你看谁说话好听就去学。有问题可以来请教我们。”   鸿德格再次挨个感谢一遍:“谢谢容若先生,谢谢阿灵阿先生,谢谢石溪道人。”   鸿德格就凭他这“憨憨”的性子赢得了菩萨顶上下人的认同,每天和他们一起念经练武打成一片,有空就凑到快乐大师的身边,或者跟着纳兰老师听段子,小日子过得非常惬意。   保康小纳闷:“这里可以给家里写信,鸿德格。”   鸿德格特老实:“上山的那天写了信。父亲回信说不需要经常写信。”   你父亲说不需要经常写信,你就不写?保康转为小好奇,想问他想家不,怕勾出来他想家的伤心,没问。   “山上的斋饭,喜欢吗?”   “喜欢。好吃。”说完又奉送一枚“憨憨笑”。   保康:“……”点头,抬手揉揉眼睛,模糊不清地说道:“困了,睡觉。”   “嗯。”鸿德格麻利地答应一声,将自己的毯子铺在快乐大师的旁边。   和快乐大师一起午休,睡得特别香不说,直接躺地上也没有虫子爬他,鸿德格对此简直是美得冒泡。   就是快乐大师爱干净,要求他天天洗澡,为了能凑到快乐大师的身边,他也习惯了。   两个小孩子在桂花丛中睡得香甜,午休起来后一起看小杂书,相处融洽,菩萨顶上的人对鸿德格渐渐放心,也不再时刻有宫人侍卫们跟着他们两个。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   皇上收到大喇嘛发来的加急信件,差点没气糊涂。   说实话,如果不是大喇嘛按照师祖的嘱咐来写折子,怎么怎么写折子,皇上还真要很正常地多想一想,再想一想。毕竟,牵扯到地方势力,牵扯到结党联盟,这是皇上眼里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可是,有了师祖的出手,骚到皇上的心尖上的痒痒处,皇上的心就偏了。   这一家铁憨憨,这是要做什么?还把他儿子吓得要和他师祖赶紧逃命!   不对,应该说,鄂尔多斯的这些蒙古台吉们,这要做什么?给他添大乱!   皇上抬脚就奔着慈安宫来。   恰好皇太后刚刚陪着太皇太后念完佛,她和太皇太后听完皇帝说的事情,都是呆愣。   皇太后发现皇上没有对此有其他想法,狠狠地松一口气,特尴尬地解释:“没事……他们一家的性格……都挺憨憨……”   太皇太后一面警惕皇上居然没有猜疑保康,一面也是满心满脸的无奈:“鸿德格的母亲,那是打小就那样的性子,嫁了人,哪知道……说他们一家‘憨憨’吧,但每次都傻人有傻福,这估计也是老天爷特殊厚爱。”   皇上楞眼,抬手按按眉心。   这样的人他也知道,天生的“脑袋简单,什么也不多想”,可现在的问题不是他知道不知道。   “鸿德格的身份……皇祖母……”皇上为难。   这么一个身份的小喇嘛去了五台山,其他人都会以为蒙古鄂尔多斯一系都靠向了保康……这简直……   太皇太后也为难,太皇太后想起来明珠和索额图他们得知消息后,会有的反应,也是头疼不已。   皇太后自觉她打小就拿那个憨憨的堂妹没办法,低头不吱声。   皇上深呼吸再深呼吸,皇上很想说,直接派兵将鸿德格送回家可以不?瞧着皇祖母和皇额涅脸上的为难,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太皇太后挥挥手让苏茉儿领着其他人都退下去,直接问道:“保康,皇帝有什么打算?”   皇上的直接反应:“赫舍里下葬,保康必须回来。”   太皇太后接着问:“序齿?”   皇上呆愣愣地看着皇祖母。   皇上从没想过,不给保康论序齿。   皇太后发现他们祖孙两个又僵持起来,心里一叹,开口打破沉默:“回来送赫舍里皇后进皇陵,还回去吗?”   “上族谱是一定,论序齿?”   论序齿的话,当为四阿哥。一个母家强势,母亲还在世,也算是年长阿哥中的一个嫡出小阿哥。   这样的一位阿哥此番回宫,皇家和朝廷该做什么表示,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和其他阿哥一样对待,还是……   皇上明白他皇额涅的问题,也听明白了皇额涅的态度,但皇帝嘴唇紧抿,就是不开口说“还回去”三个字。   太皇太后心里的叹气更甚。   “保康是一个好孩子,更难得的是,康健,聪明。如果皇帝有心,早日让保康回京才是。”   “我听说,太子,大阿哥,三阿哥,胤禛,都给保康写信,保康也都给回信了。还画了一只花丛里的小猪崽,闹得他们哥四个也去睡花丛,结果让小虫子吓得那个样儿……”   说着说着,不光皇帝和皇太后笑出来,太皇太后也笑出来。   皇帝那天看到四个儿子毫无形象的“凄惨”样子,真的也挺“心疼”。可这事儿,真不能怪保康。   保康体质特别,一年四季甭管是山上还是街上,他自己从来都是蚊虫不沾身,他压根想不到花丛中有蚊虫这个问题。   “皇祖母的想法,也是玄烨的想法。让他们兄弟早日多处处才好。”   “皇祖母和皇额涅你们想不到,等你们见到保康就知道,那皮实的,每次气得你要晕过去,还能笑出来。玄烨就担心他回宫后,这宫里,估计能给他闹翻过来。”   太皇太后每次听皇帝提起来保康,都心生忧虑。皇帝自己没察觉他提到保康时候的神态表情,她看得分明。   那是父亲对儿子的宠溺,不是汗阿玛对皇子的维护。   太皇太后:“孩子皮实一些也好。”   皇太后赶紧接口:“对。爱玩就多玩玩。”   皇帝:“……”   皇帝知道皇祖母和皇额涅说得都对,如果保康回宫,最好是放养着,养成一个不懂政务的小纨绔最好。   可是皇帝还是不想答应。   胤祉、胤禛等等小阿哥他都精心养育,用心培养,更何况是保康?   三大巨头没有谈好,暂且搁置此事。针对于鸿德格的事情,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人都到了五台山了,你就算给送回家了,就能当这事情没发生过吗?愁!愁!愁!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看着皇帝那压抑克制的背影,一起去佛堂念佛。   当年,十一个小阿哥只活了这么几个,每天胆战心惊的养着,**辣地送走一个保康,白白胖胖,人见人爱的不足满月的小娃娃,不说皇上,就是她们,心底里也扎着这根刺。   皇帝在三藩平定后就迫不及待地去了五台山,一去就是两个月。她们都知道,可无法阻止。   如果可以,她们也想见一见那个孩子,长成什么样子了?每天过得怎么样?他知道,宫里有着他的亲人们吗?   阿弥陀佛。佛音清心、净心。皇上手里转动着佛珠串,慢慢踱步来到南书房,脑袋里还在不停地思考。   “参见皇上。”   请安的声音唤醒了皇上的神志。皇上说一句“起”坐到里间,招来两个亲近大臣:“澹人、敦复,你们说,阿哥回宫之后,如果册封,该给什么封号……?”   高士奇和张英听蒙了。   保康阿哥不光回宫,还要册封。而皇上显而易见已经是做了决定。   高士奇琢磨皇上的心意,可他实在说不出来认同的话,偷瞄一眼张英,发现他也不吭声。   皇上端坐在上首的小榻上,他们两个坐在下首的两侧椅子上,眼光一抬就可以看清彼此的表情,猜到对方的想法。   高士奇此刻也顾不得皇上本人的心意:“回皇上,臣认为,册封之事,不可。”   “阿哥的身份特殊。万事……以稳为主。”   张英紧跟着:“回皇上,臣认同高士奇的主张。阿哥的身份,本身已经不同于其他任何一个阿哥……”就是后宫里头一个出身最低的阿哥被册封,那身份也大大的不同,更何况是保康阿哥?   “臣认为,阿哥本人,可能也不需要这些册封和封赏。他若回宫,自是……”张英想说,小孩子自是最喜欢皇上和皇后娘娘做父母的疼爱,卡壳。   这不是说皇上应该多多宠爱保康阿哥?   两个南书房大臣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在诉说一个事实,没有良策,难!难!难!   皇上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对两个大臣的回话做出任何回复。   里间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过了大约半刻中,高士奇突然问道:“请问皇上,阿哥……已经定下来回宫的时间?”   皇上点头:“明年秋天。”   “不过,估计等不到明年秋天。鄂尔多斯的一位台吉,因为他儿子喜欢听段子喜欢容若先生,直接将他儿子送去了五台山。”   高士奇:“……”   张英:“……”   我在幻听,我在幻听。这么大的事情,皇上好像没有多想,皇上说的,好像那就是一家憨憨因为喜欢听段子送儿子去五台山。   皇上发现他们的模样,叹气。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说,那是一家子憨憨。”十成十的憨憨,比真金还真。他能怎么办?   然而高士奇和张英更纳闷了。   张英:“请问皇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知道他们一家?”   皇上:“嗯,那个小喇嘛,他的母亲是皇太后的堂妹。”   高士奇:“……”   张英:“……”   皇上终于叹出一口气,满脸写满了“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七大姑八大姨”的男人烦恼。   高士奇觉得自己今天刺激过大,需要狠狠地缓一缓,深呼吸,声音低沉沙哑:“皇上,臣的建议,这个事情,皇上就当不知道。”   张英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也赞同这个主意:“若是……闹起来,皇上……也不表态。”   皇上本人,就是这么淡定。有本事,就让他们闹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跟前!   皇上:“……”   皇上不光惊讶于两位博古通今的大臣,明晃晃地建议他和其他文武大臣耍赖,还惊讶于他自己的念头,好像,确实,可行?   张英发现皇上的神色变化,紧接着劝道:“臣知道皇上疼爱阿哥的心意,可是阿哥毕竟才三岁。臣也听闻五台山快乐大师的事儿,臣以为,阿哥快快乐乐地长大,最好。”   高士奇:“……”   “皇上,臣认同高大人的提议。将来再议。”   还是那句话,如果皇后娘娘和钮钴禄家有人闹起来要封号,皇上干脆也来一个“耍赖”。   皇上:“……”   高士奇和张英一起重重点头,目光肯定又鼓励。   …………   明珠和索额图得到消息后急忙忙上折子,没回复;追着皇上布拉布拉,皇上愉快地甩着小鱼杆……   特自在地钓鱼鱼。   同时间的山西,五台山,保康甩开铁憨憨带给他的小烦恼,开开心心地跟着小舅舅下山,愉快地领着小伙伴·铁憨憨·鸿德格逛县城。   遇到那七八个之前不能读书,几番折腾得以进学的小孩子。   “快乐大师,求你救救他。”   “快乐大师,他没有父亲,他母亲死了,他很聪明。”   “快乐大师,我们说真的,他比我们都聪明。”   “……”   “……”   快乐大师听明白了,这是一个小孤儿,汉家人。随着母亲从外地来到五台县,在这里举目无亲,他母亲平时守着规矩不出门,家里没有男主人和左邻右舍都没有交往交情,他现在就马上要被送去慈幼院。   慈幼院的小孩子很难有机会读书,就是被人领养,也没有人家愿意供养领养的孩子读书。   可是他的小伙伴认为他非常聪明,应该读书。   保康心里来了兴趣,至于鸿德格,不用看这个憨孩子早已经蠢蠢欲动,难得地耐住性子没有行动。   保康看向小舅舅。   阿灵阿对这事儿没有感触,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发现小外甥想去的意思,笑着说道:“好,我们的快乐大师要去看看,那我们就去看看。”   阿灵阿的话音一落,立马迎来小孩子们的大声欢呼。   鸿德格练了武功,声音最高,引得整条大街的人都看过来。   保康:“……”   保康冲着大街上的人,还有各家各店里从窗户口探头的人笑一个,打一个佛号,然后一举胖胳膊,气沉丹田:“出发!”   “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博格达大皇帝,蒙古人对皇上的称呼。好像是,神圣的大汗的意思。   澹人,高士奇的字。敦复,张英的字。   小红帽,藏传佛教中,黄教的喇嘛不能娶老婆,要娶就要破戒类似半还俗。红白花三个教的喇嘛都可以娶老婆,类似汉家的居士。感谢在2020-05-19 21:50:46~2020-05-22 13:1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吸尘器 2个;立雨、蜗牛左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垂柳飘飘 200瓶;凌若枫熙、你算哪块小熊饼干 10瓶;米米的蜜糖 8瓶;烟雨玉、式微不是薇 5瓶;就爱打酱油、胖竹子 2瓶;Hahana~、水看来很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三岁的胖娃娃穿着一身青色的僧衣僧裤, 晚秋的时候天气冷, 五台县更冷,脸长得胖穿得又多,还没到冬天看着就圆滚滚的。   偏偏他还特有精神气儿, 小胖脸白白嫩嫩的,腮帮子肉嘟嘟的, 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水洗葡萄, 可爱的劲头别提了。   板着脸的架势, 特有小将军的范儿;昂首挺胸, 趾高气扬地领着一帮大小孩子直奔街口的一户人家, 气势凌云的小样儿, 更是引得人哈哈笑。   阿灵阿听着街上人的笑声, 也是笑。他一身富贵华服,五官清秀俊俏,这一笑更是富贵之极,街上的小姑娘纷纷朝他看过来, 那个大胆泼辣的眼神……吓得他赶紧抱住小外甥在怀里壮胆。   保康:“……”   五台县靠近塞外,各民族混居, 民风肯定相对内地粗狂, 不说儿郎们很有汉唐之勇猛, 小姑娘们的性子也都特大胆。小舅舅这一身“高富帅好女婿”的长相打扮, 她们当然喜欢得很。   保康拍拍小舅舅的肩膀以示安慰。   阿灵阿:“……”   反应过来的阿灵阿瞪大眼睛,连声叮嘱他:“这是大人的事情,你还小, 不该知道的,听到其他人乱说也不能听,知道不?知道不?”   保康感受小舅舅的紧张,特“老实”地说道:“快乐大师都知道——山上的和尚们都说‘自古嫦娥爱少年’,还说……”   阿灵阿一把捂住他的小嘴巴:“他们能说,你不能说。知道不?”   保康眨巴眼睛,黑黝黝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小星星眨眼一样地一闪一闪,阿灵阿看得心里一阵发虚,想起小外甥上课的最爱问“……”,自以为看懂了小外甥的眼神。   那都是和小星星一样多到数不清的“为什么”。   阿灵阿板起来“长辈脸”:“没有为什么。小孩子就是不能说,也不需要问。长大了就懂了。”   第五次被“长大了就懂了”·保康:“……”懵。   偏偏旁边听着一耳朵的鸿德格嘿嘿笑:“我父亲也经常这样说。”   保康:“……”   阿灵阿麻利地点头:“你看是吧?小孩子就该这样。”   保康一扭头,“郑重”表示他不想搭理他们两个。   七八个孩子就看着他们之间的亲近气氛,笑。其中里面领头的小头头伸手一指,大声说道:“快乐大师,我们到了,就前面这户人家。”   保康秒变“严肃脸”:“敲门。”   那个孩子咧嘴笑,几步跑上前“咚咚咚”敲门,一边敲一边趴门缝喊:“潘云,潘云,潘云。”   没有动静。   那个孩子着急,更大声地喊:“潘云,是我,张二柱。不是那些人。”   其他的孩子们也走到门口跟着喊:“潘云,是我们,潘云,不是他们。我们带来了快乐大师。潘云,你快开门。”   喊声很大,里面传来轻重不一的小孩子脚步声,紧接着门缝开了一丝丝,有一只孩子的眼睛趴门缝朝外看。   目光警惕。   孩子们喊得更激动。   快乐大师对上那只眼睛,眼里带笑,耐心等候。有街坊邻居听到他们的动静出门来看,看到富贵小公子怀里的快乐大师,大约猜到这伙小孩子的目的,纷纷过来。   “你们去找快乐大师了?潘云的事情就算了,不能有事情就去麻烦山上的先生们和大师们,知道不?”   “快乐大师啊,还有这位小公子,下次不要搭理他们这伙皮孩子。快乐大师,小公子,这潘云,那是真聪明,哎。”   “快乐大师的师祖今天没下山?我家里做了上好的金莲花茶,正准备明天送上山。这位小公子,你是?”   “……”   “……”   阿灵阿笑着,面对这些热情的父老乡亲们一一回答:“金莲花茶和腌菜,待会儿走的时候我们给带上。我是快乐大师的老师,教导快乐大师学武功。”   众人一听,都是惊讶。   这么富贵俊秀的小公子,居然还会武功?小小年纪就做快乐大师的老师,一定是武功很高,光看打扮就知道是家学渊源。   一时间,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更为热情,跟着喊:“潘云,你快开门,小公子可以让你读书还能学武功。你快开门,莫让小公子和快乐大师久等。”   小公子·阿灵阿:“……”   “小公子可以让你读书还能学武功”是什么?谁说老百姓愚笨朴实的?这人情绑架脱口就来。   保康在小舅舅怀里笑得自在。老百姓面对好心的富贵人的时候大都这样,这也是一种生活智慧吧。他对着门缝里面一直盯着他看的小孩子也送一个笑。   门里的小娃娃先是睁大眼睛愣神,接着好像受惊的小兔子。   其他人还是高声喊门,保康示意他们都不要再喊,自己对着他还是笑。   果然,不到一会儿,那个小孩子又偷偷摸摸地趴门缝里看他,保康看见他紧抿的嘴唇,紧绷的面部肌肉,还有那个半合的眼睛。   …………   随着木质的大门门栓渐渐打开,名叫潘云的小孩子站在众人的面前。   脑袋对着地面,两只手搓着衣角,好像一只担惊受怕的小兔子,却又耐不住伙伴的呼唤,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接近,随时准备逃跑。   保康不知道他之前经历了什么,但显而易见,这是一个格外敏感极度缺乏安全感,比一般同龄孩子聪慧灵慧的小孩子。   保康大致猜测,在他和母亲两个人来到五台县之前,吃过很多苦,到了五台县后,本来日子好起来,也交了小伙伴,却又因为母亲的去世,再次看不到安全和希望,重新变得自闭。   “阿弥陀佛。”保康抬起右手打一个佛号,从小舅舅的怀里下来,走到这个紧张不安的小孩子面前。   停在一个心理上的安全距离。   “潘云好,快乐大师请你吃糖。”说着话,他从自己腰上的大补丁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打开来,倒出来一颗,放在手心里,递到他的面前。   周围还是安静,每个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忍心打扰这个孤苦的小孩子。   等待他伸出手,接受快乐大师的“糖”。   潘云看见伸到自己面前的小胖手,小胖手里面的糖糖,感受小胖手主人身上的太阳味道和佛香味道,闻到糖糖的香甜味道……不由自主地,慢慢抬头。   保康的小心脏一跳。   好可爱,好漂亮的小孩子。   大约五六岁的年纪,可能是家里没有长辈的原因还没剃头,面孔消瘦,白色的孝服宽大不合身,可还是无法遮掩他的那带点儿“妩媚”的漂亮。   五官精致,眉目是如画般的灵秀,特别是左眼下方的一颗美人痣,简直……保康在心里大呼“美人哥哥”,脸上的笑容亮得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阿灵阿本来也惊讶于五台县居然有这么精致的小孩子,他一边暗示下面人去查查来历,一边琢磨着这完全不像是普通出身的小孩子是不是有麻烦,然后他一眼看到小外甥的表现……   平时在山上看到美人姐姐就喜欢看,现在看到美人哥哥还是喜欢看!阿灵阿生怕小外甥一个忍不住亲上去,轻轻咳嗦一声。   那个小孩子因为这声咳嗦惊骇了一下,伸手伸到一般接糖的手一下子缩回去。   保康:“……”   众人:“……”   阿灵阿:“……”   保康保持姿势和笑容不变,继续耐心等候;阿灵阿双手抱胸面对众人疑问的目光,满脸“高深莫测”;其他人现在也大气不敢喘,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保康终于将他那颗糖送出去,其他人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唯有保康看着潘云一边默默吃糖一边偷看他的样子,笑得开心。   等到他们一伙人进到潘云的家里,亲眼见到他的生活,除了阿灵阿,都泪水上涌,只是怕引得小孩子伤心,忍住不哭出来。   虽然平时左邻右舍在帮着送他母亲下葬后,也经常来看他,照顾他的饮食,可每次来还是忍不住心酸。   不大的院子里,宽敞的三间土屋,冰冷的空气和锅碗瓢盆……无处不充斥着一种名叫“寂寞孤单”的味道。   保康不敢想象,五六岁的孩子,是怎么一个人守着自己的唯一的“家”,一个人度过失去母亲后这十天的时间。   保康吸吸鼻子,从心里露出一个温暖友好的笑。   潘云一直怯生生地看着他,也缓缓地露出一个笑。   以前远远地偷看过一眼的快乐大师,五台县长得最好看、最可爱的快乐大师,给他一颗甜甜的糖吃的快乐大师,抱着他开心地说:“从此以后我们是好朋友啦。”   他相信。   阿灵阿听着乡亲们做事的间隙一个劲夸潘云平时多乖巧,做家务活多好,写字背书多好等等,没有说话。   他瞧着屋子里的书籍,潘云写的大字,看的启蒙书,知道潘云确实是难得的聪明,可就因为这样,他在没有查到潘云的来历之前就更不放心了。   可他面对小外甥的执拗没奈何,只能答应带着潘云一起回山。   左邻右舍听了都念“阿弥陀佛”,一边抹眼泪,一边帮忙准备潘云的行礼物事,还有细心人跑去找来一个衙役,让他做个见证,比如潘云他母亲留下的一些物事,房子的地契保管事宜等等。   那七八个小孩子都欢喜地围着潘云,孩子头头还拉着他的手,严肃地叮嘱:“潘云你到了山上,要多说话知道吗?快乐大师比你小,你要照顾好他。”   小孩子做小大人的样子,都是可爱得很,大人们都看得乐呵。   但是潘云当了真,黑漆漆的眼睛亮了亮,重重地点头,小小声却清晰地回答:“潘云照顾好快乐大师。”   “对。照顾好快乐大师。还要记得有空下山来找我们。”   “记得。潘云记得有空下山找你们。”   “对,这样说话才对。”   “……”   “……”   保康听着他们的说话,看见鸿德格也憨憨地笑,对着小舅舅得意地笑。阿灵阿用眼神暗示他——回山后好好谈一谈。   保康眼睛一眯,胖下巴一抬,明确表示:“谈就谈。”   他前世今生都感觉灵敏,看人特准,偶尔回答香客们的问题也都没出错过……反正不管潘云有什么来历,他都对潘云有信心。   当然,咳咳,如果真有什么麻烦,还是要小舅舅出面帮忙摆平……   “阿弥陀佛。”保康打个佛号,转而对小舅舅笑得讨巧,小舅舅用眼神表示:“现在才想起来,果然是看到小美人哥哥,降智了。”   保康:“……”大度地表示不计较。   天色快黑下来的时候,一行人和送他们的邻居们,孩子们匆匆道别,快速上山。山上的人都已经收到阿灵阿送来的消息,不说容若和石溪道人等等人,就是师祖、大喇嘛等等人知道保康看人准也不放心。   本来都是不认同小阿哥随意带人在身边的行为的他们,亲眼见到潘云的出众长相后,更是不放心。   天色太晚,也不好多说什么,保康也累了,洗漱沐浴后登时就在师祖的怀里睡得好像一只小猪崽。   师祖守着小徒孙睡熟,回来和大喇嘛、三位老师,以及其它人商议事情,一直到午夜才睡。   等到第二天,他们测试过潘云所学的知识,亲眼见到潘云的“聪明”,震惊。   再得知侍卫们没有查到他父亲的来历身份,他的母亲是江南苏州望族潘家的姑娘,他随了母亲的潘姓……更是不放心加震惊。   一面派人去江南仔细打听潘云母亲的情况,一面背着他们的小阿哥商议。   都知道潘云这样聪慧的小孩子如果能长大,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注定不会平凡。可他的来历,他的经历,性格等等,也注定不会正常。   一个闹不好,将来,不是枭雄就是乱臣。   “阿弥陀佛。”师祖重重地打一个佛礼,面色庄重。   其他人听懂了,看懂了。心里就是一叹。大喇嘛哈哈笑,爽快地说道:“既然潘云遇到了阿哥,也遇到了我们,那就是缘分。”   或者就是佛祖不忍心这个小孩子坠入魔障,特意指引给他们的那,且好生教导就是。   师祖和大喇嘛做了决定,不送潘云去山下的学院,而是留潘云在山上做一名俗家弟子,其他人都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是平时多留心,多注意。   潘云得知他可以留下来,留在山上,留在快乐大师的身边,第一次哭了出来。   呜呜的哭声,好似小动物失去父母后的呜咽,听得人心酸。   保康、鸿德格、潘云三个小孩子玩得非常好,潘云和保康、鸿德格一起学习蒙古话,还学藏话,还跟着他们练武,跟着容若、石溪道人、阿灵阿他们学习书本儿……   每天的生活中心就是“快乐大师”,跟着快乐大师一起用斋饭,一起做佛课,一起偷懒睡觉,一起去后山玩耍……   他非常、非常、非常……努力地融入山上的生活,用他的方式照顾好快乐大师。五六岁的孩子这般表现……那份怀抱唯一的安全和希望的珍惜,让人无法排斥,让人看了都感叹不已。   时间长了,偶尔潘云露出不同于他小兔子的一面,而是那种,天生的狡猾心狠,类似小狐狸的一面,山上人小小的惊讶却又莫名觉得这才是“他的正常表现”。   众人都尽力去接受,不着痕迹地教导他一些大道理,领着他一起念经打坐。潘云敏锐地感受到众人态度的变化,对着快乐大师嘿嘿笑。   保康:“……”   保康也笑,然后慢动作地转头看向鸿德格,看见他的“嘿嘿”笑,一模一样……   保康很想和潘云说,潘云不需要学习鸿德格受人欢迎的标准动作,快乐大师接受不来,对着潘云开心的眼睛说不出来……   “师祖啊,保康好难受。”保康趴在师祖的怀里,和师祖撒娇,“师祖,潘云笑得和鸿德格一样。”   小嗓门无精打采,可见是真的“难过”。   师祖微微笑:“保康的小美人哥哥,怎么笑得那么“憨憨”?保康知道这是小孩子本能地学习怎么适应环境,去获得周围人的认同,可保康还是怀疑哪里出了错。”   保康:“……”   “师祖——师祖——”保康和师祖不乐意地耍赖,呱呱呱说美人哥哥好看,昨天上山的一个美人姐姐多么多么好看。   “其他的小和尚看呆了,大和尚也看呆了,其他的香客都哈哈哈大笑,大喇嘛气得罚他们去打扫茅厕……师祖,保康很乖,大美人姐姐要抱保康,保康都没有答应……师祖,保康乖啊?”   “嗯,保康乖。”   “那师祖,皇帝对于鸿德格的事情怎么说,乖乖的保康好奇。”   “明年保康就知道了。”   “师祖——明年今年一样。”   “不一样。”   “师祖……”   “嗯……”   保康说一句,师祖听着小徒孙说着不停,笑得慈爱和祥,但就是“嗯”一句,不答应。   老少两个玩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保康就忘记了这个事儿,拉着师祖去看雪。   冬天悄悄来临,冬至节到来的时候,五台山下了第一场大雪,菩萨顶上大做法事,还要分批下山去做佛事,不光是大喇嘛领着一干和尚喇嘛忙碌,容若老师、石溪道人、阿灵阿三位老师除了日常授课之外,都各有各的事情忙碌。   保康乐得天天和鸿德格、潘云一起跟着师祖逛庙会。   “师祖,保康还要再吃一颗糖葫芦。”   “好,再吃一颗。”   “师祖,我们去听说书。”   “好,去听书。”   “还要去书店看看有没有新书。”   “好。保康喜欢就买。”   “……”   “……”   师祖对保康堪称有求必应,保康的小心肝一颤一颤。可是难得的机会师祖这么宠着他,他当然是要吃第三颗糖葫芦,听平时不让保康听的恐怖故事,看平时不让保康看的小杂书……   老少四个人还去河里滑冰,回来山上做雪人,保康三头身的小身板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再加上袈裟,真成“圆圆”的。   棉衣棉裤是红色的,袈裟也是红色的,是冰天雪地里特别明显耀眼的一个“圆”。   山上的人乐呵呵地夸“快乐大师最可爱最帅”,京城的皇上看完他儿子在雪地里翻滚玩耍的小画儿,也觉得,嗯,挺可爱,挺“帅”气。   保康和鸿德格、潘云玩得很好。皇上觉得,保康再聪明也是小孩子,小孩子需要玩伴,如果他早些让保康回京,或者早些派哈哈珠子去五台山就好了,早些接保康回宫……   皇上想起他最近收到的,有关于潘云的父亲和母亲的消息,比一开始知道保康身边又多了一个陌生小孩子的态度好了一些,可还是不想同意他留在保康的身边。   将来……皇上觉得小小的棘手,但是皇上也没奈何。他总不能直接下命令抱走潘云,就保康那个熊脾气……皇上摇头叹气,皇上觉得还是要保康快些进京比较好,和他的兄弟们多处一处就忘了这茬了。   皇上用饭晚食后,慢慢踱着八字步散步,来到坤宁宫。   “保康还不到五岁,回宫后暂时住在坤宁宫。他的住处,可以准备起来了,有需要,去找朕。”皇上和皇后如是说到。   …………   皇后娘娘木呆呆地看着皇上,怀疑自己又在做梦了,幻听了;皇上的心一疼,给予肯定的回答:“明年一开春就回来。”   皇后娘娘还是木呆呆的,木呆呆地坐在皇上的对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又好像身处梦中。   皇上就看着她,自从保康被送走后死气沉沉的眼睛动了动,随即又归于呆滞,整个人好像进入虚空馄饨的境界。   皇上默然。   什么也没再说,起身离开。   快出坤宁宫偏殿的时候,听到皇后凄厉无比的哭声传出来。   儿子,她的儿子,她怀胎十月万分艰难地生下来,养了半个月被送走的儿子,她日日盼,夜夜盼,盼了整整一千二百三十九天……   她的儿子……   据说,那天傍晚坤宁宫有的人一开始还以为闹鬼,皇后娘娘的哭声,传说中的鬼哭,应该就是这样吧。   不像人发出的声音。   …………   坤宁宫里突然热闹起来,皇后娘娘好像突然活了过来,收拾整理装饰她的东偏殿,极尽细心耐心。   一桌一椅一凳,一花一草一木,被褥床单帷幔……一样样的,她都亲自过眼,还根据皇上送来的尺寸亲自去木作处做小椅子小桌子,去内务府做小孩子的四季衣服鞋袜,亲自挑选布料和配饰等等等等等等。   宫里头变了天。   首当其冲的,就是太子殿下的毓庆宫。   “咚”“咚”“咚”……毓庆宫东偏殿里碎了一地的瓷器,可是太子殿下的心更烦恼,更不安,更想逃避。   宫里到处都是谈论这件事情的眼神,刺得太子殿下心疼;索额图一句句含沙射影语焉不详的话落到他的耳朵里,更是让他再也忍不住。   “小阿哥回来,太子殿下你要格外注意,按照索额图说的去做……”   “未来……”   明明他的弟弟回来是他喜欢的事情,可是人人都这样——人人都这样——他牙齿咬着,一张脸涨红,气得直接摔了自己最喜欢的砚台。   墨汁洒了一地,屋子里显得更乱。   他的心更乱。   七八岁的太子,已经接受了独属于太子的言行举止教导,也接受了独属于太子的谋略手段教导,可他的心里,还没有多少关于皇位竞争的意识。   皇上听说后,放下手里的事情匆忙来到毓庆宫,面对这狼狈的太子,一地的狼藉,眼里一暗。   小太子和他的汗阿玛默默对视,他想大声喊:他是太子,保康是他的弟弟,他们哪里不对?   可他的礼仪教导,他对汗阿玛的敬爱,他隐约认知到的“不对”……都让他喊不出来。   皇上看着他愤怒挣扎无助……的模样,走过来抱住他。小太子终是在汗阿玛的怀里放声哭出来。   “保康是保成的弟弟。嫡亲的弟弟,保成还记得吗?”皇上轻轻地给小太子顺背,声音沙哑。   “记得……保成记得……”小太子的声音哽咽。   慈宁宫里头,太皇太后默默念佛。   皇帝,八岁登基,登基之前还有他的二哥主动让贤,他没有经历过皇位之争,他知道历朝历代皇子们争夺皇位的残酷和危险,可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希望他的儿子们都兄友弟恭,手足相亲。   太皇太后作为一个经历了三朝天子的人,从她的夫君做皇位,到她的孙儿做皇位,其中经历过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埋在她的心里。   她的心老了,也累了。   她有时候也想着,自己该不该放手,让皇帝自己做主。左手、右手、手心、手背,都是她身上的,十个指头有长短,可也都是她身上的。   可她又想着,还是要顾一顾。   皇帝成长了,可皇帝还是年轻,她终究还是放不下。   后宫里风雨欲来,朝堂上暗潮汹涌。可他们面对皇上那浑身几欲爆发的气势,没人敢去触霉头,不管什么想法都先憋着。   明珠在等他儿子回信,总等不来内火上升一开口就喷火星子;索额图本来就心里有气,奈何小太子突然对他大吼大叫不听他的话,一张脸跟死了亲爹一样。   法喀和皇上请命,去五台山接小阿哥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星期天夹子,更新放到晚上,万字送上。后面开始正常更新,中午十二点两节合一,或者十二点和晚上六点更新两节。感谢小天使们。感谢,鞠躬。   推荐基友大团团的文:《[清]再不努力就要被迫继承皇位了》。三岁时,小太子胤礽得到努力奋斗系统,从此以后,就是有妈的孩子了。   系统告诉胤礽:   皇帝,社畜的代名词,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都晚。看似拥有权利,实则一身枷锁,想多吃蛋羹会被说,想要玩天天一群人追着你喷“昏君!”而你身为太子,是未来的皇帝预备役,距离社畜仅一步之遥。   现在不努力学习,以后不努力奋斗,就会被抓走当社畜!   胤礽死死抓着小玩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恶毒妃子安插人手来给他洗脑:你是太子,你是未来的皇帝,你将有尊贵的身份无上的权力,大阿哥是臣你是君,你根本不需要去搭理大阿哥。   胤礽一把抱住了康熙的大腿,嚎啕大哭:“我不要做太子了!”   感谢在2020-05-22 13:15:27~2020-05-22 23:3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亦凉! 7瓶;nuoer371、东篱 5瓶;空象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请皇上允准, 法喀去五台山。”   “请皇上允准,法喀去五台山。”   “请皇上允准, 法喀去五台山。”   “……”   “……”   法喀跪在乾清宫门口不停地大喊, 身板直挺挺的, 满脸都坚持。奈何皇上就是不想答应。   让法喀这个做舅舅的去五台山接保康回宫,成什么样子了?一个个的只顾自己折腾,还记得自己是大清的官员吗?皇上挺生气。   但是皇上还发不出来他的火气……他也知道法喀的担心, 除了堵那一口气之外, 的担心。   想起法喀的这份担心,皇上更是自责愧疚。   “去吧法喀叫进来。”皇上一出口声音里就带着火气。   梁九功麻利地答应一声,走出来乾清宫来到门口的汉白玉台阶上, 笑眯眯地弯腰施礼:“法喀公爷, 皇上叫你进去。”   法喀一抬眼,看见梁九功的眼神,心里一喜, 立即伸手从马蹄袖里摸出来一个薄薄的小红封, 小红封眨眼间便到了梁九功的袖子里。   “谢谢梁大总管,法喀即刻进去。”法喀状若没发生这件事一样,说着话, 人就起身, 简单地整整服饰, 抬脚进殿。   梁九功感受着袖子里小红封的“薄”,望着法喀公爷的背影笑得一脸满足。   法喀公爷就是大方,这是梁九功的真心话。   大方·法喀公爷进来乾清宫里间, 暖炕里的暖意立即扑面而来,可他今儿为了跪地请命特意“一身武装”,此刻当然不能当着皇上的面脱掉,顿时全身那个热得来。   君臣两个见礼,皇上瞧着他脑门上的细汗直接冷笑:“今天穿了几层护膝?热不热?”   法喀:“……”   他都硬忍住热了,皇上还不放过他?   “回皇上,不热。”法喀决定撑住已经不再有的“面子”。   皇上:“哦,不热啊,既然不热,你就受着吧。”   法喀直接闭嘴。   皇上落下最后一笔,将手里的折子放好,站起来,一边活动手脚,一边说道:“朕打算——派康亲王杰书去五台山。”   言外之意,康亲王杰书,应该可以保证保康安全回宫。   法喀微微抬眼看一眼皇上的表情,完全没有皇上对康亲王的自信。   …………   康熙十六年,小琉球的郑经和叛乱的三藩之一耿精忠联合,当时拉哈达败在白茅山、太平山大败郑经的军队,攻破二十六处大营,攻克兴化,克复泉州、漳州。   奏捷的奏章到京师,皇上下诏褒奖康亲王的功勋。可是,郑经的兵马攻陷平和,逼进海澄,清军副都统穆赫林等人苦苦守护,康亲王的援兵却迟迟不到达,最后海澄与长泰一起陷落……   最后论功行赏,皇上追论康亲王在金华不肯主动进军打击叛军,以及迟迟不肯救援海澄导致失守的罪过,却只是夺其军功,并且罚俸一年,爵位不变,照样重用。   不是法喀对皇上的决定有意见,康亲王的能力已经是诸位王爷里最高的那一拨了,不管是谁都要顾忌宗室王公的势力。可是要康亲王护送小外甥回宫,法喀绝对不同意。   法喀保持沉默。可他虽然没说话,意思表达得非常明确。   皇上一看他这个大舅子的表情就知道。   气,可也没奈何。   “你不能去。你说你去,像什么样子?”   是说皇家和爱新觉罗家没人了吗?要做舅舅的去接外甥回宫?皇上气得直瞪眼。   法喀自然明白自己的举动,于皇家的情面上说不过去。可事关小外甥能不能安全回宫,他绝对不妥协。   “当年,法喀答应小阿哥,会亲自接他下山,回京。”   法喀掷地有声,说完后就眼睛发红。他也不去看皇上那火大的架势,接着说道:“而且法喀担心,康亲王去,不一定能接回来小阿哥。”   皇上:“……”   皇上因为法喀刚刚一句“放肆”的话气得就要发脾气,结果又因为后面一句话,硬生生地咽下去,那个难受被提了。   “他师祖会劝说他回宫。”皇上对此非常自信,“保康聪明,他知道回宫是必然,不会闹腾。”   要闹,也会回宫后再闹。   奈何法喀听明白了,却还是不认同皇上的说词。   “法喀不明白。皇上为何确认小阿哥的师祖一定会劝说小阿哥回宫?法喀收到的消息,小阿哥的师祖对小阿哥非常宠爱,五台山的人也都宠爱小阿哥……”他们才不会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劝说阿哥回宫。   皇上:“……”又憋住。   “回宫是最好的选择,他们知道。”   法喀:“可是法喀担心,小阿哥会拒绝回宫。万一康亲王着急起来……”   到时候,万一小阿哥一闹,康亲王为了顺利接到小阿哥回宫对着小阿哥来一句:“你皇额涅身体微恙……”法喀都不敢去想。   皇上:“……”   皇上反应过来后,面色凝重、眉心紧皱,烦躁地在暖阁里的地砖上走来走去,一圈一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朕派裕亲王去,你——跟着。”   那个嫌弃的眼神儿,就差说你就当自己不存在地跟着……法喀:“……”麻利地跪下领旨。   跟着就跟着。   生怕皇上反悔,他还特有眼色地,特麻利地行礼请退。   皇上:“……”皇上心里烦,因为皇上为了保康那个熊孩子,还有法喀的闹腾小小的乱了原则。   皇上烦躁地挥挥手让法喀麻利地退下。乾清宫里,一个人的他独自想事情,更是心烦;裕亲王府,裕亲王收到皇上的消息,确认没有听错,当场呆愣。   说好的安排宗室亲王康亲王去五台山,怎么变成他这个二伯去接小侄子?裕亲王面对嬉皮笑脸的法喀没有好脸色:“你又闹腾。”   “本王作为二伯去接小侄子,像话吗?”   法喀还是嘻嘻笑。   皇上唯一的亲弟弟恭亲王不着调,只有你一个亲哥哥,不是你去谁去?   裕亲王气得瞪眼:“既然皇上同意了,本王自是要去。你给本王老老实实地跟着,不许惹事。”   法喀秒变严肃脸:“王爷,法喀什么时候主动惹过事?”   他只要小外甥能安全回宫,怎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惹事?裕亲王放心一半,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别人惹你,你也要忍着。”   “明白!”   裕亲王拿他没办法,又是一声冷哼。   这边裕亲王和法喀两个人一边准备出发事宜,一边拿着皇上给的圣旨和令牌去西山大营调兵。   另外一边,坤宁宫的皇后娘娘正专心地给她儿子做衣服,一针一线密密缝,满腔的母爱融进其中,外界的一切都好像和她隔离了一样。   皇上悄悄进来,发现皇后没起身搭理他,挺奇怪,待看到皇后在亲自做小儿衣服……皇上心酸难忍,又悄悄地退出坤宁宫。   后宫其他妃嫔们,因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没有表示都静静观望。都是人精儿,再怎么心里各种念头念叨,这个时候也不敢出头。即使有几个蠢笨的,也到不了皇后娘娘的面前,得到皇上意思的贵妃娘娘很干脆地收拾利索。   朝堂上的文武大臣,宗室里的一干亲王郡王,面对裕亲王和法喀公爷整装待发的架势,都还没反应过来;待发现明珠和索额图都黑脸,但都没有表示,他们更是只看热闹不出声。   有几个自以为聪明上折子说什么“出家当斩断尘缘……”,立马有钮钴禄和瓜尔佳一系的人给收拾了。就是明珠和索额图也嫌弃他们蠢笨无知。   保康阿哥·快乐大师,回宫的事情已成定局,谁也不能阻止。聪明人当思考的是,下一步的计划,而不是明目张胆地试图和皇上对着干。   …………   裕亲王福全和法喀公爷,收拾妥当后没等春节到来就出发,皇上一直送他们到宣武门门口送到京郊,还是一直叮嘱不断。   “保康聪明懂事,讲道理,但小脾气也大,有话和他好好说。觉得不好说就去问问——大喇嘛他们等等人。”   “臣等遵命。”   “容若和阿灵阿也在山上,可以和他们提前见一见,问问情况。石溪道人若是愿意跟着进京甚好。和他说,朕特许他以布衣之身做保康的老师。”   “臣等谨记。”   “鸿德格和潘云两个孩子——他们若是执意,也都一起带进京。”   “臣等明白。”   “这一路上,切记不得扰民。凡所过之处必须军纪严明。若有地方官不作为,先记下。但凡有事,只要和保康有关,不论大小,都及时送信回来。”   “臣等铭记。”   “……”   “……”   皇上一句句的叮嘱不断,裕亲王和法喀公爷都认真听着,恭敬地答应着,心里头却是忍不住嘀咕——瞧瞧皇上这恨不得送他们送到五台山的架势?   不光裕亲王和法喀嘀咕,其他跟着送行的知情人也都嘀咕,皇上之前去五台山两个月,可以说是因为愧疚想见儿子,现在那?   皇上你真要一路送去五台山不成?   大队人马跟着皇上慢慢行进在官道上,寒风呼啸跟刀子一样,吹得脸颊生疼生疼,皇上稍稍醒神,眯着眼睛遥望着五台山的方向,终是停下脚步。   “一路顺风。”   “切记,安全第一。”   言语间的杀意明显。   裕亲王和法喀面色一肃,一起行大礼:“臣等——遵命。”   皇上担心明珠和索额图两伙人,会直接对保康下手,就算没有可能也要考虑到;还担心那些反清复明分子等等势力,在路上动手,只是绑架保康不伤害他也不行。   裕亲王和法喀都明白,他们此次的任务,就是要保护保康阿哥、安全,顺利地回到京城。   …………   冬天的北风呼啸,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刚刚结束战争的大清人尽力准备他们的春节,裕亲王和法喀领着大队人马,直奔五台山而来。   此时的五台山,正热闹,欢歌鼓舞的热闹。   跳着各个民族舞蹈的百姓随时可以看到,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放寒假”的小孩子们唱着在学院里学会的歌曲,声音清脆响亮;牛羊鸡鸭等等也都感染气氛欢乐地叫唤……   县令周培公感受到这番国泰民安、安居乐业的和平盛景,兴奋地哈哈哈大笑。   师祖领着三个孩子逛街,面对这片欢声笑语,都是更乐呵。   “保康、鸿德格、潘云,有什么想吃的吗?”   保康:“煎台蘑、莜面、糖葫芦。”   鸿德格:“烤羊肉、糌粑、羊奶。”   潘云:“煎饺、煎包、酥油茶。”   说罢,三双眼睛一起看着师祖,师祖微微笑:“好,我们顺着这条大街逛,遇到什么吃什么。”   “好哦,谢谢师祖。”   三个孩子一起欢呼,一起奔向刚出锅的煎台蘑、热羊奶、小煎包……分吃一根糖葫芦。   师祖因为他们的欢乐也暂时忘记一起,由着他们闹腾。刚熬好的酥油茶香气扑鼻,鸿德格和潘云护着保康就朝酥油茶店里跑。   师祖看着他们欢快的背影,还是笑,慢慢地踱步进入酥油茶小店。   酥油茶是西藏,与藏族毗邻的一些地方民族的特色美食之一,用酥油和浓茶制作而成。熬煮之前佐以食盐,熬煮之时用木柄反复捣拌,使酥油与茶汁溶为一体,呈黑乎乎的乳状,就可以喝了。   第一次喝的人觉得异味难忍,喝习惯了就知道它的浓香醇厚,一来治高原反应,二来预防因天气干燥而嘴唇爆裂,三来起到很好的御寒作用。   驱寒,去腻,充饥,解乏,清醒头脑、补充体力……三个小孩子双手捧着小碗乖乖喝酥油茶的动作更是赏心悦目可爱得来……   喝上一口,茶香很浓,奶香扑鼻,有一种特殊的回味。   喝上一口,精神顿爽.有比较浓的奶味,淳香可口,五脏六腑都是满满的热量和香味。   喝上一口,浑身舒坦,精神倍增。   保康放下小碗,喝得心满意足,眉开眼笑地朝师祖卖萌:“师祖,保康更帅更可爱。”   师祖:“嗯,更帅更可爱。”   小胖娃娃嘴角上翘,眉眼弯弯,一看就是精灵古怪的淘气加顽皮,鸿德格和潘云都嘿嘿笑,店里的人也都哈哈笑。   “快乐大师,今天化缘吗?”   “快乐大师,今天我们不问问题,只结缘。”   “快乐大师,腰带上的大补丁换成莲花形状了?好看。”   “我们快乐大师穿什么都好看。”   “……”   “……”   快乐大师·小保康听着众人的问话,大眼睛一眯笑得欢乐。   看师祖一眼,师祖点头。他就笑着看向鸿德格,鸿德格嘿嘿笑着,从随身褡裢里拿出来一个小托钵,打个佛号,放到桌子上。   “阿弥陀佛。”保康抬起右手打一个佛号。   其他人一起抬手打佛号。   小托钵里不到一会儿就满了。   众人安心等候,等到快乐大师用完一碗酥油茶,就要上前亲近一下,发现坐在快乐大师左侧的潘云转身伸手,从快乐大师的腰带上解下来小葫芦,快乐大师用温水漱口,潘云将小葫芦重新放好。   再要上前,又发现潘云又从快乐大师腰带上的莲花大补丁里,拿出来一个软软的棉手帕,快乐大师擦完嘴,擦完手,他又给叠好整齐地放回去……   众人:“……”   看着两个不大的孩子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地做着这一串动作……实在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青海回人老人,笑开满脸皱纹,打开他的包裹,拿出一把萨塔尔。   琴杆硕长,嵌以骨质花纹装饰,明亮优美的音色里透出尖锐的金属音,保康听得心动。   音调悠扬、节奏自由、旋律欢快、热烈活泼……其他回人,街上的回人都已经跳起来萨玛舞,保康也跟着跳。   然后……哈哈哈哈。   快乐大师三头身的小身板,胖嘟嘟,圆滚滚的身形,跟着曲子一起欢笑,认真挥动胳膊腿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鸿德格和潘云一边笑一边使劲鼓掌,师祖也笑得那个自在。   师祖认为,小徒孙身上就是有一种天然的欢乐劲儿,不说他现在三头身,就是将来他七老八十了的白发苍苍,估计也还是这般童心满满地天天乐呵。   快乐大师的欢乐劲儿还特有感染力。   随着曲子的继续,小小的酥油茶店里和对面的街道上,汇聚成欢乐的小海洋,众人都情不自禁地跟着跳,还有那会乐器的都开始弹奏。   一个汉家江湖女子装扮的女侠笑着,拿出一只随身玉笛开始吹奏,瞬间有烟雨江南、笔墨之乡的美景加入进来,那是广州乌篷船、西湖清波,扬州明月……一一呈现的宛转悠扬。   一个蒙古汉子听着笑着跳着,也拿出自己的马头琴,坐下来轻轻拉动,那是塞外的大漠孤烟落日,敖包情缘。   还有那一位藏族小喇嘛安静地舞起来他的柄鼓,舞动他对佛祖的虔诚,对人间的热爱。   …………   保康眼神儿疑惑,迷迷糊糊地看向师祖。   保康的胳膊腿儿不知道怎么摇摆了啊,师祖。   这大合奏,欢乐是欢乐了,可他听着,这完全不合拍,而且曲子里好像还有了争风头的架势啊,师祖。   师祖微微笑,用眼神示意鸿德格,鸿德格立马从围观之人的手里借来一只唢呐。   那个手持唢呐的当地汉子,满心意动,特想参加,但他又怕自己的唢呐一出手,咳咳,“万籁俱寂”。   就见师祖拿起黄铜唢呐,简单的试音之后就开始吹奏。   这下子,好了。   唢呐一出,谁与争锋!唢呐为主引,但丝毫不抢风头;管弦丝竹之声不由自主地跟着,却又丝毫不落下风。塞北大漠、江南烟雨,西域风情……一起大和鸣,辽阔沧桑、和而不同,大气磅礴,气冲霄汉。   保康直觉得胸腔里有一股气上涌,扬天发出一声狮子吼:“嗷!”   “嗷——嗷——嗷——”   奶声奶气的吼声回荡在天地间,引起众人心里的豪情,都一起跟着“嗷嗷嗷”大吼。   大漠黄沙戈壁,茶马古道上的商队骑着骆驼即将进城。   繁华都市中,皇帝一家人出宫祭祀与民同乐、歌舞升平。   江南水乡,塞北草原,凤凰飞翔,巨龙腾空,扶摇直上九万里传达他们的一声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吼。   吼完后,一抒胸臆,通体舒畅,眼明心亮,浑身发亮,都觉得身轻体健,特别想要疯狂。   众人都一起朝他们的快乐大师哈哈哈大笑,眼神儿亲近宠溺。可是这个临界点的气氛中其他人尚且可以克制,唯有保康向来是最没有心理负担的人,最是放得开。   就见他一边冲着师祖大喊着“师祖,你看保康跳‘江山万里、盛世华章、五千年华夏五湖四海九州同’”,一边就打起来他刚学会的醉拳。   倒立、出拳、踢腿……说实话,快乐大师的一招一式都很有灵气,打得非常好,可那个胖胳膊腿打起来……   偏偏鸿德格和潘云也跟着打拳跟着喊,鸿德格还吼起来“呼麦”特嘹亮。   人群里的小孩子们也都跟着乱抬胳膊,一起喊“阿爹/阿娘/爷爷……都来看‘江山万里、盛世华章、五千年华夏五湖四海九州同嗷——’”   众人实在忍不住,又是一场哈哈哈大笑,还有当地的年轻少男少女一边笑着,一边舞动他们的拳法,大唱什么“塞外雪路,江南柳岸,五台佛国……一起迎岁竹过新年……”   然后,师祖刚刚营造好的壮观气氛,就这么一下子给打破了。众人被引导,被感染其中,不知不觉地就打破自己心里的那层“矜持”,彻底放开自己,纵情地跟着来一个“群雄乱舞”……   师祖:“……”   师祖的呼吸一顿,吹奏的节拍一顿,随即又领着其他乐器一起扶摇而上。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就让刚学了一点诗词的小徒孙拿来这般用……大清入关,一统塞外江南,也是“九州同”吗?师祖眼睛微合,此刻什么也不想,只继续吹奏手里的唢呐。   …………   他们这里的动静闹得太大,在山下做佛事的和尚喇嘛都知道了,和县衙里的一帮师爷一起过节的周县令也知道了,山下县里的八旗驻军总兵们也都知道了……容若、石溪道人、阿灵阿也都闻讯赶来……   周培公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小阿哥的那句“江山万里、盛世华章、五千年华夏五湖四海九州同”,嘴唇动一动,抬手擦擦眼角的泪水。   九州同,九州同,真的可以“九州同”吗?   顾炎武先生四处游学讲述,华夏是文化,华夏文化有容乃大,包括任何一个民族,九州,包括关内关外,包括江南江北,包括沿海西域……他也以一己之力去达成这个“大同”,可是他们都基本不抱希望了。   可是,他们的小阿哥,今天,此刻,大声地吼了出来。   带领着五台县的各族百姓,一起,大声地,吼出来。   周县令看了一会儿,心里五脏六腑翻涌,伤心难过复杂无法言说,干脆离开人群。   阿灵阿看一眼容若,估摸着他应该不会和皇上写信布拉布拉,再看着周县令明显不对劲的背影,瞧着石溪道人也是嘴唇哆嗦,眼眶湿润的激动模样,眉心一皱又松开。   “看天色,估计明天还有大雪,如果还有大雪,等雪停了就给做‘滑滑梯’。”   容若洒脱一笑,提醒道:“还有跷跷板和旋转木马。”   阿灵阿点头,心里琢磨着寻找能工巧匠的事情,嘴里却是不饶人:“容若大哥在五台山住这么一段时间,脸上的气色好了很多。”   容若笑,从善如流地接口:“阿灵阿七弟看出来了?前几天石溪道人也这么说。”   说着话,他还送给“阿灵阿七弟”一枚温文儒雅的笑。   阿灵阿一噎,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不服气:“七弟看着,确实是笑起来多了一份暖意,而不是那种萧索的暮气。”   容若:“……”   还没“长大”的小毛孩也知道“萧索的暮气”?他可还是“二八儿郎”一枚,还不到而立之年……   容若果然被打击到,阿灵阿面色得意。   另一边的石溪道人听着他们斗嘴,眼睛还望着场中,用力挥舞胳膊腿的小阿哥,好歹是缓缓情绪,安慰容若一句:“既然知道自己还是年轻人,就去跳一跳。”   阿灵阿立马接口,鼓动道:“容若大哥不光要跳一跳,还要吼一吼。”   容若:“……”   他就是不去跳他也会支持小阿哥的说法——好吧,他去跳。   容若看着一个汉家文人模样,可他的弓马骑射,满洲舞蹈曲子怎么可能不会?放好手里的鼻烟壶,接过旁边一个八旗老兵手里的八角鼓,就这么干脆利索地进了场地中心。   左手持鼓,右手指弹击鼓面,“弹、摇、碰、搓、拍”技巧娴熟,脚下几个动作,就来到快乐大师的身边。   快乐大师正好脑门上出来汗水,刚好跳得累了,看到纳兰老师跳进来,顺着纳兰老师的大腿就窜到他的肩膀上,还做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动作。   “师祖——”   单腿站在纳兰老师的左边肩膀上,另一只腿抬起,两只小胳膊做出飞翔的架势,还大声喊师祖看他……还是那句话,快乐大师胖嘟嘟,圆滚滚的,胳膊腿儿都短短的,手脚都小小的……   众人都笑,阿灵阿笑,石溪道人也笑。   师祖也觉得小徒孙太过顽皮。   纳兰老师的眼角余光只能看到小学生的小胖手,感受到小学生的重量,听着他喊“师祖”显摆的小嗓门,也笑得开怀。   纳兰老师直接扛着小学生来一段清唱:   “大年初八,八珍八宝、瑞气千条,新年吉庆多欢笑。八方开新域,八王齐来到,八旗子弟把八角鼓儿敲。祝快乐大师,八功八德快乐震八方,八方快乐逍遥、福泽绵长……”   众人哈哈哈大笑,不光跟着唱,还大声吼:“祝快乐大师,八功八德快乐震八方,八方快乐逍遥、福泽绵长。”   快乐大师好不高兴!   嘴巴笑得大大的,大眼睛眯眯成一条缝,他还兴奋地抬手送给众人一个帅气的“飞吻”,然后迅速滑到纳兰老师的背上,对着纳兰老师的光脑门——“吧唧”就是一声响。   “快乐大师祝纳兰老师快乐逍遥、福泽绵长!”   大眼睛闪闪亮,小嗓门也特响亮!   纳兰老师:“……”   众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捧着肚子大笑,纳兰老师也实在撑不住,抱住小胖娃娃哈哈哈大笑。   今天的这场欢乐,因为快乐大师的两个“亲亲”进入**,师祖笑得唢呐吹不下去了,其他弹奏的人也都停了下来,对着快乐大师哈哈笑。   北京到山西五台山大约九百里路,裕亲王福全和法喀公爷赶路赶到一半,在驿馆休息的时候听到老百姓口口相传的,有关于快乐大师的传说,都,忍不住地哈哈哈大笑。   虽然有点担心小阿哥随口喊那么一句“九州同”,皇上会怎么想,明珠和索额图他们两伙人会不会趁机闹事,可还是忍不住乐呵。   法喀说道:“我去给皇上写信。”   福全还是忍不住笑:“我也去给皇上写信。你说——容若——哈哈哈哈——”   福全一想起容若被当众亲一口的模样,就想要哈哈哈哈哈大笑几场。   他敢打赌,他那个皇上弟弟收到消息后,一定顾不得小阿哥喊得那一嗓子,而是关注小阿哥居然亲了容若一口。   哈哈哈,哈哈哈,裕亲王福全一路笑着回到自己驿馆的住处,给皇上写信的时候还是“笑口常开”。   他可是非常知道,皇上在五台山上被快乐大师嫌弃的,各种趣事儿——哈哈哈哈。   …………   五台山上的欢乐还在继续,快乐大师和其他人一起围着新做好的冰雪“滑滑梯”看稀奇。快乐大师带头从“滑滑梯”上“嗷”地一声滑下来扑到师祖的怀里,那个开心的劲儿别提了。   他也是有家人陪伴玩游乐园的宝宝了啊,要高兴啊,咱老百姓今天要高兴啊,他还特矫情地拉着师祖站到顶处,让师祖抱着自己滑。   师祖:“……”   师祖觉得自己这把年纪,出家人,和小孩子一样玩像样子吗?可是小徒孙就喜欢和“师祖”一起玩。   师祖“舍命陪君子”。其他人,快乐大师的师兄弟们,鸿德格、潘云、师祖、三位老师、大喇嘛等等人都对着这个滑滑梯起来童心,也时不时地来滑一滑,都觉得自己也是宝宝。   京城,皇宫。皇上收到消息的时间,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很多。乾清宫东偏殿里间暖阁,皇上看完他的人送来的信件,面沉如水,冷着脸拿出一叠小画儿,在御案上铺展开来。   第一幅动作连画八张:快乐大师穿着一身红通通的棉衣棉裤,好像一个圆滚滚的大灯笼一样,哈哈哈笑着从雪地的高处滚下来,骨碌碌滚到师祖的脚边,趴雪地上扑棱着胳膊腿儿的样子,整个一小青蛙。   他自己爬不起来,嘴里就大喊“师祖——师祖——”   然后他师祖就笑着弯腰,扶起来顽皮的小徒孙,细心地给他拍拍脸上身上的雪。   然后他又爬到高处朝下骨碌碌滚……   第二幅动作连画:快乐大师站在容若的肩膀上特开心的小样儿,还——做金鸡独立!   容若担心他将他放到自己头上,他骑在容若的头上还不老实,两个小胳膊张开做飞翔状,还拉着容若的两只手一起做飞翔状——还——还——   皇上瞪大眼睛,这啥啥——“飞吻”——啥亲容若!   皇上的胸膛剧烈起伏,眼冒杀气,气得来——   熊孩子对上他就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对着容若倒是亲近!皇上气不顺,鼻孔朝外喷火星子,可是等他看完第三幅动作连画……   皇上一屁股坐在他的龙椅上,双手捧着其中一幅小画儿看,眼眶又湿润了。   熊孩子坐在他师祖的怀里,和他师祖一起张开胳膊朝下滑,脸上的笑容,是皇上的记忆里,只有民间的亲人们在一起的时候,才有的安逸放松亲近快乐……   而他的师祖,脸上也带着一种民间长辈才有的开心的笑,姿态舒展,双手抱着小胖娃娃做护持状,眼睛里全是宠溺……   皇上的鼻子发酸,心里发酸……   几缕调皮的太阳光透过梅花窗棱照射进来,在偏殿里转悠,落下斑驳的光影,于半明半暗中映衬出皇上的满脸复杂伤怀感怀……   乾清宫里头寂静无声,皇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呼吸都几不可闻。外头,梁九功正一脸为难地解释:“太子殿下,大阿哥,不是老奴不给禀告。皇上是真的不见人。”   太子殿下和大阿哥对视一眼——难道汗阿玛也收到保康弟弟的来信了?   向来不对付的兄弟两个因为“保康弟弟的信件”,有了暂时的默契,有太子殿下和梁九功回答:“孤和大哥找汗阿玛有要事,汗阿玛现在没空,孤和大哥就在外间等候。”   梁九功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又是弯腰行礼,脸上笑得更为“绚烂”:“太子殿下和大阿哥请在外间等候。”   太子殿下和大阿哥脱去厚厚的外衣,在偏殿的外间耐心等候,用完了一碟桂花糕,一碗豌豆黄,一壶热奶茶,去了一趟更衣间……终于见到他们的汗阿玛。   “申时一刻,都不上课?”他们的汗阿玛板着一张黑脸,开口就是训话。   太子殿下和大阿哥赶紧行礼,一边行礼一边在心里委屈。   他们特意利用晚膳和下午课之间的时间来见汗阿玛,哪知道等了这么久,现在被汗阿玛训话,待会儿还要被老师们训话……   大阿哥脾气爽快更为直接一些,当下就直接说道:“汗阿玛,儿臣找汗阿玛,求汗阿玛一件事情。”   皇上心里明镜,却还是黑着一张脸问道:“什么事情?”   大阿哥:“……”   “汗阿玛,儿臣和太子弟弟收到保康弟弟的新年回信,保康弟弟在信里说,有一种‘滑滑梯’的玩法,特别锻炼胆气,滑道或垂直或曲折迂回,让人血脉贲张……”   大阿哥面对汗阿玛的黑脸说不下去,低着头,用脚尖碰太子弟弟的脚尖……   太子殿下面对汗阿玛的脸上真心不敢,但——一切为了“滑滑梯”!   “汗阿玛,滑梯的尽头可以是水池或者雪堆,滑下来后——非常安全……”太子殿下说了这么一句也焉巴了,也低了头。   皇上:“……”   皇上突然间更生气。   “宫里可以建滑滑梯,跷跷板也可以。你们——今天上课迟到,还是为了玩乐迟到,先去给老师们认错,该怎么认罚……自己知道?”   “知道!”   太子殿下和大阿哥赶紧响亮答应,随即恭敬地行礼退下。   皇上看着他们的背影,眉心一皱,莫名地,想起保康那个熊儿子。   如果是保康,他今天一定不会傻乎乎、直愣愣地等这么久,更不会面对他的黑脸不敢说话。   关键,太子和大阿哥都没意识不到他们错误的根本。   他是他们的汗阿玛,他怎么会拒绝给他们建,那个,那么好玩的“滑滑梯”和“跷跷板”?   皇上站在原地,面色比刚才还差。但他只以为两个儿子作为太子和皇子,却没有该有的胆识,面对他的问题,话都不敢说全。却忽视了,他自己的问题。   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孩子该有的态度和教育,以及亲近,都没有。   还只以为,他这般用心教导儿子们,可最年长的两个儿子对着他却都这般“弱气”,非常不应该。   一时间,皇上又想起熊儿子“胆大包天”地喊出来的那句话。   “江山万里、盛世华章、五千年华夏五湖四海九州同”?喊得不错,皇上的脸上还笑了出来。   满汉朝臣们都会有什么反应?尤其是汉家文人们,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写个什么诗词文章?那他该怎么从中引导,收拢人心……当然,要先把熊儿子摘出来,给他按一个好名声。   皇上沉浸在他的思绪里,满脑袋都是各种帝王谋划,以及怎么给熊儿子擦屁股的事儿,当然皇上也没忘记给两个儿子锻炼胆气的事儿。   就滑滑梯吧,建的高一点儿,让他们都天天去滑——三次。   作者有话要说:  保康:三次???   师祖:阿弥陀佛。   太子和大阿哥:……   解释一下哈,薄薄的,是银票。银票一般都是大额的。   感谢在2020-05-22 23:36:56~2020-05-23 18:3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草莓味、蜗牛左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世界太好人心太乱 200瓶;JEssie.Xu 20瓶;玦涣、洁猪猪 10瓶;山泉 5瓶;式微不是薇 4瓶;就爱打酱油、11、灿烂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皇上要在宫里给皇子皇女们建造滑滑梯和跷跷板, 纵然有保守派大臣说什么担心太子“玩乐丧志”,还是定了下来。可是皇上要建, 那也不是搬来木头和砖瓦瞅个地方就建了,首先要看宫里的风水布局,再看美学布局, 再画图……   总而言之,太子殿下和大阿哥天天望眼欲穿地等待, 等待, 等待……   当然, 他们是希望时间过得飞快再飞快, 赶紧建造好;五台山, 菩萨顶的小保康,则是希望时间过得特慢,特慢, 最好停住不走。   元月十八, 大闹三天的元宵节的热闹还没过去,欢声笑语还响在耳朵边,肚子里的元宵还在闹腾, 裕亲王福全和法喀公爷,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到了五台县。   周培公瞧着这个阵容, 知道皇上是下定决心要小阿哥回宫了,虽然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希望,可是事到临头, 他也莫名地不舍得。   容若和阿灵阿也都不说话。   容若和阿灵阿,和裕亲王、法喀聚在县衙里,场面一时沉默。   沉默的让裕亲王和法喀都纳闷。   周培公面对裕亲王和法喀询问的强烈目光,当然不若容若和阿灵阿一样顶得住,勉强笑两声问道:“阿哥的动身时间……皇上怎么说?”   裕亲王看他一眼,还是给予回答:“天冷……等到春耕也可以。”   法喀对着弟弟目光怀疑,直接问道:“你们还没和阿哥说回宫的事情?”   阿灵阿目光发飘,不敢和他三哥对视。   裕亲王:“……”   “怎么回事?”   “容若你说。”   容若倒是稳重很多,面色也没有变化:“一个过年,加上元月节,光顾着忙,还没来得及和阿哥说这个事情。”   裕亲王:“……”   裕亲王只想“呵呵”。忙?忙着唱歌跳舞写诗作赋?   法喀却是隐约猜到其中的原因,只是当着裕亲王的面儿不好直接问,当下就说起另外一个事儿。   “明天一早王爷和我一起上山。容若和阿灵阿,你们回去后,主要是询问一下石溪道人,愿意不愿意进京。”   “皇上特许,他可以以布衣之身待在阿哥的身边做老师。”   容若和阿灵阿乖巧点头。裕亲王看着他们两个这幅“乐不思蜀”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再问问鸿德格和潘云,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进京。”   语气冲冲的,容若和阿灵阿自知理亏,还是乖巧点头。   两个人回来山上,和师祖、大喇嘛、石溪道人等等人一一说起,都知道不能再瞒着小阿哥了,需要和他说明白,然后就有师祖和大喇嘛,找到在梅花树下偷懒打盹的小阿哥。   “京城的皇上要接保康回京,接保康的人已经到了五台山,就是保康的二伯和三舅舅。”   “现在天冷,暂时不动身。估摸着,等到二月份天气好就要走了。”   “宫里的住处、哈哈珠子,都给保康收拾好了,保康其他的老师们也都准备好了。”   “石溪道人若是愿意,可以跟着进京,还做保康的老师。鸿德格和潘云……也可以跟着进京。”   “……”   “……”   保康呆呆地听着,就是没有听到那句“师祖和保康一起进京”。   可不是要焉巴了?   满以为可以等到四岁多再回京,结果四岁生辰都要在京城过了。   满以为他会在五台山做一个快乐小和尚,一直到老,可他居然还要回京,是真的要回京,不是嘴巴说一说,而是必须回京了。   保康情绪低落,焉巴巴地趴在梅花树下,不吱声,也没哭,也没闹。   看到师祖和大喇嘛看着他的小模样,顿时心疼。   师祖抱起来小胖娃娃哄着道:“保康是勇敢的保康,对不对?宫里有保康的阿玛、额涅,玛麽、乌库玛麽。还有保康的兄弟们,京城里有保康的亲人,伯伯叔叔、舅舅姨姨、堂兄弟、表兄弟、姨兄弟……”   “保康需要和他们见一见。”   保康还是不吱声。   大喇嘛赶紧跟上:“阿哥,你师祖说得对。我们阿哥是孝顺孩子,该回去见一见长辈不是?他们都疼阿哥,真的,我们阿哥这么好,谁见了不稀罕?”   保康还是不吱声。   人在师祖的怀里,却是没有往日的活泼劲儿,无精打采的一动不动。   师祖心里一叹,轻轻拍拍小徒孙的后背,说道:“师祖送保康,进京,好不好?”   保康:“……”   大喇嘛:“……”   然而师祖说的是真的,师祖自从小徒孙问他“会不会一起回京”,就一直在思考,一直没有结果,此刻眼见小徒孙没了精神气的模样,瞬间什么顾虑都没了。   “师祖陪着保康。保康不怕。等保康长大了想回来,或者等保康想念师祖了,就回来五台山。只是回京,不是一辈子呆在京城。师祖和保康保证。”   “只是师祖当年曾有誓言,不宜踏进京城。师祖送保康到京城正阳门,我们保康啊,从正阳门大大方方地回京。”   保康再也忍不住。   “师祖……师祖……”保康哭啊,哇哇大哭,哭得那个伤心。   保康想和师祖说,他不想回京,他只想和师祖呆在五台山,自己快快乐乐地长大,师祖快快乐乐地变老。   保康还想和师祖说,他不希望师祖进京,京城太乱,规矩又多,师祖进京一定没有在五台山快乐。   保康还想和师祖说,他舍不得和师祖分开,他不想和师祖分开,哪怕只是几年。   可是他都说不出来,京城有他的皇后妈妈,还有为了他付出许多的舅舅一家人,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回去看一看。   保康心里的无名怒火升腾,在师祖的怀里嚎啕大哭,越哭越难过,最后哭到不停打嗝,嗓子发哑,眼睛红肿鼻子红肿,眼泪鼻涕一脸……累到了极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师祖给小徒孙擦擦脸上的眼泪鼻涕,又拿着冰块包仔细地给他冷敷眼睛,就这样抱着他睡。   大喇嘛从震惊中醒来,动动麻得毫无知觉的腿脚,看着师祖不说话。   大喇嘛等着师祖忙乎完,和师祖一起守着小阿哥熟睡,一起出来小阿哥的院子,再也忍不住。   “大师——真要送阿哥进京?”大喇嘛直接问出来。   “送。”师祖决心已下,一言九鼎。   大喇嘛的心里震惊的无以复加,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可是——可是——”   可是大喇嘛想说很多很多理由,可是他一条也说不出来。   “大喇嘛放心。”师祖如是说。   大喇嘛:“……”简直惊呆。   压根没想到师祖会送阿哥回京,大喇嘛受刺激过大,直接唉声叹气:“大师啊,不是大喇嘛不放心。如果可以,大喇嘛也想送阿哥回京。可是……真没问题吗?”   师祖笑得一派云淡风轻:“既已心动,必有行动。”   “从保康上山,就跟着贫僧。这般直刺刺地送回去,贫僧不舍得。阿弥陀佛。”   大喇嘛看着师祖平和的面色,和平时一样,却又不一样。   好似想通了什么一直纠缠他多年的心结,忽然间想通卸下沉重的负担,大喇嘛一瞬间眼泪冒出来。   寒冬的季节,山上到处白雪皑皑,百花枯败还有腊梅和水仙,万物消声还有觅食的小鸟儿蹲在窗台上特意留出来的冻柿子用食……这是一个看似白茫茫的萧条,却蕴藏无限生机的季节。   衬托的冰冷白雪也变得欢乐喜庆,衬托的几个孩子自己做的雪人好像活了一样。   师祖静静地站着,身上也好似焕发了一种勃勃生机。   大喇嘛抹去脸上的泪水,没有再阻止,还笑了出来,笑得跟一个小孩子一样:“大师做了决定,大喇嘛自是欢喜。大喇嘛这就去安排安排,护送大师和小阿哥进京,再护送大师回来。”   “阿弥陀佛,劳烦大喇嘛。”   “不劳烦。不劳烦。大喇嘛很高兴,很高兴……”   大喇嘛是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高兴,师祖可以想通,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这是大喜事,大喜事。   菩萨顶上敲起大钟鼓,咚——咚——咚——一声、两声、三声……九声,钟声古朴恢弘、肃穆雄浑,又空灵遥远、神圣绵长……好似从你的心里发出来,又好似从天边传进耳朵里,震撼灵魂,澄心净性。   菩萨顶上的僧人齐聚,五台山上的方丈住持纷纷上菩萨顶,大喇嘛领着他们,连夜商议事情。   第二天,保康长长的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地洗漱穿衣,跟着师兄弟们打拳,沐浴换衣服用早膳,吃着吃着,反应过来了,人呆呆的,手里的小包子掉在面前的豆汁碗里也没发觉。   平时精灵调皮的大眼睛一动不动,整个人好似困在好梦中不舍得醒来一样。   奶嬷嬷们一边抹眼泪一边哄着:“阿哥,用早膳。乖啊。要下个月那,还有半个月在山上。”   赵昌等宫人也都哄着:“阿哥,还有半个月那,阿哥和山上的人好好耍。”   “阿哥看看山上有哪些物事,阿哥要带走?”   “阿哥还要去山下看看,去学院看看。和小伙伴道个别,好不好?”   “……”   “……”   还有半个月那……保康只听到这么一句,黑黝黝的眼珠子动了动,呆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豆汁碗,开始继续用饭。   马上到早课时间了,迟到了师祖又要用木鱼敲他脑袋。保康鼓着腮帮子吃完他的早膳,两手攥住袈裟的大摆,迈开腿就朝禅房跑。   “师祖,保康来了。”保康踏着时间点翻过禅房的大门槛,对着师祖笑得一脸阳光般的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3 18:31:14~2020-05-25 12:2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攻气十足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小燕子飞啊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梅西梅西 4个;快乐时光、有如思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娜尛妞 30瓶;一条咸鱼、jili 20瓶;本宝宝要吃肉 12瓶;leslieldf、24619295、TR 10瓶;爱吃橘子の子葽浜 9瓶;终黎 6瓶;美朵、懒人一枚、时间、泪、唐沐、薇雨辰尘 5瓶;八百标兵奔北坡 3瓶;水仙和尚、九月二十末 2瓶;凝泪胭脂、lily、Hahana~、小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笑嘻嘻的模样, 圆胖的小身板趴在门槛上还有一条腿没落地,就着急大喊“师祖,保康来了”, 师祖微微笑,定睛一看,果然眉眼间还有昨天大哭一场的痕迹, 到底是没有往日的精神头。   “阿弥陀佛。保康很准时。”   “保康准时。”保康响亮地喊着话, 两腿落地,几步小跑,嘻嘻笑着坐到师祖旁边的蒲团上。   师祖笑着给他整理好凌乱的袈裟,拿过他的小木鱼放到他的怀里,保康笑得更为欢乐:“谢谢师祖。”   “嗯。”师祖答应一声,打一声佛号,老少两个拿起各自的鱼椎头敲木鱼。   木鱼声声。木鱼, 佛门子弟必备的法器之一,黄色或黑色的经漆,采用任何一种木料, 有庙里的老匠人雕成木鱼的粗略形状,内部挖空, 雕刻出头尾和麟甲,外表涂上经漆,点睛画麟。   虽然每一个木鱼于细节处都不一样,但整体形状一样,只是体积不同。比如保康正在敲的这一个, 只有两、三寸;比如师祖正在敲的这个,有一尺、一尺半的口径。   黄色的经漆涂成的小木鱼,小小圆圆的,菩提木为木料,雕刻画得极其形象,下面还有一个鱼嘴开口笑的小口,一看就是一只快乐的小木鱼。   嘴角上翘,眉眼带笑。左手以拇指、食指、中指拿住木鱼身,右手以拇指、食指、中指拿住鱼椎头,跟着师祖的节奏敲敲敲……   鱼椎头与木鱼头向上相对,好像佛门弟子两手合掌的样子,是为“合掌鱼子”。保康静心安心,心无“杂”念,轻轻地敲击“木鱼”的架势,还是挺标准的。   用力平稳均匀——“嘚嘚嘚”的木鱼声有规律地响起,极静极动,极轻极重,和木鱼声一样节拍的念经声保持一致……   但是,师祖敲木鱼,木鱼声里,是一个世界;木鱼声外,是另外一个世界;保康敲木鱼,却是心里一个世界,耳朵里一个世界,手里一个世界。   一颗向往自由自在,逍遥快活的小心肝,“砰砰砰”地跳动,保康就听着大喇嘛领着各掌院,以及其他寺庙的方丈住持一起,和上山的人说话,一个人称“裕亲王”的人——声音里带有类似“县令”的官味儿。   他还听到冬眠的大蛇打哈欠甩尾巴的声音,听到鸿德格和潘云悄悄商议进京的事情,听到膳房里的师兄弟们的小声议论……   忽轻忽重、忽急忽缓,不一会儿,保康的木鱼声有了变化……   师祖:“鱼昼夜未尝合目,亦欲修行者昼夜忘寐,以至于道。”   心思早就跑到外面的保康:“……”   麻利地接口:“传说中,鱼类目不阖睛,昼夜常醒。所以道门用它从召集教徒到诵经,再有佛门将其发扬光大,警惕自己和大众不要昏沉懈怠。”   师祖:“嗯。”   保康心里一喜,可随即他的顽皮又冒出来。   眼睛没有睁开,不妨碍他说话:“师祖,明明木鱼是道家发明的,南北朝就有。可是大唐时期,佛家也敲木鱼……   师祖,大唐时期的释道相争甚烈,寺院仿用道家的木鱼,为何没有招致道士的攻击?”   师祖眼睛没睁开,手上还是有规律地敲击大木鱼。   “南北朝时期,道家使用木鱼,乃是因为鱼是‘祥瑞’之一。祥瑞,并不是道教的权利,而是皇家的权利,百姓的认可。现在道家几乎出世,佛门大兴,木鱼成为佛门专用,同样是皇家和百姓的选择。”   保康:“……”   “师祖,你是说‘出家人’也是人?”   “‘出家人’也是人。世人尊称一句修行之人,可能不能修成正果,端看自身。”   “师祖,保康明白了。师祖,保康回到宫里,入乡随俗吃肉吗?”   “可以。保康喜欢就好。”   “师祖,保康回到宫里,还穿袈裟吗?”   “可以穿,可以不穿。保康喜欢就好。”   “师祖,那保康见到皇帝,也要称呼‘汗阿玛’?”   “嗯。”   “那师祖,保康回到京城,岂不是就还俗了吗?”   “保康认为自己还俗,就是还俗,不认为自己还俗,就不是。”   “保康自己做主吗?”   “当然。保康喜欢就好。”   保康笑得自信:“师祖,保康一定会尽快回来五台山看师祖。”   师祖也露出一个微笑:“嗯。”   老少两个又开始专心敲木鱼,待时辰到,早课结束,保康刷地睁开眼睛,放好他的小木鱼,两手撑地撅起小屁股,一下子扑到师祖的怀里。   先是撒娇耍赖一会儿,接着赖在师祖的怀里不动弹。   师祖抱着小胖娃娃出来禅房,恰好遇到大喇嘛派来的小沙弥找他们。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大师,裕亲王要求见大师,大喇嘛派沙弥来询问。”   “无需特意见面,该见面之时,自然见到。”   “阿弥陀佛,沙弥明白。”   “阿弥陀佛。”   保康看一眼小沙弥的背影,虽然不明白为何师祖不见裕亲王,却也没问。   “师祖,我们去后山。”   “好。”   老少两个扔下山上的所有人,就这样,特潇洒地去了后山……   裕亲王还好,法喀着急见到小外甥,哪知道不光师祖不见他们,还带着小外甥去了后山。   后山那么大,他又不熟悉,去哪里找他们两个?   然后他一眼看到自己的亲弟弟阿灵阿。   趁着裕亲王和大喇嘛讨论佛法的机会,他用眼神暗示亲弟弟,兄弟两个出来前殿,来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   “昨天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是不是阿哥不想回宫?阿哥不想回宫很正常,他在山上长大,当然不愿意离开。你们,你和容若是怎么回事?”法喀直接问出来。   阿灵阿:“……”   抓耳挠腮,还是吞吞吐吐:“就是……就是担心,阿哥回到宫里,或者会没有在山上玩得快乐。宫里头,三哥,你也知道……”   法喀眉心一皱:“三哥知道。”   要成为一个合乎皇家和世人眼里的标准贤德皇子,不说严格的时间学习,就是那些繁琐无度的规矩礼仪,吃饭、睡觉、走路、说话、行礼……在山上长大的阿哥肯定不适应。   法喀琢磨了一会儿,发现弟弟一脸担忧的样子,突然笑了出来。   抬手拍拍弟弟的肩膀,夸道:“出门一趟,成长很多,很好。我看容若的气色也变得很好,人也开朗很多。看来这五台山确实养人。”   “其实三哥来五台山这一路也有考虑。我们钮钴禄家,自打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开始,拼的就是军功。我们并不是说要阿哥一定‘更进一步’——只要娘娘在宫里好好的,阿哥也安康无忧,就够了。”   阿灵阿眼睛一亮,随即又另有担忧:“那索额图和明珠……”   “且让他们争斗。阿哥比之……都年幼,关键是先安全长大。等他长大了,且看阿哥自己的心意,如果……到时候再开始学习也不晚。”   阿灵阿重重点头,说起阿哥的聪明,那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三哥你不知道,阿哥是真的聪明,脾气也是真的不受拘束。喜欢玩乐吃美食,玩乐的方法也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读书没落下,功课也都做得好。我给他做了滑滑梯和跷跷板,他不光玩得开心,还跟着匠人们一起研究怎么安装,怎么做机关……对了,阿哥还留下了几个很好的民间匠人,说要带进京,要做一个小玩具。”   法喀听着,也起来好奇心:“阿哥没说是什么玩具?”   “没说。”阿灵阿那个遗憾加好奇,“神神秘秘的,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关键是,我和那几个匠人打听了,他们也不知道阿哥究竟要作什么,只说按照阿哥的要求做小零件。”   “我猜测,是阿哥在哪本小杂书上看到的什么物件,喜欢上了。小孩子嘛,迈向长大的第一步,就是拥有自己的小秘密……”   阿灵阿说着说着哈哈哈笑,法喀想象一下小外甥偷偷摸摸自以为神秘的小模样,也忍不住笑出来。   兄弟两个边走边说话,不知不觉就来到后山。阿灵阿经常在后山找偷懒的小外甥,对后山已经非常熟悉,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那对老少。   一位身形修长的出家人,身穿朴素的青色僧衣,乍一看很平常普通,法喀却是一眼看去就感受到其脱俗出尘的气质,那种“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的淡然平和,宠辱不惊。   他靠着一颗老树坐着,正举着一个皮囊喝水,眼睛却是瞧着一步远地方的一个胖娃娃,眼神宠爱关切。   那位小胖娃娃,正在和一只小豹子玩耍得开心,旁边还有一只半死不死的野兔在一动一动地挣扎。   肉嘟嘟的白嫩胖脸,黑漆漆的大眼睛深邃,长长的眼睫毛浓密,挺拔的鼻梁,眉梢眼角嘴角都是天然的笑儿,看不出是随了皇帝还是他姐姐的长相,但他一眼就知道,这就是他的小外甥。   身穿红色的小袈裟,和厚厚的棉服,整个人圆滚滚的,行动间却是古灵精怪的活泼生动,精力旺盛。   法喀顾不得去猜测这位“阿哥师祖”的来历,眼睛只顾盯着小胖娃娃看,怎么也看不够。   小胖娃娃撅着嘴巴亲亲小豹子的额头,小豹子也亲亲他的额头。   小胖娃娃伸出胖胖的手指着野兔和小豹子说:“以后不要送兔子来,阿弥陀佛,快乐大师不吃。”然后小豹子可能没听懂误以为他喜欢,跳到野兔面前一嘴叼起来送到小胖娃娃的面前。   小胖娃娃好像很喜欢这只灵性十足的豹子,抱着豹子毛茸茸的脑袋笑得欢喜:“好,快乐大师收下……”小豹子开心地“嗷”一声。   …………   小胖娃娃看他一眼,眼睛发亮;看他师祖一眼,得到师祖的允许,一个灵活的跳跃来到他的面前。   “三舅舅,三舅舅……”   法喀看得出神,不知不觉中眼睛湿润,听到小胖娃娃的喊声,一低头,发现小胖娃娃正抱着他的大腿仰着脑袋喊“三舅舅”,当下就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小胖娃娃,紧紧地抱住。   “阿哥,三舅舅来接阿哥。”法喀一出口,声音哽咽。   保康感受到三舅舅落在他肩膀上的热泪,脑袋在三舅舅的肩窝蹭蹭:“三舅舅,三舅舅,保康喜欢三舅舅。”   保康喜欢三舅舅,保康知道这是他的三舅舅,保康记得三舅舅一路护送他上五台山,抱着他登上一千多台阶上菩萨顶,又抱着他踏上一百零八台阶,进菩萨顶。   记得三舅舅官服前的“麒麟补子”上的小麒麟。   “三舅舅,保康喜欢三舅舅。”保康又轻轻重复一句,清脆的奶音里带着发自内心的濡慕和亲近。   三舅舅感受到小外甥对他的亲近,想要笑一个,却是眼泪又出来。   抱着小外甥,心情激荡,无法言说。   甥舅两个时隔三年再见面,虽然当年的小阿哥还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奶娃娃,但是丝毫不见时间和距离产生的隔阂和陌生。   保康和三舅舅呱呱说话,介绍三舅舅和他的师祖认识,介绍他的老师石溪道人,他的小伙伴鸿德格和潘云,山上的师兄弟们……还小大人地领着三舅舅下山吃美食,去看新学院,以及学院里的小伙伴……   半个月的时间,保康希望一个时辰可以分成一天来过,希望时间走得慢点儿,再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够他和五台山所有的亲人友人,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好好好好地道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5 12:21:01~2020-05-25 17:5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喜气羊羊、你还是要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还是要幸 50瓶;花彡少 10瓶;式微不是薇 6瓶;莫挨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二月二春耕节, 原定保康启程的日子,因为今年山西省土地改革的事情,整个山西省,新获得土地的人都欢天喜地地准备春耕, 山西省的地方官高兴地邀请裕亲王留下来参加春耕节, 启程的日子就推到春耕节的后面。   裕亲王亲眼见到五台县、乃至雁南道, 其他山西地方的土地改革初步成果,难得一见的热火朝天的干劲儿,也乐得留下来参加当地的春耕节。   “到底还是朴实的穷苦百姓多,穷凶极恶的人少。打打闹闹的,地方官一承诺给土地,官府出钱修沟渠, 他们就立马跪下谢恩。”裕亲王亲自扶着耕犁耕地, 想起他这一路帮助地方官剿匪的情形, 一开口就是感叹。   “种地的百姓, 那当然是拿土地当命根子。”周县令给裕亲王牵着牛,哈哈哈笑,“他们保证拿着土地好生伺候。不过也要警惕有些人闲散惯了, 做不来农活。”   裕亲王点头,“这确实是。该打就要狠狠地打。实在不行都关牢……”   “王爷,县令,你们专心耕地。犁耙下地太浅就要耕第二遍。”容若站在地头大喊一声。   “太浅就要耕第二遍嗷。”保康在三舅舅的怀里也大喊一声。   裕亲王:“……”   裕亲王特“委屈加不服气”地回头,眯着眼睛看向这明显是来看他热闹的一伙“闲”人。   一个个都和他一样穿着朴素的农家衣服,短衣加裤子没有袍服, 还绑了腿,容若的身上也和这初春一样出来精神气,保康侄子那更不用说,那个可爱的小模样……他顿时更是哈哈哈大笑。   “知道了,不说话。”   回头对身侧的老农笑着说道:“哎呀,老农,太浅了你要和本王说。你可不能等本王和县令走了,自己再耕一遍。”   负责这三亩县里试验田的老农吓得直搓手:“王爷哪是做活的人?王爷好,王爷好……”   语无伦次的,周县令笑着给解释:“老农是说,王爷第一次下地,能耕出这样的效果,已经是非常好。”   裕亲王果然笑得畅快:“本王虽然第一次耕地,但本王有力气。需要耕多深,老农只管说。”   老农哪里敢说,到底还是周县令有农作的经验,发挥出他“舌战群雄退兵二十万”的口才,领着裕亲王圆满完成春耕节仪式不说,还逗得裕亲王全程哈哈哈大笑。   容若和法喀、保康等人也笑,老农也笑,胸前戴着大红花的耕牛也欢乐地“哞哞”。   春耕节的日子,各个地方的耕牛都欢欢喜喜地过节,五台县的人本来就特喜欢爱护牛羊鸡鸭等等牲畜,今天更是对它们特别优待,田间地头到处都是胸带大红花的耕牛。   石溪道人眼见这幅画面,忍不住挥笔泼墨;容若亲身在田地里,感受到这种饱含希望的朴素情怀,灵感爆发即兴写词一首;保康跟着三舅舅,当然也下地,还端着小胖脸特专心地听老农们讲怎么伺候土地。   “首先种子要好。选种凭经验眼力。”   “土地要松得好,肥要足。”   “该浇水浇水,该抓虫子抓虫子,可不能偷懒。还要提前烧死多多的蝗虫卵,预备好捕捉蝗虫的事儿。”   “……”   “……”   保康听得眼睛眨也不眨,特认真。   周县令瞧着小阿哥关心民事,特欢喜地说道:“山西就是一个黄土高原,都是山地、盆地、台地……今年就要多种核桃、大枣,多种玉米和大豆、土豆。保证家家户户都可以吃饱还可以有余粮。”   保康:“还要修路,修好路,核桃、大枣卖到外面去。快乐大师听路过的商人抱怨我们的路还是不好走。”   周县令:“……”瞧瞧小阿哥这幅“操心”的小模样?   “行,修路。村村通路,县县通路,通到外面去。”   法喀哈哈哈笑:“修桥铺路这个事儿,功在千秋,县令加油。”   保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挥臂高喊:“县令加油!”   周县令:“……”   周县令实在忍不住,特有范儿地一甩肩膀上的擦汗毛巾,也跟着小阿哥“挥臂高喊”:“县令加油!”   哈哈哈,哈哈哈,县令这造型……县里试验田的人都哈哈哈大笑,裕亲王从没有过这种真实地“与民同乐”的体验,感觉自己笑得腮帮子发酸。   一大伙儿哈哈哈笑着,在地头和老农们一起用春菜午饭,下午继续忙乎,有快乐大师,那当然还是笑声不断。   待到傍晚时分,一伙人踏着落日的余晖“满载而归”,裕亲王和法喀他们回去他们的临时住处,其他人上山的时候尽管身体特疲惫,可精神特兴奋,一千多台阶爬上去还是兴致高昂地谈笑风生。   师祖眼见他们这幅模样,也高兴。仔细看小徒孙,眉眼飞扬,眉梢眼角都是全然的欢乐,放下心来。   “师祖,保康今天学习了怎么种地。”保康一头扑到师祖的怀里,笑容灿烂耀眼。   师祖微微笑:“好。保康最聪明。”   “师祖,保康聪明。”保康小小的自恋,呱呱地和师祖说说今天的趣事儿,可他兴奋了一天,如今到了师祖的怀里一放松下来,人就不由地打瞌睡,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来,慢了下来。   抬手揉揉眼睛:“师祖,保康困了。”   “好。我们保康去洗澡。晚饭用了吗?”   “用了。和王爷、县令、衙役们在县衙用的。农户们送来三条鲤鱼,县令自掏腰包杀了五只鸡。红烧鱼、炒鸡、炖鸡……保康吃了一碗蛋羹,两个菜包子,一份芝麻核桃仁。”   “嗯,保康乖乖。”   “师祖,保康乖乖。”   保康在师祖的怀里差点儿就睡了过去。跟着师祖一起洗漱沐浴,人还没到床上就睡得香甜。   师祖守着小徒孙,小小的担心。几位擅长医术的高僧都说保康睡得多是因为体质特别,师祖也知道小徒孙体质特别,可他还是担心。   “特别”,代表不一样,代表未知。   可师祖也只能是尽可能地护着小徒孙,照顾好他。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二月二的夜晚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保康睡得正酣小腹一鼓一鼓的,师祖提着一盏罗汉灯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打坐念经,走到自己寝室床头的方位,对着那一方墙壁一按。   一个暗室缓缓露出来,师祖念一声“阿弥陀佛”,终是抬脚走了进去。   …………   第二天,大军准备完毕,整装待发,裕亲王和法喀公爷再次上山。   这一次,裕亲王见到了保康侄子的“师祖”。   初生的太阳透过晨雾落在菩萨顶上,落下一道道金光,出发的时辰快到了,可不见保康阿哥的人影子。   众人来到后殿,就看到保康阿哥穿戴着二十五衣的黄色大礼服袈裟,好不“帅气”!   金色的太阳光落在保康侄子的身上,好像变得更加活泼顽皮、明亮璀璨。可是,保康阿哥正在……两只胳膊抱着他的滑滑梯的柱子不撒手,一副恨不得打包带到京城的架势。   他的面前,一位老年僧人正弯腰耐心地哄着。   裕亲王知道保康侄子爱玩,可临行之际,居然这般舍不得他的滑滑梯和跷跷板,裕亲王直觉反应就是哈哈哈大笑……   可他笑着笑着,越看这位老年僧人的面容轮廓,越觉得有几分眼熟,特别是他行动间的动作,说话时候的神态……   “师祖,保康要带走。”保康侄子的小嗓门铿锵有力,自觉浑身气势惊人。   “京城也有滑滑梯和跷跷板。保康不是写信去了京城,宫里一定会在宫里建滑滑梯和跷跷板。”师祖微微笑。   “……可是阿灵阿小舅舅说,那是宫里建造出来给皇子皇女们锻炼胆量的,一天只能玩三次。”保康侄子的气势减小,但说起“三次”,还是一副好不生气的模样。   “那是因为其他的皇子皇女们需要刻苦学习。师祖保证保康到了京城,一天想玩几次滑滑梯都可以。”师祖还是微微笑。   保康眨巴眼睛,不大相信的小样儿;裕亲王更不相信,谁敢保证?   可是……   “真的。裕亲王和大喇嘛说的,说保康到了京城,保康谁也不敢委屈保康,还说保康想玩就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保康小迷糊,皇帝真对他这么“好”?   “……”裕亲王更迷糊,他什么时候和大喇嘛说过这话?保康侄子回到宫里当然是要好好学习。   这个时候,裕亲王和法喀等等人,都认为师祖是为了让保康阿哥乖乖上路,才说这么几句话哄着保康阿哥,都没怎么在意。就是法喀还因此琢磨怎么护着小外甥在宫里自在地玩乐,“三次”?那绝对太少。   可是那对老少都没有看他们。师祖发现小徒孙身上的气势卸了,上前一步抱住他,还是温柔慈爱地哄着:“保康莫怕。到了京城,还是和五台山一样,谁也不会不给保康玩。”   保康重重点头,胖脸“严肃”:“谁不给保康玩,保康揍他们哭。”   “对。保康只管自己开心。觉得不开心了,就回来五台山。”   “好。保康回来五台山,保康带额涅一起来五台山。师祖,保康的额涅一定喜欢五台山。”   “保康说得对。”   “……”   “……”   老少两个自顾自地说着话,法喀和阿灵阿都鼻子发酸,低了头。裕亲王简直听懵了,他特想问问这位大师,宠孩子,能这么宠的吗?这不是真爱孩子,这是溺爱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5 17:58:45~2020-05-26 12:4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茜茜、梅西梅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垂柳飘飘 200瓶;无@痕 23瓶;檀兮榆兮、zzx、安、19798710、快乐时光 10瓶;沧海 3瓶;薇雨辰尘、浅若幽溪、莫挨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裕亲王面对小侄子的师祖宠爱小侄子的模样, 在心里决定,找机会和这位大师好好地谈一谈。   师祖哄着小徒孙,间隙看他一眼——裕亲王:“……”   不管怎么说,保康阿哥被哄好了, 这是大喜事。裕亲王心里奇怪自己莫名其妙的反应, 摸摸鼻子, 告诉自己,大度,大度,这是照顾保康侄子的人……   裕亲王脸上露出笑模样——他面对这位大师也不知道怎么的,卡词儿,反正就是笑吧。   辰时正, 师祖将小徒孙放下来, 弯身给他整理整理小袈裟;菩萨顶上的钟声一声一声地敲响, 整个五台山都敲起大钟声, 一声声,敲在人的心底深处,敲在人的灵魂上。   山岳回响, 云霄回荡。   山下的老百姓,不管是正在读书的小学生,还是田地里的农人,街道上的摊贩行人……一起抬头看向五台山的方向。   保康睁大眼睛,看着山上的一切,亭台回廊, 木兰树、桂花树、梅花树,正在开花的迎春和晚梅,他的小书房,他的寝殿,他后山的小伙伴,熟悉的膳房,师兄弟们……   保康努力睁大眼睛,他想要将这一切都看进他的灵魂里,最深处的地方,生生世世不忘记。   师祖抬手打一个佛号,牵着小徒孙的手。   四目相对,保康在师祖的目光鼓励下,硬是裂开嘴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山上人人脸上都露出笑容,不管多么不舍得阿哥回京,可总要阿哥开开心心地回京。   二月初三的早上,山上还有寒风凛冽,师祖领着小徒孙走在前面,脚步缓慢。   保康呆呆地跟着师祖的步伐,他多么希望自己的腿可以再短一点,师祖走得再慢一点儿……   保康呆呆地跟着师祖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出他生活三年的地方,这个庇护他三年的地方,这个给予他家庭的温暖和欢乐的地方……   大颗大颗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掉在他脚下熟悉的地面上,融进泥土里。   保康强忍着没有哭出来,眼前模糊一片。   师祖看在眼里,没有表示,只管走路。众人看着他们的快乐大师无声无息地哭泣,懂事忍耐的模样,一个个的,都无比心疼,都跟着抹眼泪。   裕亲王看着这老少两个行走间的气势,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大师,一个三头身的胖侄子,可他莫名地心里一震。   裕亲王不光顾不得这老少两个走在他前面的“无礼”,他还不由地跟着心里发酸,难受。   法喀看着这一幕,则是更为心情复杂。   三年,只有三年,他的小外甥就可以回宫,他也亲自来接小外甥回宫,可,到底,是不一样了。   小外甥这三年里在五台山经历的一切,成了他人生中永远抹不掉的印记,他永远不会忘记这里。而三年前他听到小外甥要被送往五台山的那个刹那,也成了他人生中永远抹不掉的印记,时刻警醒他。   法喀面色肃穆,凝重,走在裕亲王的身后侧。   他的身后,容若、阿灵阿、石溪道人三位老师,一起转头看向琉璃黄瓦下的后殿,默默的,记住他们在这里的快乐时光,接着抬脚迈步。   他们的身后,鸿德格和潘云两个孩子回头看一眼后殿,转身跟上他们的快乐大师,心里更多的是,对京城的向往和好奇。   …………   前殿里,等候的大喇嘛抬手打一个佛号,领着五台山的和尚喇嘛,看向一步步走来前殿的老少两个。   师祖面色平静,快乐大师泪流满面。   “阿弥陀佛。”他轻轻打一个佛号,   “阿弥陀佛。”师祖的声音也是平静。   “……阿弥陀佛。”保康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意,话一落,又是一串泪珠子。   大喇嘛心里一酸,满心不舍得,还是领着人默默让开下山的道路。   辰时一刻,师祖和保康站在菩萨顶的庙门前,望着脚下的台阶,明明是平常经常走的,如履平地的台阶,今日,却又有了不同的意义。   裕亲王福全一身海水江崖的青色亲王袍服,身前身后五爪正龙补子各一团,两肩五爪行龙补子各一团,一身威仪地走在前面,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面容上,有着属于皇家人的气度和尊荣。   法喀上前一步。   “三舅舅抱着阿哥下山。”   保康泪眼朦胧,脑袋里空荡荡的,只知道牵着师祖的手不放开。   师祖摸摸他的小脑袋,将他抱到法喀的怀里。   保康在三舅舅的怀里,眼泪流得更凶。   一步一步,一八零八台阶,和他上山的时候一样,却又不一样。   一步一步,一千三百台阶,和他上山的时候一样,却又不一样。   他呆呆地望着不断远离的菩萨顶庙门,听着山上和他打招呼送别的小动物、各色植物的声音,慢慢身体开始颤抖。   不管保康怎么告诉自己,他一定会回来,回到这个他的家的地方,可他还是忍不住眼泪哗啦啦地流,打湿了三舅舅崭新的官服。   他一定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   他一定会回来,他要给师祖养老,他要和师兄弟们一起练拳,他要守护这一方“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他一定会回来!   “快乐大师会回来!”   “快乐大师会回来!”   保康大声地哭喊,泪水磅礴也没有知觉。他只知道自己要大声地喊出来,否则他怕自己会跳下三舅舅的怀抱,跑回山上。   “快乐大师会回来!”   “快乐大师会回来!”   保康一边哭,大声呐喊。   他的胸腔里燃烧着火焰,火焰升腾,烧去他仅存的理智,他要大声喊出来,他要喊出来。喊出来他的意愿,喊出来他的心愿。   “快乐大师会回来!”   “快乐大师会回来!”   “快乐大师会回来!”   “……”   “……”   保康一声声喊着,五台山上一声声回荡着,山间响起各种小动物的嘶吼声,响起风吹动花草树木的簌簌声。   前头的裕亲王心里又是一震,脚步一顿。   三舅舅法喀紧紧抱着小外甥,眼睛发红。   后面的侍卫们,跟着大喇嘛的方丈主持掌院们纷纷打佛号。   三位老师、师祖……听着他们小阿哥发自肺腑的呐喊,都是眼睛微合,没有说话。   小阿哥会回来,他将来会自由来去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没有任何人和事,可以阻拦,可以改变。   而他们,相信他们看着长大的小阿哥。   “阿弥陀佛。”师祖轻轻打一个佛号,眼里带上一丝丝宠爱的笑。   “阿弥陀佛。”石溪道人也轻轻打一个佛号,常年苦着的脸舒展开来。   “阿弥陀佛。”鸿德格也轻轻打一个佛号,脸上有着憨憨的笑。   容若红润的脸上,露出一丝丝苦笑,随即又变成洒脱和自信。   阿灵阿年轻气盛的脸上,扬起一抹张扬肆意的笑。   众人离别的情绪让快乐大师这么一冲击,反而消减不少,至于快乐大师引起的山间异象,快乐大师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很正常,阿弥陀佛。   快乐大师·小保康,在他三舅舅踏下最后一个台阶,意识到自己这是下山了,要坐上马车踢嗒踢嗒地进京,终于没忍住,“哇”地一声,放声大哭。   “哇——哇——哇——”哭得那个大声,堪称天崩地裂、沧海桑田。   本来所有送行的人,接人的人,山脚下的人……都非常难过,正离别情绪最浓的时候,让快乐大师这么一哭,好像所有的伤感都让快乐大师哭出来了一样,自己只剩下乐呵。   裕亲王生怕笑场,顾不得和山西过来的官员们打招呼,也顾不得和大喇嘛、周培公等等人再寒暄道别,领着大队人马直接出发。   阿弥陀佛。皇上弟弟啊,二哥同情你。   听听保康侄子这个嗓门,听听这个肺活量……此时此刻的裕亲王只有一个念头,他只是来接保康侄子的,保康侄子进京后那就是皇上弟弟头疼的事情了,他只负责跟着保康侄子·快乐大师快快乐乐地笑就好。   裕亲王都这么想,其他人当然也都这么想,赶紧趁着快乐大师大哭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出了五台山,五台县再说。   就是法喀也怕小外甥脾气上来,来一句“快乐大师不要进京”,麻利地抱着他送给师祖,安排老少两个做到马车里,吩咐将士们快马加鞭。   伴随着快乐大师那个响彻天际的哭声,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好似火烧屁股一样地,出了五台山,出了五台县……   五台山上的人、五台县的人,又哭又笑地望着大队人马过后的烟尘,都在心里默默念叨“佛祖保佑,快乐大师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京城,皇上收到他的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件,得知“师祖”要送保康进京,五雷轰顶。   皇上一屁股跌坐在他的龙椅里,整个人都傻了。   反应过来后,他好像一个莽撞的年轻人一样,迈步腿就朝太皇太后的慈宁宫跑。   皇上那呆傻急切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丝丝帝王的形象?可侍卫们和宫人们误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情了,谁都不敢拦,也不敢提醒一声,喊一声也不敢喊,纷纷避开让路。   皇上此刻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也顾不得他的帝王形象,他也顾不得熊儿子即将回京的欢喜,只知道,他要找到他的皇祖母。   从乾清宫到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并不远,皇上跑得又急。二月初四的上午,太皇太后刚刚接见完一波请安的妃嫔们和命妇福晋们,猛然见到皇帝这般慌张无措地跑来,懵了。   苏茉儿赶紧领着人都退下去,自己守着殿门;皇上一口气跑到他皇祖母这里,憋着的那口气卸了一半,人也清醒了一半,可心里的执念更深。   “皇祖母,玄烨今天想要问清楚。”皇上面色红涨,呼吸急促,一句话说出来,只感觉声音是从天边传来。   太皇太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疼皇帝的模样:“什么事,慢慢说。”   可是皇上嘴唇颤抖,只喊“皇祖母……皇祖母……”   他的心里一声声念着那句话,卡在喉咙口,卡在他的心里,他说不出,问不出。   每每午夜梦回的想念和不甘,在皇上的五脏六腑里念来念去,整整二十一年,只能默默念,谁也不能说,梦话也不能说,克制,融进他的骨血里面,问不出来。   皇上的眼里都是泪水,声音哽咽:“皇祖母……”   “皇祖母,保康的师祖,和保康一起进京。”   皇上终究是换了一个说法。   太皇太后愣怔。   “保康……”太皇太后想说,保康根本没拜师,没受戒,哪有“师祖”? 第29章   太皇太后愣愣地看着自己最为骄傲的玄烨孙儿, 此刻的模样, 一个最不可能但又最“合乎可能”的念头生出, 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的心跳加剧, 袖筒下的手指开始颤抖。   皇上和他的皇祖母四目相对, 看懂了皇祖母眼里的“惊涛骇浪”,泪水再也忍不住, 夺眶而出。   “皇祖母……皇祖母……皇祖母……”皇上痛苦地喊着那个再也喊不出来的称呼,以手掩面,痛哭不止。   太皇太后的心里也翻起“惊涛骇浪”。   太皇太后看懂了孙儿脸上的泪水,也听懂了孙儿那一声声“皇祖母”的呼唤中饱含多少感情,面对皇帝即使是哭泣也克制压抑的泪水, 受伤无助的表情, 人呆呆的, 身体一软, 跌坐在炕上。   皇上踉跄一步上前扶住,再喊一声“皇祖母”,还是哭。   皇上哭得像一个小孩子。皇上也说不清自己该是什么怎么样的感受,干脆趴在皇祖母的膝盖上放声大哭,哭出来他所有的伤痛。   就和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冬天一样。太皇太后恍惚间,好像看到八岁的小孙儿趴在她膝盖上大哭的样子,一只老迈的手艰难地抬起, 落在孙儿抖动的肩膀上,嘴唇哆嗦几下却无法和当年一样安慰劝说孙儿。   太皇太后的眼泪终是也落了下来。   宽敞空旷的偏殿里,太皇太后的眼泪无声无息, 皇上的哭声尤其突出,一声声哽咽着的“皇祖母”,都响在太皇太后的心尖上。   …………   墙上的鎏金金凤挂钟滴答滴答地走针,太皇太后抱着哭得不可自已的孙儿,眼睛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太皇太后那颗苍老的,古井无波的心,再起波澜。   可是太皇太后冷静下来后,首先要面对的,是来自玄烨孙儿的感情爆发。   “皇祖母,玄烨要出迎。”皇上的声音里还带有哭意,脸上还带有泪水,可皇上那个声势姿态,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那对老少的身边。   太皇太后一阵胸闷,对着最疼的孙儿气怒地大喝一声:“你是皇帝,你要做什么?昭告天下吗?”   皇上牙齿咬紧,额头青筋一根根地跳出来,气得太皇太后伸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皇上无法违拗皇祖母的心意,嘴唇紧抿咽下那句“玄烨就是要公告天下”的嘶吼,一头冲到里间的暖阁里自己洗了一把脸,一头冲出慈宁宫,好像一只负伤的猛虎。   太皇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撅过去。   苏茉儿冲进来急切地喂太皇太后喝一口水,不停地给太皇太后顺背,好一会儿,才听到太皇太后那缥缈无力的声音。   “什么时候的事情?”   苏茉儿满脸都是压抑的痛苦:“苏茉儿刚刚和梁九功打听,小阿哥到五台山半个月……从浙江云游回来——”   半个月?就见了一面?太皇太后呵呵笑着,显而易见是气得狠了:“继续说!”   苏茉儿真的不敢说,五年前太皇太后和皇上一起去五台山礼佛都没见到人,哪知道……   “说!”太皇太后面含如霜,气得一拍暖坑。   暖坑上的炕桌一阵晃动,炕桌上的茶具哐当哐当响。苏茉儿赶紧再给太皇太后顺背,更加吞吞吐吐:“……很投缘……”   “小阿哥当他师祖是亲人……一直喊师祖。”   太皇太后呆呆地听着,好似神魂出了窍一般。   彻底反应过来皇帝之前一心要去五台山,还不舍得回来的举动;彻底明白过来皇帝刚刚被她拒绝后的强烈不甘,她想笑,想哭,她想大问“长生天”,可她整个人好似雕塑一般,却是什么动作也没有。   她那一颗为人母亲的眼泪早就哭干了,她的笑,也早就没有了。可她也还有愤怒,不甘,和她的孙儿一样想要大声问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太皇太后面色哀痛,迈着老迈的步伐去佛堂礼佛,面对闻讯赶来的皇太后关切的眼神,只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在油锅里煎熬。   京城里,皇上一心想去迎接,太皇太后坚决不同意,祖孙两个闹起来,其他人纵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去当皇上和太皇太后之间的炮灰,一个个的,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都乖巧得不得了。   保康这头,二月三日的早上保康哭着下山,坐上马车听着送他的人的呼喊“快乐大师”的声音,一边哭着一边和人群挥胳膊告别……   他一路哭着,不知不觉出了五台山,五台县,等他发觉到自己出了五台县,直接哭到嗓子沙哑,哭得天昏地暗,谁都哄不好的那一种。   最后他自己哭得累到极点,在师祖的怀里哭着睡着。师祖心里狠狠地松一口,众人都在心里狠狠地送一口气。   他们都以为哭完这一场应该没事了。哪知道夜晚住宿驿馆的时候,出了一件小事,一件……哈哈哈,哈哈哈,可以一辈子哈哈哈的小事。   中午和晚上的用饭,出来五台县当然不是五台县的味道,哪怕是五台山上的厨师,用五台山带下来的菜蔬专门做小阿哥的口味,那水和柴火不一样了啊。   小阿哥乖巧,遵循不能浪费食物的教导,特“懂事”地陪着师祖用完中午饭。   饭后散步,面对不是五台县熟悉的风景,又掉泪珠子,师祖耐心哄着。   小阿哥孝顺,还反过来哄着师祖。   众人都狠狠地夸小阿哥懂事,乖巧,小阿哥脑袋一扭,不搭理他们,他们也哈哈哈大笑。可是到了晚上洗漱的时间,小阿哥绷不住了。   每天早中晚都有一杯牛奶或者豆浆的小阿哥,坚决不用当地的牛奶,闹着要喝五台山的牛奶。   三舅舅法喀早有想到小外甥不习惯外面的饮食,早有准备,上冻的五台山奶块化开,就是五台山的牛奶。   再怎么天寒地冻还是习惯每天洗澡的小阿哥,勉勉强强地喝完一杯“五台山的牛奶”,坚决不要立马就睡,就是要洗澡。   没办法,侍卫们给烧了两桶水,小舅舅阿灵阿陪伴着,照顾着小外甥洗完一个热水澡。   最后,明明困到极点的小阿哥闹着不肯睡,嫌弃那床不是他的小床。   早有准备的师祖立马让人搬出来小徒孙睡习惯的小床。   三舅舅还直接把小床搬到他师祖的屋子里。   小阿哥终于不闹了,特有礼貌地和师祖、二伯、三舅舅、三位老师道晚安,带着一肚子“五台山牛奶”躺好睡觉。   师祖和小阿哥的房间有侍卫们以及武僧们守着,安全得很,众人面对小阿哥睡着后还能看出来“气不顺”的胖脸,心里念着“阿弥陀佛”,笑着打个哈欠也都去睡觉。   本来当是一夜好眠到天亮,可是他们都没想到,小阿哥今天一天情绪过于激动,还因为自我闹腾,喝牛奶的时间晚了,洗澡的时间晚了,睡觉的时间也晚了,晚上需要尿尿就没有按照“习惯时间”起夜……   而小阿哥今天一天,实在是太累……   天塌了简直!   小阿哥因为身下湿了不舒坦大半夜的迷迷糊糊醒来,反应过来自己尿床的事实,只穿着一身里衣里裤小棉鞋站在门口,“嗷嗷嗷”“嗷嗷嗷”,愤怒地嘶吼,仰天地长啸……   那架势,石头流泪,海棠和杜鹃一起泣血,六月天大飞雪!   师祖:“……”师祖弄明白情况,好悬没忍住笑出声来。   师祖都这样了,更何况其他人?   众人被小阿哥的“星夜狼嚎”惊醒,知道是“这么个”原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管怎么念着小阿哥的小大人自尊心,可还是,实在忍不住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他二伯、他三舅舅、他的三位老师……一起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鸿德格和潘云一起嘿嘿笑;再其他人,那就更不用说了,侍卫们,武僧们,奶嬷嬷和赵昌等等人都抖着肩膀笑,哈哈哈大笑——   保康:“……”   浑身缭绕着熊熊火焰,大眼睛瞪得圆圆又圆圆,小胸膛一起一伏,小胖脸因为生气和害羞通红通红……   “师祖——!”   小阿哥这一声“师祖”里饱含多种不可言说的“羞愤”,自尊心受创的小孩子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恃宠而骄”,理直气壮的气势不亚于那视死如归的“击鼓鸣冤”。   可是,小阿哥这个肉嘟嘟的胖脸,胖嘟嘟的三头身……其他人更想笑,师祖也更想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师祖眼看小徒孙要气得要打人了,极力忍住笑,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去。   师祖抱着“张牙舞爪”的小徒孙坐到的床上,脸上眼里还是克制不住的笑。   “今天是特殊情况,后面师祖帮着保康注意,保证我们保康不再尿床。”   保康:“……”   来自师祖的实力一击,当胸血淋淋的,可他还不能说委屈。   保康气啊,即使后半夜他和师祖一起睡,有师祖抱着睡,还是气到不行,睡梦中挥舞拳脚。   想打人。   特别是第二天,面对所有人那“喜气洋洋”的眼神儿。   不能打,不能不搭理,还是自己的原因造成的,保康窝在师祖的怀里,彻底焉巴。   可是保康还是太嫩了。他以为这些人笑一笑,过一些日子也就忘记了,哪知道……   不光那些武僧,惦记大喇嘛等人都在等消息,发了一份信回五台山;不光他三舅舅也因为小外甥这难得一见的趣事儿,迫不及待地和他姐姐——皇后娘娘分享。   他二伯当天晚上就因为笑得太过,迫不及待地写信进京,八百里加急。 第30章   送信的信使甩鞭子轻轻抽打马屁股。   当天下午大喇嘛等等人看到信后, 放下一半心特痛快的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保康是听不到了。   他三舅舅的信走的是一般快信, 暂时皇后娘娘还收不到, 暂时也不会知道她儿子,保康阿哥·快乐大师——尿床了——   可是京城的皇上?   皇上第二天早上就收到了信件, 误以为发生什么大事的他看完信后狠狠松一口气,至于他二哥因为这点小事兴师动众发“八百里加急”,皇上一点儿也没有责怪他二哥的意思,很应该。   松了口气,皇上就有心思琢磨其他了。   先是他二哥的问题:“……臣兄总觉得, 保康侄子的师祖面善, 端其言行气度, 也不像是普通人, 我们家——有哪位出家的先人吗?臣兄面对他的时候,总觉得……总觉得……要礼让,要敬着,气短,没胆……”   皇上擦擦眼泪。   再看,他儿子保康——尿床了!   皇上愣了片刻,也忍不住笑出来。自从和太皇太后僵持, 皇上的脸上就是“风云密布的阴沉沉”,此刻他这一笑,梁九功他们这些乾清宫的宫人们都念“阿弥陀佛”。   可是皇上心情好了很多, 不光笑,还需要分享:“梁九功,你看,我们的小阿哥打从两岁半就知道尿床不好意思,哪知道这三岁半破功了。”   皇上笑得一脸骄傲,眼里的笑里也都是为人父的骄傲;梁九功赶紧跟上:“小阿哥三岁半,还是孩子那。”   皇上笑得更为畅快:“不错。保康还是一个小孩子。”   一个还没长大,还得及和他,和他的额涅,兄弟亲人们培养感情的小孩子。   皇上一时间胸腔里鼓动着他对保康熊儿子的愧疚和想念,以及儿子还没长大就可以团聚的那份庆幸和欢喜。   可是皇上有心去和皇后分享分享,又怕惹得她掉眼泪;习惯性地想去慈宁宫,又因为这封信更想早点见到“他们”,又想起来他正和皇祖母僵持着……   至于皇太后,暂时皇上和太皇太后不约而同地瞒着皇太后,皇上也不能去找他皇额涅……   皇上将信件翻来覆去看了两三次,还是觉得只和梁九功说说不尽兴,抬脚去了南书房,和他的亲近大臣们讨论讨论……   …………   保康无知无觉,当然不知道当今皇上和一帮子大臣们就小儿尿床的问题,展开各种“为人父亲”的骄傲讨论,引经据典,牵涉到医学,小儿教育等等等等,还写了诗词,做了赋……   保康还在因为他的“大意失荆州”而郁闷崩溃,当天下午天上下起来小雨,他也觉得那是老天爷都在同情他,一天下来都是人前撑住场面“输人不输阵”,唯有和师祖单独相处的时候各种无精打采,默默“悲愤伤心”。   第二天一大早天气放晴,可是大队人马顾忌路途颠簸,做马车不舒服,还是走得很慢,保康在马车里完场三位老师布置的功课,依赖地窝在师祖怀里不动弹。   师祖抱着撒娇的小徒孙,看向马车窗户外面的蓝天白云,微微笑。   马车轱辘轱辘,马蹄子踢嗒踢嗒。两天后大队人马进入山西大同府的蔚州灵丘县地界,师祖因为心疼“乖巧”的小徒孙,立即领着他出马车,逛街,吃蔚州当地美食,看蔚州美景……   三千年蔚州飞狐古道,雄壮甲于诸边的铁城。同样是群山林立,各民族混居的地方,可是保康面对蔚州和五台相似又不相似的风景,还是兴奋,特别是那个苦荞凉粉,滑润爽口,略苦微麻的独特风味,吃得那个嗷嗷叫。   “师祖,保康要吃辣子。”   “辣子,是四川那边的辣子?可以吃,但不能多吃。”   “那师祖,这里有辣子吗?”   “暂时没有,晚些让你二伯写信到京城,让他们在皇庄里种,今年应该来得及。”   “好。”   “师祖,我们还去看其他风景吗?书上说这里是五台山、太行山、恒山三大山脉余脉的交接处,今天一大早鸿德格和潘云都跟着三位老师骑马出门了。”   “保康想看,我们就去看。”   保康:“……”   大眼睛眨巴一下,定睛看看师祖,发现师祖没有哄他,也没有着急赶路的意思,耐不住激动一头扑到师祖的怀里,嗓门清脆响亮:“谢谢师祖。师祖,还有玉皇阁。”   “好,还有玉皇阁。”   登临玉皇阁可凭槛眺望塞外大好风光,为历代文人墨客游览胜地。可是玉皇阁在蔚州北城,不在他们的路线内,可是师祖知道小徒孙的小心思,抱着小徒孙,还是笑。   老少两个在蔚州玩得开心,一点儿也没有要启程的意思。其他人也都觉得,应该给予小阿哥一定的“特殊照顾”,照顾照顾小阿哥受伤的小心灵。   疼爱小外甥的三舅舅直接和裕亲王商议,干脆大队人马停下来修整几天。   裕亲王:“……”   裕亲王面对宠溺外甥毫无原则的法喀公爷,气呼呼地反问:“南边的战事……你真要不参加了?”   法喀毫不在意的点头,他还真没盯着南边的战事:“水师之事,一直都有明珠、姚启圣、李光地、施琅他们在跟进,凭借施琅的能力,打下来完全没有问题。”   裕亲王不同意:“人人都夸施琅有才能,我也同意。可他人能信任吗?”   法喀看一眼裕亲王,目光严肃:“可以信任。施琅从坚决反清,跟随郑成功去小琉球勤王,和郑成功意见不合,闹翻,再到只身逃离小琉球,郑成功杀害他的父亲和弟弟,他一怒之下投靠朝廷一心反郑成功……”   “这中间的过程,很实在。尽管他上次跟随郑芝龙投靠朝廷,半路又回去反清。但是,这次,不管他最后心里有何犹豫,他,不再有退路。”   大势所趋,大清统一中原和沿海,除非施琅出洋不做华夏人……裕亲王听懂了,可他还是不认同:“可即便如此,也不能任由施琅一个人领兵。”   “不过这个事情我们回去再说。你不着急,我知道了。可,这些人,那位大师,他们这般宠溺小阿哥,这如何使得?”   法喀:“……”   法喀想问裕亲王,哪方面不使得?面对裕亲王的冷脸乖觉地摸摸鼻子,随口说道:“小阿哥还小那。”   裕亲王气闷。   “你还天天说现在的八旗子弟天天斗鸡遛鸟不争气,到了自己小外甥的身上就这般纵容。小阿哥作为皇子,将来就是不领兵作战,那也必然是文武双全……”   布拉布拉,裕亲王一通念叨,大致意思就是小阿哥这般玩乐是不行的,需要慢慢改变,变成标准的皇子的样子。   法喀安静地听着,听完还重重地点头。   “王爷说得很对。”   “师祖和小阿哥大约申时回来。”   法喀眼神儿鼓励,还重重地抱抱王爷一下。   裕亲王:“……”   裕亲王先是眼睛一亮……接着气得深呼吸再深呼吸。   摔咧子!他要有胆子,他还用和法喀磨嘴皮子?他早自己去说了。   裕亲王生闷气,可是法喀也骑马出了驿馆,说要准备一些当地土特产——咳咳,反正法喀自觉,他是不敢和师祖提出这个问题,裕亲王……有胆子裕亲王自己去说。   裕亲王:“……”   皇上弟弟如果给他回信,应该是明天才到,如果皇上弟弟知道并且愿意告诉他。裕亲王决定等到明天看看能不能收到信再说。可是裕亲王做好了打算,晚食后散步的时候,他看到师祖找法喀说话,忍不住了。   这位大师对上他这个“裕亲王”,要么不搭理,要么淡淡的一眼其中意味自己体会……对法喀却是这般和气,还谆谆教导!   裕亲王心里升起不服气的情绪,让侍卫盯着大师的小院子,等法喀从里面出来后,自己“慢悠悠”地踱着八字步,来了。   “大师好。”裕亲王端着他身为“亲王”的气派,“贤王”的气度。   “阿弥陀佛。裕亲王好。”大师没看他,抬手打一个佛号。   裕亲王:“……”   不求大师你喊一声“王爷”了,能不能不要喊“裕亲王”?   裕亲王莫名地,心里升起一股特别扭的情绪,更是端着他“亲王”的气派,“贤王”的气度,有模有样地说道:“大师照顾小阿哥三年,劳苦功高……”   “本王在五台山上的时候,就想见一见大师——后来事情忙碌,一直无缘得见,上路后也琐事缠身,没有和大师好好说说话,一直深为遗憾。”   可是师祖还是没看他,盘膝静坐,一副出家人出尘脱俗,无心俗事的姿态。   “阿弥陀佛。随缘即可。”   裕亲王胸口一堵,再出口语气就不由地有些气冲冲:“大师宠爱小阿哥,本王知道。可是小阿哥虽年幼,却也是皇子。作为皇子,自有其言行举止的要求,日常作息的……”   裕亲王说着说着,卡壳。   因为师祖抬手,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裕亲王呆立当场,好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呆头鹅。   裕亲王内心咆哮,恨不得狠狠摇摇皇上弟弟的肩膀,问问他“这位大师是何许人也”。   裕亲王深刻领悟到,他皇上弟弟派他来五台山根本就是另有“目的”——一定是他在师祖的面前吃瘪了,让他也来感受一番!   对,就是这样。   “天色不早了,大师早点休息。”裕亲王感觉他是逃走的。   “阿弥陀佛。”师祖打一声佛号,转头看向里间门口的小徒孙。   保康嘻嘻笑,几步上前窝到师祖的怀里:“师祖,保康洗澡的时候就听到二伯的动静,可是保康洗完澡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二伯也没发现。师祖,二伯他好笨笨。”   师祖微笑:“言语无忌。他是保康的二伯。”   保康点头,“师祖,保康知道,二伯秉性忠厚。”   “师祖,二伯他是皇帝的二哥,怎么是皇帝做了皇帝?皇帝还怎么信任他?”   师祖一愣神,不过师祖也觉得小徒孙需要知道一些事情,当下就抱着他娓娓道来:“当年,皇家要选太子,问三个长成的皇子的志向。你二伯说:‘愿为贤王。’”   保康小小的惊讶。   师祖面对小徒孙眼里的惊讶,也是微微感叹:“那个时候……皇位顺利交接,也是大清和百姓的福祉。”   “皇帝,三岁出天花,扛了过去。平时看着身体也好,读书更是非常有灵性。皇家选他,也是应当。只是难得裕亲王礼让恭谦,现在对皇帝还是唯马首是瞻,殊为难得。”   保康眨巴眼睛,笑得那个开心:“那师祖,做皇帝,一定要出过天花?师祖,太子殿下也出过天花,身体也好,读书也好……”   保康的意思,太子殿下出了天花扛过来,岂不是上天注定的太子人选?   哪知师祖轻轻摇头:“不是‘一定要出过天花’。出天花,扛过来,只是一个优势。”   “这些年皇帝不断推行汉家的‘人痘法种痘’,皇子们大多都去‘种痘’,出天花扛过来不再是优势。”   保康的小心肝儿一颤,顾不得太子殿下的事情,睁大眼睛问道:“师祖,保康也要种痘?”   师祖:“嗯。”   保康:“……”   “师祖,保康不要种痘。师祖,保康保证长命百岁。”   保康眼巴巴地看着师祖。他虽然没见过,但日常听听山上的大小和尚提起天花的恐惧,种痘的成功几率,他就本能地觉得害怕。   “师祖,没得天花的人去种痘,一百个里面总有一个扛不过来,不是一定成功的防疫。”   保康可怜巴巴的,师祖终于从善如流地点头:“保康说得对。可是不种痘,就有一半的几率得天花。万一得了天花……就算可以扛过来,也会有一半的几率留下一脸麻子。”   保康:“……”   保康瞬间想起“县令”那一脸“代表光荣”的麻点儿,不由地打个哆嗦,两眼发直。   脑袋埋在师祖的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师祖,保康不要毁容。师祖,保康不要毁容。师祖——”   保康真的吓坏了,上辈子毁容那是为了活命,很值得,可是这辈子若因为生病,不对,因为种痘得了一脸小麻子……   师祖让小徒孙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想说脸上有麻子不是毁容,没人会嫌弃因为天花脸上有麻子的人,可是……确实不大好看。   师祖哄着小徒孙去睡觉,还承诺他,可以有裕亲王和京城的太医们研究,完全防疫的种痘之法,再给保康种痘。   保康勉强睡着,梦里,一会儿是自己脸上有个大刀疤,小姑娘和小孩子一看见就害怕闪避的眼神;一会儿自己得了天花,好了,得了一脸麻子……小姑娘和小孩子一看见就嫌弃……   奶嬷嬷发现小阿哥睡得不安稳,耐心哄着也没效果。师祖半夜起来听到动静,抱着小徒孙到自己的床上,搂着他睡,好歹才是睡得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还没收到皇上弟弟回信的裕亲王,面对保康侄子的要求,埋头写信。   阿弥陀佛,皇上弟弟,不是二哥不厚道,是二哥不敢说一个“不”啊。   保康侄子要吃辣椒,从四川找种子在皇庄种;保康侄子害怕人痘种痘法,让太医院和种痘局赶紧研究,不管什么方法都试试;保康侄子在四季清凉的五台山长大,他的住处不能太闷热,需要好好设计……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加更。立fg。万字送上吼,保证30晋江币吼吼。   感谢在2020-05-27 12:44:02~2020-05-27 17:1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ezin 10瓶; 2瓶;芸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裕亲王刷刷刷, 花了一刻多钟的时间写完长长的一封信, 正要拿给大师看看还有需要添补的地方不,发现墨迹未干, 又拿回来。   保康发现二伯的动作, 咧开嘴巴笑, 接过信纸, 用内力一烘, 瞬干。   裕亲王:“……”   “阿哥这个方法好!”   裕亲王挺郁闷, 保康自然是小小的得意。   “阿弥陀佛。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裕亲王:“……”当年谁和他说有了火器内力没用的,谁说的,害得他当年没学。   裕亲王坐下来闷闷地独自喝茶,保康捧着信给他师祖看,师祖轻轻摇头兀自用茶,他就自己看。   他看完二伯的信件,对“文言文”节约纸张节省笔墨的情况有了新认识,对于二伯也有“新认识”——瞧瞧二伯这份封信写的, 估计皇帝看完信不光会含泪答应,还会对他这受苦的五台山小和尚心怀愧疚……   当然, 这对于忠厚的二伯来说, 那就是真情流露。   “二伯,天花很可怕吗?”   “当然。二伯小的时候,整个京城发生天花,那个情形……一人得病, 传染一家,轻者十生□□,重者十存一二……二伯记得当时的老百姓都说,孩子出生只能算半条命,躲过天花,才算真的有条命。”   保康听得心惊肉跳,将信件放好,跑到二伯的身边,眼巴巴地问道:“二伯,我们除了人痘种痘法,还有其他方法吗?”   “只有一个,远离人群。”   说起这个裕亲王也皱眉,“痘衣法,接种的人穿上天花患者的衣服;痘浆法,用棉球沾上疮浆,塞到接种者的鼻孔里;旱苗法,把痘痂磨成粉末,吹入鼻孔;水苗法,把痘痂细细磨成灰,用水调匀,再用棉花沾了塞入鼻孔。”   “不管那一种,都是需要得过一次天花,才算是彻底安全。因为主动接触,比自己被传染,毒性低,得天花后病情也比较温和,一般都可以扛过来,阿哥不要怕。”   保康:“……”   他就知道二伯对完全防疫的种痘之法根本不抱有希望,看一眼师祖,估计师祖也有一半是哄他的。   不甘心的保康缠着二伯具体地讲述天花的事情,大体明白,人痘,就是类似现代社会的疫苗防疫,不过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可他一面感叹老祖宗们的医学智慧,一面还是不想接受。   一想到很有可能会留下一脸麻子,他就本能地拒绝。   “二伯,西洋国家没有好的方法吗?”保康的认知里,西洋国家的人也是挺聪明的,飞机导弹都是他们先发明的,可是他饱含期待地看着二伯,得到的答案却是小小的吃惊。   “从西洋来的传教士都说,他们国家的天花更为严重,疟病也比我们这严重,还有那鼠疫不断,一连几个城都传染,幸存者不过几千。”   保康傻眼了。   疟病他知道,后世的大非洲还有很多人得这个病,中国的科学家屠呦呦发明的药剂最好。   可是天花和鼠疫,鼠疫先不论,天花这么严重的传染病,后世没有听说过,也没有人再种痘,那就是说,天花在后世得到了全面控制,至少在他短短二十五年的生命里,只听过艾滋、疯牛、**……   “二伯,一定有方法可以完全防疫。”保康信心满满,转头看向师祖:“师祖,保康一定找到方法,完全防疫。”   师祖微微笑:“师祖相信保康。”   裕亲王:“……二伯也相信阿哥。”   保康胖脸严肃,重重点脑袋下保证:“师祖、二伯,保康一定可以。”   师祖和二伯:“……”   师祖还是微笑鼓励,二伯……大声鼓励。   可是保康是真的觉得他可以。就算前世今生不是一个时空情况也应该大多相似,或者他上辈子其实听说过,可他没在意;或者清朝后期已经完全防疫了,只是现在距离那一个点,就差那么一小步,一个小小的步子。   五台山地处清凉,每年查出来的天花病人大多是少数的外地人,可当地人还是谈“天花”色变,京城人多又闷热,肯定更加可怕。保康每天苦思冥想,除了日常的练拳敲木鱼学习做功课等等,剩下的时间就是捧着医书“钻研”。   特别是保康听鸿德格说:“他父母族人就是因为害怕天花,才不敢进京请安……”简直疯魔了一般。   日也想,夜也想,脑袋想破,距离五台山越来越远他都没注意,咳咳,当然他没忘记故意拖慢队伍速度多和师祖相处。而且师祖、法喀、容若等等人觉得他最近烦恼天花的事情过于紧张不安,经常主动带着他下马车逛逛……   吃的,喝的,玩的,乐的,去当地寺庙拜一拜,听各地方不同的段子,在街上看江湖混混玩“仙人跳”,协助地方县令惩办一个据说关系很硬的盐商子弟……   裕亲王眼看他们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算下来一天不到三十里路,有心想提醒他们一句,每次都因为皇上弟弟的那封回信偃旗息鼓。   回信里除了感谢和鼓励他多多地写保康侄子的日常趣事之外,对于他的问题,只有保康侄子使用的一个文章符号“……”,他能怎么办?   好在这帮子只顾着宠孩子的人,在出门逛街的时候遭遇两小股小规模的刺杀行动,意识到安全问题有所收敛,否则他真怕他们要在路上逛到“地久天长”。   二月十四,保康和师祖一行人到达蔚州涞源县,山西省和直隶交接的地方,过了这里就是顺天府地盘,距离京城的路程还有一半。   这期间裕亲王一共收到皇上弟弟六封来信,除了一封表示保康的要求都照办,其余五封就是催促、催促加催促。   裕亲王绞尽脑汁地给皇上弟弟写了三封信推脱,终于可以写一封信表示好消息——他们大约还有十天就到京了。   四百五里路,快马加鞭不停,大半天就到了。可是师祖和保康阿哥,老的老,小的小,裕亲王觉得,说十天,七八天能到是惊喜,万一就十天能到,皇上弟弟也不会太着急。   可是皇上如何不着急?   皇上日日盼,夜夜盼,那个望眼欲穿的架势,急得简直要跳起来。   “皇祖母,玄烨要出京。”二月天里,急得嘴上长水泡的皇上灌完一壶凉茶降火,一出口就是要出京。   “皇帝要去迎接自己的儿子?”太皇太后手捻佛珠,眼睛没睁开,只淡淡反问。   皇上默默不做声。   皇上的心里,他的皇祖母,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照顾他长大,娶妻生子,夺权鳌拜,担惊受怕地支持他八年战争平定三藩……如果可以,皇上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想惹得皇祖母伤心的人,可是皇上想去。   自从他问出来,自从他亲眼见到皇祖母的反应,就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念头疯长。   “皇祖母,玄烨想去。”皇上坐在炕上,坐在皇祖母的对面,又说了一句,面色哀伤声音里带有哭意,但语气却是更为坚持,“皇祖母,玄烨想去。”   太皇太后扯扯嘴角,想要劝阻,却感觉自己浑身内外都已经没有了力气。   太皇太后露出一丝丝冷笑:“福全跟着,几乎一天一封信,皇帝都看到了。”   皇上咬牙回道:“玄烨看到了。”   皇上让他二哥福全去五台山,他虽然不想承认,可皇上无法欺骗自己,其中那隐隐的试探。   可是皇上听着他皇祖母的话,想起他二哥在信里诉说的各种“遭遇”,以及他自己在五台山的“遭遇”,突然心生一种“胆怯”的心理。   可皇上还是想去。   “皇祖母,玄烨还是想去。”   皇上的声音低低的,好似喃喃自语,又好似响在他的心口上。   太皇太后不说话。   皇上眼里有泪,可皇上到底还是无法不顾及他皇祖母的感受。   心里着急上火的皇上每天数着时辰等啊等,不停地写信催他二哥,终于等到他二哥的信件。   二月十五,和他的皇上弟弟心有灵犀的裕亲王,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快马加鞭地来到。   十天,一百二十个时辰——不对,已经过去了一天,还有一百零八个时辰。   皇上恨不得他二哥带着大队人马一起来一个八百里加急。   皇上觉得,如果十天之内等不到人,他非发疯不可。   可皇上还真没等到。   涞源县东邻涞水、易县,西接山西灵丘县,位于太行山、燕山、恒山三山交汇处,是拒马源、涞水源、易水源三源发祥地。山地多,水也多,境内群山起伏,沟谷纵横,多民族混合居住的地方,民风彪悍,可也朴实。   保康和他师祖两个人不光兴冲冲地爬这一段的太行山,还去实地看了拒马源、涞水源、易水源三条河流,还跟着三位老师实地勘测这里铁矿石和铜矿石的开采冶炼情况,和匠人们蹲在一起蹲了一天。   这么一耽搁,他们进入直隶易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   裕亲王特后悔和皇上弟弟说十天,正打算好好和保康侄子商量一下赶紧赶路……   “师祖,保康带师祖去看狼牙山。”保康侄子兴冲冲的,好像献宝一样和他师祖说要去看狼牙山。   “好。我们去看狼牙山。”师祖如是说。   “这里还有秦汉紫荆关、千年古城燕下都,还有当年唐玄宗立下的老子道德经幢,正好快乐大师对唐朝书法感兴趣。”法喀如是说。   “这里地处太行山区向平原过渡的倾斜地带,虽七成地方为山地,但是地势由西向东下降明显,流水落差大,易患水灾;而且摩天岭、平顶山、云蒙山、狼牙山等等山体多为水流侵蚀……正值春汛,最好赶路。”   石溪道人担忧的话音一落,裕亲王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听到容若那兴致勃勃的声音:“‘万里蜿蜒壁,千峰拥塞门。’来到易县,一定要去紫荆关和老子道德经幢看看。”   接着就是保康侄子兴奋的呼喊:“师祖,三舅舅、三位老师,鸿德格、潘云,我们明天就去狼牙山,明天后天去紫荆关和老子道德经幢。”   接着就是众人兴致高昂的议论声,比如明天先去拜当地寺庙,路线怎么安排最好,明天中午吃什么,在哪里吃……   裕亲王在门口听得欲哭无泪,他特想和保康侄子说一说“你师祖真不像是没来过易县的人……”不敢。   裕亲王当天晚上紧急给他皇上弟弟写信,布拉布拉一大通,尽可能委婉地解释,他们到易县了,可能多玩几天……可他涂涂抹抹地花了半个时辰写完了,想起皇上弟弟一天一封信催他的架势,又不敢发出去。   可他不发,他皇上弟弟的人肯定也会发信?裕亲王不大确定,他磨磨蹭蹭的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总觉得石溪道人的提醒让他非常不安,到底还是在出门前安排快马将信件送出去。   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易县今年平平安安的,保佑他们顺顺利利地进京。   裕亲王在心里一直念佛,可事实证明,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是不大灵的。   康熙二十一年的二月十八小雨,可是保康领着师祖看狼牙山的兴头不减少。十九还是小雨,众人穿着蓑衣雨鞋去看老子道德经幢,还觉得别有一番体悟。二十日这天的早上又下雨,不说众人都没当回事,就是当地人也都没当回事。   “这样小雨下着下着才好,比那一场大暴雨……哎呀,这样才好。”   “那可不?我这几天看小雨里的狼牙山,特好看。”   “书生吟诗作赋了没?不过这两天小雨,山上的地衣好起来了,明天天气好我们一起上山。”   “好,上山捡地衣,挖春菜。”   “……”   “……”   街头巷尾的老百姓兴致勃勃地议论今年的“春雨贵如油”,保康听着更为兴奋:“师祖,明天天气放晴,保康也去山上捡地衣,挖春菜,就去狼牙山。”   师祖不知道小徒孙为何这般钟情于狼牙山,可是小徒孙提出来了,他就答应。   “好,师祖和保康一起上狼牙山捡地衣,挖春菜。”   “谢谢师祖,保康给师祖做地衣炒鸡蛋。”保康一拍胸膛,说大话不打磕绊。   师祖:“……好。”   其他人则是特不客气地哈哈哈,容若老师特纳闷地问道:“哎呀,哪位老师教导快乐大师做菜啊?”   阿灵阿小舅舅也表示好奇:“还地衣炒鸡蛋,地衣不好捡,不好清洗,是谁这么大方拿来给快乐大师练习做菜?”   石溪道人瞧着小阿哥“横眉竖眼”要生气的架势……也跟着:“如果能吃到一口快乐大师亲手做的地衣炒鸡蛋,哎呀,此生无憾。”   保康:“……”生气啊哟。   “保康在膳房看和尚们做过!”保康大声证明自己会做,“保康也看和尚们怎么清洗。”   他这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法喀舅舅也笑:“看和做是两回事。我们快乐大师不着急,等快乐大师长大到灶台高,喜欢再学着。”   快乐大师·小保康:“……”   “师祖——”保康寻求师祖的支持。   师祖其实也在笑,快乐大师目前三头身,虽说二月天厚棉服换成薄棉服,可这加上蓑衣斗笠雨鞋,整个人就是一个埋头的小鹌鹑,标准的方形圆——师祖都想象不到小徒孙长到灶台高的样子。   可是小徒孙被打击了,正委屈巴巴地等着那。   “……师祖支持保康,明天捡回来地衣,有保康掌勺。”   保康立即笑开了脸,转头对着师祖特高声地回答:“师祖最好。”   “师祖,保康还知道怎么做凉拌荠菜。”   师祖:“……好。”   快乐大师的一片孝心,众人都明白,可瞧着他的小样儿还是忍不住“打击”一二。   阿灵阿直接说道:“上次快乐大师也说小舅舅最好。”   快乐大师:“……坐马车喽。”   快乐大师迈开腿就朝街头的马车跑,第一次发现马车这么体贴可爱。   阿灵阿:“……”   众人:“……”   侍卫撑着伞,师祖给小徒孙脱去斗笠蓑衣和雨鞋,抱着他上马车,反应过来的众人正要打趣他,就看到快乐大师从马车里探头出来,眉飞色舞,笑得灿烂耀眼且调皮邪气——   阿灵阿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步摸摸他的小光头。   再次被摸头·保康:“……”   “三舅舅——”   快乐大师和三舅舅告状,三舅舅立马瞪一眼弟弟。   阿灵阿呆。   众人哈哈哈,哈哈哈,就是裕亲王看到阿灵阿这个混小子吃瘪也哈哈哈大笑。   鸿德格和潘云一起“嘿嘿嘿”;快乐大师抬手打一个佛号,声音小得意;师祖对于他们的闹腾也是笑,最后阿灵阿本人也忍不住笑出来。   脱去斗笠和蓑衣雨鞋放好,坐进马车里,随着快乐大师一声“出发紫荆关喽”的欢呼,骏马嘶鸣,朝“畿南第一雄关”紫荆关而来。   位于易县城西北方向一百里处的紫荆岭上,建在依山傍水,两峰对峙的广阔盆地内,四周形成天然屏障,是京西内长城上一处重要关隘,也是和居庸关、倒马关并称的“内三关”之一。   还是进入太行山的要口之一,“太行八径”的第七径的“蒲阴径”。   容若老师特尽职和他们介绍:“关城东为万仞山,你们看,千岭耸立,峭壁悬崖;城西有犀牛山,看像不像一头牛?蜿蜒向西,与盘石口相接……”   “这就是‘一关雄距于中,群险疵于外。’壮丽雄伟,屹然为畿辅保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保康在三舅舅的怀里,听着天地万物呼吸的声音,听着雨丝的声音,听着容若老师、石溪道人、小舅舅他们都略低沉的声音,眼睛望着眼前的紫荆关,好似不够使唤,永远也看不够。   “始建于战国时期,汉时为土石夯筑,称上谷关,宋、金时名金坡关,后因山上多紫荆树易名紫荆关。历经各代扩建,修葺,到明洪武初年,改用石条作基础,以砖砌面封顶,并用石灰碎石灌注。”   “明成祖迁都后,大兴土木。改筑、扩建关城,增设城堡、隘口,开凿盘山道等,使紫荆关形成一个较完备的防御体系——控扼西山之险,为燕京上游路,通宣府、大同。山谷崎岖,易于戍守。”   “历史上,紫荆关曾发生的战争达一百多次。金贞佑元年成吉思汗攻居庸关不克,分兵紫荆关击败金兵,又从内夹攻居庸关。明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后,蒙古瓦剌部攻破紫荆关进逼京城。”   “……”   “……”   师祖眼望面前的紫荆关沉默,鸿德格听到石溪道人说起金贞佑元年的战事,也沉默,潘云双手握成拳,也沉默。   郑重地拜拜关前的庙宇,和庙里的和尚们念一遍经文;沉默地穿过棋盘一样的营地,崎岖的十八盘盘道露出一角。   十八盘关路,由底升巅,崎岖若羊肠之险,东倚于岩旁,后天之畔,西临乎洞壑,蟠地之绝崖……南城两都,北极边陲,迁客骚人多游于此……既是关内关外联系的必经之路,又是关内关外战事的集中地。   保康被三舅舅抱着踏上十八盘,经南天门至奇峰岭山顶,路过南天门的“畿辅第一雄关”石匾,仔细观摩后对着门外西坡上的一个,“天子阅武处”的碑碣,大为惊讶。   “师祖,这字体,是‘县令’的字体?”这确实是“县令”的字体,保康绝对不会看错。 第32章   …………   南天门门口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其他人都愣愣地一动不动。保康看一圈儿, 心里头更为奇怪,就是石溪道人、鸿德格、潘云几个人也都一脸懵。   保康抬手揉揉眼睛, 再定睛一看, 没错儿, 是“县令”的字体:“师祖?”   保康语气疑惑;师祖看一眼小徒孙, 也看一眼那个“天子阅武处”的碑碣, 轻轻点头:“阿弥陀佛。确是‘县令’的字体。”   其他人:“……”   凡是知情的其他人都是心脏剧烈跳动。   师祖你怎么能说那?师祖你不能说啊。“知情人”都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一起张口,可是嘴巴张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舅舅发挥他大将军的应变能力,反应特快地,特干脆地,脸一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裕亲王反应过来自己的疏忽,也想和法喀一样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可是……   纳兰容若、阿灵阿都一起看向他,都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引得快乐大师也看向他。   石溪道人、鸿德格、潘云也看向他。   裕亲王懵。   裕亲王呆呆地站在那里, 脑袋急速运转,偏偏他越着急脑袋也不灵光, 偏偏鸿德格等不到裕亲王的回答, 当场发挥他“铁憨憨”的直觉,接口说道:“是不是皇上来紫荆关阅兵,留下的碑碣?”   保康:“……”   裕亲王:“……”   石溪道人摸着胡子,琢磨道:“应该是。”   潘云好奇地跑到西坡上想要看得更清楚, 鸿德格也耐不住,皇上的亲笔,不说磕头行礼,膜拜一番总是要的。   两个孩子都挺激动。潘云还说:“快乐大师,皇上的字好看。是学得董其昌。原劲秀逸,平淡雍容,字间与行间疏朗匀称,典雅静穆之气充盈字体之间。”   潘云清楚地记得,他初初上山,得知快乐大师是皇子阿哥时候的震惊,后来又经历快乐大师作为皇子阿哥被扔在五台山的愤懑,快乐大师要回京的惊喜,此刻眼见快乐大师的皇父留下的字迹,特别开心。   “快乐大师,大清朝野上下的文人才子一定都跟着皇上学董书,快乐大师要学吗?”潘云过早接触世情,首先挂心快乐大师的“争宠”问题。   “快乐大师不喜欢董书,喜欢魏晋唐碑。”鸿德格是真憨憨,首先关心快乐大师本人的喜好。   快乐大师满脑袋都是“皇上亲笔字”,嘴巴张大,眼睛瞪大,人呆呆的,毫无反应。   容若和法喀、阿灵阿都在心疼小阿哥,都觉得皇上做事不着调,还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沉默。   法喀轻轻拍拍小外甥的背;裕亲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急得额头冒汗,想说“那是‘县令’受皇上嘱托写得字……”说不出来。   不说谁敢代替皇上留下“天子阅武处”的题词,就他皇上弟弟那笔字……咳咳,好是好,可实在是,尚且算不得名流大家。   保康却是好似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他听着鸿德格和潘云讨论学习董其昌书法的事儿,低头看向三舅舅,又看向师祖。   那个眼神儿,迷茫、无助、懵懂……好像出入人间的小幼崽面对纷繁的世界,师祖心脏一抽,心疼。   师祖抬起右手打一个佛号:“阿弥陀佛。保康到了京城,一切便知。”   “保康只记得,自己的心,即可。”   保康人呆呆的,也抬手打一个佛号,口中说着“阿弥陀佛。师祖,保康记得”,人却还是没反应过来。   石溪道人、潘云都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就是铁憨憨·鸿德格也不再说话。南天门除了这两处题词之外,还有前朝荆坡道人所作“重修紫荆关盘道记”,参将韩光所作的七律诗,众人沉默地观摩完这些书法真迹,沉默地进入二重门。   二重门两侧有八字墙向左右伸展,顺着盘道向上,再内是三重门,坐东朝南,券上嵌有“紫塞金城”四字,上款题“万历十七年岁次乙丑孟秋吉量立”,下款为“钦差分守紫荆关参将韩光”。   保康看着北门瓮城里面券上,“表里山河”和“河山带砺”的匾额,“万历丁亥夏”,“聊城傅光宅书”的名款,以及“紫荆关”三个大字,眼睛模糊。   紫荆关的内部主城分东西两部分,东城设文武衙门,西城为屯兵之所。拒马河北岸有小新城,与主城之西城隔河相望,有铁索相连,为关城的前哨……共有城门九座、水门四座、战台十九处。   “万里蜿蜒壁,千峰拥塞门。风雄秦上谷,气压赵楼烦。”如此一座雄关壮丽,地势险要的“紫塞金城”,最让人感怀万千的,却是它的历史悠久,悠久的历史。   鸿德格和潘云还有些懵懵懂懂,只震惊于眼前的景色和气氛;石溪道人的眼泪止不住,阿灵阿一腔热血沸腾,容若也感觉自己胸腔里鼓动着男儿豪情……   春秋战国,魏晋汉唐,宋元明清,一代代下来,这里经历的烽火硝烟,战场厮杀,其中的惊心动魄之处,他们没有经历过,只稍稍感受这里充斥的的忠魂烈骨,就有一腔家国天下的情怀在心里激荡。   可是,石溪道人、鸿德格、潘云、容若、阿灵阿……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保康在三舅舅的怀里,他三舅舅站在师祖的身边,保康从古老的烽火台口,朝下看,朝外看,不由地眼泪出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知道不?紫荆关,三千年历史的紫荆关。狼牙山五壮士的发生地,就是它的旁边,日寇入侵,各民族的人一起抵抗外敌的地方。”   胡哥提溜着顽劣少年的他,站在紫荆关上,手指狼牙山的方向,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什么是历史,什么是国家,什么是男儿担当。   保康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面颊。   今夕何夕,自己身处何地,眼泪模糊他的视线,他的认知也好像模糊。   法喀误以为小外甥是因为皇上欺骗他而伤心,担忧无措地看向师祖,师祖轻轻摇头。   裕亲王瞧着在场之人各自不同的反应,磕磕绊绊地说道:“现在是一家人,一家人……现在我们的屏障是人心的长城,不是这石头铸就的长城。”   保康还是不吱声,他三舅舅给他擦眼泪,却也没有再哭。   水洗葡萄一样澄澈的眼睛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灵透,以及那份苦苦纠缠一朝明悟后的安定和勇敢。   师祖微微笑:“阿弥陀佛。师祖的小保康长大了。”   保康在三舅舅的怀里伸胳膊,师祖接过来小徒孙,抱着他。   老少两个四目相对,保康对着师祖露出调皮的笑儿。   “师祖,保康没长大,保康刚刚可以自己走稳当,保康还不会飞。”   师祖:“……”   其他人:“……”   到底还是师祖的修为最高,内心最强大,就见师祖面色不变地回应:“好,师祖等着看保康长到飞天。”   “保康一定可以飞天。保康长大后飞天,带着师祖一起飞上蓝天。”   师祖:“……”   “好。师祖和保康一起体验‘千里江陵一日还’,飞飞飞。”   然而,“师祖,不是‘一日还’,是一个时辰。”   “……好,我们保康‘千里江陵一个时辰还’。”   …………   潘云最先忍不住:“快乐大师,‘千里江陵一日还’是说坐船顺风。‘千里江陵一个时辰还’,不可能。”   鸿德格也呆呆地问:“从鄂尔多斯到京城,也可以‘一个时辰’?不是,一日?”   鸿德格觉得,一日就已经超过他的想象了,一个时辰?   保康大话满满:“当然可以。”   还好一副“词严义正”的姿态:“秦始皇没吃过葡萄和茄子,他无法想象葡萄、茄子、火器的模样,他也没去过南方的南方,小琉球的地方。世界很大,鸿德格,潘云,你们要想象。”   鸿德格和潘云:“……”   想象什么?想象自己长了翅膀,和海天青一样飞飞飞?   他们两个人恍恍惚惚的,其他的大人们都听得,脸上肌肉抽搐。   如果人真有可以“飞天”的那一天,这些雄关铁城,崇山峻岭,那都不再是阻碍……阿弥陀佛,小阿哥言语梦幻,严重超过他们的想象。   …………   这一次的紫荆关之游,堪称裕亲王心里最为心惊肉跳的一次。不过保康侄子不光没有再纠结皇上或者县令的事情,他还,奇迹般地,想通了。   快乐大师不再排斥进京,从紫荆关回来后,快乐大师大声宣布,他要进京。   “明天起来,直接启程进京。”快乐大师声音欢快,眉眼舒展,眼睛望着京城的方向,闪闪发“亮”。   其他人默契地忽视快乐大师眼睛里的亮度,都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情,就是裕亲王也感动的眼泪哗啦,大声附和:“大队人马全力开进,后天就可以进京。”   阿弥陀佛,甭管快乐大师到了京城怎么闹,咳咳,那都是应该,大大的应该。   但凡是知情的人,都对皇上,县令,没有一丝丝同情,都抱着可以趁机看热闹的态度。什么你说快乐大师吃亏?哈哈哈,虽然大不敬,虽然不知道为何,莫名的,就是认为快乐大师不会吃亏,哈哈哈。   众人都笑逐颜开,师祖望着小徒孙也笑得开怀。   快乐大师的心结解开,不光是要进京,他还兴奋得来——   洗漱沐浴后,他硬是赖着和师祖一个床睡,在被窝里和师祖呱呱呱:“师祖,‘县令’得过天花,皇帝也得过天花;‘县令’的举动明显不是普通人,保康还看不出来他的未来;大喇嘛对‘县令’明显态度不对……”   “师祖,保康早该想到。”保康小小的懊恼,“师祖,‘县令’……师祖,县令他还教导保康那些‘知识’,宫里的皇子都学这些,将来岂不是要‘父子相争’?”   快乐大师那个小模样,那明显是要看“县令”的热闹;师祖抱着小徒孙,却也没有说“不应该”。   “自古以来,皇家人对皇子们的教育,一直偏向于早立太子,专门教育,对于其他没有可能继位的皇子,一般都采取放养的策略。这造成一些国家动荡,毕竟‘太子’不一定都能长大成人,继承帝位。”   “可即使如此,为了安稳,一般来说,皇家、皇帝都会这么做。可是满洲皇家不一样。他们是八旗制度,八旗共举大汗。皇子们作为大汗的儿子,将来都要有一定的能力,然后八旗从皇子中选出最好最合适的一个继承汗位……”   保康简直听呆了。   “师祖,保康就是保康。”保康不要为了一个汗位,和皇子们挤破头,跟朝臣们斗来斗去。   师祖笑容慈爱:“保康说得对。保康就是保康。保康最勇敢。”   保康小自恋,在床上动来动去,翻来滚去的闹腾。   师祖等他闹腾够了,给他盖好被子,嘱咐道:“时间不早了,快些睡觉。”   保康笑嘻嘻:“保康马上就睡觉,师祖晚安。”   保康心境平稳,心无杂念,说睡就睡,几个呼吸就睡了过去。师祖瞧着小徒孙睡着后的小模样,感觉自己对未来也——充满期待。   半圆的月亮挂在中天,星星眨眼,保康睡得沉沉,驿馆里的人也都在熟睡。   康熙二十一年二十日辰时左右,易县发生二十年以来最大的一次水灾,先是狂风吹倒下山上的小树,吹倒下老旧的民居,接着就是瓢泼大雨,河水猛烈上涨,滚滚山洪一泄而下,毁天灭地一般吞噬人间的一切生灵。   庄稼、房屋、一切的一切……都消失在浑浊的洪水中。   整个易县的人在官府和官兵们的提前通知下,在裕亲王和法喀公爷的不断催促下,提前躲到安全的地方,男女老少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汪洋大海,大海中漂浮的衣物、鞋子、锅碗瓢盆……抱紧自己的亲人,默默流泪。   告诉自己,人活着,就有希望。   告诉自己,他们的官府很好,他们皇上仁慈,他们的庄稼、房屋、一切的一切……都会回来。   保康离开易县的时候这般想法,所有从此次水灾中逃生的人,也都是这般想法,都是绝望的中透着希望的眼神。   皇上收到消息打马逛奔赶来易县,一天一夜没合眼守着受到惊吓昏迷的儿子醒来,面对他儿子那“视若无睹”的眼神儿,打马逛奔回去京城组织救灾事宜,也这么想。   二月二十六日,保康一行人,到达京城的正阳门。   正阳门,乃是京城的正南门,这个时代的人讲究坐北朝南,所以正阳门也是北京城中最尊贵的门,所以它不是谁能够随便出进的门,内城九门中唯一箭楼开门洞的城门,专走龙车凤辇,只有皇帝才能从这个门出入。   大队人马在正阳门外不远的地方停下来,洗漱沐浴,打坐休息,等待进宫。   进宫之前总要收拾利索自己不是?每个人都想说我们进城后再收拾,不敢,都心里打鼓,惴惴不安。   除了保康和师祖两个人,就是保康的小舅舅阿灵阿天不怕地不怕,可面对师祖这个一定要走正阳门的气势,也害怕了。   “大师,除了大婚大丧,一年四季,正阳门,皇上每年只在惊蛰和冬季走两次……”所以,咱能走安定门吗?安定门也可以啊,大军凯旋就走它。   阿灵阿眼巴巴地看着师祖,可是师祖领着僧人们坐地念佛,特专心。 第33章 小修,请看作话   石溪道人、鸿德格、潘云……都没人搭理他——阿灵阿苦恼地挠头, 又看向小外甥。   小外甥看着特精神地陪着师祖敲木鱼念经, 可他自从亲眼见到师祖遇险昏迷醒来后,人就有些迷迷瞪瞪的, 休息几天了还是这样, 阿灵阿一时间又是眼睛湿润。   摔咧子!如果小外甥真的能走正阳门光明正大地回宫, 他也高兴,他也高兴!   想到这里他又偷瞄裕亲王,裕亲王自从易县水灾发生后就有点怪怪的,此刻不光没有阻止劝说师祖和小外甥不说,还淹头搭脑地坐在一边, 好像思考什么国家大事。   他出来帐篷偷瞄他三哥,他三哥正在和正阳门守军说话, 看着和平时一样, 可阿灵阿能看出来, 三哥和裕亲王一样, 自从那天夜里组织百姓疏散到现在,人一直就怪怪的。   阿灵阿又转回去帐篷,偷偷看一眼他那容若大表哥, 也,好像怪怪的?阿灵阿怀疑是自己的心理问题,怎么可能看谁都怪怪的?可是到底为什么啊?   都觉得他还没长大,不告诉他!   阿灵阿一时又生气,干脆一屁股坐到小外甥的身边——打坐练功。   小外甥·小保康·快乐大师,刚刚洗完澡换了二十五衣的袈裟礼服, 身上还带着水气,端坐在师祖身边的蒲团上,跟一颗喝足水的小禾苗一样郁郁葱葱的“挺拔”。   他迷迷瞪瞪中感受到小舅舅的动静,眼睫毛动了动,又沉浸在他自己的“回忆”里。   皇帝会不会答应,太皇太后、皇太后会有什么反应,大阿哥、太子殿下、三阿哥……又会有什么反应,皇后妈妈知道他到京了吗……他都没有去想。   保康只知道,师祖说保康应该走正阳门,那保康就要走正阳门,不能走,想办法也要走。   而且保康~生怕师祖发现他走神,拿木鱼椎敲他脑袋,麻利地收敛心神,继续敲敲敲、念念念……只有脑袋一分为二,一半继续他的“回忆”。   阿弥陀佛。这么多人看着,快乐大师要专心念经。   这里快乐大师“专心”念经,师祖发现小徒孙敲木鱼声音的变化又变化,心里一笑,也继续专心念经。   京城里头,紫禁城里,闹翻了天。   首先是皇上,皇上得知那对老少来到了正阳门,第一个反应就是带着他所有的儿子们,文武大臣们去正阳门迎接,遭到太皇太后的强烈阻止,祖孙两个僵持起来,谁也不让谁。   其次是皇太后,正阳门的动静那么大,皇太后岂能不知道?皇太后本来和太皇太后的态度一致,认为小小的阿哥回京走正阳门太过没有礼仪,可以说得上“胆大包天”。   可是皇太后通过太皇太后和皇上的态度,隐约得知那位“行痴大师”的身份……   当年那梦魔一般的争执声不停地在皇太后的脑袋里回响。   “儿臣为什么一定要娶科尔沁的女子做皇后?儿臣可以再娶,也可以再废!”   “你放肆!”   “儿臣就放肆,儿臣……”   “皇上,皇上若再行废后,董鄂绝不肯活!”   “……”   “……”   皇太后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地疼,心也疼得厉害,可是耳边祖孙两个激烈的争执声也不断地提醒她一个事实——“他”没驾崩,出家,又回来。   皇太后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一头晕了过去。   皇太后的晕倒让慈宁宫里乱成一团,太皇太后和皇上都赶紧让人去请太医来慈宁宫。   慈宁宫里的宫人训练有素,苏茉儿姑姑平时管束得严格,现在更是,于是,其他各宫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坤宁宫,皇后娘娘一身出门的正装打扮,端坐主位,不停地对着殿门口张望。   一个大宫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匆匆从外头赶来,小跑着来到皇后娘娘的身边,贴着皇后娘娘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皇后娘娘登时忍不住了,起身就要去慈宁宫。   嬷嬷宫女们一起拦住。   “娘娘,可不能去慈宁宫。”阿哥在正阳门等候,皇上和太皇太后在慈宁宫不出来,谁知道会争吵成什么样子?娘娘一去,那立马就是炮灰。   “娘娘且耐心等候。娘娘前些日子不是还安慰皇上说:‘阿哥和他师祖感情深厚,不舍得他师祖离开,路上走慢点很应该。’娘娘,如今阿哥已经到了正阳门,娘娘可不能乱了方寸。”   “是啊,娘娘,我们先耐心等着。现在马上午时了,小阿哥马上午休用晚食,娘娘这几天都没睡好,也眯一会儿,用好午膳,精精神神地出宫。”   “……”   “……”   一人一句哄着着急见到儿子的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自从得知他儿子在易县遭遇洪水就耐不住性子,只是碍于身份怕她出宫是添乱而强忍着,此刻得知她儿子就在正阳门门口,如何还忍得住?   “我再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你们做好随时出宫的准备。”   皇后娘娘眼神凌厉,浑身气势勃发,说完这句吩咐,人就去了里面的暖阁里准备午休。   午休,用完膳,精精神神地去见她儿子……皇后娘娘在宫人的伺候下脱去正装,在小榻上躺好,不一会儿就进入浅眠。   亲近宫人们蹑手蹑脚地出来暖阁,你看我,我看你,都着急,着急见到他们的小阿哥,着急宫里的形势,生怕娘娘一个忍不住一个人就要出宫。   刚刚那位大宫女眼睛一眯,一咬牙:“嬷嬷们守住娘娘,我去找梁九功和苏茉儿姑姑。”   皇后娘娘的奶嬷嬷一把拉住她:“要去可以,切记不要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看到。”   大宫女面色凝重地答应一声“哎”,抬脚就出来坤宁宫,直奔慈宁宫而来。   途中遇到毓庆宫太子殿下的奶嬷嬷,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的妻子,两个人目光交错,随即各走各的路。   都是去慈宁宫。   都是偷偷去找梁九功和苏茉儿姑姑……   “夫人好。”   “璇玑姑娘好。”   两个人互相行礼问好,一派“和谐”。   毓庆宫的正三品夫人、太子殿下的奶嬷嬷,太子殿下一出生就喂养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八个奶嬷嬷中最受太子殿下喜欢信重的一个。   皇上夸赞她为人朴素正直,温厚老实,不光给予她娘家和夫家厚厚的赏赐,在要封赏太子殿下的时候,还让这位奶嬷嬷的夫君做内务府总管大臣,一般只有皇帝的亲信大臣或者主要的宗室贵族出任的内务府总管大臣。   坤宁宫的大宫女璇玑,出身满洲镶黄旗包衣世家的高家,外表看着一般清秀不大出众,可她为人聪慧,做事机灵,且有勇有谋,这几年坤宁宫的外事一般都有她出门打理,满宫的人没人敢小瞧她。   宫人们称呼她“铁头璇玑”。皇后娘娘不理事,唯一的小阿哥被送到五台山,皇上除了白天经常来坤宁宫坐坐,也只有初一十五的晚上来坤宁宫,可坤宁宫在后宫中谁也不敢慢待,就有璇玑姑娘的功劳。   这样的两个人一起来找梁九功和苏茉儿姑姑,其中意味不用言说。   不光是皇后娘娘因为小阿哥等候在正阳门的事情方寸大乱,毓庆宫里头也方寸大乱。   两位得力的宫人都明白过来,可他们都怕自己主子闹起来,时间不等人。   两个宫人各自想办法,都想要抢先见到梁九功或者苏茉儿姑姑且不提,皇后娘娘为了给儿子一个好印象安心午休用午膳也且不提,慈宁宫里头太皇太后和皇上守着昏迷的皇太后也不提……   毓庆宫中,宫人们将太子殿下摔碎的花瓶儿等等瓷器碎片打扫出去,又偷偷摸摸找到内务府总管大臣,赶在皇上没发现其他人不知道的时候给换上一批……   亲近宫人有条不紊的忙碌,太子殿下本人却盘膝端坐在他外书房的地砖上,面色恍恍惚惚的好似神魂出窍,远看之下整个人都好像石化一般,好似面对宫里,京里的这一切都没有了知觉。   正阳门,自从元朝定都,到明成祖从南京应天府迁都,下诏大力营建宫殿和城垣,正南门一直都是重中之重。   明英宗年间再次大规模修建京师城垣城门,修筑瓮城、箭楼、东、西闸楼,并疏浚城壕、建造石桥、牌楼,形成现在的“四门、三桥、五牌楼”格局。   三百多年来,正阳门因兵燹或失火多次遭到不同程度的毁坏,多次重建、修缮,可有一点没变。   门洞五伏五券拱券式的城门,开在砖砌堡垒式的城台正中,是内城九门中唯一箭楼开门洞的城门,专走龙车凤辇。   太子殿下无法想通,不,应该说,他做梦也想不到,他的保康弟弟回京,要走正阳门。   城台高三丈六,城台城砖海墁,城楼为灰筒瓦绿琉璃剪边重檐歇山三滴水楼阁式,楼脊饰龙头兽吻,檐柱、老檐柱、金柱,三层柱子朱红梁柱,金花彩绘……周围的庙宇、瓮城、箭楼、马道……布局合理,造型庄严,气势凝重……   太子殿下闭着眼睛也能描绘出来正阳门的具体样子,那是他在书本上看到的样子,可即使在书本上简单地画出来,它也是那么的高大华贵、巍峨壮丽、高不可攀……   它是只有皇帝才能走的道路!   可是,他的保康弟弟要走!   太子殿下感觉他的脑袋几乎要炸裂,双手抱着脑袋,五官扭曲,牙齿要紧……心里不停地念着:“保康弟弟、保康弟弟、保康弟弟……”   承乾宫里,贵妃娘娘耐心地安抚胤禛小阿哥,可是胤禛小阿哥想要去毓庆宫和东三所看望哥哥们,还想跟着皇上去迎接保康哥哥,实在定不下来心。贵妃娘娘急得额头冒汗,干脆强行领着他进暖阁里面念佛。   永和宫里,从贵人升到嫔位的德嫔娘娘轻轻哄着胤祚小阿哥午休,目光慈爱安详,好似外面的事情都和她无关一样。   延禧宫里,惠妃娘娘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转圈,可她怎么也等不来娘家的消息,只得赶紧派人紧急通知东三所的保清大阿哥稳住,稳住,接着转去里面暖阁守着刚满一周岁的胤禩小阿哥。   钟粹宫的荣妃娘娘,长春宫里的宜妃娘娘…………   但凡有点儿灵性的人都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她们能参合的事情,都赶紧躲开,能有多远躲多远,生怕沾上火星子被烧成炮灰。   这样的情况下,整个皇宫都好像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喘。   皇宫前朝的大臣们一个个,都站成鹌鹑,各位亲王,明珠和索额图,都不敢说话,他们敢去和皇上或者保康小阿哥说,走正阳门于礼仪不合,大大的大不韪?   皇宫后宫,皇太后在御医的施针下悠悠醒转,眼神呆滞,声音飘忽。   “皇额涅,皇帝,我想去。”   “我想去见见他。”   太皇太后瞧着皇太后痴痴呆呆的模样,心里大痛之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皇上呆呆的扶住太皇太后,慢慢蹲下身,伏在皇太后的坑边,放声大哭。   炕前的宫人御医们反应过来,恨不得自己不存在,恨不得自己是哑巴聋子,一窝蜂地出来暖阁,跪在偏殿外间面色煞白、浑身发抖。   不知情的他们,只以为跟随保康小阿哥进京的人当中,可能有皇太后当年的情人谁的,瞧皇太后的那个神色,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反应——亲娘,他们听到这么大的事情,今天还能活着出去慈宁宫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个人的理解,大家当野史传记看看,捂脸。   顺治十年八月,世祖废元后博尔济吉特氏为静妃,接着废后。顺治十一年五月,选废后侄女入宫,封为妃;六月,册为皇后。新后与世祖感情不睦。顺治十三年八月,内大臣鄂硕女董鄂氏入宫,册为贤妃;十二月,晋董鄂贤妃为皇贵妃,世祖欲再度废后改立董鄂氏,帝后关系又更加恶劣。顺治十五年正月,因太后不豫,董鄂氏以死相拒,世祖再次废后不成功。 第34章   皇太后进宫近三十年, 一直谨守礼仪, 一开始和先皇的感情不和睦,后来那位已逝的孝献皇后进宫先皇要再次废后, 当时的太皇太后和先皇大吵大闹, 群臣也纷纷上书劝说, 可皇太后本人没有任何表示。   说句不好听的,皇太后这三十年来都好像是一木头人一样地活着,如果皇太后进宫之前就心有所属……那就可以说通了。   宫人御医们脑袋里转悠着皇太后在科尔沁和情人的生离死别,进宫后的心如止水……一时间,得知这宫廷大秘密的惊骇之情都减弱了几分。   不过这个时候, 不管是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都没有心思管他们。   苏茉儿姑姑眼见三位主子的形状, 宫人御医们吓成这个样子, 吩咐侍卫们看好慈宁宫不准进也不准出, 脚步匆匆来到后殿一个僻静暗间, 示意贴身小宫女守着门,一抬眼就见到坤宁宫的璇玑姑娘。   璇玑姑娘见到她,那就跟见到亲娘老子一样两眼泪汪汪。   “姑姑, 娘娘可能要忍不住,要自己出宫。皇上出宫吗?”璇玑姑娘一把拉住苏茉儿的手,直接把皇后娘娘着急见到小阿哥的事儿说出来,末了又急不可耐地问道:“姑姑,求姑姑帮帮我家娘娘,皇上会出宫吗?”   苏茉儿姑姑先是因为璇玑大宫女的激动不安吓得, 接着被她的话惊到,再接着被她毫无忌讳的问题气到。   “皇上的心思和行踪,是能随意说的吗?”   “你是坤宁宫的大宫女,皇后娘娘的身边贴心人,这个时候不在皇后娘娘的身边劝着,来慈宁宫添乱。”   苏茉儿姑姑气得面带寒霜,可璇玑不光没有被吓到,还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直接下来。   “姑姑,璇玑这也是乱了方寸,万一我家娘娘真要独自出宫,后果不堪设想……姑姑,姑姑你最是体谅人的慈悲人,求求姑姑。”   苏茉儿眉头紧皱,沉默地不说话。   皇后娘娘思念儿子,这些年来一直忍着,就是得知易县发洪水,她闯进乾清宫得知小阿哥一行人都安然无恙,也没有再闹。   现在,估计是,实在忍不住了。   苏茉儿姑姑一辈子没嫁人,不知道一颗母亲的心,可她也确实体谅皇后娘娘的不容易。   她身边的璇玑还在小声哭着“姑姑……姑姑……”,苏茉儿姑姑想起刚刚慈宁宫三位主子的反应,一时气血上涌硬生生地压住。   不过她一开口,对璇玑姑娘还是没有好声气:“赶紧擦擦眼泪,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璇玑立马掏帕子擦眼泪,眼巴巴地看着苏茉儿姑姑,脸上哪里还有哭泣的痕迹?苏茉儿姑姑给气笑了:“就你狡猾。”璇玑嘻嘻笑着拉住苏茉儿姑姑的胳膊晃悠,姿态亲近得来——   “姑姑慈悲。璇玑这也是没办法了。”   苏茉儿姑姑气得抬手一指她额头:“以后不许这般作态。回去好生守着你家娘娘,切记不要着急,不要乱来。”   顿了顿,面色犹豫纠结,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抬手轻轻念一声佛:“阿弥陀佛。”   苏茉儿姑姑转身离开,璇玑愣愣地看着苏茉儿姑姑略带匆忙的背影,大体琢磨过来姑姑的意思:皇后娘娘三年多都过来了,这个临门一脚,可千万要忍住了。   璇玑愣愣的,她想说,就因为临门一脚,所以才忍不住了,可她又不敢拉住苏茉儿姑姑。   看姑姑那略带匆忙的形态,估计,慈宁宫里头也不安生。   璇玑伸手揉揉脸,一面琢磨着苏茉儿姑姑的那声“阿弥陀佛”,一面也顾不得多想,赶紧接着找乾清宫大总管,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梁九功。   梁九功刚刚安抚住太子殿下的奶嬷嬷,接着迎来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一张白净脸皱巴成苦瓜条。   可他哪敢多说啊!   “姑奶奶哎,梁九功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主子们的事情,梁九功一个奴才哪里知道?就是主子爷说,梁九功也不敢听啊。”   “阿弥陀佛。璇玑姑娘且回去坤宁宫照顾好皇后娘娘,这边皇上只要一有空,梁九功就给皇后娘娘通报,行了吧?”   梁九功都不容璇玑再张口,快速地说完两句话,人就跑走了。   璇玑搞不懂“阿弥陀佛”的意思,她也相信梁九功也确实不知道多少。但璇玑从苏茉儿姑姑和梁九功的形态里大致推断出来,皇上那里,估计也不安生。   璇玑不知道,明明他们小阿哥该金尊玉贵地长大,受尽宠爱,为何要经历这些,她心里凄然还不能在外人面前哭出来,一路念着“阿弥陀佛”回来坤宁宫。   皇后娘娘刚刚用完晚膳正在里间补妆,看到璇玑进来,也没说话。   璇玑心里着急,耐住性子等娘娘梳妆完毕,示意小宫女们都退下,悄悄儿,将苏茉儿姑姑和梁九功的话重复一遍,语气神态都一样。   皇后娘娘面无表情。   如果可以,她想冲进慈宁宫拉着皇上问一问,她的儿子真的不应该出生吗?她就应该没有孩子吗?这般狠心,当初她怀着儿子的时候为何不直接给她一碗药?   是的,就是这般狠心。她当初的身体情况,太医都说根本不可能有孩子了,否则皇上为何会那般痛快地册封她为皇后,太皇太后又为何会同意?   她的儿子,苍天赐给她的儿子。   皇后娘娘想起弟弟法喀来信中,她儿子的快乐,她儿子的康健,她儿子的聪明……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儿,一句话也没说,直直地从梳妆台前的绣墩上站起来。   她的儿子,他是那么的好,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可是只有半个月,她还在坐月子,她儿子被抱离开她的身边,被送到五台山。   她宁可自己死了,她宁可自己不做皇后,她宁可自己当初没有进宫……   皇后娘娘自己带上大礼服帽,腰背挺直,一派端庄地地朝外走。   她的脑海翻滚着她这三十年的人生,面上却是平静,平静得吓人。   十二岁进宫选秀,明明她的家世在一众秀女中最高,可赫舍里氏是皇后,她连一个妃位都没有。义父鳌拜在牢里活活气死,父亲遏必隆获罪下大牢,太子之位已定,皇家却又给她一个皇后的位子……   皇家要拉拢满洲镶黄旗的贵族势力,拉拢瓜尔佳家和钮钴禄家……她也安然接受。   她的身体不好,也不知道可以活多久。权利斗争,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吧,愿赌服输,她也没有怨言。她死心了,告诉自己就做一个合格的皇后,一个合格的妻子,那就好了。   可是苍天给了她一个儿子!   苍天还让她坚持着活到现在!   她一定要儿子回宫,从正阳门光明正大地回宫!   她一定要保护儿子安全长大,好好活着看着儿子长大,看着他长得比任何一个皇子都好。   娶妻生子,快乐一生。她就和民间的小老太太一样,每天和她儿子一起笑笑乐乐,听着孙子孙女们奶声奶气地喊她玛麽。   她儿子那么好,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额涅,最开心的小老太太。   皇后娘娘幻想着未来的她,白发苍苍,胖嘟嘟的小孩子围在她的身边,脸上又露出慈爱的笑儿,就连那双因为哭多了干涸的眼睛也好似活了过来,眼里都是笑儿。   快乐大师·小保康开心笑起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   璇玑想拦住皇后娘娘,胳膊伸出去,又伸回来。坤宁宫的宫人们呆呆地看着他们的皇后娘娘,紧张的心脏砰砰跳,可他们看着皇后娘娘这个梦幻般的笑容,眼泪刷地出来。   因为小阿哥要走正阳门,皇上和太皇太后闹起来,他们娘娘去慈宁宫,作为小阿哥的亲娘,一定会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迁怒,可是他们都不忍心在拦住娘娘。   忍了三年多了,一直忍啊忍,难道他们小阿哥回宫后也这样忍着,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说,忍着长大吗?   那他们宁可小阿哥不回宫。   坤宁宫的宫人们默默地打起来皇后仪仗,跟着他们的皇后娘娘,直奔慈宁宫。   后宫妃嫔都被皇后娘娘这个阵势吓到,一个个的,眼神惊惧,更是不敢露头。苏茉儿姑姑听到小宫女的禀告,也吓到。   可是皇后娘娘的脚程很快,不等苏茉儿姑姑找到皇上单独出来劝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人就到了慈宁宫门口。   她也没进去,也没哭嚎着没有形象地大哭大闹,她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声音低沉但清晰有力地喊话。   “钮钴禄氏,求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接皇儿保康回宫。”   “钮钴禄氏,求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接皇儿保康回宫。”   “钮钴禄氏,求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接皇儿保康回宫。”   “……”   “……”   皇后娘娘一遍一遍地喊着,喊一句,磕一个头,喊一句,磕一个头。   她的儿子很好,他的出生也很好,他没有不详。   她的儿子那么孝顺,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特别乖巧,她的身体因为怀了儿子好起来,她都知道,她儿子的出生是大吉,是喜庆,是大清的福气。   她的儿子那么灵慧,救了易县一万人的性命,自己昏迷了一天一夜,她儿子没有和太子相克,她儿子很好。   她的儿子,应该从正阳门光明正大地回宫。   皇后娘娘喊一声,磕一个头,喊一声,磕一个头。   正阳门外,保康好似是感应到一样,哇哇大哭“额涅额涅”   作者有话要说:  孝献皇后 董鄂皇贵妃当时的封号,皇后的封号后来取消的。   感谢在2020-05-29 12:30:59~2020-05-29 16:1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草莓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折翼的天使 10瓶;梦倾幽、JINGUANZAIC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慈宁宫里, 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 都还在僵持着。   因为不光是皇上要亲自迎接保康阿哥回宫,要带着他其他的儿子们去给“师祖”看看;皇太后也要出宫,要去见“他”。   太皇太后没想到皇太后也任性起来, 更不想答应。   三个人就这样安静沉默地僵持着, 皇太后用完一碗药后还是呆呆地躺着,太皇太后和皇上坐在皇太后对面的暖坑上, 也不说话, 这一方空间静得落针可闻。   不说午休, 晚膳也没用。苏茉儿姑姑担心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身体, 刚刚伺候着三位主子各用一碗奶汤, 就因为小宫女的暗示出来暖阁,然后就听到皇后娘娘过来慈宁宫的消息。   然后,事情就成这样了, 皇后娘娘大声喊出来,她要见儿子,她要皇上出宫迎接她儿子回宫,大大方方地走正阳门, 给她儿子正名。   事情到这个地步, 就是闹开了,皇后娘娘为了儿子, 不再忍。   苏茉儿姑姑不敢说话,只低着头。   皇太后还是那个样子,眼珠子动了动, 就再也没有动静。   皇上听着皇后的喊声,还得知她在不停磕头,心里担心皇后的身体情况,人就刷地站起来,双脚自我行动地就大步出来慈宁宫。   太皇太后默不作声,太皇太后看着皇帝急匆匆的背影面色发冷,却也知道,她已经无力再阻拦。   皇后先礼后兵,若不答应,皇后就会动用其他办法,比如,中宫笺表。   虽然一般来说,中宫笺表一般是,象徵大於实质意义,皇后也不能随便使用。但若是皇后铁了心要闹起来,真的动用了,皇上,估计,还真不好驳回。   当然,皇帝,估计也不愿意驳回,正好皇后这一闹,给了他出迎的理由。太皇太后嘴角升起一抹冷笑,好似自言自语地说道:“罢了,我也不拦着你们了。”   “你要去,你就去吧。”   皇太后的眼珠子又动了动,慢慢地起身,给太皇太后行礼。   面色平静,言语间也是冷静了下来:“我知道,自从太宗皇帝以来,大清皇室同科尔沁的联姻就成为定制,确保科尔沁蒙古对清朝的效忠方面,确保科尔沁在整个大清国的地位。”   “入宫,为后,我没有怨言。十三岁进宫到现在,三十年了,每天一个人吃饭、休闲、念佛……一个人过日子,我也没有怨言。可是我有一个不甘,我想去,问清楚。”   太皇太后摆摆手,这一瞬间,好似老迈了许多。   “去吧。”说着话,闭眼不再看人,只手里转动一串佛珠,无声地念佛。   皇太后又蹲身行了一礼,默默退下。   寂静的暖阁里,只有苏茉儿姑姑一个人陪着太皇太后,苏茉儿姑姑瞧着太皇太后老去的面容,想起来太皇太后当年的青春岁月,忍不住默默流泪。   太皇太后却是抬头看她一眼,安慰道:“我老了。孩子们大了。”   苏茉儿姑姑哭着,轻轻摇头:“太皇太后没老。”   太皇太后微微笑。   她老了,她可能,早就老了。   当年她以为,大清刚刚入关,南明政权反抗斗争仍在持续进行,前线的历次战役当中都有科尔沁部的大力支持,都需要科尔沁部的大力支持,特别是稳定北部和南部蒙古这一方面。   这个认为是对的。可她固执地使用了一个方法——皇后的位子。   而“他”执意要废后。   一边娘家,一边夫家,她承认她有私心,她都想顾着,她自大地认为“他”终归是自己的亲儿子……她在勉强同意“他”废后的同时,再次枉顾“他”的个人意愿,为“他”再立一位蒙古皇后。   就是让现在的太皇太后看来,这也很应该,满蒙联姻,这不仅仅是为自己的母族考虑,更是为巩固满蒙一体的需要,为了大清国的边境安稳考虑。   可是,如果时光重来,她会不会,她或许,她应该,她可以,试着……使用其他的方法吗?她会稍稍缓和一下态度吗?   太皇太后也不知道。太皇太后一时间又想起那位聪颖贤惠的董鄂氏,想起“他”和她的数次激烈抗争,想起皇太后这些年在宫里的孤单寂寞……   想起她的皇帝孙儿,比“他”懂事,比“他”性情圆融,比“他”能容忍……   现在宫里也有蒙古妃子,皇帝喜欢,一点儿也不排斥,给足了她这个皇祖母的面子……可是,皇帝同样不会再容许有蒙古血统的皇子出生。   朝里汉家大臣逐渐受到重用,南书房一步一步地取代满洲八旗议政会议,来自科尔沁的王公大臣一步一步地被边缘化,皇帝和“他”一样将重心落在中原,方法有过之而不及。   京城的八旗姑娘都学着汉家文化,不再学骑马打猎,皇帝本人也喜欢,喜欢有文化温柔秀气的八旗姑娘,喜欢汉家女子,同样拒绝蒙古姑娘。   …………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太皇太后的心里装着,皇帝是她和苏茉儿,连同文武大臣一起教导出来,皇帝做着比“他”当初更为明显多多的事情,可她却没有生气,反而觉得皇帝做得好。   她早就“老”了,无能为力了,她不能,也没有和当初辖制“他”辖制皇帝,她给皇帝选皇后,没有选科尔沁的姑娘;选继后,也没有选科尔沁的姑娘。   她自己,也被这天下大势挟裹的只能顺从。   暖阁里静到了极点,苏茉儿只默默流泪。过了好一会儿,太皇太后好似突然从梦中醒来,她面色平静,声音也平静,堪称温和地对苏茉儿说道:“苏茉儿,你也去吧。”   苏茉儿更加猛烈地摇头:“苏茉儿不去。奴婢不去。”   “去吧。”太皇太后好像真的是要让苏茉儿去看看,“苏茉儿,代替我,去看看。”   苏茉儿的眼泪汹涌而出。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她的声音破碎不成音,可是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   太皇太后站起来,奇异地感受到自己居然没有一点儿激动,心里更是一叹。   “去吧。如果,可以,帮我,看看,问问……”   看看“他”还好吗?问一问,当真就狠下心忘了皇宫的亲人了吗?问一问,为何她和皇帝去五台山的时候“他”避而不见,却能为了一个被皇家放弃的孩子踏出五台山,还坚定地要给那个孩子正名?   为何她给“他”安排的一切,他一定要这般激烈拒绝,甚至不惜离开皇宫?   为什么?为什么?太皇太后不是纠结于过去的人,可她终究还是不甘,她终究是放不下。   苏茉儿听懂了,猛地跪倒在地,却是没有再哭。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苏茉儿马上就去……太皇太后……”   …………   太皇太后一个人去佛堂平静地念经,苏茉儿姑姑面色坚定,打理好自己,整理好面容,领着人就准备出发。   这个时候,皇太后已经出宫;皇上也已经和皇后娘娘乘坐龙车凤辇,领着太子殿下、大阿哥、胤祉阿哥,胤禛阿哥,胤祺阿哥,以及文武群臣,一起朝正阳门进发,走到了半路。   然而,他们都没有料到快乐大师·小保康的举动。   皇上收到消息,他那熊儿子想见额涅跑到了城楼上,登时又气又心疼,还有担心。   皇后娘娘得知她儿子站在城楼上要距离额涅近一点,一颗心碎成一片片,泪水夺眶而出,只想下了这慢吞吞的龙车凤辇直奔城门。   “全速前进。”   “嗻!”   皇上顾不得规矩礼仪,直接吩咐他和皇后乘坐的两辆马车快速行进,后面跟着的太子殿下和阿哥们,文武大臣们懵,赶紧能跑的跑起来,有资格骑马的骑马拍打马屁股,有资格做马车也命令马车全速前进。   正阳门口,侍卫们惊呆了,皇上惊呆了,皇后也惊呆了……   一个小圆点在高高的城门的飞檐上,然后眨眼间,一个胖嘟嘟·三头身·小和尚好似从天而降一般,口中大喊着“额涅额涅”,慢慢下落,落在——城门的另一面,他们的对面,皇上和皇后乘坐的龙车凤辇前面。   皇上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大声喊:“开城门!”   皇后娘娘泪流满脸,一颗心随着儿子落到门的对面,双手紧紧地抓紧身侧的车壁,只哭着喊:“保康!保康!”   正阳门的大门缓缓打开。   康熙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申时三刻,古老的正阳门缓缓打开,吱呀吱呀,不在仪制规定的时间。   保康静静地站在正阳门的门口,静静地看着这扇代表他归来的大门打开,看见那代表皇家最高权力的龙车凤辇,看见他的皇帝爸爸和皇后妈妈一把打开车帘,一起冲出来龙车凤辇……   他们一起朝他奔跑,跨过高高的门槛……   皇帝爸爸的龙车距离他更近,脚步更快一些,冲上来一把抱住他,保康没有挣扎——师祖说,他要在人前给皇帝面子。   皇后妈妈的凤辇在后面,脚步也慢,她好像还在做梦一样不敢置信,保康哭了出来。   皇后娘娘疯狂地朝儿子的方向奔跑,她确认那一声声“额涅额涅”,不是她的幻觉,不是她每次从梦里醒来怀里的空荡荡,确认龙辇前面路中间的小胖娃娃是她儿子……确认皇上一把抱起来那个胖娃娃……是她儿子。   那是她的儿子。   那是她的儿子。   她十月怀胎,拼命生下来,只照顾了半个月的儿子。   她的儿子。   这一刻,皇后娘娘的人就好像失去控制全凭本能行动一般,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可她还是直直地朝她儿子的身边跑……   “保康——保康——”皇后娘娘呼喊着儿子的名字,三年来梦里才能念的名字,心里眼里只有她儿子,什么礼法规矩都不在乎,“保康——保康——”   保康一边护着额涅没摔倒,一边从皇帝爸爸的身上下来,也朝皇后娘娘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喊“额涅”,一头扑到皇后娘娘的怀里。   “额涅,额涅。”保康在扑到额涅怀里的那一刻,眼泪一颗一颗地掉。   这是他的母亲,他想起了自己做胎儿十个月的记忆,出生那个时刻的记忆,出生后那半个月的记忆,他记得,母亲身上的味道,温暖慈爱的味道。   “额涅、额涅。”保康继续喊着,在他母亲的怀里满心依赖地喊着“额涅”,喊得皇后娘娘手足无措,情难自已地又哭又笑。   “保康、额涅的儿子、保康……”皇后娘娘毫无形状地跪在地面上,胳膊紧紧地抱住怀里的孩子,泪水磅礴。   只知道不停地念着儿子的名字,抱紧怀里的孩子,再也不分开。   “保康,额涅的保康,额涅是在做梦,额涅的保康……”   哭花了脸上的妆容,浑身上下不停地轻颤;泪水落在保康的脖子里,滚烫滚烫;一声声“保康”,泣血锥心,刻骨铭心。   保康感受到额涅的激动,头埋在额涅的怀里,一边用内力给额涅顺背,一边轻轻安慰他额涅:“额涅不是做梦,保康来见额涅。额涅不是做梦,保康来见额涅。额涅不是做梦,保康来见额涅……”   保康不停地重复着,皇后娘娘再也受不住,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正阳门口皇后娘娘抱着儿子这般真情流露,皇上硬逼回去眼里的泪水,又如何能说什么?   其他人也什么也不能说,随后赶来的人,不说那感性的大人们跟着哭,就是那较为理智的大人们也无法多说一个字。   小一点的胤祉阿哥、胤禛阿哥、胤祺阿哥跟着哭,就是大一些的大阿哥和太子殿下,也跟着哭。   他们的对面,师祖轻轻抬手打一个佛号,一众武僧跟着打佛号,其他人,裕亲王、法喀、容若、石溪道人……都跟着念佛。   小孩子鸿德格和潘云眼见快乐大师终于见到母亲,跟着哭。   因为保康阿哥这一个闹腾,皇上和所有人都明白,一个孩子想见他的母亲,光明正大地见他的母亲的决心。   因为皇后娘娘悲沧哀痛的哭声,皇上和所有人都明白,所有的权利平衡利益计较,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皇后娘娘抱着她的儿子,哭出来她三年多的思念和担忧,哭出来一个母亲失去孩子后的痛苦和无助,哭出来她所有的悲伤和祈求……   保康一边哭,一边给他的皇后妈妈顺气,他已经感受到,皇后妈妈的身体情况。   …………   初春的风徐徐地吹,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耀,保康发现她额涅哭声小了一些,情绪缓和,正要给他额涅介绍他的师祖;皇上也正要领着他的其他儿子们,去给师祖看看。   皇太后的凤辇来到。   车帘子打开,宫人扶着皇太后缓缓下来代表皇太后凤辇,然后皇太后——她,她没有去见保康阿哥,也没有和皇上、太子、阿哥们打招呼,她,直直地朝保康阿哥的师祖——行痴大师的方向走去。   亲娘啊,皇太后和这位大师是什么关系?   师祖没有特别的反应,其他人眼睛瞪出框,裕亲王的心脏剧烈跳动,自从易县水灾那个夜里就有的猜测浮上心头,他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   裕亲王晕倒了。   场面一时大乱。   保康也吓住了。   皇太后和师祖有旧情,所以师祖对皇家的事情非常熟悉,所以他二伯对师祖态度奇怪,是因为,其实二伯是皇太后和师祖的非婚生子……保康恍然大悟,大喊一声:“师祖,你快回去五台山,保康会照顾好‘二伯’。”   他口中喊着话,人就从额涅的怀里跑出来,一双小短腿跑得飞快,一边催着师祖快快离开京城回五台山,一边给他“二伯”掐人中。   众人:“……”   亲娘啊,我也晕倒吧。   可他们还没晕,皇上先晕了。   皇上还没从他皇额涅出现后众人的反应中明白过来,听到他那熊儿子的一声大喊,只觉得眼冒金星,眼前一黑:“师祖,你快离开,保康会照顾好你和皇太后的孩子的”“师祖,你快离开,保康会照顾好你和皇太后的孩子的”……   皇上再看到众人那惊惧的眼神,“原来如此”的眼神,想大声说他二哥不是皇太后和大师的私生子,一口气没上来,他也晕倒了。   阿弥陀佛。皇上是气晕的,也是为了避开这个天大的误会,华丽丽地策略性晕倒。   皇上晕倒,正阳门的门口真的乱了。   师祖和皇太后隔着忙乱的人群遥遥相望,随后赶来的苏茉儿姑姑,眼见那个依旧挺拔却年老的身影,泪眼朦胧。   …………   话说之前大半个时辰前,皇后娘娘在慈宁宫前面磕头的时候,保康刚刚用完午饭正开心地和师祖散步,开心地欣赏京郊风光,突然感应到一般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喊“额涅额涅”,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可是快乐大师哭得那个伤心,听的人也都那个心酸。   三舅舅、小舅舅、容若老师等等人都来哄着他,就是他二伯也来哄着他,可是快乐大师哭着哭着,越哭越愤怒难平。   快乐大师自己一擦眼泪,哭着对他师祖说:“师祖,保康要见额涅。”   师祖一愣,随即回答:“好。”   “师祖在这里等保康。”   老少两个没头没脑的话一落,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快乐大师几个飞跃,人就直奔城门而去,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正阳门守军的惊呼声传来,他们才发现,快乐大师站在城门楼上的一处飞檐上,小小胖胖的三头身一下子站那么高,远看就是一个小圆点,所有人都吓坏了。   法喀、阿灵阿、有轻功好的侍卫们、武僧们,当下就要行动,可是师祖阻止了他们。   “阿弥陀佛。且让他发散一下。”   侍卫们看向裕亲王,法喀、容若、阿灵阿、石溪道人等等人都看向裕亲王。   裕亲王呆呆地看着“师祖”,终究是无力地一挥手,让十个侍卫们都默默退下,让正阳门守军不要行动。   就听快乐大师奶声奶气的声音通过内力传到四面八方。   “阿弥陀佛。小和尚是从五台山来的快乐大师,今日贸然上城门,只为距离小和尚的母亲更近一点,请诸位不要阻拦。”   众人愣愣地,一面震惊于快乐大师的内力突飞猛进,一面震惊于快乐大师的行动。   不是要直接闯进宫就好,吓死了。   侍卫们禀告说快乐大师站在飞檐上专心念经,众人都齐齐摸摸额头上吓出来的汗水,可裕亲王却还是呆呆的。   他呆呆地看着瞳孔里代表快乐大师的小圆点就停在那里,放下一半的心的同时人却似乎更呆。   呆呆地吩咐侍卫们和武僧们赶紧上去护着,呆呆地看着师祖。   “大师一路跟来,却不进城门,如今却又让快乐大师单独行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师祖眼睛没抬,语气,很轻,很淡,很普通:“阿弥陀佛。只为送小徒孙进京罢了。”   裕亲王:“……”眼泪都要冒出来。   只为送保康侄子进京罢了?   今天保康侄子从正阳门进宫,从此,大清的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家有一位继后嫡子,一位名叫保康的小阿哥,一位刚出生就去五台山替父修行、为民祈福的小阿哥。   他不再是皇家的弃子,他不再是一出生就遇到狂风暴雨、吴三桂称帝,和太子殿下相克的不详之人,他有着和当今太子殿下一样正当平等的皇位继承权,他是堂堂正正的皇家嫡出小阿哥。   钮钴禄家和瓜尔佳家做后盾,一位中宫皇后的母亲……而他本人,有着其他皇子没有的灵性和慧根,有着皇上的愧疚和宠爱,还有鄂尔多斯蒙古各部送来的友谊象征——鸿德格小伴读。   还有——容若老师、石溪道人、顾炎武作为老师,他们分别代表不同的势力分布,还有五台山僧众,佛门信重,还有——师祖。   尽管裕亲王还是不知道他这个保康侄子的师祖的身份,还是无法确定,不敢确认,不敢相信自己“发疯之下”的“痴心妄想”。   可是,他亲眼目睹皇上弟弟对师祖的态度,已经隐约知道“师祖”代表的分量。   裕亲王想说“大清国已经有储君了,不管这个储君满蒙王公多么不想认可,多么想拒绝太子殿下这个,皇上跟随汉家嫡长继承制的象征……太子殿下都已经是大清的储君……”   千言万语汇聚在喉咙口,面对师祖淡然安定的眼神,裕亲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师祖不知道这些吗?   师祖知道。   师祖比谁都知道。   可是师祖就是要宠着他的小徒孙,就是要他的小徒孙一举拿回他应该有的一切。   师祖就是要他的小徒孙,即使进宫了,即使不是太子,也没人敢委屈慢待一丝一毫。   裕亲王明白了,却也更不明白,是真的不明白,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那种“不明白”。   一个人宠爱一个人,可以到这般地步吗?   真的可以到这般地步吗?   “大师,快乐大师,他可能只想快乐……”他可能并不需要这些俗尘名利。   说不清楚的原因,莫名其妙的心理,裕亲王问了出来。可他随即就接受到师祖淡淡的眼神一枚。   裕亲王心头一跳,刚刚因为不服气和莫名的憋屈升起的胆气,一瞬间都跑没了。   师祖瞧着他又焉巴下来的可怜模样,本来一个字也不想和他说,到底是开了口:“阿弥陀佛。保康想不想,和保康有没有,不一样。”   师祖这次没有冷淡地送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可裕亲王彻底呆了。   他为何要问出来?   他为何听了师祖的回答,心里更难过,更想哭。   可裕亲王没想到的是,不光师祖嫌弃他这个问题,其他人也不理他,阿灵阿那个混小子还敢不满地看他一眼!   裕亲王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众人的反应——快乐大师喜欢不喜欢,和快乐大师有没有,该有却没有,那能一样吗?   凭什么一般妃嫔所出的阿哥都有皇位继承权,他们快乐大师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   裕亲王明白了。   他也明白了,为何满蒙王公以前就支持保康侄子,现在更支持的原因。   皇上弟弟如今强行立太子的做法,就和当年太皇太后强行立蒙古皇后,引得满汉大臣抗拒一样。   不管事实情况如何,不论规矩礼法如何,也不管嫡长继承制好不好,臣子们也是人,他们本能地反对,他们本能地抗拒皇家的独断专行。   可是,太子已经册封了啊。裕亲王欲哭无泪,眼睛呆滞空洞地望着正阳门的方向。   城楼上的小圆点一动不动,随着时间一点点移动,其他人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怕皇上不来,怕皇上来晚了,怕小阿哥一怒之下直接闯宫……一颗心煎熬着,终于等来了这扇正阳门打开,等到小阿哥和他的汗阿玛、额涅见面,就是这对母子哭得太让人难过,他们也忍不住跟着伤心。   可裕亲王怎么也没想到,他皇上弟弟领着几个儿子都来这里,一副领着孙儿们见见祖父的架势。   更没想到,皇太后也会来这里!   裕亲王亲眼见到皇太后望着师祖的目光,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心里头的猜测成了真,回想这些日子师祖对保康侄子的宠爱,毫无原则,毫无底线,回想师祖对他……再也受不住打击,一头晕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中宫笺奏,百度百科说,清代皇后独有的权利。皇后笺表上,由皇后口述,女官笔录,再盖上皇后宝印,是中宫皇后极大的权利。就算是皇帝圣旨,亦不能轻易驳斥。一般废除皇后中宫笺奏的权利,就相当于废后。类似乾隆的那拉皇后,没有明着废除。   我们就用百度百科的说法哈。   感谢在2020-05-29 16:14:32~2020-05-30 01:0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僵尸之夜 5个;拖延症晚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土豆 50瓶;肥cat 20瓶;泪 15瓶;绛猫、唯一哥哥、式微不是薇、Emma、18739785敏、LIZHENY 10瓶;加油吧,单身狗、熊宝宝要吃肉 2瓶;简单、梦倾幽、芸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他汗阿玛没死, 孝陵皇陵的地宫里埋葬的, 不是他的汗阿玛,他的汗阿玛诈死出了家。   他汗阿玛诈死出家去了五台山,太皇太后知道, 他皇上弟弟也隐隐知道, 他皇上弟弟力排众议将被迫放弃的保康侄子送去五台山。   他汗阿玛,“行痴大师”, 在五台山上见到保康侄子, 一见如故, 爱之入骨, 宠之上天。   他皇上弟弟一去五台山两个月, 祖孙三代人万分“愉快”地相处。   京城里催命一般天天催他皇上弟弟回来,他皇上弟弟万分不舍地回来,回来就要保康侄子回宫, 还要他去五台山接人。   他汗阿玛,“行痴大师”,当初发誓不再进京,却要送保康侄子回京, 要保康侄子走正阳门, 要保康侄子光明正大、大大方方地回宫,正式宣告天下保康侄子的嫡皇子身份。   他皇上弟弟, 收到他的信件,得知“行痴大师”进京,和太皇太后确认了“行痴大师”的身份, 心里着急,一天一封信件催着。   他皇上弟弟收到易县水灾的消息,打马逛奔来到易县。   看到“行痴大师”安全无恙,大松一口气惊喜之下差点没站住。   听到“行痴大师”抱着昏迷的保康侄子说“保康快醒来,保康还要回宫闹一闹,让皇帝后悔放弃保康,保康还要报复皇帝欺瞒保康的事情……”不光不反对,不抗议“皇帝”的称呼,还直跟着喊“保康快醒来……”   “行痴大师”和保康侄子一行人到了正阳门,太皇太后大怒不同意皇上出迎,皇上一定要出迎,借着皇后闹起来的机会,美滋滋地领着人来迎接他儿子回宫。   皇上弟弟想要告诉他们的汗阿玛,你看我长大了,我是一个好皇帝,我有这么多康健的儿子们,我有这么多为国为民的文武大臣,我平定三藩,国家休养生息,还要收复小琉球……   而他的皇额涅,皇太后,却是满心不甘地赶到这里,想要见他汗阿玛一面。   然后他——裕亲王福全,就确认了,他汗阿玛没死,孝陵皇陵的地宫里,不是他的汗阿玛,他的汗阿玛诈死出了家。   他汗阿玛没死,他汗阿玛没死,他汗阿玛没死……裕亲王福全挣扎着醒过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去寻找他汗阿玛的身影。   他满心里都是“他汗阿玛没死”的事情,忘记了自己昏迷前那个,因为他汗阿玛这般偏心伤心难过的心情。   “二伯,二伯,二伯你醒了吗?”保康侄子清脆响亮的声音响在耳边,透着说不出的亲近和欢喜,裕亲王心里高兴,裕亲王此刻看他保康侄子那也是格外亲近和欢喜。   “二伯没事,保康,你师祖那?”裕亲王话里还带着笑儿。   费力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他保康侄子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裕亲王:“……”裕亲王有那么一瞬间,心里头毛毛的,他甩甩头,觉得自己这是刚醒过来出现幻觉了。   听听,保康侄子的小嗓门是那么的亲近和欢喜,双手捧着一碗奶汤特体贴乖巧地说道:“二伯,保康的师祖还没离开,在帐篷外面。二伯先用一碗奶汤,二伯最喜欢的甜奶汤,保康用内力保温正好喝。”   裕亲王的眼睛还在寻找“保康的师祖”的身影,没看到,遗憾和失望。可他性情温和,加上保康侄子和他汗阿玛的特殊关系,纵然再着急,还是坐起身体,欣然接过来这碗甜奶汤……   特感动地接受保康侄子这份难得的照顾:“好,二伯喝甜奶汤。”   保康眼见二伯一口气喝完甜奶汤,开心。   接过空碗放到一边的小桌子上,拿过一个手帕给他二伯,在二伯擦嘴的功夫接着说道:“保康的师祖和皇太后、苏茉儿姑姑说话,保康的额涅在和保康的老师、伴读们说话。”   顿了顿,眼睛半眯着,好像非常、非常、非常……开心的样子,“保康的汗阿玛,刚刚也晕倒了,躺在二伯的身边,正好也醒来了。”   裕亲王正惊讶于“保康的师祖和皇太后、苏茉儿姑姑说话”,可他刚要起身,听到保康侄子的下一句:“……”   裕亲王慢动作地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一个温热的身体,再慢动作地转头,果然看到他皇上弟弟睁开的眼睛。   就是眼里没有一点欢喜,还有一种控诉的味道,裕亲王不大明白。   “保康,奶汤还有吗?给你汗阿玛端一碗。”裕亲王不知道他皇上弟弟事先知道情况,怎么还晕倒,可既然晕倒了醒来,他就直觉就这么说。   裕亲王根本还没明白过来,他皇上弟弟就是控诉他得到保康“侄子”这般照顾。   保康眉开眼笑,特大方地回答:“有。”   “三舅舅说从五台山山带来的奶冻带多了,怕天气热起来坏了,刚刚都给煮了——人人都有份。”   裕亲王莫名的,胸口中了一箭。   皇上感觉自己胸口中了两箭。   晕倒醒来,只有保康侄子一个人守着,喝得奶汤还是人人有份的。   晕倒醒来,只有熊儿子一个人守着,喝得奶汤还是人人有份的;熊儿子端给他的就是水吊子保温,还是他“二伯”最喜欢的甜奶汤!   皇上生气,可这是他熊儿子亲手端的,皇上内心流着泪喝完这一碗甜甜的,他最不喜欢的甜奶汤。   保康接过空碗放回他身上的水吊子里,脸上笑得甜甜……   皇上眼角余光看到:“……”   偏偏裕亲王发现他皇上弟弟那个“憋闷”的脸色,赶紧解释:“保康不知道,你汗阿玛不喜欢吃甜。”   裕亲王还特灵光地帮着皇上弟弟问道:“太子殿下和其他的阿哥们,去了哪里?保康知道不?”   保康乖乖点头,伸手一指皇上的身侧:“帐篷不大,空气不流通,太医就吩咐宫人们都退下了。”   “胤祉哥哥、胤禛弟弟和胤祺弟弟守了一会儿,困了,就睡下了。保清哥哥和太子哥哥去更衣了,马上回来。”   皇上和裕亲王一起转头,果然看到皇上身侧,睡得正香甜的三位小阿哥——身上盖着薄毯子只露一张脸在外面,小小的身体,加上帐篷不大明亮的光线,他们这刚醒来的眼神,保康不说,还真没注意。   咳咳,应该说,憋尿去更衣很正常,可真没想到几位小阿哥会睡着。   保康瞧着皇上的脸色,笑得满眼顽皮:“汗阿玛和二伯偷懒睡觉,他们想挨着汗阿玛近一点儿,保康就让他们也偷懒睡觉。”   “阿弥陀佛。保康也困了。等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回来,保康也去睡觉。”   说着话,他还有模有样地打个小哈欠。   裕亲王懵。   “偷懒睡觉”是什么?不过小孩子分不清晕倒和睡觉,也正常……?   皇上心头一哽。   熊儿子果然看出来他故意晕倒。   不过兄弟两个心有灵犀,快乐大师·小保康就是故意的,瞧瞧他这一脸看乐呵的样子,哪有一点困意?   裕亲王有心想让保康侄子先出去一下,拦着大阿哥和太子也不要进来,他好和皇上说几句话,可他又怕万一哪个小阿哥突然醒来……   皇上只觉得熊儿子果然就是来克他的,皇上想起来他故意晕倒的原因——熊儿子喊得那一嗓子,再看他二哥无知无觉,一心想去见他们汗阿玛的样子……   还有熊儿子刚刚对他“二伯”那个殷勤劲儿,还“保康用内力保温的甜奶汤,二伯最喜欢的甜奶汤……”   皇上生怕他二哥得知后再晕倒一次,要晕也回宫再晕不是?   正好太子和大阿哥都回来了,父子伯侄几个说话,熊孩子保康皮皮地笑着,自己挨着胤祺小阿哥的身边躺下呼吸间就睡了过去……就是——小耳朵好像一动一动的?   皇上觉得他不会眼花,看他二哥一眼,裕亲王经过易县一事,对保康侄子的耳朵灵性那也是一生难忘——皮孩子说去睡觉,其实是担心他师祖,要偷听他师祖和皇太后说话。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他们也担心。   太子和大阿哥不明所以,顺着他们汗阿玛和二伯的视线看过去,一起笑出来。   太子悄悄来到保康弟弟的身边蹲着,也发现他的小耳朵真的一动一动的,可爱得来——   保康弟弟和其他的弟弟都不一样!   胖嘟嘟的,刚刚笑起来脸上总是带着皮劲儿,此刻睡着后的酣甜样子,却是让人看着就觉得平安喜乐,欢喜不已。   胖胖的两个脸颊白里透红,嘴角上挑,眉眼舒展……太子看着看着,一时间又想起来,保康弟弟刚刚出生十多天的时候睡觉的样子;想起来,保康弟弟小的时候特别喜欢被人戳戳手脚的事儿……   太子对着保康弟弟露在外面的胖脸蛋儿轻轻地戳戳,发现他没有反应,不死心,慢慢挪挪位置,来到这临时搭起来的床板的尾部,右手探进毯子里面……   保康弟弟脚上穿着袜子,估计……太子琢磨保康弟弟穿袜子估计更没有感觉,哪知道,他保康弟弟人没醒来,脚上却有了动作。   他脚上怕人碰,穿袜子也一样,感觉到有人碰他的脚丫子,正听到关键时候他也没有心思去管是谁,条件反射抬脚就踹。   还带上了轻微的内力。   太子就感到一股力道从他右手食指上传过来,整个人就没蹲住,直接摔了一个屁股蹲儿。   太子傻了。   大阿哥呆愣片刻,捂着嘴出去帐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子:“……”   要笑能不能走远点儿?   太子觉得他大哥就是这么不讨人喜欢,就是故意笑给他听。   气呼呼地转头一看,他汗阿玛和皇伯也都胸腔鼓动,肩膀抖动,脸上憋着明晃晃的笑!   太子:“……”   太子气不顺,想再戳戳顽皮的保康弟弟的脚丫子,又怕他再给他来一个“屁股蹲儿”……太子利索地爬起来干脆挨着保康弟弟睡下。   今儿一天忙乱下来,他从上午的激动崩溃,下午的哭泣惊吓,再到现在的放松欢喜,不说精神上累,身体上也累,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阿弥陀佛。果然睡着舒服,脑袋里最后一个念头闪过,太子脸上带着一丝丝笑儿,睡得沉沉。   皇上笑着轻轻摇头,瞧着几个儿子都睡得小猪崽一样,深刻觉得熊儿子保康还没进宫,就带着他的兄弟们一起偷懒顽皮。   皇上无奈地起身,给保成和保康盖好薄毯子,嘱咐保清大阿哥看护着弟弟们,和他二哥一起出来帐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30 01:04:02~2020-05-30 15:4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7296290、土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洛vivi 20瓶;式微不是薇、菲菲菲菲菲菲菲yr~、月夜 10瓶;折翼的天使 9瓶;M 5瓶;卿柠 4瓶;熊宝宝要吃肉 2瓶;11、水果柠檬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此时, 已经是酉时一刻,傍晚时分的太阳落到西天边, 红通通, 圆溜溜, 好似一颗金灿灿的小光盘。   皇上和裕亲王一起活动活动手脚,抬头看天, 低头看地,转头看看周围和远方……天空是明丽的蓝色,京郊的山水房屋都披上一层淡淡的黄晕, 炊烟袅袅中,不时地传来几声犬吠鸡鸣,再严肃的人看起来也好似温柔了几分。   有那些“先皇时期”的老臣们, 老宗室皇亲们隐约看出来几分端倪, 反正不敢吱声,保持沉默和恭敬就是。   有那些什么也不知道的文武大臣们、八旗侍卫们,明明恢复理智后,知道保康阿哥喊得那一嗓子是“天大的误会”,可也耐不住自己的八卦心理。   还是那句话, 大臣们也是人不是?是人都喜欢八卦八卦。一个个的,都暗戳戳地偷瞄他们的裕亲王,眼神儿那个叫“意味深长”。   皇上:“……”   暗暗生气的皇上表示,等朕回宫后收拾你们。   裕亲王:“……”   自以为心里头装着“天大秘密”的裕亲王表示,都看他作何?都知道他汗阿玛当初是诈死,现在变成“行痴大师”?   皇上面上一派帝王气度, 佯装没看到;裕亲王一头雾水,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些人都这般看他作何,生怕他们都猜到了。   “臣兄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裕亲王问得小心翼翼,生怕他汗阿玛的身份暴露。   “……颜珠,你说说,看你们裕亲王作何?”皇上眼睛一闪,一眼看见躲得最慢的一个侍卫。   没来及跑的一等侍卫,钮钴禄家的老四颜珠瞬间额头冒汗,眼神发飘。   “回皇上,回裕亲王,颜珠……颜珠……颜珠就是看裕亲王今天特帅气。”颜珠回答的磕磕绊绊,说完后额头汗更多了。   但是皇上还不放过他:“今儿特帅气,是说你们裕亲王平时不够帅气?”   颜珠:“……”   “帅气,帅气。皇上,裕亲王,颜珠嘴巴笨,可能是今儿的落日太好看了,看谁都特别帅气好看。”   裕亲王听着,总觉得哪里奇怪,可是颜珠的性情他知道,最是忠厚老实不善于说话的人,裕亲王抬手摸摸脸,难道今天他“人生喜事精神爽”,容光焕发?   裕亲王放下一半的心,哈哈哈笑:“今天的落日确实好看,我也觉得好看。”   “看着我们皇上,那就是龙章凤姿,天人之姿。”   颜珠点头如捣蒜:“是是,我们皇上,那就是飞龙在天、尧天舜日。”   皇上:“……”   听听这恭维干巴的,可谁让他今天心情特好,谁叫这是二哥和小舅子那?   嘴里不承认,心里头美滋滋的皇上哈哈笑:“朕哪能和尧舜圣贤相比?朕啊,知道了你们的心意了。”   说着话,还特大方地挥挥手。   “皇上,裕亲王,颜珠告退。”颜珠麻利地给皇上和裕亲王行礼,跑得比兔子还快。裕亲王很有自知之明地摸摸鼻子,也哈哈笑:“皇上,我们……”   我们也去听听吗?   皇上皱眉。   皇上眼睛望着“行痴大师”和皇太后说话的帐篷,还有帐篷门口的几个慈宁宫宫人,想去听一听,又觉得,不该。   不敢。   “四十余年礼世伽,本来面目是天家。清凉无物何所有,叶斗峰横问法华。”皇上在心里默默念诵这首《菩萨顶》,眼睛一闭又睁开,内心有着为人子的不甘,也有对上一辈人各种感情纠葛的感慨万千。   整整二十一年啊。   他们的汗阿玛,从一位风华正茂,即将开始帝王大业的皇帝,到五台山上一位年老的行痴大师。而他们的皇额涅,也从年轻的皇后,变成年老的皇太后,而他的生母,已经早早地去世了。   就是他们的皇祖母,也不甘,也愤怒,也要派苏茉儿姑姑来问一个答案。   而他们,都长大了,建功立业、娶妻生子,面对他们的汗阿玛的时候,却还好像当年那个牙牙学语的小阿哥。   皇上抬头看向二哥,他二哥这个时候也想起自己为何晕倒,面色低落消沉、复杂难言。   兄弟两个慢慢踱步朝见“行痴大师”的帐篷的方向走去,越是靠近,越是难过,越是不甘。   除了在外办差的五弟常宁,常宁那个时候才三四岁,人又不是很聪明,对他们的汗阿玛还不大有记忆,可他们兄弟两个都有记忆了,即使那是为数不多的记忆。   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也想问一问。   之前一个“第一子”,现在一个“第一孙”,他们兄弟,真就是没得稀罕的小稻草吗?   皇上和裕亲王都不甘心,特不甘心,想抓着汗阿玛的衣襟大声哭着问出来的不甘心。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从小在“汗阿玛”这方面亲缘方面的缺失,是他们人生中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可过去毕竟过去了,可他们现在想要和普通人家的儿子一样孝顺孝顺老父亲,老父亲也不给他们机会,到底是为什么?   帐篷外面的宫人侍卫们眼见皇上和裕亲王走过来,面上庄严肃穆凝重,可,事实就是,要光明正大地要“偷听”。   侍卫们想要拦着,不敢,可是,皇太后和苏茉儿姑姑都有吩咐,这……   皇上气势凛然地地打一个手势,示意一切都有他担着,然后和他二哥两个人快速闪身进到帐篷里面,麻利地关好帐篷门。   “行痴大师”的帐篷比较大,简单地分为东中西三间,师祖和皇太后在东间说话,苏茉儿姑姑站在中间小厅的一个茶几边,看见他们进来,默默地蹲身行礼,默默地奉茶。   皇上和裕亲王没坐,站着耐心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有声音隐隐地从东间传出来。   “大师既然已经跳出红尘外,为何要跳进来?”这是皇太后的声音,皇太后明显激动起来了。   “阿弥陀佛。一切由心。”这是“行痴大师”的声音,淡然从容。   “由心?大师的俗家父母,妻子儿女,大师都没有心吗?”皇太后这已经是咬牙的问话。   “阿弥陀佛。‘有心’,当如何?‘无心’,当如何?贫僧由着自己的心,皇太后由着自己的心。”“行痴大师”还是八风不动。   不说东间里正对“行痴大师”的皇太后,就是旁听的皇上、裕亲王、苏茉儿姑姑,也都接近崩溃。   你说啊,你说啊,你说“有心”,我们要知道,我们都是大俗人,就要知道啊……   皇太后果然崩溃。   跌坐椅子上的声音,深重的呼吸声,接着就是恨到极点的一句:“我今天就是要听一听,大师的‘有心’。”   “阿弥陀佛。”“行痴大师”完全不为所动的声音,“……”   然后,三个人和皇太后一起等了半天,没了?“阿弥陀佛”不是万能的啊啊啊啊!   “那大师且说说,先皇当年,为何执意两次废后?”皇太后的声音压抑到了极点,眼看要撑不住。   “阿弥陀佛。”“行痴大师”的声音里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却也没有了后续。   “先皇说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女儿,他的亲表妹,奢侈擅妒,科尔沁认了。大清刚刚入关不稳,满蒙联姻乃是大局所定,科尔沁再送来贝勒绰尔济的女儿,废后的侄女,她谨记先皇的喜好和要求,简朴忠厚,不言不语,她错在哪里?”   “大师你说,她错在哪里?”   最后一句带着哭音,是皇太后说到最后,终于没撑住,哭了出来。   皇上、裕亲王、苏茉儿姑姑都听懂了皇太后的问题:她错在哪里?科尔沁错在哪里?为何你要这般强烈地拒绝,连一个空头皇后的名分也不想给?   皇上和裕亲王听着他们皇额涅的哭声就要忍不住,苏茉儿姑姑眼里有泪,却是及时阻止他们。   “阿弥陀佛。”“行痴大师”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答案。   “大师不用再念佛。佛祖也说仁爱世人,先皇仁爱了谁?”皇太后歇斯底里,明显被刺激得失去了理智,“父母妻儿,天下万民,大师你说,先皇他仁爱了谁?”   死寂的安静。   皇上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可那是他汗阿玛,他抬腿就要进去,被他二哥一把抱住胳膊,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胖嘟嘟的身影——飞了进去。   皇上登时气炸了,就他熊儿子那个敢想任何人不敢想的脑袋,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果然。   “阿弥陀佛。皇太后不用逼问保康的师祖。对于先皇,保康的汗玛法,保康最知道。”   裕亲王惊呆。   苏茉儿姑姑刚刚的惊骇过去,却也惊呆。   皇上恨不得冲进去将他熊儿子提溜出来,又恨不得自己没有醒来,不对,皇上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将竖着小耳朵偷听的皮孩子先打一顿。   东间里的皇太后好似也惊呆。   “保康……保康……”皇太后呆呆地念着这个名字,好似还没反应过来。   皇上和裕亲王,还有苏茉儿姑姑都听懂了皇太后的愣怔。   就是皇太后当年,皇后的地位岌岌可危的时候,也没哪个皇家小阿哥敢这般和她说话,保康阿哥……   保康小阿哥,快乐小和尚,就是这么胆大。   不管他师祖真正的身份是谁,欠了皇太后什么,这是他的师祖,师祖一再忍让,保康当然要保护师祖。   保康昂首挺胸,口齿清晰,声音铿锵有力:“阿弥陀佛。所有师祖的一切,保康来承担。皇太后问保康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评论,易县的水灾那一节,后面写到,么么哒小天使们,爱你们吼吼。   感谢在2020-05-30 15:41:11~2020-05-30 23:4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梅西梅西 2个;草莓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涅梵 50瓶;Yvonne、29288264 20瓶;式微不是薇、23379426 10瓶;山泉、沧海、小汐 5瓶;瓶邪and黑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死寂。   紧接着, 就是皇太后的爆发。   “你大胆!”皇太后拍案而起,手指着小小的孩子, 气得直哆嗦, “你……你……”   师祖, 皇上,裕亲王、苏茉儿姑姑, 都让保康的话镇住还没反应过来,皇太后人也没反应过来,被冒犯的火气先上来, 条件反射就是这番动作,这五个字。   一瞬间,师祖眼神凌厉, 刚刚的忍耐和善全无。皇太后的目光和师祖的目光隔着一个保康针锋相对, 谁也不让谁。   师祖是要护着小徒孙;皇太后则是因为他这番姿态,转眼间又想起当年他这样站在董鄂氏母子前面,以身相护的情形,心里的火气更大。   可是师祖眼看皇太后这番以势压人的姿态,误以为她要怎么样怎么样自己的小徒孙, 脸上的表情更冷,眼神也好似刀锋凌厉。   皇太后的瞳孔猛缩。   她的对面,这个人,一身帝王的威严,一种帝王护崽的架势,一份她非常熟悉的姿态……护着对她言行冒犯的三头身小阿哥。   这情形是那么的熟悉, 陈年往事一件件在皇太后的脑袋里翻腾,皇太后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一片片花,脑袋里也一阵阵地疼,整个人都开始哆嗦,眼看站都站不稳。   师祖轻轻抬手打一个佛号:“阿弥陀佛。”   这次的“阿弥陀佛”里没有了刚刚的隐忍,还带着明显的警告,皇太后眼前一黑,身体开始摇晃……   保康:“……”保康顾不得多想,上前一步跳起来接住皇太后的身形,右手不停给皇太后顺背。   “阿弥陀佛。皇太后不气,不气。师祖不是要生气,师祖最和气。”   “阿弥陀佛。皇太后有话尽管说,保康都听着。保康没进京之前,师祖就和保康说,宫里有保康的亲人,乌库玛麽、玛麽、汗阿玛、额涅。还说他们都喜欢保康,都疼爱保康,他们是天底下最和气最慈爱的人。”   “阿弥陀佛。师祖还说,保康要好好孝顺乌库玛麽和玛麽,孝顺汗阿玛和额涅。说保康的乌库玛麽和玛麽都年龄大了,汗阿玛天天操劳国家大事,额涅也劳碌宫务。”   “阿弥陀佛。师祖还说……阿弥陀佛。师祖还说……”   皇太后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胸口的郁气减轻许多,呼吸舒畅,又听了满耳朵的“师祖说,师祖还说……”,整个人被保康扶着呆呆地坐回椅子上,傻了一般。   保康眼见皇太后的模样,心里还是忍不住默念“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师祖啊,你当年都对皇太后做了什么啊?   师祖:“……”淡淡看一眼小徒孙。   保康:“……”赶紧收敛起来脑袋里他师祖和皇太后当年的各种爱恨情仇。   乖巧的小模样,师祖一看就知道小徒孙脑袋里不知道拿多少话本儿朝他身上套。   可是师祖想起小徒孙刚刚着急之下用内力给皇太后顺背,人太矮,只能跳起来站在半空,那姿势,师祖也忍不住微微笑出来。   “阿弥陀佛。”小徒孙好像确实应该瘦一点儿?   保康完全想不到他师祖嫌弃他太“圆”了,他自我感觉特别好,面对皇太后呆呆傻傻的样子,再次抬手打一个佛礼,重复道:“阿弥陀佛。皇太后请不要生气。保康说‘所有师祖的一切,保康来承担’,是真的。比真金还真。”   “保康不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追究’的话,也不说‘皇太后不应该再纠缠应该大度宽容’的话,保康只表达保康的诚意。”   东间里又是一时死寂。   小小的孩子,声音里奶气明显,只穿着里衣,鞋子也没穿,就这样一派坦然地站在皇太后的面前,站在他师祖的前面,眼神平静安然,面色肃穆庄重,浑身上下都要“承担一切”的勇气和镇定。   师祖愣愣地看着小徒孙,微微笑。   古井无波的心起来波澜,酸酸涩涩。   皇太后的眼珠子动了动,愣愣地看着这个还没正式见面的小阿哥,感受到这个三头身小胖和尚身上眼里散发出来的那份“真”……   更呆愣。   然而保康的态度就是非常真诚,发自内心的真诚,并不仗着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说什么当事人不应该再纠缠应该大度宽容的耍无赖。   “阿弥陀佛。师祖已经出家,身在佛门,有关师祖凡尘俗世的一切,都有保康来承担。皇太后尽管问。”   “保康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身上还有一股刚断奶不到一年常年喝奶的奶味儿,眼睛纯净无伪,眼里真诚毕露,胖嘟嘟的脸上隐隐有宝相庄严之貌。   他言辞恳切地说,他要承担师祖的一切。   不知道当年的一切,不知道他师祖的身份,也不管当年他师祖,先皇,和皇太后等等人,都有什么纠葛。   …………   外间里,裕亲王、苏茉儿姑姑默默擦眼泪,皇上听到侍卫禀告,出来帐篷从大阿哥保清的手里接过来熊儿子的袈裟和小僧鞋,拿着鞋子回来帐篷,恰好听到这么一句,一时间面色紫涨,气得狠却也泪眼朦胧。   整个帐篷都好像安静了下来,呼吸可闻,心跳“砰砰砰”。   师祖抱着小徒孙,拿一件自己的袈裟给他披上,没有鞋子又怕初春的晚上地面寒气重,干脆就这样抱着小徒孙坐在皇太后的对面。   皇太后刚刚缓和些许的一颗心,被眼前这份祖孙相亲相爱的画面刺激,瞬间又是肝火上升。   皇太后冷冷一笑:“保康阿哥说,你要承担。我且问你,你师祖当年抛家舍业出家,一走二十年,对也不对?”   保康小心肝儿一颤,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阿弥陀佛。于事情来说,凡事有因有果;于师祖个人来说,人各有志;于家、业来说,真的非师祖不可吗?师祖不出家,情况会更好吗?”   “保康相信,师祖一定努力又努力过。”   保康目光清明,保康相信他的师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师祖心里微叹。   皇太后袖筒的手轻轻颤抖,却还是有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如鲠在喉般不吐不快。   她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这个人怀里的小胖娃娃,一字一顿地说道:“二十年前,保康的师祖尚且年轻,家里母亲年迈,妻妾年轻,儿女年幼,外面家业不稳,强敌环伺,可你师祖一走了之……保康来说,对也不对?”   保康的眼睛微微睁大。   师祖虽镇定从容不惧任何言语,但担心小徒孙为难。   外面的三个人,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生怕保康说出什么对或者不对。   保康感受到外面之人的反应,更加感受到皇太后那份紧绷的不甘,师祖的爱护和自责。   保康抬手打一个佛礼,念一声“阿弥陀佛”,这次是表情伤心、难过,声音低沉、轻缓的。   “保康对师祖,只有心疼。保康只想知道,师祖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保康对师祖,只有心疼”“保康对师祖,只有心疼”……小孩子对他师祖的信任,对他师祖的感情,尽在一言中。   师祖的心一颤。   皇太后的心一震。   外间里,皇上、裕亲王、苏茉儿姑姑再也忍不住,眼泪磅礴。   沉默中,皇太后的眼泪出来,声音恍惚:“保康说,对于先皇,保康的汗玛法,保康最为熟悉。我就问一问保康:当年先皇,第一次废后,引起朝野震动,满蒙关系紧张,第二次还要为情废后,对也不对?”   保康正因为他师祖的事情心情不大好,听到皇太后提起先皇的事情,打个佛礼,一个深呼吸收敛心情,正色道:“当年太宗皇帝骤然驾崩,先皇六岁,在纷乱中登极为帝,恰逢前朝大乱,大清入关,定鼎中原。”   “十四岁仓促亲政,基本统一中原,和善蒙古治理西藏,对中原汉人采取采取怀柔政策,招降弥乱安稳人心;   整顿吏治,派巡按出巡各地方惩治贪污;禁止圈地,放宽逃人法,免除最让百姓愤怒的三饷税赋;重用汉官,鼓励开荒……”   保康一项一项地列举先皇的政绩。他认为,明末清初,那个改朝换代中兵荒马乱、动荡不安的年月里,先皇作为同样迷茫没有方向的人之一,亲政后却能快速地稳定朝廷形势,极大地稳定大清初期的社会局势,这就很了不起。   解决前朝遗留下来的南北文人士族党争问题,赢得天下百姓的心,同时开启大清以汉文化治国的政治大格局……一样样举措,不管世人怎么评价先皇的为情痴狂,可都不得不说一句,先皇是一位好皇帝。   “可是,先皇的这些正确举措,和当时的满蒙势力相对,和当年的太皇太后代表的科尔沁蒙古也是相对。先皇的登极不由自己做主,婚姻不由自己做主,政事后来有自己做主,却要面对所有反对他的人,有心无力。”   “历史进程中,每一个拐弯的地方,都要有先走一步的人付出代价。先皇明智,他面对满蒙的有功之臣,面对自己的亲人,付出他自己的代价。”   所以,既然先皇的婚姻本来就是一场政治联姻,政治变化中的其一,何来对和错?谁能简单地去论断其中的对和错?   “保康认为,先皇承受了自己可以承受的时代重任,无力再承受自己的政治婚姻,既然是表亲,选择和离,各自男婚女嫁,不好吗?”   满蒙联姻有很多种方式,为何一定要说先皇应该娶哪一个表妹做皇后?   临终之际留下四位有能力的辅政大臣治理国家,给国家选好继承人,还有深明大义的太皇太后教导照顾继承人,延续大清朝国祚绵长……   “阿弥陀佛。保康所知的先皇,是一个人,一个鲜活的人,历朝历代中的帝王中活得最鲜活的一个人。可是他个人的力量,纵使是一个帝王,面对时代交锋中的洪流滚滚,只有那么多。”   “阿弥陀佛。”   保康声音低低地念佛。   既然不为同路人,何必自苦自扰?   皇太后听懂了,痴痴傻傻。   皇上、裕亲王、苏茉儿姑姑听懂了,呆呆愣愣。   师祖听懂了,抱着小徒孙哈哈哈大笑,笑声畅快至极。   “保康说得很对。”   “阿弥陀佛。师祖听保康一席话,醍醐灌顶。从此以后,行痴不是行痴,五台山上,只有醒迟和尚。阿弥陀佛。”   保康:“……”   保康转头对上师祖含笑的眼睛,大眼睛眨巴眨巴,迷迷瞪瞪。   师祖啊,大喇嘛说你决定送保康进京的时候就想通了,要改法号“醒迟”,保康都听到了。   师祖微微笑,只说:“保康可记得师祖的法号?”   保康乖乖点头:“师祖,保康记得。”   “师祖一朝醒悟,领悟佛法,‘迟’是‘不迟’。”   师祖:“保康乖。”   保康:“……”   保康不服气。   “师祖,保康刚刚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保康梦到了先皇。先皇说他挂念家里的妻儿老少,天下子民,在地府听说大清还没有彻底防疫天花的办法,就托梦保康。”   “先皇说:保康是师祖的小徒孙,最是灵性。先皇说:不管是痘衣、痘粉、痘荚,都是来自人身上的痘苗。可是古往今来,人治病哪有用自己身上之物?都是取自天地万物。既然人痘不完美,为何不试试牛痘、猪痘、羊痘?”   保康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好像黑宝石闪耀璀璨,可以说,他整个胖脸,整个人都因为自己的聪明发光。   反正不管师祖是谁,反正他认识先皇,还可能和先皇政见一致……甭管师祖、先皇、皇太后、董鄂皇后……之间如何,反正,保康通过“先皇”这件事,获得了灵感。   阿弥陀佛,先皇可是他皇帝爸爸的皇帝爸爸啊,可以管着他皇帝爸爸的人啊,那当然是要抱住大腿。   保康那个开心啊,他终于想到办法说出苦苦“回忆”出来的牛痘了,他还抱到了大粗腿!   师祖啊,你可以安心地回五台山,保康保证不会在宫里被人欺负,保康有空就带着皇后妈妈去五台山休养身体看望师祖……保康越想越美,大眼睛眯眯着,满脸是笑,身后好像有尾巴欢快地一摇一摇。   人间大粗腿·师祖:“……”实在说不出话来。   皇上和裕亲王反应过来,浑身无力地蹲在地上。   其他的都先不说,他们的汗阿玛知道了牛痘、猪痘、羊痘……的法子,独独告诉保康,给保康赚功劳——他们果然就是没人稀罕的小稻草。   苏茉儿姑姑则是又哭又笑的抹眼泪,因为保康阿哥对先皇的看法,心里头感激又感激。   这天傍晚,因为天色黑了下来,师祖一行人不好赶夜路回去五台山,就在正阳门这里多留一晚上。   皇上和裕亲王决定留下来,他们都想和师祖多待一晚上。皇太后领着皇后、苏茉儿姑姑等一干女子先回宫,赶紧给等候的太皇太后说一声。   皇太后临走之际,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问保康,更是问师祖。   “‘既然是表亲,选择和离,各自男婚女嫁,不好吗?’醒迟大师,你说,好吗?”   改法号为“醒迟”的师祖看着她,微微笑:“当然好。”   笑容和蔼,声音和气。皇太后一瞬间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文质彬彬的先皇笑着朝她走来……   所以不是她不够好,也不是她应该不应该进宫做皇后,只是他们不是“同路人”。   皇太后回忆着记忆里的“先皇”,初见时候那个脸上带着清俊温润的微笑的年轻帝王,她觉得,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皇太后带着依依不舍的皇后打道回宫,剩下的人赶紧用着他们迟来的晚饭,正好太子殿下和小阿哥们都一觉睡醒了,皇上干脆让他们都陪着师祖一起用饭。   太子殿下和四位小阿哥都一脸迷糊,可是他们只能乖乖用饭。   这位师祖看着好亲切,喜欢。   保康弟弟/哥哥吃饭的样子好香,喜欢。   昏黄的烛光摇曳中,皇上和裕亲王满心复杂、激动兴奋,却也食不知味。   瞧瞧师祖对着几位小阿哥慈眉善目的样子,瞧瞧……还因为胤祺小阿哥只会说蒙古语,一顿饭都说蒙古语!   他们是路边捡来的小稻草吗?对着他们不是嫌弃地不搭理,就是淡淡的眼神一枚自己体会?   皇上瞪一眼吃得眉飞色舞的熊儿子保康。   保康沉浸在京城素斋的美味里。   师祖看一眼皇上。   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30 23:43:57~2020-05-31 13:2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流星、草莓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vonne 20瓶;式微不是薇 13瓶;流星、夏沫烟雨 10瓶;21763363、月夜、柠檬黄的酸柠檬、麋鹿 5瓶;沐羲、烟雨玉、Hahan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皇上委屈, 但皇上的眼角余光瞧见他二哥和大儿子保清看过来,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你们眼花的样子。   可是熊儿子保康、太子、胤禛小阿哥、胤祺小阿哥,都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 只顾吃美食,看保康弟弟/哥哥吃美食, 听师祖说话, 皇上更觉得委屈。   他二哥和大儿子保清好歹还看他一眼。   哎, 皇上的脑袋里乱七八糟, 觉得自己真的是憋屈得要发疯。   可是皇上还是没想到,他汗阿玛宠爱熊孩子保康, 那是无底线到哪一种的无底线。   晚食散步, 几个孩子在一起玩。   本来小孩子“正正经经”地说话的样子,非常可爱,做父母的每次看到都会露出会心一笑。   胤禛:“保康哥哥, 你进学了吗?我们一起进学。”   保康:“好, 一起进学,一起逃学。”   胤祉:“逃学可以吗?”偷偷摸摸地瞄一眼他这个汗阿玛, 然后他当着师祖的面儿只能装听不到看不到, 胤祉的胆子也肥了,“小小声”地说悄悄话:“保康弟弟,三哥也马上进学,我们一起。”   听在皇上的耳朵里,那就是“保康弟弟, 三哥也马上进学,我们一起逃学。”   还有一个胤祺,胤祺终于找到可以用蒙古语和他说话的兄弟,一直乌拉乌拉地不停说:“保康哥哥,胤祺喜欢保康哥哥。”   保清和保成更不必说,拉着保康叽里呱啦地讲述他们玩滑滑梯和跷跷板的事情,重点:三次;重点:每天可以多一次吗?   就听熊孩子保康特“正经”地回答:“正式进学前,当然可以。”   惹得他保清哥哥和保成哥哥一起捏他的胖脸颊。   然后胤祉和胤禛、胤祺就来帮忙。   胤禛是真的一本正经:“额涅说正式进学后就是大人了,不能贪玩。”   保清气得咬牙:“你们,也有长大到正式进学的时候。”   太子难得和他大哥态度一致:“对!”   然而……   保康:“阿弥陀佛。等我们长大到正式进学,汗阿玛就改规矩了。”   “对。”   “对。”   “对。”   胤祉、胤禛、胤祺一起重重点脑袋,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保康弟弟/哥哥就是聪明。   皇上:“……”听得胸闷,那个憋屈。   还是然而……   师祖发现皇上对他小徒孙的态度,不放心,和皇上谈心,裕亲王旁听。   本来皇上发现他汗阿玛和他谈心,非常受宠若惊,误以为他汗阿玛是要夸夸他的政绩,指点指点他的为帝方法,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小烦恼……   皇上摆出来一副“恭敬倾听”的架势,裕亲王也特激动地肃手站好,耐心等待。   就听师祖说道:“保康性情活泼,不受拘束,在宫里,言行举止方面、礼仪规矩方面,切莫约束了他。”   “滑滑梯、跷跷板,他爱玩就玩,还有那西洋玩具,也挺好,只看他自己喜欢。”   “宫里头闷得慌,经常带他出宫逛一逛。保康聪明,老师们对他的教导,要特别注意方法,容若、石溪道人、阿灵阿都很好,其他的老师们也要这般。”   “他刚回宫,衣食住行方面也都不适应,切记多关心着,有空就去看看,保康喜欢听睡前故事,喜欢亲人陪着一起用饭,小孩子私底下吃饭,也不要太讲究什么‘两口半’。”   “……”   “……”   一条条,一件件,一项项……总之,师祖就是生怕他的小徒孙进宫后过得不舒坦,给他们来一个特别说明会。   皇上和裕亲王听得目瞪口呆——我们啊,我们啊,我们这么两个大的人站你老人家面前,你老人家不能直接看不到啊?!!   裕亲王淹头搭脑地听他汗阿玛说完,彻底没了精神气,特委屈:“我们也性情活泼……”   裕亲王想说:“我们也性情活泼,我们也想玩玩滑滑梯和跷跷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皇上克制自己点脑袋的冲动,但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二哥说得对,我们也是小孩子。”   师祖:“阿弥陀佛。”   皇上和裕亲王:“……”   两颗火热的心碎成一片一片。   夜幕低垂,夜空中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皇上和裕亲王万分不舍得,可也知道师祖是要去和他的小徒孙一起洗漱沐浴休息,磨磨蹭蹭地起身离开。   师祖面对他们可怜巴巴的背影,终究是心里一软:“阿弥陀佛。贫僧云游南方,曾经到过沿海一带,沿海有很多沙滩,沙滩上有很多沙子。”   “沙子细软,带着太阳光的温暖,贫僧看着心喜,抓一把在手里,还想紧紧攥住。可是,贫僧攥的越紧,沙子掉的越多,最后只剩下手心里单薄的几粒。”   “阿弥陀佛。”师祖打完这个佛语,转身离开。   皇上和裕亲王从师祖开口就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恭敬地听着,哪知道,听到这番话。   兄弟两个听着师祖转身离开的脚步声,听着保康跑到师祖的怀里,呱呱呱特兴奋地说要和师祖一起睡,然后师祖宠溺地答应的声音,心潮起伏。   沙子,沙子,师祖的沙子是保康,所以师祖放手给保康进京,进宫,让他成长起来。   他们的沙子,是什么?   师祖想要告诉他们什么?   裕亲王愣愣地转头,期期艾艾地说道:“皇上,臣兄只想要一个儿子,和保康一样康健长大成人。臣兄府上一位侧福晋有孕,估计四月份生产,如果是个阿哥,起名保泰,好不好?”   “将来臣兄一定宠着他,让他和保康一样性情活泼,想玩就玩。”   皇上:“……”   皇上的思绪被打断,听完他二哥求儿子的一番话更是眼睛发直,可是他二哥目前没有一个儿子长成的,他也理解。   “保泰、保安、保绶……都给二哥的儿子留着,二哥将来一定很多很多儿子。”皇上看着自己二哥,语出真诚。   “谢谢皇上。”裕亲王挺感动,沉默片刻,终是说道:“皇上,臣兄认为大师说得对,是臣兄入了魔瘴。太医之前就说臣兄应该放宽心,如今大师点醒臣兄才明白,凡是顺其自然,越强求越是没有。”   “皇上,臣兄也去洗漱。”   裕亲王说着话,行礼,退下。   皇上愣愣地看着他二哥的身影,伸出自己的右手,张开,握紧,再张开……   亥时到来,灯盏点点。正阳门外临时搭建起来的几排帐篷里都没有了动静,寂静中,只有将士们巡逻的脚步声,更夫的打更声,“咚!咚!”“咚!咚!”一下一下的梆声仿佛敲到了人们的心脏上。   “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小心火烛!”咚!咚!咚!——“早睡早起,锻炼身体!”咚!咚!咚!——   保康在被窝刚躺下,听着这打更的节奏,数着梆声,开心地和师祖呱呱呱:“师祖,这里的打更,和五台山的不一样。”   师祖随意接口:“京城的人,大多睡得晚。”   保康:“那师祖,他们晚上不睡觉,都读书吗?还是喝花酒?”   师祖:“都有。”   “保康不睡觉?”   保康“严肃脸”:“师祖,保康不睡觉。”   师祖搂着小徒孙,无奈却也心疼。   “保康和师祖只是暂时分开。保康不是说要带保康的额涅去五台山?师祖回到五台山后就给保康写信,告诉保康师祖的行程。”   “皇上估计明年就会下江南,或许师祖和保康会在江南见面。保康不是说,要去看看江南风光?扬州、苏州、杭州、南京……都好看……”   师祖慢慢地说着,声音里带着天底下最舒服的安心和温暖。   保康犯困,保康心动,可是保康很坚定,才不要这般容易就被师祖哄着睡觉。   保康窝在师祖的怀里,努力撑起来精神,可是他的上下眼皮自己开始打架,上下眼睫毛好似迫不及待要相亲相爱一样胶在一起,声音也是混沌:“还要去看大海。”   “保康要和师祖做大船游玩,从京城到小琉球,还有小琉球的南边,南边的南边。还要和师祖一起做大运河回来,从杭州吃回来京城。”   师祖都答应。   “保康说得都好。大清国很大,保康和师祖从江南回来,再去西部蒙古,去北部蒙古,去——东北,都去。”   “一路走,一路吃保康喜欢的美食,看保康喜欢的美景美人……保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将来不光学富五车、通古博今,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最快乐最逍遥的小阿哥。”   保康半睡半醒之间露出一个美美的笑儿:“还是大清国人人夸赞的快乐大师。”   “嗯,人人夸赞的快乐大师。”   “还是最出名最美的小阿哥。”   “嗯,最出名的小阿哥,不光是大清,全世界都知道快乐大师·小保康的名头。”   “全世界都知道。师祖,保康知道了,保康是快乐大师,也是快乐阿哥,快乐老百姓,保康一定会帮助汗阿玛建设大清,师祖……”   师祖定定地看着要睡着的小胖娃娃,欣慰骄傲中还有着担心:“……保康乖。师祖相信保康,等明天,师祖和保康讲一个先皇的故事,保康没听过的故事。”   “……”   保康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梦里,有他和师祖一起坐大船出海的情景,他大手一挥,大喊一声:“师祖,这里也是我们的地盘。”   师祖宠爱地说:“保康喜欢,我们就去打下来。”   保康笑得一脸得意洋洋。   “咚——咚!咚!咚!咚!”一慢四快的打更声响起,京郊的寺庙和各大城门声也都响起来钟鼓声,随着守门将士们一声“开城门喽”的大喊,正阳门左边的宣武门就喧闹了起来。   鸡吹角,鹅打更,落月一窗,太阳露头,保康也迷迷瞪瞪地醒来。   保康把脑袋埋在师祖的怀里,可是各种提醒他五更天到来的声音朝他脑袋里钻,他干脆伸手捂住两个耳朵,赖在师祖的怀里又睡了过去。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不醒,天就不亮。   师祖拿耍赖皮的小徒孙没奈何,心里头也因为这即将到来的分别难过,干脆就这样搂着他,默默念经。   东天边的太阳慢慢爬出厚厚的云层,金灿灿的太阳光铺洒而下,向天地万物宣告它的到来。   大阿哥保清,太子殿下保成,都按时爬起来念书,练武,除了胤禛和胤祺两个小阿哥,胤祉也被小太监唤醒,揉着眼睛起来读《百家姓》和《三字经》。   因为皇上有规定:“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其他读书人读一篇文章一百遍,每个小阿哥都要每篇文章读二百遍。”“读完二百遍,不光记在脑袋里,还是记在心里,慢慢琢磨”……   当然,皇上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也是这么严格。   皇上自己也五更天起来,念书、打拳、还和同样早起念书打拳的容若、石溪道人、阿灵阿等等人一起说话聊天。   皇上笑话容若现在不光戒酒,还知道早睡早起,打拳养生;容若口才好,不卑不亢地笑话皇上,还让皇上哈哈大笑不计较。   一伙儿人面对这京郊的清晨,活动活动身体和脑袋,都觉得浑身舒展,神清气爽,发现师祖和保康都还没起来,都知道这是保康不舍得和他师祖分开,心里又升起离别的伤感。   保康已经起来了。   他反应过来,时间紧张,赶紧和师祖多说说话,哪能睡到师祖离开的时辰?保康模糊中听到师祖念经,一骨碌爬了起来。   “师祖,保康要听故事。”保康的大眼睛睁开,眼里没有一丝睡意。   坐在床上,正对他师祖,郑重表示,他要听故事,没听过的故事,师祖昨天晚上说的,保康听到了。   师祖微微笑着,答应。   “好,先去洗漱穿衣。”   “师祖和保康一起。”   保康麻利地下床,解决“人生三急之一”,快速地清理牙齿洗脸擦防冻膏,在贴身太监赵昌的帮助下穿好自己的二十五衣袈裟大礼服,等师祖也在小沙弥的帮助下穿好了衣服,立即拉着师祖出门散步。   打拳来不及,散步不能少,正好可以说话。   众人就看着他们的快乐大师一身黄色的大礼服袈裟,精神抖擞的小样儿,金色的太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光溜溜的脑袋晃人眼。   竖穷三际,横遍十方,小补丁和小墨点形成的莲花盛开……名副其实的百衲衣,种福田,多行善,积福德……太阳光好似不舍得分散一般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小光圈,形状如稻,颜色如莲,红通通,金灿灿。   璀璨耀眼,欢快跳跃。   阿弥陀佛。   快乐大师这造型,很可以作为大清小娃娃的形象代表上天和玉帝下棋。   就是一看脸,再看他一开口,一笑……阿弥陀佛。快乐大师果然是精灵邪气的顽皮,顽皮淘气的——胖气。   众人都跟着笑出来,笑着互相见礼。   快乐大师和他们一一见礼,然后就不停地和他师祖呱呱呱:“师祖,先皇还有什么故事保康没听过?大喇嘛,还有山上的和尚老师们,告诉了保康很多很多先皇的故事。”   山上几位大和尚打从他开始学说话开始,就讲给他听,不厌其烦地讲,还有他不知道的?   保康特好奇。   师祖微微笑:“有关于先皇遗诏,一定没有人和保康讲过。”   “遗诏不是公布辅政大臣名字和太子名字吗?”   “不光是。”   师祖眼望蓝天白云,轻轻念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凉德承嗣丕基,十八年于兹矣。自亲政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乎,苟安目前,且渐习汉俗,于淳朴旧制日有更张,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朕自弱龄即遇皇考太宗皇帝上宾,教训抚养,惟圣母皇太后慈育是依,大恩罔极,高厚莫酬,惟朝夕趋承,冀尽孝养,今不幸子道不终,诚悃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皇考宾天时,朕止六岁,不能衰经行三年丧,终天抱恨,帷事奉皇太后,顺志承颜,且冀万年之后,庶尽子职,少抒前憾,今永违膝下,反上廑圣母哀痛,是朕之罪一也。   宗皇诸王贝勒……勋旧重臣……设官分职……御朝勤政……国库私库花用……追念贤淑,丧祭典礼概从优厚,然不能以礼止情,诸事太过,岂滥不经……   一直到最后:朕子玄烨,年八岁,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即遵典制……特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天忠尽,保翊冲主,佐理政务……   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七日   保康越听越震惊,听完后和师祖四目相对,更是震惊。   先皇遗诏,乃是先皇去世后,由朝廷公布的诏书。保康不知道这十四条“罪己诏”是先皇自己的意思,还是,部分先皇自己的意思,部分当年的圣母皇太后现在的太皇太后的意思,亦或是辅政大臣的意思。   但是保康听懂了,看懂了,师祖要告诉他的意思。   先皇当时自认为,自己英年早逝未能克尽孝道,深感愧对母亲,此情此感,发自内心。   先皇遏制满洲亲贵和蒙古王公的势力,大胆任用汉官,是成功且正确的举措,但他对满蒙王公,对那些在大清建国,大清进关中立下大功劳的臣子们,是有深深的愧疚之心的。   包括他对自己因为董鄂皇后的事情没有“以礼止情”,伤了母亲和亲表妹亲友们的心,也是有着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天地父母夫妻君臣,人间正道也。不过保康也有不明白,“师祖,保康明白了,保康也有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六一节快乐。5252,我爱我爱你们吼吼   感谢在2020-05-31 13:26:56~2020-06-01 13:4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倩 100瓶;Susana6 40瓶;式微不是薇 30瓶;回眸、23379426 20瓶;本宝宝要吃肉 17瓶;妖艳冷 15瓶;绛猫、知之、白胖团子 10瓶;29288264 9瓶;终黎 6瓶;茉溪、清馨55、嘟嘟、溯洄1510 5瓶;街边那只喵 3瓶;沧海、羽飞中 2瓶;Poyi、烟雨玉、沐羲、26764590、鬼姬、1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师祖微微笑:“保康哪方面不明白?”   “师祖来猜一猜, 保康是不是说,既然先皇和元后、继后都感情不和睦, 合离很是应当,纵使因为对方伤心而愧疚, 却为何要有自责?”   保康点头,接着养着脑袋看向师祖:“既然不合适, 自当是和离?”   保康的大眼睛闪亮:“先皇年轻, 但在处理军国大事, 宫中事务上, 每每有超凡之见、超常之举,非常难得。然先皇在遗诏之中自责, 可以说是他对自己的‘高标准、严要求’, 这和先皇的性情有关。”   “至于其中的第十条,大喇嘛他们都说,先皇的董鄂皇后, 美丽端庄, 善良贤惠,不贪财, 不争宠, 对上孝敬,对下仁爱,在宫中的争斗中忍辱负重,以德报怨,这样的妃子, 先皇喜欢,不是很正常吗?”   大喇嘛他们都说,当时的皇太后、皇后生病,董鄂皇后几天几夜不离病榻,尽心服侍,以致自己身体透支而多次病倒。   还说,董鄂皇后天资聪慧,好读史书,精书法……每当先皇批阅奏章至夜分,她总是毫无例外地为其展卷研磨,侍奉汤茶;每当先皇因为满蒙王公大臣的折子生气,脾气上来不想搭理他们的时候,董鄂皇后总是耐心地劝说……   虽是深得恩宠,但并没有恃宠而骄,而是恪守本分,日常对于先皇的照顾无微不至,在先皇要再次废后的时候以死相拒,在先皇要立她为后的时候,长跪不起拒绝。就是到最后,也只有一句:“皇上,妾去后,勿装金玉之物,谨以妃礼……”   而先皇在董鄂皇后身前,除了册封董鄂皇后为皇贵妃之外,并无任何出格之处,后来董鄂皇后去世,先皇悲痛愤怒之下,在皇后尚在的情况下,追封其为皇后,国礼葬之,这是一个错处——“诸事太过”。   可先皇也并没有因此就特殊破格对待她的娘家人,保康并不觉得,先皇和董鄂皇后有什么错处。   保康的大眼睛清凌凌的,黑漆漆的,他的思维还是现代思维,过得不合适离婚,正常啊。   遇到爱情了,那个人也恰好喜欢自己,恰好各方面都好,那就去迎娶,就去给她自己能给予的一切荣光,哪里不对?   师祖轻轻摇头。   师祖早就察觉到,小徒孙思维中那部分不合时代的观点,只是师祖误以为小徒孙是因着他教导的缘故,加上五台山上民风自由,各民族聚集的地方,对待男女婚嫁方面的氛围相对宽松,和离后各自婚娶,非常正常。   师祖看一眼后面跟来的皇上和裕亲王,慢慢解释:“中原的风俗,男尊女卑严重。和离,在五台山是说夫妻双方通过协议自愿离异。但在京城,和离,大多是一种协议休妻或‘放妻’。”   “先皇要和离,任何人都说先皇是废后,纵使先皇废后归家另嫁,世人也说先皇不对。因为废后是无辜的一方;因为伦理中,夫妻就是夫妻,既为夫妻,就当生死相随,白头到老。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也要‘因礼止情’。”   保康的小心肝儿一颤,一把抱住师祖的大腿,凄厉哭喊:“师祖,保康不要联姻——”   保康真的吓到了。   既为夫妻,就当生死相随,白头到老。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也要‘因礼止情’——这个他承认,可是,先皇的这个情况前提是,他娶元后继后的时候都不喜欢啊,都是被硬逼娶的!   保康想象将来他那个一身“官味儿”的汗阿玛,为了蒙古、西藏、八旗、汉家……等等势力平衡将他绑上婚房的情况,自己吓得自己面色发白。   “师祖——保康要娶就娶自己喜欢的小美人,美美的,孝顺师祖的。否则保康宁死不从。”   保康端的一派“烈骨铮铮,誓死不屈”的姿态,师祖:“……”   皇上:“……”   裕亲王:“……”   皇上气得咬牙,裕亲王楞眼,然后他们就听到师祖的承诺:“保康放心。将来保康的妻子,一定是保康喜欢的,谁也不能勉强保康。”   皇上:“……”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裕亲王:“……”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保康笑开来,笑得一脸灿烂:“师祖,将来汗阿玛一定不会逼迫保康的。汗阿玛最是宽宏大度,最是仁慈爱民。”   “阿弥陀佛。保康也是大清小民之一。”   阿弥陀佛。保康才不会乖乖听命让娶谁就娶谁。皇上气幺,裕亲王心里那个凄惨,果然就听到师祖说:“保康说得对。皇上最是宽宏大度,最是仁慈爱民。”   皇上一颗心拔凉,难得听到他汗阿玛夸自己一句,居然在这个情况之下。   裕亲王虽然还在伤心自己的婚事,却也同情他的皇上弟弟。   不过,这对于师祖来说,都不是重点。师祖是要告诉小徒孙:先皇愧疚,自责,但他无悔也无怨,临终之际一切都放下。   而先皇的一生有始有终,先皇的一切,都不应该是保康的负担。而保康要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皇家,不是你非常贤良,不是你做得对,就人人喜欢你的地方。   “董鄂皇后当年的种种好处,也是她的种种错处。虽然师祖不明白,保康若是好奇,回宫后可以问问保康的额涅——但是,保康切记,对比保康功成名就、建功立业,师祖更希望保康快快乐乐一生,明白吗?”   感情归感情,但是皇家的名份、制度不可擅动。这是权力场中人的游戏规则。   董鄂皇后做得越好,当年的皇太后和皇后就越不喜欢她,当年的先皇愤怒也不明白,师祖也不明白,可这是事实。师祖希望,保康明白这个宫里的规则之一,但不要顾忌。   保康不要服从这些,保康只要记住,如何保护好自己。   师祖只希望,保康可以在这个不同于五台山的地方,也能活得好,活得自在,活得比先皇更鲜活,更为随心,快乐安康,一生无忧。   师祖谆谆教诲,师祖不想小徒孙过早地见到现实,但更怕他将来一腔热血为国为民,遍体鳞伤,师祖要让保康知道,师祖更希望看到他的安好。   保康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哇哇大哭。   “师祖——师祖——哇——”保康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天崩地裂。   “师祖——保康——爱师祖——保康爱师祖——哇——”   保康哭,哭得伤心痛肺,一声声师祖,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这个世界上,有个人爱着你,比国家大义、父子君臣还重;这个世界上,有个人说:你只管高高兴兴的就好,你只管保护好自己就好。   这是保康的师祖。   三年来的每一日日夜夜,是师祖照顾保康,养育保康,教导保康……为了保康踏出五台山,来到他的伤心地京城……临走之时,还是不放心保康,生怕他太过于重情重义,伤了自己。   保康哇哇大哭,哭得不能自已,双手紧紧地抓着师祖的衣襟不放开。   “师祖——师祖——哇——师祖——”   师祖眼见小徒孙的模样,心里也是酸涩不已。   眼睛湿润,抱着自己养大的小胖娃娃,轻轻哄着。   “师祖也不舍得保康,师祖会尽快和保康见面,好不好?师祖答应了保康,要和保康一起去江南看美景吃美食,玩遍大清版图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哇——还要去大清版图外的地方——哇——”   “好。大清版图外的地方,南方的南方,当年郑和下西洋的地方。”   “还要出海——下西洋。”   “好。还要出海,下西洋。”   “师祖——师祖——保康不要离开师祖——哇——”   保康哭得伤心欲绝,即使和师祖只是暂时的分离,他也无法接受。这是他的师祖,这是他的师祖,这是他的师祖。   “哇——哇——”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一颗一颗地落下,顺着面颊流下,打湿了师祖僧衣的前襟,也打湿了他自己的袈裟里衣,可是保康就是要哭,就是要大声地哭出来,让师祖知道他还没有长大,让师祖知道,他还需要他的牵挂。   “哇——哇——保康不要离开师祖——哇——”师祖听了一会儿听明白了小徒孙的小心思,又是无奈又更是心酸心疼。   “好,师祖答应保康,师祖不和保康分开,保康乖乖。”师祖轻轻哄着,可保康一想起师祖一人回去五台山,他要留在京城,他就伤心难过眼泪上涌。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阿弥陀佛,快乐大师现在是三头身的小孩子,想哭就哭。   “哇——哇——”快乐大师哭啊哭,哭啊哭,早膳没用肚子饿的咕咕叫,也不耽误他喝一口粥哭一声,哭到最后,师祖启程的时辰到了,他还在哭,人赖在师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着师祖的衣襟,就是不让师祖离开。   皇上、太子殿下、大阿哥保清、三阿哥胤祉……所以第一次见到快乐大师“哭功”的人都目瞪口呆。   从一开始的震惊,伤心,跟着哭,到现在,亲娘啊,我怎么才能克制自己不笑出来?   要不就是快乐大师不愧是快乐大师嘛,他总是有本事折腾的,其他人都忍禁不住地笑,发自内心的哈哈哈笑。   愉悦开怀的笑。   奈何快乐大师经过易县一次昏迷后,顿悟大道,内力大增,这般哭法儿也只是眼睛红肿,不见嗓子沙哑,那个嗓门一直和一开始的时候一样响亮。   师祖心疼有心酸,回去五台山的人都已经收拾妥当,都在等着他。   “保康乖乖,保康乖乖。保康若是在京城呆的不习惯,就回去五台山。保康乖乖,想师祖了就去找师祖。”   保康还是:“哇——哇——保康不要和师祖分开——哇——”   师祖没奈何,抱着他,送到皇上的怀里。   保康一瞬间,哭得更凶,“哇”地一声响彻天际,不说师祖,就是皇上也是心里一痛。   师祖克制自己的情绪,对着彻底放开哭闹的小徒孙轻轻哄着道:“阿弥陀佛。此乃师祖最喜欢的一串佛珠,保康随身带着,见它如见师祖。”   说着话,师祖将一串看不出材质的老佛珠放到保康的右手里,皇上眼见这串佛珠,眼睛的震惊一闪而过,而保康的眼睛里全是眼泪,右手里攥着这串佛珠,在皇上的怀里挣扎要师祖。   师祖要走了的事实,让保康痛彻心扉,彻底失去理智。   “师祖——师祖——哇——”   师祖听着小徒孙的哭声,听着天际中隐隐的雷声轰鸣,大好的艳阳天突然刮起冷风,生怕小徒孙的哭声引来天地异象,狠下心,一转身。   保康:“……”哭声停顿一下,接着就是奋力地挣扎。   “师祖——师祖——”保康冲师祖的身影挣命地哭喊着,撕心裂肺。皇上差点儿抱不住他。   皇上也发现了天气变化,忍住自己的眼泪,眼看熊儿子拳打脚踢的就要去追他师祖,赶紧强行抱着他进城。   “开城门!”   “开城门!”   正阳门守军将领们一声声喊,古老的正阳门再次打开。   “皇上起驾回宫!”   “皇上起驾回宫!”   前面开道的仪仗队们整齐地喊着话,正阳门口跪了一地。   皇上用尽他所有的力气,抱着不停挣扎,疯狂地要去找师祖的胖娃娃,抬脚跨过高高的正阳门城门口高高门槛。   历来只有皇帝才能走的御道上,年轻的帝王抱着自己的胖儿子,面色庄重严肃。   他当初被迫送走的儿子,今天终于接回来。   他不是他的汗阿玛,他一定要紧紧地抓住自己的一切,他一定会紧紧地抓住自己的一切,任何人,任何事,也无法逼迫他。   他的“沙子”,即使掉出手掌,也是他的,整个沙滩,都是他的。   皇上紧紧地抱着小胖娃娃,这个他生命中的“意外”,唯一的“意外”,听着他哭声的愤怒和伤痛,终是眼泪溢出眼眶。   康熙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七辰时正,康熙皇帝从正阳门抱着快乐大师·保康阿哥,进到京城,回到皇宫。   康熙皇帝继后所出的嫡皇子,出生半个月被送到五台山,几乎被舍弃,却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光明正大地回宫。   太子和皇阿哥们,文武大臣,宗室皇亲们,望着他们的皇上抱着小阿哥的背影,其中心情,谁与言说?   或者,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的心情。   宫里的人,焦急地等候。   太皇太后他们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快乐大师。   小小的孩子在他汗阿玛的怀里,袈裟凌乱,脖子上的佛珠也凌乱,眼睛红肿,一张脸通红,可他哭到全身发抖,累到极点睡着了还是眼泪不停流,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串佛珠。   太皇太后轻轻攥紧手里的佛珠,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眼底。   皇太后眼睛睁大,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皇后娘娘看见他儿子的模样,一颗心一抽一抽地疼,她意识到,她和她的儿子,终究是相隔了三年。   …………   皇上眼见所有人的反应,什么也没说。皇上觉得保康这个样子暂时也不好见礼,抱着保康和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就要离开慈宁宫,哪知道,保康醒了过来,他从皇上身上下来,很有礼貌地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打佛礼。   保康没有再哭,很有礼貌地和所有该见的人正式见礼,皇后、太子殿下、大阿哥、三阿哥……   阿弥陀佛。师祖,保康很有礼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1 13:42:25~2020-06-01 17:1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乐时光 3个;草莓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折翼的天使 20瓶;18739785敏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保康真的做得非常好。   面对太皇太后的气势, 没有一丝胆怯, 也没有一般小孩子的敬畏, 那个眼神和态度,就和普通孩子见普通人家的祖奶奶一样,这个祖奶奶不喜欢自己, 那也没事, 或者说, 是很小很小的事儿。   面对皇太后那复杂难言的眼神儿, 他也表现自然,应答非常到位。   面对他的亲额涅,也没有撒娇耍赖哭闹着要抱抱。   …………   小胖娃娃明明还在伤心中, 却是强打精神不失礼仪地见人,还能做到这个程度,这让太皇太后也是小小的吃惊。   皇太后想起昨天小胖娃娃和她说的那番话,更是心情复杂。   皇后娘娘的眼泪又出来,师祖将保康教导的非常好。   下面就是皇子们。   一致的喜欢。   太子殿下觉得,保康弟弟和其他的弟弟就是不一样,很懂礼仪,他喜欢。   大阿哥觉得,保康弟弟和其他的弟弟就是不一样,很勇敢,他喜欢。   三阿哥胤祉觉得, 保康弟弟胖乎乎圆润润的白白嫩嫩, 即使眼睛红肿, 脸蛋儿通红,可还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弟弟,他喜欢。   胤禛小阿哥觉得,保康哥哥就是有一种别样的亲近,他喜欢。   胤祺小阿哥觉得,保康哥哥就是有一种他没有的感觉,宫人说的,豪气,他喜欢。   …………   保康“……”   他也喜欢哥哥弟弟们,还有姐姐妹妹们。   今天短暂的亲人见面里,只有皇家一家人,连佟佳贵妃娘娘也没来,一干皇子们见过之后接着就是公主们。   大公主是皇上领养的恭亲王常宁的女儿,今年十一岁,领着十岁的二公主、九岁的三公主、只比保康小二十来天的四公主,一一见过。   四位公主都对回宫的皇阿哥非常喜欢。   兄弟姐妹一起呱呱呱说话,慈宁宫的气氛瞬间有了变化,多了几分欢乐,几分童真。   太皇太后静静地看着,皇太后也静静地看着,皇上也站在一边,不言不语地静静看着,唯有皇后娘娘单纯地因为自己儿子讨人喜欢、礼仪得体而面带微笑,眼神儿骄傲。   皇上到底是心疼熊儿子这番大哭,精力不济,和太皇太后、皇太后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吩咐皇子们和公主们都退下,他又亲自抱着熊儿子去坤宁宫的住处。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望着这父子两个的背影,都是眼神半合地念佛。   太皇太后看一眼皇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皇后也回去吧。”   皇后娘娘的一颗心早就随着她儿子的离开而离开,听到太皇太后的吩咐,当下也顾不得太皇太后到底几个意思,答应一声就起身行礼,人也就退下了。   头戴天青色红宝石礼帽,一身天青色绣花大礼服旗袍,内里是白色绵绸长裙,五官是平静稳重中带着些许端庄,行动间动作优雅,远远看着背影就能感受到其人的“览史披图、腹有诗书气自华”。   更难得的是,入宫这三十年来面对政局变化的隐忍不发,每次出手却都打中皇上的最痒痒处。   皇太后沉默半响,转头,终是问道“皇额涅……”   太皇太后轻轻摇头“罢了。”   “胤祺在你身边做伴儿也好。”   皇太后一愣,呆呆地看着太皇太后,可是太皇太后已经起身去了里间。   皇太后琢磨着太皇太后的话,终究是低低的一叹。   …………   话说当年,钮钴禄氏一入宫,就因为她的家世承受着非同一般的压力和愁苦,可她默默地承受,在人前真的能做到不怨不语。   元后赫舍里皇后去世后,她代为打理六宫,谨守本分从不逾越,有功劳也从来不说。   三藩战事起来,平叛三藩之乱的战争正在紧张进行的时候,朝廷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齐心合力,团结一致……她被册封为皇后,对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是恭敬孝顺,对待皇上更是贤良淑惠,竭尽妻子之能。   只一次出手,请求皇上为已故父亲建立家庙,以报养育之恩,皇上自然是很快同意。   为已故老臣,四大辅政大臣之一,正经的皇亲国戚遏必隆建立家庙,不仅仅是他一人、钮钴禄一家之事。通过这一举措,显示出皇家不忘勋旧,并使其他老臣后代、镶黄旗将领及文武朝臣受到鼓舞,更加感恩戴德。   此事具有广泛的政治影响与宣传作用,因为钮祜禄氏的这种做法,还正好体现人文伦理纲常所提到的“仁孝”,与皇家“以孝治天下”的基本思路一致……   皇上亲口说,皇后“……克佐宵旰之治,正为良配”。   皇上敬重她;皇太后虽然警惕,却也对她心怀好感;即使现在她因为身体原因不再统筹六宫事务,宫里的妃嫔也没哪个敢不敬着她。   这样一个才智过人心智过人的女子,身为皇后,有一个强大的娘家,还有了备受宠爱的儿子在身边,她会没有野心吗?   纵使她是皇后,礼法上太子也是她儿子,可是,和亲儿子做太子,到底是大大的不一样。   可是,太皇太后又能如何?能做的,她都做了。皇上防备宫里的蒙古后妃,不让皇太后教养太子,只给皇太后送来宜妃所生的小阿哥胤祺,就是一个表现。   且罢了啊。   太皇太后静下心来念完一遍经文,听苏沫尔说她们和胤祺说话,听着胤祺呜啦啦地讲述昨天晚上和保康哥哥的师祖一起吃饭的开心,一起笑出来,她也笑。   太皇太后在苏茉儿的照顾下,渐渐进入睡眠。   虽然还不到午时,可太皇太后年龄大了,精力不济,睡一会儿正好。保康因为年龄太小,又一场大哭闹,一番见礼,彻底困倦,还没到坤宁宫就睡得沉沉。   皇上瞧着他的睡脸无奈地摇头。   这天下,也就他这个熊儿子在他面前没有一丝顾忌,可是皇上没奈何,到了坤宁宫还示意宫人们都不要吱声,自己笨手笨脚地照顾儿子上床睡觉。   幸好皇后娘娘前后脚赶来,夫妻两个给儿子脱了袈裟和鞋子,去了胸前的大佛珠,拿湿毛巾擦脸,冰包敷眼睛……最后皇后娘娘看着儿子手里的佛珠串,用眼神问皇上,皇上轻轻摇头。   熊儿子看着睡得沉,可他直觉,任何人只要一碰他右手的佛珠,他就会惊醒过来。   皇上抱着熊儿子躺到床上,给他盖好薄毯子,皇后娘娘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瞧着儿子睡着后还不大安稳的样子,心里一丝丝地疼。   儿子刚出生的时候睡起来天昏地暗,宫人都说看着小阿哥睡觉就打盹儿……皇后娘娘擦擦眼角的泪水,轻轻哼唱。   “悠悠着,悠悠着。狼来了,虎来了,马猴跳过墙来了。宝贝宝贝怕不怕?闭上眼睛别哭了。把卜着……”   可能普天下的摇篮曲都是这般静谧恬美?母亲们简单明了随口哼唱的曲子,搭配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悠扬曲调,在温柔慈爱的“把卜着”的倾诉和呢喃中,保康也仿佛重回母亲的怀抱,重回他刚刚出生的时候。   虽然那个时候,他还听不懂这首满语的《悠悠车》。   保康因为这个他一出生就听着的曲子而放松下来,眉眼舒展。皇上忍不住笑出来“这小子就是要宠着。”   皇后娘娘眼泪有泪,脸上有笑。   …………   初春小寒、窗影朦胧。皇上今天也累了,就在保康床边的小榻上简单地眯一会儿,起来后守着儿子和皇后说话,大约午时六刻左右,保康一觉好睡醒来,隔着天蓝色的薄纱床幔,朦朦胧胧中,就看到他额涅修长消瘦的身影。   手拿书本抓着罗帕淡然而立,身上新换的衣服也看着休闲,正面对着,他的汗阿玛?好像在和他汗阿玛讨论历史?   保康眨巴眼睛,他记起来,自己刚出生的时候,汗阿玛天天来看他,额涅就说“皇上日理万机,这般忙碌还天天来看他,他一个小人儿,如何担得住?”   他汗阿玛就笑着说“他是朕的儿子,怎么担不住?”   那个时候,他额涅在坐月子,他汗阿玛忙着三藩战事,他又长时间都在进行刚出生婴儿的沉睡,这种父母家人一起相处的记忆,就这么一个。   如今亲眼见到父母相处的模式,不是皇帝皇后的规规矩矩,也不是民间的夫妻那般相敬如宾,亲近无间。保康因为他汗阿玛和他额涅之间那不大一般的气氛,抬手揉揉眼睛。   又因为手上的佛珠串,泪眼朦胧。   吸吸鼻子,保康将师祖给的佛珠放到里衣里的贴身口袋,沉默片刻,打开床幔。   皇上和皇后专门空出来一天时间一起陪儿子,当然是一直关注儿子的响动,听到床上轻微的动静就一起转头。   “睡了这一个时辰,醒了?汗阿玛猜一猜,我们保康是不是饿醒的?”皇上瞧着儿子精神饱满的小样儿,语带“欢喜”。   听这语气,明显是笑话他。保康起床的动作一顿,直接耍赖“保康要去更衣。”   说着话,就伸胳膊示意,脸上的小表情,那就是——就要汗阿玛抱抱。   皇后娘娘因为皇上对保康说话的语气一愣,发现儿子的动作条件反射正要说我来抱抱——就发现皇上还真去抱了。   皇上抱着胖儿子朝更衣间走,表情和语气都是嫌弃“你都三岁半了还要大人照顾着去更衣间?像样子吗?”   保康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特有范儿地回答一个字“像。”   皇上“……”   “行——像——”   “……”   皇后娘娘呆呆地看着这对父子的背影,后面她儿子那句她没听清,但看皇上那浑身一僵的样子,她自觉,还是不好听清为好。   皇后娘娘沉思片刻,出来暖阁吩咐璇玑“去毓庆宫和东三所、西三所还有钟粹宫、承乾宫……都去问一问保康醒来了,请太子殿下和阿哥们、公主们来坤宁宫一起用晚膳。”   璇玑一愣,随即响亮地答应一声。   皇上对他们阿哥好,娘娘要投桃报李,这是应有之义;阿哥刚进宫,多和兄弟姐妹们熟悉熟悉,也是应该。   璇玑吩咐其他小宫女去各宫请人,自己亲自去毓庆宫,太子和阿哥公主们自是愿意。   皇后娘娘请他们,说明皇上在坤宁宫。不说他们也想和保康弟弟哥哥多接触接触,单论和皇上一起用饭的机会,就是非常难得。   所以等皇上和保康从更衣间出来,去洗漱间收拾好自己,再穿好衣服,就听到太子殿下、大阿哥、三阿哥……的声音,皇上微微发愣,保康却是没有多想,单纯地和一干兄弟姐妹们玩耍等候用饭。   皇上和皇后在院子里用茶,孩子们在亭子里玩耍。   “阿弥陀佛。保康喜欢吃素斋,姐姐们和妹妹喜欢吗?”对比哥哥弟弟,当然是更喜欢香香软软、温温柔柔的姐姐妹妹。   保康大眼睛闪亮,三位姐姐还没说话,序齿为四的四公主先快速出口“喜欢。喜欢。”   “小四喜欢保康哥哥。”   四公主水润润的眼睛也好似有光,保康瞅着小妹妹笑得阳光般灿烂“保康哥哥也喜欢四妹妹。”   说着话,他还抱抱小妹妹。   两个小孩子开心地抱在一起,三位姐姐都笑得温柔,大公主笑得说道“四妹妹平时不大敢说话,今儿却敢和保康弟弟说话。”   二公主笑得爽朗“保康弟弟看着就亲切,我也喜欢,保康弟弟,来二姐抱抱你。”   保康“……”   三公主“保康弟弟,三姐也抱抱你。”   保康“……”   大公主嘻嘻笑“大姐也想抱抱保康弟弟。”   保康“……”放开傻乎乎乐呵的小妹妹,迈开腿就朝哥哥们的身边跑。   “太子哥哥,大哥,三哥……”保康喊着话,人就躲到大哥和太子哥哥的身后,眼神儿怕怕。   阿弥陀佛。姐姐们好可怕,保康错了。   大阿哥保清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刚刚是谁说最喜欢姐姐妹妹们?”   太子殿下也从鼻子里喷气“刚刚是谁说姐姐妹妹们香香软软、温温柔柔?”   胤祉刚要张口,看到他大姐和二姐追过来的身影,立马闭嘴。   大公主虽然是领养的,但皇上平时一视同仁,而且大公主年长,比大阿哥保清还大……   二公主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是皇上长成的第一个女儿,平时最受皇上宠爱,性格也最为豪爽直接……   阿弥陀佛。哪一个他都不敢惹。   果然……   “太子殿下,姐姐妹妹不香香软软、温温柔柔?”   “大哥不喜欢大姐、二妹、三妹、四妹?”   二公主装作生气的样子问出来,太子殿下立马回答“姐姐妹妹最是香香软软、温温柔柔。”大阿哥也立即改口“大哥也最喜欢姐姐妹妹们。”   大公主和随后的三公主、四公主都笑;阿弥陀佛。保康在三位哥哥的身后,“宝相庄严”地念佛。   胤禛小阿哥看看哥哥们,看看姐姐们,突然喊一嗓子“保康哥哥,胤禛也要抱抱。”   胤祺脑袋里灵光一闪,也喊“保康哥哥,胤祺也要抱抱。”   两个小阿哥话还没说完人就扑了过去,保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压了两个弟弟,还不敢大动弹……   阿弥陀佛。他记得还有三个一两岁的小弟弟,太小了没来。   阿弥陀佛。保康的弟弟们真多。   保康一脸蒙圈,他的短胳膊哪里能抱住两个弟弟?亭子里铺着厚地毯,保康干脆朝后一躺,护着两个弟弟躺在他身边……   三个小孩子滚在地毯上一起嬉笑打闹,四公主也凑上来,眨眼间他们就玩得“不亦乐乎”。   “我摸到保康哥哥的胳膊。”   “那是保康哥哥的腿。”   “我摸到四姐姐的脸。”   “那是胤禛弟弟的脸。”   “我摸到四姐姐的小辫子。”   “保康哥哥说不能睁眼。”   “……”   “……”   四个小孩子闭着眼睛玩“摸摸乐”,看得他们的哥哥姐姐都笑,皇上和皇后听着,看着,也笑。   皇上状似无意地问道“皇后怎么想着将他们都喊来,这闹腾的。”   皇后微笑“正好太子殿下和阿哥公主们今儿都休息一天不上课,这不是应该的吗?”   皇上哈哈哈笑“应该,应该。”   皇后说应该,皇上欣然接受,那就是应该。未时到来,不管其他宫里的妃嫔们都是什么个想法,膳房送上来丰盛的晚膳,“一家人”围坐一起,开始用膳。   丝竹声悠扬,一家和乐。皇上心里高兴,坐下来后还因着师祖的“提点”特意说一句“今天日子特殊,汗阿玛特许你们‘三口半’。”   “谢谢汗阿玛。”其他的皇子阿哥一起道谢,保康也跟着。   他想要“四口半”也没得开口。饭菜的碗碟虽然不大,但确实丰盛,式样精致且繁多,一样一两口,遇到特别喜好的菜式吃“三口半”正好,再多,肚子里没有地方。   身边有宫女帮忙夹菜,早就饿了的保康甩开腮帮子,奋斗自己面前的小碟子小碗,两颊一鼓一鼓的,吃得非常投入。   师祖估计没吃过宫里的素斋,保康要多吃一口。   保康每样菜都多吃一口。其他的皇子公主们眼看保康弟弟哥哥吃得这么香,他们的汗阿玛和皇额涅都眼里带笑,也不由地放开拘束,吃!   然后皇上和皇后就看着,小孩子们放开肚皮使劲“吃”的样子。   皇上“……”哪顿没吃饱不成?   皇后“……”她也觉得今天饭菜特香,也要多添一碗饭。   皇上看一眼皇后,他也多添一碗饭。   慈宁宫里,皇太后笑哈哈地找到太皇太后这里“皇额涅,我们一起用饭。”太皇太后刚刚听着苏茉儿说起,也正乐呵,当下也笑“好,我们今儿也多吃一碗饭。”   今儿的晚膳,各宫的主子们都多吃了一碗饭,尤其是坤宁宫里,“一家人”一起大快朵颐之下,一桌子饭菜到最后所剩无几,偏偏还有作怪的保康领着他们来一个“风卷残云”。   保康“阿弥陀佛。老师们都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们要吃完最后一粒米。”   胤祺“保康哥哥,胤祺只能吃半粒。”   太子殿下“给大哥吃。”   保清“胤祺你要能夹起来,大哥就帮你吃。”   胤禛“大哥,胤禛的这口胡萝卜,胤禛夹给大哥。”   保清“……”   太子殿下抖着肩膀鼓着腮帮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42章   今儿的这顿晚膳, 不光让人震惊于皇后娘娘的手腕。   打开了保康和他的兄弟姐妹之间的相处之门, 也形成了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相处模式, 不说这帮子还不大的孩子们欢喜,满宫的人都知道了两件事情,都乐呵。   吃饭要吃完, 不能浪费一粒米。嗯, 可以有, 正好需要保持身材, 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表示简朴。   吃不完的饭菜可以给其他人吃,比如小阿哥们肚子小,可以给他们大哥吃。嗯, 可以,吃不完的饭菜也可以给亲近的宫人吃,正好公筷有了用处,正好拉拢人心。   人精们一个个接受宫里有了保康阿哥的事实,开动脑筋怎么顺应形势。至于皇上和皇后一起领着皇子公主们用饭?阿弥陀佛。等你到了皇后的位分上再琢磨吧。   慈宁宫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轻轻摇头。   乾清宫的皇上哈哈哈笑,说“剩下的饭菜直接倒掉确实太可惜,可以分给其他人吃,也可以送给人养猪,处理剩菜饭的宫人也轻省很多。”   梁九功领着宫人们,那当然是使劲夸皇上马屁。什么皇上俭省,什么皇上爱护宫人, 什么皇上为万民表率爱惜粮食……乐得皇上很开心地安排人执行下去。   内务府有人心思活动, 这样养猪的活计, 好像是一个好的差事?吃宫里贵人们的剩饭养大的猪,愁卖吗?   连锁反应一波一波,还有那好事的文人写诗可劲儿夸张皇上简朴节约,无关紧要的好事儿一桩,是人都来凑趣儿。   满朝廷满宫的乐呵中,唯有当事人,小阿哥们的大哥·保清大阿哥满心郁闷。   太子殿下忒小心眼,不就是那天笑话他一次吗?   胤祯、胤祺这些小弟弟们也都不省心,眼大心空抱着满碗的菜吃不完。   保清抱着胖嘟嘟的保康弟弟,觉得,还是保康弟弟最为贴心。   保康弟弟·快乐大师“大哥额头冒汗了,保康下来自己走。”   十岁的保清抱着弟弟确实吃力,可他不舍得放手“没事,大哥喜欢抱着保康弟弟。”   保康弟弟胖乎乎圆乎乎的,抱在怀里软乎乎的,别提多舒服,保清表示,他要抱着。没看见小太子的眼神儿,那个叫羡慕!   保清挺高兴。   他是大哥,他可以抱得动保康弟弟,小太子的胳膊腿儿抱不动。   太子殿下瞪眼“大哥你抱得保康弟弟不舒服。”   保清也瞪眼“才没有。”低头,口气变得轻柔,“保康弟弟,大哥抱着你舒服吗?”   太子殿下抬头,声音亲近得来“保康弟弟你直接说舒服不舒服。”   保康“……”   保康眼见在嬷嬷宫人怀里的弟弟妹妹们看热闹,耳朵里听着他大哥和太子哥哥的争执,脸色一板“大哥,太子哥哥,待会儿滑滑梯,谁敢多滑一次,谁说得对。”   保清“……”   太子殿下“……”   大公主捂嘴笑、二公主也捂嘴笑,其他的小阿哥小公主不明白,也跟着笑。   宫人侍卫们也笑。   保康阿哥威武!   又是一天的集体晚膳后,皇子公主一起玩滑滑梯的经过传遍宫里,谁听了都哈哈哈笑,捂着嘴,眼神儿意味深长的笑。   皇上也和太皇太后哈哈笑“保成和保清,这是遇到对手了。”   太皇太后轻轻点头“保康灵性。”   比太子灵性,比大阿哥灵性。可惜……保康这个重孙子越好,太皇太后越是叹气。   皇上安慰太皇太后“皇祖母莫担心。保康这个熊孩子,他的心思透明着。”   太皇太后没有说话。   小孩子的心思透明着,可小孩子会长大,他身边的人,也会心动。   可是太皇太后虽然一力维持“太子殿下”的位子,维持朝廷和后宫平衡,却和小太子并没有多少接触,和大阿哥更没有多少接触。   太皇太后沉思片刻,慢悠悠地说道“太子和大阿哥……皇帝多教导一些。”   不专注于自身的能力,反而极力想要获得身边人的认同,导致下面的小阿哥和公主们都跟着分成两派三派……成什么样子?   皇上面色凝重“皇祖母说得对。自从保康回宫,玄烨也在思考。保康明显比宫里的皇阿哥们灵性,估计是和他在宫外长大有关……”   太皇太后淡淡地看一眼皇上。   皇上“……”   他汗阿玛要教导保康,他怎不能拦着啊?他也不敢啊。   皇上摸摸鼻子,小小的委屈。   同时又有骄傲。   太皇太后一看皇上的表情,就是知道他的想法,多一个字不想说。   皇上搓着手,和他皇祖母嬉皮笑脸。   “这也是缘份,缘份……”皇上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皇祖母对于“醒迟大师”不再和之前那么排斥,说起话来也少了那份小心翼翼,耍赖的样子,看得太皇太后直接闭眼念佛。   皇上认为,保康虽然对着他的时候特熊,可不得不说,保康的聪明总是让他这个做汗阿玛的特骄傲。   太皇太后也承认,三岁的孩子能听懂他师祖的教导,这本身就是不凡。   可就是这样,才是大问题。   太皇太后担心,奈何皇上虽然对太皇太后的提醒上了心,可他最近忙着治理黄河和攻打小琉球的事情,真没怎么顾得上教导太子和大阿哥,而且皇上还特喜欢,咳咳,暗搓搓地围观熊儿子保康和一干兄弟姐妹的相处……?   阿弥陀佛,果然看保康怼得别人说不出来话,特舒坦。   那个别人是他儿子,也一样。   小太子和保清“……”   小太子和保清每次都被保康弟弟刺激得蒙圈,却还是喜欢朝保康弟弟的身边凑,其他的小阿哥们也一样。   其他的公主小阿哥们认为,自从保康弟弟哥哥回宫,太子殿下也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了,大阿哥也不再那么凶巴巴了。而且大哥和太子殿下也不再和以往那般针锋相对,虽然还是端着架子,可到底是对比之前和气很多。   胤祉、胤禛、胤祺和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一起去见其他的小弟弟们,一边走一边嘻嘻哈哈。   “我们都欢喜,最喜欢保康弟弟哥哥!”   保康“……”   保康感受到哥哥弟弟们的心声,笑得欢喜自在。阿弥陀佛。保康也喜欢哥哥们弟弟们,弟弟们越多越好。   一伙儿小阿哥先来到惠妃娘娘的延禧宫。   和惠妃娘娘见礼后,奶嬷嬷将胤禩小阿哥抱出来,放在偏殿的地毯上,保康瞧着胤禩弟弟眉眼间的聪慧……欢喜地一把抱住,亲亲,再亲亲。   “胤禩弟弟乖乖啊,喊‘哥哥’。”吧唧一声,再亲一口。   刚满周岁的胤禩嘴里喊着“哥哥、哥哥”,开心地尖叫出来,活泼的小模样逗得保康更是乐呵。   惠妃娘娘在一边看着,迷糊,可保康阿哥喜欢胤禩,对她来说也是好事儿?   胤禛和胤祺隐隐约约知道,这个胤禩弟弟“不大好”,生母地位太低,可是保康哥哥喜欢啊,保康哥哥喜欢,他们也喜欢。   胤祉蹲下身对着胤禩也“吧唧”一声,亲在他的小额头上。   胤禛也蹲下身对着胤禩也“吧唧”一声,亲在他的小额头上。   胤祺也蹲下身对着胤禩也“吧唧”一声,亲在他的小额头上。   胤禩“啊——啊——”胤禩今天高兴坏了,一岁的孩子也不知道表达,只知道开心地叫唤。   手里抓着保康哥哥脖子上的佛珠串儿,保康给他拿出来,他就抓着保康哥哥的一个衣角,一边手脚舞动地叫唤,一边学着哥哥们亲他的样子,去亲哥哥们。   平时的安静乖巧全无,腿脚利索地朝哥哥们身上爬……然后,胤祉、保康、胤禛、胤祺都被胤禩亲了一脸口水。   惠妃娘娘简直看呆了,她怎么不知道胤禩居然这么调皮?   惠妃娘娘一边安排人给四位小阿哥洗脸,一边试图教育胤禩,哪知道今天胤禩就是不乖了,他发现自己看不到四位哥哥了,气得哇哇哇大哭。   “哇哇哇”的哭声极富有穿透力,惠妃娘娘的耳膜一阵阵发疼,四位哥哥听着心疼,可是他们好不容易哄好了胤禩弟弟,等他们要走的时候胤禩弟弟又哭得更大声。   惠妃娘娘没奈何,干脆让奶嬷嬷抱着胤禩,跟着他们一起去宣妃娘娘那里看胤祺弟弟。   …………   胤禩在奶嬷嬷的怀里,眼睛望着保康哥哥的方向,委屈地喊“哥哥、哥哥……”   他喊一声,保康答应一声,然后胤禩就一直喊,他也是小古怪的性子,特坚持。   到了宣妃娘娘的宫里,听到胤佑哥哥也对着他的保康哥哥喊“哥哥”,他还凶凶地冲胤佑哥哥“啊啊”。   可是胤佑也不让他,胤佑赖在保康哥哥的怀里,凶凶地冲他“啊啊”。   胤禩“……”   胤禩气得抬脚就要朝保康哥哥身边爬,可是……他的奶嬷嬷眼尖地发现,胤禩小阿哥——尿尿了……   胤禩小阿哥今天过于开心,错过了他睡觉和“嘘嘘”的时间,就这样在他“出征”的关键时刻,尿尿了。   胤祉、胤禛、胤祺哈哈哈大笑,还没彻底脱离尿床状态的他们,都毫不客气地笑话还会尿尿的小弟弟。   保康突然想起他那一次尿床的经历,一脸“镇定”地抬手念“阿弥陀佛”。   但是胤禩小阿哥才一岁,他哪里听得懂哥哥们的笑声?他误以为哥哥们和他一起玩,刚咧开嘴巴笑,就被他的奶嬷嬷抱下去,又气得哇哇哇大哭……   胤佑发现和他争保康哥哥的坏弟弟走了,开心地咯咯笑。   宣妃娘娘和戴佳庶妃也不由地笑得开怀。   宣妃娘娘来自蒙古,算起来还是皇上的亲表姐,她在宫里的地位,独一份儿,却也尴尬,宫里难得有今天的热闹,笑得特别开心;   胤佑的生母戴佳庶妃出身包衣,又自觉自己生了一个有残疾的阿哥,平时在宫里都是特隐形低调地活着,拘束着胤佑也是这般,真没想到皇后娘娘的保康阿哥,会带着一帮子母亲是妃位的阿哥们到来。   戴佳庶妃面对胤佑难得一见的活泼,也是笑得开心。   …………   阿弥陀佛。等到保康和一个哥哥,四个弟弟们一起来到永和宫看胤祚弟弟之后,宫里的人都知道保康阿哥喜欢亲亲抱抱。   特别对着比他岁数小的孩子们,不光他自己亲亲抱抱,还喜欢抱着弟弟们在一起玩,招呼哥哥姐姐们甚至皇上也亲亲抱抱……一时间,有孩子的妃嫔们都来给皇后娘娘送谢礼。   皇后娘娘“……”   保康喜欢,皇后娘娘就喜欢。皇后娘娘一一笑纳,还经常招孩子们去坤宁宫,一起用晚膳,一起玩乐,一时间,严肃还又规矩森严的后宫,好像,变成了,孩子们的玩乐场?   宫妃们的话题从美容养颜谈佛论道的争宠,变成对着孩子们的玩乐趣事儿说说笑笑,不说皇上,就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有点懵。   妃嫔们都说,瞧着白白胖胖、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们,总是让人心生愉悦不是?瞧瞧,小孩子多可爱?其实,皇上听着这些话,表面哈哈哈,心里是有小小的失落感的。   以前,妃嫔们可都是围着他这个皇上打转的啊。   皇上面对御案上的折子,想起来这几天宫后苑偶遇,亲手下厨做的鸡汤等等都没有了,一抹脸,抹去满脸沧桑。   昏黄的灯光下,保康抬手打一个“阿弥陀佛”,眼睛望着手里的佛珠串串微笑,继续给他师祖写信。   这般莫名欢乐的气氛中,保康回宫后的生活正式开始,三月初一,保康正式开始他的开蒙功课,面对他汗阿玛“体贴”的安排,也是满意。   皇上生怕熊儿子刚进宫不适应,反正他还不到正式进学的岁数,暂时还是让容若、石溪道人、阿灵阿三个人教导他开蒙,偶尔写个文章拿给顾炎武老师看看,保康一天学习一个半时辰,剩下的时间都是玩乐。   忙乎牛痘、猪痘、羊痘……事情的裕亲王进宫来,听说这些事儿,乐得哈哈哈大笑。   “我听说,宫里和京城最近刮起一股节约风。宫里那些祭祀的食物撤下来后也不再扔掉,做了酱,味道还特别好。”   皇上笑着摇头“祭祀的食物,都是好料子做出来的,用它们做酱,味道当然好。”   “不过这本是应该。之前太忙没顾上,现在有关于宫里一些不合适的习惯,该改的,就要改正。”   裕亲王点头,转眼又想起来自己的一项“任务”——给保康侄子供应辣椒。   “皇庄上种的辣椒,不知道如何了?”   皇上对着他二哥笑眯眯脸,示意梁九功回答。   梁九功一脸喜气洋洋“回皇上,回裕亲王,那个辣椒特好养活。奴才的干儿子小魏子在皇庄里全程跟着,一个劲地夸辣椒好,还说这个辣椒可以晒干,一年四季都可以吃,特别是天冷的时候,一碗辣汤下去,一身汗就出来。”   “是个好物儿。”   “哦——”裕亲王来了兴趣,却是更为乐呵,“哎呀,我们的保康阿哥就是会吃。还是皇上英明,一心想着百姓。”   皇上笑得“矜持且谦虚”“朕已经安排皇庄的人多种一些,今年大家伙儿都试试。如果真的好,明年全国推广。”   皇上志满意得,这也是一项关心民生的政绩不是?   裕亲王开心地答应下来,又是表示他对辣椒的期待,又是对着皇上一顿干巴巴的夸夸夸。   皇上“……”   咳咳,言归正传“试验准备如何了?” 第43章   皇上就是随口一问, 种痘局和太医院的人这些年来有一半的精力都在天花防疫上面, 现在有了新方向, 他们肯定欣喜若狂地搞研究,皇上觉得这事情非常简单,皇上对熊儿子的“梦”非常有信心。   可是皇上品完一口茶, 也没等到他二哥的回答。   皇上放下茶盏, 看着他二哥脸上的犹豫问道“可是有不顺?”示意梁九功带着人下去, 接着问道:“有什么问题, 二哥尽管说来。”   裕亲王面色略凝重,起身奏道“皇上,自从臣兄负责牛痘、猪痘、羊痘……试验, 已经有七天。今天早上臣兄收到一个小医官的汇报,他说,他给他小儿子用牛痘试验,成功了。”   皇上一愣,随即站起来,面色也不再轻松。   “可是王疯子?”   “正是。王疯子的父母一家人都是天花去世,大儿子和大女儿也都是天花去世,他这几年沉迷天花防疫研究,臣兄公布新试验方向的时候,还特意叮嘱过他,可是他……他说, 他的小儿子种牛痘之后, 七天, 只有轻微的发烧,反应非常小。”   裕亲王说着话,声音里还透着不敢置信。   皇上也不敢相信。   “七天,只有轻微的发烧,反应非常小”,这严重超过皇上的预期。皇上相信他汗阿玛告诉保康的法子一定可行,可皇上没想到会有这般好的效果。   乾清宫偏殿里一时间寂静无声,事情有点大,裕亲王也不吱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皇上深重的呼吸,压抑的语气“这是天佑大清。”   皇上表情沉重,眼神晦暗不明,却还是先给予肯定。裕亲王心里一叹,虽然不忍心,虽热他也觉得自己冷酷无情,可还是要说。   “臣兄喜欢保康,臣兄知道皇上喜欢保康。可是,皇上,保康现在不宜有这样的风头。”   不说现在太子的位子已经定下来,就是太子的位子没定,这样的大功劳也最好是皇上的,或者是民间的哪一个无名之人也好,总之,保康作为一个皇阿哥,有这样的功绩,大大的不妥当。   皇上当然也明白,可这是他汗阿玛要给保康的,而且,皇上是真的不忍心将这件事情从保康身上剥夺下来。   裕亲王眼见皇上的面色,更为担心。   “皇上,保康还小,不着急……”大不了将来你给保康封一个铁帽子亲王?   …………   皇上看一眼裕亲王。   裕亲王“……”   自从保康回宫,钮钴禄家、瓜尔佳家、满蒙王公们天天上奏要给保康封赏的事情,裕亲王当然也知道。皇上一直给压着没动静,他们也没大闹,只是因为钮钴禄家的法喀公爷亲自送“醒迟大师”回五台山,人不在京城。   裕亲王低头不语。皇上想要给保康侄子大功劳,还不想给保康封王……   皇上也感觉到自己的矛盾之处,抬手按按眉心。   一个字,难!   沉默中,就听皇上忽然慢悠悠地提出一个问题“法喀的妻子去世,有一年了吧?”   裕亲王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可是,“皇上,法喀……”   就法喀的性子,就算他娶了赫舍里家的姑娘,他也不会改为支持太子。   皇上也知道法喀的性子,可他还是想要缓和一下赫舍里家和钮钴禄家的矛盾,尽可能地拉近太子和保康的关系。   “……噶布喇的二女儿,年龄正好。”   噶布喇,元后赫舍里皇后的父亲,他的二女儿,那就是太子的亲姨母,这关系,一下子拉得够近。可裕亲王还是要劝说一二。   “皇上,结亲,是结两姓之好……”   裕亲王那后半句“结亲不成反成仇”咽了回去,可皇上听懂了,皇上烦闷地坐到小几边,眉心紧皱,沉默不语。   …………   这件事情挺棘手,虽然当时的知情人只有皇太后、苏茉儿姑姑、裕亲王这么三个人,虽然皇上知道,这三个人都会是一样的态度——裕亲王都认为保康不宜有这么一个功劳,更何况是皇太后和苏茉儿姑姑?   可是皇上不想妥协。   当年他的汗阿玛那般艰难,拼着他自己的皇位,和满蒙王公们、宗室皇亲们争斗给大清争出来一条可以国祚绵长的方向,有关汉文化治国,他不能妥协。   当年是满蒙王公们强烈反对汉文化治国,汉官在朝,极力反对他汗阿玛的施政方略;如今他们是强烈反对他的嫡长子继承制度,他们选了保康,作为他们的“皇家代表”和太子争皇位。   太子已经册封,国本岂可动摇?皇上也不能妥协。   可是,保康,保康……   萨满和苍天赐予的儿子,完全出乎皇上和任何人意外之外降生的皇家小阿哥……皇上想得头疼,裕亲王告退他也没反应,一个人发呆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到院子里。   看一会儿蓝天,看一会儿白云,想起来这个时候保康应该在滑滑梯那里玩耍,抬脚就出了乾清宫。   滑滑梯的地方,建在皇子们学习弓马骑射的地方的不远处,高高的,看着就挺吓人,是皇上给他的儿子女儿们锻炼胆量的地方,现在是胤祉、保康、胤禛、胤祺……等等没满五周岁的小阿哥们玩乐的地方。   皇上还没走近,就听到胤祺呜啦啦的声音,四公主大喊大叫的声音。   等他走近点一看,没有保康?   “保康阿哥不在?”皇上小小的惊讶。   负责保护皇子公主们的侍卫头头,恰是颜珠,颜珠听到皇上问,立即回答“保康阿哥收到他师祖的来信,回坤宁宫写回信。”   皇上“……”   皇上瞬间感觉他汗阿玛在看着他,皇上不停告诉自己错觉,错觉,他没有要剥夺保康的功劳,他正在想办法。   皇上极力稳住自己,定定心神,刚要抬脚进去看看,听到胤禛的声音。   胤禛尖叫着滑下来,兴奋地高喊“胤祺弟弟,我玩几次了?”   胤祺大喊“三次。”   四公主词严义正“不对,五次。”   胤祺呜啦啦“三、四、三,就是三次。”   胤禛“胤祺弟弟说得对。三次。”   四公主“那一、二、一,我才玩一次,这一次轮到我了。”   “……”   “……”   后面的话皇上听不下去了,皇上也没再继续听,面对宫人侍卫们一脸“我不存在”的样子,端着一脸帝王的“高深莫测”,默默转身离开。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皇上内心咆哮,那个郁闷和憋屈,甭提了。   熊儿子保康一回宫就会折腾,还带领着他的兄弟姐妹们一起折腾,可他能怎么办?他难道能冲出去大声训斥这些小孩子?   可是,这些只顾贪玩的小皇子小公主们,他也不能说,你们只管玩,反正再怎么玩也就玩到五周岁——皇上一时间又想起熊儿子那句“等他们长大到五岁,汗阿玛就改规矩了”,皇上只觉得,他太难了。   皇上一路特难受地踱着八字步慢慢晃悠,晃悠到慈宁宫。   他也没去见太皇太后,而是去见了皇太后。   皇太后作为嫡母而不是亲生母亲的“母后皇太后”,日常和皇帝也并没有多少话说,她对皇帝的到来小小的纳闷儿,可她听皇帝说完“牛痘”的事情,当场愣在那里。   “七天,只有轻微的发烧,反应非常小”,这大大超过皇太后的想象。   那是天花!   人人闻之色变,来自北方寒冷之地的满洲人蒙古人最为害怕,最没有抵抗力的天花。   “皇帝确定吗?”   “基本上可以确定。”   皇太后愣愣地看着皇帝,从皇帝的表情里看出来其事实可信性,目瞪口呆,无法言语。   皇上也沉默。   “我还记得,那年京城爆发大规模的天花瘟疫,四九城里头死去的人,说一句“十室九空”不为过,尸体一车车拉到京郊焚化,有金银之物推积在那里成小山,也没人敢捡,只因为天花病魔的传染性之强。”   “这些年来,满蒙王公每次上折子推脱不来京城觐见,年年喊着皇上去塞外开大会,也就是因为害怕天花,害怕天花一传十十传百,得了之后还没有好方法医治,只能听天由命。”   皇太后的声音恍恍惚惚的,好似做梦一般。皇上听着,更是感慨万千。   他当年,当上太子坐上皇位,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得了天花,好了。   天花,天花,谁能想到,这般简单,这般容易?   牛痘、牛痘……哈哈哈,皇上作为经历过天花病魔折磨的人,他简直想仰天大笑,大声问问老天爷,是不是在故意耍他们?   老天爷不是要故意耍他们,可就是这么造化弄人。   “玄烨猜测,估计是……云游四方,遇到养牛的人没有得天花……”   皇上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不管他汗阿玛是怎么得知牛痘的法子,总之就是,其他人都没发现,就他汗阿玛发现了,皇上挺骄傲。   可他汗阿玛没告诉任何人,独独将这个法子告诉了保康,皇上他作为人子,他能怎么办?他连问一句都不敢。   他对于汗阿玛,那就是一个捡来的小稻草。   皇上的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皇太后瞧着皇帝装可怜的样子,又是叹气,又是想笑。   “那天,保康说了一番话。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皇上这些年来,顾忌我的关系,一直没给董鄂——皇后祭祀,我都知道。”   “当年的世事纷纷……都过去了。既然已经是去世的人,以后,祭祀吧。”   皇上“……”傻了。   然而皇太后是认真的。   当年“先皇”和他母亲,和科尔沁蒙古的矛盾,首先是政见上面的矛盾。   政见不合,牵扯到多方利益不可调和。而“先皇”在听从母命勉强娶了“废后”,却是怎么也相处不来。一个皇帝,一个天之娇女,婆婆还是最疼她的亲姑姑,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和离,或者说,废后,也好。回到科尔沁嫁人生子,跨马扬鞭驰骋草原,挺好。   至于她,本来“先皇”和她就没有感情,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而董鄂氏,一个深读汉家文化的贤惠女子,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那?恭谦有礼,孝顺善良,到最后终于和当年的太皇太后关系缓和,却是一病不起……   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   皇太后念一句“阿弥陀佛”,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眼睛里总是藏着无限情丝些许忧郁的女子的瘦弱身影,声音里带着释然后的宽仁“保康说得对,既然不同路,何必自苦自扰?”   她为了情,求仁得仁;而她为了科尔沁,也是求仁得仁。   “阿弥陀佛。”   皇太后是真的放下了。   皇上也听懂了。   皇上笑出来“皇额涅,玄烨遵命。”   皇太后瞧着皇帝讨巧的模样,也笑出来“至于这次的牛痘……皇上若问我的意见,于礼法上,不应该是保康。”   “可是,于情理上,应该是保康。皇帝不管怎么做,都是对,皇帝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就好。”   皇上“……”   皇上这次是真的犯愁了。   眼巴巴的,真的可怜巴巴的,“皇额涅,有没有——有没有,两全的法子?”   皇太后“有。封保康为亲王。”   皇上“……”   他就知道,皇太后对于他当年直接册封保成为太子,也是不乐意的。   皇上还是尽可能地解释“皇额涅,玄烨册封太子,是为了国家安稳,稳定朝局。”   皇太后点头“我明白。可是皇帝,你既然按照汉家规矩册封了嫡长子为太子,却又按照满洲规矩对每一个皇阿哥用心培养……”   皇太后叹气。她虽然对皇帝不让她教养太子的事情小有想法,可她作为皇太后,既然今天说到这里,还是要提醒皇帝一句。   皇阿哥们被培养出来了,哪一个甘心做一个无权无势的宗室?哪一个不想做太子?他们身后的人,哪一个不想推着主子更进一步,自己也好鸡犬升天?   权利动人心。就算没有保康的出生,其他的皇阿哥们,也不会甘心。   “阿弥陀佛。”   皇太后眼睛半合,手里的佛珠轻轻拨动。   皇上默默行礼退下,心里沉重,脚步也沉重。   皇上终究是来找他皇祖母。   什么话也不说,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太皇太后念完一遍经文,他还在那般坐着,木呆呆的,石塑一样。   太皇太后到底是心疼小孙儿。   太皇太后主动问出来“皇帝有烦恼?”   皇上抬头,想问问皇祖母,他现在该怎么办?想问问皇祖母,将来若是他所有的儿子们都争斗起来,他该怎么办?皇上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皇上“皇祖母,二哥这几天领着人准备天花试验,那个王疯子,他给自己小儿子做试验,结果,今天就出来了,很好。”   “七天,只有轻微的发烧,反应非常小。”   太皇太后愣怔。   皇上一口气说出来,再说就利索多了。   “二哥他暂时瞒着,没公开。二哥劝说玄烨,这件事,最好不要放在保康的身上。玄烨去找皇太后,皇太后说她想通了,放下了,说,以后,玄烨应该给董鄂皇后祭祀。”   “还说,在礼法上,不应该是保康,在情理上,应该是保康。玄烨怎么做,都是对的。”   太皇太后“……”   所以你来找皇祖母,皇祖母能有什么办法?怎么做,都是对的;怎么做,都是不对的。   皇上表情坚定,皇上不甘心“皇祖母,玄烨想要两全。皇祖母,他们都是玄烨的儿子。”   不管未来为何,不管儿子们长大后如何,他现在,只想要“两全”。   太皇太后“……”   好吧,皇帝作为一个皇帝,他知道他该怎么做,他知道应该将这件事挂在他自己,或者太子的身上;可是皇帝作为一个父亲,他无法面对保康,他也不能这般面对他的汗阿玛。   太皇太后面对满脸无助前来求助的皇帝,只觉得,儿女都是债,子孙也是债。   “皇祖母听说,那天在正阳门一起用晚饭,醒迟大师对其他的小阿哥也都和颜悦色,亲近喜欢?”   皇上不明白,不过皇上还是点头,声音里也带着欢喜“要不都说隔代亲?胤祺只会说蒙古语,大师也说蒙古语;保清问五台山的问题,大师也一一回答;保成说以后他也去五台山礼佛,大师也答应……”   皇上在他皇祖母淡淡的眼神下消音。   太皇太后那个无奈“既然醒迟大师这般态度,可能太子今儿午休,也会做一个梦?” 第44章   “……可能太子今儿午休, 也会做一个梦?”   暖阁里一时安静无声。   皇上愣怔片刻反应过来太皇太后的话, 睁大眼睛。   他汗阿玛,是太皇太后的儿子, 太皇太后怎么说都行,可那是他汗阿玛,他敢平白无故地说“太子也梦到他汗玛法”?   皇上呆呆地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明白过来,叹气“皇祖母都让你绕糊涂了。”   为人子,孝顺恭敬父亲是应该。可是这样一来, 太皇太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就算让皇上说他自己做梦,他也不能。   可是, 自古以来, 就是忠孝难两全, 皇帝也一样。   太皇太后心里的叹气更长“世间没有两全的办法。皇祖母活了这一辈子,各色事情, 各样人都见过, 谁都没有办法‘两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皇帝要有心理准备。”   皇上“……”   然而太皇太后还没说完。   “保康, 是皇祖母这一生见过的人当中, 最不受命运约束的人。”   皇上眼睛一亮, 随即又黯淡下来。   “皇祖母?”皇上不敢确定太皇太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轻轻点头“皇帝一直说, 保康心思透明。皇帝若相信保康, 那就按照自己的心去做。”   “保康, 从出生,到长大,到他的灵性……五台县的变化,山西省的改革,易县的事情,皇上也都看在眼里……或者,将来,他真的可以……”   可以和他师祖一样,有能力做到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有能力活得自由自在。   皇上沉默。   皇上沉默地出来慈宁宫,一路拧眉沉思,越琢磨越是觉得,他自己给自己设计了一个怪圈,一个他怎么也走不出去的怪圈。   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的话,他都明白。皇太后到底是性情忠厚,而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生历经四朝,一路大风大浪走来,屹立不倒,真要太皇太后做决定的时候,太皇太后自是绝对不犹豫。   皇上知道,如果真到了无可挽回的那一天……太皇太后纵使再心痛,决定放手让皇子们各自争斗,将来谁有本事谁做天下,那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那?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会怎么做那?   皇上烦恼,可皇上就是皇上,皇上最终还是不信天,不信命,只相信自己。   孩子们还小,瞧瞧,一个个天真烂漫,白白胖胖的,长的多好?瞧瞧,他们一个个,都还在为了多玩一次滑滑梯,多吃一颗糖葫芦而闹腾。   皇上漫无目的地逛,不知不觉逛到坤宁宫,然后就听到熊儿子保康和他额涅的闹腾。   “额涅,保康长大了,一天可以吃两颗糖葫芦了。”   “嗯,又长大一天。额涅看着,好像又胖了一点儿了。”   “额涅,保康没胖,保康瘦了一点儿了。”   “哎吆,还瘦了一点儿了?额涅没注意,额涅来抱抱,看能抱动不?”   保康“……”   皇上站在门口听了半天,忍不住哈哈哈大笑“保康啊,你看你额涅都抱不动你。”   保康“……”   然而皇上觉得挺乐呵,一面示意皇后等人免礼,一面走过来,伸手提溜熊儿子垫垫分量,口中啧啧称奇“哎呀,我们的保康阿哥,好像,真的瘦了一点了?”   保康“……”生气。   “保康没瘦。师祖在信里说,保康长得正好,不需要减肥。”   皇上更乐呵:“行。保康没瘦。既然保康没瘦,那怎么能多吃一颗糖葫芦?”   保康很讲道理“保康长大一点点了。”   皇上“……”哈哈哈哈。   皇后“……”笑得开怀。   宫人们“……”低头抖着肩膀,那个乐呵。   皇上觉得,他天大的烦恼到了熊儿子的面前也不是烦恼了。   “给你师祖的回信,写完了吗?”   “写完,已经发出去。”   “那好,汗阿玛有事情找保康,我们去乾清宫,好不好?”   “乾清宫有糖葫芦?”   “……有桃花糕和杏花糕,御膳房新做出来的口味,保证保康喜欢。”   “……”   “……半颗,不能给你额涅知道。”皇上小小声。   “成交。”   “……”   皇上觉得,他用半颗糖葫芦成功诱拐熊儿子来乾清宫,特没面子,特没有成就感。   皇上给皇后一个“安心”的眼神,抱着熊儿子一路出来坤宁宫,穿过交泰殿,来到乾清宫。   亲眼看到的宫人侍卫们“皇上你抱着保康阿哥成习惯了啊?不愧是臂力十六力的皇上。”   皇上“……”   幸亏皇上没看懂他们的眼神儿,否则一个“十六力”估计又让皇上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   临时午时,马上午休的时候,保康来到乾清宫就有点儿犯困,他汗阿玛这态度这姿态,一看就没好事儿,他用着温热的甜奶汤,吃着新鲜的桃花糕和杏花糕,坐等糖葫芦……   一点儿也没有主动询问的意思。   皇上“……”   深呼吸,深呼吸。   等到那份糖葫芦上来,挥挥手让梁九功领着宫人们都退下,皇上坐在熊儿子对面,气呼呼地当着熊儿子控诉的眼神儿,自己吃一颗半糖葫芦,真的只留下半颗给保康……   保康呆呆地看着真的“半颗糖葫芦”“……”   皇上“……”   好吧,他也觉得自己挺幼稚。   皇上强装镇定“保康的乳牙长得好,要好好保护,可不能给蛀牙,将来还影响换牙。”   保康“……”   保康气呼呼地吃下这来之不易的半颗糖葫芦,表示不想搭理他的汗阿玛。   自知理亏汗阿玛·皇上摸摸鼻子,轻轻咳嗽一声,缓缓开口“保康做的那个梦,保康还记得吗?”   保康迷糊“哪个梦?”   皇上“……”   “就是梦到——保康汗玛法的那个梦,有关于天花防疫的,保康记得不?”   保康想起来了,大眼睛一眯,得意“保康记得。”   皇上再咳嗽一声,用更慢的声调说道“保康的二伯负责这个事情,现在结果基本出来,牛痘,可以防疫天花,比人痘好。”   “好很多的好。虽然还会进一步实验做验证,但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保康睁大眼睛,小小的惊讶。   这么速度?   不过这是好事情,小保康非常开心。   “阿弥陀佛。这都是保康的汗玛法的功劳。应该有钦天监看一个日子,保康去孝陵拜祭拜祭汗玛法。”   保康乐得眉眼弯弯,搭配嘴角那个上挑的笑儿,整个一偷到大肥鸡的小狐狸。   皇上看得心头一哽,对着熊儿子艰难地继续说道“等清明节,汗阿玛带你们兄弟一起去孝陵祭拜。”   接着吞吞吐吐“保康,这个事情,有点难办。”   “你二伯的意思,这份功劳太大,可以挂在汗阿玛的名下,可以挂在任何一个无名之人的名下,但保康作为一个皇阿哥,应该尽量避开。”   “皇太后的意思,这件事,于情理上不应该避开保康;于礼法上,应该避开保康。怎么做都可。”   “太皇太后的意思,这件功劳,可以让太子和保康一起担着,而不是保康一个人。”   保康眨巴眼睛“汗阿玛?”   皇上“汗阿玛想要‘两全’。”   “汗阿玛不想避开保康,但是汗阿玛也不想因此,给保康带来一些麻烦,更不想因此导致保康和保成不合。”   保康抬手揉揉眼睛。   他想起师祖告诫他的话,在皇家,在权利场中,不是你做得对,不是你一腔热血为国为民毫无私心就人人欢喜。   保康点头表示明白。   用眼神儿示意他汗阿玛,有决定就说出来。   正等着熊儿子或着急或迷糊不懂来询问·皇上“……”   “汗阿玛的意思,确定牛痘可以完全防疫天花,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最为关键,全国推广防疫。”   “汗阿玛如实宣告天下,‘先皇’给保康托梦……”皇上有些磕绊,可皇上一狠心,还是说出来“保康的太子哥哥挂一个名头,参与天花防疫推广;保康的其他兄弟们也都一起参与进来,好不好?”   保康小意外地看一眼他汗阿玛。   说实话,他汗阿玛这个决定,挺让他意外。   用他汗阿玛之前给他开蒙的道理来看,不管是他二伯,还是太皇太后、皇太后的看法,好像都更符合“常理”?   保康的小眼神儿直白白地表示他的疑问。   皇上“……”皇上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气晕过去。   就算他真的有那种想法,有他汗阿玛在后头看着,他也不敢啊。他二哥上下嘴皮子一碰轻松了,到时候面对他们汗阿玛的冷脸,二哥不一定怎么等着看他的笑话。   皇上深呼吸,深呼吸,皇上表示,熊儿子在五台山长大,不相信他很正常,很正常……   很正常什么?皇上深刻表示,他后悔之前教导熊儿子那么多“道道”了。   皇上气得抬手就捏捏熊儿子的胖脸颊。   保康“……”   仗着自己脸上没肉还有麻子不好捏光捏他脸,太过分。   生气的保康小下巴一抬,小嗓门傲娇“保康要带额涅去五台山休养身体。”   皇上“……”   皇上想说,你额涅现在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还需要怎么休养?可是皇上面对熊儿子眼里的期待,说不出来。   熊儿子一片孝心,还想带他额涅去看看他长大的地方,很应该。   “行,汗阿玛答应了。等哪天,汗阿玛有空就带你们兄弟一起回五台山。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保康的兄弟们,都跟着。”   保康“保康的姐妹们也跟着。”   皇上咬牙,心里默念熊儿子知道护着姐妹们是好事,答应下来“行。”   “天花防疫的推广,太子哥哥作为太子,打头很应该。只是保康认为,不光是保康的兄弟们都参与,保康的姐妹们也应该参与。阿弥陀佛。疾病不分男女老少。”   皇上呆愣。   不过,这个事情无关其他,而且,“保康的提议很好。汗阿玛让保康的额涅也发一道谕旨,号召天下女子积极参与防疫。”   保康乐得大眼睛眯眯成一条缝“阿弥陀佛。汗阿玛一片慈爱之心天日可表。”   被熊儿子夸夸也不开心的汗阿玛黑脸“还有要求,一起说。不说……”   “大清水师攻打小琉球,保康也要坐船南下。”   保康不等他汗阿玛反悔,脱口而出。   皇上惊呆,愣愣地看着熊儿子。   然而保康还有更让他惊呆的话。   “不光保康,大哥喜欢兵事,也要南下看看。太子哥哥作为太子,也要南下看看。”   “阿弥陀佛。胤祉哥哥、胤禛弟弟也南下。”   皇上彻底惊呆。   表情恍惚,声音恍惚“保康的原因?”   “大哥喜欢兵事很好。师祖说,习武之人要学习兵事,当实地进入战场学习,而不是只看书本儿。大哥性情耿直,日常行事还带有急躁,需要严格锻炼,或者可以送到兵营里,当一个小兵从头锻炼锻炼。”   “太子哥哥,书本上的知识学得非常好。然,师祖说身为太子,当爱民,爱惜自己。太子哥哥的脾气,也不大好,性情不稳定。”   皇上的心脏剧烈跳动,定定地看着“宝相庄严”的熊儿子,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问题。   “胤祉、胤禛,为何也要跟着?”不对,他应该和熊儿子讲道理,说明白他大哥和太子哥哥都还年龄小,不对……皇上愣愣的,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保康很认真地回答“胤禛弟弟很好。”   “胤禛弟弟很好”“胤禛弟弟很好”“胤禛弟弟很好”……皇上只觉得他眼前金星一颗颗闪烁,晕乎乎的。   列祖列宗在上,汗阿玛在上,请告诉玄烨,玄烨是在做梦。   皇上对熊儿子看人的能力非常信任,熊儿子说“胤禛弟弟很好”,那就是很好。   可是,苍天在上,现在朝堂上“三角鼎力”的形势,已经够他头疼得了。   皇上手按眉心,真想问问熊儿子,想做太子吗?面对熊孩子纯净无伪的眼睛,打着小哈欠困倦的小模样,问不出来。   “困了?今儿就在乾清宫午休。”皇上随口就说了出来。   “好。”保康也没多想,下来椅子就要去乾清宫暖阁。   皇上刚刚受到的刺激太大,行动全靠本能,他习惯性地抱熊儿子去洗漱,和梁九功一起给他脱去外面的袈裟鞋子,盖好薄毯子,又听到熊儿子临睡前嘟囔的一句话“和沙俄的战事,保康也要去看。”   “大哥、太子哥哥、胤祉哥哥,胤禛弟弟也去。” 第45章   皇上愣愣的, 可是熊儿子说完这句话就眼睛就睁不开。   皇上运气。   可是等他领着梁九功轻手轻脚地退出来暖阁的时候, 又听到熊儿子模模糊糊的一句话“……午休。”   皇上“……”皇上干脆守着熊儿子,等他睡熟了,确定没有话说了,才吩咐奶嬷嬷守着熊儿子,自己出来。   “臭小子就是要宠着!”这是皇上内心的咆哮。   可是皇上对熊儿子最后一个要求心里犹豫,这非常不符合“皇父”的威严。可他刚要也去眯一会儿,眼角余光瞄到梁九功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上心里一叹“去无逸斋和东三所, 还有箭楼的胤禛、胤祺——四公主也一起带来。”   “嗻!”   梁九功麻利地退下去吩咐小宫人去各个地方, 自己去无逸斋寻太子殿下, 皇上听着乾清宫宫人们的动静,又觉得头疼。   他本以为自己只需要关注一只手的两根手指, 可是保康今天提醒他,他两只手的十根手指都需要关注。   他本以为自己多宠宠保康很应该,可是刚刚保康提醒他,午休也要一起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午休。就是梁九功也提醒他,不能让保康一个皇阿哥太出风头。   皇上坐在小榻上, 宫人帮他除去衣服鞋子又退出去,他躺下来,摊开自己两只手在眼前。   十根手指, 各有长短, 各有不同, 可是, 都是他手上的。   手心手背, 皇子、公主,也都是他手上的。   他其他的儿子们也要顾着,否则孩子们岂不是要因为他而闹不和?皇上临睡前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可又觉得哪里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然后皇上又想起熊儿子那两个“胆大包天”的要求,无心思考其他,一阵困意袭来,也睡了过去。   皇上的各种心思且不说,太子和大阿哥、三阿哥、胤禛小阿哥、胤祺小阿哥、四公主一起来到乾清宫,都特别兴奋。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第一次被汗阿玛叫来乾清宫午休的他们,都特别开心,发现他们的汗阿玛已经睡下,保康弟弟哥哥也已经睡下了,一个个的,立即轻手轻脚地行动,打着手势都不说话,洗漱完毕后也很快睡下。   其中胤禛小阿哥和胤祺两个小阿哥赖皮,一起躺到保康哥哥的榻上挤着一起睡。   接着小太子眼热,保康弟弟是他的嫡亲弟弟,保康弟弟刚出生就和他一起睡,然后小太子也挤过来……   保康睡梦中察觉到哥哥弟弟们的气息,也没在意,感受到有重物压在他身上,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有奶嬷嬷给移走了。保康一觉好眠,醒来后发现哥哥弟弟们都在他床上,大哥和三哥、四妹妹也在床边站着。   都早他一步醒来。   正在争吵下次他们也一起睡的事儿。   耳边还听到大姐、二姐、三姐的脚步声,三位姐姐和汗阿玛请安的声音,保康莫名觉得,好像午休睡在乾清宫有点修罗场?   他迷迷瞪瞪中翻身做起来,脑袋瓜子一转,立马有了好主意。   就见快乐大师·小保康开心地打一个佛礼,特欢喜地说道“大哥、太子哥哥、三哥、胤禛弟弟、胤祺弟弟、四妹妹,我们今天下午,出宫玩好不好?”   “先去太医院,接着去种痘局。”   正在争吵的哥哥弟弟妹妹们都惊讶,随即又赶紧伸手捂住嘴巴,一个个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来转去,脸上都是一副“不可言说”的小秘密神态。   出宫玩啊,想啊。   看着保康弟弟\哥哥隔天就出宫一次,他们早就想了。   各位皇子阿哥都点脑袋,一边点脑袋一边示意奶麽麽们不许告状。唯有太子殿下既心动又害怕,因为他想起自己无逸斋那些严厉的老师们,就止不住地心肝儿乱颤。   徐元梦、张英、李光地、熊赐履、汤斌、王掞……不算其他处罚,光一人一顿教导的说词……?   而且保康弟弟要出宫玩的太医院,一定不是宫里的内医院,而是正阳门内的东江米巷内的大太医院,不说准备出发和路上的时间,光是逛完那一个大院子,都要不少的时间。   太子殿下犹豫纠结,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冤家对头·大阿哥保清说道“太子弟弟不敢?”   小太子“……”   脱口而出“孤怎么不敢?”   说完后小太子就一脸“视死如归”,不说其他的皇子公主,就是大阿哥保清,也突然有那么一咪咪同情这个太子弟弟……   保康发现他们的表情变化,嘻嘻笑“大哥和太子哥哥下午都有课,老师们若来上课,不能让他们浪费时间等候。我们让人给他们说一声。”   “大哥和太子哥哥不用担心,或者汗阿玛会答应我们出宫也不一定。”说着话拍拍小胸膛,信心满满,“保康来和汗阿玛说。”   一时间,哥哥弟弟妹妹们看着保康弟弟哥哥,都能看到他头顶的小光圈儿,就是小太子和大阿哥看着保康弟弟的眼神儿,都是崇拜加崇拜。   有了动力的皇子公主们在宫人们的伺候下快速洗漱,收拾妥当自己,一出来就听到三位姐姐和他们的汗阿玛不乐意地撒娇,都说要和汗阿玛,弟弟妹妹们一起用晚膳作为补偿。   “好,一起用晚膳。”   “皇额涅也一起过来。”   “好,你们皇额涅也一起过来。”   皇上对于公主们是尽可能地宠爱,自从保康回宫,因着皇后的施为,公主们在他面前都胆子大了一些,他也乐得享受公主们的撒娇。   而公主们对皇后娘娘投桃报李,也帮着恳求皇上,邀请皇后娘娘来乾清宫一起用晚膳。   正“一家和乐”的时候,保康大喊一嗓子“汗阿玛,我们一起用晚膳,晚膳后一起去太医院玩。保康要去看看哪位太医这般快速地取得研究成果。”   皇上不假思索地拒绝“你大哥和太子哥哥要进学,你大姐、二姐、三姐也要学习。”   保康“休息半天。大哥和太子哥哥天天学习,七天了没有半天休息。”   顿了顿,“汗阿玛若不答应,那,胤祉哥哥和保康一起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宫耍。”   皇上“……”   皇上再怎么瞪眼熊儿子,也挡不住保康这一句带来的刺激。   大阿哥、小太子、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刷地一下,一起看向他们的汗阿玛,眼神儿那个热切。   小太子迎着汗阿玛的黑脸,鼓起勇气:“老师们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是保成还没去过太医院。”   大阿哥也强自镇定地接口“我们还没逛过京城。”   二公主想起她们姐妹将来都要嫁出京城,莫名的,也有点委屈“汗阿玛,我们也没逛过京城。”   三公主和四公主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汗阿玛,胤禛和胤祺也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汗阿玛。   保康弟弟要去太医院,太医院一定有事儿发生,他们也要去看看。保康弟弟要和弟弟妹妹出宫玩,他们也要。   皇上“……”生气。   偏偏保康还不嫌够“汗阿玛,保康自从回京,也没——也没和兄弟姐妹一起逛过京城。”   保康想说他也没逛过,想起来前两天他去舅舅家认门,顺便逛了一下午;前三天去容若老师的渌水亭别业,也顺便逛了一下午;前四天去石溪道人老师的住处……保康面对他汗阿玛黑漆漆的脸色,特利索地改口。   皇上面对熊儿子气得不停运气、运气。可皇上面对其他孩子们期待的眼神儿,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耽误这半天的学习……”   “我们明天补上。”   “去太医院影响医者们做事。”   “我们微服私访。”   “……”   “……”   皇上说一句,正式进学的皇子公主们回答一句,最后皇上没奈何,只得答应下来。   “这个月月中的测试,每门科目都不许低于八分。”   “遵汗阿玛命令!”   保康“……”   …………   皇上觉得,不年不节的他一时心软答应孩子们休息半天很不应该,一顿饭吃得特不舒坦。   皇后娘娘第一次在乾清宫用饭,觉得还是和她儿子在坤宁宫用饭舒坦,看儿子一眼吃一口。   保康亲眼见到哥哥姐姐们的学习辛苦,出去玩半天付出的代价,觉得特不可思议,觉得太可怕,全凭他汗阿玛御膳房的特别美味安慰受惊的小心灵。   然而其他的皇子公主们是真的开心,在乾清宫午休,一起用饭,还可以自己出宫,自己玩,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儿一朝都实现了,能不兴奋吗?   一顿气氛古怪的晚膳用下来,皇子公主们快速地换上最旧的家常衣服,满怀期待;皇上气不顺地点齐侍卫陪着他们“微服私访”,到底还是不放心。   “汗阿玛和你们一起去。”   皇上做了决定,满以为自己百忙之中抽出来时间陪着,孩子们一定很感动……   保康直接说道“那汗阿玛要做“阿玛”,就普通人家的阿玛。”   皇子公主们绷住脸,齐齐在心里呐喊“保康弟弟\哥哥威武。”   皇上“……”   皇上一眼看到皇后那马上要憋不住的笑儿,宫人侍卫们低头看地砖的鹌鹑样子,运气、运气、再运气!   “既然是微服私访,自是要做出样子。你们要记得喊‘阿玛’,不能喊错。”皇上一脸“正气不可侵犯”。   “遵汗阿玛命令——”皇子公主们的喊声拖得老长。   皇上“……”   午时七刻,皇上终于领着他的儿子女儿们出门,满心满脸的恍恍惚惚,直觉得自己被熊儿子给气疯了才有这样的举动。   而皇子公主们发现他们的汗阿玛,其实也不是那么吓人,也不是那么,额,高高在上,高不可仰,都暗搓搓地那个美!   皇上和儿子们一辆马车,公主们一辆马车,然后皇子公主们都趴在马车窗户口朝外看,听着外头人的吆喝声都特稀奇。   其他时间出宫,仪仗队一喊,街上哪还有人?就是有那不是跪地磕头,就是恭敬地围观。   可是现在不同,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群喧闹,什么声音都有,什么活动都有,说不出的热闹丰富,精彩纷呈。   粘扇面的臂挎小箱,以线绳扎小铁铃数串,边走边摇,发出哗啷哗啷的声响;卖炭的手摇货郎鼓,其声嘣嘣;卖煤油、香油、酱油、醋的,敲大木梆子为号;卖豌豆黄的,手敲一面铜锣,一路哐哐……   磨剪刀的,以钢铁连成五叶,随走随振动,亦还有一种把号吹得呜呜作响的;卖日用什物的,专敲打一只葫芦瓢;卖铁壶的,干脆用一铁棍敲打壶底,其声如鼓……   还有那一阵阵好像唱曲子一样的吆喝声。   “香菜辣蓁椒哇,沟葱嫩芹菜来,扁豆茄子黄瓜、架冬瓜买大海茄、买萝卜、红萝卜、卞萝卜、嫩芽的香椿啊、蒜来好韭菜呀。”   “蒸而又炸呀,油儿又白搭。面的包儿来,嫩葫芦的馅儿啊,蒸而又炸。”   “馄饨喂--开锅!”   “……”   “……”   沿街叫卖吆喝出来的声音,清脆婉转、抑扬顿挫,尤其是应时各货的吆喝声,如前半较缓、后半急促的“硬面儿——饽饽!”节奏感强烈,动听悦耳。   当然也有特殊的,比如沿街乞讨的乞丐吆喝先是大声地,“行好的--老爷--太太”,过好一会儿,好像饿得接不上气儿,接下去用低音喊“有那剩饭--剩菜--赏我点儿吃吧!”   公主们那一车且不说,保康这一车,就听保康呱呱呱地讲解“卖铁壶的,用一铁棍敲打壶底,是为了显示其货真价实;剃头的,不时拨动一个大铁夹子,其声嗡嗡,俗称‘唤头’;卖酸梅汤、桃脯、果子干的,专敲两只锅碗,俗称‘敲冰盖’……”   皇子们都看着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星星眼“保康弟弟哥哥好棒棒!”   保康接住这些美丽的小星星,好不骄傲,小胖手一指“那个大爷买的香椿饽饽最好吃,就是刚才那声吆喝。”   转头,“汗阿玛,朱彝尊、陈维嵩等等人都说好吃,保康吃过,真的好吃。”   说着话,他还做出一副“回味无穷”的小样子,搭配那一张肉嘟嘟的胖脸,特有说服力,五位皇子立马看向他们的汗阿玛。   皇上“……”   皇上顾不得朱彝尊、陈维嵩等等人都和熊儿子有了接触——明明他熊儿子才是第八天来到京城,就一副特灵通的小样儿,而他其他的儿子们都一副“小乡巴佬”的架势……   “行。汗阿玛去买。不过你们刚刚吃完饭,一人半块就好。”皇上的语气那个无奈。   “谢谢汗阿玛!”皇子们的语气那个欢喜。   后面马车里的四位公主让侍卫来和汗阿玛道谢,说香椿饽饽搭配摊主特质的酱料,特别好吃,风味独特;这里马车里的皇子们也是吃的满口香,都说是他们没吃过的美味。   皇上用着这满满的人间烟火气的香椿饽饽,根本没有宫里头精心制作出来的香椿饽饽口感好,但也觉得——别有一番美味。   但是皇子们吃完了,问题也来了。   小太子期期艾艾“汗阿玛,保康弟弟,那个乞讨的人,他很饿吗?”   胤禛小阿哥也说“汗阿玛,他碗里有铜钱,刚刚有个人给他铜钱了,他怎么不去吃饭?”   胤祺小阿哥“一个香椿饽饽一个铜钱,他可以买两个,怎么不去吃饭啊?”   饿肚子多难受。   每次宫里有大活动他们都要饿肚子,特难受。   每次老师们讲课讲到兴起,一拖就是两刻钟,肚子饿得咕咕叫,特难受。   保康笑眯眯脸,皇上刚要开口一眼看到“保康,你说。”   保康大度地不计较汗阿玛的“偷懒”“他是乞丐。他这一天就是要乞讨。就好比夫子一天上课,摊贩一天卖东西一样。他要真饿了,会回到自己的住处吃东西。”   …………   马蹄子踢嗒踢嗒,马车轱辘轱辘,马车上保康不停地回答问题。   比如能在四九城大街上乞讨的乞丐,一般都不会乞讨不到;比如他们这不是骗人,你有余钱,你给了,是你的善良表现,也是“施舍”;而乞丐接受了,是“接受你的善良和施舍”,给予和接受,是平等交换……   不说皇子们听得目瞪口呆,就是皇上听着,也觉得,这道理挺稀奇。   佛祖也不缺银子花,寺庙一般也不缺银子花,可很多人就是喜欢施舍,金银财物等等,说白了,图的就是那一份“施舍”的心安和满足感。   并没有谁比谁高贵,但是,乞丐的表现,让施舍的人们感受到的那份“高贵”,,也是他们的行业道德之一……   等他们一行人到了太医院,五位皇子面对御赐的太医院匾额,乱蒙蒙的脑袋里想的是,很多大夫特喜欢救死扶伤,是不是,也是他们的心理作用做崇?   毕竟善良和给予,也是人类的本能需求之一不是?啊不对,救死扶伤,乃人间正道也。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皇上挨个瞪一眼,最后瞪一眼作怪的熊儿子,领着儿女们大踏步,进去太医院。   大清朝的太医院规制,在康熙九年重新规定后就一直没有变动,院使正五品,左、右院判正六品,御医正八品,吏目从九品。   按前朝旧制共设十一种大方脉、小方脉、伤寒科、妇人科、疮疡科、针灸科、眼科、口齿科、正骨科、咽喉科、痘疹科。院使、院判、御医、吏目、医士各以所业专科,分班入宫,轮流侍直。   其他的时间,就是研读医书,互相交流,或者给其他人家看病把脉,或者作为内外教习教授内监中的学医者,以及普通平民及医官子弟中的学医者。   一行人一边走,一边听王老院判喋喋不休地讲解“皇上仁慈。这些年不断地拨银子来太医院和种痘局,不光是研讨医术精进水平,更多的培养医官人才。”   “初进医者,自取同乡京官印结,赴太医院具呈报明,经太医院首领厅验看后,再取本院医士、医官保结,由院使,院判等人面加考试。医学可造就者,准其在院候试,挨次顶补……”   重重考核之下,确定其人一定通晓医理、身无过犯,并且人品端正,为人谨慎,再继续学习深造,然后再重重考核。一直到太医院的大佬们都认为,可以放心地推荐给皇上。   皇子公主们听着这些都点头,医术方面必须谨慎,这般严格非常应该,皇上也给予鼓励,说教学的时候还应该再严格布拉布拉。   保康忍不住提出问题。   “王院使,学生们学习,只学主要的医学经典着作,有关专科书籍。没有更为系统的教学书籍?初学者都会四书五经吗?他们能看懂那些厚厚的书籍?”   王老院使“……”   王老院使早就听说,皇上为了保康阿哥专门让江南文人做那什么字典,听到保康阿哥的话当下就特麻利地接口“小公子说得对,看不懂,初学者特别吃力。”   其他的皇子公主们“……”   皇上“……”   保康嘻嘻笑,觉得这位王老院使是一个妙人,他喜欢。   王老院使浑浊的老眼睛眼巴巴地看着皇上,皇上气得幺,你以为你这一脸褶子和保康一样可爱胖气?   王老院使顶住“龙威”不放弃,一脸褶子那都是生活的智慧,老夫感觉自己非常可爱。   皇上咬牙“行——”   “既然要编写正经的医学教科书,就要好好操办。多和国子监的夫子们请教请教。我们大清目前的大夫还是太少……”   考虑到马上还有几场战事,“随军大夫方面,多加注意。目前国库经费可能有所紧张,你们自己想办法先克服着。”   王老院使麻利地做一个行礼谢恩的动作,满面红光,精神焕发,声音豪迈“谢三爷,三爷慈悲。”   “太医院众人一定竭心尽力,培养更多合格的大夫救死扶伤。”   皇上点头,保康冲着王老院使嘻嘻笑,其他皇子们不明白,王老院使看看皇上,看看保康阿哥,抹着眼泪解释道“一帮子老头子了,就想将这一身医术传下去。”   “编编书本儿,将这太医院的空地儿再修建修建,各科一年可以多收取四五十个,比现在多一倍的学生。”   这不都是国家的医者人才?   皇子公主们都若有所思,就是年龄小的懵懵懂懂,也知道,这是大好事儿。皇上心里叹气,修养生息、百废待兴,哪儿都要银子……皇上的感叹只有一半儿,因为他看到熊儿子保康伸手戳保成的腰眼子。   熊儿子进宫了还是喜欢穿宽大的小袈裟,加上他三头身的圆胖个头,站在保成身后一戳,不是皇上一直关注熊儿子的举动,还真发现不了。   而小太子因为保康弟弟的一戳,立马醒神。   “王老院使不光医者仁心,更难得一心教书育人,传授知识——我——家里有长辈们给的私房银子,明天派人都给送来。”   …………   小太子一句话说完,觉得,果然“给予”很舒服。   皇上就看着王老院使感动加激动,花白胡子乱颤;就听着其他的儿女们纷纷表态,还有保康拍小胸膛说“我姑姑姨姨们家里也有银子。”   皇上生怕听到儿女们都说他们的舅舅家姨妈家都有银子等等,赶紧领着他们直奔目的地——痘疹科。   因为皇上这些年对天花防疫的重视,痘疹科在太医院也是混得风生水起,一进门就是一个送逗娘娘的神像,接着宽敞明亮的正堂和厢房,以及忙碌不停的痘疹科医者们。   保康要见的人,痘疹科的王疯子,就是其中最为醒目的一个。   大约四十来岁,身材消瘦,个头也不高,一脸胡子拉碴的,一看就是一个脾气很不好的人。   王老院使赶紧给解释“他是老夫的远方族侄,打小儿聪明,特聪明。可是那一年天花肆虐,他的父母亲人大多去世,他因为家庭变故,性情大变。”   “这些年,他虽然医术高明,却无心他顾,只一心研究天花防疫之法,人就变得更加孤拐。因为他的性情太不合群,一直以来就在太医院做一个普通的医士,平时进宫轮值也不轮到他。”   保康定定地看着他,抬手打一个佛礼“阿弥陀佛。”   心魔丛生,然,其人确实聪明。   “阿弥陀佛。”   王医者听到这两声“阿弥陀佛”,目光直直地看向一群孩子中的小和尚。   一身青色僧衣,布料一般且洗得发白,腰上一个大补丁,木质的金刚杵,小葫芦,打扮很普通的小和尚,然而他一眼就看到,看到了就不舍得移开视线。   小大师安安静静地站在哥哥们的身后,却一眼就让人看到,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他,有着明显的好奇,还有小孩子的天真烂漫,顽皮欢乐。   眼神里没有任何让人不适的感觉,亲切,平等,却又好像是能懂得他的志向一般,能理解他的志向一般,关键,他对他,没有其他人眼里莫名的异样,还好像,挺喜欢?   王医者眼见老族叔点头哈腰地领着人进来,也不管这是哪一家的王公贵族,本不打算搭理,可是他感应到这位小大师的眼神儿,停下脚步直接问道“小大师,你种痘了吗?” 第46章   “小大师, 你种痘了吗?”保康眨巴眼睛, 确定不是幻听,确定没听错,人就呆在那里。   然而这位王医者误以为小大师年龄还小,听说了“种痘”的可怕因而抗拒,接着说道“种痘预防天花,很有必要。”   保康“……”   保康只从回宫就巴不得他汗阿玛忘记给他种痘这一茬,哪知道一朝破功, 当下就气呼呼冲这王医者瞪眼, 然后他就接受到来自哥哥姐姐们的安慰, 弟弟妹妹的欢喜。   “哥哥和我们一起种痘。”大人们天天说种痘是巴图鲁的行为,小家伙们都特期待。   “弟弟不怕, 种痘不可怕。”这是经历过天花的痛苦的太子,以及经历了种痘痛苦的哥哥姐姐们。   保康“……”   偏偏王医者喜欢这位小大师,听着这伙小孩子的话,难得的,又多说一句“‘种痘’不可怕, 过几天再……”   皇上正乐呵他这熊儿子还知道害怕,听到这里赶紧咳嗽一声打断王医者的话,示意王老院使给他们找一个单独说话的屋子。   …………   王医者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能见到皇上, 还有皇上的一家儿女, 简直惊呆。   行礼过后, 他的目光就呆呆地落在这位小和尚的身上, 不敢相信这位就是从五台山回来的快乐大师, 可他又觉得非常应该,能说出“华夏五湖四海九州同”的小阿哥,自是这般不凡。   保康让他看得心里发毛,小心肝儿一颤一颤,有心要躲到大哥和太子哥哥的身后,又觉得太没有男儿气概,干脆瞪大眼睛和他回看……   看在皇上和王老院使的眼里,那就是保康小阿哥惊恐地睁大眼睛,满身都是对“种痘”的害怕……   皇上好悬没忍住直接喷笑出来,皇上敏锐地察觉到王疯子看自己熊儿子的目光,眼神一暗。   下面人送上来的消息中,有着王疯子的另外一件事情,前段时间熊儿子那句“华夏五湖四海九州同”响遍大江南北,那伙儿江南文人聚集在京城大街深夜醉酒被抓,去顺天府衙门保释的人当中,就有王疯子。   皇上轻轻开口“王景明,朕欲让你负责保康阿哥的种痘事宜,你可愿意?”   叫王景明的王医者一听,麻利地磕头谢恩“王景明愿意。”   不管他平时多么不想浪费时间和王公贵族们打交道,但是,给快乐大师·保康阿哥做天花防疫,他非常愿意。   皇上也是看准了他必然愿意,才让他负责熊儿子的种痘事宜——甭管皇上怎么看王景明不乐意,牛痘之法,王景明最熟悉。   王老院使隐约知道其中关节,只感叹皇上一片为父慈心。   可是保康不乐意啊。   怎么绕老绕去,他真要种痘了?   不光保康不乐意,太子和大阿哥、大公主等人不知道“牛痘”的事情,发现皇上安排一个无名医者负责他们保康弟弟哥哥的种痘事宜,都看着他们的汗阿玛惊讶且疑问。   太医院有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哪个不能负责?   事情暂时没公开,皇上也不好多说,王老院使发现皇子公主们都不乐意,赶紧开口“王景明在种痘方面的技艺水平,在太医院数一数二。”   皇子公主们“……”   恍然大悟。   “王医者,你要多准备哦。”   “王医者,保康弟弟害怕种痘,你要多说话哦。”   “王医者,你要注意个人清洁哦,保康哥哥喜欢干净。”   “……”   “……”   种痘的过程差不多要半个月,期间唯一陪伴自己的,只有医者们和侍卫们,因此皇子公主们都叮嘱王医者,你这样子,我们保康弟弟哥哥不喜欢的哦。   王医者听得愣愣,保康一个激灵,赶紧打断这个话题,生怕他汗阿玛和这位王医者明天就绑他去“种痘”。   “王医者,如今天花防疫有了新成果,你下一步要研究什么?”   保康的问题让其他人震惊,但王医者面对快乐大师期待的眼神儿,从容回答“回阿哥,小臣待天花防疫推广完毕后,打算研究疟病的治疗和防疫。”   果然。   保康学着他师祖一副“得道高僧”的小模样,“宝相庄严”“阿弥陀佛。王医者有这番心思殊为难得。快乐大师曾听师祖说过,京城有很多西洋人士,他们那里有比我们先进的天文历法等等知识。”   “快乐大师建议,王医者若没有头绪,何不与西洋传教士打听打听?他们那里,说不定有治疗疟病的方法。阿弥陀佛。治疗疾病,乃是全人类的事情,不分东西方,不分民族国家。”   一室安静。   除了几个小皇子小公主懵懵懂懂,其他人都知道,当今皇上极力推广西洋的先进医术,比如那个西方的剖腹产技艺,汉家医者中只有极少数人愿意接受,就和朝廷使用西洋历法一样,大部分的汉家文人都是极力抗拒。   王老院使也担心这个远方族侄直接回绝。   皇上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番话,皇上一时间又想起因为朝廷使用西洋历法引发的几场官司,造成的问题等等,定定地看着王景明等着他的回答。   但是王景明的反应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他甚至连一丝丝“小儿之言听听就罢”的怀疑也没有。   “快乐大师说得对。之前是小臣一目障叶,进了魔障。医术,当取长补短,一起学习。”   “小臣感激快乐大师提点。只是小臣不懂他们的语言,可否请——”   快乐大师·小保康笑得欢喜,特爽快地答应“阿弥陀佛。快乐大师正要学习沙俄语言、英吉利语言、法兰西语言,正好帮你。”   王景明郑重地磕头谢恩“感谢快乐大师。”   这两个人,就这样自顾自地做了决定。   其他人都一脸懵。   皇上“……”熊孩子当真要去参加前线参加对沙俄的战事?   皇子公主们“……”保康弟弟哥哥好聪明,外国语言那么难学,他也要学。   王老院使“……”他怎么不知道,这位远方族侄,还有这份心思?   可是,快乐大师就是认真的,没有一句是小儿戏言。   …………   去种痘局的路上,马车轱辘轱辘,马蹄子踢嗒踢嗒,快乐大师兴致高昂地呱呱呱。   “阿玛,保康要沙俄语、英吉利语、法兰西语的老师。”   “行——”   皇上特大度地答应下来,学了语言,和打仗有什么关系,到底还是小孩子。   “大哥、太子哥哥、弟弟们,你们要不要一起学?”   一起摇头。   小太子因为保康弟弟的提议不好意思,磕磕绊绊地说道“英吉利语,有西洋老师教授,可是……”   小太子拼命用眼神暗示保康弟弟,那个英吉利语太难了。   保康接受到太子哥哥的暗示,但保康铁了心要学,保康觉得大哥和太子哥哥的未来发展方向基本定型了,看向胤祉弟弟、胤禛弟弟、胤祺弟弟。   胤祺吓得直摇头,光一门满语和汉语就够他学的了。   胤祉倒是喜欢学习书本知识,没有犹豫就答应“好,保康弟弟要学,三哥陪着。”   胤禛则是满脸纠结“弟弟愿意学——保康哥哥,弟弟笨。”   保康“笨鸟先飞。”   胤禛“……”   其他人“……”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都笑,胤禛一开始呆着脸,后来也笑。然而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还没说完。   保康“阿玛,保康还要学习医术。阿弥陀佛。师祖在信里提醒保康,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要学,琴棋书画、弓马骑射、西洋天文……也都要学。”   “师祖还说,现在国子监的学子们只读四书五经,这是不对的。这是文明的退化,读书人,当读天下文章,古今学问,怎么只天天捧着四书五经钻研如何考科举?”   小太子疑惑“保康弟弟,科举考试,只考四书五经。”   大阿哥保清习惯性地支持和反对“科举考试,不光考四书五经,还有武举。”   保康重重点脑袋“对,还有武举。不光要开武举,还可以在文考里面多考两门。”   转头“太子哥哥,考试只考四书五经太少了。学什么考什么,学医考医,学天文考天文,只学写文章才只考四书五经。”   再转头“阿玛,师祖说,外语言也有用处。在五台山,西部,有很多跑商的人,他们首先要学会各民族语言。”   小太子皱眉沉思,皇上抬手按按眉心。   皇上觉得,熊孩子不就得觉得自己学习辛苦了,其他人也要辛苦学习?都去学,反正是好事。皇上琢磨着熊儿子的“师祖说”,这几十年来沙俄几次的通商请求,特豪气地答应。   “太子、大阿哥、保康,说得都对。武举确实可以开一科。至于外语言学习,阿玛安排国子监学生恢复君子六艺的学习,再加一门沙俄语科目。单独收取一些语言好的人去理藩院任职。”   几位皇子一起喊“阿玛英明”,保康喊“阿玛,保康还要——不‘种痘’。”   皇上“……”   皇上正沉浸在儿子们崇拜的眼神下,这下子不光一腔为人父的自豪被打断,还意识到熊儿子对种痘的抗拒,皇上直接黑脸“……保康觉得可行吗?”   保康一句“可行”正要出口,让他太子哥哥给捂住嘴巴。   …………   众人都认为,种痘是必须的,即使之前种痘的哥哥姐姐们想起那些日子,也心疼他们的保康弟弟,可这是必须的。   保康没奈何,他在亲额涅的眼泪下答应了种痘,怎么也不乐意。   不乐意就闹腾。   “汗阿玛,西洋老师夸保康学习法兰西语特聪明,给保康讲故事。说法兰西的路易国王,自己开办舞蹈学院和皇家匠艺学院。”保康的大眼睛闪耀小星星,汗阿玛你看,路易国王多开明。   皇上咬牙“我们也开。”   “汗阿玛,西洋老师说,法兰西有金鸡纳霜,他们的路易国王特意送来要献给汗阿玛,说可以治疗疟病,虽然不是百分百。”   保康一脸“关心”,汗阿玛你看,路易国王那里都有了治疗疟病的药物。   皇上果然是直接黑脸“让他们呈上来,送到太医院给王景明。”   “汗阿玛,西洋老师还说,他们来大清的时候经过小琉球,说那里有英吉利人在活动。英吉利人不光是经商,手里还有最新的欧洲火器。”   保康一脸“担忧”。汗阿玛你看,小琉球和英吉利人合作了,英吉利人要来打大清了。   皇上面色凝重“汗阿玛会派人仔细调查此事,汗阿玛给保康记一功。”   保康眼睛一闪“汗阿玛,保康还有一点事情忘记说了。”   “说。”   “那天保康在乾清宫午休,保康又梦到先皇了,阿弥陀佛。先皇很生气啊,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清的火器水平……请了洋人匠人也没大作用……还说人家西洋人有技艺,怎么会传给大清,还是要自己研究……”   皇上那个气啊。   大清目前的火器水平已经算是世界上最好的了,虽然是从欧洲学习的,可他真没有不“自己研究”。   可是皇上再气也没用,皇上面对“先皇在梦里给保康孙儿的火器图纸”,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这次是真晕。   皇上醒来后恨不得跑去五台山和他汗阿玛大哭一场,你老人家有研究就早点给图纸啊,早点啊,早点啊!!!   保康就感觉,他汗阿玛醒来后人就直接傻了,一腔悲愤之情具象化出来直冲云霄,六月飞雪、精卫填海。   保康虽然他不明白,但不妨碍他看得开心嗷嗷嗷。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太子、大阿哥等等人虽然我们也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这般受不住刺激,但是为了保康的小命着想,这段时间保康还是离皇上远一点吧。   保康“……”   阿弥陀佛。不管怎么说,他汗阿玛是忘记给他种痘的事情了。保康特愉快地给他师祖写信布拉布拉,愉快地和三位老师两位小伴读出宫玩耍。   皇上“……”   皇上这次是真哭了,一个人哭完后一抹眼泪,安慰自己他汗阿玛好歹还是顾念他的,“化悲愤为力量”。   连夜召开八旗议政会议,又和他的南书房大臣们商议一天,一天一夜没合眼,还是精神亢奋到不行。   拉着所有信得过的人一起研究图纸,攻打小琉球的事情暂停;天花防疫推广的事情也基本放手,三天后,前所未有地,发愤图强的皇上,华丽丽地病了,太医诊断,疟病。 第47章   裕亲王手里的天花事宜基本结束, 牛痘可以完全预防天花的事情刚刚确立,朝廷正欢天喜地地开始准备开始推广, 各方人马都想占一个功劳……皇上正准备宣布有太子领着兄弟们姐妹们,在皇后的帮助下, 负责天花防疫推广。   八旗王爷和亲近大臣正紧急安排铁造处, 火器处等等地方开始研究新火器, 皇上正琢磨要不要一狠心将水师大船上的火器也换一批。   熊儿子要求的国子监教学小改革, 武举恩科的开办,俄语学院的开办……还有小琉球那边即使不动兵, 也要派人先去和谈,摆一道障眼法;治理黄河的事情也是刻不容缓, 那更为重要的新火器研发更是必须亲自盯着……   可这关键时刻,本该雷厉风行大展拳脚的时候,皇上病了。   病情来势汹汹。   脱水发热, 身体发虚, 还时不时地浑身直冒冷汗, 无法饮食……特别是打寒战的时候,四肢末端发凉,背部乃至全身发冷,皮肤起鸡皮疙瘩,肌肉关节酸痛, 进而全身发抖, 持续一刻钟, 然后体温上升, 又是一阵虚汗。   皇上不敢公开自己的病情,太医一确诊他是得了那很有可能要了性命的疟病,当机立断瞒了下来,紧急做出连番布置。   朝中这段时间,什么都准备好了却还是忙碌,还没忙出来一个头绪,只有两个原因。   治水,于成龙、靳辅两派治水大臣争论不休。皇上想要同意靳辅的治水方法,苦于国库银子不够。   出兵小琉球,一个是粮草的事情还需要准备,一个领兵的将领人选争论不休——满蒙大臣争,汉臣大将之间也争,皇上本人对于施琅也还不是全然的信任。   除了他二哥、康亲王几位宗室以及几个最亲近的大臣之外,皇上瞒着所有的儿子,就是太子,也担心他太年幼不经事脸上带出来,只说是普通的风寒拉肚子,让他们照常上课,照顾好弟弟妹妹。   独独留下熊儿子保康在乾清宫。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娘娘都知道这个时候她们必须稳住,紧急处理各种事务,皇上的床前除了太医宫人之外,就只有他的熊儿子保康。   皇上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留下保康,只直觉相信,熊儿子可以扛事情。   保康也不知道皇上怎么会留下自己,可既然他留在乾清宫侍疾,既然他汗阿玛病了,那当然要照顾好。   清晨,五更天的时候天还没亮,保康一觉醒来,迷迷瞪瞪反应过来,赶紧收拾好自己来看他汗阿玛。   虽然保康相信按照他汗阿玛的身体素质,用上金鸡纳霜就会好起来,可他瞧着他汗阿玛蜡黄蜡黄的脸色,没有一点血色的面孔,一抹眼泪,接过宫人手里的湿毛巾,伺候着他汗阿玛简单地擦手,擦脸。   皇上迷迷糊糊中感受他儿子在给他擦脸,想说这些活儿有宫人来就好,没有力气,只有心里一股暖流在流淌。   保康轻轻地给他汗阿玛擦完手和脸,接过来粥碗,伺候着他汗阿玛艰难地用完半碗粥。   接着用药。   可是皇上的身上又是一阵虚汗冒出来,接着开始呕吐,梁九功几个宫人赶紧扶着皇上去里间——皇上吐完这半碗粥,好不容易睡了几个时辰积攒的力量全部耗光。   双腿发虚,站都站不稳当,躺回床上后整个人就累得要晕过去。   保康没办法,不吃药怎么能行?可刚吃下去的粥都吐了出来,空腹吃药太伤胃。   他发现他汗阿玛双眼紧闭,嘴巴张不开,根本咽不下去药汁,着急之下用内力将另外半碗粥和一碗药汁硬顺下去。   皇上喝了粥用了药,睡了一小觉,慢悠悠醒来,感觉好了一点儿,   期间一干皇子都来给皇上请安,保康暗暗地给皇上输送内力,让皇上的脸色看起来好一些。   一个时辰后,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一起过来,恰好皇上醒来,王景明和一干太医一起给   皇上把脉,确认皇上可以说话,裕亲王领着五位南书房大臣进来,一伙儿人一起等候皇上说话。   皇上的眼睛半睁开,嘴巴动了动。保康发现他汗阿玛只顾看着他,赶紧伸手用力握住他汗阿玛的手,表示自己在听。   皇上艰难地喘息,感觉自己每一次呼吸都是沉重的负担:“保康……派谁去主持天花推广事宜?”   众人心里震惊,然而保康不假思索:“索额图。”   “额涅和哥哥姐姐们只是帮忙协助,既然是太子哥哥打头,自然是索额图最为稳妥,而且保康认为,索额图本人也确实有一定的能力。”   皇上想笑一个,笑不出来。   “……派谁去稳住小琉球?先展开一场谈判?”   “明珠。”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说话,皇后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就听保康接着解释道:“明珠虽然也和索额图一样对自己的家族有很大的私心,但他和索额图不同,他在对外的时候,那就是一条铁铮铮的巴图鲁,而且有勇有谋。”   皇后娘娘低着头,手里的拍子攥紧。皇上明明做了决定,还要她儿子说出来,这让她非常愤怒。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则是对皇上的做法,以及保康的回答都一脸认同。谁对自己的家族没有私心?但是私心之外,那就是不同了。   皇上听完熊儿子的话,却是眼里有泪。   “保康,治理黄河,该从何处开始?”   保康:“暂时国库银子不够,可以采取靳辅的方法改良。保康认为,一边慢慢地,从根本上治理黄河;一边等候小琉球的战争结束开海。一开海,南方的粮食就从海运进京,大运河疏通是必须但不是急需。”   皇上重重地咳嗽出来。   从海上运输粮食,这是元朝的大策略。因为元朝很大,海洋的四周,都是他们的藩属国,或者直属地。   保康轻轻地给他汗阿玛顺背。   皇上感觉自己好受一些,接着问:“出兵小琉球,保康认为谁可领兵?”   “施琅。”   皇上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看着他儿子。   保康解释:“施琅做水师提督,全权负责。福建和广东几个地方的巡抚,全力配合施琅的行动。但施琅打下来小琉球后,不能留施琅在小琉球,必要有朝廷正式派官员去接管小琉球的地方事务,驻兵防守。”   “小琉球自古以来就是华夏的领土之一,它必须是大请的领土,它作为大清的海上门户之一,不容有失。至于郑家人,可接来京城封王。”   皇上闭上眼睛。   这是他的熊儿子,可是他已经册封了太子,可是他这个熊儿子,这般有本事……   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响动。   裕亲王在心里琢磨着保康侄子的话,沉默,几位亲近大臣听着保康阿哥的安排无言以对,也沉默。   张英和高士奇很快写好四份圣旨,一一念给皇上听,皇上点头,梁九功捧来那个缺了一角的传国玉玺,皇上抖着手盖上大印。   …………   此时的乾清宫正殿里,文武大臣们一个个不安地站着。   皇上将消息瞒得很好,可皇上这般瞒着,本身就说明问题,偏偏皇上还只留了保康阿哥一个皇阿哥在身边。   明珠瞄一眼索额图,内心冷笑。   索额图黑着脸看他一眼,也在心里冷笑。   他们两个,一个在国家大事的总方向上把握得住,紧跟皇上的脚步;一个在琢磨皇上的心思方面自认从不出错,又是太子的母家当家人。   明珠认为:册封了太子又如何?关键时候,七岁的太子还不如三岁的保康阿哥能顶事。   索额图认为:太子就是太子,不管是大阿哥还是保康阿哥,在大义名分面前,能奈何?   其他的大臣们有的担心皇上的病情;有的挂念黄河水患,百姓苦难;有的急于请战,领兵出征;有的担心乾清宫的保康阿哥这番机遇是福是祸。   裕亲王领着五位大臣来到正殿,亲自宣读圣旨。不管是谁,不管有什么心思,都只能跪地接受。   皇上病了,暂时早朝停止……君臣同心,皇上积极养病,各位大臣安心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索额图负责天花防疫事宜——索额图欣然答应,机会难得,当然是要多给太子刷威信和民心。   明珠远赴沿海和郑家人谈判招降——明珠欣然答应,这个时候负责和小琉球谈判,青史留名。   皇上还接受了靳辅的治水方法,只说暂时国库银子不足,多想办法先稳住黄河下游水患,尽可能地长远打算。   靳辅跪地谢恩,泪流满面。   皇上还任命施琅为水师提督,领兵攻打小琉球。   施琅没想到皇上真的会相信自己,浑身热血沸腾,接下圣旨的时候,虎目落泪。   他们都没想到,皇上得的是非常危险的疟病,或者说不敢去想。而其他大臣发现皇上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也都不敢吱声,或者希望在皇上生病的时候好好表现……?   而他们的皇上?皇上安排好朝里的事情,开始有心思治病。   给他治病的太医们主要分成两派,一派,采用古法,保守治疗;一派坚持用西洋新药,金鸡纳霜。   可不管那一种方法,都不能保证百分百地治好皇上的病。   疟疾,又叫瘴病,民间叫“打摆子”。从远古的殷商时期,就有这种疾病的记载,可一直没有好的治疗办法。   《素问》中的《疟论》《刺疟论》等专篇,对疟疾的病因、病机、症状、针灸治法等作了系统而详细的讨论。   《神农本草经》明确记载常山有治疟的功效。   《金匮要略·疟疾脉证并治》篇以蜀漆治疟,并在《内经》的基础上补充疟母这一病症。其治疟的药物则是白虎加桂枝汤和治疟母的鳖甲煎丸。   《肘后备急方·治寒热诸疟方》首先提出瘴疟的名称,并最先采用青蒿治疟。   …………   “一岁之间,长幼相若,或染时行,变成寒热,名曰疫疟。”人感染疟疾之后,一开始没有感觉,二十天左右的潜伏期后,发冷、发烧、出汗……中期:脾肿大、贫血、高热、头痛、呕吐……后期:昏迷、呼吸衰竭……   保守派太医们争论:该用针灸、常山,还是白虎加桂枝汤、还是青蒿来治疗……亦或者各种方法搭配着来治疗。   以王景明为首的激进派太医们争论:如果皇上答应用金鸡纳霜,该给皇上用多少药量?   保康只安静地听着,无声地打一个佛礼。   发现他汗阿玛又睡着了,他坐在他汗阿们的床边,右手里拨动师祖给他的那串佛珠,专心念佛。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包括他汗阿玛自己,都拒绝用金鸡纳霜,更何况是太医们?保康大体明白,不到最后,试用过所有的中医方法无效后,他汗阿玛是不会同意用金鸡纳霜的。   而所有的中医方法里面,青蒿最有效果,毕竟后世之人治疗疟病就是用青蒿素,可是,要在这个时代临时提炼出来青蒿素,保康也没有信心。   而且,在传统的药典描述中,对于“青蒿”的各种描述之间矛盾之处颇多,并且夹杂着作者大量的主观成分,说是青蒿,到底哪一种“蒿”,就是目前太医院的太医们也争论不休……   午时的时候,保康就在他汗阿玛的床边地毯上躺着睡了一个时辰,一直到他听到汗阿玛醒来的动静。   皇上也知道熊儿子天生比常人睡眠时间长,虽然也担心熊儿子这样的状态,可现在他也无力照顾。   皇上的头微微疼痛,坚持着和熊儿子一起用了晚膳,因着熊儿子的好胃口自己好歹用了一些。   保康发现他汗阿玛开始头疼,给轻轻地按摩头部,等到太子、大阿哥一干皇子们晚膳后再次来看望皇上的时候,皇上不用保康的内力面色也看起来好了一些。   “都去吧。学习、读书、帮着做天花推广,都不要落下。”皇上生怕哪个孩子看出来什么,催着他们离开。   “汗阿玛,儿臣告退。”皇子们也都知道自己待在这里就是添乱,而且他们的汗阿玛病了,很多事情不好处理,正是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   太子、大阿哥、三阿哥等等皇子们告退离开的时候,都看着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一脸担忧,知道是汗阿玛怕寂寞留保康弟弟/哥哥在乾清宫说说话,可是,保康弟弟/哥哥,好像瘦了一点儿?   皇子们担心他们的汗阿玛,也担心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四位公主来给皇上请安的时候,皇上又睡着了,眼瞧着他们的汗阿玛面色比昨天好一点小小的放心,可又瞧着保康弟弟/哥哥的脸,担心。   保康弟弟/哥哥,好像瘦了一点儿?   就是皇后娘娘也担心她儿子,好像好像瘦了一点儿?   不是皇后娘娘拦着儿子不在他汗阿玛的床前尽孝,而是这个敏感的时候,在皇家,现在皇上病了觉得他儿子能干那里那里都好,等皇上的病好了,他儿子所有的好处,都是能让皇上夜不能寐的麻烦处。   皇后娘娘在坤宁宫里一个人沉默地用晚膳,沉默地散步,一时又想起她的亲兄弟法喀。   法喀还没回来京城,娘家的人都要去给法喀送信,皇后娘娘一直压着。   和索额图、明珠三角鼎力的法喀公爷不在京城,就算皇上……钮钴禄家和她儿子也是进可退攻可守,这是皇后娘娘的计划,越是关键时刻,越要稳住,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皇上把索额图和明珠都指派出京,皇上的心里,对谁都不放心,太子的母家也一样。这估计是皇上已经定下的决定,只是他想听保康亲口说出来。   而皇上因为她儿子有关于海运和治水、小琉球和大清门户的事情激动,则是因为,这超过了皇上的预想。说实话,皇后娘娘也没想到,他儿子还有这般“雄心壮志”。   海运、元朝……   难道他儿子真想做太子,然后做大清的“成吉思汗和忽必烈”?皇后娘娘眉心紧皱,随即又笑了开来,她儿子开心就好,想做什么做什么。   …………   皇后娘娘想通了,下午又来看望皇上一次,接着去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说说话,晚食时间到了,她就开始准备用晚食,洗漱沐浴休息。   她怎么也没想到,不,应该说在皇上留她儿子保康在乾清宫的时候,她模糊想到了,但皇后娘娘不相信皇上真的会这么做。   皇后娘娘一觉好睡,却不知道,皇上当天夜里就亲自下命令,命令一等公法喀以最快的速度回京。   并且做出相应的一系列安排。   保康在睡梦中,睡得沉沉。可他一直留心他汗阿玛的动静,还是迷迷糊糊的,小耳朵一动一动,听到一些他汗阿玛的安排,保康的眉头一皱又松开,又皱巴。   保康知道他汗阿玛的身体情况,只要用了金鸡纳霜就一定会没事,一定会康复。所以,一切都是因为他汗阿玛本身对疟病的畏惧,对金鸡纳霜的不信任。   不过这都是人之常情。   可是,他汗阿玛生怕自己撑不过去,暗地里布置,万一……好像有废太子,册封他为太子的架势……保康真的懵。   他的太子哥哥,如果在和平时期,好好教导,会是一个很好的守成之君。可若是他汗阿玛这次没撑过去,不是在和平时期,太子哥哥年幼登基,确实会非常困难。   可他不是比太子哥哥还小?   他在五台山做了三年小和尚,他太子哥哥在宫里做了这几年的太子,到底哪个更困难?   他太子哥哥还熬过了天花,他还没种痘!   保康小小的生气。他认为,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他们的想法,都和“一般人”不大一样。而他汗阿玛现在自觉,这是“一切为了大清”,还觉得对不起他太子哥哥流眼泪,觉得对不起他流眼泪——都没想过问一问过太子哥哥或者他的意见。   当年一力册封襁褓里的太子哥哥做太子,是这样。后来送走他去五台山,天天教导太子哥哥做一个好太子,是这样;现在这般决定,还是这样……   阿弥陀佛。病人心理脆弱,要多体谅和理解……保康表示他很大度,他听到他这个独断专行的汗阿玛撑不住睡了,自己也很快又睡着。   阿弥陀佛。师祖啊,等皇帝爸爸的病好了,保康就立即出京。   保康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闪过,在心里做了决定,第二天早早地起来,就赶紧给他师祖再写一封信快马加鞭送出去。   接着和往常一样照顾他汗阿玛洗漱擦脸擦手,喝粥吃药。   听到他汗阿玛故意问他:“保康觉得,法兰西的金鸡纳霜可信?”   实话实说:“对于世人来说,欧洲是蛮夷之地,蛮夷之地的药物,太医院才刚刚开始研究和试验没几天,如何可以信得过?”   “汗阿玛若问保康,保康直觉,可信。”   皇上不做声,过了好一会儿,又问:“保康可以看懂那份图纸?”   还是实话实说:“保康可以,但这不重要。汗阿玛看不懂,但汗阿玛下面的人可以看懂。”   皇上点头,接着开始闭眼休息。   …………   保康自觉,他已经和他汗阿玛表示,做皇帝的人,不需要多么聪明,反正手底下有人,不犯糊涂就行。可是他汗阿玛现在满脑袋都是:万一……大清该怎么延续?   所以皇上听着保康的话,想法是,熊儿子保康不光聪明,还知道用人。   再联系起来保康看人的能力,对兄弟姐妹们的心胸宽大,皇上对自己的决定更明确。   保康:“……”   他说了什么他汗阿玛一脸坚定?答应用金鸡纳霜了?   皇上龙体贵重,怎么会轻易答应用金鸡纳霜?皇上下午的时候趁着精神头好,和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裕亲王、紧急回京的恭亲王、亲近大臣们商议。   给胤祉、保康、胤禛、胤祺、四公主,这五个孩子一起种痘。   就用牛痘。   明天就开始。   明天一大早就送这五个孩子出宫。   皇上猜的没错,关键时刻要拿主意的时候,太皇太后比任何人都“深明大义”,之前为了局势送走保康是,现在结合形势认为保康会做得比太子更好,也是。   太皇太后首先表示同意,皇太后心结已经解开,顾虑这样一来会有的朝堂争斗,又考虑到满蒙王公对保康的支持,以及鄂尔多斯蒙古的态度,犹豫片刻也表示同意。   皇后娘娘一个心疼儿子照顾皇上好像瘦了一点,一个是觉得反正她儿子早晚都要种痘,现在出宫,正好避开宫里朝里会有的争斗。   皇上的病情现在是初期还可以瞒住,一旦治疗情况不好,再过几天估计就瞒不住了,她儿子还是赶紧去种痘吧。   她们三位表示同意,裕亲王、恭亲王、张英、高士奇等等人,考虑到保康阿哥那天和皇上的一番对答,就是张英等等人因为教导太子功课和太子有感情,也保持沉默。   反正不管如何,先去种痘吧,种痘回来,确定保康阿哥没有患天花的顾虑了,再说。   保康:“……”   保康真没想到他要在这个时候出宫种痘。   偏偏他汗阿玛还撑着病体哄他:“保康乖乖去种痘,等保康回来,汗阿玛一定好了。如果汗阿玛还没好,就答应保康用金鸡纳霜。”   保康:“……”   等他种痘回来,估计他汗阿玛各种中医方法都试过了,能好就好。不能好那就只能试试金鸡纳霜了——当他不明白?   可是保康也没办法。他的哥哥弟弟妹妹们哭着不要离开汗阿玛,直接被侍卫抱上马车。   保康临走前和两位伴读安排好,和师祖留给他的武僧们安排好,和三位老师各有嘱咐,最后和他额涅说话:“额涅放心,汗阿玛的病一定会好。”   眼神里充满信心,声音里带着暗示,皇后娘娘听懂了,也看懂了,皇后娘娘表示她相信儿子的“信心”。   “保康也放心。”皇后如是回答,“你三舅舅之前没种痘,正好在五台山种完痘再回来。”   保康眨巴眼睛明白过来,可他也不好和他额涅说,他汗阿玛派人去五台山,命令他三舅舅爬也要爬回来。   保康只能寄希望于师祖和大喇嘛想办法拦住他三舅舅,或者尽可能地拖慢三舅舅的行程。   “额涅不要担心保康。保康之前和汗阿玛说,要带额涅去五台山修养逛逛,汗阿玛答应了,还说到时候我们一家人一起去。”   “额涅,不光是五台山,江南也很美。保康都带额涅去看看。”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想说,儿子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的梦想那就要做皇帝也不一定能实现?平白无故的,哪有皇后和儿子随便出宫,还出京?   可是皇后娘娘面对儿子的一片孝心,只能点头。   “额涅放心。我们保康身体好,心情好。一定可以顺利地完成种痘。”   “将来啊,我们娘俩一起游遍大清的山山水水。”   保康:“还有师祖。”   皇后娘娘:“好,还有保康的师祖。”   马蹄子踢答踢答,马车轱辘轱辘,保康挥挥手告别送他的人坐在马车里,耐心地哄着哭得最可怜的四妹妹。   “不哭,不哭。四妹妹不哭。”   胤禛正哭着,一抹眼泪:“四妹妹不哭,种完痘就回家了发。四妹妹不是说要做巴图鲁?”   胤祉也自己擦擦眼泪,对着四妹妹说道:“你们听外面,他们都在说快乐大师·保康阿哥做梦梦到先皇的事情。”   “保康弟弟,先皇长什么样子?”   保康:“……”   胤禛也好奇:“保康哥哥,先皇是不是很威严?”   胤祺:“保康哥哥,先皇会说蒙古话吗?”   四公主眼里还有泪水,也止不住的好奇:“保康哥哥,先皇是汗阿玛的汗阿玛吗?先皇有白胡子吗?”   保康回忆奉先殿里的那只能意会的先皇画像,“镇定从容”:“我们汗阿玛的相貌,和先皇有四五分相似。先皇,胡子花白,容长脸,细长的丹凤眼,说话很和气,比汗阿玛说话和气。”   胤祉、胤真,胤祺,四公主一起睁大眼睛,脑袋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仙风道骨、和蔼可亲的汗玛法形象。   “胤祉/胤真/胤祺/小四喜欢汗玛法。”四个孩子一起哭着喊。   “保康喜欢汗玛法。”保康也大声喊。   “等我们种痘的时候,汗玛法会出现吗?”   “肯定会。汗阿玛生病了,汗阿玛要忙碌国家大事,汗玛法最照顾我们。”   “那小四要留一个糖糖给汗玛法。”   “等胤禛种完痘,和汗玛法一起滑滑梯。”   “……”   “……”   一人一句,保康听着,只嘻嘻笑。   大街上的百姓都在议论快乐大师梦到先皇的事情,重点:快乐大师有福气,快乐大师有慧根,快乐大师受到祖先们的保佑……言语之间对快乐大师的喜欢和爱戴,大大超过保康的想象。   保康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这可能是这个时代的人的一个特征。   信佛、信道、信他们的皇上……信仰虔诚,并且相信人死后有灵魂,对亲人的身后事、身后名,看得比身前重要。在有些事情方面看着有些愚昧,可却又是朴素真诚的一面。就好比他汗阿玛害怕金鸡纳霜,自己吓唬自己的各种折腾……   阿弥陀佛。他都灵魂穿越时空了,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那?就是后世的人,谁就能一定说没有灵魂,世界上没有神灵?   保康一时间想起他上辈子接触过的一个科学家大佬,发神经时候说的话,觉得,人有点信仰,有点畏惧,其实挺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放松自己去接受一切命运的赐予,多好?   这头保康自觉“小有所悟”,一路上美美地听着老百姓对他的夸夸,欢喜地领着哥哥弟弟妹妹们出发去福庄种痘,对他种痘完成后的生活满怀期待;那头,宫里头,各人有各人的安排。   皇后娘娘即使知道牛痘确实比人痘好很多,可还是不放心,领着满宫妃嫔一起做法师,祭祀送痘娘娘,一丝不苟地走流程,表达她们的虔诚。   皇太后找到保康的小伴读鸿德格,和他说话。   “你额涅,真的没有其他话交代?”皇太后不相信她那个憨憨的堂妹,真的会完全不顾忌朝廷局势。   “有。额涅说,她相信章嘉活佛的话。”鸿德格如实回答。   皇太后一愣。   “鸿德格知道,章嘉活佛说了什么话?”   “阿弥陀佛。鸿德格不知道。”   皇太后沉思。   西藏和漠西蒙古的DA赖和BAN禅、漠北蒙古的哲布尊丹巴、漠南蒙古的章嘉,这是大清的四大御封活佛,都是德高望重,佛法高深,深得当地人信重和仰赖。   而章嘉告诉她堂妹的话……   “阿弥陀佛。”   皇太后也轻轻念一声佛号。   从蒙古利益上说,不是非太子不可,相反,保康的经历,更符合蒙古的利益。   从感情方面说,太子和她也没有感情,相反,保康和她一番交谈解开她多年的心结,浑身轻松。   从大清整个局势上来说,此一时彼一时。而她也相信……保康会做得比太子更好。至少,她可以相信保康可以约束住钮钴禄家的法喀,而太子却受赫舍里家的索额图影响。   …………   皇太后一条一条地琢磨着,不管她多么心痛皇上的病情,可事实就是,关键时刻,皇家人没有眼泪。   皇太后这般,太皇太后也是。   这位历经四朝的老人家,活了这一把岁数,儿子……孙子……可她活着,她活着,就要考虑大清的整体局势,就要考虑天下安稳。   对也好,错也好,怎么样的痛苦也好,她总归是要支撑住。   太皇太后在佛堂里念完一遍经文,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保康在五台山上的表现,进宫过程中的表现,在宫里的表现……出来佛堂听到苏茉儿来禀告,贵妃娘娘来请安,眼睛微合。   佟佳家,作为皇上的母家,不管朝堂后宫上怎么争斗变化,家族里的佟国纲、佟国维、佟佳贵妃,一直都是聪明人,一直都深得皇上信任。   家族后辈,不管是法海还是隆科多,性子左,可都有真才实干。   太皇太后轻轻点头。   太皇太后和佟佳贵妃的谈话很短,三言两语,没头没尾的,但是佟佳贵妃离开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上沉重的负担和担忧轻了一半儿。   惠妃娘娘、荣妃娘娘、德嫔娘娘…………   宫里头的动静,皇上即使在病中,又如何不知道?可是皇上也知道这都是人之常情,如果人人都和皇后一样稳得住,那他反而要担心了。   皇上一边听着人汇报王景明给他熊儿子种痘的情况,一边琢磨着他大舅子法喀的行程,计算着那天召见他的两位舅舅为好,计算着哪天公开他的真实病情……想了一会儿又头疼,唤太医来给他按按头,总觉得没有熊儿子按得舒坦。   干脆找来一干儿子女儿来陪自己说说话,感觉好受一点儿。   太子、大阿哥、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尽可能地说一些胤祚弟弟、胤佑弟弟、胤禩弟弟的趣事儿,说他们都哭喊着要“哥哥”的闹腾样子,听得皇上都忍不住笑出来。   “都喜欢你们的保康弟弟?”皇上状似无意地问。   “喜欢。”皇子公主们回答的毫不犹豫,眼睛发亮。   三公主还说:“和保康弟弟在一起,女儿就感觉快乐很多,什么也不用去想。”   二公主立马接口:“保康弟弟和其他弟弟不一样。”   大公主也笑:“保康弟弟活泼又胖气。”   众人:“……”   不说皇上,太子、大阿哥……就是宫人们也都忍不住笑一个。   小太子给他的保康弟弟证明:“保康弟弟不胖。”   大阿哥也说:“保康弟弟不胖,正好。是姐姐妹妹们太瘦了。”   姐姐妹妹们:“……”   皇上瞧着大阿哥一本正经的样子,小太子重重点头附和的样子,宫人们低头看地砖的样子,女儿们一脸“憋闷”的样子,特高兴。   三月天里的上午,阳光正好,皇上一高兴,干脆出来晒晒太阳。   福庄里,保康呆在他的“小黑屋”里一天一夜了,牛痘种到他的左胳膊上,他除了有点儿不适应,老是想要动一动看一看之外,还没有其他的反应,可他寂寞啊,孤单啊,想出去啊。   快乐大师要快乐,怎么能在这个窗户都黑乎乎的小黑屋里待七天?阿弥陀佛。   “王医者?”   “小臣在。”   “春日阳光正好,快乐大师要晒太阳。”   “快乐大师,这个福庄,乃是皇上当年得了天花后住的庄子。当时皇上也是三岁。”   “阿弥陀佛。汗阿玛得天花,受苦。太子哥哥得天花,受苦。快乐大师种痘,也痛苦,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地减轻痛苦。”   “快乐大师,在牛痘之前,种人痘,需要在屋子里待半个月,天花发作,还会发烧,呕吐,头疼……现在快乐大师没有反应,不痛苦。”   “……快乐大师要晒太阳。快乐大师要和哥哥弟弟妹妹们一起晒太阳,快乐大师要和小草一样发芽,和花儿一样舒展。”   快乐大师趴在他的小床上为了“他的快乐”呐喊,一副气鼓鼓的小样儿,伺候他的人忍不住笑,王医者向来愤世嫉俗的脸也笑出来。   快乐大师:“……”   快乐大师可怜巴巴:“快乐大师要晒太阳。”   伺候他的人果然都心疼,王医者也心疼。   向来自由自在的快乐大师,现在要在小黑屋里待上七天,吃喝拉撒都在这一个套间里……确实不应该。   而且,王医者给他小儿子种痘的时候,哪有什么“单独的小黑屋”给待着?只是尽量避开家里人罢了。   可是,快乐大师和他小儿子不一样。   王医者小小的犹豫,小小的孩子只穿一身里衣趴在床上,没有父母亲人在身边,好似瘦了一点点的胖脸没有往日的精神气,尽管王医者知道快乐大师是装,可也心疼。   “皇家规矩如此,不能违背。”   “快乐大师给汗阿玛写信。汗阿玛,保康要晒太阳,保康要晒月亮,保康要吸收日月精华快乐成长,保康的哥哥弟弟妹妹们,也一样……”   保康呱呱呱一番话说出来,示意王医者代笔,按上自己的小手印。 第48章   皇上在病中, 收到熊儿子的信件的时候,刚刚一觉醒来用了点粥水又呕吐一番, 等到皇上缓一缓精神,稳住手展开熊儿子的来信……   “汗阿玛, 保康要晒太阳, 保康要晒月亮, 保康要吸收日月精华快乐成长, 保康的哥哥弟弟妹妹们,也一样……”   皇上眼皮子抖动, 脸颊也抖动。   他就知道熊孩子待不住。   还“保康的哥哥弟弟妹妹们,也一样……”哪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像他一样皮实?   皇上的脑袋里闪现出一个画面, 熊儿子对月狼嚎,吸收日月精华……嘴角也抖动。   不过,出去晒晒太阳?也不是不可以?   今儿的太阳确实挺好, 暖暖的, 明媚的, 头顶上天高云淡,和煦的小风轻拂面颊,小鸟儿在树枝上叽叽喳喳,还有桃花、杏花、牡丹花……的花香随风入肺,沁人心脾。   皇上想起熊儿子最喜欢花儿, 五台上的住处都是花, 宫里头, 他也特意给坤宁宫重新布置一番, 鸟语花香,小溪潺潺,堪比宫后苑的园子。   然后保康就最喜欢在花树下花丛里打滚,睡觉,和小鸟儿玩耍……还说什么这是“猛虎嗅蔷薇”。   确实是一头小虎崽,皇上不由地在心里微笑开来,觉得《山海经·西山经》中说“南望昆仑,其光熊熊,其气魂魂。”他的熊儿子就是这样。   皇上将信件给梁九功,示意他给收好,说道:“一天一封。”   梁九功不明白皇上的意思,但估摸是保康阿哥提了要求,皇上也提了要求。梁九功麻利地答应一声,出去告诉送信的侍卫。   这头皇上处理完熊儿子的“大事”,闭眼想睡一会儿,却是怎么也睡不安稳,脑袋里都是熊儿子那句“保康要吸收日月精华快乐成长……”梦里都是八岁的他孤零零地坐在金銮殿上的情形。   而那头,保康当然不知道他汗阿玛因为一封信都想到了什么,得到他汗阿玛的回复,他就立即跳下床穿上他的小僧鞋。   “要吃桃花糕、杏花糕、还要吃草莓和樱桃。就在院子里那颗桃树下。哥哥弟弟妹妹也给汗阿玛‘一天一封’。”   王医者一一答应,提醒道:“自己写,还是代笔?”   “代笔。”   王医者的字很好,保康自觉他的毛笔字,暂时还是拿不出手,他哥哥弟弟妹妹的估计也一样,而他汗阿玛病了,不能用眼动脑,还是给他省点力气。保康在其他人的帮助下穿好袈裟,抬脚就出门。   “三哥、胤禛弟弟、胤祺弟弟、四妹妹,都出来晒太阳。”   他亮开小嗓门就开始喊,刚刚收到消息正在穿衣服的皇子公主们更是心动。   “保康弟弟,三哥来了。”   “保康哥哥,胤禛来了。”   “保康哥哥,等等胤祺。”   “保康哥哥,等等小四。”   保康:“等你们,不要着急。”   他说不着急,皇子公主们怎么可能不着急?不到一会儿各个厢房的门口就冒出来一个小身影,欢快地朝他跑来。   “保康哥哥、保康弟弟。”一边跑一边喊,照顾他们的人赶紧上前拦住。   “不能接触。不能接触。”   皇子公主一起委屈脸,他们想抱抱保康弟弟/哥哥。可是他们也知道,种痘期间不能互相接触。   保康笑得一脸欢乐:“看今天太阳多好,我们吃糕点和鲜果子晒太阳,给汗阿玛写信。”   “给汗阿玛写信?”   “汗阿玛想我们了吗?”   “汗阿玛是不是也要人陪着说话?”   “保康哥哥不在乾清宫,汗阿玛一个人肯定就和我们在小黑屋一样。”   “……”   “……”   在小黑屋里憋了一天一夜,还经历了种痘的事情,此刻见到最想见的保康弟弟/哥哥,都说个没完。   保康注意看他们,发现只有胤祉哥哥和胤禛弟弟有轻微的发烧症状,稍稍放心:“王医者给代笔,写完后按个手印就好。胤禛弟弟,草莓不能多吃,换着吃。”   胤禛:“……”纠结犹豫,特不舍得地放下手里的草莓,开始用樱桃。   胤祉咧着嘴巴笑:“胤禛弟弟最是喜欢吃鲜果子。”   四公主对着胤禛哥哥也嘻嘻笑:“胤禛哥哥不能吃太多鲜果子,要吃饭。”   胤禛据理力争:“鲜果子好吃。”   保康抬手打一个佛礼:“阿弥陀佛。好吃是不好吃,不好吃是好吃。”   胤祺立马呜啦啦地跟着:“这个胤祺懂。上次胤祺生病不吃药,皇太后说‘良药苦口’。”   保康“惊讶”地睁大眼睛:“胤祺好棒棒。”   胤祺一脸小骄傲,保康哥哥夸他。   保康大眼睛一闪:“胤祺弟弟待会儿就和汗阿玛说‘良药苦口’。”   胤祺想了想,觉得他汗阿玛病了,也会嫌弃药汁苦不喝,这是不对的。胤祺重重点脑袋,一脸严肃地转头:“王医者,你写:汗阿玛要好好吃药哦,良药苦口。”   王医者:“……”   其他人:“……”   王医者在其他人打算提醒阿哥改口之前,特响亮地答应一声:“遵胤祺阿哥命令。”   胤禛:“王医者你写:汤药苦苦的,汗阿玛要吃鲜果子和甜甜的糕点,但不能多吃哦。”   王医者特大声:“遵胤禛阿哥命令。”   四公主咽下嘴里的桃花糕,奶声奶气地说道:“王医者你写:小四是桃花糕比杏花高好吃,汗阿玛多吃桃花糕。”   “遵四公主命令。”   “王医者你写,胤祉乖乖,保康弟弟乖乖,胤禛弟弟乖乖,四妹妹乖乖。”   “遵胤祉阿哥命令。”   “……”   “……”   一人一句,等到四封信写完,五个孩子晒太阳的时间也要结束,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分别,越好今天晚上天黑后一起出来晒月亮,各自回去自己的屋子。   王医者一个人扛着其他四位老太医的瞪眼,硬是将信件送去宫里。   皇上刚刚迷迷糊糊睡醒一觉,正在和裕亲王商议开办舞蹈学院和皇家匠艺学院的可行性,收到这四封不薄,还挺厚实的信件后,愣住了。   他估摸着熊儿子又在顽皮,打开信件一看,果然是。   他是和胤祺一样因为药汁苦不吃药的人吗?   他是胤禛那样吃起来鲜果子就没有节制的人吗?   他不喜欢甜甜的糕点,只有孩子们才喜欢,只有他二哥才长大了还喜欢吃甜食。   他不知道他们“乖乖”?这哪里是乖乖?   皇上将四封信都摊开,瞅着信里的四个小手印儿生气。   裕亲王瞧着皇上的脸上多了几分“生机勃勃”,哈哈笑:“是不是他们在福庄里也关心皇上?”   “孩子们童言童语的,听着就特开心。还知道写信来,这是孝心难得。”   皇上:“……”   皇上能和他二哥说,孩子们担心他不“乖乖”吃药,吃鲜果子没有节制等等吗?那当然不能。   “他们少顽皮一些,我就省心了。”皇上一脸为人父亲的烦恼,“自从保康回宫,不说阿哥们,就是四位小公主也越来越活泼。”   “大格格年龄最大稳重一些,二格格前几天和我说,她也要去学骑射,打火铳。三格格跟着皇后出宫一趟推广种痘,回来就说要学医。”   皇上觉得娇娇气气的女儿们越来越像皮小子;裕亲王听了,刚要说话,却是临时改了口:“这个,其实也可以。”   虽然他们进关到现在,基本上都学习汉家文化了,可是,公主们将来毕竟都是要嫁到蒙古去的,多学一学,没坏处。   皇上一愣,随即也是沉默。   满蒙联姻,不能变。没有了“蒙古皇后”,就更要嫁公主们去蒙古。可是在京城里头长大的公主们,如何适应蒙古的气候?可他也没有办法。   “二哥说的是。既然要学,那就学吧。”皇上到底是心疼他的女儿们。   皇上和裕亲王接着商议事情,说了一会儿又是头疼,赶紧休息。   可皇上没想到的,第二天中午他收到了五封信。   皇上觉得熊儿子保康顽皮,可他又耐不住想看的心。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太子、大阿哥等等人恰好都在,都小小的惊讶。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即使不看信件,光看皇上那个又开心又牙疼的样子,就可以猜到信件的内容,都笑哈哈地不说话。   但是小孩子们却是没想那么多。   小太子的第一反应:“汗阿玛,保成可以给弟弟妹妹们写信吗?”   皇上多一个字也不想说:“可以。”   大阿哥的第一反应:“汗阿玛,保清也写信。保清要叮嘱保康弟弟,不知道他这几天有没有专心练武,练武不能间断。”   大公主:“还要叮嘱保康弟弟乖乖的,耐住性子。”   二公主:“对。我也写信。保康弟弟一定待不住七天。”   “……”   “……”   你一句我一句的,小太子有心想给保康弟弟证明保康弟弟很乖,可他也觉得,保康弟弟一定待不住。   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惊讶,保康阿哥就是特坚持地,一人一天一封。   索额图圆满完成京城的天花推广,要去整个京畿地区,不放心地来找小太子说话,听说了这个事情,第一反应:有人给保康阿哥出主意,利用这个方法引起皇上的关注,表示自己的孝顺。   索额图面对无知无觉的太子,非常着急。   “太子殿下,皇上现在病了,你要多去给皇上请安,照顾皇上起居。”   “你不用给保康阿哥写信,你也要给皇上写信。”   小太子愣怔,直觉地反对:“汗阿玛在宫里,孤也在宫里,不需要写信。”   “汗阿玛说,孤要学习,照顾好宫里的弟弟妹妹。保康弟弟在福庄,他一定待不住,孤要多写信。”   索额图急得额头冒汗:“太子殿下仁厚。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皇上病了保康阿哥侍疾,和皇上的感情更好,太子殿下要警惕啊。”   小太子:“……”   他接受了太子的专门教导,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事情其中的不对劲之处。可是,他汗阿玛病了,他是太子,当然要多帮忙汗阿玛做事情。他汗阿玛喜欢保康弟弟,他也喜欢。   “叔公去京外推广天花防疫,孤也可以去吗?”太子明知道会被拒绝,还是提出来:“孤想去看看。”   索额图果然是拒绝:“太子殿下,你是太子,你只管好好学习,孝顺皇上即可。其他的事情,索额图都会给办好。”   太子的眉头皱起,却没有再说话。   三妹妹和皇后娘娘一起出宫在慈幼院推广牛痘,回来说起的时候,非常高兴,非常兴奋,说四九城的人都夸保康弟弟能梦到先皇是大清的福气,说太子领着兄弟姐妹们推广天花,兄弟和睦,仁爱百姓……   可他一步也没有出宫。   他大哥都跟着二伯出宫去看了看。   太子小小的郁闷,下午上课的时候忍不住和张英提出来,张英内心叹气,如果是以往,他也可能说太子千金贵体,如何能去得?可是他经过保康阿哥的表现,也隐约意识到,他们对教育太子一事上的重大疏忽。   张英犹豫片刻,终是给出建议:“太子殿下若真想出宫看看,可以和皇上提。”   不需要,也不应该和索额图提。   太子微微愣怔,不过他听懂了,虽然他觉得自己和索额图说话更……更什么那,说不清,还觉得汗阿玛病了他不应该多打扰,可他真的想出宫看看。   太子还是在晚上的请安中提了出来。   “汗阿玛,保成也想出宫看看牛痘的推广。和二伯一起,可以吗?”   皇上小小的惊讶,心思一转,轻轻开口:“你二伯最近在忙乎其他的事情,你皇额涅这两天还会出宫一次,保成和你皇额涅一起出去。”   小太子一愣,他当然喜欢和二伯一起出去,可是他汗阿玛说了,他也只能答应。   “保成谢汗阿玛。”   太子心里对他汗阿玛的决定惊讶,就是皇后娘娘收到皇上的命令,也是小小的惊讶。   皇后娘娘明白过来皇上的用意,却也没有多说。   皇后娘娘自觉,不论如何,他们这一辈人的恩恩怨怨,她都不会去牵连到一个孩子的身上,皇上真是想多了。   不过皇后娘娘又觉得皇上这么试探她也很正常,万一皇上……不管是太子还是她儿子……她都是母后皇太后。   皇后娘娘因着太子要和她一起出宫,仔细安排人,重新做行程安排,贵妃娘娘来和她说起上个月宫里的开支情况,再次非常含蓄地表示,毓庆宫的开支太大,大大超过皇上的乾清宫,皇后娘娘也还是一笑而过。   贵妃娘娘行礼退下,心里头对皇后的稳重又有了认识。   皇上要宠着太子,让太子奶嬷嬷的丈夫做内务府总管,这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儿,可是以前贵妃娘娘只认为,只要内务府不克扣坤宁宫的用度,皇后顾虑她作为身份敏感的继皇后,不能也不应该插手太子的一切事务。   贵妃娘娘没想到,这样的时候,皇后娘娘还不打算借机出手。   她对自己前天去慈宁宫的行为,开始反思。   纷纷乱乱的政务宫务,错综复杂的各种关系,这就是大清朝权利中心的常态,身处其中的人都习惯了这种常态,估计,就和普通老百姓每天操心柴米油盐一样吧。   保康在给他师祖写信。   师祖,保康发现,皇宫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四合院。人人都说紫禁城气势恢宏,装饰奢华,是建筑工匠们心血的结晶,堪称华夏建筑艺术的最高峰……可是保康看来,它就是一个大一点儿的农家四合院。   师祖你看,前庭后院,上方高居,左右厢房分列,各个小园子小院子按照风水分开……墙角屋檐上的装饰,就比农家四合院多了几样皇家才能有的花样儿,门口的大狮子更大一些,是升级版的超大号石狮子……   师祖,保康之前听说书的说,皇家人每天都吃肉包子,皇上每天用金扁担挑水,保康还不相信,觉得皇家人不可能这么“接地气”,可是,真是这样的。   师祖你看保康画图,一般人家的小四合院,富裕人家的二进四合院,豪富人家的三进四合院,多进 复合型四合院……最后,皇家的,超级豪华,超级气派,超级奢侈,超级多进,超级多重,全国唯一款皇家独享版超级超级大……四合院!   师祖你看,保康现在就住在一个叫“紫禁城”的四合院里,和额涅住在一起,一个叫“坤宁宫”的小四合院,汗阿玛和额涅给装饰的,和保康在五台山上的住处一样,可是保康想念五台山,保康想菩萨顶……   保康在种痘期间,最担心他汗阿玛的病情,最想他的师祖。   如果是师祖在这里,一定会说保康什么也不用想,一切有师祖在,师祖还会和他一起出宫化缘,一起听书,一起蹲在路边和不认识的小老头下棋……还会和保康一起洗漱沐浴一起睡觉……   保康写着,想着,眼泪又出来。   他和师祖分开二十天了,师祖也肯定想他,大喇嘛他们也肯定想他,山后的小金钱豹也肯定想他……   可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五台山看一看。   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他汗阿玛病好后的行程安排,准备打仗,塞外避暑,木兰围猎……如果去五台山,最早也要秋冬天了。   他又想起师祖说要去云游,又担心朝廷和小琉球的战事起来后陈英雄会有的反应和危险,呱呱呱又是一大通话。   给他师祖写完信,擦擦眼泪,接着给他大哥、太子哥哥、大姐、二姐……挨个回信。   大哥:感谢大哥的来信,保康有早起练武。   师祖曾说,练武不只练习弓马骑射,更重要的是火铳。大哥你平时练习火铳,是不是觉得它还没有刀剑好用?那是因为,那个火铳不够好啊。阿弥陀佛。大哥你不相信你去问汗阿玛……   太子哥哥:感谢太子哥哥的来信,保康有早起读书,还坚持读了几页法兰西的《巨人传》——阿弥陀佛。等保康回宫,翻译出来给太子哥哥看。   上次西洋老师说太子哥哥学习西洋知识很有天赋,太子哥哥棒棒哒。保康记得太子哥哥上次也说西洋知识好,阿弥陀佛。太子哥哥,如果大清国的其他人也能学到这些知识就好了,我们一定可以造出比法兰西更好的天文仪器、测绘仪器、温度计……   大姐:……二姐……三姐……三封信一样,都是夸姐姐练武,棒棒哒,夸姐姐们要学火铳,棒棒哒,夸姐姐们要学医,棒棒哒……   保康写得认真,大白天的,因为屋子里没有光亮,还点着蜡烛。照顾他的人给剪剪灯花让蜡烛更亮一些,可他们看着保康阿哥眼角的泪痕,都担心,王医者虽然有信心,可他也担心——这个时候,最忌讳情绪激动。   保康阿哥的身体素质好,种痘三天了,目前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或者是个人体质的关系。就是胤祉阿哥、胤禛阿哥、四公主有点儿不舒服,食欲不振,太医看了,都只是轻微的发烧迹象,一切都顺利得很。   这个时候,保康阿哥可千万不能出事。   王医者等保康阿哥写完信件,封好蜡寄出去,赶紧嘱咐他休息:“还有半个时辰到午时,阿哥早早点午休。”   保康点头,种痘期间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每天睡啊睡啊,睡个够。   保康简单地洗漱就去休息,哪知道,他这一睡,就是接近十个时辰。   简直吓死人。   还是轻度发烧,也没有其他症状,可就是不醒来,王医者通过那封信猜测,保康阿哥想五台山,平时压抑着,这次种痘发烧,一起发作出来了。皇上病着他也不敢去告诉皇上,只让人去请来裕亲王。   裕亲王一听说保康侄子好似是昏迷的症状,马不停蹄地赶来,发现王医者只守护在一边,没有强行唤醒,狠狠地松一口气。   裕亲王自己还没种痘,谨慎起见他也没进去,只在福庄的外面院子里等候,一边等着一边哄着要保康弟弟/保康哥哥的侄子侄女。   保康陷在他的“记忆”里,他知道自己应该醒来,可他怎么挣扎也醒不过来。   话说保康进京的途中路过易县,本来他因为这熟悉的狼牙山和紫荆关而想通,还想着进京,结果当天晚上,半夜里,他起夜解决“人生三急”后,怎么也睡不着。   心脏砰砰跳,总觉得有哪里不安的,好像有事情要发生。   挨在师祖的身边,迷迷糊糊地好似睡着了,却又惊醒。   小耳朵动动,保康赶紧唤醒师祖,脸色煞白他自己也没发觉:“师祖,保康听到水面上有动静。”   师祖愣怔片刻,快速起身。   易县的城北为拒马河,谷宽坡陡,浪高水急;城南是黄土岭,背千山万壑,层峦叠嶂,本就是水灾的多发地之一,这几天还有小雨不断……   师祖披上衣服出来一看,果然雨势加大,还好似起了风。只是所有人都因着这几天的小雨没在意。   师祖一面自己穿衣服,让保康穿好衣服,一面让侍卫们赶紧找来裕亲王和法喀。   裕亲王临睡前也发现天气变化,可他没在意,去问石溪道人,石溪道人也没在意,都觉得易县今年春天不可能再发生水灾了,听到师祖的担心和提议,就心生犹豫。   “没有兆头就让百姓就出门躲避……”万一最后没有水灾,岂不是闹笑话?   裕亲王眼见保康侄子吓得脸发白,他也不敢说你们不要多虑,法喀抱着小外甥心疼,可他也生怕万一他们闹错了,一个闹不好影响官府名声。   师祖:“派人去易县的几条河去看了吗?”   裕亲王赶紧答着:“派去了。也派了有经验的人出去观察猫狗。”   师祖点头:“如果河水上涨不多,也不能掉以轻心。易县的地势由西向东下降明显,流水落差大,易患水灾……上游也派人去看。”   裕亲王赶紧答应下来。   阿弥陀佛。师祖身上的气势太吓人了。   裕亲王亲自去忙乎,法喀也赶紧派人去将容若、石溪道人、他弟弟阿灵阿都唤醒,安排侍卫们和将士们做好准备。   阿弥陀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驿馆里火把点燃,亮如白昼,侍卫们忙着收拾行李车架,特别是他们的粮草车,虽说到了易县就是进京了不用担心饿肚子,可能不损失还是不要损失。   保康窝在他师祖的怀里,眼见这一切,心里头还是不安。   师祖轻声哄着:“保康不怕。”   保康不做声,只一心听着山上的动静,水里的动静。   大约寅时一刻,裕亲王从外面回来,面色有些凝重,几条河的水面确实上涨,上游河水堵塞,非常不好的兆头。可他还没说话,就发现保康侄子“刷”地从他师祖怀里出来,惊恐地说道:“师祖,有猫叫。”   紧接着,就有侍卫们进来通报,外面有野猫在大声嘶叫。   每当有大灾要发生的时候,小动物的反应经常比人快。师祖面无表情,裕亲王的心脏一突突地跳,他刚要说“大师和保康侄子先去高地避一避,连夜进京也行……”就听到师祖先开口。   “立刻去通知当地官府,安排当地百姓转移。衙役不够,或者百姓不相信,裕亲王和一等公法喀,若是方便,亲自去催促百姓。我们这里,无需担心,立即转移。”   裕亲王听得一愣一愣的,可他也不知道怎么的,一开口就答应了下来。   “我们去转移百姓。大师且记保重自己。”   “保康跟着你师祖,不要害怕,知道吗?”   保康轻轻点头,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他师祖抱着出来驿馆来到一处高地,据说是每次易县发生水灾都最安全的地方,他还是心里头不安。   易县的大街小巷火把点燃,一只只家养的狗狗汪汪叫唤,衙役们侍卫们的脚步声闷闷地响在青石板上……一阵阵急促的铜锣声中,家家户户的大门打开,接着就是惊慌失措和兵荒马乱地逃离家中。   都知道性命重要,宁可虚惊一场也不能抱着侥幸的心理。可就是有人抱着侥幸心理。裕亲王和法喀都担心大师和保康那边的情况,面对这个情况着急上火,亲自跟着侍卫们吆喝。   好在他们两个的一身官服确实不凡,不管是不敢还是不敢,总之能出来家门的都出家门,就是周边的一个个村子也都快马去通知,有里长、亭长、家族族老等等人一起组织乡民们疏散。   保康眼见这个情况,本该放心了,可他还是心里不安。   快到五更天的时候,雨下得更大,本来有些人觉得虚惊一场想回家准备早饭,出门做工等等,眼见这个情况,也是面露恐惧。   狂风呼啸,树木的断裂声刺人耳朵;山上树木发出沙沙的扰乱声,几座大山的山体都出现异常的山鸣;几条河流的流水突然增大,溪沟内发出明显不同于风雨、雷电、爆破的声音;上游发生山崩,猫猫狗狗等小动物乱窜乱叫……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保康的脑袋好像炸裂一般地疼痛。   师祖紧紧地捂住他的耳朵也没用。   大雨下个不停,师祖和保康都穿着雨服也全身湿透。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从山谷奔泻而下,不断冲入早已翻腾汹涌的河流中,发出轰轰隆隆的声音,波涛汹涌,努浪涛天,惨绝人寰……   牲畜、家禽等等好不容易积攒的家产都被洪水冲走,有很多人哭了出来,可是暴雨更猛,狂风更紧,洪峰更狠,裕亲王和法喀领着人去填堵围堰,可是洪水凶猛地冲向围堰的连结口,两个碗口大的洞口,喷射着泥浆一般的黄水……   最安全的地方也不安全了。所有人都顾不得其他,有的人赶紧护着自己最重要的人好似无头苍蝇地四处跑,有的人哭喊着求救……裕亲王和法喀都心里发狠,他们的打算,无论如何护着重要的人离开!   保康知道他们会有的决定,可他不忍心,他知道,师祖也不忍心。   保康对师祖说:“去狼牙山山下。”   师祖定定地看着小徒孙不说话,可是保康也无从解释,狼牙山那里刚刚发生山崩,洪水滚滚,正是一片汪洋,可他就是直觉,那里最安全。   “好。”师祖相信他的小徒孙。   裕亲王和法喀都不想同意,可是师祖坚持,保康侄子也坚持。他们领着侍卫们、将士们,易县的所有人……一起朝狼牙山跑。   越是靠近狼牙山,水势越大,浑浊脏污,一阵阵臭味熏天,一个人都没法走必须几个人牵着手才稳当,跟何况师祖抱着保康?   裕亲王自己领着几个亲兵护着师祖;法喀抱着小外甥,有他的亲兵护持着,鸿德格和潘云难得的没有和其他孩子一样哭闹,趴在侍卫的身上眼睛紧闭一声不吭。   容若和石溪道人、阿灵阿,都没想到他们会遇到这么大的洪水,都在侍卫们的保护下紧紧地跟着师祖和保康。   洪水深到腰部,行走艰难,还有时不时地从山上下来小股的山洪……保康双手紧紧地搂着三舅舅的脖子,目光则是紧紧地盯着他师祖的方向。   时间好像过的很慢,又好像很快。大约辰时四刻的时候,他们满心疲惫仓皇地来到狼牙山山下,就听到有人哭喊说:原先待的地方被洪水冲击,也变成一片汪洋。   狼牙山这里,确实相对平安,只要在水里站稳就行,大雨和大风加上人们此起彼伏的哭喊尖叫声,可是裕亲王和法喀都高兴地哈哈哈大笑,容若、石溪道人、阿灵阿也哈哈哈大笑。   如果可以,他们也不想抛下这上万人。   师祖也笑,保康也笑。   可就在这么一个放松的时刻,一小股洪水从山上下来,恰好是师祖的方向,保康瞪大眼睛,他看到了洪水中的那几块大石头……   师祖站在洪水里根本来不及躲避,侍卫们发现情况有的挡在师祖的身前,有的试图用内力改变石头的来势凶猛,还有武僧直接抱着师祖飞到半空,可是,苍天好像专门考验他们一样,一股接一股洪水直冲而下,都是对着他们这一伙人的方向。   山洪咆哮着,像一群受惊的野马,从山谷里疯狂奔出来,势不可挡。保康的瞳孔里映射出他师祖为了拉住一个侍卫自己摔倒的身影,脑袋里一片空白,一声“师祖”还没喊出来,人就晕了过去。   …………   “鲲鹏大胆犯天条,九世投胎终不得圆满,当受天罚神魂俱灭。鲲鹏大胆犯天条,九世投胎九世善人,当还有一次机会,当还有一次机会,一次机会,一次机会……”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不停地在他脑袋里响起,好像是他只有一次机会一样。   一会儿他是一个武林世家的小公子,一家宠爱,三岁家破人亡,为了报仇苦练魔功,结果仇报了他也死了。   一会儿他是一个进京赶考的小书生,结果遇到科考舞弊案被牵连进了大牢,又遇到大贪官,为了救人也是自救冒死进京告状,最后告赢了他身体崩溃,死了。   一会儿是一个世家公子,一家被昏君斩首就他逃了出来,满以为可以帮助一位好皇叔登基,给家里平反翻案,结果这个皇叔临门一脚退缩,皇叔最后自杀身亡,他不顾一切领兵起义,最后掀了昏君的王朝自己做了皇帝,旧伤复发,死了。   …………   反正每次都是英年早逝,每次都是开开心心的到临死,反正就是天生的快乐,含笑而逝。保康听到他师祖在喊他,听到那个“县令”——皇帝爸爸在喊他,声音焦虑担忧,一声声的,带着泪意,可他醒不来。   这些是他的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保康只知道上辈子挺惨,没想到上辈子是他最幸福的一辈子,他怎么也无法接受。   一碗孟婆汤那么贵吗?怎么就不能给他一碗?还让他记起来这些酸爽的人生?保康愤怒,保康不服,偏偏他脑袋里还是不停地响着那句话。   “鲲鹏大胆犯天条,九世投胎终不得圆满,当受天罚神魂俱灭。鲲鹏大胆犯天条,九世投胎九世善人,当还有一次机会,当还有一次机会,一次机会,一次机会……”   保康气到了极点大喊一声:“鲲鹏是谁?”   就算那个海里鱼空中鸟的鲲鹏和他哪辈子有关系,你们去罚他,和他一个凡人有什么关系嗷嗷嗷?!!!   保康气坏了。   师祖和皇上就看着保康眉头紧皱,一脸愤怒,还加上拳打脚踢的,就是不醒来,更大声地喊。   整整一天一夜,保康终于从过去的梦魔中挣脱出来,醒来却是记忆混乱,九世的记忆混在一起,那个刺激,他都觉得自己要是承受力低一点儿,不疯也傻了。   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记忆一起打包,就跟清理库存一样全都推积在脑海最深处,只尽力回忆他上辈子里有关于天花的情况,哪知道,这才二十来天,他就因为种痘发烧,又想了起来。   好在他这次有经验,放弃抵抗,试着接受那些记忆,赶在裕亲王要绷不住禀告皇上的时候,醒了过来。   保康醒来后,面对裕亲王,只笑,哄着弟弟妹妹不要哭,简单地用了一点粥饭,人又睡了过去。   这次是累极了而睡。   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不管哪个“圆满”是什么,不管鲲鹏和他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他就是鲲鹏,反正这辈子,一定要开开心心到老,到老,到一百岁!   保康经历这次折腾,低烧也退了,再睡两天后,正好七天时间差不多到了,他精神焕发,只觉得饿得慌,不停地吃吃喝喝。   阿弥陀佛。不用问,光看他二伯的脸色就知道,他汗阿玛的病没有好转。光看哥哥弟弟妹妹们脸上的眼泪就知道,他汗阿玛公布了真实病情。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三月二十这天夜里,保康一想起明天就可以回宫,他就兴奋地睡不着。   回宫治好汗阿玛的病,他要去南方找师祖嗷嗷嗷!   “王医者,你刚刚说什么?”保康不大确定自己听到的。   王医者面色坚定,又重复一句:“等皇上龙体康复,小臣打算出海一趟,去法兰西学习外科医术。” 第49章   王医者的脸上带着一种光彩, 那是一种殉道者的荣光。保康当即表示夸夸,第二天回宫的一路上,一边听着哥哥弟弟妹妹兴奋的声音, 一边止不住地思考, 现在, 派“留学生”去西洋, 可行?   街道两边挂满恭喜他们种痘回宫的锦旗,鞭炮开路, 锣鼓喧天中,京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了皇子公主们种痘回宫。   想起牛痘给他们带来的安心、欢乐,想起他们快乐大师的大福气, 男女老少都克制不住地一起高声大喊, 一声声的,满满的感激和祝福。   “快乐大师快快乐乐!”   “恭喜皇阿哥们成功种痘。”   “恭喜公主们种痘成功。”   “……”   “……”   他们只知道其中有一位保康阿哥·快乐大师到了种痘的年纪, 其他的皇子公主们都不知道, 只顾高声喊着。四公主听到“公主们”就想趴到马车窗口也喊一嗓子。   胤祉拦住四妹妹嘻嘻笑:“保康弟弟,老百姓在感谢你。”   保康抱住四妹妹也嘻嘻笑:“阿弥陀佛。要感谢先皇。”   胤禛和胤祺瞧着四妹妹不停张望的模样, 面色“严肃”:“感谢先皇和保康哥哥。”   四公主:“……”   回身一把抱住保康哥哥的胖胳膊, 一脸依赖:“感谢先皇和保康哥哥。”   保康笑得灿烂顽皮:“阿弥陀佛。感谢我们的四公主。”   胤祉、胤禛、胤祺紧跟:“阿弥陀佛。感谢我们的四公主。”   四公主:“……”   四公主最近不光因为保康哥哥和其他的哥哥弟弟们有了接触, 还一起玩耍,一起种痘,感情自然不一般, 可她今儿第一次经历哥哥们好似是宠爱的样子, 莫名地小害羞。   躲到保康哥哥的身后偷偷看的小模样, 更是引得哥哥们一起嘻嘻笑。   …………   五个孩子经历七天小黑屋回宫都高兴,老百姓都喜欢他们,他们马上要见到汗阿玛,保康弟弟/哥哥都醒来了,他们的汗阿玛也会很快好起来。   五个孩子带着满心期盼回到宫里,满宫的人,一家人看到他们果然都是高兴。就是一些大人心里头琢磨着保康阿哥种痘成功的事儿,也都忍不住地笑。   皇子公主们用牛痘,七天,成功回宫,这进一步和天下人证明牛痘的成功,证明他们从此以后再也不怕天花的事实,大好事,大好事!   满宫的喜笑颜开中,保康欢喜无限地和他额涅,他大哥、太子哥哥都抱一抱,高兴啊,咱老百姓今儿个高兴啊,七天的小黑屋后见到亲人,反正怎么都是高兴。   太子笑容满脸:“保康弟弟,你又——沉了一点点。”   他真抱不动了。   大阿哥笑得灿烂:“保康弟弟,你真的有每天坚持练武?”   他试着,真的是沉了不止一点点。   保康今儿高兴,只笑得满脸自在。   皇太后忍禁不住地哈哈哈笑:“我们保康挺好,在福庄也能吃能睡。”   大公主忍不住上前一步:“保康弟弟不听哥哥们的。他们都是羡慕我们保康弟弟的‘胖气’,来保康弟弟,大姐来抱抱试试。”   保康还是笑,笑得顽皮中带着小小的邪气。   “汗阿玛——”   保康在大姐的怀里气沉丹田的一声大喊,极富有穿透力,其他人就觉得耳膜一震,都以为保康阿哥这是被哥哥们姐姐们“欺负”了要和他汗阿玛撒娇告状……   就是他汗阿玛也等着,熊儿子终于知道和他撒娇……   保康“一本正经”:“汗阿玛,你还记得去种痘之前答应保康的事情吗?”   口齿清晰,端得一副“讨债”的气势。   众人:“……”   皇上:“……”   众人满脸好奇。   皇上朝榻上一躺,不想搭理他。   其他人:“……”哈哈哈,哈哈哈,本来都担心皇上的病情两天没休息好,却是保康阿哥一回宫就忍不住笑出来,好像保康阿哥一回宫,皇上也马上好起来一样。   皇上:“……”   皇上对上他熊儿子的大眼睛,他能怎么办?   最大的儿子才十岁,看似最合适的继承人——“太子”才七岁,而他最能托付的,最信任的熊儿子,才三岁。   就算他相信熊儿子的能力,三岁也会做得很好,不比他这个汗阿玛差,可他还想亲手实现统一大业,可他的熊儿子才三岁半,还是需要晒太阳,晒月亮,吸收日月精华快乐成长的年纪……   皇上看一眼众人眼里的期待,看一眼熊儿子没有耐心等候的小样儿,轻轻咳嗽一声,回答道:“汗阿玛记得答应保康的话。”   “通知——太医们和王景明一起商议用药。”   皇上的表情平静,语气也是平静,可是在场的人都哭了出来。   保康心里也不好受,可这是必须的,多拖一天,危险就多一分。   保康一挺胸膛,模样严肃,言语间信心满满:“汗阿玛承天命,华夏五湖四海九州同,汗阿玛一定会好起来,还能拉开十六力的大弓。”   皇上本来挺感动熊儿子对他的信任和夸夸,听到最后一句,直接从鼻腔里喷火星子。   可是众人不知道皇上的,有关于“十六力”的心酸往事啊,都觉得保康阿哥总是心疼他汗阿玛的,平时那么能气他汗阿玛,今儿不也很懂事乖巧地安慰了吗?   一个个,都开始饱含期待地说着发自真心感人的话。   “汗阿玛一定可以统一大华夏。”   “皇上必然是文治武功功彪史册。”   “皇上寿与天齐,还要再活九千九百九十九岁”   …………   皇上听着,气得苍白蜡黄的脸上都有了血色……   众人:“……”都转头去看小胖孩子。   胖孩子·保康一脸“正气”地抬手打一个佛号,手上胖出来的小坑坑特“帅气”。   众人:“……”   阿弥陀佛。低调,低调。快乐大师陪着额涅做佛课,回到乾清宫照顾他汗阿玛,和哥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说话,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快乐大师一回宫,宫里的气氛就麻利地为之一变。   好像,在这密密地织成网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中,多了几分特别吸引人的鲜活气儿,还多了几分独属于春天的生机勃勃,勾引的其他人也散发出来他们身上还存留的那点儿人气。   裕亲王和恭亲王因着皇上用金鸡纳霜的事情进宫,面对此情此景都哈哈哈大笑。   “皇上,臣兄瞧着,今儿这宫里的花草也都可劲儿地舒展枝条。”   “皇上,臣弟瞧着,今儿这宫里的人也都好像吃了灵丹妙药。”   皇上:“……”   本来皇上现在自以为得了绝症生死不明,非常沉痛;决定服用从没人用过的金鸡纳霜,更是“悲壮”,可是皇上让他熊儿子折腾得,让这些人弄得,只想咆哮:“你们还记得朕是一个病人吗”?   啊?啊?   皇上觉得这些人都太不重视他,太不心疼他,太不同情他……可是其他人瞧着皇上的面色和精神气儿,都是发自内心的欢喜——阿弥陀佛。保康阿哥一回宫,皇上好像凭空多了五成生机,他们如何不欢喜?   皇上:“……”   朕那是气得,气得!   皇上好不生气,可是生气的皇上也无可奈何,当天傍晚就在一家人,宗室皇亲、亲近大臣的看护下,包括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等等人以及一干皇子公主们的看护下,答应明天开始就按照剂量服用西洋药物——金鸡纳霜。   之所以是明天早上,是皇上生怕他这明明还有几个月的生命,万一因为金鸡纳霜折腾没了……他必须要和熊儿子好好谈一谈,在服用金鸡纳霜之前。   …………   保康回宫的当天晚上还是住在乾清宫,自己洗漱完之后就准备照顾他汗阿玛睡觉,哪知道他汗阿玛撑着精神,郑重其事地和他谈话。   “你三舅舅在五台山种痘,没回来。”皇上虽然身上无力还浑身不舒坦,可他郑重表示他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奈何保康一点儿也不怕他,听到这个“好消息”瞬间大眼睛一亮,小嗓门也是清脆无比的欢快无比:“阿弥陀佛。三舅舅在五台山种痘,至少需要七天。”   皇上:“……”气得来——   熊儿子的小耳朵听到他的吩咐,不光不配合不说,还写信给他师祖和大喇嘛阻止他三舅舅回京,简直……皇上张口就想问问:三岁半的熊孩子知道“太子”的意义吗?话到嘴边问不出来。   可他气呼呼地干瞪眼,保康孝顺地给他顺背。   皇上更气。   前天他收到消息,“醒迟大师”吩咐法喀公爷在五台山种痘暂时不好回京,他都不要思考就知道是熊儿子的那封信的关系,能不生气吗?   生气之外,更多的还有感动和激动。   皇上的眼里泛起泪光,狠狠地一闭眼咽下去。同时,他的胸闷和头疼,还有肢体无力因为熊儿子的内力都舒坦许多。   皇上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熊儿子,不言语。   灯光下的小胖娃娃一身白色的亵衣亵裤,胖嘟嘟、圆滚滚、肉乎乎……光溜溜的脑袋后好似有一层金光圈儿,看着他的眼神儿,还是那种顽皮精灵的生动活泼,咳咳,熊熊的邪气儿!   如果他能看着熊儿子“吸收日月精华快乐成长”,那该有多好?可是皇上想起他的病情,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他想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裕亲王、恭亲王等等人都同意了他的决定,满蒙八旗旗主都统也都同意,护军营、丰台大营等等京城兵力也都已做好准备,法喀回来更好,不回来,也没有影响……”   说不出来。   他想说“这都是为了大清考虑,如果他能活到五十岁,那或者是保成更适合做继承人,他以前也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活到五十岁,可是他现在没有这个自信了,国家内忧外患,必须要有保康的大魄力去完成他没来得及完成的一切……”   说不出来。   他还想说“汗阿玛对不起保康,当年他的汗阿玛六岁登基吃够了苦头,他八岁登基也是忍耐多年,他本来想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一个完整和平的国家,他以为自己得了天花好了日日养生就是可以长寿……”   还是说不出来。   …………   千言万语都在皇上的心里翻滚,皇上的嘴巴动了动,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保康发现他汗阿玛情绪低落消沉,轻轻开口:“汗阿玛不用担心,汗阿玛一定会好起来。”   皇上的眼泪终是没忍住。   保康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他汗阿玛相信保康才阻止法喀进京,他都知道,就是因为知道,他才更伤感。   “保康相信汗阿玛一定会好起来?”   “保康相信。”   “可是汗阿玛担心……”皇上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   保康声音严肃:“汗阿玛不用担心,汗阿玛肯定可以过花甲大寿。”   皇上:“……”   皇上对照爱新觉罗家男子的平均寿命,自以为他祈求苍天给他五十年的寿命就是贪心了,哪知道他熊儿子说他一定能过花甲大寿。   三岁的时候得过天花;八岁经历人生大痛;少年时期终于挣脱皇祖母的安排可以自己学习,结果日夜读书累到咳血;现在天天操劳,疟病——皇上虽然相信熊儿子的“铁口直断”,可他真不知道熊儿子哪里来的信心。   可无可置疑地,熊儿子的话给了他信心,让他消极的心思退散无影。   皇上估摸着时辰,知道熊儿子开始犯困了,直接问道:“你让你大哥来问火铳的事情,是想你大哥现在就进兵营?”   保康真的困了,抬手揉揉眼睛:“不是现在也行。反正汗阿玛要正式组建火器营,总要有一个哥哥进去。不是大哥就是太子哥哥。保康知道,大哥是真的喜欢军务。”   皇上点头。   “让你太子哥哥和汗阿玛说,大清国的其他人也需要学习到西洋匠艺知识,不怕你那个皇家匠艺学院的功劳又给按到你太子哥哥了?”   保康:“……”   “真正有功劳的人是汗阿玛的认同,建造学院建好学院的人。保康不怕。保康只是认为,太子哥哥很聪明,很有才华。但太子哥哥接受了儒家正统教育……阿弥陀佛。太子哥哥需要思维扩散,敢于灵活运用他学到的知识。”   皇上愣怔片刻,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当年,汗阿玛的汗阿玛,喜欢汉家文化,要用汉文化治国,满蒙王公自然都不同意……汗阿玛做了皇帝后,太皇太后虽然不再反对汉文化治国,却只给汗阿玛请满蒙老师。”   “汗阿玛想要学习。满洲文化、蒙古文化、汉家文化、西洋文化……都想学,还曾经不甘心地想要找到一个‘汉文化治国’的理由——后来汗阿玛就想着,你们兄弟都在开蒙的时候就可以学到应该学到的知识,哪知道……”   皇上一时间,心里的自责和愧疚无法言说。   保康轻轻打一个哈欠:“汗阿玛,保康困了。”   …………   亲亲汗阿玛·皇上呆呆地看着说完一句话就眼皮打架的熊孩子,气得手抖,气得抖着手扑棱扑棱熊儿子的小光头——   这可真是亲儿子。   这不愧是他亲儿子。   皇上心气儿不顺,还伸手捏捏熊儿子的胖脸颊。   他一个皇帝想和谁说说话,谁不是恭恭敬敬地听着?偏就他亲儿子光明正大地揉眼睛打小哈欠,还“汗阿玛,保康困了”!   他要不同意,他能直接躺下就睡!   皇上生气之下什么怀念、感伤、自责、愧疚……都没了,皇上特嫌弃地挥挥手,那表情那姿势——“滚吧”。   保康:“……”   保康一个腾跃飞到半丈高的空中,开心地大喊一声:“汗阿玛,保康滚了。”   说着话,人就这般翻滚着,出了皇上的寝宫。   皇上:“……”   皇上抖着手指着熊儿子的“滚开”的方向,气得直咳嗽。   列祖列宗在上,汗阿玛在上,这是他儿子,这是他亲儿子!   他亲儿子就是专门回宫来气他的!   皇上气狠了,忘记他浑身的不舒坦,胸膛剧烈起伏不一会儿就睡着。   他一定要活到花甲大寿,他一定要等到熊儿子和他服软撒娇的一天!   皇上带着这样的“狠话”睡着,梁九功守着皇上,给皇上放下来明黄色帷幔,擦手擦擦眼角的泪水,又是哭又是笑。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只出来一半,天空雾蒙蒙的,保康照顾他汗阿玛洗漱用早膳,接着端出来太医院所有院使、院判、医正们……一起商议出来的用量——金鸡纳霜,笑得好似艳阳天的大太阳。   “汗阿玛来吃药。”   皇上心头一哽。   皇上自己接过来药碗,一饮而尽。   保康瞧着他汗阿玛那“死马当活马医”的视死如归,接过来空碗,笑得更为开心。   从他小袈裟上的补丁里掏出来一颗花生糖,递过去。   皇上看熊儿子一眼,勉强接受他的“道歉”。   保康瞧着他汗阿玛吃完一颗花生糖,扶着他汗阿玛再次躺好,突然开口,还是特感叹的那一种。   “金鸡纳树的树皮洗净晒干研磨出来的粉末,本身没有一点点味道,但是放到温水里溶解口服,就有一点点微微的苦味儿,这就是‘良药苦口’。”   “王景明医者还说,他研究出来这个药物的功效很好,副作用也确实有。一般是耳鸣、头痛、恶心、呕吐,视力听力减退等症状,严重者产生暂时性耳聋,停药后常可恢复。所以一定要注意用量。”   皇上不想搭理熊儿子,不过皇上听着熊儿子说金鸡纳霜的副作用,确实心里好受很多。   是药七分毒。有副作用才是好的药物。   然而保康还没说完。   “汗阿玛给保康看的世界地图上面,有其他的大陆,有比大陆大好几倍的海洋。保康听西洋老师们讲过很多海洋那边的故事。有关于金鸡纳霜的故事,汗阿玛要不要听?”   “据说疟疾在海洋的另一端,曾是一种猖撅流行的疾病,就是热带、亚热带地区,一年四季都比我们这里热的地方,和小琉球那边差不多热的地方。它每次发作,都夺走当地人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后来南美洲的印第安人发现金鸡纳树的树皮能治疟疾病。他们将树皮剥下,晾干后研成粉末,用以治疗疟疾。只是印第安人严守“金鸡纳树”的秘密,规定如果谁把这种药的秘密泄露绘外族人,就要受到严厉的制裁。   但是……   “大约五十年前,一位西班牙伯爵带着他心爱的妻子一起来到印第安人的地盘利马做总督,不幸的是,他的妻子染上疟疾病,一位印第安姑娘看护她,看到她的病情日益加重,因为她日常的宽容和善,决定悄悄为她治病。”   “这位印第安姑娘的所做所为,西班牙伯爵都悄悄看在眼里,他认为印第安姑娘要谋害他妻子,要惩处她,她不得已讲出“金鸡纳树”的秘密。然后这位伯爵在他妻子痊愈后,就带着这种树皮送到欧洲。”   保康说完后,发现他汗阿玛端着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就是不接口,笑嘻嘻地接着说:“金鸡纳霜在欧洲也是一种非常罕见的药物。欧洲疟病泛滥,它治疗了一些人,却也不能治疗一些人。但,这是全人类治疗疟病,不再畏惧疟病的希望。”   皇上:“……”   皇上内心咆哮,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保康察觉到他汗阿玛的情绪反应,觉得他和他汗阿玛果然是心有灵犀,当下就笑得更开心:“汗阿玛,保康还有一件事,保康还没和汗阿玛讲。”   皇上还有点儿心气儿不顺,眉毛一动,就要郑重表示他是病人,病人需要休息,不想听,就听到梁九功来禀告太子和皇子来请安。   就见他熊儿子的大眼睛闪亮亮,露出一口小乳牙笑得满脸欢快。   满脸都写着:“正好哥哥弟弟们来了,一起听。”   皇上无力地挥挥手。   他熊儿子就是他命里的小魔星,他不气,他不气。   皇上越告诉自己不气,不气,越是生气,听完熊儿子讲得故事后,更气。   这次是不服气。   非常不服气。   听听:“利马,你们知道吗?在南方的南方,隔着海洋的地方,非常大,和大清差不多大,至少有大清的一半大。”   那么落后贫瘠的地方,再大有什么用?   听听,“那里的原始居民是印第安人。五百年前,那里的农业和手工业高度发展。三百年前,当地的印加部落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以库斯科为首府的印加帝国。一百五十年前,西班牙远征队进入那里……”   欧洲人那就是蛮夷,看到好地方就占。   听听,“西班牙人因为大航海,大航海知道吗?待会儿再细说。西班牙人知道了海洋另一端的好地方,他们带着欧洲最好的火器,俘虏了印加国王阿塔瓦尔帕,勒索大量财宝后,背信弃义地将他处死,那里,全部沦为西班牙殖民地。”   占领后,隔着海洋不能纳入自己的地盘,那当然要尽可能地搜刮,对于当地人当然不能心慈手软。   “殖民地知道吗?就是将当地的金银铁各种宝贝,各种重要物资都运回自己的国家,然后收重税,西班牙人在当地是主人,当地人沦为奴隶……当然,西班牙人和欧洲人都说,这是文明的传播。而某方面来说,印第安文明确实已经落后于欧洲文明……”   皇上这次沉默了。   文明的传播,也是文明的侵略,自己的文明没有了,种族也就彻底没有了。   一瞬间,皇上的心里转悠着欧洲人频繁派传教士来大清的事儿,又转悠着曾经荷兰人侵入小琉球,现在英吉利人在小琉球,南方很多人信奉天主教,小琉球上更多……   保康瞧着他汗阿玛的脸色,乐得大眼睛一眯,转头一看,胤祉阿哥,胤禛小阿哥、胤祺小阿哥都听得不大明白,就是大阿哥和太子一样一开蒙就有西洋老师,可是他在这方面没有太子学得好,也是一脸的迷糊。   保康的目光落在他太子哥哥的脸上。   “太子哥哥?”   小太子听到保康弟弟喊他,发现保康弟弟看着他的眼里有期待,还有小星星,本来就想说话碍着汗阿玛的面色没开口,当下就忍不住。   “汗阿玛,保康弟弟说得对,我们对欧洲各国,需要采取防范的态度。当然,也应该学习,慢慢等待时机,等我们的火器和各项技艺都比他们好的时候。”   太子的话一落,众位听不懂的皇子们都听懂了,西班牙太坏了,欧洲人也是坏人,他们将来会打来大清,奴役他们。   保清首先愤怒:“保康弟弟,不怕。等将来保清去打他们。”   胤祉眼睛一转:“保康哥哥不怕。我们去欧洲传播我们的文化,奴役他们。”   胤禛常听他贵妃额涅算账,感叹国库银子不足,宫里开销大等等,鼓起勇气:“保康哥哥不怕。等胤禛长大,给汗阿玛和保康哥哥赚很多很多银子。”   胤祺则是想得简单,有人要欺负他们,那当然要打架:“汗阿玛,胤祺也去打他们!胤祺保护保康哥哥。”   十二只眼睛一起,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们的汗阿玛。   他们的汗阿玛:“……”罢了,女儿们是债,儿子们也都是债。   “你们既然有这番志气,汗阿玛自是支持。既然都读了书,有了见识,都回去写一个章程给汗阿玛,汗阿玛看看。”   “谢谢汗阿玛!”   不说一干小阿哥们,就是太子也兴奋。   这是汗阿玛认同他们长大了,可以帮忙做正经事嗷嗷嗷。   保康:“……”不对,他还没长大,哥哥弟弟们去忙乎就好。阿弥陀佛。   皇上一看熊儿子的表情就知道,就知道!   皇上咬牙:“保康说了怎么多,到底要什么?嗯?保康只管说,汗阿玛一定答应。”   脸色黑黑的,面色带怒气,声音带火气,太子恰好跪坐在保康弟弟的身边,赶紧在私底下戳戳保康弟弟的大腿。   其他的哥哥弟弟们也都用各种方法暗示,保康弟弟/哥哥,快和汗阿玛讨饶。   保康太胖,他两个弟弟都跪坐,他是大大方方地伸腿坐,面对汗阿玛的大黑脸也一点儿不发憷,稳稳地抬手打一个佛礼。   “阿弥陀佛。王医者说,等汗阿玛痊愈,他要带着人出海去法兰西学习外科技艺。保康觉得王医者其志可嘉,给他撞木钟。汗阿玛,保康觉得,我们还应该派人出海寻找金鸡纳树,推广金鸡……”   后面的“纳霜”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他太子哥哥一把捂住嘴巴,被他大哥拖着退下。   “汗阿玛,保成带着弟弟去晒太阳。”   “汗阿玛,汗阿玛你多休息,儿子们告退。”   保康:“……”   第一反应,他还有大航海的事情没说。   皇上:“……”   皇上呆呆愣愣的,不敢相信他儿子的意思是:汗阿玛你看你用了金鸡纳霜治好了疟病,那就派人出海去找金鸡纳树,全国推广吧。   合计着他一个皇帝成了试药的人了?   皇上气啊,这次是真气,气得浑身冒火恨不得抓过来熊儿子狠狠地揍一顿小屁股。   梁九功收到皇子们的暗示进来看到,赶紧给皇上顺气:“皇上,太子殿下和皇子们就是孝顺,和皇上说说话,老奴听了一耳朵,也觉得皇上明儿个就会好起来。”   皇上气咻咻地看一眼这个老奴才,不说话。   他气过后反应过来,当然知道这是熊儿子察觉到他对金鸡纳霜的害怕,故意多说话,可他一个皇帝,他能承认自己害怕吗?   反正就是,皇上这一场气怒,心里对他病情的担忧,对服用金鸡纳霜的担忧没了,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熊儿子的火气。   “传恭亲王来见朕。”声音里带着不能打熊孩子一顿的怒火。   “嗻。”梁九功笑眯眯地退下。   这头皇上撑着精神和他亲弟弟嘀咕怎么利用他的病情,治病的过程等等,宣传一波来招揽人心,那头保康和哥哥弟弟们一起说话,对于他们“苦口婆心”的念叨,特乖巧地一一点头。   “保康知道。大哥放心。太子哥哥放心,胤祉哥哥放心,胤禛弟弟放心,胤祺弟弟放心。”   “大哥不放心。”   “太子哥哥不放心。”   “胤祉哥哥……放心。”   “胤禛弟弟放心。”   “胤祺弟弟放心。”   保康笑得欢喜,果然弟弟们最乖。   一拍胸膛:“胤禛弟弟刚刚要说多赚银子,为何?保康哥哥以为,平定三藩后,国库有银子了。”   胤禛不知道为何国库没有银子,他看向太子,一伙儿皇子也都看向太子。   太子一抬下巴,慢悠悠地解释:“之前三藩在的时候,欺负汗阿玛年幼登基,每年要求的军费加起来,比国库一年的税收总和还多。”   “汗阿玛没有办法才决定消藩,哪知道他们狼子野心。可是三藩战争平定,朝廷也损耗巨大,汗阿玛说国家要休养生息,免了很多项税赋,还要养兵建水师,各地方救灾,国库就一直缺银子。”   保康小小的惊讶:“汗阿玛免了很多项税赋?”   “保康进京一路,没听老百姓说税赋少了。只有山西一个地方,因为税赋改革,今年老百姓的税赋负担轻了很多。”   保清气冲冲地说道:“一定是有些地方的官员借机和老百姓要银子,当地老百姓都不知道汗阿玛的仁政。”   保清说完又看向太子,其他弟弟们也都看向太子——太子殿下,有贪官欺负百姓了!   太子:“……”   太子吞吞吐吐:“汗阿玛和老师们都说,应该尽可能地仁爱万民,藏富于民,而且,国家的治理和稳定都需要士族的支持。”   保康不认同:“太子哥哥,‘藏富于民’,这个‘民’,是光说的那些士人?”   保清:“应该包括武人。”   胤祉:“士农工商。但也要顾着老百姓的生活。”   胤禛:“应该包括种地的老百姓,大清的所有人。”   胤祺:“……太子哥哥,‘藏富于民’,这个‘民’,是只说的那些士人?”   太子:“……”   太子面对哥哥弟弟们的十只眼睛,瞬间感受到他汗阿玛刚刚的心情……   “等孤和老师们问一问,想想怎么办——保证想。”太子面对哥哥弟弟们怀疑的眼神儿咬牙,更体会到汗阿玛刚刚的心情。   果断地转移话题:“保康弟弟,我将宫里的金银之物送到太医院,太医院的王院使说,都不需要,又给送回来。”   保康眨巴眼睛。   保清嗤笑出声:“你那里的物事,大多都是只能在毓庆宫用,你送给太医院,他们哪里敢收?”   胤祉很是好心地提醒:“太子哥哥,你的东西,其他人不能用。”   “胤禛也不能用。”   “胤祺也不能用。”   太子:“……”   太子懵懵懂懂地感受到了,做太子的压力——有贪官了,欺上瞒下,他要管;做太子的拘束——他的东西,其他人都不能用,他以前觉得天经地义,他是太子,可他真心想帮助太医院的时候,无从帮忙。   太子又想起那天他和皇后娘娘一起出宫的情形,每个人都觉得他是太子,对他只有恭敬和畏惧,完全没有他们提起保康弟弟的时候,那份喜悦和爱戴。   做太子,就是这样吗?   太子今儿上课的时候,和他的老师们提出来“皇上减免百姓税赋,但老百姓的税赋负担还是很重”的问题。   他的老师们,张英,熊赐履、汤斌、王掞……一大半都是当世的理学大家,一直以来,辅佐皇上做一个“外王内圣”的明君是他们的志向,是他们实现“救世济民”,实现一腔作为汉家文人的报国心愿的方法。   他们也是这般教导太子,期待聪慧的太子不光有才华和孝顺,还有通达和仁心,期待太子将来继承皇上打下来的偌大江山,做一个类似“文景之治”那样的太平盛世守成明君。   可他们此刻,面对太子的问题,明知道解决这个问题前朝的“一条鞭法”最合适,却都说不出口。   一切,只因为,他们也是士人,还是士人集体的代言人。   他们自己到了地方,兴修水利、兴教化、铺桥修路……政绩都非常好,他们也真心体谅老百姓受的苦,他们也想报效皇上和太子,可他们,有他们的天然立场,那种带给他们荣耀的出身带来的立场。   这样的情况,太子能获得的答案,就是重新启动先皇时期的巡按制度,巡视地方,严惩官员贪污、不作为等等行为。   可是,太子本身很聪明,太子已经七岁了专心致志地学了这么几年,这些日子因着保康弟弟回宫,汗阿玛病重,他经历了很多,成长了一些。   太子也没追问,而是找到教导保康弟弟的老师们。   容若姿态从容:“太子殿下,这个答案,只能太子殿下自己去思考。太子殿下认为该什么做最有效果,大胆给皇上上折子。”   阿灵阿态度恭敬:“太子殿下,当前官场上的弊端,不是一朝一日形成,也不是一朝一日可以解决,也不是有了方法,就可以全力实施。山西省可以实施,那是因为山西省情况特殊。其他地方……很难,很难。”   太子眉心紧皱。   他是太子,本来应该是他有了方法,汗阿玛同意后,全天下人都应该听他的,可是仅仅太医院编书一件小事,他若不好好想办法兑换银子出来,他就无从着手。   太子看向石溪道人。   石溪道人不想和其他的皇家人多打交道,可他瞧着太子一副很诚心的样子,免不了小小的感动:“暂时来说,巡按巡视地方,可行。可是,人选需要谨慎。”   太子听了这话,一张脸更皱巴。   保康在牡丹花丛中练习大字,小耳朵一动一动的,听着太子哥哥放下架子和三位老师询问山西省的事儿,一张胖脸笑成了一朵大牡丹花。   左边的鸿德格憨憨笑:“阿哥,太子殿下很贤德。”   右边的潘云不认同:“要做实事,才是真贤德。”   保康挨个点头。   “你们说得都对。”   顿了顿,端详自己写得大字,觉得很有进步,转头大喊一嗓子:“太子哥哥,加油!”   鸿德格和潘云:“太子殿下,加油!”   太子:“……”   太子瞧着牡丹花丛中铺毯子准备午休的三个“人”,莫名的,特心疼自个…… 第50章   “牡丹花品冠群芳, 况是期间更有王。四色变而成百色,百般颜色百般香。”牡丹花娇艳多姿、雍容华贵、富丽堂皇、国色天香……人们还说“三月牡丹呈艳态。壮观人间春世界。”可是这样的牡丹花丛里,睡了三个小孩子。   特别是那个胖胖的,身穿红色袈裟, 小腹一起一伏的小和尚,堪称“人比花娇”。   他这一睡,硬生生地将这一片白的, 一片粉的, 一片红的……迎风招展的牡丹花儿,睡成了“活泼可爱”。皇上中午一觉醒来感觉舒服一些出来走一走,不知不觉走到这里, 正要欣赏这千姿百态、美不胜收的牡丹花……   蜜蜂飞, 蝴蝶舞, 保康阿哥睡, 一左一右一个小伴读……   皇上:“……”   他安排熊儿子在宫后苑读书,臭小子真成了“猛虎嗅蔷薇”。   太子、容若、阿灵阿、石溪道人,以及伺候的宫人发现皇上到来,纷纷无声地行礼。   皇上看似对保康阿哥一脸“嫌弃”,实际上——没看皇上自己都放轻脚步?他们当然要很有眼色地不打扰保康阿哥午休。   保康阿哥读书的地方——养生斋,有了皇上的加入更为热闹,皇上安静地坐在玫瑰椅子上听他们说话,心里头暗自点头, 他对太子开始接触实事的事儿放下心来, 干脆看熊儿子睡觉。   看着看着, 自己也打盹儿,又示意梁九功去剪两颗牡丹花去乾清宫插花瓶。   恰好皇后娘娘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来喊儿子回去用晚膳,看到养生斋这般热闹,也不着急,干脆坐下来等等。   养生斋位于宫后苑西南,原来叫乐志斋。宫后苑乃是紫禁城里最大的园子,位于紫禁城中轴线上,坤宁宫后方,乃是专供帝王家眷休憩游览的场所,明代称为“宫后苑”,到现在也没改名儿,虽然增修一些建筑,但大体模样也都没改。   保康回宫之前,皇上为了按照“醒迟大师”的要求照顾熊儿子,就将宫后苑里的小藏书楼——乐志斋精心修缮一番,改为养生斋,作为熊儿子读书的地方。   斋为两层楼阁式,共有七个房间,黄琉璃瓦转角庑殿顶,上层前檐出廊,下层东面明间开门,座西面东,支摘窗。斋的二楼楼上正中悬皇上的御笔匾额:“飞龙在天”,楼下正中悬匾“居敬存诚”,北楼下东向匾曰:“悦心颐神”。   宫后苑里恰好可以方便外男出入还环境特好的一个地儿。斋前叠石环抱,曲水流馆,花圃一亩接着一亩,正对面的绎雪轩也是身处花海,正好作为保康的休憩游玩之地。   皇上看了一会儿,觉得这里小小的拥挤,琢磨着等到熊儿子长大到正式进学,估计就更不够用了。   “在楼两端向前各接出三间,改建为转角楼,前面再出来一座月台?”   皇后娘娘正在喝茶,闻言,放下茶盏:“这样就是呈凹形,正好和凸形状的绎雪轩相互对称。”   “不过这样一来,就要将那两处花圃取消了。保康现在还小,可以待在宫后苑学习,长大了,到底是不大方便。”   皇上不乐意:“他才三岁半,距离长到十多岁还早着那。若是不方便,皇后就嘱咐后宫之人无事不要到宫后苑来。”   皇后娘娘:“……”   然而,皇上疼儿子的心上来,那就是这么“无情无义”。   “‘宫后苑’不够严肃,以后,就改名叫‘御花园’。就我们一家人平时有空来逛逛,其他人禁止。”   皇后娘娘:“……”   “皇上的考虑很是。皇阿哥们一天一天地长大了,确实要立个规矩。”   皇上点头,还有兴致和皇后娘娘一起研究,地面要不要用墁金砖、窗户用福寿万字还是梅兰竹菊、怎么增加房屋还不占大地方,不影响他儿子夏天赏茉莉,秋天赏桂菊……   鸿德格和潘云睡半个时辰准时醒来,正要回他们在宫里的住处洗漱用饭,哪知道听到帝后夫妻这么一番话。   太子、容若、石溪道人、阿灵阿,本来讨论事情非常投入的,只是到了晚膳的时间肚子饿了,人也累了,趴桌子上微微眯会儿眼,哪知道听到帝后夫妻这么一番话。   御花园,嗯,名字挺好,满满的皇家气派,加两个转角也确实好,人多了七个房间确实不够……可是,保康阿哥要在这里读书到十来岁?难不成五岁后去东三所或者南三所住,也在这里进学?   容若直接笑出来:“皇上,娘娘,臣有个提议。”   皇上兴致正好,小好奇地说道:“只管说来。”   “这里可以作为保康阿哥平时休闲读书的地方,只是臣想着,皇阿哥们一天天长大,都面临正式进学,不若找个地方建一个院子,皇阿哥们在一起进学。”   皇上微微思索,大为赞同。   “嗯。这个提议好。朕正愁保康顽皮,不若放到他的兄弟们中间,正好,胤祉、保康、胤禛、胤祺四个孩子年龄相仿一起读书……就在乾清宫前面的拐角盖吧,就叫‘上书房’,保康要是顽皮,朕就一起罚他们兄弟四个。”   容若:“……”后悔了可以时光倒流吗?   皇后娘娘:“……”瞧皇上这嫌弃的,她儿子怎么顽皮了?   阿灵阿心疼小外甥,当即说道:“皇上说的可是乾清门内东侧南庑?那里有地方,但是好像不够大?”   太子反应过来,麻利地接口:“汗阿玛,保康弟弟和保成一起读书,就在无逸斋好不好?”   “乾清门内东侧南庑那里确实不够大,建了几间房子,估计就没有花圃假山流水了。”   皇上不乐意:“读书的地方,又不是园子。”   顿了顿,瞧着小太子掩饰不住的失望之情,软了语气:“保康去无逸斋学习也不是不可行,只是,保康跟着你的老师们学习……”   皇上担心熊儿子能将太子的老师们挨个气晕。   “时辰到了,太子去喊起来你弟弟我们去用晚膳。容若、阿灵阿,你们在这里用。”   皇上发了话,其他人纷纷答应着。   “保成遵命。”   “臣谢恩。”   “草民谢恩。”   “……”   “……”   恭送声中,保康迷迷瞪瞪地醒来,一醒来就看到他太子哥哥“苦大仇深”的一张脸。   “弟弟,你睡了七刻时。”   保康无知无觉地翻个身醒困。   “保成哥哥只眯眯了一刻时。”太子殿下的语气,说多“幽怨”有多“幽怨”。   保康还没反应过来。   撅屁股坐起来,正好再次看到他“保成哥哥”的“一脸幽怨”:“保成哥哥没有午休好,下午要请假吗?”   “汗阿玛晚膳后还有一副药。”   太子伸手捏捏他的胖脸颊:“看在你喊‘保成哥哥’的份上,‘保成哥哥’还是坚持去上课吧。”   保康:“……”   他喊“保成哥哥”,和“保成哥哥”下午坚持上课,有因果关系?   保康表示自己的关心:“精神不好,上课效率也不好,‘保成哥哥’不若休息半天。”   “等汗阿玛病好了,我们和汗阿玛提议,‘保成哥哥’学习五天休息两天,一天只固定学习三个时辰,一年寒暑假两个月。”   太子:“……”呆愣。   他汗阿玛说要把保康放在眼皮底子看着他学习,他保康弟弟说“学习五天休息两天,一天只固定学习三个时辰,一年寒暑假两个月”。   太子觉得,他的人生好像有哪里不对?   “加上做功课的时间,保成哥哥每天固定学习五个时辰,一年只有五天休息,元旦节,端午节,清明节……大哥也是,刚刚正式进学的三弟也是。”   保康:“……”呆愣。   兄弟两个两两相望,都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儿挺受伤。   “‘保成哥哥’是太子。大哥是大哥,三哥天生喜欢读书,不一样。”   “刚刚汗阿玛还说要在乾清门建学堂,专门盯着保康弟弟学习。”   互相伤害的兄弟两个没有泪四行,因为保康被他“保成哥哥”抱起来后,人还没从这个“巨大的打击”中反应过来。   手牵手一起朝坤宁宫走,太子脸上带笑,保康呆乎乎的,到了坤宁宫洗漱用饭,动作还是全凭条件反射。   当然,面对一桌子他喜欢吃的素斋,他非常有精神。   面颊一鼓一鼓,右手的小汤勺一勺接一勺,小碗里的饭菜一碗又来一碗……   本来皇上只想喝一碗粥,被他勾的,也吃了一小碗素斋;本来太子精神不佳,被他勾的,也吃了一个津津有味;本来皇后娘娘觉得自己有长胖,可还是停不下筷子。   本来皇后娘娘和保康阿哥两个人的饭菜,经过这一番“风卷云涌”,正好全部消灭,没有剩下。   保康:“阿弥陀佛。”   皇上、皇后、太子:“……”   陪着他们的保康阿哥一起念完一遍经文,洗漱净手,皇上撑不住,保康和太子赶紧陪着他们的汗阿玛回乾清宫用药……   “保成哥哥去上课,保康弟弟守着汗阿玛乖乖的,知道吗?”   “知道。”一拍胸膛,“保成哥哥放心。保成哥哥困了就打盹儿,累了就休息,知道吗?”   “……知道。”   兄弟俩说好,太子不放心地离开乾清宫,保康乖乖地守着用药后睡觉的汗阿玛,可是很显然,他们兄弟两个对于“好好的”,有不同的理解。   申时左右,四公主、胤禛阿哥、胤祺一起来找他们的保康哥哥,还有有大臣来和皇上汇报事情,保康想起王景明医者的嘱咐……不一会儿,欢快悠扬、童趣满满的乐曲缓缓在乾清宫偏殿响起,保康领着弟弟妹妹们开开心心地蹦蹦跳跳。   “快乐池塘栽种梦想就变成海洋,”   “快乐池塘栽种梦想就变成海洋,”   “鼓鼓的眼睛大嘴巴,同样唱得响亮”   “鼓鼓的眼睛大嘴巴,同样唱得响亮,”   “借我一双小翅膀,就能飞向小太阳,我相信奇迹就在我身上,啦……啦……快乐的一只小青蛙,亲亲他就会变得不一样……”   “借我一双小翅膀,就能飞向小太阳,我相信奇迹就在我身上,啦……啦……快乐的一只小青蛙,亲亲他就会变得不一样……”   “吧唧。”   “吧唧。”   保康和四妹妹一起停下动作,互相亲亲对方的额头,然后一起傻乎乎笑。   胤禛和胤祺一起停下动作,互相亲亲对方的额头,然后一起傻乎乎笑。   皇上因为这份动静慢悠悠地从浅眠中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四个孩子一起撅屁股亲亲笑笑的模样……   皇上看着四个孩子手里的小八角鼓,看着等候他醒来的大臣们,手里的乐器,嘴角抽抽。   保康发现他汗阿玛醒来,大眼睛一亮,声音欢快:“汗阿玛你醒了,太医说汗阿玛不能多睡,保康和弟弟妹妹跳舞,让汗阿玛自然醒。”   皇上:“……保康和保康的弟弟妹妹孝心可嘉。”   保康笑得小得意,看着汗阿玛用完一碗温水,知道大臣们找汗阿玛有事情谈,特“善解人意”地说道:“汗阿玛醒来,保康去坤宁宫,额涅也说喜欢《快乐的一只小青蛙》。”   四公主的脸蛋儿红红的,眼睛亮晶晶的,闻言立马接口:“汗阿玛,小四和保康哥哥去给皇额涅跳小青蛙,再回来陪汗阿玛。”   胤禛和胤祺也说:“汗阿玛,等我们回来,再给汗阿玛跳小青蛙。”   他们的汗阿玛在几位大臣含笑的目光下,硬扯出一个笑容:“好。”   “快去吧。”   “汗阿玛再见。”   四个孩子的身影转眼间出了乾清宫,皇上琢磨着“再见”可能就是“待会儿再回来见面”的意思,无声地笑。   皇上回忆四公主、胤禛、胤祺这些日子红润润的面孔,和当朝国舅爷,一等公,镶黄旗汉军都统佟国纲笑道:“孩子们闹腾。”   佟国纲将手里的二弦琴交给宫人,哈哈哈笑:“皇阿哥和公主们都很好。”   皇上“矜持”地笑。   …………   可能是金鸡纳霜真的有效果,皇上这才用了两副药,就肉眼可见地精神头好了很多,之前一天发作一次的打寒战、呕吐、头疼……都没有发作。   这头皇上和佟国纲一起商议筹措粮草的事情,谈及国库今天春天的税收,都对山西省的情况格外注意。   那头,皇后娘娘和几个前来坤宁宫串门的妃嫔们,一起看完“快乐的一只小青蛙”,接着看“左三圈、屁股扭扭、右三圈、屁股扭扭、屁股扭扭、屁股扭扭,左三圈、屁股扭扭、右三圈、屁股扭扭、屁股扭扭、屁股扭扭……”   不光有主动伴奏的,还有跟着跳的,不光跟着跳,还有跟着唱……   扭扭、扭扭,扭扭、扭扭……皇后娘娘和其他几位娘娘,满宫的宫人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个不停,笑得腮帮子酸。   胤祚、胤佑、胤禩,刚刚走稳当或者还走不稳当的小娃娃,本来走路就是小螃蟹一样扭啊扭,现在更能扭,一边扭扭一边亲亲,不到一会儿就互相亲了一脸口水。   保康、四公主、胤禛、胤祺好一些,可也都跳的额头冒细汗,兴奋不已。   皇后娘娘笑着说道:“我昨儿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起听段子,听得笑得,腮帮子酸,今儿又让他们这些小家伙逗得腮帮子酸。”   惠妃娘娘笑着接口:“孩子们讨喜。看看这些年轻的宫妃们,不也跟着跳?如果不是身份绑着,我也想跟着跳一跳,活动活动。”   宜妃娘娘笑得最大声:“可不是?我记得做姑娘的时候,最喜欢跑马跳秧歌舞和莽式舞。”   德嫔娘娘瞧着胤祚红润润的面颊,开心的样子,不由欢喜地念佛:“保康阿哥好,阿哥们公主们都好。”   宣妃娘娘笑,心思一转发出邀请:“等哪天,我们一起去骑马?”   众位娘娘都笑哈哈地答应,迅速转移话题,讨论她们一起去猎苑骑马打猎等等玩乐。   …………   刚刚德嫔娘娘语气感激,可是在座的娘娘们都看得分明,德嫔娘娘的目光里,只有胤祚。   保康也敏感地发现这个事实,发现胤禛弟弟玩得投入没有看到,小小的松口气。   不过也可能胤禛弟弟还小还没有感触?贵妃娘娘对胤禛弟弟很好,照顾的好,教导的也好。   保康对宫里这种换母养孩子的行为,不知道该怎么说,存在即是合理,祖传的规矩自有其道理应该。保康甩甩脑袋,领着弟弟妹妹们继续扭啊扭,扭啊扭,一直到扭不动了,摊到在地毯上。   地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七个孩子,娘娘们都笑得慈爱欢喜,贵妃娘娘忙完宫务过来一看,对着胤禛也笑得慈爱欢喜。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听苏茉儿姑姑绘声绘色地比划“扭扭、扭扭、扭扭……”想象孩子们一起扭扭的样子,止不住地哈哈哈大笑。   乾清宫里,皇上刚和几位大臣分析完山西省今年春天的税收情况,就看到梁九功满脸笑容地进来……然后皇上就和大臣们一起听那个“左三圈、屁股扭扭、右三圈、屁股扭扭、屁股扭扭、屁股扭扭、屁股屁股、屁股扭扭、屁股扭扭……”   无逸斋里,精神不大好的太子在课程中间要求休息,听了满耳朵“屁股扭扭”满脑袋画面,实在撑不住大声喷笑出来,困意全无。   东三所和西三所学习的大阿哥保清、三阿哥胤祉,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前仰后合地哈哈哈,哈哈哈,自己打着节拍也“屁股扭扭”。   …………   皇上愣怔在片刻,喷笑出来;大臣们愣怔片刻,一起喷笑出来。   这个,真的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上,臣告退。”   大臣们满脸都是极力克制也克制不住的笑儿,赶着回家看儿孙们“屁股扭扭”,皇上满脸都是对熊儿子的无可奈何,也着急想看他的儿女们“屁股扭扭”。   可是皇上等大臣们退下后,紧接着就听梁九功吞吞吐吐地说,皇子公主们玩累了,在坤宁宫“扭扭”完,直接就躺地毯上睡了。   皇上:“……”   说好的“……和保康哥哥去给皇额涅跳小青蛙,再回来陪汗阿玛。”说好的“汗阿玛,等我们回来,再给汗阿玛跳小青蛙。”皇上运气,运气,再运气,干脆也去睡一会儿。   坤宁宫。   临近傍晚,娘娘们也不敢给孩子们睡多,生怕他们夜里睡不着,可是他们一个个醒来后喊着“哥哥”不想离开坤宁宫。   皇后娘娘就说道:“孩子们都在坤宁宫再玩一会儿,你们都在坤宁宫用晚食,等孩子们吃完奶,用完辅食,睡着后再一起离开。”   娘娘们自然都说好,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晚上下课后也一起过来坤宁宫。   娘娘们一桌用饭,别有一番“滋味”;孩子们一桌用饭,别提有多香甜。   用完饭后小一点儿的皇子们都睡着,被奶嬷嬷抱着回去自己的住处,大一点儿的皇子公主们,一起去乾清宫给他们汗阿玛请安。   皇上早就听说了坤宁宫的热闹,本来就凸显的他一个人用晚食小小的寂寞,看到“不孝子们”一个个喜气洋洋的模样,顿时小小的生气。   皇上在心里头冷哼“玩完了,吃好了,想起来汗阿玛了”,哪个都不想搭理。   太子和大阿哥等等人都以为汗阿玛身体不舒坦,着急要喊太医。   保康制止哥哥姐姐们的纷乱,站在汗阿玛的床边嘻嘻笑:“汗阿玛,额涅说,要给汗阿玛‘个人时间’和‘个人空间’。”   …………   众人齐齐呆愣。   “个人时间”和“个人空间”?这是什么?   不说皇子公主们不明白,皇上一开始也没明白过来,等到皇上明白过来大体意思后,气得来——   明明是皇后要和他争儿子,还欺骗儿子说要给他“个人时间”和“个人空间”,皇上好不生气,再想想几个亲近的妃嫔也都在坤宁宫用饭,没有一个来陪他,更是气不顺。   “晚上还有一副药。”皇上黑着脸声音“冷硬”。   大阿哥误以为太医院的人耽误了用药的时辰,拔腿就去内医院,路上正好和送药的医者王景明遇到。   一伙儿小孩子守着他们的汗阿玛用完药,起来走一走,又躺下睡着,各自回去自己的住处的时候,都有明显的困倦。   保康看见他保成哥哥临走的时候欲言又止的样子,懵懵懂懂。快速洗漱完后他躺在侧间守着,正好王景明医者要守着皇上看这一天用药下来的效果,两个人就小小声地在侧间说话。   王景明:“阿哥……”   剩下的话王景明没说,而是伸手指指保康,眼神暗示。   保康:“……”   保康反应过来,王景明的意思,可还是不大明白,太子哥哥有什么话要告诉他?   王景明着急。   “阿哥,如果今天皇上的病情稳定下来,明天,可以让大阿哥、太子他们轮流守夜。”   保康眼睛睁大,表示明白。   可他随即又有担心。   王景明解释:“今天病情稳定下来,就不用担心多接触的人患病了。”   保康放下心来,重重点头。接着和他讨论出海的事情。   “要有大船,最好要有一个大船队,还有西洋传教士要回国的,一起走。”   “阿哥言之有理,此事急切不来。小臣只是考虑,明明之前我们的医术在世界上最好,却没想到是西洋人发现治疗疟病的药物。”   “世界很大,无奇不有。西洋人,他们是有一个‘大航海’,逛遍了地球海洋,各个陆地。我们对比之下,早已经慢了脚步。”   “吾辈惭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果不能从海上走,小臣就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医者,从西域走。小臣研究蒙古的医术,里面有些知识确实比我们高明。估计就是因为他们地理位置特殊,和东西方接壤的缘故。”   “从西域走,估计不大安全。”   “……”   “……”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随便说话,熬到午夜时分保康上下眼皮打架,还硬撑着。王医者今晚上要醒着一夜,半个时辰观察皇上一次,把脉一次,发现小阿哥迷迷瞪瞪的睡着了,就给他盖好薄毯子,自己也眯一会儿眼。   保康睡了小半个时辰,一个激灵醒来,接着守,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保康听到五更天打更的梆子声,鞋子都没穿就跳下榻去看他汗阿玛。   就看到王景明坐在皇上的床前激动落泪的模样。   保康屏住呼吸等待……   王景明回神,那个激动的样子无法言说:“阿哥,阿哥,皇上的病情稳住了。”   保康:“……”   保康瞬间也激动,保康一下子蹦到他汗阿玛的床上,小声呼唤:“汗阿玛,汗阿玛,你好了,你好了。”   皇上没反应。   保康又喊,这次声音着急。   王景明赶紧说明:“皇上这些日子来第一次一夜好睡,估计一时醒不来。再等一个时辰。”   保康楞眼,不过能睡就是好事儿。他下来回到侧间榻上,嘴里模糊地说一句“王医者,我们也再睡一个时辰”,头挨着枕头人就睡了过去。   王景明这些年熬夜做实验搞研究已经习惯,却是看着保康阿哥的睡脸也有了困意,和同样今夜守夜的梁九功嘱咐清楚,他挨着保康阿哥转眼睡着。   …………   皇上这一觉整整睡了五个时辰。   辰时的时候,皇子公主们一起来请安,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等等人也都来看望皇上。   保康迷迷瞪瞪的醒来发现其他人都来了,放下心继续睡,王景明轻手轻脚地起来,怕皇上错过继续用药的时间,示意梁九功硬唤醒皇上。   “皇上,先用早膳,接着用药,再出去走一走。”皇后娘娘满脸带笑:“皇上好了,后面慢慢修养,不能一次睡得太多。”   说着话,瞧着皇上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的样子,拿过湿毛巾给皇上擦脸。   带有清晨的微微冷意的湿毛巾擦完一遍脸,皇上终于堪堪醒来。   看看墙上鎏金鸭子上挂钟上的时间,皇上也挺稀奇:“朕睡了这么久?”   太皇太后露出这些日子来第一次开心的笑:“可不是稀奇?皇上整整睡了五个时辰。”   皇上看向王景明,王景明一向板着的脸也是满脸笑:“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的病情基本稳定。”   皇上:“……”   保清、保成、胤祉……发现他们的汗阿玛愣住,恭喜的话到了嘴边着急地喊:“汗阿玛,汗阿玛——”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公主们、宫人们……都抹眼泪,又哭又笑。   “皇上,切要好生休养。”这是太皇太后。   “皇上,其他的都不要多想,休养好身体最重要。”这是皇太后。   “皇上,皇上真的好了。”这是皇后。   “……”   “……”   皇上听着他们话里的肯定,眼里的关切,脸上的眼泪,自己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朕真的病情稳定了?”皇上声音颤抖。   “稳定。”孩子们一起高声回答。   皇上的嘴唇颤抖,眼泪又下来,皇后娘娘默默给擦眼泪,自己也忍不住哭出来。   …………   皇上心里的激动无法言说,他的病情稳定了,他过几天就彻底好了,他扛过了天花,又扛过疟病!   他真能活到熊儿子说的“花甲大寿”!   寝殿里一时静默,皇上情绪激动需要缓一缓;其他人经历这段时间的担忧和害怕,也需要缓一缓。   过了好一会儿,皇上借着皇后扶着他的力道坐起来,还是泪眼朦胧,声音颤抖:“保康那?”   “保康?”皇后娘娘一打眼,确实是儿女们齐全,就缺了她儿子保康。皇后娘娘的目光看向侧间,知道她儿子困极了直接睡沉了,心疼。   王景明知道保康阿哥不好居功,也知道皇后娘娘自己不好多说,却也怕皇上误会保康阿哥不关心他,立马解释:“回皇上,保康阿哥陪着小臣守了一夜,五更天刚睡,小臣没喊。”   梁九功也紧跟着:“刚刚醒了一下,听到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娘娘……都在,又睡了。”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哈哈笑,皇上听明白了,也哈哈笑:“这几天让保康好好休息,明后几天保清、保成、胤祉轮流守着朕。”   保清、保成、胤祉一起回答:“儿子遵命,汗阿玛福寿绵延。”   …………   保康补眠的时间里,皇上用了金鸡纳霜后病情稳定,大约再用药七天就可以除根,休养两三个月就可以恢复如初,这个大好的消息出来,不说后宫的人纷纷喜极而泣,就是朝臣们也都激动落泪。   宫里的人是一生荣华系在皇上的身上,激动是应该的。   朝廷的人则是经过皇上的这次生病有了自觉,皇上正值有为之年,如果可以,他们也不想国家再来一次“幼主登基,大臣掌权”的混乱局面。   这样的大好情形下,皇上和太皇太后、皇太后紧急商议事情,有召开八旗议事会议,召见丰台大营、护军营三军将领……重点:朕好了,换太子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众人都郑重答应着,只是到底事情发生了,哪能说一句“就当没发生过”,就真的当没发生过?   皇上本人也是。   皇上对他的熊儿子更为愧疚。   愧疚的皇上就想尽力补偿。   “汗阿玛好了,今年汗阿玛不去承德避暑,带着一家人去五台山,保康觉得好不好?”   保康眨巴眼睛:“正式进学后,学习五天休息两天。”   皇上:“……一天。”   “一天只固定学习三个时辰,其余时间自由学习玩耍。”   “……四个时辰。”   “一年寒暑假两个月。”   “……”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   保康板着脸,词严义正:“师祖出去云游,不知道在不在五台山。”   皇上也板着脸,词严义正:“汗阿玛已经派人去通知保康的师祖,保证保康在五台山见到保康的师祖。”   “准格尔一定会趁机先攻打喀尔喀蒙古,汗阿玛今年不去木兰围猎,能稳住喀尔喀?”   “汗阿玛已经安排理藩院大臣阿勒尼去喀尔喀,直接选定哲布尊丹巴活佛的继承人,保证可以稳住喀尔喀三部。”   “答应好了的,保康和哥哥弟弟们去南方的南方看海。”   “明珠在南方的谈判一定会进展顺利,正好等其他事情都忙好,万事俱备,再去攻打小琉球——大约要今年秋天或者明天春天。”   “一年寒暑假两个月。”   “不行。”   “虐待儿童。”   “……汗阿玛尽量多带着你们出门走走看看。小琉球、江南、塞外……都去。”   “姐姐妹妹也正式学习哥哥弟弟们学的知识?”   “……可!”   “保康和师祖说好了,一起去西部。”   “……你们两个一老一小怎么去?等你长大到可以照顾你师祖再去。”   “小琉球,额涅和姐姐妹妹不去,江南、塞外……额涅和姐姐妹妹要去。”   “可!”   “保康每年都要回五台山一趟。额涅也去。”   “可!”   “……”   “……”   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保康正要再开口,皇上直接瞪眼:“王景明出海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先联系南方天主教中的几位主教,再准备大船队等等,着急不来。”   保康眼神儿怀疑。   皇上心头一哽:“汗阿玛打算一丈一丈地测量绘制详细的大清地图,需要更多的西洋仪器。”   正好顺带安排人出海?保康表示明白,可他还有问题。   “金鸡纳树?”   “金鸡纳霜,写信给法兰西国王,让路易国王再送来一些即可。金鸡纳树,开海后,给海商们下悬赏,还怕没有?”   保康点头,可他还有要求。   “皇家匠艺学院建好,保康要去进学。”   皇上咬牙:“行!”   保康笑得自在,“保康谢汗阿玛。打完小琉球后,扩建水师。等保康长大了,要参加水师。”   亲亲汗阿玛·皇上:“……”   “就这样?”皇上没反应过来。   保康因为他汗阿玛的反应微微发愣,重重点脑袋:“就这样。”   言外之意,其他的要求都没了。可皇上更不敢相信了——熊儿子不要求去火器营,也不要求去绿营军,反而要求去最不重要的水师?   保康:“……”   他汗阿玛觉得“海军”太过重要,不舍得放权? 第51章   四月初春末的日子里, 风是清爽和煦、祥和柔情,风景是五彩斑斓、万紫千红,阳光下的万物是朝气蓬勃而生机盎然,保康阿哥好似是这生机中最有劲儿的一簇, 碧绿的湖水清波荡漾,纯净的大眼睛“气势磅礴”。   “就要水师。”小嗓门铿锵有力,摆开姿态就不妥协:“打完小琉球后水师不许裁减, 要优化, 还要扩军。建造船厂和火器作坊加大研究,每年的经费不能短缺。”   顿了顿,“保康马上四岁了, 保康长大了, 保康现在就要亲自接管。”   皇上:“……”   想偷懒的时候就“保康还是一个孩子”, 兴头起来就是“保康马上四岁了, 保康长大了”。皇上满心无奈,语气为难:“汗阿玛今儿就下旨水师挂在保康的名下。”   “经费保证不短缺,随保康怎么开心怎么折腾。另外,西山骁骑营也划到保康的名下——特许保康扩建到一万人。”   保康:“……”   西山骁骑营就算现在不大灵了,在外比不过绿营军,在京城比不过丰台大营和护卫营,可那也是拱卫京师的满洲驻军主力营,当年也是类比后世特种兵性质的八旗前锋营, 名气相当当。   汗阿玛不光要给他, 还特许他可以从五千人扩建到一万人。   保康眼神儿疑惑, 人呆愣。   然而皇上瞧着熊儿子的模样,觉得他熊儿子是顾忌太子不想答应,一时间又是情绪激荡,深深的感动和深深的愧疚。   为了遏制八旗旗主的权利,进而对原八旗主力军骁骑营进行荣养,现在已经基本荒废,皇上怎么想,怎么觉得愧对他的熊儿子。   皇上激动之下,眼里含泪,伸手抱熊儿子到怀里,声音哽咽:“等最新的火器制造出来,先给保康一批。保康怎么折腾都行。”   皇上通过熊儿子回宫管理他师祖留给他的武僧们知道熊儿子的能力,给他儿子吃“定心丸”,那意思,保康要训练整顿也随保康开心。   保康:“……”   保康这次听懂了,五台山的八旗驻军就是一个象征而已,没有多少战斗力,他问过师祖,师祖告诉过他,皇家和朝廷给八旗子弟“铁饭碗”荣养着,也不是不知道他们斗鸡遛鸟走狗天天的,只是各种环境交杂,造成这般局面谁都无可奈何。   可是保康听懂了,也更蒙圈儿。   保康乖乖地窝在他汗阿玛的怀里,感受到他汗阿玛的身体微微颤抖,情绪的激动,彻底懵。   汗阿玛你要干嘛?你是要保康逼宫?还是要保康逼宫?   不对,汗阿玛难道要实行“皇位明码标价”,让他和太子哥哥可劲儿争斗,谁有本事谁做皇位?   可这也不对啊。他太子哥哥目前还只是一个“光头太子”,他手里都有了这么大的兵权了。   汗阿玛你要做嘛?要做嘛?!!!   保康不明白,但是他又担心八旗军被彻底养废掉,惦记着国库每年拨出去的巨额军饷。   保康皱着小眉头答应下来。   “等将来保康整治好了,汗阿玛再把骁骑营收回去,保康不应该一直拿着。”师祖说皇子手握兵权非常敏感,保康不想去试验他汗阿玛对他的信任底线,也不想因此和他太子哥哥起隔阂。   可是他汗阿玛听了这话,好像更难过了,紧紧地抱着他不松手。   保康:“……”   保康不敢再多说,可他到底是心里不安生,午休起来后就去毓庆宫找他太子哥哥。   可他没想到,他太子哥哥一听他主动要求水师,还有骁骑营的事儿,不等他表达来意就很是惊讶地问道:“保康弟弟长大后,不去丰台大营吗?”   丰台大营?保康的小心脏“砰砰跳”,脑袋摇得好像拨浪鼓,眼神儿特诚恳,声音特认真:“保成哥哥,保康喜欢大海,想去水师。”   “汗阿玛又给了保康骁骑营,保康瞧着现在八旗子弟太过荒废想整治一番,就答应了下来,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保康只负责整治。”   太子:“……”呆愣。   保康:“……”呆愣。   兄弟两个四目相对,保康不知道他“保成哥哥”怎么会提出丰台大营,不敢先开口,太子愣了一会儿,先开口,却是好像不在状态一样,声音飘忽,表情恍惚。   “保康弟弟,汗阿玛昨天和我提起封赏弟弟的事情,是打算给保康弟弟山西驻军虎符。”   保康:“……”   山西驻军虎符,那可是几万的绿营正规军,保康看着他保成哥哥神色莫名的面孔,吓得小心肝儿一颤一颤,真吓到了。   可是太子很显然,和他汗阿玛一样有点儿“莫名其妙”。   兄弟两个四目相对,就见他保成哥哥看着他,姿态是小小的难为情,表情是小小的纠结,声音里还有几分“难以启齿”的羞愧,目光还是发虚中带着躲闪。   “保康弟弟,之前是保成哥哥糊涂。保康弟弟是我的嫡亲弟弟,可是保康弟弟在五台山一直没回来,哥哥也没和汗阿玛请求过,听到保康弟弟要回宫的消息,还想不通地闹腾。”   “保康弟弟回宫要走正阳门,哥哥还不理解,又闹了一番。汗阿玛病了,哥哥要学习,要照顾其他的弟弟妹妹们,也没给汗阿玛侍疾,哥哥仔细想想,是因为有弟弟在,哥哥才放心和安心汗阿玛的病情……”   保康听着听着,眼睛睁大,实在听不下去就要开口……   然而太子说出来一直憋在心来的话,后面还有一大串。   “昨天汗阿玛说封保康弟弟为亲王,还要给山西驻军虎符,保成哥哥心里还不高兴,觉得汗阿玛偏心。今儿听到保康弟弟的话,保成哥哥真心愧疚难安。”   “如今大哥去火器营,保成哥哥自己负责皇家匠艺学院,唯有弟弟主动要去水师,虽然汗阿玛给加上骁骑营,可那也只有一个好听的名头……保康弟弟放心!”   太子说到最后目光坚定信誓旦旦,一副“一诺千金”特有诚意的样子;保康看着他“保成哥哥”眼里的真挚,感受到他的语出真心,人直接呆傻。   保康只想说,保成哥哥你不需要这般表白;保康只想问,大哥和他手里都有了兵权,保成哥哥你作为一个“光头太子”,不担心吗?   可他发现,“保成哥哥”是真的不担心,“保成哥哥”说完这番话,明显的轻松很多,好像放下一个沉重的大包袱一样,面对他充满疑问的目光,还重重地点头以示肯定。   保康嘴巴张开合上,张开合上……   好吧,他大哥将来进火器营是从小兵蛋子做起,未来不定。他手里的这点兵权,他汗阿玛虽然可以收回去,“保成哥哥”作为正式册封的太子,确实无需担心。   “保成哥哥,保康在五台山很开心,很好,无需多想。而且这都是汗阿玛的决定,保成哥哥为人子不应该质疑。”   “保康要回京,还走正阳门,保成哥哥想不通,有想法很正常,保成哥哥无需放在心上。保康喜欢保成哥哥,保康做光头小阿哥很好,很自在……”   保康想说他不要做亲王,更不要做铁帽子亲王,一举一动都受拘束,出个京城都要圣旨……可是老天爷今儿好像就是不让他开口一样。   “阿哥,圣旨。”坤宁宫的大宫女璇玑急慌慌地跑来,“阿哥,回宫接圣旨。”   保康:“……”   青天白日的,有话不好好说用圣旨?   保康愣在那里,太子比他还着急:“保康弟弟,你快回去接圣旨。”   “有好事儿,快去。”   保康:“……”   保康犹豫之下,直接被璇玑抱起来。   被璇玑抱在怀里,眼看着太子哥哥“一脸神秘”地和他挥手,保康再次感叹他三头身的小身板。   坤宁宫里已经摆好了香案,皇后娘娘看到儿子终于来了,第一反应,赶紧跪下接旨。   保康:“……”   得了,她儿子进宫到现在也没跪过,今儿怎么能跪一个宦官?皇后娘娘选择性忽视她儿子光溜溜的和尚头,胖胖的三头身,直接就让儿子坐着听圣旨。   宣旨太监:“……”   宣旨太监高声唱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诚孝;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诞育多方。龟纽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贞珉大篆,荣施镇国之山。鉴于皇子保康,南风斯玄,俊秀笃学,颖才具备。事**,甚恭;事父母,甚孝;事手足,甚亲……”   “授以册宝,封和硕瑞亲王,可在王府置相傅和官属,护卫军三十人,加黄金五万两、丝绸五十匹……逍遥自在,来去无拘,永袭勿替……册封大礼于三日后举行,康熙二十一年四月初二日,钦此。”   保康:“……”   亲王是什么?阿弥陀佛。师祖啊,清朝的亲王都是只封号不封地,都给圈在京城啊,保康不要做亲王,“逍遥自在,来去无拘”,他也不相信。   保康气呼呼看着宣旨太监就是不接圣旨;宣旨太监傻眼,双手举着圣旨愣在那里。   皇后娘娘在偏殿里看着她儿子着急,跪了一地的宫人也都着急。幸好宣旨太监脑袋里灵光一闪,赶紧说道:“阿哥,皇上说了,保证不限制阿哥游玩大清。阿哥,皇上说了,就是不做亲王,那也不能随意离开京城。”   保康:“……”   保康回头看看他额涅,看看这些宫人,气啊。   汗阿玛居然威胁他!保康气鼓鼓着脸颊接下圣旨,瞅着宣旨太监落荒而逃的背影,爬起来就要去找他汗阿玛。   皇后娘娘赶紧给拦住。   “你汗阿玛给你,你就接着。”皇后娘娘一点儿也不担心。   保康疑惑:“额涅?”   皇后娘娘安慰道:“保康不怕。”   那意思,一个亲王位,我们保康完全受得。保康:“……”   额涅你不担心保康风头太大?他大哥还是一个光头阿哥,他就是一位亲王了啊?   可是皇后娘娘笑着点头,牵着他的手来到坤宁宫正殿摆放香案的地方,恭恭敬敬地放好圣旨,面容平静,声音平静:“保康不用多想,我们保康只管开开心心的就好。”   保康懵。   他额涅一派镇定,可保康到底是不放心。打赏完宫人,被他额涅催着,皱巴着脸给他汗阿玛谢恩,面对他汗阿玛那“矜持且勉励”的皇帝脸,直接不掩饰他的不乐意。   “保康谢谢汗阿玛。”“横眉竖眼”的,小嗓门也是不乐意。   皇上:“……”   皇上气笑了:“不谢。保康劳苦功高,眼看着瘦了一斤多,汗阿玛应该的。”   保康:“……”   “保康不要穿亲王袍服,就要穿袈裟。”   皇上运气、运气、再运气。   “确定?”   “确定。”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到最后还是皇上先妥协,皇上瞧着熊儿子那光溜溜的小脑袋就愧疚,直接挥手,挥手一半儿,生怕他熊儿子大白天给他来一个“滚出乾清宫”,硬邦邦地吩咐:“退下。”   保康笑得见牙不见眼,开开心心地,一步一步后退出来乾清宫。   皇上:“……”   不气。不气。他不能和熊儿子生气,他熊儿子就是故意气他,皇上气得来,随即又因为熊儿子对于封王的抗拒笑出来。   …………   保康出来乾清宫就麻利地来到无逸斋找他保成哥哥。   等了小半个时辰等到他美美地睡了一觉,才等到人,只是他还没开口,就听他保成哥哥一脸欢喜地说道:“哥哥恭喜弟弟。”   他保成哥哥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来——好像被封亲王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保康眨巴眼睛,提醒道:“亲王。”   汗阿玛封我为亲王,保成哥哥你有什么想法快说出来,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影响心理健康。   可是,太子还是笑。   “嗯,亲王。汗阿玛说暂时情况不允许,只给保康弟弟封一个亲王,等将来……保康弟弟一定是铁帽子亲王!”   保康:“……”   铁帽子亲王又是怎么回事?   保康愣愣地看着他保成哥哥,反应过来话中之意:等保成哥哥做皇帝,封保康弟弟为铁帽子亲王。   保康结结巴巴:“……保成哥哥……保康是小和尚,戴僧帽。”   保成哥哥一脸“恨铁不成钢”:“‘铁帽子亲王’不是戴一个铁帽子。”   保康:“……”   太子:“……”   太子笑嘻嘻的,显而易见是真的替他的保康弟弟开心:“弟弟长大就知道了。难得弟弟来一趟无逸斋,正好和哥哥一起学习。哥哥教弟弟玩布库。”   已经换下太子常服只穿一身白色的布库练功服的小太子一身清爽,看着就好像是后世的二年级小学生,保康一个晃眼,让他保成哥哥牵着手进来无逸斋的练功房。   布库乃是满蒙儿郎必备的技能之一,出色的布库,和过人的弓马骑射一样都是满蒙巴图鲁的象征,所以作为太子必须要会。   太子年纪尚小力道不足,估计还有马步还没练好,下盘不稳的缺点,但已经掌握了基本要领,动作招式可圈可点。   保康看得连连喝彩,太子因为保康弟弟的喝彩更为高兴,晚上兄弟两个在乾清宫一起陪着他们的汗阿玛用完饭后,还拉着亲弟弟一起回毓庆宫玩耍睡觉。   保康:“……”   好的,玩耍和睡觉他都喜欢。   兄弟两个的和睦相处,让满宫的人,满朝廷的人都笑出来,大阿哥得知他将来要进火器营后也表现的非常大度,明珠一派和法喀一派的人都开心——双赢啊。   就是听说索额图病了,请太医,请假。   …………   三天后,钦天监选定的好日子,保康沐浴斋戒,一身黄色二十五衣的小袈裟,跟着礼仪官走完各种祭祀天地祖宗流程,最后直接累倒在奉先殿大殿里。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他汗阿玛对他的“折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上副皇后慈育之心,下慰臣民爱戴之悃,特颁肆赦,用广仁恩。所有事款开列于后:   一项:啸聚山海,拥众不服者,果能真心来归,除赦其前罪外,仍破格叙擢。   一项:各处盗贼,或为饥寒所累,或为贪官所迫,情实可悯,如能改过自首,准赦其罪。于戏,震符肇启,茂百世之本支,巽命弘敷,流万方之闿泽。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一项:……”   保康表示:汗阿玛你可以直接大赫天下了,不用一项一项地列出来。   亲亲汗阿玛表示:保康要去水师,那当然要提前铺路。   至于其他的,明明山西省实行“一条鞭法”是大幅度减免老百姓税收,但山西省今年春天的税收总额还增加了,百姓交口称赞,那当然也要继续给税赋改革铺路……   保康趴在绛雪轩门口的海棠树底下,默默地观察蚂蚁搬家。   …………   皇上这次生病,在世人的眼里那就是类似天花的绝症,谁都没有信心,皇上这般“兴师动众”地换要“换国本”,谁都觉得非常正常,现在面对皇上大肆封赏保康阿哥,也觉得非常正常。   可是保康对他汗阿玛好起来一直有信心,既然他汗阿玛会好起来,那么万一他汗阿玛……的各种可能,他压根儿就不去烦恼。   所以保康对于他汗阿玛病好了,不想换太子人选了的行为,只是生气之前他汗阿玛的独断专行,以及对他汗阿玛要在乾清宫盯着他进学的“愤怒”,借机谈判。   水师的事情,那是他的“梦想和计划”之一。他上辈子在南方沿海混的时候,对于香港、澳门、台湾、南海争端、钓鱼岛争端、大琉球岛争端等等深有感触,对于清末的事儿也多少有点了解,既然有了这般机缘,自然要有华夏男儿该有的担当。   可他没想到,他汗阿玛这么大方,不光给了他“大清海军总司令”的头衔,还给了他一支名声赫赫的八旗骑兵,还封了他为“和硕瑞亲王”。   阿弥陀佛。“瑞”,吉详,好预兆,欢乐喜庆……汗阿玛估计是笑话他的“快乐”法号,保康大度,不和他汗阿玛计较。   保康翻个身,呼吸着草木清香,仰望蓝天白云,思考人生。   “他汗阿玛已经停了金鸡纳霜,现在基本上好起来开始休养身体,可是他汗阿玛至少要休养两个月,还说等到夏天就领着一家人去五台山,他也不能现在就自己出宫,只能耐心等待。”   “骁骑营到底是名声赫赫的满洲先锋营,在后世那就是相当于军队里的“特种兵”兵种,他不能用他知道雇佣军的训练方法训练他们,将来……要想办法将来他们不归属他管了,也不被其他人忌讳。”   “水师里面,目前施琅的训练非常好,他暂且不必插手,一切等收复小琉球之后再说。”   “……”   “……”   保康一项一项地思考明白,一骨碌爬起来,先给师祖写信,再写一个骁骑营训练章程。   “纳兰老师、小舅舅、石溪道人,你们来看。快乐大师写得章程。”保康拿着他写好的章程一路小跑来到养生斋,一副献宝的小样儿。   容若哈哈哈笑:“快乐大师写了章程,可是有关于如何和西洋各国展开外交?”   保康嬉皮笑脸:“是快乐大师要整治骁骑营,顺带整治京城的八旗子弟。”   阿灵阿眼睛一亮:“小舅舅来帮忙。保证将他们训练出来‘先祖遗风’。”   保康:“阿弥陀佛。大误大误。我们不训练他们打仗。”   说着话,他神神秘秘地将章程提给三位老师。   容若看后,惊呆。   阿灵阿看后惊呆。   石溪道人放下手里正在研究的字画,接过来一看,惊呆。   容若磕磕绊绊地说道:“皇上曾经有言语:以满洲夙重骑射,不可专习鸟枪而废弓矢,有马上枪箭熟习者,勉以优等……”   阿灵阿也跟着:“鸟枪的优势是枪箭无法取代,即使是之前那种不好用的鸟枪,那也比枪箭更受八旗军欢迎,更何况现在?可我们不能忘了根本。”   就是石溪道人听不惯他们开口闭口“满洲传统”,也担心这个“训练方法”:“军队当然是要打仗。工商于国有大用,但世人眼里,这就是‘不务正业’,低人一等的行业。”   阿灵阿猛然反应过来:“对。快乐大师啊,我们八旗子弟有规定:‘不能与民争利’。”   保康没想到会收获一场“大大的不支持”,可劲儿摇头:“不对不对。”   “满洲的传统是勇猛善战,男儿女儿齐上战场,而不是这些形式化的工具。”   “我们这不是‘与民争利’,我们是造福百姓,为国争利。他们也不是从事工商之类活计的匠人和商者,而是肩负特殊使命,振兴我大清军备技艺,培养军中文人的先行者。”   保康说得慷慨激昂,三位老师:“……”   哈哈哈,哈哈哈,名头贴的再大,事实就那样。   保康:“……”   保康眼睛一睁,气呼呼地解释:“不一样,不一样。这一条,学文识字,开办军中学堂——就有纳兰老师负责。”   这下子,三位老师都震惊了。   保康伸手拉住纳兰老师的衣袍,仰着脑袋问道:“纳兰老师,你答应吗?”   “保康去和汗阿玛说。”   纳兰老师很有才华,不光是写诗词的才华,应该说,写诗词是他仕途失意、家庭失意的发泄而已。保康认为他的纳兰老师不应该被他父亲明珠大人的事儿牵绊,应该一展所长。   保康的大眼睛清透澄明,满满的都是对他纳兰老师的崇拜和喜欢、信任和喜欢。   容若和小学生对视,人呆呆愣愣的,只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的声音……   阿灵阿和石溪道人明知道他们的快乐大师此举非常不“妥当”,面对此情此景,却也不好出言阻止。   …………   纳兰容若,容若是他的字,名性德。出身地道的满洲贵族叶赫那拉一系,从血缘上与大清王朝有着复杂关系——容若的母亲出身爱新觉罗皇族;容若的曾祖父金台吉是叶赫部贝勒,其妹妹孟古格格即是太宗皇帝皇太极生母。   容若生于京师,他父亲本身就是才华横溢,是满汉文化融合的满洲贵族代表,他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十七岁入国子监,被祭酒徐文元赏识,推荐给内阁学士徐乾学,也就是顾炎武先生的亲外甥。   他本该是仕途一帆风顺,光芒四射。哪知道,十八岁参加顺天府乡试,考中举人。十九岁参加会试中第,成为贡士,却因为他父亲的关系,饱受怀疑其真实才学。康熙十二年因“病”错过殿试,更是他人生的一大打击。   他也曾振作起来发奋苦读,在徐乾学名师的指导下,于两年中主持编纂了一部儒学汇编——《通志堂经解》,还把自己熟读经史的见闻感悟整理成文,编成四卷《渌水亭杂识》,当中包含历史、地理、天文、历算、佛学……表现出相当广博的学识和爱好。   皇上爱其才,又因容若的出身,留他在身边授三等侍卫,不久后晋升为一等侍卫,多次随皇上出巡,奉旨出使梭龙,考察沙俄侵边情况……可是,这都和容若本身的志愿相违背。   他的志愿,是做一个他父亲那样的国之栋梁,为国为民,青史留名,而不是一个皇上身边的诗词文人。   他想做真正的实事,可是接着一件事情,又狠狠地打击了他。   索额图上奏皇上,说他的名字“成德”,和太子殿下的“保成”重复了一个“成”字。   古往今来,只有忌讳皇帝的名字,没有忌讳太子名字的说法,更何况他的出身,他和皇家的关系?   可是索额图提了出来,他就必须做出态度。   他改名“性德”。很多人都知道其中的关节,都自觉地只称呼他的字“容若”,不再称呼他的名。可是,不称呼就能代表事情没发生吗?朝廷上的争斗和倾轧,皇家的冰冷无情,每一样都让他心灰意冷。   他改为寄情于家庭的温暖和安慰,可是他的原配妻子,那么温柔多情的人,这般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的一对少年夫妻,本该是想扶相助走完一生,恩爱白头——他妻子死于难产,孩子也没保住。   容若彻底崩溃。   人人都说《侧帽集》和《饮水词》多么多么的好,影响力多大多大,世人争相传颂,在社会上享有盛誉,当世文人学士大家纷纷给予高度评价——可就好比那个“时人云”一样:“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纳兰心事无人知,他只能诉之于美酒,不停地喝醉,不停地喝醉……   纳兰一时间想了很多,回忆了很多,可于现实中,也不过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保康还仰着脑袋,乖乖地等候。   容若抱着小学生坐下来,瞧着他肉嘟嘟的胖脸,黑漆漆的大眼睛,以及那眉眼间的灵性和小邪气,想起他因为小学生一句话,被皇上送到五台山,再回京的一路经历,笑得温润如玉。   “皇上若是同意,纳兰老师就去帮我们的快乐大师。”   保康:“……”   保康反应过来,他的纳兰老师答应了,当下就欢喜不已:“谢谢纳兰老师,保康马上去找汗阿玛。”   话还没说完,人从纳兰老师的怀里出来,迈开腿就直奔乾清宫的方向。   阿灵阿和石溪道人呆呆地看向纳兰容若,容若全无所觉,只望着快乐大师的背影消失的方向,面色平静,嘴角噙着一抹温柔慈爱的笑儿。   …………   保康一路小跑,跑到乾清宫。   “梁总管,汗阿玛的跟前有人吗?”   梁九功笑得一脸菊花盛开:“没有。皇上正在休息……”   保康:“汗阿玛——汗阿玛——”   保康等不及梁九功通报就扬声高喊,没听到他汗阿玛的回答,直接跑进来。   皇上刚刚召见大臣,正在用茶点休息,听到喊声故意没做声,哪知道熊儿子真能闯进来。   皇上瞪眼:“礼仪那?”   保康猛地刹住脚,面色肃穆庄重:“阿弥陀佛。给汗阿玛请安。”   亲亲汗阿玛·皇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手里拿的什么?”   熊儿子明显是有所求,皇上心生不好的预感。   保康嘻嘻笑,几步跑到他汗阿玛的怀里,送上自己的章程。   皇上:“……”   皇上接过来首先批评他熊儿子这笔蚂蚁爬的字:“保康啊,瞧瞧你这笔字,你胤禛弟弟写的字都有模有样了。”   保康丝毫不受打击:“阿弥陀佛。师祖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汗阿玛要多夸夸保康的优点。”   咳咳,皇上直接咳嗽出来。   “嗯,汗阿玛是应该多夸夸保康的‘自信’。”   保康一点儿也不多想,就当他汗阿玛是夸他“自信”,伸手一指,示意他汗阿玛专心看他的章程。   皇上捏捏熊儿子的胖脸颊,开始“专心”看。   然后……皇上也惊呆。   “保康要八旗子弟转为文人?要将骁骑营整治成军中文职?”   “不是,不是。八旗子弟现在游手好闲,天天无所事事。师祖和保康说过,将来,随着人口繁衍,朝廷供养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大。保康认为,既然国库养不起那么多的八旗子弟,就应该教导他们一技之长,将来也好不拖累国库。”   “先慢慢地办学,鼓励和逼迫他们做工经商领差事,等他们都有能力自己养活自己,就取消他们的‘铁饭碗’。至于骁骑营中的将士,首先当然是识字,接着是技能学习。扩收的五千人,必须是聪明人,有天赋的人……”   保康布拉布拉一大通,总之,就是将西山骁骑营变成后世的一个军校性质的军营,里面的将士们人人识字,人人都有所长,却不是练习弓马骑射;熟悉鸟枪也不是为了上战场,而是研究更好的鸟枪,各种更好的军备设施。   类似后世的信息兵,技术兵,后勤兵……   皇上听懂了,也看懂了。   一方面因为熊儿子顾忌他太子哥哥和他大哥而想出这么一个办法,一方面震惊这个办法的种种好处,其中的远见卓识、深谋远虑。   皇上叹气。   “军中也有专门研究武器的人,工部、铁造处、内务府都有。南书房行走戴梓非常有火器方面的天赋。还有很多西洋匠人,就那个保康看着不大喜欢的南怀仁,他们都对大清火器改进有重大贡献。”   “新火器的研究方面,目前是汗阿玛自己直接负责,康亲王跟着督办——汗阿玛也送了几十个聪明的八旗儿郎进去学习……”   保康安静地听着。皇上感叹完,瞧着熊儿子那得意洋洋的小样儿,忍不住伸手摸摸他光溜溜的小脑袋。   保康:“……”   皇上面对熊儿子不乐意的瞪眼,笑出来。   “保康的想法很好,只是保康不能天天去西山大营,具体负责人选,可有选好?”   保康终于等到这句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保康的纳兰老师。”   皇上一愣。   他以为,熊儿子要推荐钮钴禄家的人。   “哦,保康的纳兰老师还有治军之才?”   “当然。”   “哦,那是汗阿玛耽误保康的纳兰老师了?”   “……”   保康满脸都写着“这还需要多问?”皇上使劲深呼吸缓一缓。   可皇上怎么都气不过。   熊孩子帮着他的纳兰老师来求他,还直白白地说他耽误他纳兰老师的前程,皇上特气不顺。   “汗阿玛要是不答应那?”   “汗阿玛一定会答应。”   “哼。给你一个机会且说说。”   “汗阿玛也欣赏纳兰老师的才华,之前是有一些顾虑。也是主要因为,满洲人里面,能和纳兰老师一样与汉家文人打成一片,文采人品获得汉家文人认可的人,太少,必须抬出来纳兰老师的诗词天赋。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   “现在纳兰老师在词坛上已经成名了,应该开始他的梦想了。”   “……”   “……”   皇上心头一哽。   保康一脸不服气。   皇上一抹脸:“行吧。看在保康说得都对的份上,汗阿玛就答应了。”   “谢谢汗阿玛。”保康笑得比外面的小太阳还灿烂。   看得皇上更是气不顺。   “汗阿玛还没说完。”   “既然容若去了西山……汗阿玛再给添加一个人,赫舍里家的赫奕。他和索额图是不出五服的族兄弟,做事牢靠,目前理藩院任职,汗阿玛又意提他做工部尚书。”   赫奕?保康没听过这个人,不过,既然汗阿玛提出来,那应该人品可以,反正朝廷中的争斗势力平衡等等他并不想参与,只是,“赫奕要听纳兰老师的。”   皇上:“……”   皇上那个气啊。   他未来的工部尚书要听容若的。   可皇上对容若,确实有那么一咪咪的愧疚。   “行,汗阿玛答应了。”   “汗阿玛给容若封一个官儿,好名正言顺。”   “行。明天就封赏。”   “要高一点儿……汗阿玛,保康告退。”   保康“见好就收”,在他汗阿玛要发火之前,麻利地“飞”走。   皇上:“……”   皇上愣愣地看着手里章程,满腹心酸地表示:他后悔送容若去五台山了。   皇上忍着满腔“酸楚”,捏着鼻子给抢他儿子的对头容若封了一个文华阁大学士的“高”官儿,还给了正经差事——西山骁骑营总兵,主管骁骑营的一切整改事务。 第52章   容若走马上任,第一天嘛, 保康也跟着, 还有赫奕, 容若和赫奕骑马,保康坐在马车里,三个人一起朝西山大营进发,保康打开马车窗户, 一边听着街道上的各种喧闹声,一边看有关于骁骑营的资料。   骁骑营这个军营名字, 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 向来都是精锐骑兵的代表。清朝八旗中设骁骑营, 是类似明朝禁卫军的一个组成部分。兵员叫“马甲”,从满、蒙旗中每佐领中选拔二十人,汉旗中每佐领中选拔四十二人, 满、蒙、汉马甲共一万八千多人。   防务京城的六万大军里面, 除了骁骑营其他营都是纯粹的满洲军队,唯有骁骑营是满汉蒙朝鲜多种族混合的大营, 除去管马匹的营,管粮草的营等等,只有五千兵员是真正的战斗力。   这五千人, 本应该是突围冲锋的时候最勇猛的将士,它从建立起历经四朝也确实没有辜负自己的名声, 说一句战功赫赫不为过, 一直到现在, 因为各种原因交错,整个八旗军颓败,绿营军崛起,骁骑营也空有一个名声。   保康好似看到英雄末路,美人白头,一时间心里感慨万千。   等他们到了骁骑营大营,面对出来迎接他们的人,保康笑着抬手打一个“阿弥陀佛”。   提前得知他们前来,拿出来最好的表现,还这个模样?   不说“站如松坐如钟走如风”,手里没有鸟枪,身上没有气势、眼里没有神采、中间那个,盔甲带子都系错了……尽管保康已经可以猜到,亲眼见到,还是……小小的惊讶。   “阿弥陀佛”。保康又打一声佛号。   众人:“……”   说实话,众人虽然知道快乐大师·瑞亲王今儿到来,可都没当回事。   就是知道容若和赫奕一起前来,也没当回事。   容若还好一些,至少文武双全,赫奕那就是一个完全的“文人”。   众人都认为,就这样的三个人,也就是一个名头上的接管,实际上骁骑营的一切事务还在他们的手里。   保康轻轻摇头,直接进来大营,直接宣布圣旨,之前的总兵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意留下给推荐去军营,步军营,键锐营……各个旗的参将、游击、都司……乃至伙房小兵也一样,去到其他地方待遇不变。   众人震惊、接着哗然。   容若大喝一声,将骁骑营的整改计划直接道出,简而言之,骁骑营不再是一个常规的军营,不光要整改,还要优胜劣汰,不养闲人。   乍然失去“职位”的将士们听了更为愤怒。   “瑞亲王要接管骁骑营,我们兄弟本来非常高兴,缘何瑞亲王一来就要取消兄弟们的安身之地?”   “我们骁骑营为了大清打过多少战役,瑞亲王你的作为皇上知道吗?”   “我不相信皇上这么无情。”   “……”   “……”   刀出鞘,在四月天上午的太阳底下闪着青色的寒光,然而保康只安静地听着,轻轻打一个佛号:“阿弥陀佛。”   浑厚的内力将这声“阿弥陀佛”传出去老远,每个人都感觉这声佛号响在自己的耳边,都感觉有火发不出,都被迫安静下来。   “诸位喜欢骁骑营,愿意留下来,快乐大师非常高兴。”   “骁骑营如今的现状,诸位都看在眼里,先辈们的荣光不复存在是事实。快乐大师要整改骁骑营,快乐大师希望,你们跟着快乐大师一起,积极地面对现实,积极地找出一条新出路。”   顿了顿,到底是不忍心。   “诸位在感情上一时无法接受,快乐大师非常理解。两个月,两个月的集中训练,是一个过渡,也是给诸位一个思考的时间。”   “朝廷要举办武举的消息,诸位已经知道。若有想参加的士兵,可来报名。快乐大师希望,骁骑营的每一位勇士,都是关内八旗子弟中的新型巴图鲁,巴克什,顺应时代发展变化的巴图鲁,巴克什。”   …………   众人听着奶气满满、稚气满满的孩童声音,实在是无法相信,三头身的孩子,缘何有这番魄力,就这样站在五千名愤怒到无法压制的将士们中间,面色平静安然,宝相庄严。   《金刚经》说:“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稀有。”   稀有,不是没有。可谁有幸见过?谁没有亲眼见过,谁会真的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先觉者”“灵童”?   如果说快乐大师的出生,天然地代表了满蒙利益,那是他的出身和际遇;如果说之前快乐大师之前做梦梦到先皇,知道了牛痘,那是他的福祉和慧根。   如果说快乐大师在皇上病重期间临危不乱,在皇上病好后失去垂手可得的太子之位宠辱不惊,那是他的心性纯良和无争。   那么现在那?   明明没有金刚怒目,也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平静地劝说他们,面对现实。   说实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骁骑营的底蕴在这里,它现在还没到烂到根的时候,这五千上过战场的人一起爆发出来的杀气和煞气,非常惊人。   可是快乐大师恍若未见,他看着他们的目光,带着期待和信任。嘴角微微上挑,眉眼带笑,他相信曾经纵横草原保家卫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八旗子弟,骁骑营将士,一腔热血和孤胆还没有被关内的“花红柳绿宴浮桥”腐化殆尽。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大刀出鞘的五千将士中间。   容若发现骁骑营众人的犹豫之色,眼里带笑。   赫奕眼见瑞亲王小小年纪这般镇定,瞳孔一缩。   …………   保康感觉,他这真的没什么,比他前面几辈子经历的凶险差多了。类似后世处理失业下岗人员的问题一样,面对“愤怒”很正常,给他们找好了后路了,也说了光明前景了,除非是八头牛拉不回来的傻瓜,否则没人会对他怎么样。   就是真有,他也有自保之力。   保康很自信,保康真的觉得,这个类似“裁军”差点引发兵变的事儿不大。   其他人:“……”   快乐大师,我们服气!我们服气!   整改骁骑营的第一步,就这么完成了。   保康完成自己的“首秀”任务,欢欢喜喜地打道回府,一路上吃吃喝喝,走走逛逛,还去钮钴禄家看看他外婆……其他等着看他笑话,或者担心他表现,或者满心复杂地琢磨八旗子弟未来的人……都是凝眉沉思。   宫里的皇上听说了他儿子的表现,知道自己安排的人没有派上用场,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金刚经般若波罗蜜经》,“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稀有。何以故?须菩提,如来说第一波罗蜜,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   难道他儿子真能明白什么是“见性成佛”?皇上觉得不可思议。   “梦幻空花,何劳把捉?”简单的一句话,难煞多少人?不但难煞了禅宗五祖弘忍的大弟子神秀,也难煞了北宋第一聪明人苏东坡,所以皇上怎么也不相信,他这吃喝玩乐、敲木鱼也能睡着的熊儿子,真能明白这般深奥的佛礼。   皇上满心惊奇,不管怎么说他儿子这番表现,很好,超过皇上预期的好。   皇上与有荣然,满腔为人父的骄傲和自豪。面对熊儿子买回来的街头小吃,吃得津津有味;听着熊儿子显摆他外婆给他做的鞋子,更是捧场地夸夸。   “我们保康就是人见人爱。”   保康胸膛一挺:“保康最帅气最可爱。”   皇上牙酸:“嗯。最帅气。”   皇后咽下嘴里的野菜饼子,哈哈笑:“来额涅看看。”保康麻利地站到他额涅面前伸脚。   皇后看着这做工不甚精致,但是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好一番心思做出来的僧鞋,眼睛湿润。   “是这个针线。”接着笑道:“额涅给保康做的衣服,也没见保康这般显摆。”   保康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那个不一样,不一样。”   煞有介事的小样儿,皇上和皇后都乐呵。   “你还知道不一样?”皇上取笑熊儿子,“你的纳兰老师去了西山军营,你这里只有两个老师,下面汗阿玛给你再安排两个老师。”   “好。”   “清明节汗阿玛病了,说带你们去孝陵祭祀一直不成行,过几天就去。”   “好。”   皇后娘娘眼里带笑:“中午的时候你太子哥哥派人来找保康好像有事儿,保康有空找你太子哥哥问问。”   “好。”   皇上乐呵:“什么都说‘好’?汗阿玛来猜一猜,保康今儿吃了几颗糖葫芦?”   保康只管眉飞色舞地笑。   保康回来的路上一口气吃了三颗糖葫芦,又玩了一路,在外祖家也是受尽一家宠爱特开心,此刻满心满眼都是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味儿,特好说话,听到他汗阿玛取笑他,只端得一派“大度”。   “保康吃了三颗。汗阿玛一颗,额涅一颗,保康一颗。”   亲亲汗阿玛:“……”   亲亲额涅:“……”   瞧瞧这胖嘟嘟的三头身摆出来的一副“风光霁月”……皇上瞪眼,皇后娘娘忍不住搂儿子到怀里,母子两个一起嘻嘻笑。   …………   人间四月天里,保康心情好,看什么都好,他好,感染力超强,本就因为他特开心的满宫人也都觉得自己今年四月“特好、特好”。   保康当天晚上没见到他太子哥哥,因为他在牡丹花丛中睡过去了。   第二天他完成自己的课业,慢腾腾地挪步来到无逸斋,太子还在上课,他就蹲在无逸斋前面的菜园子看辣椒苗儿,各色春天的青菜苗儿,看得入迷,又睡着了。   太子瞧着保康弟弟睡得这般香甜,当然不能喊醒他。   一直到出发去孝陵,兄弟几个才聚在一起好好聊一聊。   一辆大马车里,太子犹豫片刻,还是提出自己的问题:“孤仔细地了解山西省的改革情况,打算从长计议,先派巡按出巡地方,只是人选不定,你们可有推荐?”   哥哥弟弟们一起摇头。   他们认识的人,太子也都认识。他们只认识几个自己的亲人,哪有推荐给太子?   太子看向保康弟弟。   保康咽下嘴里的糖葫芦,小小的惊讶:“太子哥哥何不安排几位老师做巡按?”   太子:“……”   然而保康的话立马打开皇阿哥们的兴趣。大阿哥直接说道:“保康弟弟的提议非常好。太子殿下的几位老师都是能臣,都是清官,还都熟悉地方事务,也熟悉太子的目的,他们出去,最合适。”   胤祉随大流点头。胤祺也随大流,胤禛倒是有具体说法:“那位汤斌大人,很好,克己奉公,满家清廉,绝对不会被地方官收买。”   保康重重点脑袋,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三哥胤祉。   胤祉欢喜地接过去。   受到保康弟弟/哥哥的感染,他们兄弟现在都喜欢糖葫芦,一串大串的糖葫芦十二颗,正好够他们兄弟五个一人两颗,从小到大轮流吃正好。   太子呆呆地看着胤祉弟弟手里红艳艳的糖葫芦,又听着哥哥弟弟们趴在马车窗户口朝外看的议论声,恍然觉得,他就按照保康弟弟的提议给汗阿玛上折子,不管汗阿玛同意不同意,他也认同哥哥弟弟们的看法——他的老师们最合适。   太子心里做了决定,心里的负担一下子轻了一半儿。   可是等马车到了孝陵,他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保康一开始没发觉,他听着松涛阵阵,面对“先皇”的陵墓,看着孝陵牌楼旁立的一块石碑,石碑上汗阿玛的亲笔字,用满、汉两种文字高度褒扬“先皇”的辉煌成绩,最后刻有如下十五个字。   “皇考遗命,山陵不崇饰,不藏金玉宝器。”   保康小小的疑惑:“汗阿玛,先皇的陵墓,真的一切从简,没有陪葬金银珠宝吗?”   身在皇陵,即使知道这里是空的,皇上也面色沉重,听到熊儿子的问题,郑重地回答:“嗯。”   保康抬手打一个佛号,语气尊重:“阿弥陀佛。”   后世那位号称“东陵大盗”的孙殿英,因为在河北马兰峪大肆盗掘清东陵而闻名,却独独没有盗顺治皇帝的陵墓,这也是一场因果吧。   “汗阿玛,将来我们也给你一切从简。阿弥陀佛。”保康一脸肃穆,声音里难得的认真。   亲亲汗阿玛·皇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保康就是说真的。   本来陪葬品就只是安慰活着的人,大多与去世的人无关。与其将来被盗墓,尸骨零落成泥,不若什么也不陪葬。“先皇”这样最好。   …………   因为保康的“语出惊人”突兀的寂静中,时间也好像停止了一样。皇上慢悠悠地,慢动作转身,面对熊儿子真的不能再真的眼神儿,酝酿了所有的愤怒和咆哮,全憋回去。   熊儿子说真的,不是故意气他的。   皇上捂住胸口,身体摇摇欲坠。可他面对熊儿子难得一副“乖儿子”的姿态,他能怎么说?他能说,他就要很多陪葬品吗?他不能啊?他是一个简朴爱民的好皇帝。   大阿哥拉开架势要抱着保康弟弟跑,哪知道听到他汗阿玛仿若天外来音的一句:“好,就按照保康说得办。”   大阿哥怀疑人生。   然而他今天受到的打击非常大。   保康听到他汗阿玛答应了,乐得眉眼弯弯。   “额涅也是。”   “好。”   一个“好”字出口,皇上感觉那都不是他自己的声音,然而……   “汗阿玛,人都会去世吗?那将来胤禛也不要任何陪葬品。”胤禛的话音一落,胤祺立马跟着:“胤祺也不要。”   胤祉不舍得,满脸纠结:“胤祉要……最喜欢的几本书。”   保康严肃脸:“大哥?”   大阿哥偷偷瞄一眼汗阿玛,还真的认真思考:“……要那把最喜欢的火铳。”   皇上在一边听着,只有一个念头:列祖列宗在上,给他一个雷劈晕他吧。皇上感觉他实在受不住了,可是青天白日的,钦天监测出来的好日子,哪里来的打雷?咳咳,引雷人快乐大师的心情非常好。   于是皇上又听到熊儿子的声音:“保成哥哥,你那?”   太子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伤心:“我……我什么也不要,我想给皇额涅送几本自己的学习书。”   “阿弥陀佛。保成哥哥一定可以完成心愿。”   “嗯。一定可以。”   一时间,这一片空气里都带着悲伤,皇上陷入悲伤,保康感受到他汗阿玛和他太子哥哥的悲伤,默默念经。   皇上这次来孝陵祭拜,还有一个目的,最后一次检查他自己的地宫,准备送元后赫舍里皇后下葬。   悲伤蔓延开来,沉默也蔓延开来。保康陪着祭拜完先皇的两位皇后,用完晚膳散步的时候,气氛略为奇怪,哥哥弟弟们都瞅着他笑退开,最后只有他和太子两个人,太子突然转身对他说道:“保康弟弟,有额涅真好。”   保康一愣。   愣愣地看着他的太子哥哥。   太子的目光哀戚,望着眼前的一个小点儿,保康微微仰头一看,果然眼神涣散没有焦距。   保康抬手打一个佛礼:“阿弥陀佛。保成哥哥,每个人都有一位额涅。”   太子听了这话,受到安慰,却是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不一样……”   太子的声音破碎,混合着哭音,保康仔细辨别才明白其中的意思:不一样的,他的额涅去世了,而保康弟弟的额涅还在。   保康好像被定格了一样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平时无忧无虑喜庆乐呵的笑脸没有一丝笑意:“阿弥陀佛。”   这一次的“阿弥陀佛”里带着“晨钟暮鼓”的钟鼓佛音,太子听愣了,呆呆地看着他的保康弟弟。   保康眼睛微合,又打一个佛礼:“阿弥陀佛。”   这次是告诫。   太子的嘴唇蠕动,终是没有再说话,跟着他的保康弟弟,也抬手打一个佛礼:“阿弥陀佛。”   保康心里一软,克制自己不要笑出来。兄弟两个四目相对,面对皇陵的特殊环境特殊气氛,他终于明白太子心底深处的苦闷。   太子的母亲,是难产去世。太子尚在襁褓中就被册封为太子,可是太子的身边只有宫女嬷嬷和太监,他的成长中,没有一个正式的母性角色。   而他的父亲,皇上,皇上也很忙,皇上只能抽空一天去看他一两次,并不能时刻看着他成长。   他是太子,皇上正式册封的储君,满宫的人,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都是他的臣。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和他保持距离,当然不算是亲人;而君和臣当然不能玩到一起去,就算是他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也一样。   好不容易,有一天,他的汗阿玛告诉他,他有了一个弟弟,一个嫡亲的弟弟,他非常高兴。   这是他的弟弟。   是他的亲人。   弟弟和他一样,出身高贵,都是嫡出;弟弟不是那些恭恭敬敬的“臣”,是他的弟弟。   他有了一个弟弟。   他非常开心,他和弟弟一起睡觉,他的汗阿玛就在一边陪着,他非常幸福。   他得了天花,天花是什么,他还不大清楚。浑身发痒,难受,可他还记得,他要去看他的弟弟,他要将自己的玩具都送给他,自己最喜欢的意大利小丑玩偶也送给他。   可是他的汗阿玛告诉他,他的弟弟去了五台山。   五台山,在哪里那?   他的天花好了,他更想自己的弟弟,他要去找汗阿玛要弟弟回来——索额图面色严厉地告诉他,他的弟弟不能呆在宫里,宫里,只能有一个嫡子。   他的叔公索额图还告诉他:弟弟有母亲,而他的亲母亲去世了,这对比弟弟是弱项。他要争取,他要表现出来强势,他要汗阿玛一直记得他的亲母亲。   可他想自己的弟弟。   弟弟那么小,他可以抱抱;弟弟喜欢戳戳,他喜欢戳戳弟弟软软的脸蛋儿;弟弟喜欢睡觉,他陪着他一起睡觉;弟弟喜欢吃手,他要盯着看着……   可是宫里,只能有一个嫡子。   “弟弟,哥哥对不起弟弟。”太子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哭得不能自已。   保康笑出来,伸手戳戳太子露在外面的额头,让他注意听自己说话:“哥哥,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都不需要说对不起,真的。”   然而太子哭得更凶了。   一边哭一边诉说。   “我也想要一个母亲,母亲,和皇后娘娘对保康弟弟那样嘘寒问暖,时辰到了喊我回宫吃饭;和皇后娘娘管着保康弟弟一样,糖葫芦一天最多只能吃两颗,平时只给吃一颗,我一哭闹,她就哄着……”   “和皇后娘娘给保康弟弟做衣服一样,给我做衣服鞋子……”   保康听着听着,烦恼地抬手揉揉眼睛。   哥哥的母亲难产去世,哥哥有一个为了生他而去世的伟大母亲,他不应该再去要其他的母亲,这样,对不起他的亲母亲。   一个小孩子,他的成长过程中,没有母亲,那是什么样的感受那?一个小孩子,他的成长过程中,有一个母亲,那是什么样的感受那?保康以前不知道,保康现在知道了。   母亲,不光是唱着温柔慈爱的摇篮曲哄着你入睡,还是一个孩子心底深处最安全的情感寄托,可以撒娇,可以嬉闹,甚至可以无理取闹,因为你知道,她总是会包容你的一切,说你是天下第一好。   保康想说:“我额涅,也是你额涅。”   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想安慰安慰说:“哥哥你已经拥有了很多,你要欢喜于自己拥有的,而不是哭闹于自己没有的……”   又觉得太过空洞,好像所有的大道理面对他哥哥的眼泪,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他太子哥哥的心愿,注定不能实现。   宫里其他的孩子没有了母亲,会有其他妃子照顾,可太子是太子,他的母亲是元后,妃嫔中没有谁有资格照顾他,也没有谁有权利听他喊一声“额涅”,或者应该说,没有谁能忽视他的太子身份,只当他是一个需要母爱的孩子。   而他也不是要别人忽视他的太子身份,他只想在做太子的时候,还有一个母亲。   他是太子,和他们的汗阿玛一样,先是“君”,再是“人”,和他们的汗阿玛一样,要的非常多。   “阿弥陀佛。”保康低低地打一个佛号。   “保成哥哥,索额图是你的母家当家人,但他,赫舍里家的所有人,都不是你母亲的代表。奶嬷嬷对你好,奶嬷嬷的家人也对你好,但她,毓庆宫的所有人,都不是你希望的那种亲情表达,你将情感寄托在他们的身上,很危险。”   保康试着提醒太子一声,可他没想到自己的话引来太子的大爆发。   太子愤怒地哭喊:“你们不知道,你们不明白。”   保康瞧着他不敢面对现实的模样,也生气。   三头身的身高站在太子的半丈远的地方,脑袋微微仰,胖嘟嘟的一张脸气势勃发,声音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怒:“我们不知道,我们不明白。但我们知道讲道理。”   “你若认为你是太子,高高在上,那你为何要去听索额图的话?索额图不是你的臣吗?你若认为你是一个孩子,和大清朝其他千千个小孩子一样,那你为何要去亲近一个奶嬷嬷,而不是去亲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太子听得愣住了,确认他的保康弟弟没安慰他,也没哄着他,还对他生气,他更生气。   “索额图对我好!”   太子眼睛红红的,脸上有泪水也顾不得擦,只冲着保康嘶声呐喊:“赫舍里家是我的母家!奶嬷嬷是我的奶嬷嬷,是夜里也守着我,看护着我的奶嬷嬷!你有师祖,你有额涅,你当然不知道。”   保康:“……”瞪大眼睛。   熊脾气上来,一连串的话炮竹一般冲出来。   “我知道不知道?你问过我吗?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索额图对你好,那是因为你是太子。奶嬷嬷对你好,也是因为你是太子。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人和亲人,他们对你,有大半是忠心,是为了自己家的前程似锦……这些你知道吗?”   “你的太子位子是汗阿玛册封的,你明白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才是你的祖母和太~祖母,是你的亲人,你若觉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和你隔的远了不好亲近,你还可以去亲近汗阿玛,你为何不去?”   “你要说我有师祖,我有额涅,你一出生就有汗阿玛,你为何不去亲近他?你只知道自己想要关心,不知道你的汗阿玛也需要关心……?”   保康“气势勃发”,一番话甭管有没有道理,反正太子是被镇住了。   他想说他们的汗阿玛是皇帝和父亲,他作为太子和儿子应该谨守礼仪,说不出来——他的保康弟弟每次气汗阿玛,汗阿玛也没有处罚保康弟弟,还是一样的关心。   他想大声呐喊,他们的汗阿玛不光是自己的汗阿玛,汗阿玛去五台山教导保康弟弟两个月,亲自去易县救助保康弟弟,亲自抱着保康弟弟从正阳门回宫……说不出来——汗阿玛册封他为太子,太子,只有一个。   保康得意地笑,得意地笑,眉梢眼角都在表达欺负人后的通体舒畅……   太子:“……”   太子突然心生一股气,上前一步两手一扯,保康的胖脸和笑脸就变成扭曲的鬼脸。   这回轮到太子得意洋洋,保康气啊。   太子比他高,他想伸手扯他的脸,够不到。   没关系。   保康一抬脚。   “嗷!”太子一声大喊抱着他的右脚跳起来,这次不是情感复杂抱着各种目的哭泣,这次是真哭。   疼哭了。   保康下巴一抬,眉毛一根根飞舞,那个欢乐得来——   阿弥陀佛。师祖啊,果然这样的太子哥哥看着更爽!   …………   这次的交锋,以太子的“失败”告终,太子因为脚疼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大哭,保康看着一只小蝴蝶学飞看得入迷,趴在青草丛中自得其乐……   皇上虽然给及时清场,但是皇上自己围观了全过程。   太子……哎,皇上只想叹气再叹气。   到底他教导太子的方式,错在哪里?真的错了那么多吗?皇上不想承认,可他也莫名觉得,太子最后抱着脚大哭的样子,非常透索,非常——嗯,痛快。   太子:“……”   太子的右脚肿的好像一个开锅大馒头,疼得来——可是太医说,这只是表象不需要治疗,只给抹了一份红药水止疼;可是他的保康弟弟照样吃吃喝喝,汗阿玛也没罚抄个书啥的。   太子心里的小火焰升腾,气得五官扭曲:“保康弟弟,哥哥的脚废了!”   保康欢喜地咽下一颗糖葫芦,高声回答:“太医说两天后不疼了就好了,这是活血。”   太子的胸膛剧烈起伏:“很疼!”   保康表示他很大度:“是不是疼的不对称?左脚也来一个?”   太子:“……”   阵亡。   愤怒的太子一路上抢了他保康弟弟每日两颗糖葫芦,抢了他袈裟小补丁里的花生糖,还要求保康弟弟和他一起睡觉,还拿出哥哥的样子教导保康弟弟写字读书,敢偷跑他就跳着一只脚给亲自追回来……   太子是感觉出气了,痛快了,其他人看热闹,咳咳,也挺痛快,非常欢乐,唯有保康回到紫禁城的时候,彻底焉巴。   “额涅——”保康扑到他额涅的怀里撒娇,好不委屈。   “额涅在。”皇后娘娘笑着搂着儿子,笑得慈爱。   皇后娘娘早就听说她儿子和太子的闹腾,虽然她也觉得,光听这个“热闹”就挺欢乐,可是儿子受“大委屈”了啊。皇后娘娘耐心哄着。   “额涅这里有刚做好的糖葫芦,今天给保康吃三颗。”   “花生糖也有,也是刚做好的,保证是保康最喜欢的甜味儿。”   “还有大风筝,威风凛凛的海天青,额涅和保康一起放风筝。”   “……”   “……”   保康受伤的小心灵得到安慰,想起来正事儿。   “额涅,汗阿玛说,他将来不要陪葬品。”   皇后娘娘一愣,不过这个事儿她也已经知道,手轻轻地拍打儿子的后背,微笑回答:“你汗阿玛英明。额涅将来也什么金银器物都不要。”   皇后娘娘没说,她将来啊,只要她儿子的亲手稿子就好,随手涂鸦、蚂蚁爬的字,什么都好。   保康不明白额涅的心思,但他感受到额涅那份满足和感恩的心情,窝在额涅的怀里笑得灿烂。   有关他汗阿玛和他额涅的关系……本来还想问问“额涅要和汗阿玛葬在一起吗”,此刻也觉得没有必要——类似他这般际遇的人应该极少极少,极少极少。去世后一碗孟婆汤下去,纵然葬在一起又如何?反正不影响下辈子。   保康信誓旦旦:“额涅,额涅的下辈子一定幸福。”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听懂了,愣怔。儿子早慧,又在民间长大先接触到民间的夫妻家庭生活,回来宫里,一眼就看出来她和皇上的关系和他认知的“幸福”不一样。   心里酸酸涩涩,胳膊紧紧地抱着儿子,却还是不得不严厉教导:“又在街上听来的胡话?还是看了什么话本儿?”   保康不乐意,瞪大眼睛反驳:“保康没看话本儿。纳兰老师的词儿写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皇后娘娘:“……”   “你纳兰老师的词儿里写的多着那。那李白大诗人还说“手可摘星辰”,手哪能真的够得到星辰?”   “女子嫁人乃是为了家族和前程,就和男子上战场一样,要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以后小杂书少看,知道不?”   保康:“……”   保康不放弃:“知道——保康知道那些话本儿都是骗人的。师祖说没有哪家父母不希望儿子女儿婚配更好的人,可是那没有完美的吗额涅?”   亲亲额涅·皇后娘娘笑了:“你呀,年纪还小。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保康:“……”   “额涅,可是师祖说,保康将来若是娶妻,一定可以娶一个家世相当、人品端方、美丽漂亮、温柔孝顺、聪明灵慧……的。”事关人生大事,保康一脸“严肃”。   然而皇后娘娘的笑容更大。   “那当然。我们保康将来一定能娶一个十全十美的。”   保康重重点脑袋,因为额涅的回答笑得一脸“自恋”。   三岁的孩子一会儿说生死,一会儿说娶妻,在皇后娘娘的眼里都是小儿的天真之语,自顾自地乐呵着,但是保康自觉他和额涅的谈话非常严肃。   “额涅,师祖还说,先皇的一生于婚姻上很悲哀。但是先皇临终看开了。”   “先皇……额涅的记忆里,很不一样,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保康觉得先皇挺好。太皇太后为何不喜欢董鄂皇后?额涅?”   “……婆婆看女子,和男子看女子,不一样。保康长大就知道了。不过额涅听说,后来——关系缓和了,只是可惜……”   今儿一连被额涅两次“长大就知道了”·保康越听越糊涂:“那将来保康喜欢的美人儿,额涅喜欢吗?”   保康小着急,特担心他将来喜欢的小美人儿和他额涅闹起来;皇后娘娘反应过来,瞧着她儿子的小样子,笑得来——   “额涅保证喜欢。将来我们保康看好哪个美人儿娶哪个。”   保康嘿嘿笑:“额涅最好。”   顿了顿,又对着他额涅特不放心地说道:“保康若没有遇到喜欢的美人儿,额涅不能催婚。”   “催婚”两个字咬的特清晰,皇后娘娘一开始没明白,等她琢磨明白意思后,简直哭笑不得——   皇后娘娘一把捏住儿子的胖脸蛋儿,语气故意装作凶巴巴的:“你呀,就崩操心了,等你先长大再说。”   保康:“……”   保康在他额涅这里受到“打击”,去找他的纳兰老师诉说有关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问题,哪知道他的纳兰老师,自打进了骁骑营再未回过城内,更不要说进宫了。   据他小舅舅说,他的纳兰老师作为一名初来乍到空降的总兵,毫无生疏不受之意不说,反倒如同虎归山林般得心应手。   整日里跟大营里的儿郎们混在一起行兵布阵,短短几天,已同军中弟兄混的娴熟,快活得来——全然忘却那京城的繁华与喧闹,也忘却他这个小学生。 第53章   当时, 初夏的风徐徐地吹, 吹动保康的袈裟袍角, 一条栩栩如生的小鱼儿好似在水里欢快地跳跃;吹动阿灵阿那天青色的葛丝长袍马褂, 海水江崖的华丽刺绣迎风招展。   呼吸着御花园的百花香,站在明媚的蓝天白云下面,甥舅两个默默对视, 保康细细鼻子,怎能不相信他怎么听出来一股子“酸味儿”?阿灵阿绷着脸,内心里甚是懊恼,他怎么没掩饰好自己的“醋意”?   石溪道人哈哈哈笑:“你们别对眼了。”   “容若现在挺好,这是好事儿。就是阿灵阿,估计皇上下一步就要给我们的快乐大师找老师,这次应该是正式的。”   阿灵阿有了台阶, 立马下来。   “你说这个我也明白。估计我真不能继续做挂名老师了。”说着话,他又有点儿伤感, 一把抱起来小外甥,特“真情实意”地说道:“快乐大师啊, 小舅舅要离开京城了。”   保康眨巴眼睛,第一反应:“小舅舅要去黑龙江?”   小舅舅·阿灵阿嘿嘿笑:“就你聪明。”   “南方的海战小舅舅就不参与了, 北方和沙俄的战事, 岂能不参与?”   一说到和沙俄的战事,阿灵阿就满腔热血沸腾。保康看着他这还不到十八岁的小舅舅, 年少贵胄、天资过人, 长相也是清秀挺拔、打扮更是“华丽时尚”……   保康重重点脑袋:“小舅舅棒棒哒。”   接着振臂高呼一声:“白马银枪, 天下无双。”   阿灵阿:“……”   不说阿灵阿被逗得哈哈哈,石溪道人,养生斋的宫人们也都哈哈哈笑。   保康也笑。他小舅舅抱着他,笑得意气风发、壮怀激烈,仰天说道:“铁马冰河、大漠长沙,是男儿就要实现梦想。”   保康定定地看着小舅舅,突然仰天长啸,长音清鸣。   “发妙声于丹唇,激哀音于皓齿。响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熛起。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徵。飘游云于泰清,集长风乎万里……”   最后曲子结束,还有余音回响不绝。   “音均不恒,曲无定制。行而不流,止而不滞。随口吻而发扬,假芳气而远逝。音要妙而流响,声激嚁而清厉。信自然之极丽,羌殊尤而绝世……”一时间御花园的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番天然纯粹之音里,久久无法回神。   乾清宫的皇上听到了,畅快地哈哈哈大笑:“若笳若箫,声闻十里。好!好!好!”   无逸斋里正在读书的太子和他的两位老师,太子反应过来后,不顾礼仪地痛快大笑:“一定是保康弟弟在长啸!”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正在念佛,停顿好一会儿,出来佛堂后忍不住和皇太后说道:“我记得,我小时候啊,最喜欢吼一嗓子呼麦。好像唱一唱,就浑身舒坦一样。”   坤宁宫里,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正在对账本,只觉得这一番质朴自然却又酣畅淋漓的长啸是发自自己的内心一般,脸上的笑容无比慈爱亲和安详。   …………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这是保康送给他小舅舅的年少风流。   小舅舅阿灵阿听懂了,抱着小外甥举到头顶哈哈哈大笑地转圈圈儿:“阿哥等着,小舅舅一定打得沙俄人哭爹喊娘。”   保康积极地鼓掌,满脸是笑,满眼都是小星星:“小舅舅最棒。”   哈哈哈,哈哈哈。阿灵阿笑得畅快至极,石溪道人看着这甥舅两个的互夸,笑着摇头。   小阿哥如今是瑞亲王,皇后健在且身体日益好转,钮钴禄家这般兴盛,不符合目前太子已经册封的情况,皇上必然有动作。石溪道人小小的担忧,刚和阿灵阿谈完不到三天,皇后娘娘召见钮钴禄家的老福晋。   老福晋巴雅拉氏是阿灵阿的亲额涅,她没想到,皇后娘娘会在在阿灵阿定下来随军北征的时候,和她露了口风。   老三法喀续娶赫舍里家的二姑娘,老五福保定下来两江总督麻勒吉的女儿瓜尔佳氏,老六尹德定下来宗室庄亲王的女儿,老七阿灵阿定下来护军参领威武之女乌雅氏,也就是德嫔娘娘的亲妹妹。   老福晋大体明白皇家的意思,敲打拉拢一番,正好她也觉得钮钴禄家不宜再出风头正要表示忠心——可她也有不明白。   老三法喀的原配妻子乃是宗室女,老四颜珠的妻子是当今国舅,领侍卫内大臣承恩公国舅佟国维之女佟佳氏,皇上的表妹,如今老三作为长兄续娶,家世不能太低,也不能高过宗室,目前赫舍里家最为兴盛,正合适。   老五福保定下来瓜尔佳氏,却不是费英东、鳌拜一系,而是同居苏完的达邦阿一系,这很正常,皇家能让他们继续和苏完瓜尔佳联姻,那就是恩德。   老六尹德定下来宗室的女儿,也应该。家里总要有一个宗室媳妇儿,而且老六尹德为人恭谨诚朴,言行举止都有分寸,性格也非常合适。   可是她亲儿子阿灵阿居然定下来乌雅氏,她真的懵了。   护军参领,位在都统之下,看似职位不高,可身在护卫京城的军队里,这样的正三品将军必然是皇上的心腹大将,否则皇上也不会收乌雅氏在后宫——可,这是包衣旗啊。   老福晋在宫里也不好和皇后多说什么,见面的时间也不多,所以她出宫的一路上只能安慰自己,时代变了,也不看包衣不包衣的了。   …………   保康也有点懵。   其他人都还不知道这个事儿,皇上只和皇后商议,有皇后提醒钮钴禄家一下,不过保康还是知道了,因为皇上领着太子去巩华城,也就是赫舍里皇后的梓宫,看望赫舍里皇后的时候,突然叫保康陪同,保康就听了一耳朵。   保康听说了这个事儿,满心疑惑——汗阿玛是看好胤禛弟弟,觉得胤禛弟弟很有前途?   还是不看好胤禛弟弟,觉得乌雅家没有前途?   反正他自觉也不好多问,也无需多问,干脆不去烦恼。四月二十日,他被太子拉着去给出京巡视地方的汤斌大人送行,特愉快地和黑着脸的汤斌大人挥挥手,笑嘻嘻地喊话。   “汤大人,太子哥哥专门和汗阿玛请示,给你加了两倍的俸禄补贴,你可要好好保养身体,不能舍不得吃哦。那个肥肥的老母鸡,一天一只哦。”   汤斌:“……”   “感谢瑞亲王提醒。臣明白皇上宽厚,太子仁爱。”   声音干巴巴的,一看就是气还消。   太子赶紧给打圆场:“汤大人,保康弟弟说的,正是孤最为担心的。汤达人克己奉公,清正廉洁。可是汤大人自己和家人都饱受清贫之苦,孤心里甚为不安。为国为民,请汤大人切记保重身体。”   汤斌因为太子的“真情流露”而感动、行礼道:“太子殿下放心,臣汤斌定不负使命。”   “汤大人快快请起。”太子伸手弯腰,双手扶起来他的老师,引得汤大人更为感动。   保康安静地看着,笑得也安静。   阿弥陀佛。师祖啊,太子哥哥对大臣的手腕深得汗阿玛真传。   汤斌走后就是熊赐履。咳咳,太子的老师多得很,自然不可能就汤斌一个合适。不过熊赐履走得时候,面对快乐大师也是一张黑脸,看到快乐大师欢乐得来——太子都替他弟弟觉得他良心不安。   可是他弟弟还不到四岁啊,他的老师们都是年纪一把的博学大儒,他更没有办法告诉自己去帮自己的老师们。而且太子认为,不光他老师们委屈,他保康弟弟也委屈。   他弟弟这般爱玩的性子,每天乖乖地来无逸斋来学习,虽然他很高兴,可是他也觉得弟弟委屈得更为“理直气壮”。   太子自觉他帮谁也不好,最后在他汗阿玛的表现下有了明悟,爱莫能助,只能——很开心地选择——围观啦!   …………   话说从孝陵回来后,他们的汗阿玛就认真思考他对太子的教育问题,可他自认按照历朝历代的太子教育标准培养太子,实在想不出来头绪。   反正就是熊儿子保康和太子在一起多处处非常好,多番“思考”后,皇上干脆就不给他单独请老师了,就让他领着石溪道人一个老师,直接入驻无逸斋。   “等上书房建好了,再回来。”他们的汗阿玛板着脸,如是说到。   太子欢喜无比。   保康楞眼。   保康这次给他太子哥哥出主意,称得上“赔了老师们又折了自己”;保康面对这些,当世的理学大家们,也就是当世最严苛最古板的老夫子们的刻板老脸,这次是真的想要仰天长啸。   他不开心,那就要闹腾。   逃学那都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儿,上课睡觉更是寻常。闹腾的那个叫五花八门,胆大包天……无逸斋的老师们天天去和皇上告状,偏偏皇上还护着,然后这些老师们就更生气,特别是他们发现太子被带着的,也变得顽皮……   咳咳,其实是皇上自觉,他作为熊儿子的开蒙老师被熊儿子深深地折腾过的人,换一个角度围观熊儿子折腾其他人,莫名地,就有一种特“苏爽”的心情,看戏看得特满足。   才一周的时间,无逸斋的老师们个个头晕脸黑,可他们拿三头身的快乐大师没奈何,只能生闷气,可他们生闷气的同时又更爱三头身的快乐大师。又爱又恨,感情那个复杂难言。   无他,快乐大师太聪明了。   他们作为一整个国家选出来的饱学之士,快乐大师能问到他们回答不出来哑口无言,这不是本事吗?可是这本事不是用在学习上,而是用在反对学习上……   比如老师正声情并茂地讲解《三字经》的一段:“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快乐大师“恰好”从睡梦中醒来,轻轻揉揉“睡眼朦胧”,还没容老师们感叹一句快乐大师小胖手上的小窝窝,揉眼睛的可爱小样儿,就听到快乐大师迷迷糊糊地开口了。   “老师,快乐大师不明白。孔融四岁和哥哥们一起吃梨,总是拿小的吃,有大人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回答说:‘我年龄小,食量小,按道理应该拿小的’。老师,孔融只是觉得自己拿一个大梨吃不完浪费,这不是谦让,这是节约粮食。”   老师气得差点跳起来,鼻腔喷气,胡子翘的老高,但是快乐大师还没说完,他还气呼呼的,委屈巴巴的。   “老师,快乐大师也马上四岁,但是快乐大师食量不小,所以不拿最小的梨……”   快乐大师表示硬要他选最小的梨子太不人道,他这正需要滋养长身体那,都不让他吃饱……   老师:“……”   老师被气得失去理智,又气又笑地咬牙问道:“兄长们年长,做弟弟的理当谦让。若是快乐大师和哥哥们一起吃梨,认为该怎么分?”   就见快乐大师丝毫不惧,一派“稳重”的风度,可是还不容老师感叹快乐大师没彻底睡困的小奶音,快乐大师的大将之风,就听他呱呱呱又是一大通话。   “兄长们若是说:你不让就揍你,快乐大师不想打架,但也不能屈服,那就打架,谁赢谁拿最大的梨子。兄长们若是说:我们是哥哥,要爱护弟弟,主动先让,快乐大师也让——根据自己的食量选一个。”   “兄长们要是敢主动说:我们来比赛,谁的弓箭最好,谁的大字写得最好,谁的背书背得最好,谁能给辣椒苗浇水除草……谁就可以拿到最大的梨子,快乐大师最服气。   孔圣人都认可‘食色性也’,人们却宣传孔圣人后人的‘孔融让梨’,这是违背人类天性,剥夺年幼者的话语权,不给小孩子吃饱……”   老师:“……”   目瞪口呆、精神恍惚、眼冒金星,眼看要晕倒。   奈何皇上明确规定不允许打快乐大师伴读手板,也不允许罚快乐大师抄书写作业。   他们去和皇上告状,都觉得快乐大师的想法,类似于离经叛道,应该及时严加教导布拉布拉……可是皇上听完后一番先是开怀大笑、骄傲莫名,接着长吁短叹,感慨万千,就是不罚“口出逛言”的三头身·快乐大师。   老师们能怎么办?   关键他们也被快乐大师“洗脑的”,也开始怀疑宣扬“孔融让梨”的正确性。   关键他们有时候还被快乐大师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大清皇家和其他朝代的皇家不一样。先皇顺治皇帝没有专业学习过汉家文化,全凭自学;当今皇上也是半路出家,后来才开始苦学。他们作为皇家第一批汉文化老师本就胆战心惊,生怕一个教导不好皇上来一句“太子不需要学四书五经……”   他们抱着这样的心态,作为一个汉家文人,作为因着太子作为国之储君的重视,作为臣子给太子讲学,对皇家一切的规矩都只有严格遵守。   说是老师,其实谁都不敢自称“老师”,除了皇上,何人敢为太子“师”?每次讲课都是跪坐前方,太子端坐小书桌后面,他们甘之如饴。   可是最近太子突然明白了,太子亲自和皇上提出来,老师跪着讲课于理不合,于礼不合,身为太子更应该做好“尊师重教”的典范……他们感激皇上,感激太子,可他们也知道,这其中的关节,在快乐大师的身上。   张英后来就说,“让,在兄弟姐妹之间,‘让’是美德。‘不让’是应该。因为孩子们的天性中就是喜欢最大最甜的那个梨子,如果家里长辈硬要他们让,他们要么心里不服和兄弟姐妹们闹矛盾,要么学会撒谎,对自己不诚,对老师长辈不诚……”   而“诚”,也是儒学精髓之一,是华夏人修身养德的必有要求之一,和“仁”并列。   …………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学着他师祖的样子微微笑,抬手打一个佛号,隐去一身功和名。   这对于快乐大师就是提都不用提的芝麻小事儿,他还不到正式进学的年纪,每天只有一个半时辰的功课,他还有其他重大活动那。   小舅舅要去黑龙江参加战事,沙俄目前的火器水平,不算大清的新火器研究,确实比大清的好,他们的战船也比大清的好。而且沙俄是主动进攻,还是来去自由的骑兵,大清这方则是没有准备的防守,还要保护当地人。   虽然他汗阿玛说,先头部队过去只是勘测地形,不强攻,毕竟对方人少,可以采取的方法很多,可快乐大师还是担心战事拖延时间太长,朝廷这边粮草和时间都拖不起。   快乐大师左思右想,去找到自己当初带来的匠人们,打算给他小舅舅打造一把□□,一枪一个斩首爆头。   之前快乐大师要改进大清的火器水平,可他也不能直接将后世的AK47拿出来,受限于这个时代的技艺水平,保康进京的一路上研究了好久才研究出来附和“国情”的图纸,给了他汗阿玛,现在又要开始研究,当下就无心顾及其他事情。   五月初一,他的四岁生辰到来,满宫的人都给他庆贺,五台山的人也寄来各色礼物,他高高兴兴地打扮一心,欢欢喜喜地陪着一家人吃了一顿生日饭,香香甜甜地睡了一觉算是看了几场大戏,人就又去搞他的研究去了。   太皇太后瞧着其他的孩子们也听得昏昏欲睡,哈哈哈笑道:“有了段子,现在的小孩子都听不进去咿咿呀呀的大戏了。”   皇太后也笑:“对比之下,南方的戏剧确实慢了一些,听不大明白。”   皇后娘娘乐呵:“我们平时喜欢听昆曲和京腔,秦腔也非常好。南方人喜欢听徽剧和汉剧,我刚刚听着《四郎探母》,也确实好,只是唱法、念白没有北方的语音特点——不若让四个剧目合一合,各取所长,这样听着估计就不发困了。”   皇上本来也听徽剧听得不大利索,听到皇后的话反应过来,当下也哈哈笑:“是这个理儿。前些日子保康不是说人家西洋人都发明了‘芭蕾’?我们也发明一个,正好舞蹈戏曲学院建好,‘一举多得’。”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   你是皇上你说得对。   皇上是真的觉得这主意好,大唐有梨园教坊,宋朝有“诸宫调”,元朝有元曲,明朝有北杂剧与南杂剧,南戏与传奇,大清也要有自己的戏剧——保证比那什么不穿衣服伤风败俗的“芭蕾”好。   皇上打定主意,一边暗搓搓地期待熊儿子能捣鼓出来什么新火器,一边斗志高昂地和文臣们打口水仗。   “启奏皇上,自古以来,人皆是学习圣人言语,没有办学学习戏剧和匠艺。昔年唐玄宗沉迷梨园,政务荒废,当引以为戒……”   这是“苦口婆心”派,就差没指着皇上的鼻子骂“大清还没盛世那你就要学唐玄宗”?   “启奏皇上,自古以来,‘以农为本,以士治国’,匠艺之人大多走街串巷,或有利益牵扯,走卒贩履乃是末流。更有西洋人的奇技淫巧霍乱人心,更该打压……”   这是“词严义正”派,就差没说皇上果然是出身蛮夷,不懂士农工商的阶层分化,不知道但凡人“谈的是经典文章,作的是诗词歌赋”,这才是高雅。   “启奏皇上,如今国家初定,当思虑如何安抚人心,而不是大兴靡靡之音。匠为末业,匠役至微,更不能进大雅之堂。天下大道在此,皇上切三思啊……”   这是“忧国忧民”派,就差没指着皇上的鼻子逼问“皇上你是要做昏君还是要做昏君”?   “……”   “……”   一人一句,还有那坐地痛哭的,威胁要死谏的。   皇上岂是这般轻易认输的人?文人士族越是要护着他们的教书权,学习权,做官权……他越觉得这些人结帮结派的都在对抗他的“皇权”。   敢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大清的武人都低人一等?”?敢说“他是出身蛮夷不开化”……皇上心里冒火,皇上能狠心打压满蒙大功臣,当然也绝对不能容忍大清的文臣们掣肘他。   皇上面无表情,声音淡淡的:“昔年《墨子》曾说:‘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圆。’元代宰相耶律楚材也说:‘治弓尚须用弓匠,为天下者岂可不用治天下匠耶?’”   “前朝太~祖皇帝也曾有言:‘匠人于国有大功。’前朝前期的官营作坊和私营作坊互相配合和睦,一起从中获得稳定收入。官府对于私人作坊也予以积极支持,以利于国家生产并有所增长经济……”   反正“人嘴两张皮怎么都是理”,皇上引经据典的一番话,连对于汉家文人较为敏感的元朝丞相都给抬了出来,将自己的决心表露无疑。   裕亲王收到皇上弟弟的暗示,麻利地紧跟着:“只可惜,明太~祖皇帝将管理匠艺之事交给读书人而不是匠人,他本想用这种方式让文人与实用技艺连在一起,让匠人与国家连在一起,却适得其反。”   “读书人进入新求知领域不好好学习,一味地心高气傲,打压和排挤匠人;匠人们还留在自己的老本行里,陶瓷技师继续踩蹬陶轮,手艺高超的织工还得继续弯身弓背在织机前劳作,长久的积怨加上朝廷的打压,加上越来越高的匠人税,导致前朝匠艺的没落……”   恭亲王就说的比较直接了:“想当年,明成祖建立火器营,所向披靡,定都北方后更是大力研究火器,当时的火器水平可是世界第一啊。可是,哎,到了前朝中后期前朝就需要花大价钱从葡萄牙人手里购买火器了。”   “当年明太~祖皇帝安排匠人世袭制度,本是好意,结果……哎,后来匠人被压迫的活不下去,强烈痛恨这种世袭制度……哎,这都怪谁呀?”   法喀笑笑出列:“启奏皇上。前朝初期匠艺大兴,可惜后人只说‘遵循先祖之法’行不遵之事,导致国家匠艺水平大退步。当引以为戒。”   “臣认为孔圣人说得好,‘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们要心胸宽大,勇敢地学习,而不是因循守旧,坐井观天。既然我们还没开始,而西洋人有了办法,我们就学习一下。”   “……”   “……”   支持的人或者忠于皇上的人,尤其武将们纷纷战队,纷纷站出来,皇上听得满意,最后一个深沉无奈地感叹总结:“皇考当年废除匠户世袭制度,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匠人手里的技艺总要传承下去,没有家传,当然要想其他办法。”   “朕开天辟地开办匠艺学院,不求功劳。朕只希望,百年后,我们大清的各项技艺水平还是世界第一,不要西洋人打上门了,还要花大价钱和西洋人买火器用具。”   事情定了下来,消息传出去,天下文人哗然,通过小报消息知道了皇上最后那句话,一个个气得吐血。   不答应皇上,那他们就是国家和民族的罪人。不对,答应了皇上,不就是承认了他们就是前朝亡国的罪人?   很多因为前朝灭亡开始反思的文人们悲怆地仰天大笑,声音凄凉。身在杭州游学的顾炎武现在看着小报,看着他挂名小弟子的功课,也是泪流满脸。   “诸臣误朕也……”“诸臣误朕也……”真的是前朝成千上万的文人误了大明吗?   …………   纷纷乱乱中,保康自顾自己的“研究”,依依不舍地送走他的小舅舅;皇上展开他的铁腕,大清第一所匠艺学院和戏剧学院开始画图选址筹建。   康熙二十一年五月二十二日,皇上率先皇后遗孤皇太子往巩华城,祭奠母生仁孝皇后,恰逢先皇后八周年祭日刚过,皇上特命皇太子隆重祭祀生母,以让皇太子为母尽孝。   康熙二十一年五月二十七日,皇上决定先皇后的梓宫从巩华城移到景陵山,入皇帝地宫主陵安葬,开辟皇后比皇帝先入帝陵的先例。   皇上遣皇太子率“诸臣往祭”。二十九日正式启行,六月二十七日到达山陵景陵,特命康亲王杰书至仁孝皇后梓宫前、庄亲王博果铎至梓宫前,读祝致祭;礼毕,安两位皇后的灵柩至康熙主陵享殿内,於翌日安葬。   同时,皇上还特地亲自安抚先皇后的娘家人,赐食赐物,以示恩宠。   “朕惟王化肇于闺门,洵藉内庭之助;阴教成于宫壸,尤资后德之贤。故皇英嫔而帝道兴,任姒归而王图永。缅稽淑行,载籍攸存。惟翚服之有光,斯彤管其纪盛。聿彰令闻,爰着徽称:   皇后赫舍里氏,毓自名门,躬全懿范。作朕元配,正位中宫。慈惠本乎性成,柔嘉维则;温恭笃于天赋,礼度攸娴。主雅化于闺闱,表芳型于海宇……   月掩椒涂,鉴亡兰殿。   朕心伤悼,率土悲哀!怀哲思贤,惓徽音于靡尽;扬休宣誉,垂鸿号于无疆。彝典式遵,崇褒用锡。   特以册宝,谥曰仁孝皇后。于戏!圣善弘宣,奕世颂祎褕之盛;母仪备美,千秋耀琬琰之辉。灵其有知,膺兹光宠!”   六月二十八日,以册谥:仁孝皇后,颁诏天下,咸使闻知。   “仁孝”二字,盖棺论定,给予先皇后绝对高度的赞誉和认同。   保康一路跟着,从巩华城祭祀到景陵安葬,亲眼目睹他太子哥哥将自己的学习书放在仁孝皇后的梓宫旁边,安静地看着太子哥哥明显消瘦的面颊,哀戚的眼睛没有一滴眼泪,默默念经。   满后宫的妃嫔一身素衣给先皇后送行,心里无波无澜,也都默默念经。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默默念经。   仁孝皇后作为皇上的第一位皇后,与皇上共同生活十载,她以自己“宫闱式化,淑德彰闻”的行动,给予皇上有力的支持,不管是任何事。   皇后勤理内治,连同宫外的赫舍里家人一起协助皇上夺权鳌拜;皇上要开始消藩计划,索额图和赫舍里家不支持,她支持。皇上冒冒然没有任何准备就消藩逼反吴三桂,她也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支持皇上。   不管当年皇上迎娶先皇后,是和赫舍里家族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交易”,不管皇上一开始喜欢不喜欢他的先皇后,最终他都感念先皇后这一份心。   少年夫妻相扶相助,她的英年早逝,看似是一个弱项,可谁又能说完全“弱”那?元皇后的名分大义,最好的年华里去世留给皇上的念想,后宫里哪个活人可以比得上?   阿弥陀佛。比不过,可是,也没有必要比不是?皇后娘娘守着自己的胖儿子午休,只心疼儿子这一个月的辛苦,脸上瘦掉的肉肉。   惠妃娘娘、荣妃娘娘等等老宫妃们也在心里默念“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看着自己的儿女们一脸慈爱地笑。   保康发现他额涅没有任何表示,比如对汗阿玛的表现的不甘,放下心来。   太子接受他额涅已经去世的事实,虽然还是不能将额涅和母家和赫舍里家分开来对待,可他经过这一个月的煎熬,也多少有了成长。   其他的皇子们一个个的都乖乖地不做声,也不闹腾,公主们更是埋头学习,是的,学习。   赫舍里皇后的下葬,赫舍里皇后的一生,刺激了她们,她们因为保康弟弟/哥哥的一句话而发奋学习,就连最小的四公主也不再闹腾,乖乖地跟着姐姐们学习。   “女子当自强!”保康弟弟/哥哥说得好,说得对。她们是皇家公主,她们也是马背上的儿女,她们当纵马草原,肆意飞扬。   公主们这份苦学的架势,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震惊。就是皇上也顾不得他的伤心专门找来他的女儿们问问。   “你们的保康弟弟,保康哥哥给你们撞木钟,和皇阿哥们一样的学习内容,汗阿玛答应了,只是天地阴阳划分,到底是男女不同,女儿家该学的,也要学。这些四书五经、弓马骑射的课业方面,不用太上心。”   皇上的语气慈爱,听着是关心,怕她们学多了身体吃不消,可是那意思非常明显。   大公主唇角一抿,尽管自己是领养的公主应该谨言慎行,可她也忍不住开口:“汗阿玛,女儿想学。”   二公主受宠,胆子也大,嘻嘻笑着:“汗阿玛,女儿学习了,将来也可以造福一方,宣扬汗阿玛的仁德。”   三公主性子可能有点儿憨憨,嘿嘿笑着:“谢汗阿玛关心,女儿不累。女儿喜欢医术,将来女儿也济世救民,医者仁心。”   四公主年龄最小,听得懵懵懂懂,但是几位姐姐的字面意思她听懂了,一拍胸膛很是豪爽地说道:“汗阿玛放心,小四长大一定也是巴图鲁,替汗阿玛打坏人。”   亲亲汗阿玛·皇上喉头一哽。   可是三个女儿一起眼巴巴地看着他,眼里对知识和自由的渴望和信任刺痛他的眼睛,让他不忍直视,更说不出拒绝的话。   “汗阿玛只希望你们健健康康的,刚学习,不要太吃力,要知道做学问是循序渐进,不可急躁。”   顿了顿,“你们的保康弟弟,保康哥哥还给你们撞木钟,这次去五台山避暑,你们也去,就这两天就出发,都好好收拾收拾,准备准备。”   四位公主愣怔片刻反应过来,一起欢呼:“谢谢汗阿玛,汗阿玛最好。”   亲亲汗阿玛·皇上“矜持且谦虚”地笑,他就是古往今来最好的汗阿玛。   皇上因为女儿们的事情感慨万千,一面觉得他的女儿们学好了,将来出嫁,不光是联姻,更可以真正地掌控一方;一面又怕那些粗中有细的蒙古台吉们不想联姻了,毕竟,不说权利的事儿,皇上也是男人,男人嘛,非常理解男人的感受。   娶老婆的要求和养女儿的希望,那是绝对不一样的!   皇上心里的小道道不足为外人道也。仁孝皇后去世八年,皇子公主们都不需要再守孝,皇上面对这一天比一天热的京城,大手一挥,一家人都去五台山避暑。   七月初六动身,属保康最高兴。   “额涅,保康带额涅去吃五台山美食,看五台山美景。”   “大哥、保成哥哥、三哥、胤禛弟弟、胤祺弟弟,保康带你们去后山玩耍。菩萨顶不光清凉无比,还有很多玩处,还有滑滑梯和跷跷板。”   “徐元梦老师、张英老师……各位老师,你们到了五台山,可以尽情地写诗作赋,五台山上处处美景,随时都有灵感。不相信你们问石溪道人。石溪道人最喜欢五台山。”   “大姐、二姐、三姐、四妹,你们到了五台山尽管骑马出门,这里没有京城的规矩,怎么开心怎么好。”   “……”   “……”   保康高兴啊,咱老百姓今儿个要高兴啊。   高兴的保康呱呱地说个不停,自从出发就开始说五台山的各种好处,和每个人他熟悉的人说,谁问一句,他就能说一个刻钟。   从古到今,从天文到地理,从衣食住行……凡是和五台山有关,他都说的头头是道。特别那还有争议的,世家文人都要反对的五台山的学校改革,山西省的税赋改革,他也能说得别人没词儿反驳。   也不知道是谁问一句,好像是索额图特不服气地问一句:“山西地处西部,到底不比江南的富庶……”他立马长篇大论山西的煤矿、铁矿,山西人的勤劳淳朴,山西特殊的地理环境……   口齿清晰、铿锵有力:“山西不穷,是你们没有想到。等煤炭发挥出他们真正的大作用,超大作用,你们就知道,山西在全国那不可替代的地位。阿弥陀佛。你们因为不知道而不了解,快乐大师理解。”   “宝相庄严”。一副我都知道,你们不知道,我大度地不计较你们的无知的小样儿。   众人瞧着快乐大师这幅不和你们一般见识的“真高”姿态,莫名地心脏一痛。   想反驳说自己不无知,可是他们还真说不过胖嘟嘟的快乐大师,也是神奇了,偏偏还听得入迷,听得津津有味,一有空就朝快乐大师的身边凑近乎。   皇上好像看见熊儿子背后那飞翔的小翅膀,找个机会小心翼翼地问道:“煤炭,还有其他的大作用?” 第54章   皇上问出来还不大相信, 可他莫名觉得, 他应该问一问。   保康笑得一脸神秘。   “有。”   皇上屏住呼吸,一脸等待……   保康:“阿弥陀佛。现在山西晋商闻名天下, 靠他们的勤劳朴实, 靠他们的诚信忠义贩卖盐、茶、粮食遍布江南、外蒙古、江北……将来会有一批人富甲天下, 只因为山西的煤炭。”   “现在的晋商有了钱财后回家建设家乡, 按照家乡规矩再富裕也只娶一个老婆不纳妾;未来的晋商有了金钱后眼睁睁地看着家乡变成黑雾雾的鬼城, “只把他乡做故乡”,姨太太一房接一房遍布全国各个地方。”   皇上:“……”   保康快乐地眨巴眼睛,小小的遗憾无法和他汗阿玛分享“二十辆悍马”迎亲的故事。   那在那全国最颠婆的路面上,在凹凸崎岖不平的路面上,人坐在各种世界大牌名车里被颠得浑身难受屁滚尿流的酸爽……   那条尘土飞扬、流动穿梭的“豪华汽车展览馆”路面上, 人第一次亲眼见到的那份震惊和羡慕……保康小小的感叹,还因为想起自己上辈子那个特讲义气的山西哥们儿, 一脸美美的回忆。   皇上:“……”   皇上等了半天就等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然后熊儿子就心神飞了?皇上毫不客气地伸手捏住熊儿子的胖脸颊。   保康:“……”   皇上瞪眼。   “阿弥陀佛。保康听西洋老师说的,汗阿玛应该也听说了,只是汗阿玛没在意。路易国王要发明一种叫‘电’的新能源, 这个暂时还只能说是梦想。但是,有关蒸汽机的研究,据说已经有了眉目。”   皇上瞳孔一缩:“什么蒸汽机?”   保康眉眼皱巴:“蒸汽机……应该是一个高压锅的机器, 一个使水沸腾产生高压蒸汽的锅炉, 这个锅炉可以使用木头、煤以及其他可燃能源作为热源, 据说法兰西已经有了利用蒸汽的蒸饭锅雏形。”   “就是, 汗阿玛听说过苏东坡在山上煮饭煮不熟和煮熟的方法?锅盖一定要盖严实,还要气压够。气压……就是,大气的压力,比如我们在平地呼吸顺畅,在高山上呼吸不顺畅……”   保康手舞足蹈地比划,尽可能地将他那点儿知识用这个时代的语言解释出来;皇上模模糊糊地明白了“气压”的意思,不过还是不明白,这个有什么重要的。   保康:“有了蒸汽机,可以挖更多的煤炭,可以很多人力。比如,有了蒸汽机,大船就不需要用水手摇浆,直接烧煤,然后蒸汽带着大船移动,速度很快,非常方便。”   “比如从欧洲到大清,现在坐船大半年,可是有了蒸汽大船,只需要不到一旬的时间。”   皇上感觉那一刻他的心跳停止。   “不到一旬的时间?”   “不到一旬的时间。”   一问一答,一个眼神惊骇,一个镇定自若。   时间好似静止一般。皇上呆呆的,面色凝重,脸黑的可以蘸墨汁,好似是不敢相信又好似确认一般,恍恍惚惚地问道:“真的?没骗汗阿玛?”   保康直接冲他汗阿玛做一个小鬼脸。   皇上:“……”   皇上愣愣地一屁股坐下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蒸汽机、蒸汽机,不到十天就可以从欧洲来到大清,这个信息对他的冲击太大。   如果当年荷兰红毛距离大清非常近,或者十天就可以大量输送兵力来大清,就凭他们的武器装备,怎么只占领一个小琉球?还有那至今还窝在广州小岛上的葡萄牙人,小琉球上的英吉利人,那个已经占据大半印度的东印度公司……   熊儿子和他要水师,还要求水师打完小琉球后不许裁减,扩军、优化。   …………   马车轱辘轱辘,马蹄子踢嗒踢嗒。保康坐在他汗阿玛的龙车里,趴着窗户朝外看,近处是高头大马和英俊的侍卫们,远处是披着绿色地毯的层山,他突然想起后世的车水马龙,慢得人没有脾气的堵车……   可是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好啊。青山绿水、蓝天白云、没有各种化学药物添加的纯绿色蔬菜……还有,师祖。   他还有三天、五天,就可以看到师祖了。   师祖,保康马上就来了。   保康笑得眉眼弯弯。   皇上一回神就看到熊儿子乖巧的小样儿,熊儿子只有在想他师祖的时候,才会这般。   皇上一时慌神。   保康太通透,更难得的是,他通透背后那份乐天的快乐和大气。   注定了,和争斗不息的皇家格格不入,却又命运相关。   苍天送给他的儿子……皇上在心里默念“蒸汽机”的名儿,装作没事儿一样取笑道:“你说,你要水师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到了?”   “还要开船作坊搞研究,还要去皇家匠艺学院学习。哦,汗阿玛记得,皇家匠艺学院就是保康提议开办的。”   保康瞪眼,“正气凛然”:“不是保康提前想到,是汗阿玛没有想到。”   皇上一噎。   “行——行——是汗阿玛疏忽了。”   “汗阿玛,知道西洋各国的野心,知道西洋各国对大清的窥视,却总以为隔着一个大海洋……如果大海洋不再是阻碍,这个世界……大变化了……”   皇上一时感慨万千,胸腔鼓动,情绪激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刚刚保康说新晋商走遍天下,不再在蒙古、江北、江南辛苦地茶、盐、粮食的生意,是不是,那个时候,这条从蒙古通往山西再通往江南的官道,也荒废了?”   “挖空家乡地下的煤,然后把银子都花在外地,还‘姨太太一房接一房遍布全国各个地方’……不知道,他们的祖先们知道后,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皇上越说越生气,义愤填膺,甚至还说到什么“天地之间不能再生之物,如何可以这般毫无节制地使用……”   保康:“……”   保康一脸无语且同情地看着他汗阿玛,只小小的好奇一件事情:如果他的汗阿玛知道了清末皇家人的行为……阿弥陀佛。保康想起他在苏世比拍卖会买来的那颗“大白菜”——据说是慈禧娘娘的心爱墓葬之物……   还是不告诉他汗阿玛吧。   他是孝顺孩子。   阿弥陀佛。   …………   保康决定不说,岂不知,他汗阿玛非常想要问一问。   有了蒸汽机,煤炭变得非常重要,海洋不再是阻碍,世界大变化……他知道真正的活佛可以看到平片段的“未来”,进而根据事实推算出某些事件,他相信他儿子也有这个能力,相信他儿子的推算。   可是,大清的未来在哪里?他按照自己的计划,按照儿子的指点现在开始布局,可以改变未来吗?   至少,在人人都奔向大海洋,在这条蒙古——山西——江北/江南的官道荒废之后,他该如何保障西部和北部边境安稳?山西的地理位置太过重要,他该如何不让新晋商这般折腾耗空山西的底蕴?   皇上想着想着,又突然面露苦笑。   知道了一个爪影的未来又如何?暂时,他该做什么还是要做什么。治理黄河,收复小琉球,赶走沙俄骑兵,准备和准格尔大战,收拢汉家民心稳定社稷……每一样都是摆在他的面前必须去完成的事情。   皇上苦笑连连,也没思考就类似自言自语一般问出来:“保康说说‘电’是什么?”   问完后皇上就整个人石化在那里,目光呆滞地看着熊儿子。   “电”还能是什么?   保康发现他汗阿玛想到了,满脸都是写着“汗阿玛聪明”的笑儿。   …………   接下来的路程,皇上就变成贤人一样不停地思考,走也想,坐也想睡觉也想……走火入魔一般。   保康则是继续抽空和众人聊大天,玩游戏,听故事……还因为晋商的事儿格外注意到一个人——山西人,内阁学士,充经筵讲官陈延敬。   保康越看这位陈延敬越喜欢,眼里的小星星好似繁星闪闪。   太子:“保康弟弟喜欢陈大人?”   保康眼睛盯着陈延敬眨也不眨,重重点脑袋:“喜欢!”   特肯定的语气。   胤祉、胤祺:“我们也喜欢。”   胤禛:“……保康哥哥喜欢,弟弟也喜欢。”   陈延敬:“……”   亲娘啊,他做了什么快乐大师这么喜欢他?   高士奇好奇地问道:“阿哥喜欢陈学士?原因为何?”   张英也好奇:“是不是因为陈学士出身山西,看着亲切?”   众人都觉得自己反应过来了,陈延敬也觉得自己明白了,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出身特光荣,特荣耀,金光闪闪。   陈延敬麻利地躬身行礼:“小臣出生于山西泽州阳城,位于山西省东南端,地处太岳山脉东支,中条山东北,太行山以西,沁河中游的西岸,那里有一条蟒河,风光秀丽。”   保康眼冒金光,那里果然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   保康气沉丹田、面色“庄严”:“色泽金黄,食之香甜,名叫‘泽州香’,又名‘泽州黄’。”   陈延敬:“……”   陈延敬反应过来后,特开心地接着:“能得快乐大师喜欢,是它的荣幸。”   太子戳戳保康弟弟。   胤祉、胤禛、胤祺一脸好奇地看向保康弟弟/哥哥。   保康一拍胸膛:“到了五台山,请你们吃遍山西美食。米就吃泽州黄米。”   山西美食?泽州黄米?太子、胤祉、胤禛、胤祺、张英、高士奇、陈延敬:“……”保康弟弟/哥哥/快乐大师……你的表情,我们还以为是绝世大宝贝?好吧。色泽金黄,食之香甜的泽州黄米?喜欢。   太子、胤祉、胤禛、胤祺:“好。谢谢保康弟弟/哥哥。”   张英、高士奇:“……”好吧,小阿哥们都喜欢,赶紧想想自己家乡有那些特产,好吃的,好玩的。   陈延敬:“……”人生中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家乡这般自豪和骄傲。   皇上收到通知说明天到达五台山,从他的“思考”里稍稍回神,听说了这个事儿不由地笑着摇头,熊儿子顽皮起来特“会说话”,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当然皇上关注的点稍稍不一样,晚上停车休息饭后散步的时候皇上忍不住问道:“保康喜欢陈延敬?”   保康不假思索:“喜欢。汗阿玛也喜欢。”   亲亲汗阿玛·皇上哈哈笑:“汗阿玛身边的人,明珠自傲,索额图私心重,法喀重感情,徐乾学贪财贪名,张英偏“儒学文人”,高士奇性情孤僻……”   “唯有这位陈延敬格外与众不同。不错,我们的快乐大师看人很准。”   快乐大师·小保康一脸矜持的“得意洋洋”,特“谦虚”地回答:“都是汗阿玛教导的好。”   皇上:“……”   直接伸手扑棱扑棱熊儿子的小光头——其他儿女这么夸夸那就是夸夸,从熊儿子的嘴里说出来,那就变了味道也不知怎么滴。   皇上不乐意,皇上表示他要继续自己的思考,不搭理熊儿子;保康开心地抬手打一个佛号,扬起小翅膀飞奔向额涅的怀抱。   “额涅——”小嗓门那个叫欢快。   皇上:“……”不气、不气。他不和熊儿子生气。   太皇太后、皇太后:“……”对着皇帝那浑身喷火特不服气的样子,只有一句话,皇帝你还是生气吧。   皇上:“……”   七月流火的天气里,大队人马这般走走停停,嬉嬉闹闹,于七月十八日的上午到达五台山。   保康一眼就看到迎接他们的五台山僧众,看到僧众中央的大喇嘛,一头扑到他的怀里。   “大喇嘛——”小嗓门里满满的都是思念。   大喇嘛哈哈哈笑着,一把抱着小胖娃娃在怀里眼睛湿润:“我们快乐大师没瘦,还是这么胖实。”   保康欢喜地笑,埋头在他胸口脑袋蹭蹭。   大喇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万众瞩目。众人就看着一个肥胖的大和尚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和尚,这一幕明明很感人,却——忍不住想笑。   大和尚一身类黄色袈裟大礼服,气势如山、庄重威严;小和尚一身夏季的家常僧服,还是类红色带墨点儿的,上衣和夏裤加上一双类红色的小僧鞋,类红色的罗汉袜,红通通的,越发显得胖脸白嫩,眉眼间的顽皮邪气——怎么看怎么喜庆。   皇上忍住笑,吩咐道:“礼节都免了,赶紧上山。”   大喇嘛麻利地答应一声:“阿弥陀佛。”   保康也抬手打一个佛号:“阿弥陀佛。”   上山,上山,就可以看到师祖了嗷嗷嗷。保康的心脏砰砰跳,特激动。   保康不知道,上山的人群里,有个人也非常激动——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了苏茉儿的话,听了正阳门发生的一切,心里的愤怒不甘少了很多,可到底还是不甘心,越是想起保康手里的那串佛珠越是不甘心,越是想要亲眼见一面。   上山的道路崎岖,却又不漫长。一千多台阶,越接近菩萨顶越是清凉,众人都没有登山的疲惫,反而神清气爽。等到了菩萨顶的平地,不止是保康,所有人都看到那个安静地站在平地中央等候的老和尚。   …………   “师祖——”保康从侍卫的怀里挣扎下来,一个飞扑,扑到师祖的怀里:“师祖——师祖——”   师祖眼看着红通通的小胖娃娃扑向他来,一颗平静的心激荡。   伸手接住他的小徒孙,所有的陈年往事都远去。   “师祖在。”师祖抱着小徒孙,仔细地看着他,发现他没瘦,还是眉眼顽皮,灵气盎然,只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师祖不由地心疼小胖娃娃的“成长”。   保康更难过。   离开师祖才几个月,他却感觉好似是几年一样。   “师祖——师祖——哇——哇——”保康在师祖的怀里,双手搂住师祖的脖子,哇哇哇哭了出来,越哭越伤心,越哭越觉得自己应该大哭一场,哭得那个伤心得来——好像他就一个被迫离家的孩子终于得以回家一样,“哇——哇——师祖——”   “师祖在,师祖在。师祖知道保康受委屈了,乖。”师祖耐心哄着。   可是保康还是只顾自己哭,听了师祖哄他,知道他受委屈了,更能哭,哭得那个大声。   “师祖——哇——”保康在京城里,不怎么开心。   “师祖——哇——”保康在京城里想师祖,想五台山。   “师祖——哇——”保康在京城里长大了,可是保康还是不大喜欢京城。   “师祖——哇——”京城的人和五台山的人不一样,保康不属于京城。   “师祖——哇——”……   “师祖——哇——”……   保康哭啊,尽情地哭。   师祖听着小徒孙的撒娇耍赖,听着他倾诉自己的“委屈”,表达自己的“抗议”,更为心疼,只管抱着小徒孙轻轻哄着:“师祖都知道。师祖都知道。”   “师祖——师祖——哇——哇——”   三丈远的距离,众人呆呆地看着他们的快乐大师可劲儿的哭闹,看着师祖温柔耐心地哄着大哭大闹的小胖娃娃,呆立风中。   初见那一眼,那一声“阿弥陀佛”,那是怎样的震惊!   从容平和、超然化境。   山上的风吹起他那朴素的僧服的衣角,刹那间众人好似看到春日百花盛开,夏日凉风习习,秋日明月皎洁,冬日白雪皑皑……   都以为自己看到一位世外高人,正要大为惊喜,可是随之“世外高人”就变成了一个溺爱小徒孙的“师祖”……???   …………   皇上摸摸鼻子,瞧着“醒迟大师”只顾哄着小徒孙全然无视他们的架势,感受到身后众人都看向他的目光,内心咆哮。   他能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听听他熊儿子哭的,好像他就是一个强行将他从师祖身边带开的“恶龙阿玛”。   皇上只能庆幸,头一波跟着上山的都是绝对的亲近人,此刻站在山顶眼见这一幕的更是绝对可以见的人。   可是皇上不管怎么安慰自己,都无法忽视一个事实——他儿子是宝,他是草。   皇上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太皇太后却是轻轻打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初见的那一刻,太皇太后面对眼前这位年过四十,满身风霜之色的老年和尚,心里的震惊无法言说,二十一年的来的思念无法言说。   永远不会看错的眉眼,永远不会认不出来的身形,还有那个刺痛她眼睛的戒疤和僧服……她克制不住地嘴唇哆嗦双手颤抖,她想要仔细地看看“他”,却是泪水先模糊了眼睛。   皇太后和苏茉儿姑姑一左一右扶住太皇太后颤抖的身形,太皇太后极力克制自己,却是怎么也克制不住。   那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   太皇太后泪水磅礴,听着她的重孙子保康一声声喊着“师祖——师祖——”,一声声“哇——哇——哇——”听着“他”耐心哄着保康的声音……身形颤抖得更厉害。   皇上生怕他皇祖母受不住,一把扶住,眼睛湿了眼眶。   这个时候,醒迟大师也抱着小徒孙走了过来。   “阿弥陀佛。”   “太皇太后激动太过,先上山歇一歇。”   声音里有着关心,可,总归是喊了一声“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朦朦胧胧看见他眼角的皱纹,心里酸痛酸痛,刀绞一般地疼。   抖着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却是没有了力气。   昏过去的一个瞬间,她好似看到四岁的儿子和宫人嬉闹玩耍,他是那么的开心,他发现她躲在柱子背后偷看的身影跑向她,自以为聪明地遣走宫人,自己走过来偷偷摸摸,小小声地喊她“额涅”……   那是她的儿子啊。   她生了三个女儿才生了他,她和姑姑都没有生儿子,科尔沁不得已送来了她的姐姐,在她的姐姐荣宠后宫的时候,她生了他。   她心灰意冷,只想和她的儿子在一起,守着她的儿子过自己的冷清日子,可是宫里规矩严格,他被抱离开她的身边,她一个月也不能去看一眼,她想儿子想的发疯,就安排苏茉儿去照顾他,就偷偷地去看他……   那是她的儿子啊。   她的小女儿早夭了,她的二女儿嫁人守寡为了国家和民族再嫁,她伤透了心,她想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聪明,每一次看到她,就偷偷遣走宫人,站在她的身边,拉着她的衣襟,仰着头懵懵懂懂地喊她“额涅”……   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她的儿子,会在登基后拉着她的衣袖委屈巴巴地说“想额涅”,会哭着说“十四叔又凶他了”,会生气地说“代善伯伯也不帮他”,会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碟子糕点说“叔叔伯伯们吵架他好饿”……   她的儿子……   她曾经把他视为后半生生活的全部,希望的全部,他们进关,她为了他的皇位地位稳固可以付出一切,可是最终也是她,亲手逼得他离开那个皇位……   明明她也曾经饱受“有情人不能在一起”的痛苦,明明她也曾经饱受被迫和一个人成为夫妻的痛苦,为何她要强迫自己的儿子,为何……   她到底是狠心的。   她是蒙古博尔济吉特家的女子,她是大清爱新觉罗家的皇太后,她终究是站在她儿子的对立面。   她失去了她的儿子……   她失去了她的儿子……   太皇太后从昏迷中醒来,浑浊的泪水顺着苍老的面颊流淌,再也承受不住这个事实——她失去了她的儿子……   她儿子那么乖,那么孝顺,那么年轻英俊,那么聪明英武……   可她失去了他。   太皇太后无法抑制地痛苦,重重地咳嗽出来。   一只手贴在她的胸口,轻轻输送“勇气”,赶走了她那几乎无法呼吸的窒闷。   一只手拿着帕子给她轻轻地擦眼泪,让她终于得以看清她儿子的面容。   曾经年轻的面堂不再,曾经意气风发的神态不再,曾经常年带笑的眉梢眼角不再……可这是她的儿子……   太皇太后的眼泪又流出来,这一瞬间,什么家国天下都远离,什么大义愤怒不甘都远离,她只是一个母亲,她只想喊一喊自己的儿子。   只想喊出来那个憋在心里三十多年的名字。   “fang——kala——”   “……fangkala。”   太皇太后嘴唇哆嗦,口齿不清晰,喊完后眼泪又出来,听到回应,想要笑一笑,想要起身,想要拉着她的“fangkala”说话,却是再次泪眼朦胧。   师祖面色平静,只一秒的犹豫,轻轻地回答一句“fangkala”,再次拿起手帕给太皇太后擦眼泪。   室内再次寂静无声,太皇太后抖着手握住她儿子的手,泪流满脸。   …………   保康就听一句“fangkala”怎么也听不到了,心里那个着急,可他刚刚被他汗阿玛强行抱出来,现在被额涅、哥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一起看着,不许进去,更不许偷听。   fangkala,fangkala……是喊谁?还是小暗号?保康的心里好似有一千只小蚂蚁在爬,好奇,好奇,还是好奇。   他知道“fangkala”是一句满语,汉语意思是,柔和的,孝顺的,不粗暴的、不恶言恶语的,即使有理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不是用气势压倒对方强行令对方屈服改过的,是面对父母怡悦高兴,有了委屈也只会苦着自己的……   可是这和他师祖有什么关系?!为何太皇太后醒来就说了这个词?!为何他师祖还好像是答应一般地重复了这个词?!   fangkala,大清的入关皇帝顺治皇帝儿时的满语名字,历史没有记载,这个世上也已经很少很少很少有人知道,知道的人,能喊出来的人,能说出来的人,也只有太皇太后一个,保康自然不知道。   保康心里着急啊,可他大体明白太皇太后不是要为难他师祖,皇太后再次见到他师祖也面容平静,苏茉儿姑姑也只是抹眼泪没有怎么大的激动,小小的放下心来。   阿弥陀佛。师祖啊,不是保康故意要听的。   阿弥陀佛。师祖啊,保康只是担心师祖,不是好奇。   保康心里头一件大事放了下来,而且这次二伯留在京城监国,他也不怕他汗阿玛装昏倒,保康的大眼睛闪亮亮,拉着他额涅的胳膊摇晃:“额涅,额涅,保康带额涅去后山玩啊。”   “不对,保康先带额涅去见保康的师兄弟们。”   皇后娘娘乐呵:“要先洗漱沐浴,马上到午休时间,午休起来后用完晚膳,再去见人。”   太子想起刚刚汗阿玛郑重叮嘱要看好保康弟弟的事儿,赶紧接口:“天儿这么热,到了山上清凉,可就是清凉更受不住身上的汗。保康弟弟,我们先洗澡。”   洗澡,保康自然喜欢。   保康兴致勃勃,一副恨不得立马去洗澡的样子:“洗澡!保康带哥哥弟弟们去后山洗澡。后山有清泉,直接跳到河里,保证爽歪歪——还可以在河里游泳,和小鱼儿小蝌蚪一起玩!”   “……还可以在河里游泳,和小鱼儿小蝌蚪一起玩!”太子、大阿哥、胤祉阿哥、胤禛阿哥、胤祺阿哥的第一反应,他们学着保康弟弟睡花丛结果被虫子吓得哇哇大哭的丑事儿。   第二反应,不怕,不怕,有保康弟弟,保证没有鱼儿敢咬他们。   大阿哥想着山里清泉的凉爽首先迫不及待:“好,我们去后山。”   太子想说汗阿玛有吩咐,话到嘴边好像有自己的意志一般变了:“好,我们去后山。”   胤祉、胤禛、胤祺听了,立马变成安耐不住的跃跃欲试。   三位小阿哥一起催促:“保康弟弟/哥哥,我们快去。”   保康小小的兴奋:“好。我们马上就去。”   哥六个说着话抬脚就要出门,冷不防四公主大喊一嗓子:“保康哥哥,小四也要去。”   大阿哥:“妹妹是公主,不能去。”   太子:“男女有别,妹妹不能去。”   胤祉:“妹妹和姐姐妹妹们一起洗澡。”   胤禛:“回来给妹妹带小鱼儿。”   胤祺:“还有小蝌蚪。”   保康:“小蝌蚪需要繁衍,小鱼儿也要长大,不能抓。保康哥哥下午带妹妹去后山玩耍,大姐、二姐、三姐也去。保康哥哥保证。”   四公主本来因为大哥和太子哥哥的话伤心生气,听到三哥和两个弟弟的话,以及保康弟弟的保证,忍不住哭了出来。   抬手一抹脸上的泪水,哭着说道:“小四相信保康哥哥。”   保康回身抱抱小妹妹,哄着道:“妹妹不哭,下午哥哥还给妹妹做花环。”   四公主因为花环破涕为笑:“小四要花环,谢谢保康哥哥。”   保康一脸“大清第一好哥哥”的笑儿,冷不丁地感受到,他大哥踢了他一脚,他太子哥哥戳了他的腰,他三哥和两个弟弟用强烈的目光暗示……   保康一抬头看见三位姐姐“凶巴巴”的样子,麻利地——“大姐、二姐、三姐也有。大哥和太子哥哥和保康一起编。”   大哥和太子弟弟:“……”他们也要花环,不对,他们为何要一起编花环?   大姐、二姐、三姐眉开眼笑:“谢谢保康弟弟。”   大哥和太子弟弟:“……”他们也有份儿,光“谢谢保康弟弟”?   没奈何他们的汗阿玛不在,他们的皇额涅在,他们只能是被压榨的命运。   可是……   “只有保康的姐姐妹妹们有,额涅没有?”   “保康的额涅有。保康给额涅编一个大大的花环,花仙子一样。”   “…………”   皇后娘娘故意板着的脸板不起来,“噗”的一声喷笑出来,偏偏四公主从保康哥哥的怀里跑到皇额涅的怀里,重重地附和:“皇额涅是花仙子。”   屋子里的人都哈哈哈大笑,兄弟六哥放下心里,微笑着,悄咪咪出门。   阿弥陀佛。以前怎么不知道害怕姐姐妹妹们?   阿弥陀佛。这是保康弟弟/哥哥的原因。   保康:“……”   保康端得一派“正气”:“身为家里的男儿,当然要宠着姐姐妹妹们。”   哥哥弟弟们:“……”   本能地想要反驳“不是身为家里的女儿,当然要宠着哥哥弟弟们?”还好及时没说出来。   “保康弟弟/哥哥说得对。我们是巴图鲁,是皇阿哥,当然要宠着姐姐妹妹们!”五个哥哥弟弟一起大喊,非常有默契地心里偷偷心疼自个儿。   但是保康弟弟/哥哥满意了,高兴了啊。   保康弟弟/哥哥高兴就好!   兄弟六个一起抬脚迈步,手牵手来到后山的小河边,那个“无人可挡”的架势,路过的僧人们感觉,这就是要去打群架的一伙儿皮孩子。   皇上听说后忍不住笑着摇头,听说六个儿子都脱光光下水了,正在玩水,他也心动。   皇上偷瞄他皇祖母,偷瞄他汗阿玛。   太皇太后不想搭理,作为皇帝下河里玩,像什么样子?   醒迟大师直接当没看见。   皇上:“……”   皇上委屈巴巴地站在那里,眼看他皇祖母和他汗阿玛又开始讨论佛法,全然无视了他……   皇上悲愤至极,皇上在灵魂深处发出内心深处的呐喊:“他也是一个孩子,他也一个孙儿,他也是一个儿子!”   可是没奈何,还是没人搭理他,他汗阿玛还吩咐他坐下来念经,说“他心不静”。   皇上:“……”   凉风习习的菩萨顶上,皇上只感觉的一颗火热的心拔凉拔凉,恨不得灵魂长了翅膀飞到后山的河里。   皇上内心的“浪涛汹涌”且不说,无奈地盘坐下来跟着念经的“委屈”也不说,保康和他的哥哥弟弟们脱了衣裤,浑身上下什么也没穿,就这样光溜溜地扑到河水里。   从山顶上下来的河水在这里的一处凹地形成一个小小的湖泊,恰好供他们安全地玩耍。   河水清凉无比,又轻柔无比,好似最温柔的绸缎轻轻滑过指尖的感触,兄弟六个徜徉在这般的河水里,徜徉在生机勃勃的天地万物之间,梵音佛歌的小世界里面,好似水里的鱼儿一样自由自在,好似此方小世界的宠儿一样满心欢喜。   “保——”还没学会游泳的胤禛一开口就喝了一口进肚子。   保康发现两个弟弟满目的“怕怕”嘻嘻笑:“胤禛弟弟、胤祺弟弟不怕,学游水的过程就是喝水的过程。”   “水的不同,决定你的游水水平。菩萨顶的水……”   胤祺一把抱住他,大声疾呼:“保康哥哥,胤祺要尿尿。” 第55章   保康刚要说“喝了菩萨顶的河水, 保康哥哥保证弟弟们将来都是‘浪里白条’……”听到胤祺弟弟惊呼, 感受到胤祺弟弟身体的颤抖,其他哥哥弟弟们的愤怒,条件反射地一用力……   胤祺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一般, 吓得他直接尿了出来。   大阿哥、太子、胤祉、胤禛本来因为小弟弟的话怒目相向, 接着就被他们保康弟弟/哥哥的操作吓得也差点尿出来。   就看着他们的胤祺弟弟, 光溜溜的小胖身体在半空中一边滴水一边尿尿……   空中划出来好一道圆弧的圈儿, 无声地落到岸边的地面上……   胤祺落到河边大石头上面的时候, 人还没反应过来。   大阿哥、太子、胤祉、胤禛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八目相对,特速度地一起跑到岸边,胤禛还不会游水,大阿哥带着他,兄弟四个一起上岸,站到湖边的几块落脚的大石头上, 动作一致地开始行动。   无他, 尿尿。   尿完后一脸后怕。   他们不知道“人在游水的时候因为运动而导致代谢加快, 产生的废物‘水’增多,但是又不能通过汗液、呼吸等途径排出,所以加快了尿液的产生, 再加上水压力、水反射等外界刺激从而产生了真正的排尿……”   他们更不知道什么是“水压、水反射”。   可他们都知道一个道理, 人在水里的时候, 特有“尿感”。都记得教导他们游水的愔达们的说法:“水在经过你身体时会地说:尿啊!”   人嘛, 虽然属于高级生物的人类不再有动物撒尿占地盘的行为, 可天地万物的本性在哪里,特别是小孩子阶段特明显——大大方方地尿,谁怕谁,谁尿的最远谁最光荣,谁尿的最高谁就是巴图鲁!   他们都有在学游水的时候一不注意就尿尿的经历,一直觉得这是天经地义,可今儿他们真的被保康弟弟/哥哥的操作吓到了。   光溜溜的身体飞在半空中,然后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尿了出来……不行,这画面赶紧出去脑袋……   保康看着哥哥弟弟们的举动,嘻嘻笑,突然——他也从水里跳出来自己也参加尿尿的行动,看得哥哥弟弟们嘻嘻笑,就是胤祺也笑。   保康尿完后又跳到河水里,对着还在看着水不敢下来的胤祺弟弟说道:“胤祺弟弟不怕,不想学游水就抓着这根木头玩一会儿。”   顿了顿,“胤祺弟弟你看,小鱼儿。”   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儿在保康的手里吐泡泡,身上白色的鳞片在阳光下光芒闪耀。   这个时候哥哥弟弟们都又重新下水,胤祺心里着急,更是看得眼热,可他还是犹豫:“我怕再有尿尿。”   保康哥哥刚刚还说学游水就是要先喝水,他三哥游水技术不熟练,他胤禛哥哥正在学习……   保康笑得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下到水里尿尿非常正常。不怕,不怕,快下来。”   大阿哥哈哈哈笑:“胤祺你怕什么?哥哥们在宫里学游水的时候,哪个没喝几口?只要是活水就行。”   太子虽然觉得这话出口非常不合礼仪,还是说道“你要能趁机在这里学会游水了,就不用回宫喝水。”   胤祉:“三哥刚刚也喝了一口,这里的河水比宫里的湖水干净百倍,能喝,你尿了也没有关系,别怕。”   胤祺:“……”更怕了有没有。   他看向大哥、太子哥哥、胤祉哥哥,发现他们都是一副一回想就立马心有余悸的样子,他胤禛哥哥已经吓得脸发白,他两条腿直哆嗦,大喊一声:“我要在五台山学游水。”人就跳了下来。   水花四溅,哥哥们都哈哈哈笑,胤祺在水里手脚并用地扑腾,保康将一个打磨光滑的木头递给他,他就紧紧地抱住了就不撒手。   大阿哥笑完后很有“兄弟情”地说道:“不能光抱住木头,要下水,要喝水,否则怎么学会游水?”   太子也说:“胤祺,勇敢。游水是我们必学的功课。”   胤祉护着胤禛弟弟,发现他怯生生地抱着怀里的木头不敢松开,嘻嘻笑:“不怕,不怕。看这水多干净,不好好玩玩多可惜?”   保康也笑:“胤禛弟弟,胤祺弟弟你看。”   保康说着话,人就“刷”地从水里出来仰躺在水面上转圈儿,半个身子在水里,半个身子在水面上,整个身体一起转,一边转还大声喊到:“水里好玩得很多,保康哥哥不骗你们。看见了没?还有小鱼儿。”   几只小鱼儿游在他的身边,时儿跃出水面,时儿跳到他身上,还会欢快地吐泡泡……   嗷!他们也要和保康弟弟/哥哥一样自在欢乐。兄弟们都看得无比眼热,都跟着学,胤禛和胤祺也都积极地学游水,一想起回宫学游水要喝宫里的水就胆战心惊,一看到保康哥哥玩水的自在就动力满满。   …………   皇上陪着两位长辈念完了半个时辰的佛经,发现太皇太后已经平静下来,他汗阿玛也要去起身出门,他就直接逛到后山。   然后他就看到了——熊儿子在水里好似小白鱼一样摆出来各种“自在”的姿势,其他的儿子们都跟着学,嗯,学得还挺像样子,听到了——宫人侍卫们都低头闷笑的声音……   皇上的眼皮一跳。   这要是他,咳咳,一位年少英俊的贵公子临风站在竹筏上,或者躺在小船上喝酒赏月,这动作非常潇洒,非常有魅力,保证迷得小姑娘们脸蛋儿红红地扔手帕,可这是六个小屁孩……   其中一个胖得来——胳膊腿儿跟秋天的大白藕一样一节一节的,偏偏还就属他最为神气活现,精灵古怪,如果围上一个大红围兜,手脚带上金珠子,那就是活脱脱从画儿里出来的观音座下金童。   可是此刻这个胖娃娃他光溜溜地,特大方地从水里一进一出,一会儿站在水面上玩金鸡独立,一会儿和身边的小鱼儿玩耍。   皇上觉得没眼看。   发现孩子们玩得太投入都没发现他,清清嗓子,板起来脸:“玩了多久了?还不上来?”   大阿哥赶紧回答:“汗阿玛,我们马上上岸。”   太子发现他汗阿玛的身影,欢喜地捂嘴大喊:“汗阿玛,我们玩了半个时辰,马上上岸。”   胤祺憨笑:“汗阿玛,胤祺学会喝水了,水是甜的。”   胤禛一脸骄傲:“汗阿玛,胤禛能放开木头了。”   胤祉特兴奋地扑腾:“汗阿玛,胤祉学会狗刨式了。”   保康扬声高喊:“汗阿玛,保康要去海边冲浪。”   亲亲汗阿玛·皇上:“胤祉、胤禛、胤祺很好。保清和保成送弟弟们上来。保康不要顽皮。冲什么浪?”   保康:“和大白鲨一样在海里浪啊浪。”   哥哥弟弟们:“和大白鲨一样在海里浪啊浪。”   皇上还没反应过来“大白鲨”和“浪啊浪”的关系,就看到六个光溜溜的小屁孩站到岸边的大石头上,皇上:“……”   列祖列宗在上,瞧瞧这一个个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害羞的小样儿。水珠子从身上落到脚下的石头上,在太阳光下闪着光,尤其是熊儿子保康,浑身都发光,那个皮肤是真好,闪闪发光……   男孩子长这么好的皮肤,这都是宠出来的。皇上又想起熊儿子今儿和他师祖撒娇大哭的小样儿,刚要催促他们赶紧穿衣服,接着就看到,六个孩子嘻嘻笑着站成一派,一起冲岸上——尿尿。   皇上:“……”   嗯,挺远、挺高,有前途。   皇上挺自豪,皇上端着一副“矜持”的皇帝面孔领着儿子们回来午休,那姿势那神情,好似凯旋的大将军。   师祖也担心孩子们在水里玩得太久,走到半路正面迎到,看到皇帝的表情,小小的纳闷儿,只是师祖还没说话,怀里就多了一个小胖娃娃。   保康一头扑到师祖的怀里,身上还带着清凉的水汽儿:“师祖,保康和师祖一起午休。”   师祖微微笑:“好。”   保清、保成、胤祉、胤禛、胤祺刷地眼睛一亮,齐声开口:“师祖,我们也和你一起午休。”   师祖还是微微笑:“好。”   …………   皇上呆呆望着他们老少七个手牵手潇洒离开的背影,风中凌乱。   他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就没一个邀请他一下吗?问一句也好啊?   啊?啊?啊?   皇上生气,皇上特郁闷,皇上觉得自己追上去特没面子,抬脚就要去找唯一能说说话的人说说话——刚到皇后住的松涛院,就听大宫女璇玑说道:“回皇上,娘娘领着四位公主在午休。”   那意思,有急事我去喊醒娘娘,没急事儿等等我家娘娘梳妆……   皇上咬牙:“没事。”   皇上抬脚回到自己的住处,更憋闷了。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起午休,苏茉儿姑姑陪着;他汗阿玛午休,儿子们陪着;他的皇后午休,女儿们陪着,到他……   皇上抱着特心疼自个儿的“委屈”睡着,岂不知,这只是一个开始。   中午的晚膳,谁和谁一起睡的,谁和谁一起吃饭,皇上气不过,直接挤过来和师祖保康他们一桌。   先念经。二时临斋经大约唱一刻钟左右,皇子们不怎么听得懂,但非常好听,都感觉得到其中的韵律和真意。   净心静气,开始用饭。   豆腐丸子的做法简单,其他地方都有,可会吃美食的人就吃各个地方那份“细微的不同”——豆腐块打碎,加入花椒粉、盐等调味品搅匀搓成丸状,红糖水浇灌上色有了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添味又美观,最后一步将准备好的丸子放入油锅内略炸。   咬的时候比较精,但是咬开后里面的白豆腐却鲜嫩美味,用太子的说法:“外焦里嫩,特好吃。”   台蘑炖山鸡,最优质的台蘑和山上的小野鸡炖出来,用大阿哥的说法:“味道棒极了!”   过油肉,色泽金黄鲜艳,味道咸鲜闻有醋意,质感外软里嫩,汁芡适量透明,不薄不厚,稍有明油,用胤祉的说法:“味香肉嫩,和京城的不一样的好吃。”   可能是此刻用饭的不拘束,也可能是五台山完全不同于京城的气氛和水土,皇子们都说好吃,都和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一样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五碟子小素菜分别是豆角炒山药、荞面碗托、辣椒清炒鱼鱼儿、过油山药、土豆焖鱼鱼儿,这些他们在宫里也有吃过几样,可五台山的水土养出来的作物,用五台山的水火做出来,就是味道不一样。   特别是荞面碗托,观之晶莹光亮,粉白微青,质地精细,柔软,光滑,细嫩,清香利口,吃起来那个叫风味独特,加上山西老醋,加上新采摘的辣椒做的酱,再加上山西特有的紫蒜“金不换”,这味道——绝了。   吃一口荞面碗托,就一口新鲜的“金不换”,就连皇上都吃得忘记赌气的事儿,赞不绝口:“这个辣椒不错。在京城忘记试吃了,没想到来到五台山吃到了。”   瞄到熊儿子骄傲的小眼神,皇上吸吸唇齿之间的辣味儿,擦擦额头的细汗,哈哈哈笑:“我们都今儿沾了保康的光了。”   保康大眼睛一眯,一抬小下巴,那意思,大喇嘛和师祖给保康种的。   一桌子的人都笑,皇子们发现他们的汗阿玛吃蒜,而师祖和保康弟弟/哥哥只是因为身在佛门不能吃,他们也都放开对口气问题的顾忌,吃一口饭菜就一口新蒜瓣子。   紧实的口感,辣香美的独特味道,辛辣刺激的过瘾,真的好吃?!!大阿哥当即不满足地问道:“保康弟弟,这个紫蒜好,能运送一些进京吗?”   桌子上两头今年的新蒜只剩半头,蒜皮紫红水灵,头肥瓣大,辛辣味浓,包衣紧密,看着就特好吃,可调味又可作药,只是产量稀少,只在山西应县有种,因此又叫“金不换”。   哥哥弟弟们喜欢,保康自是答应:“可以运送一部分进京。大哥还可以试试过油肉和泽州黄米一起吃。过油肉的汤水搭配刚出锅的米饭一起吃,也是山西一绝味。”   大阿哥愣怔,其他的皇子们也愣怔,这吃法他们真没吃过。   大阿哥正长身体的时候,一桌子的人就属他饭量大,听到保康弟弟的话犹豫片刻又盛半碗米饭,用汤勺连汤带肉舀一勺子过油肉,一尝,果然——好吃!   他都不用说话,享受的表情就表示出来了,其他皇子们自然要尝试。   皇上无声地笑。   这些小孩子们在宫里精细地养着,葱蒜等等带味儿的食物都不碰,哪里体会过就着新蒜瓣子吃饭的美好?更不要说直接汤汁泡饭这般豪放的吃法儿。   一桌子人对着美食就着大蒜甩开膀子大吃大喝——咳咳,作为一名优雅的爱蒜人士,花生酱、茶叶沫吃吃是必备的,温牛奶和山楂水也是必备的。   清理好口腔,哈哈气,嗯,不错,口气清新,很可!   挺着小肚子坐下来悠哉哉地品尝五台山上的甜品,不需要时刻注意礼仪,也不需要时刻担心警惕有人看着自己,更不用计算着待会儿上课的时间……这日子太美了。   当地糕点玫澄锅盔,一种面制炉烤的糖馅饼子,锅盔中的上品,圆边长方形,每个重贰两,表面呈黄红色,看着闻着就知道它的香甜酥脆。   师祖拿刀给一切八份,一人一份,手捏两边,自然张口,一个个,都是满心愉悦,满脸享受。   内瓤起层,利口不粘牙,入口细嚼,又酥又脆,吃完后回味一番,甘美香甜。   漱口静坐念一遍饭后的经文,起身散步,听着保康弟弟呱呱说吃山西菜的小窍门,更是人生一大乐趣。   “做过油肉,最好用熟板猪油,关键是掌握好过油的火候。鱼鱼儿是乡间百姓粗粮细做的一种日常食品,光看做饭的人搓鱼鱼儿耍出来的功夫,就是一种美美的享受。”   “吃面吃烤肉一定要有蒜。山西面食多,肉食也多,所以对于蒜几乎是家家必备。生蒜、熟蒜、腌蒜……各种吃法儿都有,这个时候新鲜的蒜就直接吃,喜欢之人拿新鲜的蒜当水果吃的也有……”   “吃最香的面食,嚼最辣的蒜头,蘸最酸的醋,喝最烈的酒……”爱吃的人光说也是唇齿生香,津津有味。今儿的每道菜都说完,众人听得满脸发光,最后说到甜品锅盔,保康更是对此有一个非常高的评价。   “锅盔有空心的,可以夹着卤肉吃,也有糖心的。都是久存不坏,放一个月味道也不跑,当地人出门都喜欢携带几份,堪称居家旅行必备。等明天我们下山玩,你们就可以看到了,空心锅盔夹着卤肉连汤带汁,特好吃。”   类似现代的肉夹馍,美味。保康一脸回味,引得他的兄弟们也都一脸向往。   太子小小的惊讶,他正要开口,看见四公主咚咚咚跑来,发现他们很多人在一起说话,她就躲在一颗大木兰树后偷偷探头。   师祖微笑,保康嘻嘻笑,太子也笑了,太子第一次发现四妹妹这么惹人疼爱。   胤禛阿哥看看时辰猛然想起来,开口解释道:“大师,汗阿玛,我们答应了四妹妹下午带她去后山玩。”   师祖笑着点头:“去后山玩,换一身方便行走的衣服。第一次进山不适应,最好是全身包严实的衣服鞋袜。”   皇子们一起重重点头,接着一起转头,用饱含期待的眼神儿看向他们的汗阿玛。   亲亲汗阿玛·皇上嘴角一抽。   “去吧。记得不要乱跑,遇到不认识的花草树木也不要乱摸。”   “谢谢汗阿玛。”   …………   皇子们开开心心地一起朝四公主的方向走去,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保康带着欢喜的标志性声音:“四妹妹,等等哥哥弟弟们去换一身衣服。四妹妹和姐姐们也要换一身衣服鞋子……”   皇上无声地笑。   他以前看着孩子们之间规规矩矩的礼仪到位,就以为那就是“兄友弟恭”,可是自从保康回宫他才发现,他的孩子们,还有这么一番活泼的模样,还有这般嬉笑打闹的相处。   师祖眼望孩子们的背影消失的地方,默不作声,无声等候。皇上:“……”   皇上摸摸鼻子,挥挥手示意梁九功让附近的人都退下去,恭恭敬敬、吞吞吐吐地开口:“……来五台山的路上,保康和我说了一件事……我思考了一路好似有了头绪,又好似没有头绪……”   皇上将熊儿子有关于“蒸汽机”和山西煤炭的预言说出来,师祖微微愣怔。   这个事情,真的不小,非常大,非常大,关系到大清国的未来前程生死存亡那般的大——如果他们不注意,不提前防备,可能等他们打完西部的准格尔打完北方的沙俄,西洋人就坐着大船从海上来了……   他们耗费巨资来了,自然不会再这般温和地传教。   “阿弥陀佛。保康既然要了水师,夏天过去,和贫僧一起坐船下江南。”师祖稍作思考就有了决定。   皇上结巴:“保康——不回京?”   师祖:“不回京,直接南下。”   皇上:“……”   惊呆傻掉,可皇上想问问原因,面对师祖一脸不想多言的态度,不敢问。自觉怎么也想不通的皇上,或者说,想到了原因却不愿意承认的皇上特烦闷地,来找太皇太后说话。   皇上特委屈的样子:“皇祖母,玄烨还是觉得保康回京更好。”   太皇太后笑而不语——虽然皇祖母不知道具体原因。不过有心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保康在五台山和宫里,不一样。他的师祖自然是心疼了。   皇上:“……”   受到双重打击的皇上去听大臣们汇报政务,缓了缓“失落”的情绪,回来后又听着梁九功不停地说——   “皇阿哥们在后山看到金钱豹,直嚷嚷自己也要养”   “公主们在后山和小鸟儿一起玩耍、画画、唱歌……”   “哥哥弟弟们给姐姐妹妹们每一个都做一个美美的花环,大阿哥和太子的手艺最好,公主们一个个都是花仙子。”   “……”   “……”   皇上感觉他一颗心特孤单。   孤单的皇上又听到一句话:“快乐大师给他额涅做了大花环,正举着花环去找他额涅……”   皇上气不过,皇上抬脚就直奔皇后的住处,也没让宫人通报,然后他就看到这么一幕:皇子公主们团团围着皇后,皇后的头上果然戴着一个大花环,太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美得好似不是真人。   而皇后脸上的笑容,那是真的灿烂耀眼,灿烂耀眼的刺痛他的眼睛。   让他恍惚之下,好像看到当年那个刚入宫的小姑娘,眼睛里波光滟澜、满脸都是憧憬和希翼,生机蓬勃……   “额涅美,额涅美。额涅是大美人,保康是小美男子。”熊儿子调皮的声音。   “保康哥哥,小四也美,和额涅一样美。”四公主的期待。   “嗯,额涅美。小四美。小四的姐姐们也美。”皇后的开心。   “都美、都美。哥哥弟弟们也美。”大阿哥哈哈哈笑的声音。   “……”   “……”   皇上稳稳心神,走进一看这才发现,他的儿子们头上也带着“花环”,保康那小光头也有。不同的是,公主们的头上是真花环,而皇子们头上戴着的草圈儿上面,还是一颗颗小草,还有几根草有十寸高。   女儿是花,男儿是草?皇上听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瞧着孩子们一个个身上脏兮兮的,但脸上洋溢着的欢乐和幸福,莫名觉得,这也有一定的道理。   自己悄咪咪来又悄咪咪转身的皇上,脸上不由地带了笑,不过他随即又想起来,不知道孩子们知道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要南下,会怎么哭闹?   不知道皇后会怎么伤心?   …………   这头皇上琢磨着怎么和他汗阿玛再“商议商议”,那头孩子们彻底玩开了后,在晚食后还兴致勃勃地计划他们明天下山的事儿。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保康洗漱沐浴完毕跑来和他师祖一起睡,师祖听着小徒孙呱呱呱说个不停,眼神儿慈爱,脸上都是笑。   熄灯时间到了他也不肯睡。   上下眼皮困得打架,但他站在师祖的床上手脚比划,还是兴奋得来——   “师祖,将来保康的水师一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纵横四大海洋。”   “我们建立自己的海上商路,日夜有水师将士们巡逻,其他国家都不敢冒犯,敢冒犯保康就领着人去打他们,轰轰轰,大炮下去,全部投降……”   口中还特形象地发出“轰轰轰”的声音。师祖笑笑,抱着他躺下来,哄着到:“我们保康最聪明。聪明的保康需要睡觉,好好长大不是?”   保康困,但他还是不肯睡:“保康还没和师祖说骁骑营的事情,还有保康种痘,还有……”   “明天再说。乖。”   “太皇太后……”   “保康不用担心,快睡。”   “……”   师祖低头一看,果然是睡着了。   眉眼舒展,嘴角带笑,模样儿香甜。师祖放下心来,给小徒孙躺正身体,盖好被子,自己也很快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有大雾略阴天,可是皇子公主们兴致不减,读书打拳用完早膳后太阳出来,他们更是兴奋。   大阿哥一声大喊:“保康弟弟,我们下山。”   保康也高兴,对着山下的方向“一本正经”地大喊:“时辰到,下山——”   大广场上的长辈们、侍卫们、宫人们、山上的僧人们都哈哈笑,其他的孩子们则是兴高采烈地跟着喊:“时辰到,下山——”“时辰到,下山——”   一声声稚气未脱的呼唤,满满的都是对玩乐和自由的向往回荡在山间,皇上没奈何捏着鼻子给安排人送他们下山。   “不要玩得太晚,知道不?”皇上不放心,皇上想跟着,可他担心他下山的话万一被谁认出来“县令”的身份。   “知道——”孩子们一起喊着话,一听就是没“知道”到心里去。   皇上更担心了。   保康眼睛一闪,立马有了“好主意”:“汗阿玛不放心我们,额涅也下山,好不好?”   皇后愣住。   皇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可他怎么觉得,自己更孤单了那?   哪知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开了口。   太皇太后笑着:“皇后下山看看也好。年轻人,多走走。”   皇太后也笑着:“孩子们还小,皇后跟着一起下山,正好我们也放心。”   皇后娘娘自是高兴可以下山看看儿子口中的“五台县”:“皇祖母和皇额涅有话,我自是乐意。我这就去换一身衣服。”   说着话,皇后娘娘就起身回自己的住处。   皇上:“……”   皇上目送皇后领着孩子们欢欢喜喜下山的背影,感觉,委屈极了。   但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起和醒迟大师念佛,讨论佛法,不搭理他。   但是孩子们高兴啊,高兴得把他们的汗阿玛忘到脑袋后面。   …………   附近的人最近都聚集在山下摆摊唱戏地玩乐,热闹程度比平时多了好几倍,一个是因为皇帝出巡五台山的缘故,也是因为皇上到了此地,附近的文武官员、蒙古王公能来的都来拜会,贵族子弟云集多出来一份富贵的热闹。   看到快乐大师出现的身影,凡是认识他的人都特激动。   “快乐大师回来啦?”   “快乐大师回来喽。”   “快乐大师你的小伙伴那?这是新伙伴吗?”   “快乐大师回来了。好几个月上山都没见你,可是回来了。”   “……”   “……”   一人一句,快乐大师被山下的人热情地包围着,乐得心花儿朵朵开,笑得见牙不见眼。   “快乐大师回来了!”   快乐大师也开心地大喊,脖子上的佛珠串儿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一副“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般“意气风发”的小样儿。   “快乐大师的两个小伙伴暂时不回五台山。快乐大师和你们介绍,这是快乐大师的额涅,这是快乐大师的哥哥弟弟们,这是快乐大师的姐姐妹妹们。”   快乐大师挺着胸膛一副特骄傲的小样儿,山下认识快乐大师的人都震惊。   “夫人你好。”   “公子们好,姑娘们好。”   众人一面行礼问好,一面心里咋舌——亲娘啊/额吉啊/额涅啊/阿妈啊,快乐大师的额涅真不像普通人,高贵,哥哥姐姐们和弟弟妹妹也高贵。   皇后娘娘发现山下人对她儿子的热情,发自内心地笑开来:“你们好。往日里光听孩子说山下的叔叔伯伯、婶婶奶奶们好,果然都好。”   皇子公主们也露出真心的笑儿:“你们好。”   众人:“……”莫名心跳加剧。   “夫人好。公子们好,姑娘们好。”齐声高喊,威武雄壮,充满表达他们对快乐大师的家人的欢喜。   皇后娘娘脸上的笑容更大,一边和这些热心人随和地说话,一面给孩子们买买他们卖的物事——两串糖葫芦、一种叫瓦酥的炉食,一人一件遮阳的大草帽,一些富有满汉蒙藏各族风俗传统的小佩饰、小玩具……   皇后娘娘“买买买”,快乐大师跟着喊话:“额涅有银子,不怕。”   端得一派“地主家的儿子快乐多的小样儿”,本来都想着不收钱的人哈哈哈大笑。皇后娘娘也笑,兄弟姐妹们也笑。   瓦酥形似瓦片,吃一口,其质酥脆,味甜香郁,孩子们都吃的开心,大阿哥大声夸奖:“堪称炉食一绝。”太子也说“不一样的味儿。”四公主嘴里吃着,眼睛不住地盯着一个藏族小姑娘身上鲜艳的衣服看……   皇后娘娘笑道:“回头给你们都做一身。这衣服鲜艳,好看。”   四公主小小的害羞,心里头甜丝丝的欢喜:“谢谢——嫡额涅。”   一声“嫡额涅”打开了皇子公主们“买买买”的大门,纠结于怎么称呼皇后娘娘的其他的皇子公主们都觉得这个称呼好。   “嫡额涅,保清要买一把藏刀。”   “嫡额涅,小三要去逛书店买医书。”   “嫡额涅,昨天哥哥说山下有空心锅盔和卤肉,胤祺要吃。”   “……”   “……”   一人一句提要求,皇后都答应下来,保康只管幸福地笑着站在额涅的身边做乖孩子,太子忍不住了。   “……额涅,我们去看五台县的新学院。”   皇后听到这声“额涅”一愣,知道太子为难了,心里就是一软:“好,我们去逛县城。路上看到你们要买的,就买。”   “谢谢嫡额涅/额涅。”   在山下逛的机会很多,关键是县城。保康冲人群挥手大喊:“快乐大师去逛县城!”   众人哈哈哈大笑,一边挥手一边嘱咐。   “快乐大师记得和你师祖下山化缘。”   “快乐大师我家里的糖醋蒜做好了,明儿送上山。”   “快乐大师玩得开心。”   “快乐大师我听说县城有水戏。”   “……”   “……”   快乐大师·小保康一一答应着,听到县城有水戏更要想去看热闹,领着一家人坐上马车出发去县城。   马车轱辘轱辘,马蹄子踢嗒踢嗒。皇后和公主们一辆马车,保康和哥哥弟弟们一辆马车。   保康指着不断远去的山峰说道:“你们看五台山,远看灵鹫峰绿葱葱的,传说中它和佛祖居住的印度灵鹫峰特别像——山下不怎么热,县城也不热,昨天是我们从热地方来显得热,一般不用戴帽子。”   兄弟五个都跟着保康弟弟/哥哥的讲解伸脖子看,听到下一句都愣了。   说实话,他们真想象不到自己穿着一身普通衣服,带着编制粗糙的大草帽子逛街的样子。   肯定特别像一个本地人。   太子一脸严肃:“保康弟弟,是不是戴上帽子,就和本地人一样了?”   保康嘻嘻笑。   “皮肤颜色一看就不一样。”   大阿哥反应过来,也笑:“二弟,不说口音,你脸太白,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胤禛重重点头:“本地人有点黑。二哥太白。”   太子不服气,想说保康弟弟那才是真白,说不出来。   任何人看见保康弟弟就知道,他那是天生的白,不是经常躲着不见太阳光捂出来的白。   太子果断转移话题:“保康弟弟,这个瓦酥,是不是和锅盔一样可以久放?”   保康对着太子哥哥冒星星眼,肯定地点脑袋:“西域大饼、西藏糌粑、山西锅盔瓦酥……都差不多。主要是这里地广人稀,出一趟门就是好久的日子,在家放牧的人一出门也要十天半个月,所以他们就有了这些食物。”   大阿哥好奇地问道:“这不是类似军粮?”   “类似军粮。都是为了一个‘久存不坏’,吃起来方便,还够滋补身体……”保康细细地讲解,心里冒出来一个事儿,也顾不上细说。等到了县城,他们先是震惊于这完全不同于京城的民风民俗,接着就撒开脚丫子逛啊逛。   书店买了几本书,买了一把好藏刀,听了一场当地段子,吃了保康弟弟/哥哥专门推荐的煎台蘑……每个人都双手抱着一个空心锅盔夹卤肉葱蒜等等大快朵颐——看水戏。   二十个健儿穿着水服在水池里摆开姿势,一边花样百出各种“浪啊浪”,一边还顾及速度争夺第一,端得激烈又刺激。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大声鼓掌叫好的声势震动云霄,保康看得眼睛不眨,看到险要处他也一副恨不得以身替之的着急样儿。   太子激动的面孔发红,眼睛望着水池大声喊话:“弟弟,等我们回家也办这么一个比赛。”   大阿哥立马跟上:“弓马骑射也要有。”   胤祉不乐意:“也要读书比赛。”   胤禛:“写大字比赛也有。”   胤祺:“……”   看一眼手里的饼子和卤肉,大喊:“吃的比赛也要有。”   保康:“阿弥陀佛。唯有胤祺弟弟深得人生精髓。”   四个哥哥一起摸摸胤祺弟弟的三搭子头以示“惩罚”;皇后娘娘:“……”笑;周围的人群听了一耳朵,也笑。   据主动凑上来的周县令解说,本来今年六月庙会过后,大同和太原等等地都举办了“小脚选美比赛”,他觉得“小脚选美比赛”和五台县的风俗不大相符合,就做主举办水戏比赛。   保康听到“小脚选美比赛”懵,小鸡啄米式点头:“水戏比赛好,水戏比赛好。”   阿弥陀佛。师祖啊,“小脚选美比赛”是什么? 第56章   保康的表情是明显被吓到, 他的兄弟姐妹们都看过来,周培公发现快乐大师、皇子公主们都不知道什么是小脚选美大赛, 就简单说了说。   “从北宋开始,据说是南唐后主李煜喜欢的一个舞姬缠足, 缠足就有了开头。南宋以降, 女子裹小脚成为社会主流事件;元朝时期,女子不裹脚是异端,到现在, 在有些地方女子不裹脚基本上嫁不出去。”   “小脚选美大赛,起源于前朝, 说是在北方省份尤其风靡, 其实四川江苏等南方之地也兴盛得很, 甚至更甚。在北方每年的六月六, 或元霄节,庙会、集市之上, 士女云集, 有裁判和主办人开始比赛, 那是真热闹……”   保康听得呆住。   他进京的时候路过大同,路上并没有看见多少裹脚女子,原来是大同女子的裹脚在北方享有盛誉——她们的脚裹的太小, 裹的“太好”, 不大好出门最好只在家里安逸地养着, 所以街上看不到几个。   保康想象不出来裹脚怎么裹, 本不想去烦恼, 而且女子的脚在这个时代,那是类比胸部一样讲究“贞节”的部位,他想想也是不应该。可是那脚那么小,看着就特吓人——   皇后娘娘对儿子笑,保康立即跑到额涅的怀里,一脸庆幸和后怕——幸好他额涅和姐姐妹妹们不裹脚。   几位公主也一脸的庆幸和后怕,大公主首先问出来:“当今太皇太后和皇上不是几次三番下令禁止女子裹脚吗?”   周培公就嘿嘿笑不说话。   太子突然开口:“我知道。汤大人之前在地方上任的时候,发现那个地方的女子不裹脚,就鼓励他们裹脚。”   保康从他额涅怀里抬头,一脸不敢置信:“汤大人不是一直很清正爱民吗二哥?他儿子收了乡民一只母鸡他就当堂训子,给那户人家送去银子,他怎么会让当地女子裹脚?”   太子眉心紧皱,他还真没想过理由。   大阿哥更迷糊:“裹脚和清正爱民,没有关系?”   三公主当即反驳:“裹脚痛痛。书上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伤’,如何能故意折断脚拄拐杖?”   胤禛也附和:“女子也大清子民。做地方官,女子也是民。”   说着话,他看向周培公,刹那间一伙儿孩子都看向周培公。   周培公苦笑连连:“小祖宗们,周培公真没有让五台县的女子裹脚。你看我们这五台县,女子都能上学,骑马打猎,放牧耕种……耍起来刀枪比男子还泼辣……”   “辣”字的音儿刚落,二公主突然插了一句:“不是泼辣,是勇敢,巴图鲁。”   小小的生气的模样。   周培公:“……”赶紧哄着。   “是是是,巴图鲁。二姑娘说得对。”   二公主昂首挺胸,骄傲。   其他三位姐妹一起看向二公主,也骄傲。皇后娘娘笑得欣赏,保康也笑得欣赏,几位皇子看向滑头的周培公,都在心里默念“就是泼辣”,但都不敢说出来。   一家人一起继续逛县城。“裹脚”这个话题就变成小小的一个插曲,都没放下心上,这个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南方亲自参与一场赛脚会,也就是小脚选美,受到的冲击直接击毁他们的三观。   皇后娘娘领着孩子们去看新学院的路上,四公主趴在窗户口一眼看到一位貌似是裹脚的外地女子,那个脚很小,她立即示意姐姐妹妹们来看。   她的脚很小,很小,顶多巴掌大,不对,巴掌大也没有——这位女子是大约三四十岁,可她的脚比四公主的脚还小,四位公主都看得咋舌。   紧梆梆的好似一对中秋小粽子,偏偏绣鞋上还没有其他花饰,看得特清晰。皇后娘娘发现公主们害怕,定身看一眼后赶紧哄着:“你们看她走路,虽然年龄大了身体重,但走路如同水上漂,也可能是她天生脚小。”   “裹脚后也不是不能走路。端看个人,和个人体质有关。你们看京城里头也有裹脚的女子,可有拄拐杖的?”   公主们都点头。   好像,确实如此?   不管怎么说,她们看到这位女子后安心很多。   皇后娘娘因为她们的模样笑出来,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另一辆马车里,保康他们也看到了这位裹脚女子,都吓得脸发白。   无他,这脚太小了。   可他们吓得够呛,骑马跟着的周培公却大为“惊艳”,还颇为可惜地琢磨这位夫人的容貌气度,特别是那双玲珑娇小的小脚。   这双脚,不论形、态、还是神、脚上功夫……那绝对是一顶一的好。他心里揣度脚的主人家境崩塌被迫抛头露面的可能,脑袋里幻象这么一双小脚穿上精致的绣花鞋,绣花罗裙从光可照人的地面上飘过,脚尖忽然露出忽然藏起,逗人眼馋……   “县令、县令、县令!”最后一声特大声儿,终于把满脸梦幻双眼逐渐痴呆的周县令喊醒。   周培公对一脸惊诧的侍卫轻轻摇头笑——这些人啊,他们哪里知道小脚的好处?   周培公打马来到皇子们的马车边,看着他们的模样,心里一突,他当然不能告诉皇阿哥们,这脚之所以这么小,那是有些地方父母一心要女儿嫁一个好人家,两三岁就给裹脚。   “脚啊,有人天生脚大,有人天生脚小。可能那位夫人天生脚特小,一裹裹,就更小了。你们看她走路,飘飘的,一点儿也不费力的样子。”   “真的,周培公不骗人。那裹脚拄拐杖的,估计是没裹好发炎了。真的……”   周培公因为刚刚实话实说的“失误”尽力瞄补,保康疑惑地看他一眼,吓得他心肝儿乱颤。   好在马上到了新学院,皇子公主们面对新学院里的当地学生,男女都有,他们瞬间满血复活。   喜欢,喜欢,超级喜欢。   四公主眼巴巴地拉着保康哥哥的手:“保康哥哥、小四和你们一起学习啊。”   保康自然是答应:“等上书房建好,我们去问汗阿玛。”   四公主立马高兴地欢呼:“谢谢保康哥哥。”   保康瞧着小妹妹欢乐的模样,也高兴:“妹妹还……”   太子一把拉住“口无遮拦”的保康弟弟:“时辰不早了,我们快进去看看。”   保康本想说“妹妹还想要什么,只管说来。”听了他太子哥哥的话一笑而过,跟着周县令去一众甲班课室听一听。   开蒙班、准备考科举的大班、不准备考科举的技艺班、还有那女子刺绣版、编织班……一个个班级看下来,看得所有人惊讶不已。皇后娘娘惊讶,皇子们惊讶,公主们也惊讶。   周培公和皇子公主们讲解,保康抽空去看望自己的小伙伴们。   一番热情的拥抱后,保康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我家人很好,相处得好。鸿德格和潘云在外地也很好,有了专门的老师教导,这次就没有回来。不过他们都托我给你们稍了信件来。”   从腰带上的莲花补丁里摸出来两封信件递过去……   几个孩子发现快乐大师的神色变化,一起表情严肃:“快乐大师,请讲。”   就见快乐大师郑重点头郑重说道:“快乐大师的额涅来了,你们要不要去见一见?”   …………   那是当然!   快乐大师特开心地领着他的小伙伴去见他额涅,快乐大师今儿一天见到人,但凡是认识的,都隆重介绍说:“我额涅来了。”   特骄傲的模样特愉快地告诉所有人——快乐大师的额涅来五台山了。   小儿赤子之心,一天下来看得皇后心里一阵阵地难过,酸酸涩涩,又哭又笑。   等到皇子公主们看完新学院,又去看了那所慈幼院,一个个的,都两眼发光。   这个说“女孩子也可以进学,八旗女孩子也要进学。”那个说“技艺的学问原来也这么大。”还有的惊讶于“女孩子怎么可以扔弃?”惊讶于当地孩子学习的热情。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热情?   久旱逢甘霖?好像也不对,但确实就是夏天里干渴的小苗儿终于遇到水一样,珍惜、感恩,如饥似渴。   这对他们的触动很大。   皇子公主们都在思考,皇后娘娘也在思考,保康自己琢磨一件疏漏的事儿,也没说话。   晚上临天黑前,一行人回来山上,孩子们的心思变化快,不知怎么的又变得开心起来,师祖、皇上、大喇嘛等等人瞧着他们脸上的欢喜,也都笑得欢喜。   月牙儿弯弯,繁星眨眼。快乐大师被他师祖哄着睡着,一夜好眠。来到五台山的第三天,他一大早起来后被他汗阿玛拎着读者写大字做功课,终于想起他的大事儿。   课间休息的时候,快乐大师神神秘秘地问。   “大哥、太子哥哥,你们可有注意到更好的保存食物的方法?可以让人在海上吃到相对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保康的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两位哥哥,那意思很明白,我要扩建水师,可人若长时间生活在船上,长期吃不上新鲜的蔬菜、水果等食品就会患病,有的还会患严重到威胁生命的病症,必须想办法。   大阿哥和太子:“……”   他们连保康弟弟的“意思”都没看明白。   其他的皇子也不明白。   保康:“……”   “人要食用五谷杂粮,但长期生活在船上的船员没有这个条件,而且海上潮气大,食物非常容易变质。”   大阿哥和太子恍然大悟。   “这个很早以前就有办法,在船上自己发豆芽吃。”大阿哥如是说到。   “光发豆芽不够。”保康实话实说。   太子:“……”   “待会儿问问汗阿玛和大人们。”   皇上:“……”运气、运气、再运气。   有玩乐的,一起跑了。有事情的时候,就想起来汗阿玛。   亲亲汗阿玛表示,他很“矜持”,然而,几个小孩子一起看向他们的汗阿玛,眼巴巴的小眼神儿,特期待,特信任。   皇上:“……”   皇上清清嗓子,端着一派“汗阿玛”的风度:“最早的农书《齐民要术》就有这样的记载:‘先将家畜肉切成块,加入盐与麦面拌匀,和讫,内瓷中密泥封头。’”   “这样就可以吃到大致新鲜的肉和蔬菜。至于可以保存多久,看密封的技艺。宋朝时期海贸发达,其造船技艺也发达,其中有一个密封舱的技艺,可惜现在失传了。据说在密封仓里,粮食保存三四个月也不坏。”   保康大眼睛闪闪发亮。   他汗阿玛的话综合起来,那不就是后世的罐头和真空包装?美味的黄桃罐头、牛肉罐头,还有那每天都离不开的零脂肪鲜得味金枪鱼罐头……   保康赶紧刹住一腔思念之情,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他汗阿玛的衣襟:“汗阿玛,你帮忙悬赏天下有才之人,好不好?”   “或者吩咐工部的人研究一种罐子,或者一种储存方法,可以保存牛肉、鱼肉、蔬果很久,半年以上,一年以上。”   皇上乐了,故意板着脸说道:“哦。我们的快乐大师,准备出多少金子悬赏?”   保康:“……”他真不知道该出多少。   “五百两金子?”   “四百两金子?”   “……三百两金子?”   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再朝下他真的不敢说了。皇上轻轻摇头,看向其他的儿子们。   保清、保成、胤祉、胤禛、胤祺:“……”我们也不知道啊。   皇上笑得一脸“教导”:“出悬赏,既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要正正好。这个‘正正好’,不是根据你的需要多大来出,而是根据匠人的需要多大,当前的金银购买力。”   “五百两金子,那天下人还不知道怎么疯狂,怎么乱猜。目前的金银兑换大致是一比十,但一百两金子和一千两银子大不一样。一个小小的罐子保存食物……两千两银子已是高了,尚可接受。”   保康:“……”那是一项发明啊,一项大发明!只两千两银子就正好,他怎么也无法理解。   然而其他的哥哥弟弟们齐齐受教:“谢汗阿玛教诲。”   皇上点头,问嘴巴张的老大的熊儿子:“保康不明白?”   保康愣愣地点头。   皇上默默熊儿子的光脑门,缓缓解释:“你啊,喜欢技艺,认为技艺很好,认为匠人应该获得更多的报酬,这本没有错儿。”   “汗阿玛也知道技艺很好,军用火器更是国家必须。可这个世界,那就是‘士农工商’。悬赏一个密封技艺,只让工部发个小告示即可,两千两银子,已经是最大的限度。”   保康:“……”   此事解决,可保康受到小小的打击,抓耳挠腮地犯愁。   这个时代,人人都说匠艺是奇淫巧技,人人看不起匠人。可就是这个他们看不起的匠艺,最后几乎打得华夏亡国灭族。   满朝堂都是读者四书五经科举出来的文官,有用处,怎么没有用处?治理国家需要他们,稳定社稷需要他们,可,这个国家,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它可以更好,它应该更好。   阿弥陀佛。   即使是后世,华夏的技艺也不是世界顶级,男儿当自强,一步步做到更好。保康想“明白”振作起来,下午听到姐姐妹妹们和他们的汗阿玛说起五台县的女学,兴致勃勃地逃学旁听。   “我只担心,不好好培养八旗女子,她们将来也会裹脚。”皇后娘娘如是说到。   太皇太后叹气:“不让汉家女子裹脚……不管怎么禁止都没用。现在的风气,也就几个类似五台山这样的地方好一些,其他地方,那些农户娶媳妇也要小脚姑娘,嫁在农家的小脚女子如何操持家务?”   皇太后也叹气:“不裹脚就嫁不出去。我听说,在大同,有满藏的大家姑娘也裹脚,还给取一个名儿,裹刀条,说是修脚型。可能,我们确实应该做点事情,至少,汉家以外的女子不能裹脚。”   皇上为难。   女子裹脚的事儿,前朝就特兴盛,一百年大乱也没消减。而这里面牵扯到的民族矛盾,政治意义,阶级矛盾……真的说不清楚。汉家人那句“男降女不降”虽然很没有道理,可不得不说活,喊中了一些汉家男子的心理。   当然,皇上禁止汉家女子裹脚,也是为了更改汉民风俗的其中一项,这就是其中的悖论——就如同他要维护满蒙风俗一样,汉家人也要保护他们的风俗。   众人都不说话,四位公主傻眼了。   保康小小的着急:“太皇太后、皇太后、汗阿玛、额涅,我们在讨论女学,不是女子裹脚的事儿。”   太皇太后、皇太后、汗阿玛、额涅一起看他,一起笑出来。   “行。我们保康提出来,那就商议商议。可也不能着急,回去京城再说,好不好?”太皇太后哄着小胖娃娃。   保康乐得眉眼弯弯:“谢谢太皇太后。”   “保康知道‘男女有别’。那就和建设皇家匠艺学院一样,建成专业学院,八旗子弟,直接分成男学和女学。”   这下子,一屋子长辈更乐了。   四位公主不明白,但听着长辈们是答应女学的事儿了,都高兴,都特感激保康弟弟/哥哥,都一脸崇拜地看着保康弟弟/哥哥。   皇上看看女儿们的模样,瞧着熊儿子那好似小狐狸摇尾巴的小样儿,当下烦恼顿消,故意笑道:“哎呀,原来我们的快乐大师主意打在这里。我就说明明在说女学,怎么又男女学院了?”   “你说你自己不喜欢学习,还要让八旗男女老少都陪着你学习,讲道理吗?”   保康不服,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汗阿玛,保康不是不喜欢学习。保康还小,正是玩乐的年纪。”   皇上一噎。   皇上若说“那你长大了那?”熊儿子肯定要说“劳逸结合”。皇上表示自己大度:“行——我们保康爱学习。”   保康帮着在京八旗人争取到学习的计划,还小胜他汗阿玛半局,开开心心地来找他师祖表示他的“胜利”,师祖抱着小徒孙,好似看到他身后的小尾巴一摇一摇。   师祖抱着小徒孙靠坐在一棵木兰花树下,听到小徒孙呱呱说话。   “师祖,明年保康来五台山在春天来,满山的木兰花开,飘雪一样。”   “师祖,保康种痘后胳膊有一个小小的疤痕,现在长没了。”   “师祖,保康去拜祭孝陵,汗阿玛和额涅都答应将来和先皇一样,不放金银宝器做陪葬。”   “师祖,汗阿玛要保康和太子哥哥一起学习,太子哥哥的老师好多,西洋老师和武学愔达很好,教导四书五经的老师们……保康只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四个大字‘理学正统’,他们教授的道道,保康坚决大声反对。”   “……”   “……”   师祖微笑着,安静地倾听,一直到小徒孙说完,面对小徒孙一副小得意求表情的眼神儿,轻轻说道:“保康做得很好。”   保康小自豪:“师祖,这都是保康应该做的。”顿了顿,小鼻子皱巴,似乎是不乐意说出来一样,“师祖,‘县令’虽然官味儿大,还是有点点爱护老百姓。就一点点,一点点。”   说着话,他还伸出右手,用大拇指、食指比划多小的一点儿——师祖听懂了,看懂了,笑着抬手捏捏他的小耳朵。   保康嘻嘻笑,将脑袋藏到师祖的怀里。   夏日七月的中午,流火一般的热,菩萨顶上凉风习习,和煦的小风吹动树叶,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欢乐地歌唱,保康听着歌声,他也想歌唱。   师祖将目光从蓝天白云上收回来,低头看一眼,轻轻说道:“保康的想法,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保康要知道,和世人的想法格格不入,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师祖希望保康安康无忧,一生快乐。保康明白吗?”   保康窝在师祖的怀里,一开始听愣住,后来听明白,直接抱着师祖不想动弹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模糊的一句,“师祖,保康明白。”   小嗓门也无精打采。   师祖还是笑:“保康真的明白?”   保康:“……”直接和师祖耍赖。   “师祖,保康真的明白。师祖,五台县外面的世界,好不一样。师祖,保康有点着急,保康眼见很多很多可以让大清国越来越好的事儿,想一口气都给改变,可这是汗阿玛是皇帝也没有办法做到的事儿。”   “师祖,保康不想回京。”   才回来五台山,他就开始担心和师祖分开的事儿。   师祖微笑。   但是保康除了醒悟他的“小小着急”之外,还真的有一个小小的烦恼:“师祖,保康知道凡是都应该循序渐进。个人的力量在国家大势里,是那么的渺小。师祖,保康让姐姐妹妹一起学习,是不是不对?”   “她们学习了,也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了。”   师祖:“她们是公主。将来要远嫁蒙古。到了蒙古,她们就不单单是一个娇弱的公主,而是一个肩负满蒙友好和睦,担负边境安稳重任的人。”   “保康做得没错儿。”   师祖的语气格外肯定,保康放下心来,顽皮地笑:“师祖,我额涅也有了一点点变化。”   “师祖,额涅的身体好了很多。汗阿玛还答应了保康,以后每年保康都带着额涅来一趟五台山休养。”   师祖:“……”   师祖已经看开,师祖只求小徒孙一生快乐,一生安康;其他的,能做到是最好,不能做到也不强求。   师祖听着小徒孙心里眼里对京城的隐隐排斥,更为心疼。   “师祖在和保康的汗阿玛商议一件事。等明天,出来结果了,和保康说。”   保康一愣,随即‘乖乖’地点头:“师祖,是不是和保康有关?”   “嗯。”   “师祖——”保康心痒痒,现在就想知道。   “嗯。”   保康眼巴巴地等……   师祖笑了:“午时了。保康在哪里午休?”   保康:“……”   保康窝到师祖的怀里大喊:“木兰无花,保康心里有花!”   师祖微笑答应。   因为快乐大师喜欢花,一年四季都少不了,菩萨顶的花越来越多。正值夏季,荷花摇曳,紫薇花海繁茂,蔷薇花娇艳、茉莉花高洁……阿弥陀佛。快乐大师说他心里有花,要在过了花期的木兰花树下午休。   大阿哥、太子、胤祉、胤禛、胤祺一下学就去花丛中找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哪知道被告知今儿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在木兰花树下午休。   木兰花就木兰花。阿弥陀佛。保康弟弟/哥哥心里有花,他们也“心里有花”。   五个孩子齐齐躺在保康和师祖的身边午休,四公主看着眼馋也挤过来。皇上不放心来到一看,好嘛,七个孩子。   皇上也知道体验过来露天席地花丛中午休的美好,就不想再回去屋子里,尽管这里的屋宇式样建造的非常宜人舒适,可这里的屋外更为天然舒适。   皇上摸摸鼻子,悄悄地来,悄悄地离开。   下午的时候,大阿哥和太子、胤祉都去继续他们的学习。保康、四公主、胤禛、胤祺一起去后山玩水飘,玩斗草。   “弄尘或斗草,尽日乐嬉嬉。”斗草又称斗百草,是民间广泛流行的一种游戏,大人们往往举行比赛,用草作比赛对象,或对花草名,或斗草的品种多寡,多则胜,兼具植物知识、文学知识之妙趣。小孩子们则以叶柄相勾,捏住相拽,断者为输,再换一叶相斗。   四公主:“我们来‘武斗’。”   胤禛:“我们来‘文斗’。”   “武斗”:比试草茎的韧性,方法是草茎相交结,两人各持己端向后拉扯。以断者为负;“文斗”:各自采摘花草,以对仗的形式互报草名,谁采的花草种类多,对仗的水平高,坚持到最后,谁便赢。   四只眼睛一起瞪大,谁也不让谁,接着一起转头看向胤祺。胤祺:“……”   胤祺看着四姐姐,看看胤禛哥哥,仔细思考,觉得那需要报花草名儿的玩法太累,鼓起勇气说道:“四姐姐、胤禛哥哥,‘武斗’好玩。”   二比一,另外一个当事人——保康哥哥只顾蹲在地上和花草说话顾不得这一边,四公主立马笑得得意,胤禛板着脸答应下来:“行。‘武斗’就‘武斗’。”   水流潺潺,太阳暖暖。   一颗大柳树下,四公主和胤禛很快准备好他们的小草,姐弟两个东西对坐,两颗小草在他们的手里互交叉成“十”字状,各自用劲拉扯,小脸憋得通红;保康作为裁判站在他们的南面目不转睛;胤祺作为观众趴在他们的北面托腮观看。   一阵风吹来,吹动四公主、胤禛、胤祺三搭子头梳起来的冲天辫,好不摇曳。吹动保康身上的红色僧服的衣角,好不飘逸。   周围的花草树木、水儿鱼儿都好似感染他们紧张的气氛,万籁俱寂。保康就听到小草断裂发出的“啪啪”声。   胤禛听不到,但他看到自己的小草上出现了裂痕,而四公主的小草身上光滑如初。   胤禛着急,依旧端坐不动,却是满身、满脸、满心地将所有的信念和力量都汇聚到这颗小草上,面颊紧绷,全身紧绷。   四公主本来因为看见胜利的曙光而目露欢喜,随即就发现胤禛弟弟的情绪变化,而胤禛弟弟手里的那颗小草好似真的,突然有了“韧性和勇气”一般。   四公主也使力气,将自己必胜的信念灌注到自己的小草身上。   时间好似静止,保康只听到巨大的两声“啪”“啪”声,两颗小草一起断掉。   四公主和胤禛傻眼。   胤祺也傻眼。   保康眨巴眼睛,嘻嘻笑:“四妹妹和胤禛弟弟斗草,都为车前草且斗法公平,两颗车前草一起断裂,是为‘平局’。”   “想知道为何两颗车前草一起断裂吗?”   “想!”三道声音一起回答,这个时候反而不是输赢的问题,而是他们的小草为何会一起断裂,这一般是不可能的事儿。   保康脸上的笑容加大:“草就是草。玩乐是玩乐。用草来玩乐,不是用草来一决胜负。你们对小小的小草赋予太多的希望和期待,它承受的压力多大,就承受不来了就断了。”   四公主和胤禛一起低头看他们手里的小草,断掉的小草,心生痛惜。   那架势,看在保康的眼里,用语言表述就是:“爸爸对不起你啊。”   声音是沉痛的,表情是悔不当初的。   保康绷住脸,坚决不让自己笑出来。胤祺隐隐约约明白保康哥哥的意思,明白四姐姐和胤禛哥哥的“痛苦”,吞吞吐吐地提议道:“小草死了……”   小草死了,要埋葬吗?   四公主和胤禛一起反应过来,看向他们的保康哥哥,保康:“……阿弥陀佛。死者为大,当入土为安。”   四公主和胤禛重重点头,拿过两个小铲子撅着屁股挖坑,然后将他们断裂的小草郑重其事地放到里面,又表情“肃穆”地填土。   胤祺看得懵懵懂懂,昏昏欲睡;保康看得欢喜,在心里连连点头。   待两个小坟包做好,保康领着弟弟妹妹坐下来,默默念往生经给其超度。   这个事儿对他们的心智影响满大,保康提议晚上抄写《地藏经》和《华严经》烧给两颗无辜的小草,四公主和胤禛都郑重答应下来,胤祺也答应。   山上的哥哥姐姐们、长辈们、师祖、大喇嘛等等人晚食后得知,本来想说“青枝满地花狼藉,知是儿孙斗草来”,都——说不出来。   想笑他们孩子气的天真吧,笑不出来——小草也是两个生命。人死后有坟墓,草为何不可以有?   想笑他们的郑重其事、称得上“兴师动众”,也笑不出来——这样的错误,不光是小孩子会犯,大人更会犯,关键,小孩子会思考,会给小草做坟墓,念经超度,但是大人只会抱怨小草的不够坚韧。   太皇太后心里一痛,默默念经。皇上不知怎么的,想起他对太子的教导方式,也是心情沉重。   夏日里蚊虫多,好看的虫子也多。夜幕低垂、繁星闪闪,孩子们晚食后举着小网兜捕捉萤火虫,欢声笑语传出去老远。   “保康弟弟,你站那里不要动。”   “弟弟,你动一动。”   “保康哥哥不动,萤火虫围着他飞;保康弟弟一动,萤火虫还是围着他飞。”   “光看萤火虫围着保康弟弟飞飞,划出一道道萤火,忽明忽暗的,这么好看,不舍得捕捉了呀。”   “……”   “……”   皇上听着他们的话,心里莫名地舒畅很多,他和师祖谈过之后,又去找到皇后。   第四天的早上,五台山上晨雾弥漫、寒风瑟瑟,保康早起和师兄弟们练武,和师祖吃完早膳做完早课,敲完木鱼,一头扑到师祖的怀里耍赖,就听到师祖缓缓说道:“等皇帝回京,保康和师祖南下。”   保康:“……”幻听了?   眨巴眼睛,抬头,恰好看见师祖眼里的答案,惊喜有之,不敢相信也有之。   “师祖?师祖?”保康欢呼出声。   师祖看见小徒孙眼里的真实情感,笑着回答:“师祖昨天和皇帝确认。做大船,看海。”   “哇——”保康太高兴了,直接跳起来,跳完后又窝到师祖的怀里,“师祖最好。”   “师祖,我们从五台山出发,到小琉球,再从海上回来——师祖,额涅知道吗?”   保康兴奋归兴奋,可他想起额涅,非常、非常、非常……担心他额涅。   整个宫里,太皇太后的心里装着天下和大清,皇太后的心里装着科尔沁,皇帝的心里装着皇权和大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之所系”,只有他的额涅,心里满满装着,是“保康”。   保康的担忧,师祖如何不知道?   “昨晚上保康的汗阿玛和保康的额涅谈过,保康的额涅说,只要保康开心,她就开心。”   保康:“……”   师祖轻轻点头。   保康麻利地爬起来,迈开腿翻过门槛就朝他额涅的住处跑,红色的小袈裟在晨风里飞舞,如同保康的心一样。   “额涅——额涅——”保康一边跑一边喊,人还没到,声音大老远就传来。皇后娘娘刚刚送走前来请安的皇子公主们正在用茶,听到了,听到她儿子喊声里的欢喜和感激,情不自禁地微笑。   “额涅——额涅——”保康一把抱住他额涅,仰着脸道谢:“额涅,谢谢额涅。额涅,额涅最好。”   亲亲额涅·皇后娘娘的笑容更大,低头望着儿子,解释道:“额涅只希望保康回宫,希望保康一生安康,快乐无忧。如今保康已经是瑞亲王,额涅也别无所求,保康喜欢,额涅也认为保康出宫最好,你汗阿玛一说,额涅自然答应。”   “额涅,谢谢额涅。额涅,额涅最好。”保康不知道怎么表达他的激动和感激。   他额涅没有要求他去争太子之位,也没有要求他必须呆在宫里,他额涅告诉他,他只管出去,她会照顾好自己……保康情绪激荡之下,脑袋在额涅的怀里轻轻蹭蹭,满心的濡慕亲近之情溢于言表。   皇后娘娘面带微笑,搂着儿子坐下来,脸上的慈爱和关切之情无需言说。   璇玑领着屋里的人都退下,保康还是看着他额涅不舍得移开目光,皇后娘娘看着他纯净无伪的大眼睛里面倒映着自己的人影儿,一时间也是情绪激荡。   母子两个额头对额头傻笑,皇后娘娘再次开口,这次话里带着担忧:“额涅啊,知道保康在宫外会过得更好,知道保康跟着大师安全无忧,额涅自是放心得很。”   “保康在宫里……额涅的保康太聪明了,可是额涅的保康才四岁。宫里有保康的汗阿玛和保康的太子哥哥,保康——若可以,在大清的五湖四海自由自在地长大,额涅才放心。保康明白吗?”   保康重重点头:“额涅,保康明白,保康都明白。”   皇后乐了:“真明白?”   保康:“……额涅,保康不大明白。”   皇后娘娘慈爱地笑:“等保康长大了,就明白了。”   被长大就知道·小保康:“……”   “额涅,那汗阿玛有没有说,只保康一个人跟着师祖南下,还是哥哥弟弟们一起?”   皇后娘娘:“……”   “你哥哥弟弟们如何可以出宫?他们都要学习。”   保康赶紧解释。   “额涅,上次汗阿玛答应保康,保康的哥哥弟弟们一起出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皇后娘娘更惊讶。   皇后娘娘只是察觉到,她儿子太聪明,偶尔表现出来远见卓识都是皇上都没想到的,皇后娘娘一腔慈母心都在儿子身上,皇上没察觉到或者还没明白过来,她却看出来了,她怕她儿子没有因为太子之位和太子闹起来,先和皇上“斗”起来。   伴君如伴虎。谁能保证皇上永远这么英明宽宏大度?   可是皇后娘娘没想到,她儿子还要带着他的哥哥弟弟们一起出宫。   “太子也出宫?”皇后娘娘满脸不可置信。   “太子哥哥也出宫。”保康表情肯定。   “……”   “额涅,太子哥哥和哥哥弟弟们的学习,不光在宫里,宫外也一样重要。”   “……”   “额涅——额涅——师祖说,死读书不对的。”   “……额涅也知道死读书不对。可他们和保康的师祖不熟悉,是不是太麻烦了……?”   不说皇子们都出宫的事情重大,毕竟都是宫里长大的孩子,其中一个还是太子,万一一个不合心意脾气上来,皇后娘娘担心她儿子和她儿子的师祖因为要照顾他们太过麻烦……   当然皇后娘娘相信他儿子和他儿子的师祖都不会吃亏,可选择起来她自然是只关心自己儿子。   母子两个四目相对。皇后娘娘表情存疑中带着不认同。保康没听大懂,他以为额涅是担心他师祖不喜欢人太多,保康猛然反映过来,他确实应该先问问师祖。   “额涅说得对。保康应该去问问师祖的意见,再去问问哥哥弟弟们的意见。保康不应该自己拿主意。额涅,保康现在就去找师祖和汗阿玛,再去找哥哥弟弟们。”   保康跳下绣墩,迈开腿就朝禅房跑。皇后娘娘看着她儿子这幅来去匆匆,风风火火的活泼模样,无声地笑。   其实也好。她只管自己儿子开心就好,太子和其他的皇子们,去不去,都自有皇上去头疼。   皇上:“……” 第57章   皇上被熊儿子找到的时候, 正在和大喇嘛、蒙古台吉等等人欣赏鼻烟壶。   青金石雕瓜蝶鼻烟壶,成人食指高, 只手可握。通体青金石质的石质上佳,色泽深蓝纯正, 整体雕作瓜形, 瓜身雕出瓜棱纹理,其上又凸雕一小瓜及藤蔓、枝叶,瓜叶翻卷, 叶上还特形象地——卧伏一只小甲虫。   雕工精巧,栩栩如生。壶盖雕作蝴蝶状, 下连铜镀金匙——结实、结籽多、藤蔓绵长, 特别是大瓜和小瓜累累地结在缠绕的藤蔓上, “瓜瓞绵绵”, 很好地表示世代绵长、子孙万代的吉祥。   皇上觉得这件山西的民间物件儿寓意好,高兴地收下, 正打算继续展示京派鼻烟壶的高大上, 赏玩蒙古台吉供奉来的各种金银木质鼻烟壶。   保康本打算先去找师祖, 可是他回到禅房的时候,师祖已经去和太皇太后研讨佛理,他就先来找他的汗阿玛。   来到他汗阿玛休闲待客的院子, 和侍卫一打听得知里面好多人——遇到有外人在要给他汗阿玛面子, 保康收住小跑的步伐, 改成他师祖的“步步生莲”, 脸上的表情也收敛, 一派尊敬和乖巧。   “阿弥陀佛。保康给汗阿玛请安。”站姿也透着尊敬和乖巧。   皇上哪能想到熊儿子会有那般大胆的主意——太子,一国储君微服出京是什么事儿?他做梦也没想过。   皇上见到熊儿子难得的乖巧模样,哈哈哈笑:“保康来的正好,来看看,有喜欢的吗?”   众人纷纷给快乐大师·瑞亲王行礼问好,保康一一回礼,待他站在展示的小桌子前仔细一看,还真有几个在世界各国的博物院里看过的。   通体为深浅绿色花纹相间的孔雀石鼻烟壶,顶上堑花铜镀金托堑红色珊瑚盖,下连玳瑁匙。   灰白色的发晶鼻烟壶,发晶晶体中如同发丝的黑色纹路闪闪发光,清晰可辨。   还有那通体光素颜色黄红的老蜜蜡鼻烟壶……   这是京派的。   纯铜的鼻烟壶上用蒙古雕刻手法雕刻出来的海天青,同样栩栩如生却是粗狂大气。   纯金的鼻烟壶上采用京城珐琅手法绘制的蓝天白云,画面空旷,做工精巧。   同样的黄红色老蜜蜡鼻烟壶上的盖子,京派用粉红色石头,它用深红色石头……   这是蒙古派的。   阿弥陀佛。这个时代男人之间见面互相展示自己的鼻烟壶,那就是和后世男子互相递烟的礼仪一样,保康从善如流地选出来两个,正红雕漆鼻烟壶和纯银鼻烟壶。   皇上拿过来一看,哈哈哈笑。   正红雕漆鼻烟壶通体红艳,小孩子一看就喜欢,还有那“五福捧寿”的雕刻画儿,一个胖娃娃正举着一枚寿桃献给一位老人家——皇上想说你师祖什么鼻烟壶都有收藏,可熊儿子想着他师祖,他当然支持。   而纯银鼻烟壶,则是造型别致,很像一颗大核桃,小孩子的手正好握住,上面的佛家“万字符”,点缀其间的绿松石,都是熊儿子的喜好。   皇上打开盖子一闻,更乐了。   “不错,保康选得好。”   都是选用最上等的烟草研磨成极细的粉末,加上麝香等名贵药材炮制陈化,以其芬芳之气,借以提神醒脑,驱晦避疫。可细分起来,鼻烟主要有酸、膻、糊、豆、甜五种味道,或单一,或几种味道混之。   熊儿子选得,就是众多味道中的最佳者——辛酸。闻一口,辛酸之后,也还具有一种回味无穷的醇香。   保康拿出他师祖的“微微笑”:“谢汗阿玛。”   说着话,他就安静地坐在一边,一边把玩两个鼻烟壶,一边听他汗阿玛和众人讨论各地方鼻烟壶的不同美好,把玩鼻烟壶的小窍门,养鼻烟壶的注意事项,当今大清鼻烟壶几大画派……   蒙古作为游牧部落经常搬迁住处,要求所有的随身物品坚固耐用、不怕摔碰,可是遇到真爱鼻烟壶碰撞出激情火花后,就想方设法地人手一只。   传说当年,西藏南部萨迦地区有一位叫八思巴的高士,十分仰慕成吉思汗的文治武功和雄才大略,不远万里,历尽千辛万苦来投奔成吉思汗。而成吉思汗也一向重视学识渊博的人,力排众议,任命八思巴为国师。   而八思巴在拜见成吉思汗时所进献的重要礼物,便是鼻烟和鼻烟壶。   鼻烟盛行不衰。每一个蒙古族牧民若能得到一个漂亮的鼻烟壶,都会视为掌上明珠,感到一生的荣幸。   敬鼻烟壶变成蒙古人见面不成文的规矩。不仅是广交朋友、表露心愿的好办法,也是消除疑误、融洽感情的表示——双方无论有何矛盾,只要互换一下鼻烟壶,就说明不念前仇、和睦相处了。   躬身弯腰,用右手相互交换,或双手略举鞠躬互换,然后将鼻烟往指甲盖上倒出一点,对在鼻孔上吸入。   …………   所以他汗阿玛和蒙古族人的交往,不光是歃血为盟,互为姻亲,还有一起喝酒吃肉,一起互相敬鼻烟壶。?   保康端详手里的鼻烟壶,他又想起他进宫一趟最大的感触……阿弥陀佛。师祖啊,保康住在故宫的感觉,不言可说嗷嗷嗷!   保康打开盖子轻轻闻一口鼻烟,小小的鼻烟壶装着几十年陈化出来的鼻烟,用十几年,几十年……他又想起他汗阿玛处理政务的过程,大臣上折子,批复,传下去,总要一两个月。   怪道“二十一世纪”的人都说:从前的日色慢,日子慢……从前的时间都很慢,车很慢,马很慢,路变得又远又长,于是,信也很慢,爱一个人也慢……   简直太对了,现在的人生可不就变得很慢?吸支烟也变得很慢很慢,几乎是一辈子,也没有烟雾缭绕的喧闹。   应该是那种很清澈很自得其乐的慢?保康自觉身上的文艺细胞太少,只想到一句话:静静的日子融入一年四季天地万物,好似扔一颗小石头下水,清澈的湖水泛起**涟漪……   保康微微笑。车马慢、书信慢、时光也慢,够人们用最大的耐心去做一件事情,所以有了名震各方的鼻烟壶制作大家,有了精美无比、传世不朽的鼻烟壶和鼻烟。   皇上就看着熊儿子一个人坐在那里,自由自在,快乐无比,胖脸上眉飞色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开心的事儿。   大约半个时辰后众人都告辞,宫人新上来一轮茶点退下,皇上看看时辰正要问熊儿子饿不饿,又发现,熊儿子——在打盹儿。   好吧,春困秋乏夏打盹,很正常。   皇上一捏熊儿子的胖脸颊,眼见他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看向他,立马说道:“汗阿玛给保康找了一个,保康一定喜欢。”   保康接过来拿手里一看,极品檀香木制作的鼻烟壶呈鸡蛋形,小巧玲珑、细腻古雅,淡淡的檀香味儿传出来芳香馥郁,还有一股奶香和香甜的味道。而上面的画儿是一个小胖娃娃骑着小马和白云一起玩耍,飞龙奔马般的自由。   光看鼻烟壶就喜欢,打开盖子一闻,果然是檀香和其他香料巧妙配合之下,“引芳香之物上至极高之分”的奇妙。   “喜欢。谢谢汗阿玛。”   皇上“嗯”一声,坐在熊儿子的对面用一口茶,笑眯眯地问道:“说吧,来找汗阿玛有什么事儿?”   熊儿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还等了他半个时辰,绝对有事儿。   至于说熊儿子孝心上来专门来陪他什么的,皇上压根不敢想。   保康也笑眯眯:“汗阿玛,师祖和保康说起南下的事情。”   皇上:“嗯?”   “保康若是不喜欢……”   “保康喜欢。”保康赶紧接话,“保康谢谢汗阿玛。”   “嗯,哪还有什么事儿?汗阿玛可先说好,出了门,可不能冲动惹事。那行侠仗义、打抱不平,都是话本儿里面的故事,有事都要侍卫处理,或者联系当地官府。汗阿玛给你一个令牌再给一道手谕,谁敢不听你的,你只管来和汗阿玛告状……”   皇上生怕熊儿子脾气上来不管不顾,谆谆教导。   保康安静地听着,乖乖答应着:“汗阿玛尽管放心。保康绝对不惹事,保康到了一个地方就给汗阿玛写信,寄送土特产。”   亲亲汗阿玛·皇上从鼻腔里冷哼一声,算是放下一半的心。   父子两个用小木叉子分享完一碟子刚出炉的荷花糕,小小的垫垫肚子,皇上正要起身出门走一走,保康一把拉住他汗阿玛的衣襟。   皇上回头,一眼看到熊儿子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不由地心里一跳,心生警惕。   保康发现他汗阿玛满身拒绝的样子,说书一样不换气地快速说道:“汗阿玛保康和师祖南下估计明年明年回去京城,汗阿玛保康和汗阿玛上次提过哥哥弟弟们一起出京,汗阿玛不若也让哥哥弟弟们这次和保康一起南下好不好?”   亲亲汗阿玛·皇上:“……”   “慢点说。汗阿玛没听明白。”皇上表情恍惚,声音恍惚。   保康一字一顿:“汗阿玛,保康,问,可以,让哥哥弟弟们,一起南下,吗?”   皇上:“……”   气啊。   熊儿子果然是熊儿子。   皇上气冲冲地反问:“你的哥哥弟弟们哪能出京?”   “胤祺才多大,他没有保康的聪明和稳重,出京后哭闹起来怎么办?还有你的太子哥哥,他是太子,一国储君,岂可轻易出京?不行,不可以。”   保康也生气。   “胤祺弟弟太小,太子哥哥是太子,那大哥和三哥、胤禛弟弟那?”   “他们也要学习。正规的学习。既然没有保康的悟性,也不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那每天就必须读书二百遍不能少,三天一次小复习,五天一次大复习,定期检查考核……一样都不能少。”   保康:“……”   说得好像他要哥哥弟弟们出门,是耽误哥哥弟弟们学习一样。   保康也“瞪大眼睛”地讲道理:“出门也可以学习。学习不光是书本上的学习。太子哥哥的那些书本儿,浪费时间。”   皇上心里一口老血,不停地深呼吸深呼吸。   “那是定性情。小孩子小的时候,必须养成读书的习惯。你和你师祖南下也一样,每天学习,做功课,写大字……都不能少。”   保康:“……”   保康想说他的哥哥弟弟们出门也可以学习,又想起他哥哥们的学习数量,一天四个时辰……   可是保康不想放弃。   “那什么时候哥哥弟弟们可以南下?”不要等到小琉球收复了,开海了,南方一派和平了?   轮到保康目光警惕,果然就听到他汗阿玛笑眯眯地说道……   “等明年春天,汗阿玛大约明年春天下江南,到时候汗阿玛带着保康的额涅,保康的哥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和保康在江南汇合。”   保康不想和他汗阿玛多说,送给他汗阿玛一个小鬼脸,吩咐贴身太监赵昌将那三个鼻烟壶送到师祖那里,他自己跑去找他的哥哥弟弟们。   皇上:“……”他到要看看哪个敢来闹他?!   这头皇上去准备午休,安然自若;那头保康一溜儿小跑找到哥哥弟弟们学习的院子,恰好到了中午下学的时候,他就拉着哥哥弟弟们到一个私密的屋子,六颗脑袋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保康的想法,如果他的哥哥弟弟们愿意去,很可以自己去和他们的汗阿玛请求,他汗阿玛保证心软。   可是保康没想到哥哥弟弟们的反应。   听完他的想法和计划,一个个的,震惊过后,顾不得去思考保康弟弟/哥哥可以和师祖南下的原因,都对他可以和师祖南下羡慕不已,都对保康弟弟的提议心动不已;可一个个的,都不大敢去“请求”他们的汗阿玛。   保康愣怔。   “机会难得,出去看看。要学习的话,可以让几位老师也跟着,不耽误。江南有那么多美景美食,要微服私访才好,和汗阿玛一起下江南,那多没趣儿。汗阿玛不吃人,很和气,真的。我可以保证,汗阿玛绝对不打板子。”   “你们去找汗阿玛,我去找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还有额涅,随时准备给你们求情。”   不管如何,总要试一试。保康使劲儿给哥哥弟弟们打气。   可是没有人回应。   安静中,过了好一会儿,太子咬牙。   其他四位皇子也咬牙。   他们要和保康弟弟分离大半年的“巨大痛苦”,他们在京城“微服私访”的欢乐;他们在五台山逛街,无拘无束地吃吃喝喝的欢乐……总要试一试!   “好。”   “午休起来,用完晚膳后,我们就去找汗阿玛,一起去。”   太子做了决定,下了决心,其他的皇子们重重点头,保康也重重点头以示鼓励,进入梦乡的亲亲汗阿玛嘴角上挑,冷笑。   …………   五位皇子的那个架势,就是慷慨赴死上战场的战士一样,就差振臂高喊一身“打倒独断专行汗阿玛”。   保康小小的纳闷儿,可这也是好事儿。他细细笑着和哥哥弟弟们一起洗漱午休,来到师祖的院子里一起用晚膳。   师祖还不知道小徒孙的打算,也不知道其他皇子们的计划,看着他们那吃饭好似打仗,浑身上下一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架势,也没多问。   太子、大阿哥、胤祉、胤禛、胤祺,都在心里狠狠地松一口。果然是师祖对他们最好,最和蔼,最舒服。   他们对自己的决定更为热忱和心动,甚至太子都幻想起来跟着保康弟弟和师祖一起出门,每天这般舒服放松的日子。   保康看着哥哥弟弟们满脸坚定的模样,眉眼飞扬;师祖看在眼里,对小孩子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就当没看见。   丝竹禅音中,一顿气氛略古怪的晚膳用完,太子领着哥哥弟弟们和师祖告辞。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一个个,面色严肃,眼神坚毅,身姿挺拔……告别的场面那个“惨烈”,没有烈酒,没有鱼肠匕首,也不低于“荆轲刺秦王”的那份孤注一掷。   保康懵。   保康等到哥哥弟弟的身影看不见了,懵懵懂懂地看向他师祖。   师祖牵着小徒孙的手,边走边问:“保康不明白?”   保康重重点脑袋。   去请求汗阿玛,不是去刺杀秦王,那是他们的汗阿玛,他们的汗阿玛顶多气得跳脚,还能真对他们喊打喊杀的不成?   “师祖,保康答应哥哥弟弟们,待会儿去找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额涅,万一汗阿玛要打他们板子,就给护住。”保康是真的不明白,哥哥弟弟们在害怕什么。   师祖瞧着小徒孙那纠结打架的小眉头,微微笑:“他们没有保康胆子大。”   保康:“……”   好像确实是这样?   “可是师祖,哥哥弟弟们在汗阿玛跟前长大。”汗阿玛跟前长大,不是应该感情更好?就算皇家规矩严格,学业繁重,可也到底不一样。而且他可以感受到,汗阿玛对每一个皇子皇子都是发自内心的爱护。   师祖还是微笑:“保康长大就明白了。”   被长大就知道·保康:“……”   “师祖,你说哥哥弟弟们南下好不好?保康和汗阿玛说,汗阿玛不同意。保康和哥哥和弟弟们说,他们都没有信心,保康也没有信心。”   保康小小的担心,保康看得出来,哥哥弟弟们纯粹就是为了让自己“死心”才去试一试。面对已经有了准备的汗阿玛,气势上本身就弱了,哪有胜利的希望?   保康眉眼皱巴;师祖就看着小徒孙这副迷惑不解的样子,还是没说话。   师祖知道小徒孙是好意,一个是他自己贪玩爱自由,误以为他的哥哥弟弟们每天苦哈哈地学习,也一定这样。一个是他认为哥哥弟弟们每天只读书,能学到的真本事有限,纯粹浪费时间。   可是师祖如何能直白地告诉一片赤子之心的小徒孙,他的哥哥弟弟们,和他,终究是不一样的。   就算他没有出宫做和尚的经历,他和他的哥哥弟弟们一起在宫里长大,也不一样。   小徒孙大眼睛里的纯净无伪,即使在宫里也不会变化。师祖情不自禁地微笑,哄着道:“既然皇子们都去请求他们的汗阿玛,保康且耐心等候消息。”   保康这下子鼻子也皱巴。   可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如果这次不行,只能下次再找机会。   “师祖,保康去找太皇太后、皇太后和额涅。”   “嗯,去吧。”   不管如何,他先去把自己该做的事儿做好。   保康迈开小短腿就去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住的院子鹤栖斋,还以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会问他很多问题,甚至会劝阻他和哥哥弟弟们,哪知道她们什么也没问就答应下来。   太皇太后还笑着说:“正好刚刚用完晚膳,出去走一走。”   皇太后也笑得安然自若:“这山上的花儿草儿,我天天看着都看不够,多走走才好。”   保康:“……”   阿弥陀佛。师祖啊,这都是为什么?   保康一路跟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赏花赏草,慢悠悠地逛,都不敢提起去找他额涅的事儿。   可是他在半路上遇到同样出门看花儿的皇后娘娘,身边还跟着四公主。   阿弥陀佛。保康一心二用,一边和三位长辈和小妹妹介绍山上的花草,山上的小动物;一边担心他哥哥弟弟们的行动。   除了四公主听得“哇哇哇”惊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和皇后都面带微笑地捧场。   吓得保康一颗小心肝砰砰跳。   四公主满心好奇:“保康哥哥,食铁兽真的不伤人吗?”   提起食铁兽保康立马回神:“阿弥陀佛。食铁兽不伤人。”   四公主:“那食铁兽是吃铁吗?”   保康笑得欢乐:“食铁兽不吃铁。食铁兽和其他的动物一样,和人一样都需要吃盐。他们在冬天没有食物的时候可以存活过冬,但他们必须要有盐。他们下山,趴在农家的铁锅上伸舌头,是为了吃盐巴。”   四公主大为惊奇:“保康哥哥,五台山还会有食铁兽吗?”   保康心里一痛,回想起第一眼看见食铁兽的漫天惊喜,得而复失的巨大悲伤,眼泪花花地出来:“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四公主赶紧安慰保康哥哥:“保康哥哥不哭。我们去求汗阿玛,在猎苑里养食铁兽,这样保康哥哥就可以天天看到了。”   保康自己擦擦眼泪,轻轻摇头:“谢谢四妹妹。只是食铁兽的生存条件特殊,繁衍也特殊,在五台山尚可,在京城非常不好养。”   四公主一点也不在意:“不怕。猎苑里有很多大小动物,保康哥哥可以喜欢其他的。”   保康又是心里一痛。   这个世界上,什么能比得上可可爱爱、软萌软萌的大熊猫?没有!!!   你们没见过大熊猫,你们都不了解我见到大熊猫的心情!!!   保康心里悲伤一片,一面谢谢四妹妹的好意,一面也在心里琢磨,他能不能和师祖请求,“顺路”去四川看看?   这个时代,四川的大熊猫一定特别多,特别多,特别多……他可以和熊猫们玩乐,在熊猫们的包围下睡觉觉,嗷嗷嗷!   想一想那一个个黑白的软萌团子,幼崽们和他“嗯嗯、嘤嘤”的叫唤,声音愉悦欢喜……   保康浑身热心沸腾,心里头嗷嗷嗷地狼嚎。太皇太后瞧着小胖娃娃心神飞舞的模样,哈哈哈笑:“保康,拐了这个弯,就是你汗阿玛的住处。我们要进去吗?”   保康:“……”   保康一抬头,看见皇太后和他额涅也对着他哈哈哈笑,只有四妹妹只顾看花看得入迷,赶紧从大熊猫的奶叫声里回神:“太皇太后,我们先在二门内的院子里休息。”   阿弥陀佛。哥哥弟弟们,保康弟弟/哥哥不是故意忘了你们还冲在“前线”,保康立马去帮助你们。   “汗阿玛的院子里有正在盛开的紫薇花,还有荷花盆栽,茉莉花圃,好看。”   “这感情好,我们一起去看一看。”太皇太后好似真的兴致勃勃。   皇太后还特肯定地说:“这山上的花草长得喜人,好看。”   皇后娘娘一直没开口,四公主看花不分心。保康狠狠地松口气,陪着三位长辈来到他汗阿玛的院子。   按次序坐下来后,宫人上来茶点,保康正要听一听哥哥弟弟们的进展情况,就听到四公主呱呱说道:“保康哥哥,这山上的花和宫里的花不一样。”   “宫里的花——好看。山上的花长得挺拔自在。”   保康听着花草们的欢笑声,鸟儿的叽叽喳喳,笑得特自在:“万物有灵。它们也喜欢四妹妹。”   四公主睁大眼睛:“保康哥哥,它们可以听到小四说话吗?”   “可以。”   “保康哥哥——昨天小四说院子里的荷花插花太瘦了——”   “……”保康面对四妹妹要哭出来的样子,没词儿。   “保康哥哥,待会儿小四就去给它道歉。”   小妹妹性情天真,心思透明,保康喜欢。保康哄着:“四妹妹先问问荷花,喜欢胖还是喜欢瘦?也可能荷花就喜欢瘦?枝蔓是一根细杆,叶子是大而扁平,只有花大。”   四公主一听,眼睛刷地一亮:“保康哥哥说得对。小四应该和花儿多说说话。”   保康哥哥立马给予非常肯定的回答:“有道理。花儿也会害怕孤单,喜欢人陪着玩耍。”   “……”   “……”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娘娘一边用荷花羹一边微笑。   听听两个小孩子说的话,有模有样,认认真真,听听就烦恼顿消。   …………   夏日午后山上清风徐徐,花香阵阵。太阳光疏浅清淡,既没有夏日流火的炎热,也没有冬天寒冷的稀薄,好似春天一般,又和春天不同,这是独属于夏天的味道。   五个人坐在凉亭里,气氛别样美好。保康因为分了心,对于正殿里他的哥哥弟弟们于汗阿玛的抗争就关注的不全,只听到汗阿玛采取了“全面放手,诱敌深入,各个击破”的策略,而他的哥哥弟弟们正溃不成军。   保康在心里默念“哥哥弟弟们坚定坚定”,可他也已经预感到哥哥弟弟们的全面失败。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知道皇上绝对不会答应,过来一趟,只是感叹于保康的一片真心,欣赏于皇子们难得的勇气。   皇后娘娘也知道皇上绝对不会答应,跟着过来,也只是担心儿子。发现儿子没有冲进去真的放手让他的哥哥弟弟们自己“奋斗”,也就放了心。   三位长辈都一副非常放心的姿态安心赏花品羹,还有小妹妹在一边开开心心地吃点心,看花儿;里面他汗阿玛只是在“讲道理”,也没要打要骂地吓唬哥哥弟弟们,保康能怎么办?   保康不能进去,只能是眼巴巴地耐心等候。   大约一个半刻钟后,他的哥哥弟弟们一个个,垂眉耷眼,淹头搭脑地出来了。   看到他们,先按规矩行礼,接着就没了声音。   无他,他们还要去上下午课。   大阿哥和太子、胤祉转身迈步,身影也是硬邦邦的,那个凄凉无助,那个迷茫心碎……   保康看到心里一酸,看向下午没课的胤禛弟弟和胤祺弟弟。   胤禛和胤祺毕竟还小,对汗阿玛摆出来的威压称得上“无知无畏”,对汗阿玛的话也不大理解,受到的冲击相对小很多。   胤禛和胤祺用了一碗热气腾腾温度正好的荷花羹,心情更是缓和很多。   “汗阿玛说我们出京不适应,会给师祖添麻烦。汗阿玛还说,他会尽可能地找机会带我们下江南,到时候一家人都去。”   “汗阿玛认为,太子哥哥的功课不能有一日松懈,更不能因为贪玩而荒废,要时刻保持学习的端正态度,不能分心。”   “汗阿玛说,等我们长大了,可以给我们派差事自己就可以下江南了。”   “……”   “……”   胤禛和胤祺一人一句,他们哥两个说着说着,刚刚的垂头丧气也没了,自是伤心于保康哥哥不和他们一起回京,要和保康哥哥分开。   保康的小心肝儿一抽一抽,他就知道汗阿玛又哄又吓。   可是保康也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儿,汗阿玛打定主意不同意,如果是他,他想去他就会偷跑跟着,可是他的哥哥弟弟们……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后似乎有所感,疑惑地看保康一眼,保康心里一跳,赶紧默念“阿弥陀佛”。   四公主听他们说话听得糊涂,可她也敏感地知道,这个时候不好插话,耐心等着。   亭子里一时安静下来,恰好皇上在正殿里整理好情绪出来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一家人围坐,欢欢喜喜地讨论这个荷花羹的口味,讨论山上的荷花养得好,粉的粉、白的白,红的红……   这事儿,就是过去了?   保康不甘心,在晚上的时候找个时间和哥哥弟弟们说话,问他们:“偷跑的方法如何?”   然后他才彻底明白师祖晚膳后的“微笑”。   哥哥弟弟们都吓的脸发白。   太子是因为他的“太子”身份拘束。   作为“太子”怎么可以私自离开京城?这是要不做太子还是要不做太子?   大阿哥则是因为太子不出京,他也要留在京城。   京城里有他的人生大目标——争太子之位,他不能让太子一个独宠于汗阿玛跟前。   胤祉则是纯粹的害怕私自出京后的情况。   来一趟五台山就要做这么多天的马车,吃穿住用都没有在宫里的方便,南下,他想都不敢想。除非他汗阿玛给派遣大队人马跟着。偷跑更不敢想,他额涅在京城还不知道会被他汗阿玛怎么迁怒。   胤禛和胤祺是最不害怕的,最心动的,可胤禛顾虑他的贵妃额涅,胤祺担心皇太后生气。   保康傻眼。   他想说汗阿玛不会迁怒任何人,贵妃娘娘和皇太后也不会生气,说不出来。   十二只眼睛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他的三个哥哥两个弟弟一起犹豫纠结一起点头。   太子面色为难且愧疚:“保康弟弟,我们不能私自出京,除非有汗阿玛的命令。”   大阿哥很是愧疚很是伤心地保证:“将来一定陪保康弟弟下江南。”   胤祉也做保证:“三哥一定多给保康弟弟写信。”   胤禛和胤祺则是一人拉着他一只胳膊:“保康哥哥早日回京。”   保康虽然还是不大理解为何他们一定要待在京城,但是他通过哥哥弟弟们下午的勇敢举动,此刻的真心伤心,感受到他们的兄弟情意,大体明白他们的想法,笑得欢喜开朗。   “大哥、太子哥哥、三哥、胤禛弟弟、胤祺弟弟,不用伤心。我们一定会有一起下江南的一天。”   大哥、太子哥哥、三哥、胤禛弟弟、胤祺弟弟也笑得欢喜开朗:“我们一定会有一起下江南的一天。”   “等汗阿玛下江南的时候,我们一起‘微服私访’。”   “等汗阿玛下江南的时候,我们一起‘微服私访’。”   孩子们说着话,放开这个事情,各自回去洗漱沐浴。   保康洗完澡后和师祖一起坐在木兰树下乘凉,小小的感叹。   “师祖,保康明白了。”   师祖微微笑:“保康明白就好。”   “师祖,保康明白了。就是因为有汗阿玛、哥哥弟弟们守在京城,保康才能和师祖一起出门玩乐,还不缺银子花。”   师祖:“……”   担心熊儿子想不通伤心·特意来解释解释说他明白保康的意思,他会安排保康的哥哥弟弟们多接触实事·皇上:“……” 第58章   皇上因为熊儿子的“熊话”气得来, 熊儿子就是故意的,故意的!偏偏熊儿子保康面色平静,端得一派佛陀风度,偏偏他师祖还说:“保康说得对。”声音里还带着笑儿。   皇上特憋屈。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大好男儿,大清勇士,不应该说“救世济民”吗?不应该说“他汗阿玛操劳政务, 他兄弟们辛苦学习很值得心疼和夸夸吗”?   皇上表示不想说话, 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保康的眼角余光瞄到他汗阿玛离开的背影,凑到他师祖的怀里, 抖着身体无声地,哈哈哈哈大笑。   师祖刚刚看到小徒孙小耳朵一动就心生疑惑, 听着他专门说给他汗阿玛听的“熊话”,明知道小徒孙是故意的,那也要支持不是?   师祖看见小徒孙的汗阿玛生气离开的背影,笑着摇头。   “出门的路上不能耽误学习, 要比现在学得更好, 知道不?”   “知道——”   “这几天好好表现,等出发后再笑,知道不?”   “知道——”   “乖。时辰不早了, 回屋睡觉。”   “要去四川。”   “不顺路。”   “陕西?”   “不顺路。”   “……甘肃, 师祖——”   “看情况。这几天好好研究路线。”   “谢谢师祖。”保康立马满血复活。   师祖笑而不语, 也没戳破小徒孙一心要看食铁兽的事儿, 直接抱着他回去休息。   老少两个一夜好眠,保康自知他现在处于敏感时期,生怕他那小心眼的汗阿玛看不得他的自在逍遥来一句“保康不许南下”,表现的特别乖巧。   早上读书、打拳、早膳、做佛课,挨着顺序来,认认真真。上午跟着他太子哥哥的老师们学习一个半时辰,也不故意气人了,除了他认为真的不对的地方提出来,还专门抽出来半个时辰和石溪道人学画画——   用他讨巧的话说:“汗阿玛,保康在南方看到好风景就画下来寄送到京城。”   他汗阿玛从鼻腔里喷火气:“你要不给汗阿玛惹事,汗阿玛就念佛了。”   但是保康全然不受他汗阿玛的言语形象,一连坚持三天,其中有一天是雨天,他也风雨无阻,还摆出来一副就要继续坚持下去的趋势,就是下午的休闲时间,除了领着弟弟们在后山学游水,就是陪着他额涅。   五台山的各个山峰看遍,各家寺庙拜一拜,下山去五台县的周边地区吃美食,看美景,反正就是特乖巧。   为了表示诚意,他还专门画了一幅画给他汗阿玛。   亲亲汗阿玛·皇上瞪大眼睛看着这幅熊儿子的孝心大作,实在克制不住地嘴角抽抽,再抽抽。   保康大眼睛闪闪亮,好像夏日里菩萨顶的小太阳:“汗阿玛喜欢吗?”   声音里也透着“孝心可嘉,汗阿玛快夸夸。”   皇上心头一哽。   这都什么随手涂鸦?皇上只能看出来这是日出,感觉到其中的日出时分的天地“特质”,面对这凌乱稚嫩的线条,随心所欲的笔法,标准熊儿子气质的颜色搭配……皇上用他的学富五车来组织语言,也组织不出来。   “很有灵气。”声音干巴。   保康大眼睛忽闪忽闪,继续等候夸夸。   皇上:“……”   “气韵藏其中,很有前途,继续学习——”皇上卡词儿。   保康:“汗阿玛,保康这是结合了西洋油画后新创的画法。”   保康自觉他虽然刚学画画,但是意境和神韵应该可以表示出来?!   亲亲汗阿玛·皇上面对熊儿子期待的目光,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仔细地看,真没看出来什么“创新”,可他不能打击熊儿子学画的积极性啊。   “嗯,保康说得不错。至少颜色用的非常大胆,汗阿玛以前没见过。光线画得也非常到位,日出时分的特征该有的都有了……”   没有的也有了。人家画日出那都是蓬勃的生机,熊儿子就能画出来几分顽皮。   保康误以为他汗阿玛没听懂,耐心地和他汗阿玛仔细解释:“汗阿玛你看,这个光线,要有暖度,这个颜色,要有变化,这个画法,可以自由。画的时候,不需要很多线条,用色彩和水墨的渲染来表现,大胆用色,直抒胸臆。”   “用笔可以舒展粗狂恣肆,透视感和立体感突出来,谁画的一眼就看出来,一般画师很难模仿……就和保康画的一样,墨彩交融,气势磅礴,韵致高雅。”   本来皇上因为熊儿子的解说透过现象看本质,还真看出些不同的道道,可是听到熊儿子后面的自夸……   他这真没看出来“墨彩交融,气势磅礴,韵致高雅”。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皇上用他做皇帝的定力说道:“汗阿玛需要研究,过几天和保康细说。”   保康立马表示非常欢迎,一派欢迎交流的大家气度:“汗阿玛慢慢看,保康不着急。”   亲亲汗阿玛嘴角抽抽。   不过皇上研究了几天,越看越觉得,确实有点不寻常。首先,表达手法非常大胆,表达的意境非常新颖,仔细揣摩,不难看出来其中的意境美与绘画的形象美有机地融合,整个画面意态潇洒,神情秀逸,风格高古。   皇上心里激动,忍不住拿着这幅名叫《菩萨顶日出》的画儿和师祖研讨,师祖只说:“保康的性情自由,所以画儿自由。他也不需要因为画儿做什么,只管怎么喜欢就怎么画。”   皇上:“……”   听听,听听,熊儿子保康的顽皮那就是师祖这么宠出来的。幸好他今儿不是来批判熊儿子的。   他今儿是夸熊儿子的。皇上给自己打气。   “大师你看,保康的画儿,与众不同。虽然其中表达过于大胆,但是这也是一种新画法。”   师祖微微笑:“……”   皇上摸摸鼻子。   “大师,标点符号的事情,我没有抹掉保康的功劳。就是给——美化了一下。”   朝廷颁布诏令,以后科举都用这些符号,可他总不能说,这是熊儿子为了方便自己看书写文章折腾出来的吧,他当然要说这是他儿子为了给他写信,为了其他人更方便看书和写文章特意发明的……   瞧瞧,他儿子多孝顺,多爱学习……   师祖:“阿弥陀佛。”   皇上后背出来一层细密冷汗,安慰自己地念“阿弥陀佛。”   皇上和醒迟大师的谈话保康当然不知道,他通过画画的事儿发现了一个情况,最近更是沉迷其中。   在这个没有照相机的时代,要留下一些纪念,只能是画画。阿弥陀佛。画画必须学好。保康对画画有了热情,立志要将他家人的面容画在画里——见画如见人,类比后世的照相效果。   众人都对他学习画画的热情笑哈哈,一开始是惊讶和不相信,几天后则是心疼。甚至太子还说:“学画辛苦,自有画家按照保康弟弟的要求来画画儿。”可是他都只嘻嘻笑着听着,一面道谢一面继续该怎么学就怎么学。   七月末八月到来,就是师祖也对小徒孙这份坚持小小的惊讶,不过师祖很支持地说“要学就好好学”,保康学得更有兴头。   皇上一看,心里暗自高兴,一有机会就来和熊儿子研讨画法,还决定就在五台山避暑到八月中秋,过完中秋节再离开。保康自然都是高兴,一家人都高兴。   各部落台吉前来五台山的越来越多,有的拖家带口,不光皇上天天开宴会,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后一一接见他们,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高兴笑儿。   偏偏皇上还因为熊儿子的“画功”突然有了一个新爱好,不对,之前就有这样的苗头——皇上特爱和人显摆他的儿子们。保康和他其他的哥哥弟弟们还好,太子和大阿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每次都被他们的汗阿玛提溜出去展示。   太子和人玩布库,和喜欢儒家文化的蒙古儿郎研讨学问;大阿哥和蒙古儿郎比赛弓马骑射,玩投壶的小游戏打马球。   保康看热闹:“阿弥陀佛。大哥和太子哥哥加油。”   胤祉、胤禛、胤祺:“……”   本来他们还因为大哥和太子哥哥出尽风头而羡慕不已,可是和保康弟弟/哥哥自在玩乐几次,不知不觉心态就变化了——“阿弥陀佛。大哥和太子哥哥加油。”   三位弟弟也莫名地,满心同情。   太子和大阿哥:“……”   明明该是非常高兴的事儿,明明是非常光荣的事儿,怎么看看保康弟弟玩乐的自由,听听弟弟们说的话,莫名地哪里不对劲儿?   可是他们两个这番跟进跟出,还不能耽误自己的日常学业,每天的时间都划分具体,念头闪过连细细思考的时间也没有,又匆忙忙赶去上课。   保康眼见大哥和太子哥哥的背影,笑嘻嘻地一挥胳膊:“我们下山玩喽。”   胤禛和胤祉,还有突然冒出来的四公主跟着喊:“我们下山玩喽。”   胤祉看着弟弟妹妹们的背影,看着自己下午的课程安排,不停地默念他也曾经在三四岁的时候玩乐过,才算是收回来心神。   四个孩子“偷偷摸摸”下山,侍卫们和贴身太监都跟着,家里长辈们恰好都有事儿,又对保康放心,也没一个跟着的。   阿弥陀佛。今天可以撒欢儿玩嗷~保康特兴奋:“弟弟妹妹,保康哥哥听说最近因为今年皇上在五台山避暑,不光是关外来了很多人,附近省份,比如陕西、四川、安徽的文人墨客都来凑热闹,造成五台县的集市最近特热闹。”   胤禛接口:“热闹,去逛。”   四公主:“要买买买。”   胤祺:“要吃吃吃。”   保康“微微笑”:“好。玩玩玩、逛逛逛、买买买、吃吃吃、冲冲冲!”   “冲冲冲!”三个弟弟妹妹跟着保康哥哥一起喊话、那个架势,能冲上蓝天和太阳肩并肩。   还别说,今儿还真有大热闹。除了吃吃吃喝喝喝买买买,吃得小肚子溜儿圆之外,他们在茶馆里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听人说书,听到一个《霍女》的故事,听得痴痴如醉,全然入迷。   “‘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各位客官,今儿我们不说大冤未伸寸心不死的席方平、不说变成猛虎咬死仇人的向杲,也不说那女扮男装手刃仇人的商三官……今儿我们来一段异史氏。”   “醒木”一拍:“女其仙耶?三易其主不为贞。然为吝者破其悭,为淫者速其荡,女非无心者也。然破之则不必其怜之矣,贪淫鄙吝之骨,沟壑何惜焉?”   “河南彰德府人朱大兴,家中很富裕,但为人吝啬,如果不是儿女婚嫁之事,家中从没有宾客,厨房中也从无肉类。然而,他却喜欢女色,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花钱多少,从来不吝惜。每天晚上,爬墙串村……”   保康一开始担心故事不适合给弟弟妹妹听,哪知道他接着听下去,大大的惊奇。   一个美貌且类似仙人一般有本事的少妇,利用她的美貌“行侠仗义”,吃垮了富人朱大兴,吃怕了权贵何官家,诈骗了商人公子,却独独对贫寒人黄书生青睐有加,帮他发家,帮他娶妻,提醒他给子孙继续读书改换门庭。   阿弥陀佛。师祖啊,古人都这么“豪放”吗?古代的“DIAO丝”也天天做白富美的大梦?   保康抬手揉揉眼睛,就听到其他人议论纷纷。   “我要能遇到这么一位‘霍女’多好?”   “拉倒吧。没钱的穷酸就爱做大梦,梦到天上掉七仙女,梦到天上掉金子,还一脸被迫的,自己不是爱色贪财。”   “做梦怎么了?做梦挨着你了?不喜欢不听。”   “听书就一个乐呵。你不做梦做大官?你不做梦富甲天下?说得好像你是得道高人一样。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   “还别说。我倒觉得这位仁兄言之有理。要做梦,那也是做梦梦到七仙女,不是一个这么风流少妇,哈哈哈。”   “少妇怎么了?少妇不能风流?少妇不能再嫁?就许你们男人一个一个香的臭的朝家里带,不许人少妇找如意郎君?”   “同意。世人常说女子祸水,岂不知男子的种种劣行才是他们真正的祸水。既然爱美色,活该被美貌少妇戏弄。”   “……”   “……”   保康听了半天,和弟弟妹妹分享完一份荞麦素面,又觉得听人吵架也有趣儿。   看一眼弟弟妹妹们满脸的问题,保康做好心理准备开始忽悠。   就见胤禛小小的皱眉:“保康哥哥,那个朱大兴既然这般吝啬,为何愿意为了霍女花银子?”   保康一板正经,宝相庄严:“阿弥陀佛。此乃人之常情。俗话说‘每一个铜板都有它的出处’。”   胤祺点头:“有银子就要花。”   四公主学着保康哥哥的笑儿:“不花在这花在那。”   胤禛:“……”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保康本来担心弟弟妹妹听了会对“女色”什么的好奇,哪知道听到胤禛弟弟的问题,瞬间更是信心百倍。   弟弟妹妹对于美色什么没有兴趣,也听不懂,他们“微服私访”了几次知道了银钱的用处,只对故事里面的钱来钱去感兴趣,阿弥陀佛。这太好了。   “长得美是什么?能吃吗?为何要花八百两银子买?”这是爱美食的胤祺在表示他的不理解,“一个包子一文钱,八百两银子……好多好多包子。”   “因为他笨笨。朱大兴是坏人,也笨笨。”这是眼见当地女子和外地男子吵架的凶悍两眼放光的四公主。   “不光笨还坏。每一个铜板都应该花在应该花的地方,朱大兴和商人都有钱,却不去修桥铺路造福百姓,活该有这么一遭儿。”这是好似打开某种新世界的胤禛。   保康拿出哥哥的态度:“弟弟妹妹们说得都对。听故事要注意提炼其中的人生道理。比如里面同样犯错误的何官家,他能听从好友的规劝,及时回头,说明了朋友的重要。我们交朋友,就要交这样的朋友。”   “……”   “……”   周围几张桌子上的人瞧着四个孩子的相貌就甚是惊奇,听着四个孩子的说话更好奇和惊叹。   其中一位中年秀才模样的人忍不住插话说道:“这位小大师,公子姑娘,不是人人都有银子就花。作为父母有了余钱,应该将银子积攒起来留给子孙。”   言语间带着不认同的,那种做父母之人才有的教导,胤禛、胤祺和四公主听得愣住,一起看向他们的保康哥哥。   保康安然自若,抬手打一个佛礼,声音和气:“阿弥陀佛。留作积蓄自是好事。每个人对于钱财的安排不同,积攒不花也是其中一个方式。”   弟弟妹妹重重点头表示附和,看着他们的保康哥哥一脸骄傲,眼冒小星星。   其他人听得也在心里点头,就看见中年书生愣住。而刚刚那个说“没钱的穷酸就爱做大梦……”的富家子弟更是哈哈大笑:“小大师说得对。你留着银子不花给子孙,这不是‘花’?你不花,你子孙不花?”   说完后又是一阵哈哈哈大笑,一身富贵之气尽显,一看就是有钱还活得特随心的人,引得茶馆里一些为了金银犯愁的人都起哄。   “存钱给儿孙,儿孙孝顺还好,儿孙若是败家,能把自己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何必?”   “今朝有酒今朝醉。果然此言大妙。”   “我若有钱,除了留下必须的积蓄养老之外,其余的,能花就花。不花,来这世上一遭作何?小大师,若我哪天有钱,定然来五台山给菩萨塑金身。”   “……”   “……”   一人一句,不说胤禛、胤祺、四公主迷糊,就是保康原本也只嘻嘻笑听着,此刻也听出来话风跑偏了。   保康定定神,抬手打一个佛号,声若洪钟,震耳发聩:“阿弥陀佛。”   茶馆里一时安静如鸡。   “于子孙,当教导其才能和品德,堂堂正正立足于人世间。若可以,也可留下一部分钱财给予子孙,类比自己当初从祖先手里接受钱财,此为家业循环。”   “阿弥陀佛。”   保康说完后,不等众人有反应,特有范儿地领着弟弟妹妹们离开茶馆。   身后隐约传来中年书生的感叹:“留下万贯家财子孙却没有能力守住,犹如小儿抱金砖行走于世……”   保康:“……”   他们不是在听《霍女》吗?不是应该讨论“霍女”的美丽和魅力,男子的本性,寒门学子的终极梦想?   保康心痒痒,难得听到这好似是“穿越”来的故事,可眼看天色下来,他们马上要回山,保康不舍得,还要在弟弟妹妹们面前做出一派“风光霁月”的高人范儿……   一眼看到好似是来寻找他们的师祖,保康一头冲上去,一把拖住师祖的胳膊耍赖:“师祖,师祖保康还要听‘大冤未伸寸心不死的席方平、变成猛虎咬死仇人的向杲,有女扮男装手刃仇人的商三官……’”   师祖:“……”   一身僧服的小胖和尚挂在他师祖的胳膊上,懒着不走,其他三个孩子也都仰着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师祖,周围的人看着乐呵,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师祖:“……天色太晚,明儿再听。”   保康、胤禛、胤祺、四公主大为欢喜:“谢谢师祖。”   奶声奶气的嗓门清脆响亮,师祖微微笑。   老少五个一起地回来菩萨顶,保康、胤禛、胤祺、四公主都特欢乐——带着他们一个下午买来的小吃,听来的故事,一回来菩萨顶上就响起欢快的笑声。   “大哥、太子哥哥,胤祉哥哥,大姐、二姐、三姐,保康听故事了,你们要不要听?还买了那家老藏人的煎台蘑,还有字画。快来快来。”   “大哥、太子哥哥,胤祉哥哥,大姐、二姐、三姐,你们快来,故事好听。”   哥哥姐姐们都刚刚下课,面对疯玩一个下午玩得“天怒人怨”的弟弟妹妹们,默默地接过这些小吃食,用眼神暗示:“有故事快说来。”   保康嘻嘻笑,发现师祖去和大喇嘛说话额涅也不在,快速地学了一段《霍女》,学得有声有色,一字不差。   “……‘既然把我带到家中,又何必盘根寻声地问呢?如果怕受连累,不如早让我走好了。’朱不敢再问。但是霍女不安于粗茶淡饭,又讨厌吃肉汤之类的东西,最喜欢吃的是燕窝、鸡心、鱼肚白作的羹汤,只有这样才能吃饱肚子。   朱大兴没有办法,只有尽力供奉。霍女又爱生病,每天须一碗参汤补养身体。起初,朱大兴很不愿意。但霍女痛哭呻~吟,眼见就要快死的样子,无可奈何,给她煮了一碗人参汤,病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自此以后,习以为常……”   保康正说得起劲,其他人听着这么一位和一般女子完全不同的表现,和“贤惠、善良、体贴……”完全不沾边的行为,都啧啧称奇,听得特入迷。   保康也正说得入迷,偶尔还蹦出来几句现代语录:“她又是个穿衣达人,定要绫罗绸缎才肯穿,而再好的衣服,只要穿过几次就嫌弃了,一定要做新的才行。她还是个艺术爱好者,隔几天一定要请戏班子到家唱一次堂会……”   听得人瞪大眼睛,胤禛、胤祺、四公主听着保康哥哥的说法,也觉得,新鲜,乐呵。   皇上刚刚查到这些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来源,查出来落魄民间文人蒲松龄写的《聊斋志异》,正要和孩子们好好说,不要受其故事影响,哪知道一来到就听到熊儿子在这里“口齿清晰、滔滔不绝”。   皇上站在不远处听了几句听不下去,重重地“咳咳”。   保康:“……”   眉飞色舞一收,胖脸一板:“阿弥陀佛。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皇上:“……”还有下回?想得挺美!   皇上脸一黑,一众围观旁听的人做鸟兽散,一众皇子公主们立马肃手正色,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皇上:“……”   生气。   “读书修身养性,说的是圣贤书。话本儿不是不能看,汗阿玛也没有禁止你们看。可要知道辨析知道不?你们现在年龄还小,最容易被书里的故事带偏,移了性情……”   皇上严肃地一通训话,末了说道:“大家女子当有大家女子的端正贤惠,小户女子也当有小户女子的淳朴勤劳,因为对方是坏人就要染黑自己亲自去教训,这次最不能用的最下下策……明白吗?”   “知道!”   “明白!”   皇子公主们齐声回答,就是保康明白他汗阿玛在偷换概念,可也觉得他汗阿玛说得对。   皇上挺满意。   转念想起书里的故事,觉得孩子们也应该多多接触一些事儿,特别是大阿哥,眼看着长大了。   “世上之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应该知道,道德和人品才是最主要,相貌是其次。书里的故事虽然不大好,但有一点说的很对,作为男子当知道‘娶妻娶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人间至理。”   顿了顿看向四个女儿,“作为女子,也当谨记女子该有的操守。言行谨慎,端正有礼——都去你们皇额涅那里听训导。”   皇上觉得他不好多说女儿,待四个女儿行礼离开后,对六个儿子那就没有顾忌了。   立马脸色下来,阴沉沉的。   “保清、保成、胤祉《三字经》抄写十遍。”   嗷!   “保康、胤禛、胤祺三天之内不准下山。”   嗷!   哥六个心里一阵阵哀嚎,奈何皇上这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摆开架势谁也不许给求情,就是要罚他们。   咳咳,其实也没人给他们求情。   师祖和大喇嘛都觉得,皇上作为父亲要管教孩子,也没要动板子,他们自然不能拦着。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觉得故事挺好,也不认为自家的孩子们太小了,可以听,但听完一定要摆正道理,万一被故事里的事儿影响等等,她们就是看着小孩子们苦哈哈的模样,乐呵。   皇后娘娘则是小小的生气,提着亲儿子的小耳朵训导:“故事好是好,你和弟弟们听一听,多听一听类似的故事,将来长大了也知道‘不亲近女色’。可你四妹妹如何听得?”   保康:“……”   小耳朵在额涅的手里,自然是他额涅说什么都是对的。   保康歪着脑袋大喊:“额涅,保康知道了。”   皇后娘娘小小的满意:“知道就好。下次出门玩保康要注意。你四妹妹现在还小,没有影响,但是也要注意‘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女孩子,到底和男孩子不一样,明白?”   保康麻利地认错做乖巧状:“额涅,保康明白!保康下次一定注意。”   皇后娘娘瞧着儿子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心里一软,松了手,抱儿子到怀里发现儿子有点儿呆呆的,满心的心疼。   “耳朵痛不痛?额涅看一看。”皇后娘娘说着话就去看儿子的耳朵,轻轻地揉揉。   保康突然心里一阵特复杂难过的感受。其实刚刚他额涅的手上根本没用力气,他敢保证耳朵连红都没有,小元宝一样,白白嫩嫩。可他感受到他额涅对他的疼爱之情,怎么也无法平静。   母亲捏着调皮的熊儿子软声软语地教训,完了后又满脸心疼地揉揉,这是他上辈子在很多母子相处中看到的,可他从来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他曾经幻想过如果他有母亲,他一定无比乖巧地孝顺她,绝对不惹她生气,可是此刻他才体会到,被母亲捏着耳朵教训的欢乐,被母亲揉揉耳朵的满足。   保康一时情绪激动,眨巴眨巴眼睛收回眼泪,窝在母亲的怀里,闻着母亲身上的味道,幸福地蹭蹭脑袋撒娇:“额涅,额涅最好。”   皇后娘娘乐了:“额涅怎么最好了?”   保康只说:“额涅最好。”   皇后娘娘因为儿子的依赖之情情不自禁地笑出来,满室静谧,夏日午后的时光正好,暖暖的舒适,她抱着儿子,闻着儿子身上的奶香味儿,一时之间也不想说话,只觉得胸腔里一股暖流流淌,一颗心无比的满足。   听书事件过去,皇上惊讶于熊儿子的乖巧,居然安安生生地呆在山上三天,每天乖乖学习,只领着弟弟妹妹玩一些文雅的游戏,比如拆解九连环,比如游水。   皇上对年长的几个儿子和女儿偷偷默默看《聊斋志异》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的熊儿子,那更是好说话。   皇上自己看了《聊斋志异》,虽然觉得过于偏激,但儿子们也不是不能看,熊儿子早慧,更是要看看然后他发现问题及时纠正:“难得保康这三天这么乖,汗阿玛让说书人上上山给保康说故事,好不好?”   保康小小的犹豫和纠结,最终还是只能心领:“汗阿玛,保康要制定南下路线和回来路线。”   亲亲汗阿玛·皇上满是慷慨:“汗阿玛让其他人给保康来定。”   保康麻利地摇头:“保康要和师祖自己制定。”   他要去看大熊猫。陕西、甘肃、四川,都在山西的西部,其他人怎么制定的出来?   皇上眼见熊儿子明显有事儿,小小的纳闷:“那好,保康自己制定,有需要,和汗阿玛说。汗阿玛这里有更好的地图。”   地图在这个时代非常难得,一般人家没有,更不能有。他汗阿玛手里的当然是当今最好的。保康很是欢喜于他汗阿玛的大方,麻利地道谢。   然后等到第二天上午,皇上忙乎完政务,慢慢地踱步逛啊逛,就逛到了醒迟大师的院子。   醒迟大师正在书房里抄写佛经,聚精会神,不为外物所扰。   熊儿子保康正趴在书桌前方的地上,皇上一眼看到地上铺着的,是他那个地图的放大版和简略版。就见熊儿子脑袋搁在“山西”,左脚搁在“甘肃”,右脚搁在“陕西”,一会儿左脚收回来,右脚伸出去,一会儿左脚伸出去,右脚收回来……   还有窗户上的几只小鸟儿叽叽喳喳,一个展翅,落到熊儿子的脑袋上,熊儿子也完全没有反应……   皇上:“……”   这是研究路线入迷了不成?还是不确定自己去甘肃还是陕西?   皇上刚要取笑熊儿子的纠结和顽皮,转念反应过来,从山西南下,这两个地方,好像都不“顺路”?   胖胖的熊儿子只穿了一身薄薄的红色僧衣,这般趴在地上,胖胳膊胖腿尽情显露,皇上又笑了出来。   不了解快乐大师“食铁兽”情结的皇上,只以为熊儿子还是想和他师祖去西部,知道师祖大多不会同意,他也没在意。太阳正好,时光正好,他自己坐在书桌对面的罗汉床上,捧了一本书来看。   临近中秋节,中秋节过后他汗阿玛就要回京,他就要和师祖南下,保康可不是要纠结烦恼?   大猫嗷嗷嗷,我该怎么才能再次见到你们嗷嗷嗷!!!   保康纠结烦恼,奈何他还不能和师祖直接说。康熙二十一的中秋节踏着它的脚步如约而至,从八月十一开始,到八月十七,整个大清国都沉浸在中秋节的欢乐海洋,各种节目层不出穷,五台县的家家户户自然也是兴高采烈迎接中秋。   祭月、赏月、吃月饼、猜谜语、玩花灯、赏桂花、饮桂花酒……皇家一家人也满怀激动地开始他们的中秋节。   二十二年来,最团圆的一个节日。 第59章   皇上兴奋, 太皇太后激动,皇太后也异常高兴,神采飞扬的样子甚至称得上是“亢奋激越”,容光焕发的脸上闪耀出感情的闪电和热情的光芒——他们这般高兴,其他人自然也更为高兴。   其他的皇子公主们也都高兴,一家人一起在五台山过节,虽然没有在京城的喧闹和隆重,可这是一家人一起, 还没有京城繁琐的礼仪规矩约束, 他们的汗阿玛还格外开恩,给他们八月十五和八月十六两天假期, 他们简直乐坏了。   皇后娘娘还因为她第一次和儿子一起过中秋节,回忆起前几年每次过中秋面对圆月对儿子的思念之情, 几度激动得落泪。   保康虽然不知道太皇太后、皇太后、他汗阿玛为何这般情绪激荡难以自已,但这是他第一次和家人一起过中秋节,师祖、额涅都在他的身边,他自然也是格外地快活和欢跃。   就听保康“情不自禁”地对着他师祖吟诵:“蓝蓝的天, 白白的云, 绿绿的草,红红的鱼。哥哥姐姐们掉了的牙齿发了芽,保康躺在太阳上长出枝丫。”   师祖微微笑听着。   保康得到了鼓励, 昂首挺胸继续他的“激昂”:“秋天来了, 秋天来了, 秋天他骑着快乐的小毛驴来了, 保康开心地骑着鱼儿在水里游,太阳开心地晒黑保康的眼睛。”   师祖实在忍不住笑出来:“嗯,我们保康的眼睛又大又亮,充满太阳的光芒。”   保康嘻嘻笑。   窝在师祖的怀里翻来滚去地撒娇。   师祖今年中秋也颇有感触,也最理解小徒孙的激动,任由他傻乎乎地闹腾。   他拿着皇上那个万分珍惜的,东西方艺术结合典范,镶满贵重宝石和珍珠的怀表和弟弟妹妹们玩游戏,玩“我是一个木头人,不会说话不会动,看谁坚持一分钟。”   他还嫌弃怀表在荷包里和怀里看时间太麻烦,自己用小牛皮给按了一圈带子戴在手腕上——手腕一动,众人就看见怀表的金珐琅表面的反光,宝石们的闪光。   偏偏快乐大师全无自觉,就好像他手腕上就是一个计时的工具,看得其他人那个心疼啊。   那是怀表啊,怀表啊,跨过海洋从西洋来的怀表,全大清目前也就四个。   可是没办法啊,皇上也心疼,皇上生怕熊儿子一个手抖给摔了,可他师祖护着。   他还拿着小蹴鞠球和弟弟妹妹们踢球,自己撅屁股在地上画一个圆圆的大圈,站在圆圈外连续不断地把球投进圆圈内,圆圈内的弟弟妹妹们则要迅速地把球踢出圆圈……   秋日午后的太阳光下,一身红色练功服打扮的快乐大师,好似一个胖嘟嘟的小战士,又好似是地面上的一枚小太阳,红通通的精神抖擞,眉眼飞扬,就见他一脚踢出小蹴鞠球,大喊一声:“来了,接住。”   小巧玲珑、色彩鲜艳的小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弧线,朝圆圈里飞去,同样一身红色练功服的弟弟妹妹们在圆圈里紧张大喊:“接住了。”   然后沮丧地抱着小球大喊:“没接住。再来。”   然后快乐大师嘻嘻笑着,接住飞回来的小球又踢一脚,圆圈里立马响起欢呼声:“接住了!”   “接住了嗷!”   连蹦带跳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如此不停循环,欢声笑语传出去老远、老远、老远……   玩累了就直接躺地上睡,玩得欢乐得来——惹得皇太后也和皇后娘娘玩起来,惹得他的哥哥姐姐们纷纷没心思读书,皇上没奈何,只能在休息的时候组织正式进学的儿子女儿们也玩两次。   竹蜻蜓、空竹响、意大利小丑唱折子戏……玩乐时间里玩法层出不穷,至于上课时间……   快乐大师很是认真地问老师,为什么太阳每天东升西落,为什么望远镜可以看得更远,为什么凸透镜正对着太阳光,再把一张纸放在它的另一侧纸会着火……问的老师哑口无言,他还特“自觉”地拉着老师做实验。   还嫌弃自己手里那个西洋送来的望远镜太差,夜里看不到土星光环的环缝。   老师张英:“……”天地良心,张英和徐元梦两位随行的老师那是真的称得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土星每天夜里一抬头就能看见,可土星的光环是什么?还光环的环缝……   快乐大师面对张英老师的不相信,无视他太子哥哥杀鸡抹脖子的暗示,小嗓门铿锵有力:“西洋老师告诉保康,土星有光环,好看。”   太子震惊,他也没听过。   张英脸皮抽抽,心里大大的不服气。   幸亏随行的西洋老师白晋搜肠刮肚地回答出来:七十年前,意大利天文学家伽利略观测到,在土星的球状本体旁有奇怪的附属物。三十年前,荷兰学者惠更斯证实这是离开本体的光环。   既然有光环那自然会有环缝,不可能全无缝隙。众人恍然大悟,然后都觉得特没面子,特别是老师张英。   京城的那几位西洋老师太坏了,告诉快乐大师土星光环的环缝,不告诉他们。不就是用望远镜做天文观测吗?他们也会,他们一定会造出更好的望远镜,观测到到底有没有环缝。   众人都深刻地感受到快乐大师的快乐,也深刻地感受都他表达快乐的方式,一边跟着哈哈哈大笑乐呵,一边默默一行泪在心里流淌。   然而快乐大师·小保康还没结束。   八月十四这天,天气阴有小雨。他和师祖一起午休起来后,饭也没吃就跑到皇后娘娘这里,对着皇后娘娘那表情,那个叫严肃和郑重。   “额涅,额涅,你问保康出生之前在哪里,保康回答保康有一个梦想,保康在天上找额涅。保康看到了额涅,保康找到了额涅,想做额涅的儿子,保康一觉醒来,就在额涅的肚子里。”   皇后娘娘直接听傻了,激动之下上前一步地一把抱住儿子,泪水落下面颊,声音里无比幸福:“额涅有一个儿子叫保康。”额涅丢了儿子,额涅有找回来了。   皇后娘娘的眼泪止不住,无声无息。   保康在额涅的怀里,他额涅蹲着,他恰好听到额涅那“砰砰砰”的心跳,保康一边给额涅轻轻顺背一边回答:“额涅有一个儿子,保康有一个额涅。”   一句话说得皇后娘娘更能哭。   其他人知道后都感叹快乐大师的孝心,只有皇上心里那个酸啊,熊儿子对他额涅的濡慕亲近,前三年的成长里没有额涅,心疼;熊儿子对上他额涅那就是最乖最孝顺,对上他就是各种惹他生气,生气。   但是皇上想得太简单了,就是师祖也没想到,不对,应该说师祖根本没在意。   八月十四这天晚上兄弟六个住在一起,一起挤在师祖屋里的大床上,除了年龄最小想法最简单的胤祺,一个个的,都兴奋地睡不着。   自从汗阿玛说他们今年有两天过节假期,他们就开始欢呼雀跃地等待,耐住性子等候八月十五的到来,终于等到了。   三阿哥一脸梦幻:“我记得,去年中秋节的月饼,有直径一尺的大月饼,也有小如铜钱的袖珍月饼。月饼馅儿更是多种多样,有枣泥馅儿的、豆沙馅儿的、桂花馅儿的、麦芽糖馅儿的,还有木瓜馅儿的。”   大阿哥接口:“木瓜不是生吃的木瓜,是那种硬皮儿木瓜,不能生吃,削皮煮熟,用糖腌成蜜饯,再做成月饼。”   太子说道:“百果馅儿的月饼最好吃,百果和俸糖,赏月达曙。”   胤禛干脆翻个身正对他的保康哥哥:“保康哥哥,百果馅儿的月饼好吃,酥皮月饼更好吃。松仁、核桃仁、瓜子仁和冰糖、猪油作馅,不觉甜也不觉腻,而是香松柔腻。”   保康:“……”   这不就是水果月饼和五仁月饼?   可是就连太子也抬头翻身说道:“保康弟弟,酥皮月饼确实好吃,口味迥异寻常还香。你明天就先吃酥皮月饼。”   大阿哥也说:“保康弟弟,胤禛弟弟、胤祺弟弟,你们胃口小,且月饼不好消化,不能多吃,明天就先吃酥皮月饼。”   保康重重点头:“谢谢哥哥弟弟们提醒。”   后世那些五花八门的中秋月饼,馅心滑软、清新爽甜的果蔬月饼;口味微带咸鲜,名“贵”甘香的八珍海味月饼;具有清润、美颜之功效的纳凉月饼;椰味浓郁,入口齿颊留香的椰奶月饼,茶叶月饼、保健月饼、杂粮月饼……   都没有此刻听着哥哥弟弟们介绍的月饼诱惑。   保康对哥哥弟弟们的兄弟情非常喜欢和感动。   “先吃半块酥皮月饼,再吃半块百果月饼。”保康的声音严肃的,保康说完自己都可以听到纯粹坚决的C大调在轰鸣,果断,沉毅、纯真、高贵,尾音是壮烈的C小调——一切只因为他年龄小,一天顶多吃两个半块。   哥哥弟弟们听明白了,刹那间都笑了出来。   太子还说:“保康弟弟,你进学后选择一个乐器,选什么?”   保康:“……”乐器是什么?好吧,作为皇子不光有后世的“考死你”,更有后世的“学死你”!!!   保康发愣,就听大阿哥兴致勃勃地介绍:“我选了八角鼓。太子二弟选了排箫,三弟选了琵琶。”   胤禛弟弟接口:“保康哥哥,我喜欢琴。”   保康:“……”保康张口就要说“钢琴”。在他的认知里,还是钢琴小王子的造型最帅。   “西洋有钢琴吗?就是,那不是拨弦,是击打弦。”   哥哥弟弟们都愣住了。   击打弦是什么?   太子眼睛一亮:“是大鼓和琴结合的乐器吗?我知道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有类似的乐器,让他们给保康弟弟送一个来。”   胤禛提醒道:“那是西洋乐器。保康哥哥先选一个大清乐器。”   保康:“……”   他还有什么选择?“……笛子?埙?箫?”   大阿哥笑出来,他当初选八角鼓是为了偷懒,保康弟弟的选择也是为了“偷懒”。   “保康弟弟,这些都是可以随身携带的乐器,都挺好。不过笛子、埙、箫都有很多种,保康弟弟挨个看看,挨个试试,看喜欢哪一个。”   “对。保康弟弟自己选择。”太子笑眯眯脸:“埙,它最好随身携带。”   胤禛迷糊,保康迷糊,胤祉嘿嘿笑。大阿哥看向太子一脸鄙视:“你那是排箫,不是篪。别想太多。”   埙篪相应,语出《诗.小雅.何人斯》:“伯氏吹埙,仲氏吹篪。”形容兄弟之间的默契和知己之情,感情好那自是不需要明说。太子刚刚就暗搓搓地幻想一下,暗示保康弟弟一下,哪知道被大阿哥说破,当下就面色微红。   太子正经脸:“大哥、三弟、保康弟弟,你们听,有‘咔嚓咔嚓’的声音。”   哥哥弟弟们一听,还真有。   保康瞬间反应过来:“是怀表报时、走针时候发出的‘咔嚓咔嚓’。”   说着话,他就翻身起来,从铺头柜子上取下来一个怀表,拿给哥哥弟弟们看。   大阿哥、太子、胤祉、胤禛:“……”惊呆。   条件反射地一掀被子翻身坐起,四颗脑袋凑到一起,八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大阿哥手心里托着的怀表。   圆圆的形状,纯金珐琅彩怀表配备独立秒针,周边镶有珍珠和红宝石、蓝宝石、钻石……宝石们纯净大颗,在八月十四的月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发出炫目的一圈圈光带,是那么的华丽高雅。   翻过来一看,底板并刻有漩涡形树叶纹,发条盒上透雕花环……堪称梦幻般的魅力,和它的“咔嚓咔嚓”走针声一样让人怦然心动,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往日里也没觉得宝石哪里好看,没想到宝石镶嵌在怀表上这般华丽闪亮。”这是自己也有一个小怀表,但一般不舍得用,更不会随身携带的太子。   “‘咔嚓咔嚓’的声音本就绝世美妙,搭配上宝石那就让人神魂颠倒。”这是看到眼睛里就拔不出来的大阿哥。   “听着它‘咔嚓咔嚓’的声音,我就特激动。不知道我们大清什么时候可以自己造怀表,我要手上戴一个,怀里挂一个。”这是亲眼看见保康弟弟抬手腕看怀表的“霸气”心驰神往,满心期待的胤祉。   胤禛看看三个哥哥,看看一脸平静淡然点头的保康哥哥,表情和眼神儿表达一切。   虽然他这几天天天看保康哥哥戴在手腕上,可他此刻听着天地间最美妙的“咔嚓咔嚓”声音,看着大哥托在手心的小心翼翼,也觉得——这般巧夺天工、奢华高贵的物件儿,真好看,让他望而却步的好看。   太子看了半天,眉头一皱:“保康弟弟,这上面不是有个表链子?这个牛皮表带和它不搭配。”   就好像一个人穿了华服戴上高冠,结果脚上穿一双草鞋一样。   大阿哥和胤禛重重点头附和。   保康:“……”   “它好看,可它再好看,也是一个计时的工具。加上表带随身携带随时看时间,才是正理?”   保康被哥哥弟弟们看得小犹豫,但他哪怕不是肯定的语气,也惊得大阿哥、太子、胤祉、胤禛说不出话来。   十目相对。   过了好一会儿。   “保康弟弟/哥哥说得对。”声音干巴。   保康眨巴眼睛。   “大哥、太子哥哥、三哥、胤禛弟弟,你们看,它就是一个表。我听说在西洋国家,西洋女士们喜欢将手表佩戴在腰带上,用一条丝带或是项链,把它和曲柄键悬挂起来。而男士们则不同,他们有时把手表装在表袋里随身携带。”   “对宝石和金器的喜爱,对奢华稀有物的追求,加上对其中技艺的着迷,对‘时间’的向往,对自己不懂的奇异的机械的收藏心理。”   四位皇子还没反应过来,怀表这个物事,在西洋,不止四个,很多个,女士都当成佩饰来戴?   就看见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从大阿哥的手里拿过怀表,就看见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从柜子上拿过怀表盒子……   四位皇子误以为保康弟弟/哥哥要装起来,纷纷点头——这般珍贵物儿要好好保管,不能轻易——“拿出来给人看”还没表达出来,电光火石之前,就看见保康弟弟/哥哥几个动作,怀表就,就,就四分五裂了?   ……!!!   场面死寂无声。   只能听到“砰砰砰”的心跳声。   四位皇子整个人都傻了,好似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然儿保康全无所觉,发现哥哥弟弟们的模样,笑嘻嘻的,举着这个怀表其中的宝石外壳、齿轮和哥哥弟弟们展示:“搭载双齿轮全夹板机芯,单一的摆轮夹板稳固地安装在底板上。”   “看吧,它就是一个计时的工具。”   四位皇子眼见保康弟弟手里的宝石外壳和齿轮,更傻了,好像他们看见的是自己身上卸下来的残骸。   太子的眼珠子呆滞不动,嘴唇微微抖动,双手颤抖……他想说“你快给装上,你快给装上……”喉咙好似卡住一般说不出来话。   大阿哥、胤祉、胤禛面对这一切,更是失了声,失了魂,那表情,死刑犯被执行死刑之前,估计就这样模样。   保康发现他们脸都吓白了,赶紧安慰哥哥弟弟们:“不怕,不怕。保康马上给装上。”   说着话,他还真给装上了。   太子、大阿哥、胤祉、胤禛各自抢到手里一看,果然是一模一样……?   “一样,一样。我没动里面的机芯,就拆了外壳。”保康郑重表示,他虽然想拆开机芯看看,可他真的没拆。   四位皇子一脸狐疑地看着“乖巧懂事”的保康弟弟/哥哥,木然机械地将这个差点儿要被拆了的怀表放到红木小盒子里放好,接着“扑通、扑通……”朝上一摔,人还是傻呆呆的。   苍天在上,列祖列宗在上,保康弟弟/哥哥就是贪玩好奇拆开看看,没有破坏。   保康:“……”   它就是一只表啊。   虽然他也曾经喜欢收藏,喜欢买买买,男儿嘛,哪有不喜欢手表那?   可是,它就是一只表啊。   保康还在迷糊,哥哥弟弟们看到他胖脸上的无辜样儿,心头火“腾”地起来。   “那是怀表,那是怀表。”   “可以看时间到秒的怀表。”   “全大清就四只。”   “你天天拿它玩游戏,还要拆了它啊啊啊啊!”   “……”   “……”   兄弟们气啊,按着保康弟弟/哥哥嘴里说着狠话,手上还捏脸,咯吱痒痒,或者狠狠抱住,或者一脸发狠地一起翻滚。   保康撑不住,他的胳膊窝儿不怕痒痒,但他的脚不知道被哪个兄弟碰到,他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   偌大的大通铺上哥哥弟弟们一边滚一边哈哈哈大笑,睡在最边上的胤祺在睡梦中被吵醒,也不问什么事情,只管揉揉眼睛嘿嘿傻笑。   “哈哈哈哈,太痛快了。它就是一个表。”   “对,它就是一个计时的工具。”   “早就应该拆了它看看。”   “不就是一个宝石外壳和一个齿轮吗?拆!”   “哈哈哈,保康弟弟拆得好。”   “保康弟弟,大哥最喜欢你了。哈哈哈。”   “……”   “……”   兄弟们一人一句,言语间透着痛快,声音满满的都是痛快,胸腔鼓动,眼睛发亮,整个面孔,整个人都好似卸去千金重担般的轻松和亮堂。   摔咧子——不就是一个计时的工具吗?哪里比我们大清的滴漏高贵了?就要拆。   保康弟弟拆得好,拆得妙!他们早就想给偷偷拆了有没有,哈哈哈哈!   保康面对哥哥弟弟状若疯狂的形状,面对哥哥弟弟那“保康弟弟/哥哥是大巴图鲁”的佩服眼神儿,笑得满脸“矜持且谦虚”。   …………   红木盒子的西洋怀表“咔嚓咔嚓”地走着,月光挥洒月华照耀天地,三更打更的梆子声音隐隐传来,小小的院子也好似感染他们的梦想,洋溢着欢乐。   屋子里,兄弟们经过这一番闹腾,睡不着的兴奋劲儿超额发泄出来,就这样横七竖八地躺着,畅想着将来他们人手几只怀表,尽情拆拆拆,睡着。   屋子外面,师祖听着里面安静下来,知道他们都睡着了,轻轻笑着。   照顾他们的宫人轻手轻脚地进去,将大阿哥压在他保康弟弟腿上的胳膊给拿下来,将快乐大师·小保康压在太子身上的胖胳膊拿下来,将外头睡觉的胤禛阿哥给调整好姿势,照顾胤祺阿哥去尿尿……   最后给挨个盖好被子。   师祖在门口看一眼放下心,临去自己寝室的时候,吩咐小沙弥:“去告诉皇帝。”   小沙弥一愣,师祖话里的“不满”——对皇上“不满”?因为他们的快乐大师没有拆得尽兴?   小沙弥甩甩脑袋,赶紧赶出去这么可怕的念头,答应一下,小跑出去。   …………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皇上也兴奋,皇上刚刚睡着,皇上被喊醒正要发火,听到是师祖院子里来的小沙弥,误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一骨碌爬起来,鞋子也没穿面色惊慌地出了寝室……   小沙弥人机灵,口齿伶俐,一点不错地将他们的快乐大师和几位皇子今晚上的活动和谈话都一一学出来。   最后说道:“阿弥陀佛。大师只说:去告诉皇上。”   皇上:“……”   月挂高空,夜色如水。皇上就感觉他的一颗心跟着一上一下的,那个刺激。   皇上用皇帝的定力咬牙挤出来一句“告诉大师,我知道了。”   皇上挥挥手示意小沙弥退下,人恍恍惚惚地回来寝室,木呆呆地上床躺好。   孩子们没有按时睡觉的顽皮,太子要给他保康弟弟从佛罗伦萨运来击打琴的“大方”,熊儿子拆怀表的巨大刺激,儿子们的反应……   千言万语汇聚一起,生气、感叹、震惊、难过……各种情绪交杂地在一起,皇上只觉得,他汗阿玛骂得对,骂得好,早就该骂醒他。   他是一个皇帝,富有四海,自负文治武功雄才大略的皇帝,可他却宝贝一个西洋来的怀表,多大的讽刺。   他的儿子们好奇,想拆开看看;他的儿子们都想要,想和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一样在自己的手腕上戴一只,一个计时的工具表而已,他也做不到吗?   亏他还一直说自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好的汗阿玛。   亏他一直自豪地认为,虽然他对儿子们教导严格,可该教导的都教导了。   亏他还一直觉得自己“言行谨慎”,言传身教地教育儿子们,期待他们将来都是不世之材。   一个计时的工具表而已!一个计时的工具表而已!   皇上胸膛剧烈起伏。   皇上打定主意要大清生产自己的表,给儿子们荷包里装一个,手腕上戴一个,脖子上挂一个……想怎么拆怎么拆!   拆完了不用装,不喜欢就扔了,反正还有很多!   随他们怎么玩!   皇上面色发狠,脑袋里琢磨着他还在犹豫中的派人出海计划,越琢磨越可行。   什么“仁义礼仪”?什么大国上邦的尊严?作为一个阿玛,一个父亲,连他儿子们要拆开怀表玩玩都做不到,还算什么好阿玛,做什么皇帝?   治疗疟病的药物,西洋的击打乐器,他要测绘大清的仪器,利用望远镜观察天文的技艺、一旬就可以来到大清的蒸汽机大船……他都要。他还要把西洋的制表技艺学来,实在不行用金子砸,绑也绑来几个西洋匠人!   皇上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越想越觉得儒家那套“规矩”不光束缚了他的太子,也束缚了他。   里子都没有,还要什么面子?   好似终于推开那扇,他不知道是直接关上还是完全打开的大门,不再烦恼,不再纠结,野心勃勃、雄心大略的皇上,脑袋里转悠着他熊儿子告诉他的“未来”,转悠着大清对西洋各国的各种“外交”策略,默默下了决心。   做了决定。   月光皎洁、流萤飞舞。保康呼呼大睡,小腹一鼓一鼓的,怎么也想不到他师祖和他汗阿玛就这样做了决定,有关于西洋对大清的威胁,有关于蒸汽机大船,有关于大清的未来。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霜花凝结,菩萨顶上早起的人有的在收集露水,有的在准备早膳,有的早起打拳念经……保康迷迷瞪瞪醒来,却又因为昨天睡得晚了怎么也起不来,眼睛没睁开翻个身继续睡。   胤祉和胤禛胤祺翻身都没翻身,睡得香甜。   挣扎着爬起来的大阿哥和太子对视一眼,难得的默契——给保康弟弟调整好睡姿,盖好被子,他们也睡。   阿弥陀佛。瞧瞧保康睡得好像小猪崽一样,回笼觉,懒觉,太美好了有没有。   孩子们还在睡,师祖知道他们昨天夜里睡得太晚,也没喊,过来看一眼都睡得很好放下心,自己打拳念经用早膳。   …………   太阳晒屁股了,一干兄弟们终于懒洋洋地醒来,一个个,睡眼惺忪,完全没醒困的架势。   保康伸胳膊从柜子上的红木盒子里拿出来怀表一看,模模糊糊地看着表针指着的九点九分,顿时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数字。   睡到九点九分,睡到自然醒,这日子美!   可是保康放回去怀表,人又趴到床上赖着不想起。   太子洗漱完回来一眼看到,轻轻捏他的小耳朵唤着:“保康弟弟快起来。”   大阿哥面对犯懒赖床的顽皮弟弟大声笑,大声喊:“保康弟弟,胤禛弟弟和胤祺弟弟也早已起来了。”   保康:“……”   这一句果然有用。保康转头一看,果然两个弟弟都不在床上了,特速度地翻身坐起。   太子:“……”   太子笑,发现保康弟弟坐起来又不动了,那架势,还没醒困,忍住笑说道:“保康弟弟快起来。待会儿四妹妹要来喊人了。”   保康:“……”   四妹妹是女孩子啊啊啊啊!   保康不顾一切地爬下床,飞一般地冲进洗漱间,太子和大阿哥只看见一个残影子,床上的人就不见了,不由地笑——笑到一半,互看一眼,嗯,还是那么不顺眼。   …………   八月十五,天公做美,无风无雨,天高气爽、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一干皇子们起来收拾好自己,用完早膳,挨个长辈那里请安,恭贺中秋,时间就到了中午。   中午照例午休,即使姐姐妹妹们都笑话们睡懒觉把午休也一起睡了也要睡。   午休起来,用晚膳,还是往常的素斋,山西美食搭配几样京城小菜。   下午的时候,重头戏开始。   先是祭月仪式。   接着拜月仪式。   两个时辰的仪式流程下来,到傍晚时分,进门大殿里的大宴会开始,凡是有资格参加的人陆续进场,皇上在万众瞩目中“龙行虎步”地进场,皇子们包括保康,一起恭贺皇上中秋团圆,大清国泰民安。   内外分隔的一个大殿里,大宴会同时开始,命妇福晋们陆续进来,香风弥漫,华服耀眼。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依次做好,接受恭贺,眉梢眼角都是笑儿,公主们也一个个个笑逐颜开。   烛火摇曳,菩萨顶行宫里亮如白昼。吃吃吃、喝喝喝、写诗作赋、弹琴作画、笑话段子、跳啊闹啊……还有各种恭贺词儿层出不穷,都喝得差不多人放开自己,堪称群魔乱舞。   皇上自从听到熊儿子对未来的预言就压着一番心事,一朝打开心结,浑身轻松,那当然是尽情地闹腾。   圆月高挂苍穹,好似一个大玉盘。胤祉阿哥讨巧地念诵一首皇上去年中秋写的诗词——《中秋日闻海上捷音》:……牙帐受降秋色外,羽林奏捷月明中。海隅久念苍生困,耕凿从今九壤同。   皇上本来就特开心,哈哈哈笑着和大臣们喝酒,连词连对子,而且他也七八分醉了,听到胤祉背诵的诗词,当即举着酒壶仰望星空即兴作诗一首。   “挽弓策马论英雄,漫卷黄沙破帝宫。文治武功真大略,佩文新谱墨林崇。”   帝王豪情溢于言表,众人不明白皇上缘何在中秋佳节上有这番“豪情壮志”,反正喊好喝彩就是。   保康刚吃完半块酥皮月饼,正一边回味一边捧着半块百果月饼琢磨从哪里下口,听到他汗阿玛的诗词,也觉得他汗阿玛的这首词很好,很直白,很英武。   然而他汗阿玛还没结束,今儿太高兴了有没有。   他汗阿玛发现熊儿子只顾吃,连个鼓掌也没有,文思泉涌,张口就来:“勤俭守家法,为仁勉四箴。读书须立体,学问便从心。佻达愆非浅,浮华罪渐深。人皆知此道,何必论古今。”   保康:“……”   他就吃两个半块月饼汗阿玛就嫌弃他吃多了不勤俭?   保康气呼呼地瞪眼,当着他汗阿玛的面儿气呼呼地大咬一口,鼓着腮帮子吃得“气势磅礴”……   皇上哈哈哈大笑,其他人也哈哈哈大笑,哥哥弟弟们也笑。   明明皇上送诗词是莫大的荣光,可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的反应……哈哈哈。   是时也,皓魄当空,彩云初散,传杯洗盏……灯火辉煌的菩萨顶上的中秋宴会进入**。   大阿哥和一帮蒙古儿郎们呼啸着下山来,跨上骏马,一路朝西放马奔驰,在银白色月光下,奔驰在他们的大草原上,不到月亮西下,执着的骑手“追月”不止。   大公主领着妹妹们,其他的小格格们,也下山来。欢声笑语、载歌载舞。沿着河流,跟着倒映水中的明月,把周围河塘中的月影寻遍,“寻找自己那轮幸福的月亮”。   姑娘们嘹亮的歌声不时入耳,拨动心弦;王孙公子,富家巨室,登危楼,开广榭,临轩玩月,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小户人家,亦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团围子女,以酬佳节;陋巷贫篓之人,解农市酒,仰望明月迎欢,不肯虚度。   男子祈愿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女子祈愿貌似嫦娥,圆如皓月。整个大清沉浸在中秋的欢乐里,弦重鼎沸,深夜逢闻笙芋之声,宛如云外。间里儿童,连宵婚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不管男女老少、士庶贵贫,一起以卜竟夕之欢。   保康揉揉眼睛,偷偷摸摸地,趁着没人注意摸到第三个“半块月饼”,可他太困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月饼上的月宫蜡兔图案,转头看看自己那个比他高一倍的“兔儿爷”,举着月饼给“兔儿爷”吃。 第60章   “八月十五月正圆,中秋月饼香又甜。”保康一手抓着半块月饼, 一手抓着他那骑象的“兔儿爷”, 沐浴月华,呼呼大睡。福建泉州的一处赏月的茶楼厢房里, 明珠和陈近南对月畅饮, 正到兴头。   明珠哈哈哈大笑:“中秋之夜,吃一口月饼,仰望着月中丹桂, 闻着阵阵桂香,喝一杯桂花蜜酒,真好。”   “再此合家欢庆团团圆圆的月夜, 能和陈义士一起饮酒上月观潮, 更是人生一大乐也!”   陈近南笑得清浅:“确实是人生一大乐事。”   两个人相视一笑,耳边又传来周围比赛猜谜之人那激动的惊呼声,儿童齐声吟唱童谣的欢乐之声。   “八月十五, 月儿圆, 兔儿爷家住月里面。兔儿爷, 别婵娟, 走向大地显灵仙。采百草,做良药,去病除灾保平安。月饼圆,苹果鲜, 西瓜切成花口莲。毛豆枝, 九节藕, 我把兔儿爷供中间……”   歌声一落,一伙儿留着三搭子头穿着肚兜小裤裤的小孩子一时兴起,一起将七八个形态各异的“兔儿爷”抛到空中,嘴里还大喊着“接住接住”。   大人们眼看就要落到他们的桌子上手忙脚乱,其中一个骑麒麟头戴盔甲的陶瓷兔儿爷一个冲势,冲向他们包厢的竹帘,守门的侍卫抬手接住,递给随后进来的顽皮小娃娃。   “谢谢叔叔。”小娃娃奶声奶气地道谢,看着侍卫眼冒小星星,一位应该是他父亲的人也一脸崇拜地看着侍卫。   侍卫笑着“嗯”一声,又变为木头人一样。   明珠和陈近南都因为这一幕笑出来。   “本来只是中秋之夜女子们忙着拜月,因为担心小孩儿们跟着妈妈凑热闹,也学着祭月光码儿捣乱,给小孩儿一个玉兔的泥巴造像,让他们自己边上玩儿去,哪想到现在成为小孩子过中秋必备的玩乐。”   听明珠提起兔儿爷的来历,陈近南脸上的笑容加大:“‘月中有兔与蟾蜍者何?月阴也,蟾蜍阳也,而与兔并明,阴系于阳也。’”   明珠重重点头,满怀感切,举杯和陈近南碰了一杯菊花蜜酒一饮而尽,感叹道:“蟾蜍和玉兔,一个代表阳,一个代表阴,阴阳合璧,二元对立又和谐统一,是为安泰吉祥。”   “玉兔,除了代表健康和长寿,还是天上的月神之一,人间的生育之神之一。这画儿上的玉兔还这般可爱,不光小孩子喜欢,大人也喜欢。今年内务府制作的一批兔儿爷,都有六七岁小孩子高,给陈义士看看。”   陈近南一愣。就见明珠朝他的贴身侍卫一挥手,那个侍卫就指挥一个仆人送上一个三尺高的包裹。   打开来一看,可不是一个兔儿爷?   看不出来什么布料,脸很平滑,颜色鲜艳,做工精致,兔儿爷的眉眼和动作都形象至极,头上文官帽,身上绣花蟒袍,脚下踏麒麟,正是一个寓意吉祥、仁义、天下太平、嘉禾茂盛的兔儿爷,就是大的超过一般。   陈近南乐了。   若是其他的礼物他就拒绝了,可是这么一个兔儿爷,他还真不好拒绝。   明珠发现他的表情,哈哈哈笑:“怎么样?我以前也不喜欢,今年喜欢了。这么一个兔儿爷,放到马车里和书房里都可,累了可以当靠垫,困了可以当枕头,我和你说,这个布是真舒服。”   “你来摸摸看。”   陈近南也是对这个布料好奇,听到明珠的话,忍不住就伸手摸一摸。   手感柔软、细腻,略有弹性~~仔细看,不光是手感非常的接近人体皮肤,底色也是,浅粉红中透白色,非常舒服的颜色。   里面填着棉花~~一点不打皱,边上的小绒给人一种毛茸茸的手感,却又紧致不乱,也不影响上色,更难得的是兔儿爷的腿形手形身形都保持得很优美~~有弧度的地方也不会出现菱角。   陈近南因为操持小琉球外贸事务,对布料这一块小有了解,对这个布料非常赞赏。   “好布。可能量产?”   明珠笑得畅快:“果然是明白人。”   “暂时还不能。再等等——估计一年。”   陈近南瞳孔一缩。   一年。   朝廷攻打小琉球,开海做贸易,正好一年。   不光出口惯常受欢迎的丝绸,还可以出口这类布料做出来的兔儿爷等等神仙神兽玩件儿,而这类玩件儿的利润,绝对比直接出口布料要高很多。再联系朝廷要建设皇家匠艺学院的事儿……   明珠发现他的表情变化,在心里叹气。   “有关于朝廷悬赏食物保存的事儿,陈义士想必也知道了。”   陈近南点头。   汉人中在这方面最有天赋的是扬州的黄履庄,有一些过于激进的江湖人不允许黄履庄进京做皇家匠艺学院的老师,也不允许他接这个悬赏,扬州天地会分坛的人还为此闹起来,他都知道。   明珠当然对这些事儿也知道,扬州官府兴师动众直接插手保护黄履庄的安全,他也有耳闻,他抬手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字。   一个“乐”。   陈近南明白了,这是快乐大师的提议。他的面色更为凝重。   皇上封快乐大师为瑞亲王,还给了他一个骁骑营和整个水师,估摸着,以后大清的整个海防都挂在快乐大师的头上。而快乐大师年纪虽小,但他有本事,他怎么会只要一个名头?   研究食物保存的方法,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是为了——出海。   陈近南不说话,明珠也不打扰他的思绪。   他和小琉球的郑经谈判,一开始非常顺利,哪知道郑经突然发神经要对他动手,他虽然不怕,但他也不想真起来冲突影响后面的招降。危急时刻,是陈近南出面,强行安抚住郑经。   明珠感激陈近南的仗义相助,尽管他知道陈近南只是为了其他郑家人和小琉球百姓免于池鱼之殃;也佩服他的人品和才能,小琉球不说了,山西就是一个例子;更加担心郑经事后会更加排斥陈近南,甚至加害于他。   可明珠也不好直接劝说陈近南投降——陈近南这样的忠义人物,劝说他投降那是侮辱了他。   可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地走向死路,郑经对他动了杀心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快乐大师和他大儿子容若都与陈近南有交情,他只能接着交情拐弯抹角地劝他一二,希望不管郑家和小琉球的结果如何,他都可以保住自个儿的性命,毕竟,国家未来可期,国泰民安、河清海晏,总要看一眼不是?   月上中天。有人在砖瓦砌成的空心塔里填入树枝烧起火来,周围还有小孩子点燃烟堆,也顺风烧燃。泼以煤油,火上加油,霎时四野火红,照耀如昼。茶楼里的人又一阵欢呼,陈近南包厢的窗户朝外看,眼里就映出熊熊火光。   江西、广东、福建都有的中秋活动,烧塔仔——传说这种习俗与当年汉人反抗元兵的义举有关,各地起义军相约中秋节起事,在宝塔的顶层点火为号,类似于峰火台点火起事,如今时过境迁,烧宝塔这一习俗却遗存了下来。   外头人声鼎沸,只欢喜于火光燃烧带来的喜庆和热闹,正闹腾着茶楼老板挂孔明灯闹腾得欢,他一时间却更为沉默。   街道上,小孩子们将手里的兔仔灯、杨桃灯等等横挂在短竿中,竖起于高杆上,彩光闪耀;小姑娘们手提各式花灯在月下游嬉玩赏;茶楼老板在孔明大灯里燃烛,热气上腾,大灯飞扬在空中,引人欢笑追逐。   居民区里,做成果品、鸟兽、鱼虫形及‘庆贺中秋’等字样,上糊色纸绘各种颜色的灯挂于家屋高处的瓦檐或露台上。富贵之家所悬之灯,高可数丈,家人聚于灯下欢饮为乐,平常百姓则竖一旗杆,灯笼两个,也自取其乐。   灯彩高竖,满城灯火不啻琉璃世界。   一个很美丽很美好的世界。   对面还坐着一位,甭管有多少私心多少自傲,总归是为国为民,高居庙堂却一腔侠义之心依旧的明珠大人。   可他是陈近南。   陈近南明白明珠大人的意思,只心领,不接受。   明珠大人看在眼里,在心里叹气一声接一声。   给两个人各倒一杯酒,又捏了一块铜钱大小的小月饼进口,明珠和陈近南又随意聊起来。   “主子爷在信里说,家里的孩子们被带动的,越来越顽皮,也越来越会玩乐了。最近小大师又玩起来蹴鞠球和天文观测,还要学画画,哎吆,我没看到画光看主子爷在信里的自夸,我就恨不得想立马赶去五台山一睹为快。”   “你不知道,这么大的兔儿爷,就是小大师要求的。主子爷疼孩子一口答应,可那一般的布如何能做这么大还不起皱?说起来,这也是江南江北的能人多,曹寅在苏州那么一折腾,就折腾出来这个布送进京。”   陈近南果然笑出来:“民间能工巧匠多。以前是没在意。”   “可不是?所以这个皇家匠艺学院啊,应该开办。都说士农工商,匠人地位卑微,可人的衣食住行,哪一样离得开匠人?该操办起来的那就要操办起来,不能用老一套。那远古人连铁锅也没有还都用陶罐做饭那?”   “大人说得对。总是一代比一代好,我们的衣食住行的匠艺要进步。”   “哎,这哪是我‘说得对’?说起来惭愧。这是我们的小大师喜欢这些,少主子也喜欢,要不说孩子的心思透明也通透?我们这些人啊,习惯了在那么一个圈圈儿里行事,不说脑袋转不过来,也没这个胆气了喽。”   “大人孤身上小琉球,说自己没有胆气,这天下男儿,有哪几个敢说‘有胆’?大人且放心,扬州黄履庄,依照陈某对他的了解,必然如期进京。”   “……”   “……”   两个人本该是敌人的人在一起过中秋,边吃边喝边聊,七八分醉意的时候,天色微明的时候,明珠被侍卫搀扶着上马车,陈近南一个人抱着一个三尺高的布衣兔儿爷,慢慢踱步回住处。   街道上还没退散的热闹和团圆映入瞳孔,困意和醉意刺激他的头脑,怀里的兔儿爷和记忆里的胖娃娃合在一起,还有那些自由走动的大小动物们的身影,一时间他的一颗心无比安全又无比柔软,脸上不由地笑了出来。   路上三三两两的醉鬼和行人纷纷看向他怀里的兔儿爷,好像光看着,心灵也被治愈一般,陈近南笑得更欢乐。   这头陈近南回去住处补眠,将兔儿爷摆在自己的床头边。距离泉州三千里远的扬州的一个普通的街坊小院子里,二十六岁的黄履庄捂着宿醉的脑袋,迷迷糊糊地一觉醒来,他的表兄戴榕立马上前。   “快来喝一碗解酒汤。”戴榕的话里透着格外的热情。   黄履庄性情沉默,最不喜与人交际应酬,只是因为表兄是一起长大又是亲表兄而亲近,而他此刻头疼的实在厉害,也不说话,双手接过,一口气喝完,感觉一直闹腾的五脏六腑终于安静些许。   他的大儿子趁机又端上来一碗米粥,他也几口吃完。   面色依旧苍白,但人确实是舒坦很多,他的表兄哈哈哈笑:“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   “凡是急不得,身体是根本。也怪表兄昨天拉着你喝酒。刚刚知府大人还专门派人来说了,说:素闻黄先生身体不大安好,请切记保重自己。听听,知府大人都称呼你是‘先生’,你可放了心了吧?”   黄履庄还是不说话。   短短几天,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以往鄙视他“不务正业,不去科举只侍弄奇淫巧技”的亲友们,纷纷登门和他笑语颜开;以往那些为了一些小玩具上面讨要,胡搅蛮缠的人,现在都客客气气地说话,说知道他喜静需要时间思考,往日多有打扰,深感惭愧。   还有那江湖人来骂他,说:你若是一个有骨气的汉人,就不应该进京。   还有那官府的人来保护他,说:黄先生天赋过人,满腔热忱,如今机会来临,请千万抓住。   还有他表兄,他的妻儿,都满心欢喜于家境的改善,说他们外出的时候也不再有异样的目光看他们,也不再有闲言碎语说他们,都一心期待他进京报效仁慈的皇上。   黄履庄聪明,这些事儿他都知道,他也高兴自己的爱好和才能终于被官家认可,欢喜于那个两千两银子的悬赏改善家境,激动于可以进京一展所长,两轮车、驱暑扇、机械空调、望远镜、瑞光镜……被更多的人喜欢和使用。   可他多年来饱受各种歧视和打压,即使再怎么明白的事实摆在眼前,他的心底深处,还是有一丝丝犹豫,有一丝丝不安。   他感觉自己生活好像做梦一样的不真实。   戴榕发现他人呆呆的,也不说话,知道他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小小的担心。   他关上房门,坐在床边的一个凳子上,小小声说道:“表兄知道你这些年来,因为自己的爱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表兄也知道你不想再拖累家人,已经有了离家出走的心思,可是表弟,现在情况大改变了啊。”   “现在不是京城内务府要你进京入匠作处的时候,现在就算你进京后皇家人顾忌你汉人的身份,可哪又如何?至少你大大方方进京了,是做老师进京。表兄听说京城有雷氏家族,还有山子张先生等等造园大家,你不是一直想认识他们?”   “再者说了,就算进京后又回来,又怕什么?那个食物保存方法,朝廷给两千两银子,知府大人也会给你红封,知府大人还说那江苏巡抚也要奖赏你,他们都相信你可以研究出来,你的妻儿也都以你为荣。”   “还有啊,此番皇家和朝廷这么大的动静,全国各地的匠人不知道有多少会进京,你去一趟京城,和他们交个朋友,多好?梅家的那位梅文鼎先生来快信说,他已经和李光地大人说起你,到了京城,有李光地大人照应一切。”   “你看?李光地大人也是汉人不是?可皇上不是挺信重他?你若不想现在进京,你在家里将那个‘保存食物’的罐子先研究出来?反正等到皇家匠艺学院开学,明年夏秋天是必然的。”   说到这里,戴榕发现表弟还跟没还魂一样,心里着急,双手板着表弟的肩膀,眼神和言语都带上几分严厉:“我说表弟,那些江湖人的话,你可不能听。我们出生这天下就姓‘清’,现在还姓‘清’……不能和他们沾染上。”   “国家大事表兄也不大懂,可表兄知道,单单那个悬赏,不光可以给你换一个大一点儿的房子,还可以留有余钱给大外甥准备娶媳妇,给你自己调养身体,你听到了没?”   “不说还有多少人因为表弟的研究得以妥善保存食物安全过冬,就是表兄自己也期待,冬天想吃口桃子李子,也不用花大价钱抠索索的不是?”   黄履庄听到这里,终于有了反应。   “我知道——”   戴榕屏住呼吸,眼睛盯着表弟的嘴巴眨也不眨。   黄履庄:“……我只是,做梦一样。”   戴榕:“……”   “说实话,表兄也跟做梦一样。你看表兄这才考上秀才,你这一下子就成京官了。”   黄履庄嘿嘿笑。   他知道表兄是故意打趣他,“京官”那是李光地那样的大人,哪是他敢想的?可他还是高兴。   “那个保存食物的方法,大体已经有方向,很简单……两千两银子就够多了……”   戴榕:“……”   戴榕立马打一个“嘘”声,回头一看发现门关得很好,严丝合缝,放下心来。再回头发现表弟还不明白,急得满脸通红,还有火气。   “知府大人给你你就拿着。你若嫌银子太多,表兄正眼馋明芳斋的一个鼻烟壶,表兄来花!”   黄履庄:“好。给表兄买一个鼻烟壶。”   戴榕心头一哽。   “……不管在哪里,凡是官府给的正当奖赏,切记不能说多,知道吗?只管感激地接着。当然表兄也不是说什么人的银子都能接……”   表弟一心沉迷研究,连对鼻烟壶只有一个印象——提神,全然没有银子的概念,戴榕突然又觉得他表弟现在出息了,他还是要操心,又气又不放心地一一给他讲解一些基本的为人处世道理。   …………   保康受到江苏巡抚和扬州知府送来的好消息的时候,他还没出发,他汗阿玛也还在五台山没出发。   保康犯了选择困难症,他汗阿玛硬要他在出发之前选一个乐器出来,还说“保康聪明,若有喜欢的,可以多选几样暂时学着,将来再确定哪一个。”   聪明还有这么个说法?保康不懂,只能是他汗阿玛说什么就是什么。从小在父母长辈的监督下学习乐器,学习书画,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生体验,只是他面对这些乐器,头晕眼花。   光按照材质来分,就有石头的、陶的、玉的、红木的、骨头的……按照大小长短来分,有长的、短的、七个孔的、八个孔的……   保康揉揉眼睛,还是觉得眼花,一把抱住师祖的大腿。   “师祖,保康要选哪一个嗷嗷?”   小模样可怜巴巴,小嗓门也是可怜兮兮,仰着脑袋看着师祖的眼神儿也无助的。   师祖微微笑:“横笛竖萧。保康觉得哪个姿势更习惯?箫对气息的要求是缓而均匀,要有明显的一个气流柱产生,才能吹响。而笛子,尤其是小一些的笛子,用力大一些,就更容易吹响。”   “不过这对保康不是难事儿,笛子入门容易,但中期比箫难学,至于后期,要学精,都难。笛子的声音偏清脆飘扬,箫的声音偏沉稳浑厚。而埙,音色朴拙抱素独为天籁,只是现在吹奏之法不再流传,会的人很少。”   保康一听,立马有了决定。   “要笛子和埙。”   清脆飘扬多好,我欲成仙,快乐神仙。   会的人很少也好,这样的独门功夫才帅气。   师祖还是微微笑,牵着小徒孙逛在这一个个乐器前面:“选好了乐器,下面的就简单了。什么材质,大小孔洞等等,没有大的区别。颤叠打震,吐滑剁花历等等技法都一样,等将来保康懂了,再专门选一个自己喜欢趁手的。”   保康表示明白。这就好比学打枪,先练习一般普通的,再练习专精的。   有了决定的保康,小胖手一指:“师祖,保康喜欢这个白玉笛子,还有这个陶埙。”   师祖一看,笛身洁白晶莹,在府库里黯淡的光芒下也周身闪着耀眼的光晕,一看便知非等闲之物。   师祖拿在手里仔细观看,对着小徒孙夸道:“保康的选择很好。”   “传说禹治水艰辛,曾三过家门而不入,此仁人之心,感天应地,昆仑山瑶池王母以白玉笛赐之,许其每遇灾难,吹之则逢凶化吉,百用百灵……后凡人间遇圣君明主,既遣使赠之,以助代天宣化,和善百邦,协调阴阳……”   保康:“……”   保康听得小心肝一颤一颤:“师祖,保康换一个?”   阿弥陀佛。他汗阿玛果然就会坑他,这么一个来历的物事,他能用吗?   哪知道师祖笑得安然自若:“一个传说,听听就罢。据说宋太~祖赵匡胤登基那年曾见过,还有传说‘若皇家子孙不能兢兢业业在宥天下、敬业守成,国破家亡之际,此宝必然收回。’”   “这些都只是传说,保康不必在意。当年……先皇进关之前,曾有一位喇嘛预言大清国祚说:‘我身不残,国祚不灭。’‘十帝在位九帝囚,还有一帝在幽州。’前两年,这位喇嘛圆寂之前又送来预言,说‘天机已改,命数不定。’”   保康:“……”   保康好像听到他的小心肝儿“扑通扑通”地跳,好似要跳出胸腔一样。   师祖面色平静,看见小徒孙面露惊惧,安抚道:“保康莫怕。世上之事,尽人事听天命,只管开开心心的,做自己喜欢的,自己想做的。当然,现在是乖乖长大。”   保康小心翼翼地问:“师祖,那——汗阿玛害怕吗?”   眼睫毛微微颤抖,眼神儿好奇又胆怯……师祖因为他的小模样笑得开怀:“有一点点?应该有一点点。但那是之前。现在你汗阿玛想通了,一点点也没有了。”   保康:“……”狠狠地松一口气。   “师祖,果然保康的感觉是对的,这几天汗阿玛身上的气息有变化。保康说不清。他是保康的汗阿玛,保康看不清他。”   因为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所以他惯常看人的方法看不清,师祖听懂了,轻轻点头。   “人和事都是会变化,这是好事儿。”放下手里的白玉笛,拿起刚刚小徒孙选的陶埙,外形像梨子的紫砂陶埙,独特的双气孔排列,优良的吸水性和大气天成的外表,师祖试了一下,立即发出声音,沧桑空灵厚重幽婉。   师祖点头:“很好。儒雅古朴,不怕磕碰,不怕水。”   保康刚刚听了一声就喜欢上了,小小的纳闷:“师祖,这个声音好听,为何现在不流传了?”   师祖:“春秋时代,礼乐崩坏,却也礼乐大兴。那个时候,以和为美是一个重要的音乐审美观,埙唱而篪和,是人们对“和为贵”的强烈诉求。和,声音谐和,内容舒缓平和,有助于教化。”   “音色古朴醇厚、柔润清正。金、石、土、革、丝、竹、匏、木,八音之中,埙独占土音,充填中音,和谐高低音。‘正五声,调六律,刚柔必中,轻夺迷失,将金石以同恭,启笙竿于而启批极。’埙与钟、磬一样,具有同等地位。”   保康:“……”   师祖是说现在“人心不古”?   师祖:“……乐器总体来说还是表述心曲,一个时代的人有一个时代的习惯,也有相对不同兴盛的乐器。既然选了这两样,就要好好学习,明白?”   “明白——”   小沙弥拿着两样乐器,保康和师祖出来府库,眯着眼睛看向蓝天白云,心里那个美。   琴棋书画诗酒茶,就差茶和酒了嗷嗷。   “师祖,保康几岁可以大口喝茶?”   “几岁都是小口品茶。”   “……那师祖,保康几岁可以喝酒?”   “十五岁。”   “师祖,保康先学吹埙,下午下棋。”   “好。”   保康在他师祖的院子里跟着石溪道人摆开架势,手持他的小陶埙气沉丹田正要发出“龙飞凤舞”之音,他汗阿玛派人送来消息,扬州有人研究出来他要的“食物保存方法”。   保康惊呆了有没有。   “这么快?”保康的大眼睛瞪得溜儿圆,不敢相信。   来报信的侍卫说:“也不快。扬州知府为了抢头功快马加鞭送来消息,只说有了方法,具体结果还要等半年后看结果。”   保康:“……”   这已经很快速了啊。   “方法那?不对,不要回答,要注意给研究人保密。是扬州的谁研究出来?”   那个侍卫笑了出来,因为快乐大师的体贴:“是一名叫黄履庄的年轻人。扬州知府是个机灵人,恰好那个黄履庄也确实有真本事,他之前就喜欢做一些小物事,小有名气。”   “随着消息送来的,还有黄履庄做的一些玩具。皇上吩咐都给送了过来。”   说着话,侍卫就一一摆开这些小玩具,保康一看,首先进入他眼睛的是一只“小黑狗”——一眼看去就是真的“小狗狗”,仔细看才注意到它的木质纹理。   就见侍卫作出一个敲门声,“小狗狗”立马原地站起来朝侍卫大叫,保康看得瞪大眼睛,侍卫弯身拍拍“小狗狗”的头部,又在狗身上的一个部位拨弄了一下,“小狗狗”乖乖地躺下,也不再大声吠叫了。   保康:“……”   这不是就是后世的电动小玩具?   神奇的华夏圣贤们!   保康一把抱住“小狗狗”,大喊一声:“喜欢”。   顿了顿,一脸警惕地问:“小狗狗有几个?”   侍卫:“只一个。快乐大师喜欢,属下再让黄履庄制作。”   保康一脸纠结,那个“痛苦”。他等侍卫退下去后,忍不住抱住“小狗狗”哀嚎:“师祖,胤禛弟弟最喜欢小狗狗。保康只有一个小狗狗。”   师祖正在抄写佛经,闻言只说:“保康先给胤禛弟弟玩,再去制作更多的小狗狗。”   保康又冲着师祖书房的窗户嗷嗷叫唤:“师祖,我们改变路线先去扬州好不好?”   师祖:“黄履庄的名字既然已经报上来,估计他会直接进京。”   保康:“……”   保康特舍不得,吩咐贴身太监赵昌将他还没捂热乎的“小狗狗”,送去给他的胤禛弟弟,装模作样地抹抹眼泪,凑到石溪道人跟前,和他一起研究这个两轮车。   木质的两轮车,没有链条,但保康的第一反应就是——“自行车”。   驱动轮、后轮、车架……伟大的华夏人们啊嗷嗷!   保康和石溪道人一起研究,然后看着石溪道人晃晃悠悠地骑着两轮车逛圈儿,激动的落泪。   这次是真眼眶湿润。   “师祖,保康太感动了。师祖你看,车子自己动。师祖,保康可以改进它,保康骑着它带着师祖。”   “嗯,保康加油。”   “师祖你看,这里还有‘瑞光镜’。”保康打开说明的小册子一看,凹面镜的尺寸,最大的直径达五六尺:制法大小不等,大者五六尺,夜以灯照之,光射数里,其用甚巨。冬月人坐光中,遍体升温,如在太阳之下……   “师祖,你快来——”   保康大大的震惊,这不就是后世的“探照灯”?   嗷嗷嗷!   “师祖你快来看!”保康激动大喊,“师祖你快来看嗷!”   师祖让小徒孙折腾的安静不下来,放下毛笔净手走出书房一看,他也小小的吃惊。   石溪道人骑着两轮车停下来,同样满脸震惊。   “……长三尺许,约可坐一人,不烦推挽能自行;行住,以手挽轴旁曲拐,则复行如初;随住随挽……老道试了一下,日足行八十里。”   师祖瞳孔一缩。   保康双眼亮如太阳。   临近出发的日子里,保康除了日常功课,准备出发事宜,除了应对,除了胤禛弟弟之位的所有哥哥姐姐妹妹的“强烈控诉”,有空就拉着他大哥、太子哥哥、大姐、二姐……一起研究将士们的装备工具改进。   大阿哥:“如有必要,可以在头上和脸上做一番装饰,便于在深山老林来隐藏自己,类似保康弟弟玩乐时候制作的草丛帽。”   保康重重点头:“大哥说得对。等汗阿玛要打丛林战,和交趾国开战,可以用到。你们看这个‘瑞光镜’,可以用于远距离照明和搜索敌人。”   太子好奇拿过来试着将“瑞光镜”对准胤祺弟弟,果然一下子就有感受,众人发现他的表情变化,都心惊。   众人屏住呼吸等候,不一会儿就都听到胤祺弟弟喊“暖和”,一个个的,都大为惊奇。   太子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果真好物件。我们一起给汗阿玛上一个章程?”   胤禛走卧不离地抱着他的机械狗狗,闻言说道:“上次我们给汗阿玛上折子,有关于大清和西洋各国的外交事宜,汗阿玛只说‘已阅’。这次我们一起上折子。”   保康眼睛亮闪闪:“胤禛弟弟的提议好。听说那位黄履庄手里还有其他,大约三十项发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京?”   胤祉:“我刚刚打听到,这位黄履庄和梅文鼎是好友。梅文鼎就是慕名机械狗之名去拜访他的人之一。这次皇家匠艺学院开办,梅文鼎作为当世的算法大家,天文大家,必然要进京做老师,到时候……嘿嘿。”   兄弟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有理有据,有可行性还有创新性。   大公主、二公主安静倾听,她们已经感受到自己和哥哥弟弟们的差距,默默安慰自己,不着急,之前落下了,现在慢慢来。   三公主和四公主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只和胤禛弟弟、胤祺弟弟一起玩机械狗。   皇上收到孩子们一起上来的折子,对其中的道道,也是瞳孔一缩。   黄履庄的名声他早已知道,只是他一是没有精力,一是顾虑他的汉人身份不想搭理,听内务府的人说邀请他进京入匠作出他没答应,他也就放了手。   可皇上真没想到,这些,出自一个民间小匠人之手的小物件,居然可以用在军事上,还有大用处!   皇上觉得,如果不是熊儿子的折腾,他可能,真的错过很多。   皇上心里感慨万千,找到熊儿子说话,对着熊儿子好一番感叹,面对熊儿子的取笑也没有和往常一样跳脚生气。   皇上要在五台山多待待。   回老家尽孝刚回京的李光地送来加急折子:“小琉球事宜……郑经生病,子克爽幼,部下争权,征之必课……”   之前皇上派遣都统彭春、副都统郎谈等前往雅克萨等地侦察,也传来消息。   他们在达斡尔总管和宁古塔都统的协助下,沿嫩江北上,经墨尔根,越兴安岭,近雅克萨,顺黑龙江而下至瑷珲……掌握大量的军事情报,为抗击沙俄作好充分准备——小股遭遇战中,阿灵阿一枪击毙沙俄指挥官托尔布津。 第61章   皇上一行人是要北上, 因为京城在山西的东北方向, 保康和他师祖是要南下, 所以他们一出五台县上官道就分道扬镳。   保康先是因为和他额涅分离, 哭得稀里哗啦;好不容易劝住了,临走的时候,又因为他兄弟姐妹们的哭声跟着哭。   哭得来——   “哇——哇——哇——”特有气势,特有韵律。大道上的人, 都听得心酸,都跟着哭, 侍卫们和宫人们也都跟着抹眼泪。   可是, 等快乐大师嚎到后面一段, 他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哭得打嗝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就感觉自己所有的离别哀愁, 都让快乐大师哭嚎没了。皇上气笑了,皇后娘娘本来特伤心的, 也都无奈地笑。   侍卫宫人们低头抖着肩膀笑, 只有他的兄弟姐妹们依旧哭哭啼啼的, 好不伤心。   是时也, 天高云淡, 云淡风轻, 路边的花草郁郁葱葱地舒展身姿, 天山的太阳开开心心地挥洒阳光。快乐大师·小保康满脸泪水, 眼睛微微发红, 抬手一呼噜脸上的泪水, 一声哽咽:“要记得吃好喝好玩得好,快乐就好。”   兄弟姐妹们也一声哽咽,重重点头:“吃好喝好玩得好。保康弟弟/哥哥也要记得,吃好喝好玩得好啊。”   “保康一定。”吸吸鼻子,满脸坚强,“要多写信,老师们欺负你们,你们要欺负回去啊。”   “多写信——保证不让老师们欺负。”此起彼伏的抽噎声,“保康弟弟/哥哥要想我们啊。”   “想,保康每天都想,早上起来想,晚上睡觉想。”   众人:“……”亲娘啊,不能笑,孩子们很好,很有大人的模样,非常正经地在分别,可是,好想笑——   四周的人极力忍住不笑出来,忍不住就低头——   皇上感觉自己也要忍不住,皇上正要纷纷侍卫们抱着孩子们分开,就见孩子们目目相对,泪水落两腮,接着爆发出新一轮哭嚎。   保康:“我想你们,哇——哇——”   四公主:“保康哥哥不要走,哇哇——”   胤禛:“说好了重阳节?哇——”   胤祺:“时间大骗子,哇——胤祺要和保康哥哥一起走,哇哇——”   一时间,四个小一点的孩子一起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大一点的孩子也一边抹眼泪一边哭泣不止。   皇上:“……”   再也忍不住的皇上一个眼色,侍卫们齐齐上前,一人抱住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抱着他们进去各自的马车,接着就是大队人马一起行动的车轱辘声和马蹄子声。   小孩子们正满心不舍,还没有分别的亲亲抱抱,就让他们的汗阿玛给强行分离,那个伤心啊,又气又更能哭嚎。   他们的汗阿玛:哭吧哭吧,就当童谣曲子听了。   孩子们是真的难过,一个个的哭得满脸通红;太皇太后在马车里手捧厚厚一叠手抄佛经,轻轻摩挲,泪眼朦胧。皇后娘娘从马车里探头出来望着儿子和他师祖南下的队伍,只能看到道路上的烟尘弥漫,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南下的保康,同样望着他北上的大队人马,透过漫天的尘土里隐约看到迎风招展的一杆杆大旗,眼泪又哗哗出来。   他的额涅,他的兄弟姐妹们,他最早也要到明年开春才能见到他们。   “哇哇——师祖,师祖——保康难过哇——”保康在师祖的怀里“啼天哭地”,师祖自然是一边给擦眼泪,一边给他顺着背,口中还好好哄着:“保康想保康的额涅和兄弟姐妹们,师祖知道。”   “师祖哇——”又两颗大泪珠子落下来,抓着师祖衣襟的手微微发抖,保康哇哇哭啊,还没分别他就想了,现在分开他更想了。   可是,这到底是不一样的。他跟着汗阿玛回京,和他师祖分别;他跟着师祖南下,和额涅、兄弟姐妹们分别,不一样。   师祖当然也听出来小徒孙哭声里的“不同”,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酸酸的带一点点苦。   可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还可以照顾小徒孙,不管怎么说,保康临分别之际,看他汗阿玛的眼神儿顺眼很多。师祖耐心哄着,充分表达他对小保康的难过的理解和认同。   保康哭出来后心气儿顺了,一边和他师祖撒娇一边哭嚎,哭累了,就在师祖的怀里睡着。   临近午时,师祖自己都口渴,可小孩子们就是能这般不吃不喝地哭啊哭,这或者就是小孩子的好处,想哭就哭。师祖想起太皇太后眼里克制的泪水,心里默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拿着温热的湿毛巾给小徒孙擦干净脸上和脖子上的泪水,给他调整好一个舒服的睡姿,瞧着他酣睡的模样,放下心来的同时,又忍不住笑出来。   保康在睡梦中感受到师祖的气息,嘴角上挑,也好似笑出来。   …………   马蹄子踢嗒踢嗒,马车轱辘轱辘。皇上给安排照顾他们的人手并不少,加上保护他们的侍卫们,也称得上一个浩浩荡荡。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一看侍卫们都是见过血的,身上明显都带着武器,这么一个队伍行走在官道上,自然是顺利得很。   保康和他师祖南下的路线是从五台县去河北石家庄,从石家庄去山东德州,转道去济南府,从济南府坐船南下,去看他的老师顾炎武,再去浙江见帮他做字典的黄宗羲等人。   一路游山玩水,拜访各大寺庙,地方名人,比如在家乡济南淄川县休养身体的蒲松龄,在曲阜修家谱的孔尚任,老师石溪道人要去南京见的友人等等,这就是他们的南下行程。   保康一觉醒来,美美饱饱,揉揉眼睛从马车窗户里探头,临近中午时分,官道上人还不少,就是天气不太好,有点阴,准备下雨的样子,但是,湿热的空气使得蜻蜓聚集在官道上空盘旋。   保康小小的惊喜:“师祖,看蜻蜓。”   师祖提议:“保康要不要画一幅蜻蜓?”   “要。”   保康的大眼睛闪亮,难得看到这么多蜻蜓聚集,队伍停下来准备用晚膳,保康有条不紊地解决完“人生大事”就迫不及待地和蜻蜓们玩耍。   “大飞飞,停一下。”大飞飞最顽皮,保康要观察大飞飞的翅膀。   “小飞飞,飞高高。”小飞飞最乖,停在他的画纸上不动弹。   “谢谢飞飞们的妈妈,保康不要吃蚊子、苍蝇、小飞娥。”飞飞们的妈妈认为他也是小幼崽,需要喂食。   “飞飞爸爸说得对,我们去池塘边玩耍。”保康发现这边的光线暗下来,搬着画具和画板去官道一边的小池塘。   保康和蜻蜓们玩得不亦乐乎,照顾他的人都是五台山上的“旧人”,都知道他的玩乐习惯,知道大小动物们花草树木们对他们快乐大师的亲近,都笑着一面慈爱地观看。   几个武僧和师祖一起念经,微微睁开眼睛确认侍卫太监们都跟着,也就放了心。保康因为有蜻蜓们的帮助,这幅《蜻蜓嬉戏图》画得特传神,特形象。跟着他们南下的石溪道人拿过来一看,惊叹不已。   “嗯,快乐大师这幅画好,蜻蜓好似活得一般跃然纸上。”   快乐大师·小保康听到老师的夸夸,骄傲,看向他师祖。   师祖的眼神里和声音里都带笑:“嗯,再接再厉。”   保康嘻嘻笑,扑到师祖的怀里撒娇耍赖。   …………   大队人马启程,保康跟着石溪道人学习吹埙,要陪师祖下棋。   师祖:“……好。”   老少两个摆开棋盘,保康这个刚刚记住围棋规则的小胖娃娃,兴致勃勃、斗志昂扬地要和他师祖大战三百回合。   师祖:“水平高的与水平低的下棋,高手执白,水平低者执黑先下。”   保康:“师祖位尊,执白先下。”   师祖:“对局前四个星位要摆上黑白各两个子,是为‘座子’。布局变化要谨慎。”   保康落子如飞,一副准备充分,成竹在胸的架势,一子落下,立马眉飞色舞,似乎为自己的一招妙棋而陶醉:“师祖,保康已经记住所以的招式诀窍。”   师祖:“山僧对棋坐,局上竹阴清。映竹无人见,时闻下子声。”   保康:“……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优哉游哉,聊复尔耳——师祖,保康下错了,保康不要摆大龙了。”   师祖:“确定?”   保康抬手挠耳朵,特犹豫,特不确定地回答:“……确定。”   师祖微微笑:“棋盘方而静,棋子圆而动——青松林下任他顽,绿水涧边随洗濯。”   保康:“……”   这不是《西游记》里花果山猴子们的玩耍?   攀枝,采花觅果;抛弹子,邷么儿,跑沙窝,砌宝塔;赶蜻蜓,扑八蜡;参老天,拜菩萨;扯葛藤,编草巾;捉虱子,咬圪蚤;理毛衣,剔指甲;挨的挨,擦的擦;推的推,压的压;扯的扯,拉的拉。青松林下任他顽,绿水涧边随洗濯。   多么幸福快乐的生活嗷!   保康一点儿也没有师祖在说他和猴子一样顽皮的自觉,自觉得猴子们的快活赛神神仙。   “师祖,怪不得孙悟空不喜欢天上,还是花果山好。”顿了顿,眉眼皱巴:“师祖,保康又下错了。”   师祖:“保康乖。”   保康:“……”他不想乖啊。   保康眼睁睁看着他的“小龙”被师祖的“妖刀”吃掉,跟小猴子一样地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师祖微微笑:“飞,双,立,打,扑,卡,吃,尖,冲,关,夹,曲,托,并,压,吊,扳,连,扭,拐,虎,征,顶,刺,拦,拆,退,挺,挡,挖,贴,封,枷,点,挤,断,消,觊,接,粘,盖,提,镇,搭,渡,逼,跳,跨,碰,罩,滚,靠……”   师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些下棋的基本招式,说得保康两眼发直——他就是用这些招式的啊,没错啊。   师祖微微笑:“所有的招式连在一起,打出各种组合,这就是下棋之人都有的一颗‘下棋心’。”   “下一步该怎么走,下一步该怎么瞒天过海,怎么赢棋,怎么赢得更为漂亮潇洒——这很正常。一般情况下,水平相当的两个人下棋,要赢棋,就是看心态,要忘记‘赢’这个字,保康还记得吗?”   保康还没反应过来“组合招式”的意思,一张脸皱巴成一团:“保康记得。‘宁悟浮云意,莫学下棋心’,说得就是一颗平常心。”   “乖。”   不乖。保康又眼睁睁地看着他偷偷摸摸做出来的“真眼”,被师祖的棋子包围变成“死棋”,急得哇哇大叫。   “师祖,师祖,保康认输,我们再来。”   “好。”   老少两个摆开棋盘,继续下棋玩乐,保康连输四局,好不容易最后师祖放行给他赢了一局,他直接扑到师祖的怀里不出来。   “哇,师祖,保康‘平常心’不来。”保康耍赖地闹腾。   师祖抱着小徒孙,感受到他的“活力”,笑着:“嗯。”   保康:“……”   保康一路闹腾,进了客栈洗漱过后闹不动了,直接摊到床上,用一动不动的眼神表示:他太累了,他太不容易了,他的小心肝儿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保康今天太累了,保康就想你们一下下,保康要睡觉了。”   “额涅,保康要睡觉了,保康和额涅说‘晚安’,‘额涅晚安’。”   念叨完,他一个翻身抱住师祖的胳膊,呼呼大睡。   师祖抱着小徒孙,发现小徒孙睡得沉沉且香甜,眉眼舒展,知道他是真的“累”极了,放下心来。   师祖担心小徒孙乍然离开家人不适应,但小徒孙眼看着,嗯,确实挺“坚强”。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老少两个一夜好眠。   保康和师祖的行程正式开始!   早起打拳读书,上午逛逛当地风光,看看当地的人文风情,中午午休,晚膳,上课,练习大字,有空就画画儿,和师祖下下棋,当然,给他额涅和兄弟姐妹们写信是不能少的。   有鉴于他没有和兄弟姐妹一起回京,保康还专门给京城给他种痘的王医者写了一封信,还有他京城的几位西洋老师,教导他俄语、法兰西语、英吉利语、德语……的老师们。   偶尔还寄出去几幅自己的画儿。   这般忙乎之下,他也就只有早上和晚上才有时间想一想他的兄弟姐妹们,完全的“乐不思蜀”。   这一天,大队人马进入山东地界儿。夕阳西下,保康和师祖坐在客栈里的院子里看山东的落日,眼看太阳那橘红色的光映红了一切,眼看那光如此温暖如此绚丽,很像他额涅的目光,他突然想起记忆里一首特别快乐的曲子,突然有了灵感。   “师祖,保康记起来一首德语童谣,搭配满语的‘mbi’特好听。师祖知道不?”   保康眉眼弯弯,献宝一般看向师祖的眼睛里有晚霞的光彩。师祖一看小徒孙这个小兴奋要要分享快乐的小样儿,很自然很配合地说道:“不知道,保康说说。”   哪知道保康笑得小得意,小神秘:“师祖,保康保密。”   “师祖,保康去给京城写信。”   想做就做,保康立马跑回屋子里拿出来纸墨笔砚回来,在院子里的小桌子上铺开,提笔就开始。   桌子上那盆黄色的小菊花儿变幻着晚霞的流光异彩,保康的眉眼也变幻着太阳的光辉,神采奕奕。师祖微微笑看着,也没去问保康要写给谁,写什么。   保康神神秘秘地写完三四封信,端详一番对自己的大字非常满意,刚要拿给师祖看看,又生怕师祖发现了其中“乐趣”阻止他,立马派人送出去。   师祖:“……”   师祖在九月初五那天知道了。   皇上来信,大吐口水,告状他的熊儿子保康给几个西洋传教士出主意,然后那几个西洋传教士“胆大包天不自知还自以为得意地献给他”一首曲子。   曲子开头:“每天早上,妈妈都给小鳄鱼拿来好吃的香蕉当早餐。但是有一天早上,小鳄鱼不肯吃香蕉了。鳄鱼妈妈非常担心,她不停地问:“这香蕉多好啊,多滋补啊!你不吃吗?你真的不吃吗?”“不,谢谢妈妈,”小鳄鱼回答说,“今天我想吃一个小孩。”   然后:“……Schni-schna-schnappi-schnappi-schnappi-schnapp-Schni-schna-schnappi-schnappi-schnappi-schnapp……”   结尾就是“schnapp”的无限循环——   西洋传教士们唱得欢欢喜喜,自以为歌词可爱可爱,他们也童心焕发蹦蹦跳跳的可爱可爱,皇上一开始也听得挺乐呵,觉得他熊儿子就是聪明。   可是,随着这首节奏轻快的小曲子的流传开来,皇上面对几位汉家大臣那“满脸沧桑”,好奇,就问了问。   张英:“回皇上,一般汉家话骂人,骂傻瓜,傻子、傻坯……最近四九城出来一个新词——听着非常亲切,非常亲昵的——‘傻逼’,臣昨天顺口就说小儿子‘小傻逼’。”   傻逼?小傻逼?皇上:“……”呆了。   皇上这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的皇上再看着某些人用大腹便便高大肥胖的身体唱“schnapp”,就觉得特辣眼睛,偏偏他还不能大吼一声“你们不会德语那就不会唱”。   皇上每天听着那完全就是: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的无限循环,无忍可忍。   简直!!!   奈何那曲子特魔幻,特顺口,宫里的妃嫔们有皇后娘娘带头,都喜欢听,皇子公主们人前笑得得体,人后就跟着哼唱,就喜欢哼唱后半段的“Schni-schna-schnappi-schnappi-schnappi-schnapp-Schni-schna-schnappi-schnappi……”   皇上回来京城不到三天,面对这满宫满京城人自娱自乐吃饭喝水的时候都在哼唱的“Schni-schna-schnappi-schnappi-schnappi-schnapp-……”皇上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给师祖写得这封信。   绝对饱含热泪。   师祖:“……”   师祖第一次因为小徒孙的顽皮抬手按按眉心。   满语文字是结合蒙古文字,都是类似拉丁文字,用字母书写,但又各有不同。满语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后缀“mbi”。在发音上,辅音m、b,元音aga(雨) mbi→agambi(下雨),这样使用。   “lambi”、“lombi”、“nambi”、“dembi”、“rambi”、“rembi”等等相似的后缀词儿都是。在这些后缀中的“bi”发音清晰,前面的“m”则要与前面的词干最后一个音素相关,但无论如何,它总要发出一个鼻音。   师祖知道,这种鼻音在语言的发展过程中,往往随着发音习惯的改变而产生“简约化”的变音。   可现在,在满语刚刚进关,还没出现固定变音的时候,他的小徒孙因为德语的“schnappi”结合满语的“mbi”,再结合那饱含深意博大精深的汉语精髓,创造了一个词,偏他自己还不自觉但这就是一个骂人的词儿,特开心地分享。   保康听说他汗阿玛给他师祖写信了,乐器课一结束就跑来,一跑来就看见师祖端身正坐的静候的姿势,小心肝儿一颤。   师祖:“保康唱一唱,师祖听一听。”   保康立马精神“抖擞”。   “师祖,你听。”   保康又蹦又跳,放开嗓门高声歌唱:“chbinSchnappi,daskleineKrokodil,Kommausgypten,dasliegtdirektamNil,Zuerst lagichineinemEidannschni-schna-schnappteichmichfrei,SchniSchnaSchnappi,SchnappiSchnappiSchnapp……”   师祖:“……”   师祖听着听着这果然是魔幻般的音调和节奏,不由地笑出来,看着小徒孙胖嘟嘟的小身板扭啊扭,脸上那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快乐,精灵古怪、顽皮邪气的笑儿,更是笑容加大。   可是师祖怎么听怎么能觉得有点怪怪的。   联想到一帮小皇子小公主们,四九城的男女老少们,吃饭喝水的时候也哼哼……   师祖等小徒孙跳完了,唱完了,摆出来一副“求夸夸”的小样儿,微微笑:“挺好,我们保康就是聪明。”   保康摆出来一个“飞翔”的姿势,听到师祖的话瞬间眉眼飞扬,喜上眉梢:“师祖,喜欢吗?保康昨天看见有人骑着小毛驴,保康就想起来保康快乐的小毛驴,嘟-嘟-嘟-”   师祖:“……”   “很开心的调子。保康明儿写出来师祖看看。”   保康高兴地欢呼:“师祖,保康马上去写,写完跳给师祖看。”   保康小心翼翼地来,兴冲冲地走,红色的小架势鼓起来,一阵小旋风一般,师祖对他身影消失的方向无声地笑。   石溪道人等快乐大师的身影看不见了从外间走进来,也哈哈哈大笑。   “子曰:乡愿,德之贼也,初不懂乡愿为何物?后翻阅古籍,曰:孔圣人见了乡愿则‘辞而疾’复‘取瑟而歌,使之闻之’,又说‘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无憾矣’。”   “我由此观之,孔圣人是讨厌乡愿之人。然还是一头雾水,乡愿到底为何人把孔子气成这样也。后读到孟子,孟子说‘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也,阉然媚于世者,是乡愿也。’”   “不光如此,孟子似乎对这类人气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又说‘居之似忠信,行至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可到底何为‘乡愿’,老道今儿是明白了,哈哈哈哈。”   石溪道人笑得畅快,师祖也笑得开怀释然。   世人分四种,一曰中道之人,类似圣人;二曰狂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这种人很仗义,依据自己的性格做事;三曰狷士,无大志而能洁身自好者谓之狷;四曰乡愿。   一副道德的面孔,穿一身文章的衣服,口里讲的是尧舜的故事,无论你说什么他都言曰良心,言曰真善美,见到类似李逵、鲁智深等等人的行为只是喝彩,然叫他自己去行动,则逃之夭夭矣!   可是这样的人,占据总人口的大大、大大、大大……多数,他们的亲人、友人、甚至他们自己偶尔也是。   可是如今,人们将那股子“一股腐酸之气”收回去,自得其乐地跟着唱“傻逼-傻逼-傻逼……”,却又无端多了几分可亲可爱。   世人皆傻,不傻就痴呆。孔圣人被逼的装疯卖傻“取瑟而歌”,孟圣人被逼的手舞足蹈连发牢骚,可他们如今不光自己唱,还能听到所有人一起亲口唱“傻逼、傻逼、傻逼……”,如何不觉得幸运,如何不觉得自己和世人的可亲可爱?   石溪道人感叹:“老道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一名‘狷士’,年少出家,流连山水,不与世人语。可是现在又觉得,自己怎么也要做一名‘狂士’。”   人生短短几何,快乐即可。师祖听懂了,也哈哈哈大笑:“阿弥陀佛。恭喜道人。”   石溪道人真的好似是顿悟一般,当然,这算是他来到五台山这快一年来的水到渠成。   保康给他师祖跳“快乐的小毛驴嘟-嘟-嘟-”,石溪道人跳着八角鼓跟着唱,还说:“人生就该是这样,跌倒了,摔趴下了,不需要着急站起来,也不需要软弱的哭泣,可以就去看看地面上的风景,这就是心态。”   保康:“……”   保康表示:长辈们都是这样,就喜欢“伤春悲秋”地研究大道理,他能怎么办?他只想去骑一骑小毛驴。   师祖:“……”师祖看见小徒孙那不停的“暗示”,笑而不语。   保康仰天呐喊:“师祖,保康要骑小毛驴。”   师祖:“好。”   保康:“……”   保康没想到师祖这么简单就答应了,欢喜得来——   一行人在“schnapp和嘟嘟嘟”的曲子里继续他们的旅行,快乐大师骑上自己“快乐的小毛驴”,奶声奶气的声音随风传出去老远。   “骑上我快乐的小毛驴,展开我神奇的小翅膀,驾着太阳驾着月亮,自由飞翔,自由飞翔……”   一行人本来就因为这一路上的山水美景,荤素美食是高兴,因为快乐大师每天的各种趣事儿而哈哈哈哈大笑,现在更是乐傻了一般——跟着快乐大师唱着毫无章法的歌曲,傻乎乎地乐呵。   车队到达济南府的时候,皇上收到师祖的回信,通篇看下来,就是说皇上大惊小怪,“小儿欢乐之语”而已。   皇上:“……”   皇上生气,皇上憋屈,可皇上没奈何。皇上再看随信寄来的画儿,石溪道人的手笔,绝对的好画,可是画里,那是他的熊儿子身穿红色的小僧衣,骑着小毛驴高歌欢唱……   好像更胖了几分的胖脸圆乎乎的。   小毛驴眉飞色舞的快乐,后面还有配词《快乐的小毛驴嘟嘟嘟》。   …………   皇上觉得他熊儿子这一出去就玩疯了。   可是保康觉得他这是鱼入大海般的快乐。   可是师祖觉得,小徒孙这么非常好。   保康和他师祖一行人,因为他们在石家庄拜会了隆兴寺和柏林禅寺,不光是谈禅论法的愉快,还有这两个禅宗祖庭,北方寺庙领袖的推荐,等到他们九月初九在济南府过重阳节的时候,直接受到当地佛门人士的热情招待。   阿弥陀佛。济南好啊,保康喜欢。   吃喝:仁风西瓜甜又甜,脆又脆;红玉杏肉细嫩,酸甜可口;阿胶与人参、鹿茸并称中药“三宝”,长清木鱼石,长清茶、平阴玫瑰也都是宝。还有那黄河大米、明水香稻光闻着清香之气能令人食欲大增,回味无穷。   更不要说那正宗山东菜的坛子肉、爆三样、九转大肠、把子肉等等大碗大菜,有名的泉水宴之一大明湖畔的奶汤蒲菜,大街小巷的甜沫和锅贴……快乐大师·小保康特接地气儿,一大早起来喝着甜沫,用着锅贴,舒坦。   中午他看到侍卫们和武僧们,甚至石溪道人都吃得倍儿香,闻着腐乳煎饼卷葱白,烧肉大蒜就馒头那韵味十足的“香气”,也食指大动,好在让师祖阻止。   玩乐:济南又叫泉城,那当然是看泉,看山。九月九重阳节城里大闹三天,沐浴斋戒,登高祈福、秋游赏菊、佩插茱萸、拜神祭祖、饮宴求寿……保康一行人的足迹踏遍济南城各处名胜。   济南第一古寺灵岩寺的秋天,淌豆泉咕咕流淌,源在岩壁上,水自岩缝流出,经凿石修建的长方形池,顺山势北流,汇于石坝拦截的蓄水池内。泉旁伴有一株挺拔高大的古银杏树,黄色的树叶子迎风招展,开开心心地落了一地……   快乐大师·小保康在银杏树下一觉醒来,就听到、看到他的老师石溪道人和几位老和尚在不远处,正一起唱“schnapp-schnapp”,一边唱,一边跳,疯疯癫癫的,那个热闹。   快乐大师嘻嘻笑,一跃而起,扭着胳膊腿儿跟着跳。   胳膊一腿,腿儿一抬,别人是腰一扭,他是整个人一扭……蒲松龄跟着小沙弥缓步进来寺庙后山,先听到这般杂乱欢乐的歌声就是一愣,待走进一看这幅“群魔乱舞、群仙醉酒”的场面,也不由地笑出来。   特别是人群中的那个一身红色僧衣的小和尚,那个“胖气”,可爱得来——   蒲松龄写《聊斋异志》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可他写好后除了几个好友之外无人问津,也没有书店愿意给出版,他正发愁怎么去求哪个名人帮忙写个序之类,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大江南北开始流行“象声”了。   人们的胃口大变,就喜欢看这么魔幻出奇的小书本儿。   他在家发愁不知道,他的好友兴奋地告诉他这个情况,还借给他银子,他拿着书到济南找到一家书店一问,立马就是三千本印刷,抢购一空后,就是再五千本。   随之而来的名声什么的不说,《聊斋异志》的出版首先大大地缓解他的家境窘迫。   他对改良“象声”的纳兰容若先生感激万分,听到古寺灵住持说纳兰容若先生的小学生来到济南,还喜欢他的书,想见他,他就立马赶来,他以为这是一位爱学习,爱听笑话的小孩子,那知道这是一位小和尚,一位这般白白胖胖,快快乐乐的小和尚。   蒲松龄看着场中跳舞的大小老少和尚看得发呆,小沙弥赶紧提醒他去见人。   然后蒲松龄就一眼看到了,在一边和住持品茶的一位老年僧人——高人,明明一身普通的青色僧衣,长相也不出奇,气息也安静淡然,可这就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第62章   “阿弥陀佛。”蒲松龄愣怔的功夫, 就见古灵寺住持和那位大师一同起身抬手打一个佛号。   两位大师和他问好, 蒲松龄赶紧给住持和这位大师见礼, “阿弥陀佛。留仙见过两位大师。”   师祖对这位写出《聊斋志异》的民间文人很是欣赏, 此刻见到他本人,更是欣赏。   “阿弥陀佛。先生请坐。”   古灵寺住持也邀请他坐下,斟茶,笑着说道:“先生的文章, 写鬼写人入木三分,闻所未闻, 却是一见倾心。早就想要慕名拜访, 今日一见, 大幸也。”   蒲松龄面对两位大师的真诚,突然不知所措。   “惭愧, 惭愧。留仙不敢当两位大师的盛赞。”   师祖微微笑,一口茶完毕, 直接开口:“先生文采出众, 见识独到。更难得眼见当今现状还能有一腔报国之心。”   “八股科举不适合先生, 贫僧有意推荐先生去参加朝廷的‘博学鸿儒科’, 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蒲松龄:“……”   “博学鸿儒科”“博学鸿儒科”……在他的脑袋里不停回响, 他整个人呆呆的。   可是古灵寺住持也说:“醒迟大师有意, 老衲也凑一个趣儿。济南多出来一好官, 也说社稷和百姓福祉。”   蒲松龄:“……”   反应过来后, 蒲松龄赶紧起身给两位大师行礼谢恩。   “留仙感谢——两位大师。”声音颤抖, 克制不住的眼睛湿润。   师祖轻轻摇头, 叹气。   “先生大才,奈何,奈何。阿弥陀佛。”   老住持也叹气:“先生四十来岁,尚在有为之年。”   蒲松龄轻轻点头,却是止不住眼泪直流。   蒲松龄出身蒲氏家族,蒲氏是淄川世家。蒲松龄早年热衷功名,奈何父亲蒲盘时家道已渐中落,年少时,又遇到张献忠、李自成起事;再后来清军入关,正处改朝易鼎之际,社会动荡不安。   生活的艰难,坎坷的经历,加剧了他一腔报国之心。顺治十四年,娶妻生子,一家和美。顺治十五年,十九岁时参加县府的考试,县、府、道试均夺得第一名,考中秀才,受到山东学政施闰章赞誉,“名藉藉诸生间”。   他本以为那是他生活“得意”的开始,哪知道,那只是“失意”的开始。   顺治十七年庚子,应乡试未中。康熙二年,应乡试未中。康熙十一年,应乡试未中。康熙十四年,应乡试未中……   科举场中极不得志,满腹实学,乡试屡不中徒奈何。家业艰难,平日除微薄田产外,以教书、幕僚维生。却是深入市井生活后更加有感于世情残酷,民生之艰。康熙十八年,作成狐鬼小说初步结集,定名《聊斋志异》,几番修改增补,没想到因为这本书一朝时来运转。   他如何能不激动落泪?   三个人小声交谈,古灵寺住持尚好,只觉得自己是因缘际会帮扶一位有才有德之士。师祖却是因为蒲松龄言语之前的郁悒感慨良多。   师祖之前有一次和小徒孙聊天,聊起来科举考试,小徒孙对其非常反感,说这样考出来的官员估计什么也不会,怪不得一个县令就要十来个师爷跟着。   师祖也没想到皇帝本为招揽汉家文人之心而开始的特殊考试,反而成了某些有才不羁之人的唯一通路,只是奈何这个通路更狭窄,没有靠得住的推荐根本不能参加。   “阿弥陀佛。贫僧相信,先生有了这番和百姓感同身受的经历,定能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   师祖感叹,古灵寺住持也安慰蒲松龄,蒲松龄的情绪缓一缓,三个人的谈话转为佛法经论,都是博学之人,一时之间谈得兴起,石溪道人也加入进来,谈天论地,谈古说今,好不热闹。   保康眨巴眼睛,坐在师祖的身边乖巧地听着,吃着,喝着,听到妙处跟着笑着。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蒲松龄的坎坷人生,估计就是古往今来真正有才之士的人生,不与官场同流合污,不与文坛附庸风雅,不与世人计较名利得失,怎能不艰难?   幸好,人间总有希望在,人间总是有好人。石溪道人当初看透世情出家为僧,如今一朝顿悟;蒲松龄也终于等来他的机遇,一展才能。   保康拿着他的那本《聊斋志异》,瞅着上面蒲松龄先生的题词在灯光下闪耀,笑眯眯脸:“师祖,保康收藏的宝贝越来越多了。”   师祖微微笑:“嗯。”   “保康也需要一个小库房了。”   保康得意洋洋:“师祖,保康有很多宝贝。”   师祖:“嗯。我们保康有很多宝贝。”   保康看着书突然想起他的南下路线,突然想起来他们此番见到了蒲松龄先生,游玩路线就变了:“师祖,蒲松龄先生的文采好,考‘博学鸿儒科’一定可以。师祖,那我们不去淄川县了,我们直接去曲阜吗?”   师祖将他的宝贝书本儿放好,领着小徒孙去洗手上床躺好:“保康不想去曲阜?”   保康眉眼纠结:“书上说曲阜风景好看,但是保康更想去看大海。”   师祖微微笑:“我们在济南还要待两天。古灵寺住持说,孔尚任明天就会来到济南。”   保康:“……”   眼睛闪亮,眉毛飞扬,小嗓门欢快:“谢谢师祖。”   “师祖,那我们直接从济南去沂州府,出海做大船去南方?”   “嗯。”   …………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保康睡梦中也兴奋不已。   大海,海风,海浪,海鲜……他来了。   大为开心的保康第二天起来就自觉今儿特帅气,他一大早起来读书打拳,用早膳敲木鱼,都特专心。   上午的时候见到孔尚任,表现得更是热情和好奇。   孔尚任字聘之,山东曲阜人,孔子六十四代孙,诗人、戏曲作家,继承儒家的思想传统与学术,自幼即留意礼、乐、兵、农等学问,还考证过乐律,具有扎实的音乐知识基础,和南方的洪昇并论,人称“南洪北孔”。   二十岁,考取县府学生员。后来参加岁考,没有考中。但他并没有放弃做官的念头,典卖家中田地,捐资纳了一个“例监”。三十岁,他读书着述忽然对南明兴亡引起注意,从亲友处采取轶闻,从诸家记载中撷取史实,准备写一部反映南明兴亡的传奇故事。   去年,孔尚任三十五岁,正打算南下会友人,应衍圣公孔毓圻之请出山,修《家谱》与《阙里志》,教习礼乐子弟,采访工师,监造礼乐祭器,为当今皇上的南巡祭孔活动作准备。   保康和他聊天,喜欢他的“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喜欢他的好为人师、孔孟遗风,钦佩他的才华,大为赞同他写书的想法,不管这书于时局多么不合适,但任何一个时代都应该有独属于它的故事留下。   保康听说他汗阿玛已经将南巡的计划透漏出去,所经各地方都已经开始准备,并不奇怪,他奇怪的是,他汗阿玛准备的大型尊孔活动。   “先生你也认为,世人应该这般尊孔,礼遇孔家?”   孔尚任愣住。   快乐大师·小保康继续问:“山东孔家,龙虎山张家,都是传世大家。前朝人说,孔家天下第一大家,张家第二,朱家第三。民间有一句话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是孔家和张家的人犯了连累整个家族的死罪,却是朝廷明令无罪释放。”   死寂。   这是孔尚任从没有思考过,从没怀疑过,他认为天经地义般的事儿。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来,他一定会生气,他一定大声驳斥,可是快乐大师说出来,他无言以对。   孔尚任还是愣愣的,他想说,孔子者,汉人之博学者也,其言教,流于四海,达于诸夷。孔子的后人,勤学博识,一心遵循先人的教诲,克己复礼,宽仁处世……收到世人尊重,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孔尚任面对小胖娃娃清澈灵透的大眼睛,脑海里一瞬间想起的是,这几百年来上千年来几千年来孔家人一代一代背负的重担。   既为自己的出身骄傲,又受困其中无法自处,更不可能和普通读书人由着性情做事,站在朝堂上也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可是,世人就应该这般尊孔,礼遇孔家吗?无论是谁做天下都要对孔家人让一步吗?   孔融的例子血淋淋的在那里,孔家的人守着家训和世人给他们的标签,有的甘心了,有的庸碌度日,有的寄情于道家清静无为,有的痛苦、发疯……一年一日的时光虚耗磨灭了他们年少之时的傲气和志气。   可是,世人对他们敬仰的同时,也有不满;历朝历代的皇家都对他们尊崇供养的同时,更多的是警惕和利用。   这到底是为什么?   孔尚任一时之间想了甚多,竟是魔障了一般。   保康定定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   孔尚任离开古灵寺的时候还恍恍惚惚的,不可自拔。   晚上的时候,保康和师祖说起来,师祖也说:“孔尚任有才华,有志气,也有机遇。但他如果不能放下“孔子后人”的身份,安下心做一个朝廷里的小官员,百姓的父母官,为官不久矣。”   保康重重点头,却也小小的疑惑:“师祖,那汗阿玛为何一定要尊孔?”   “孔家人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荣誉,读书人也不是必须要儒家出身,就算是儒家出身,现在的四书五经讲义,已经背离孔圣人的训导远之又远。”   师祖轻轻摇头:“华夏的文人都是读者孔圣人的书长大,这是历朝历代的皇帝必须做的事儿。”   “至于读书人为何都读儒家的书?当年汉武帝罢百家独尊儒家,有其原因。天下人的思想必须统一,治国的思想也必须统一。”   保康好像有点想法,却还是不明白。   师祖微微笑:“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永远存在,小到夫妻之间,家庭之间,大到民族之分、地域之别,朝代更替、士农工商的划分,都不过是人所处的集体不同,利益不同罢了罢了。”   “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到冬风。人的本性如此,总要有一个标准。”   保康明白了,转念一想,却又糊涂了。   “那师祖,汗阿玛开办皇家匠艺学院,学员们出来,不能做官吗?还是要那什么也不懂的儒家官员领导匠人做事?”   “师祖,八股考试不好。蒲松龄和孔尚任有才,都考不中。”   师祖点头:“保康的话很有道理,保康可以给你汗阿玛写信。”   保康打个小哈欠窝到师祖的怀里模模糊糊地说一句:“师祖,保康明天就写信。”人就睡着了。   师祖瞧着小徒孙说睡就睡的小样儿笑出来。   罢了,就让皇帝烦恼吧,师祖也很快睡去。   第二天保康起来给他汗阿玛写信,布拉布拉一大通,总而言之就是说八股考试不好啊,考来考去的,前朝朱家也只是第三家,汗阿玛你看你还要不要去兴师动众的尊孔,祭孔?   还说士农工商有划分,有利于社会安稳,可他们甭管是士族还是商者,匠人,都是汗阿玛的子民啊,唐太宗不是说水能覆舟也能载舟?这水光指的是士族?那前朝不就是被农民伯伯们推翻的吗?   对了,汗阿玛,前朝皇帝临死前还说“大臣误国”……保康还听说,现在西洋国家都开始反抗天主教会的统治了,儒教一家独大治理天下的规矩也要改了哦,不相信,汗阿玛去问西洋传教士,他们疯狂来我们这传教就是为了开辟“新世界”……   写好后自己端详端详,非常满意,麻利地安排人给寄出去,可他还没收到他汗阿玛的回信,出济南的途中吃了一回孔家菜,让他记忆深刻。   孔府宴精神可回溯至孔子,他可说是史上第一位美食家,对吃见解独到,与当世之人流行的饮食观不谋而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米麦碾舂得愈精白愈好,鱼肉切得愈细愈好,就是讲究用餐的精致。   和很多大户人包括皇家用膳的规矩差不多,菜名美、高低有。规矩多,比如身份有别,座位有别、出菜顺序有别。   高低有,孔府宴菜色上至鱼翅八珍、下至豆芽野菜都能上桌,其中最让保康印象深刻的莫过于一道“镶豆莛”。   明明是普通的豆芽菜,却能掐头去尾,从中空的豆芽菜里嵌入比牙签还细的火腿丝与鸡肉丝,好红白两色分明,如此细工,叹为观止。   菜名美,则是应该与孔家人学问多有关,明明是凉拌小黄瓜,经过刀刀不断、层层迭迭,成了件镂空的蓑衣,取名“蓑衣黄瓜”;另外一道怎么看就是西瓜煮鸡,却名为“一卵孵双凤”。   宴后,保康忍不住问他师祖:“师祖,那孔家人好生富裕,银钱何来?”   师祖:“田庄收租,朝廷拨款。”   保康小眉头皱巴,他这里信息齐全,本来就对现在的孔家后人没有几个有好印象,除了孔尚任其他都不大待见,现在更是。包括对他汗阿玛打算在曲阜摆开的“秀场”也没有兴趣,焉巴巴的没精神。   师祖捏捏他的胖脸颊,笑:“不管什么地方,都是家族制度。有家族在,就要分一个一等二等,第一第二。明白吗?”   “明白——”保康拖着长长的小尾音,他真的明白历朝历代的朝廷捧着孔家的原因,可,“师祖,保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怪怪的。”   师祖还是笑:“孔家收租子的人,估计少不了其他大户人家收租之人苛刻佃农的‘斗尖租’和‘擦地租’,可这个啊,非常平常。皇家田庄里面也是,每个大户人家都有。地府里面不是还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师祖前几日告诉保康的道理,保康还记得不?”   保康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记得。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任何时候都存在。”   说着话,他又笑了出来。   “师祖,保康知道——会越来越好。师祖,我们去看大海。”   师祖笑得开怀:“好,我们去看大海。”   老少两个告别热情照顾他们的济南友人,转去沂州府做大船。   大海啊,保康和师祖来了!   保康那个高兴。   可他还刚到达沂州府还没为来一句“啊大海啊”,还没等到他汗阿玛的回信,他就收到他汗阿玛的来信——派容若带人去黑龙江全面勘测大清和沙俄的交互地带。   保康:“……”生气!   看日期,他纳兰老师已经到半路了。他纳兰老师的身体哪里受得住冬天黑龙江的冰天雪地?就算纳兰老师的身体养了一年养好了,就算他知道纳兰老师本人也是非常想去做一番功劳,可他还是担心。   骁骑营根据保康的规划,因为纳兰老师的努力,现在已经成功转型,一部分将士自愿转去其他兵营,一部分将士喜欢学习转为后勤兵,营造兵,匠艺兵……还有一部分精英将士实在不好舍弃,他们也不愿意离开骁骑营,估计就是纳兰老师带去黑龙江的一部分人之一。   可保康再怎么明白他们都要建功立业的心,还是那句话,他担心纳兰老师的身体情况。   他纳兰老师领了命令,按照他的性情,肯定不会在后方坐镇,肯定会跟着将士们一起出门实地勘测。   冬天的黑龙江流域,对于在关内长大的他们来说,哪里能够适应?   师祖抱着小徒孙轻轻哄着:“先礼后兵。容若出去这一趟是必然的。先诏会沙俄官方,再动兵,然后和谈。”   保康:“……师祖,保康有一件事情没和师祖说过。”   小眼神儿小心翼翼。   师祖淡淡地“嗯”一声。   保康小小的怕怕。   “师祖,之前保康和汗阿玛提要求,保康要去南方的小琉球——还要去北方大清和沙俄的边境……”   师祖:“……”   “保康学习俄语,是为了去参与谈判?”   保康麻利地点脑袋,重重地点脑袋,眼神儿特真挚地表示他没有要去参与打仗,他就是要去参与谈判。   师祖:“……”   师祖还能不知道小徒孙的心思?按照师祖对小徒孙的了解,小徒孙对自己的事儿迷糊没察觉到的地方,他都察觉到了。   师祖轻轻地“嗯”一声。   保康的小心肝儿一颤。   “师祖啊,保康保证乖。”   师祖还是面色平静:“师祖知道我们保康乖乖。正好师祖也有心去关外一带看看。”   保康满脸讨巧。   “师祖,汗阿玛也说要去关外,说要带保康回去关外祭祖。还说他也想看看老家的人,说这些年来,他在关内困难太多,老家的百姓自发抵抗沙俄的大船大炮流血流汗,受尽苦难,他却一直没有出兵,深感愧疚。”   “还说,等打仗打赢了,没有战事了,他要好好规划一下老家人的生活,办学,开荒,兴经济……一样样来。”   师祖笑出来:“师祖突然心有所感。”   保康立马接上:“师祖有吩咐,保康洗耳恭听,保证完成。”   师祖:“日月星辉中,我们保康是第三种光辉。”   保康:“……”   保康突然小小的“害羞”,好不骄傲。   “师祖,保康最可爱,最帅。”   “嗯,我们保康大清第一可爱,第一帅。”   保康胸腔鼓动,心情激荡,窝在师祖的怀里高声喊道:“师祖最好!”   “保康的师祖最好。”   师祖是保康的大英雄,是保康最亲的人,是这个世界上,对保康最好的人,是保康最爱的人。   师祖对保康,就好像这大海一样,保康对师祖,也就好像这大海一样。   保康见到了大海,只觉得,他好像见过了千万次的大海;只觉得,他回到了灵魂的故乡。   海水起起落落,静静地拍打海滩发出很有节奏的声响,近处是浅浅的、蔚蓝蔚蓝的,远处是深深的、墨绿的、辽阔的、无法猜测的。朝阳从远处的海边跳出来又渐渐升起,阳光渐渐地洒满在整个海滩,万里融金,千里火红。   他赤着脚在海边奔跑,双脚兴奋地踩着海水,和海水嬉戏,学着当地人的样子边走边捡起冲在海滩上的丝丝海带、小小海螺,偶尔还拾起一把沙子使劲地扔向大海,冲着迎面而来的海浪迎头而上任由海水拍打,追着翱翔的海鸥运起轻功飞飞飞……   然后又转身往回走,往回飞,和师祖一起安静地坐下来,静静地望着大海。   傍晚时分,太阳已落入海的尽头,在海面上留下一大片灿然的晚霞,一群群自由飞翔的海鸥在晚霞的映照下格外耀眼,壮观、浩瀚般的波澜壮丽。他举着比他脑袋还大的大海螺,在耳边听海风声,感觉很是神奇。站在高处,把整个小海湾尽收眼底,一蹦三尺高。   这一天,保康第一次亲眼见到大海,堪称“刻骨铭心”!大海——他梦想中的大海,心心念念的大海,从凌晨到傍晚一直在海边玩耍,忘却了所有的事情,更期待明天的登船。   如果可以真实地置身于海的怀抱,尽情地享受着大海的美丽、无边、灿然与神奇,那肯定美极了。   夜里的时候,保康听着浪涛声睡不着,恨不得现在就去海里,到海水里,和大海融为一体。   “师祖,保康睡不着。”   “师祖,保康喜欢大海。”   “师祖,保康爱大海。”   保康在床上翻来滚去,还站起来又蹦又跳,感觉他怎么也无法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师祖面对大海也是心情开阔,面对小徒孙的“激动得睡不着”也没在意,只觉正常。   师祖还和小徒孙讲述有关大海的故事,比如人人都知道的“精卫填海”,《庄子逍遥游》里的“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保康听得入迷,听到最后:“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更是激动。   “师祖,鲲鹏真这么大吗?真能飞这么高?”大眼睛亮闪闪的,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一般!   师祖发现小徒孙越听越精神,知道小孩子都崇拜这么超越人想象的神迹,微微笑:“师祖猜测,鹏应该是类似于信天翁,乘着上升气流飞高,然后滑行;也很可能是被飓风带着跨越半球,到达南冥……”   保康:“……”   师祖面对大受打击的小徒孙笑得自若,看看时辰,发现小徒孙还没有困意,开始讲述他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心情。   “……当时师祖第一次来到南方的南方,很远很远,比小琉球还远的南方。眼见这般浩瀚无边的大海,震惊的无法言语。”   “师祖和当地渔民说话聊天,知道渔民的生活,渔民知道师祖心里的害怕,还告诉师祖,有关当地人心中守护大海的保护神——妈祖的故事……”   妈祖是西南沿海救苦救难的第一女海神。她是五代十国时期海上巡检史林愿的小女儿,名叫林默。林默自幼好道,后来得到观世菩萨的超度,成为海上女神庇佑出海航行的人们,又因为她的巨大善心,被人们尊为“天妃”。   传说中,观世音菩萨早就知道林愿好道乐施,为官清廉,慈悲为怀,得知他不远千里来普陀山求子,对身边的徒儿龙女说:“龙儿,后日你就投胎到林家,以了结这个缘分,你去了之后,到时也可收伏海上妖魔,替天行道!”   龙女听了,极为不解地问道:“可是师傅,林家求的是儿子呀!”   “这是天意,你不要再问,快些下凡去吧!”观世音菩萨不紧不慢的说。   龙女知道不便再问,就投胎到林家去了。   …………   下面还没开始讲述,保康就睡着了。   他对妈祖的传说龙女的故事没有兴趣,他只想知道“鲲鹏”到底厉害不,有多厉害——可他师祖就是不讲。   师祖对小徒孙睡着后还不乐意的小样儿笑笑,师祖知道小徒孙对大海的喜欢,对鲲鹏感兴趣,可是师祖怎么也没想到,小徒孙会这般激动,还学鲲鹏玩水!   上船后的当天上午,保康激动地挨着舱房逛逛,在船上跑来跑去,还试着自己划桨,躺在甲板上放开身体随着甲板晃悠……师祖都只笑着看着。   大船很大,五艘大船组成的船队称得上“遮天蔽日”。可是保康挨个船看玩了,船上的火器也看完了,还是耐不住他这股莫名其妙的激动之情。   他趁他师祖抄写佛经的时候偷跑到甲板上,三两下脱掉自己的衣服,连条小裤裤也没剩,在侍卫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一个猛子扎到大海里。   “谁都不许告诉师祖。”就留下这么一句话。   侍卫们吓得面色发白,他们一开始还真听话地没去告诉师祖。   可是十来个会水的士兵和武僧跳下去也抓不到快乐大师,快乐大师的水性好,可他们第一次知道快乐大师的水性这么好。   侍卫们这次真急了。正不知道该不该去告诉师祖的时候,石溪道人发现小学生逃课不说,还偷偷下水,吓得魂飞魄散——想亲自下去将“胆大包天”的小学生捞上来,却又碍于自己的“旱鸭子”体质无可奈何。   “阿哥你快上来,你不上来,老道也跳……”   石溪道人惊慌失措地跑到甲板上,趴在甲板上大声嘶喊,想“威胁”说“老道也跳海,老道不会水”,还没说完就被生怕他真跳海的侍卫一手掌打晕。   侍卫面对晕过去的石溪道人,看着他们的快乐大师白白胖胖的小身板在海水里上下翻腾,一会儿冒出脑袋,一会儿没入水里看不到人影,还有越玩越远的架势,决定,还是直接告诉师祖。   …………   阿弥陀佛。师祖那一瞬间的面色,当时亲眼见过的人都说不敢看,回想都不敢回想。   终生难忘。   师祖修身养性二十多年第一次生气,还是对着他最宝贝最疼爱的小徒孙。   应该说,如果不是因为他最宝贝最疼爱的小徒孙,他也不会生气。   师祖放下毛笔,对着空气说话,好像是气糊涂了一般。   “师祖数三下,保康上来。”   “三……二……”   保康:“……”   保康在海里玩得正兴起,大海包围着他,海水包围着他,好像他本来就是出生在海里,是大海的家人一样亲切,行动自如,呼吸自如,还可以和海水一起玩耍……   保康在海里玩得忘乎所以,可他也没忘记自己是“偷偷的下海”,他还一直关注着师祖的举动,感受到师祖那一瞬间的气息变化,听到师祖那句生气的“师祖数三下,保康上来。”   听到师祖数数“三、二”,小心肝儿一抖,人就“刷”地冒出来水面。   “师祖,保康上来了。”保康运足内力大喊一声,还运内力来一个快速干身,抓起来衣服就朝头上套,一边套一边连声大喊:“师祖,保康穿衣服。”   “师祖,保康穿鞋子。”   “师祖,海水是蓝的。”   “师祖,海水是亮的。”   “师祖,海水是热的。”   “……”   “……”   保康满以为他多和师祖说说大海的好处,师祖就会同意他下海,岂不知师祖越听越气。   其他人听着,面对他们快乐大师的顽皮,面对师祖越来越旺的火气,都在心里念佛。   阿弥陀佛。他们的快乐大师要受罚了。   阿弥陀佛。他们绝对不给快乐大师求情——还想再下海?大海那是什么地方,门儿都没有!窗户也没有!   可是快乐大师·小保康不知道这些啊,他匆匆穿好衣服就朝师祖的书房跑。师祖却是放下毛笔迈开大步出来书房,来到舱房正间等候。   青色的僧袍衣袂在脚踝上边波浪似的翻着,不再是平时的“出身脱俗”“尘埃不染”,而是“面色严厉”“火焰升腾”。   师祖端身正坐,听着小徒孙咚咚咚的脚步声,面对小徒孙没有来得及整理好的红色僧服,脸色居然平静下来,气息也平静。   保康站在舱房门口一看,师祖没有生他气了,一头扑到师祖的怀里撒娇:“师祖,保康没有跑远。”   师祖:“嗯。”   “从此刻起,早上打拳读书,吃早膳,做佛课。上午,学习书本,中午午休用晚膳,下午学习乐器和书画,晚上晚食,做佛课。”   保康:“……”   保康彻底焉巴,可他还不敢反驳。   “师祖,保康知道了。”保康的眼泪珠子要出来,“师祖不生气,保康乖。”   师祖还是“嗯”:“我们的保康乖乖,在海上的时间,就这么学习。”   保康哇地一声哭出来,奈何他师祖心如铁石,不光不答应,还一点儿也不心疼。   …………   保康身在船上,蓝天大海之间,却开始天天苦学,那个难受得来——   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看得满船人都不忍,特不忍,每次都要狠狠地回想快乐大师下海那一刻的心跳骤停,狠狠回想师祖当时那个吓死人的面色,才能压下去给快乐大师求情的心思。   快乐大师·小保康那个难受嗷,各种美味的海鲜也安慰不了的那一种。   但是师祖就是要处罚,谁也不敢给求情,也生怕一个心软快乐大师又去偷偷下海。   但是才三天,除了师祖,众人就忍不住了。   无他,快乐大师的小模样太可怜了,明明艳阳天无风无浪的,他们居然感受到狂风暴雨的袭击。   众人都特心疼他们受罚的快乐大师,对着师祖欲言又止;石溪道人也特同情小学生,也特不忍心,在上课的间隙穿插小故事。   “阿哥,海上不光有蓝天白云,各种海鲜海物儿,老道和阿哥讲讲海上的风险,讲讲海上的保护神妈祖。”   保康趴在小书桌上,委屈巴巴、无精打采。   石溪道人:“……屋子里很暗,还充满着的一股檀香的味道,月光被紧紧关着的窗户挡在门外,只有豆点的灯芯在烛台上跳动着,好像快要熄灭的样子。林默睡在床上,一点都不安静,翻来滚去,一会儿抓着床沿,一会儿拽紧帐子……   林默救下来出海遇险的大哥,她的仙人名声传出去,海边的人就称呼林墨为妈祖,每次出海就求她保佑……   北宋宣和年间,给事中路允迪出使高丽,归来途中突遇风暴,由于得到妈祖的保佑最终逃过一命。宋徽宗特敕封林默为“湄洲神女”,派人在湄洲修了“妈祖庙”。   明朝永乐十一年,夏秋之际,郑和率领一支庞大的舰队,载着两万多官兵下西洋。这样的非凡的气势,惊动海内外,也吸引海盗觊觎的目光。不久,郑和的舰队进入了南海——海盗最为猖獗的地区……”   妈祖如何保护郑和战胜海盗之王陈祖义的故事还没讲完,有侍卫里通报:“前方遇到海盗,请石溪道人和快乐大师不要出来甲板。”   保康:“……”   “石溪道人,我们去找师祖。”保康一下子窜出书桌拉着石溪道人就朝外跑。   在师祖的舱房里见到师祖,缠着师祖就要去甲板。   师祖也听到通报,看见小徒孙和石溪道人过来,略一思考,也没让他们回去,只吩咐其他没有功夫的人水性不好的人都退到后面舱房。   师祖领着小徒孙来到甲板上。   十多艘海盗船停在他们的前方,围堵住他们南下的路,摆出来一个特凶悍,特残忍无情,特强大无敌的气势。   还有一个个身形彪悍的海盗站在船头喊话,用的喇叭,正是保康和他几位老师在山西专门制作出来的喊话喇叭。   “五台山的大师,我们头领说他这次不动手,只要你们乖乖送上来船上物资和大船,我们混江龙保证不伤大师。”   “五台山的大师,出海就要守海上的规矩,我们等了你们五天也没有等来孝敬,耐心已经告罄。”   “五台山的大师,你们不接受我们的保护,前面还有日本海盗倭寇,还有其他帮派,你们想要出海,不可能。”   “五台山的大师,我们都是大清人,大清人怎么能去日本求生?都是国贼,我们要在大清传授佛法。”   “……”   “……”   保康不害怕,反而有点兴奋。   听听,海盗和他们讲“爱国心”。   保康知道师祖答应他来甲板是要亲自看着他,他也不动弹,乖乖地有他师祖牵着右手,嘴里大喊:“师祖,海盗说我们是要出海去日本做和尚——”右手就偷偷一个动作,对面的海面上涌起一股大浪,扛着大喇叭喊话的海盗船眼看就要翻船。   “师祖,妈祖来保护我们了!”保康趁人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大喊,小模样那个兴奋——   师祖看一眼小徒孙,眼神儿警告。   可是其他人不能猜到是他们的快乐大师成“神”了,他们此次出海虽然只有五艘船,但装备精良准备充分,自信绝对打得过这些海盗,正要准备开炮那,突然看到对面的“无风起浪”,也吓到了。   幸灾乐祸地跟着喊:“尔等多行不义,妈祖海神惩罚你们。”   对面的海盗也懵了。   难道真的妈祖显灵了?   正惊魂胆怯的时候,发现浪头停了,船到底是没翻,又来了底气。   “五台山的大师,我们只是保护你们,没有恶意。”他们从这伙人在沂州府一登船就盯着,等了五天,一直到船队出了山东到江苏淮扬地界,昨天船上的人下船采购大量物资,实在眼红的忍不住。   “五台山的大师,难道你们真要去日本不成?你们的父母亲人真不要了吗?”自从当今皇上开始禁海,出海的人越来越少,还大多是朝日本搬迁的,他们海盗的日子也难,好不容易遇到一条大鱼,怎么能放过?   保康听到他们提起自己的父母亲人生气,正要再行动,可是师祖又看他一眼。   师祖虽然不知道小徒孙怎么做到的,可他就是有这个直觉。师祖不想小徒孙伤人性命,示意将士们开炮。   将士们早就准备好,得到醒迟大师的命令,瞄准对方的大船关键部位,就要点燃火绳……   “对面的混江龙,大师去我们日本,请不要动手。”   “大师,不要怕,我们来救援。”   两声生硬的喊话响起,保康和师祖,所有人都惊呆。   日本海盗好像英雄一般,一副从天而降的身姿,手握山西大喇叭,冲他们喊话。 第63章   保康的第一反应, 版权!   都用大喇叭问过山西人了吗?   除了师祖谈定如初, 除了保康的思路跑偏了,基本他们这方的人都觉得日本海盗的脸比黄海还大。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这时候的海面上又有变化, 他们成了看客了……   “娘个来来,措卡的么。我们不来你们也不露面,干!”就见大清海盗的那个大喇叭对“虎口抢食”的日本海盗大骂一声, 然后两方海盗一起上演“人狠话不多”——先打了起来。   保康:“……”   师祖:“……”   准备好好“霸气外露”一番震慑这帮子海盗的侍卫们:“……”   保康反应过来, 看得津津有味。   “师祖, 大清海盗一方没有出全力。”   “师祖, 大清海盗一方在等人来。”   “师祖,日本海盗一方不想恋战,想要速战速决,带走我们。”   “师祖,海盗的船和我们的船不一样。他们的船小,在海面上更容易移动,更为灵活。”   “师祖, 保康真应该让兄弟们都一起南下。这一路上的精彩他们都错过了。”   “师祖, 大清海盗的火器不灵啊。日本海盗的火器也不灵。不对,大清海盗的作战方式,有点前朝戚家军的影子。”   “师祖, ……”   “师祖, ……”   那边两方人打得正酣, 这边保康看得不亦乐乎, 一边看一边解说。   师祖:“……”   “戚家军当年募兵的地方就在沿海。戚家军解散之后,很多老兵回来家乡,困于生计做海盗,或者谁因缘际会得到了戚将军的兵书,都有可能。”   保康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   这下子不光是师祖实在说不出话来,石溪道人和其他侍卫们也都愣愣地看着他们的快乐大师。   我们在被人抢劫啊啊啊,快乐大师,你能稍稍专业一点吗?   知道在海上被抢劫的人的下场吗?扔海里喂鱼——不对,快乐大师不怕被扔海里,大鱼都特亲近他??   一时间他们这一方的都有点儿,怀疑人生。大清海盗一方的人先忍不住了。   大喇叭又响了起来:“我们和戚家军没有关系。小大师不能乱说。”   “我们是海盗,他们是将军,没有关系!”   一副恨不得立马撇清,撇的一干二净的架势。   保康用一只手对着他们做一个小鬼脸。   左手扒左眼做白眼儿,附带吐舌头和抖眉毛……   众人:“……”   亲娘啊,快乐大师——太,太可爱了。   明明刚刚有点害怕,有点担心,现在,只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清海盗:“……”   亲娘啊,这小和尚是怎么养出来的?瞧这份胖气和顽皮,瞧这份胆气和见识,绝对要拐回去我们岛上,不光不喂鱼,还要好好养着。   说话间,两方海盗你来我往的,打了几个回合,炮火中,弓箭纷纷中,双方都有一艘船沉了,海盗落到海里,大声呼救,海面上一时飘起红色的血水,一个机灵的侍卫,就是菩萨保,立马捂住他们阿哥的眼睛。   保康:“……”   眼睛看不见了,耳朵更灵光。就听见日本海盗也开始喊话,声音嘶哑恨声不已,“大师是要去我们日本,同为海盗,和为贵。”   大清海盗:“屁话!我们说大师要去日本就是开玩笑,听不懂人话的小日本,当人人都去你们日本。”   “低头看看,自己脸多大。大师明明就是要南下。”   保康:“……”   还没容保康说话,又有一声浪笑响起,真的是很浪很浪的那种:“哎呀呀呀,五台山的大师要南下,我们小翅膀海盗团当然不能错过呀。”   瞬间变成大清海盗一号的大清海盗登时大怒:“浪蛇你他娘的不守规矩。五台山的大师还在淮扬海面上,还没到你的蛇窝!”   那个叫“浪蛇”的大清海盗二号不以为然:“泥鳅说得对——哎呀呀呀,这可怎么办呀?这么一条大鱼呀。”   …………   保康实在忍不住喷笑出来。   他都可以想象“泥鳅”被气吐血的样子,他也想大笑三声哈哈哈。   一点儿也没有被称为“大鱼”的不乐,反而因为这位‘妙人’乐呵。其他人,师祖依旧镇定自若;石溪道人觉得这位“浪蛇”太过不正经,对比之下“泥鳅”反而多了一分真性情;其他的侍卫们武僧们,大多和石溪道人的观感差不多。   海盗还怎么讲究规矩?可盗亦有道。   不过他们也明白,说到底还是财帛动人心,他们仗着自己有准备昨天的动静太大,估计这一路上不会太平了。   众人一瞬间又心生一咪咪担忧,哪知道海面上的“战事”又有了变化。   “浪蛇”和“泥鳅”骂着骂着居然“默契”地,真的是默契地合伙打日本海盗,两方合起来海盗船有三十只,日本海盗船只有十来只自是应接不暇,日本海盗正要准备撤退,“泥鳅”一直在等的人也来了,直接来一个三下包抄。   日本海盗逃无可逃,开始全力拼杀。   厮杀声,炮火声,痛呼声……伴随着潮湿的海风响在这一方海面上,胆小的人光听都胆寒心裂。   同靠近黄海海面,大清海盗一号“泥鳅”本来就和日本海盗争斗不断,因为抢劫发生的龌龊数不胜数,这下有机会狠狠地打一顿日本海盗,当然不能放过大好机会。   可是日本海盗也不是一时起意,而是有备而来。   就见日本海盗眼看要“全军覆没”的关键时刻,从西南方的海面上又出来十多只海盗船,很明显的大清人身形神态,却是日本人装扮,头上的帽子也是日本下层武士的“折乌帽子”,而不是大清人的瓜皮帽,或者斗笠大草帽。   他们来到后也不说话,直接帮助日本海盗突围。   混乱中,师祖一把抱住小徒孙,按住他的脑袋在怀里,轻声哄着道:“保康不要听。”   保康:“……”   保康彻底看不见,可他如何听不见?他根据炮火的方向和船只的方向,大体就可以猜得到“战场”情况。   此时,海面上的争斗情况又是大变,大清海盗一号“泥鳅”面对“国贼”气得暴跳如雷大骂不止:“没皮没脸的‘破鞋’又来这一套,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日本认爹娘算了?”   大清海盗二号“浪蛇”的浪笑更加**入骨:“哎呀呀呀,都海盗了,还分什么有脸没脸?‘破鞋’做得好呀——”   “破鞋”保康不大明白。但他感受到师祖隐隐的火气,不敢动弹。   大清海盗三号“破鞋”忍下这个极度侮辱性的称呼,说话是慢丝丝的、阴恻恻的渗人得慌。   “混江龙大当家想要在黄海海面上一家独大,小翅膀大当家想要趁机北上,怎么,兄弟怎么也要给送一份大礼。”   好嘛,这是一个被内斗撇下的“小可怜”被逼无奈联合外敌的一只“破鞋”。估计平时为人也让同为海盗的人不齿,否则,“破鞋”,呵呵——   “破鞋”,京城着名的八大胡同里,那些出卖□□的人,男或女,在住宅和街坊的大门外挑挂一只绣花鞋,做为幌子。日久天长,风吹日晒,那只绣花鞋就成了“破鞋”。于是“破鞋”就成为一种意味深长的代称。   保康这方的人,除了保康之外,都大体明白了现场情况。至于保康,小孩子不该听的不能听,当然更不能问。   保康正要和他师祖撒娇耍赖,哪知道他师祖直接抱着他离开——离开了甲板。   师祖不光直接抱着小徒孙离开,还示意侍卫们直接行动。   只是师祖到底是顾虑小徒孙年龄太小,没有让他们要人性命。   菩萨保等等侍卫直接亮出船上的火器,还有那个轻功好的侍卫站在桅杆上,直接瞄准现场的四伙儿海盗的四位当家。   杀机弥漫开来,这些常年混迹在生死边缘的海盗们,虽然不相信这样的距离对方可以瞄准打中,但是他们都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死亡逼近的威胁。   五台山的和尚不同寻常,不光有官兵还有官府供奉,除了他们不直接沾染世俗权力,其行为和西藏的政教合一差不多。他们都知道这一点才等了五天,几番筹谋算计才动手,可是他们此刻面对船上的火器,心里的惊涛骇浪无法言说。   可是他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   可是,这是几年来难得的一条大鱼。   可是,他们看着这从没见过的新火器,越发想要得到。   退?不甘心。   不退,谁也不想做试枪的人。   现场的形势胶在一起,极度压抑和沉默,求生的**和发财的**、实力大涨的**,嗜血的**……也都赤~裸裸地胶在一起,一个个的,都红了眼目光吃人一般;一时间,好似今儿这晴朗无风的晚秋天气也变得阴沉沉,压得人都不过来气。   菩萨保一身战场上下来的气势岂会怕他们?他眼看这四伙儿想要一拥而上,却又互相猜忌,互相算计的海盗,身上的杀机一闪而过硬忍下。   “大师不想要人命,给你们一次机会。”手里举着山西大喇叭,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绝对武力之下的绝对自信,因为命令强压下去的杀气。   …………   “哎呀呀呀。”却是大清海盗二号“浪蛇”先发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声——好似被卡住脖子般的僵硬难听。   不管如何,“浪蛇”不光先打破了这般“平静”,还第一个做出决定:“小兄弟干嘛火气这么大呀,退,退,浪蛇在东海等五台山的大师——哎呀呀呀,后会有期呀。”   最后一个“呀”字里透着满满的意味不明,那意思,你们要活到东海呀,到了东海,我“浪蛇”可就不这么好说话了呀。   奈何菩萨保连一个冷笑的回应都没有,只有一个问题:退?不退?   大清海盗一号“泥鳅”眼望着这五艘“大金船”和他们的新火器,心里想的滴血,眼红的滴血,却也咬牙恨声道:“我们也退!”   大清海盗三号“破鞋”可能是习惯了见风使舵,最后做决定,他们没开口,日本海盗先开口了:“大日本欢迎……”   还没说完,三枚大炮猝不及防地发射而出,直奔日本海盗的指挥船,紧接着就是炮火不断,日本海盗的指挥船没有防备之下顷刻间翻进大海里,只余下呼救声和血水弥漫海面。   日本海盗惯常的招数,遇到大清出海的富户,不管人家是要下南洋还是要去小琉球,一律想方设法弄到日本去,船上钱财洗劫一空,然后根据其学问价值卖给日本亲善“华族”的一方势力。   他们做惯了这般招数,还真有一些富户面对大清海盗无奈选择日本海盗一方的。   奈何今天“翻了船”。   这么五艘大船,不说大船本身就是一宝,船上的火器,船上的金银,船上的人……哪一样都不能落到日本人的手里。“泥鳅”、“浪蛇”、“破鞋”一起出手,直接将日本海盗一方全灭,保证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前方一片海水被鲜血染红。   海面上残肢断体随着水流晃动,露出来的白肉晃人眼,刺人心,眼花,胆寒。   但是菩萨保还是面无表情,只有一个问题:退?不退?   “泥鳅”、“浪蛇”、“破鞋”一瞬间的沉默。   不说这些人火器的真伪,光凭这份软硬不吃,一点儿也不为他们的“爱国心”“同胞情”动容——心肠够硬,够狠。   大清海盗三伙儿咬牙,齐声大喝:“退!”   菩萨保眼里的杀机一闪而过,在他们退出“一定距离”的时候,一个手势,三枚火炮朝这三伙儿海盗船的指挥船打去——恰好打翻他们的船头甲板。   至此,他们这才真的退了。   亲眼见到火器的威力,确定伏击无望,合围也没有希望,当然是小命要紧。   “破鞋”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小兄弟,海上浪大风大……”后面的话破碎在一阵海风里。   菩萨保望着他们弄脏的海面,闻着海风中的血腥气,直接下令:“全速前进。”   声音冷硬机质没有感情没有起伏,五艘大船无视海水是蔚蓝还是鲜红,直直前进。   …………   保康在师祖的船舱里听到外面的动静,直接事情结束了,不乐意地和师祖耍赖。   “师祖,师祖,保康没听明白。”   “长大了就明白了。”   “保康四岁了,已经长大了。”   “还不够长大。”   “师祖——师祖——”   “今儿的功课做完了吗?”   “……保康去写大字。”   “乖。”   “……”   保康气呼呼地起身回去自己船舱的小书房,一眼看到还在发愣的石溪道人,以为他被吓到了,小大人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怕,不怕。保康打坏人。”   石溪道人动动眼珠子,看清楚小学生眼睛的纯净无伪,天真烂漫,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想说:“他们都是坏人,小阿哥不要怕。”说不出来。   他想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渔民生活很苦,除了穷凶极恶的少数人,很多人,他们都是为了一条生路才去做海盗,他们并不该死。”说不出来。   他想说:“将来开海了,朝廷整顿沿海防务和海上安全,能不能饶过他们一条性命?”说不出来。   快乐大师胆子大,打小儿就在这般打打杀杀中长大,他不害怕。师祖也不担心他害怕,只担心他听了一耳朵污言污语脏了耳朵。   他们不该死,可他们手底下的无辜性命哪一个就该死?就算那些人是要私自出海走货,就算那些人是要离开大清,去日本,下南洋,下西洋……他们就该死吗?   朝廷整顿沿海防务,是大好事儿,他怎么可以有妇人之仁给拖后腿?   石溪道人的嘴巴动了动,在快乐大师·小保康疑问的眼神下,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哥今天的大字还没写完,晚食之前要写出来。加油。”石溪道人如是说道。   保康:“……”   生气嗷嗷。   生气的保康在写完今儿的大字,和师祖用完晚食做完晚课后,还是气不顺,提笔刷刷刷给京城写了五封信。   他知道今儿的事情肯定有人给他汗阿玛发八百里加急,可他还是不明白啊,他除了拿着他的问题问他汗阿玛之外,还觉得自己应该写信告诉他的兄弟们——南下真的好。   虽然他们从五台山到沂州府一条线路,因为汤斌大人前后脚巡视过没有机会锄强扶弱,惩治贪官了。可是海上大大的不一样。海上的大小海盗走私商贩多如牛毛,海盗团伙形成不同的势力集团占据不同的海域,“有勇有谋、心狠手辣,懂兵法”。   而且这只是海面上和沿海势力的一角而已。保康有预感,这里盘根交错的势力分布,和这大海一样一望无边,深不可测。   保康真诚地希望他们的兄弟们都来看一看,最好能跟着施琅的水师一起南下。   师祖拿起来小徒孙的信件一封一封地看,看得非常仔细。   首先,字儿写得好一些了。以前是蚂蚁在乱爬,现在是蚂蚁规整地爬。   师祖微笑,等乖巧的小徒孙写完,他也看完这五封信的内容。   “保康想得很好,保康有信心皇帝会同意他们南下?”师祖明知道答案,还是要问出来。   保康“委屈”地看一眼师祖,声音也“委屈”:“汗阿玛这次一定会同意。”除非他只想保康的兄弟们做一个陆地上的“守成之君”。   师祖轻轻摇头,却也没有多说。   皇家里面的权利争斗,不光是兄弟之间,还有父子之间。小徒孙早晚要意识到这一点,他只希望这一天晚一些到来。   师祖对小徒孙眼里的疑问只笑着,看看时辰领着他去洗漱沐浴。   师祖先洗,保康给师祖搓背加穴道按摩。师祖洗完擦干,给保康洗。   “今儿怕不怕?”师祖一边给小徒孙洗后背,一边问道。   “不怕。”保康坐在浴桶里,眼睛闭着,小嗓门铿锵有力。   “哦,师祖明明感觉到保康不忍心了。”师祖给小徒孙清洗胳膊窝腿窝等地方。   “……不怕。”不忍心,也不怕。   “好,我们保康最勇敢。”师祖笑出来,给小徒孙轻柔仔细地擦干净脸,抱着他出来浴盆,再仔细地擦干身体。   “保康最勇敢。”保康严肃的小模样好似一个坚强的小战士。   可是等到他和师祖穿好亵衣亵裤,他就一头窝到师祖的怀里,只依赖着师祖不说话。   师祖最好。   保康有师祖。   小胖娃娃胖乎乎的小身体紧挨着他,软乎乎的,师祖的一颗心也软成一片。小胖娃娃全身心的依赖和濡慕,师祖的心里酸酸涩涩的。师祖抱着小徒孙来到床上,躺好,盖好被子,轻轻哄着:“师祖守着保康,保康安心睡。”   保康依偎在师祖的怀里,虽然比平时的倒头就睡多了几个呼吸才睡沉,到底是睡了过去。   眉眼舒展,呼吸绵长。师祖放下一半的心。   可师祖到底还是心疼小徒孙,无声地给小沙弥下一个命令,才搂着小胖娃娃睡去。   …………   八百里加急,只两天,皇上就收到消息和信件。   他汗阿玛要求尽可能地保住陈近南的性命,等他和保康见一面,宁可保康直接面对,也不想保康终生遗憾。   保康再次提议他的兄弟们也南下,和施琅的水师一起南下,亲眼目睹海洋上的争霸现状,收复小琉球的盛况和收复后的情况。   皇上抬手按按眉心,可眉心还是拧成一个大疙瘩。   尽可能地保住陈近南的性命,这一点皇上一直犹豫,如今他汗阿玛提出来,他照做就是。   可是,他熊儿子的提议,结合他的人送来的,有关于那天的具体,全部,细节,皇上的心情之复杂,无法言说。   海洋,海洋,皇上知道了未来,皇上做了决定,当然知道海洋的重要性,也知道大清要崛起必须和世界各国争霸海洋的必然性。可皇上认为这只是他的事儿,他的儿子们只要负责好好学习就好,除了熊儿子保康例外。   但是保康认为,这是不对的。   保康的师祖也无声地支持保康。   保康,他的熊儿子,他面对海盗们的表现,超过皇上预期的好。   在危机四伏,完全陌生的海洋上,就和他在五台山上坦然地面对行刺绑架他的人一样。不害怕,有胆有识;面对人命,伤心,但也忍心。   皇上不由地想,如果是他的保清会怎么做那?保清如果长大了,会是一个将军,会直接下令全部剿灭。那如果是他的保成会怎么做那?保成应该会设法收服、分化他们,慢慢耗空他们的实力。   胤祉、胤禛、胤祺这几天孩子虽然还小,但也已经可以看出来一些端倪,大体推测到他们的行事风格、为人处世方面的方向。   说实话,皇上挺满意,挺骄傲。可皇上清楚地知道,他们都没有保康的那份“不忍心”,或者说,“伤心”。   也没有保康那种“他们都是大清子民,人类同胞”的大气魄,大胸襟。   皇上自问,他有吗?   到底,是不一样的。皇上狠狠地一闭眼。   傍晚时分的晚霞映红了整个西天,映红了紫禁城的红墙黄瓦,满目绚丽耀眼。皇上面无表情地端坐御案后面,良久,透过福寿万字窗棱和敞开的大门看一眼晚霞,想象熊儿子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写信的样子,终是忍不住笑出来。   熊儿子蚂蚁爬的字迹好看了一点点。   皇上胸腔里的压抑舒缓了一点。可他对于放手让其他的儿子们去南方的事儿,还是犹豫。   这是皇上想都没想过,听到熊儿子提出来直觉就是反对,并且毫不犹豫付诸行动地反对。可是,此刻,皇上不由地心生怀疑。   他到底,为何这般强烈地反对?   皇上的心脏“砰砰砰”跳动,跳得快的吓人,面色苍白,瞳孔紧缩呆滞,拿信的手微微颤抖……他都没觉。   那是皇上怎么也不敢去想的内心深处,那是皇上怎么也不敢去探测的地方。   他咬牙,面色狠厉,五官狰狞,猛地一下站起来——后腰和椅子接触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痛感,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痛感是那么美好,他第一次感激这份痛感——身体的疼痛让他得以强迫自己从那个“魔障”里脱离出来。   皇上黑沉着脸放好消息和信件,来到隔壁暖阁的佛堂,默默坐下来打坐念经。   “阿弥陀佛。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阿弥陀佛。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皇上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试图驱散心底深处潜藏的心魔。   …………   晚食过后,皇上等来他的儿子们,他的五个儿子,皇上说不清自己的感受,是欣慰,是放松,是骄傲,是反对……复杂难言。   皇上不做声,面色也是黑漆漆,阴沉沉的。   大阿哥双手握拳,一咬牙一鼓作气:“汗阿玛,保清要跟水师去小琉球。”   太子一看他大哥先站出来,最后那丝丝犹豫没了:“汗阿玛,保成也去。”   胤祉面色紧绷,他害怕海盗,他不舍得宫里的好生活,可他的保康弟弟都有勇气,他的保康弟弟在邀请他一起打坏人……“汗阿玛,胤祉也去。”   胤禛和胤祺到没有害怕,毕竟没见过,一个是胆子大,一个是脑袋从不多想。   “汗阿玛,胤禛/胤祺也去。胤禛/胤祺和保康哥哥一起打坏人。”那意思,他们的保康哥哥在打架,他们如何能不去?他们是兄弟。   皇上看着他们的面色,知道他们估计都在深深地愧疚一开始没有偷偷跟去,一声冷笑。   “保康的信件都看过了?汗阿玛问你们,你们要去,面对那般情形,会不会吓得哭出来,会不会吓晕过去?”   “船上生活不比陆上。尤其是大海里头。你们确定,你们去了能够适应,而不是晕船上吐下泄站都站不稳?”   保清、保成、胤祉、胤禛、胤祺:“回汗阿玛,怕。但,要去。”   他们本以为保康弟弟/哥哥南下就是和师祖一路游山玩水,吃吃喝喝,他们收到保康弟弟/哥哥的一封封信件只是羡慕,只是不停地克制自己的后悔之情,可是现在,他们克制不住了。   见识各地方风俗人情,见识各地方文人雅士,和尚道士,和在海上直接面对那般危险,亲自体验那般精彩的,全然不同的,做梦也梦想不到的生活,完全不同。他们,想去,一千个一万个要去。   “请汗阿玛允准。儿子们保证不给施琅都督添麻烦。”五个孩子一起跪地恳求。   皇上面对他们这一张张尚且稚气未脱的脸,好一会儿,只有一句话:“如果太皇太后、皇太后、你们的额涅都答应,汗阿玛会考虑。”   “谢汗阿玛。儿子们告退。”   水师大军出发在两天后,他们必须在此之前赶到水师大营,时间太少。五位皇子速度行礼,速度退下,拔腿就朝慈宁宫跑,胤禛和胤祺腿短,太子直接吩咐两个侍卫抱着他们两个。   乾清宫里,皇上面对看着儿子们的背影,端坐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好一会儿,抬手按按眉心,心里笑骂他熊儿子净会给他找事儿。   再想起熊儿子那封有关于取消曲阜大型遵孔活动,废除八股考试,封匠人做官的信件,皇上更是头疼不已。   这头皇上头疼,那头被皇上推出来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各位娘娘们也头疼。可不管如何,她们在五位皇子坚定的请求下,咳咳,哭天抹泪,坐地打滚之下,终是点了头。   …………   三天后,九月二十六的傍晚时分,刚刚到达东海海面上的小保康,一下子收到好多信件。   保康坐在他的小书桌后面看信写回信,他师祖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保康看第一封信,他汗阿玛。他汗阿玛除了冲他发一顿火之外,就是发火。还说什么在早朝上只是提出来和沙俄和谈的事儿,就被汉家文臣喷了一通诸如“果然是蛮夷出身没有上邦大国的尊严和气度,居然去和一个番邦小国和谈”布拉布拉。   还说,你看你看,光和沙俄的一个和谈就这么难,你要不去尊孔摆明姿态,证明“朕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决心,怎么收服汉家文人士子心?   保康——生气。   生气的保康提笔刷刷写到:想当年太~祖皇帝和五大将军带领八旗子弟踏马冰河,直接打到伏尔加河流域;想当年,准格尔的僧格台吉一怒之下差点打到沙俄的国都圣彼得堡,如今,汗阿玛你没有这个勇气吗?   打他们!   狠狠地打一顿后再和谈,保康去谈。   至于那些文臣们的念叨,汗阿玛你就当唱曲儿听一听。敢和汗阿玛玩死谏,汗阿玛你就威胁他们一家老小……   亲亲汗阿玛·皇上:“……”咳咳,能说的含蓄一点吗?这是皇上的仁爱!不是威胁!   然而保康不光给他汗阿玛出“好主意”,他还大包大揽的,反正师祖已经知道且答应他去北部边境的事儿,这边小琉球的事情一结束,他就赶去北部亲自主持谈判。   他特地备注:明珠和索额图要去就要听保康的,谁不听话,保康直接打人——咳咳,明珠和索额图各种不和,万一他汗阿玛玩一个制衡派他们两个去,他们两个互相拖后腿之下,谈判结果保康一个脚指头就可以猜到。   明珠还好一些,索额图,那就是“唯皇上之命是从”,保康必须给他汗阿玛上眼药水儿,说明一下西伯利亚四周的大片地方,虽然是冰天雪地、不毛之地,那也是祖地,那也是先人们拿命换来的地方,不能丢!   谁丢了谁就是不敬祖宗!   亲亲汗阿玛·皇上表示,他真被熊儿子气吐血。   皇上收到这封信气得暴跳如雷且不提,反正保康的师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只捏着小徒孙的胖脸蛋儿,笑着说:“顽皮”。   保康因为师祖给予的勇气和信心,拆开他纳兰老师的来信。   纳兰老师在信里说,他们一行人已经到了雅克萨外围,知道保康担心,特地来信一封,表示一切安好。   主要提醒他,阿灵阿使用的枪支在实战中的威力甚大,估计下一步要大量生产,可在此之前,阿灵阿的功劳,以及保康的功劳“甚大”。   当然,纳兰老师就是纳兰老师,纳兰老师在黑龙江流域冰雪交加的季节里,爬冰卧雪,不畏严寒,还有心思写下一首《采桑子·塞上咏雪花》给他寄来。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保康揉揉眼睛,看得似懂非懂。   “师祖,纳兰老师是说,他的灵魂羽化成雪,片片飞旋起落?”   师祖:“情发无端。文人的共性。”   保康重重点头,提笔给他纳兰老师写信。   北方漫天雪花飞舞,纳兰老师是一株别有根芽的“富贵花”,纳兰老师切记保重身体布拉布拉。   不说他的纳兰老师看到信如何,师祖此刻看到信就忍不住嘴角一抽,不过师祖也没说不合适要更改。   保康在师祖的宠爱下自我感觉特好。保康认为,他的纳兰老师,那就是富贵温柔窝窝里长出来的一株非比寻常的“人间富贵花”,需要他好生呵护着。   ……???   再看第三封信,来自水师提督施琅。   大致意思,他们已经出发,不日到达。请瑞亲王切莫着急去小琉球,等等他们,并且嘱咐他,东海比黄海混乱,南海更混乱,切记切记。   另外说明,皇上派裕亲王护送太子和四位皇子随行。   保康看完后,开心地笑:“师祖,哥哥弟弟们和施琅一起来了。”   师祖淡淡地“嗯”一声。   保康自顾自高兴。   “师祖,裕亲王也来了。”   小眉毛飞扬,嘴角上挑,小嗓门里透着别样的欢喜愉悦。师祖一开始没在意,可他又听到一句:“师祖,这里有裕亲王给师祖写的一封信,让保康转交。”   莫名开开心心的话语里透着神奇的古怪调儿。   师祖:“……”   师祖终于想起来,小徒孙有关于裕亲王身世的那个“天大”误会,师祖表示,小孩子自己乐呵,不需要特意解释。   保康:“……”   保康发现师祖接过信后展开就看,表情上一点儿异样也没有——“严肃”表示他的不好奇,不气馁。   待他“满脸带笑”地看完他二伯给他的信件,挨个拆开他的哥哥弟弟们的信件,保康对他们的勇敢非常肯定,对他们的到来非常欢迎,只等他们的到来就是。   最后,是他姐姐妹妹们、他三舅舅、以及他额涅的来信,还有骁骑营临时负责人的来信,鸿德格和潘云的来信,还有几封西洋老师和张英、李光地、徐元梦……几位老师送来的信。   还有两封,分别是来自翰林院侍讲学士戴梓,耶稣会传教士南怀仁,托他三舅舅一并寄来的信件。   戴梓说,他研究出来一个火器“连珠火铳”。铳背是弹匣,可贮存二十八发子弹。铳机有两个,相互衔接,扣动一机,弹药自落于筒中,同时解脱另一机而击发……形状很像琵琶,能够连续射击二十八发子弹……   威力很大。但是,目前的制造水平,无法大量生产,光是各种精密零件就困难很多,且因为构造过于复杂,除了他自己,一般人使用不出来,他对此甚为苦恼……   保康根据他的描述沉思片刻,缓慢落笔。   先给予肯定,接着给予鼓励,再说这个方向上的“走偏”——不管多好的武器,如果不方便将士们使用,那就狠心舍弃,或大胆更改。结尾处附上自己的更改意见。   写完后照例拿给他师祖看。   师祖只说一句:“结尾处的更改意见,另外写信发给皇帝。”   保康眨巴眼睛,恍然大悟。   不过他到底是不忍心,或者说不放心,在信里给戴梓撞木钟,说这个改进项目若是实施,有戴梓负责布拉布拉。   师祖看出来他的小心思,一笑而过。   保康发现师祖没有说“不”,嘻嘻笑着打开南怀仁的信件。   说实话,南怀仁这个人,保康第一眼看到他,对他的观后感并不大好。知道他在铁造处领着西洋匠人弄权,还在他汗阿玛的面前说汉家匠人的坏话,对他就是直接的反感。   可他在和西洋老师们接触之后,跟着他们学习之后,对于南怀仁这个人的观感又有了变化。   特复杂的一个人物。   师祖抬头看一眼,察觉小徒孙的迟疑:“保康现在还小,不理解其中复杂很正常。坐了这么久,起来活动活动。”   保康重重点头,大体瞄一眼南怀仁的信里也没什么大事儿,将各种信件统一收拾好,从椅子上蹦起来。   “师祖,我们到了东海,‘浪蛇’还没来?”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师祖:“‘浪蛇’,应该在鼓动其他海盗先来打头阵。”   保康的大眼睛闪亮:“师祖,陈英雄应该收到我们到来的消息了。东海和小琉球挨边儿,浙江一带沿海本身就是天地会的大本营之一。师祖,不知道陈英雄会不会来迎接我们?”   师祖笑而不语。   保康:“……”   “师祖,郑经病了,他的下属们争权,他的儿子们争权,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陈英雄?”   师祖听出来小徒孙话里的担忧,却也没有故意瞒着他:“应该会。”   保康更担心了。   尽管保康也知道,依照陈英雄的性格和忠心,他再怎么担心也无法阻止。   九月二十七日的傍晚,保康一行人在收拾了大清海盗第七号,威震东海海面之后,收到天地会的人发来的紧急消息。   大清水师发兵,领兵之人是施琅的消息已经在小琉球上疯传开来,陈近南在和郑经单独说话回来后,身中剧毒,他们的医者在全力抢救,朝廷派去小琉球的暗探提供消息说,其中一味药宫里有。 第64章   保康那一霎那间脑袋空白。   他紧急联系朝廷安排在小琉球的暗探, 得知他们已经稳住毒性,并派人快马去京城取药, 又想做一些什么却不知道能帮什么。   他和师祖出门之前准备的药材也都是最好的,只一个劲地问陈英雄哪里的药材齐全不, 配置解毒药物的药材好不好, 能不能都用最好的药材保证药效,陈英雄现在人安全吗, 不停地指挥人人给送药材……   石溪道人虽然也同情惋惜陈近南的遭遇,但他眼看小学生的形状担心, 提醒道:“剧毒是宋朝宫里的‘牵机’,之前无解,现在研究出来配方却解药配置困难,其中一味药只有宫里有,只怕天地会的人会怀疑是朝廷动的手。”   保康对郑经正大恨, 听了这话特不服气:“朝廷没有动手,陈英雄和天地会的人一定知道汗阿玛不会动手。”   石溪道人:“……”   陈近南对于小琉球这么重要,皇上怎么会“不会动手”?之前皇上是一直想要动手,没机会, 后来是碍于快乐大师你的关系不大好动手, 况且, 真相如何谁在意?   师祖看一眼小徒孙,声音平静:“现在来求解药, 但不能说没有怀疑。人都有感情, 保康不乐意怀疑朝廷和皇帝——郑经毕竟是天地会一直效忠的人, 天地会的人也不想去承认郑经下手的事实,转而去怨恨朝廷和皇帝,人之常情。”   保康:“……”   保康还没提出来去小琉球看望陈英雄,就收到来自师祖和石溪道人的双重打击……   但保康也知道,师祖和石溪道人说的,都是事实。   保康没奈何,保康发现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他还是不是佛陀,“普通人”心里头憋闷加上火气升腾,却无法直接去和郑经对打,他就一边催大船队全速前进南下,一边领着人在东海海面上大肆闹腾。   海盗藏起来不来惹他他能主动找上门,不光黑吃黑劫财劫人,还拿着皇上给他的那个“如朕亲临”的小牌子指挥当地官府和当地驻军行动,比如押解这些海盗去审理定罪,比如吩咐浙江巡抚和福建巡抚全力配合他。   “投降不杀。不投降格杀勿论。”   “朝廷清理海路,凡和朝廷对抗者,视同叛国。”   “保证不连累你们岸上的亲人。”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   “……”   一边喊着话一边行动,龙旋风一般横扫八方,打下来海盗团伙后就直接派浙江水师和福建水师值班巡视海面,还给水师制定规矩,巡视路线,还亲自带着人找去当地人开办的家族港口摆开阵势,敲锣打鼓地喊着要收税,收税!   “这些年来欠的税款通通补上!补上!其他的,比如走私,比如和葡萄牙人、英吉利人倒卖大清货物等等,记下来后议,先把税款补上!”   内容非常正义,可这话一听就是小孩子打架放狠话。   师祖和石溪道人由着他闹腾,其他的侍卫们都是一边哄着一边乐呵呵地跟着闹腾,沿海官员也由着他这位小祖宗闹腾,当地驻军和当地水师不光是全力配合,面对自己的功劳和以后的行动方向,高兴的做梦都能笑醒。   短短三天,沿海的各种势力被这么一通乱拳打懵。   这作风,是官方?还是海盗?   收税是什么?以往官府要么是要贿赂,要么是来查封,第一次遇到有人来说,要税款。   亲娘啊,他们宁可被要贿赂。   根据小大师的税率算法一算算,这个税款,比他们交纳的贿赂还多一倍!不止!   可是快乐大师只管闹起来。第四天大船队到达福建沿海和小琉球遥遥相望,却无法上岛,保康气得举着山西大喇叭亲自喊话。   “父老乡亲们,站起来!税收是国家的主要支柱——税收是喂养政府的奶嬷嬷——税收是我们为文明付出的代价——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是不可避免的,那就是税收和死亡——避税与逃税的区别就是监狱围墙的厚度——”   “父老乡亲们,站起来!心似秤执法公平平似水,人如镜自律廉洁洁如玉——征为国纳为国征纳一心,取于民用于民取用一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身正、心正、人正、事正——有请父老乡亲们积极纳税,有请父老乡亲们积极监督和举报税款使用——”   沿海的父老乡亲们:“……”小大师到底是小哈哈哈哈。   哪个当官的不为发财,他们要是当官了也这样不是?他们作为父老乡亲非常理解,也非常支持,只要不是太可恨地为祸百姓的官员,他们都支持,大力支持。   没错,他们就是这么卑微。   没错,他们就是站不起来。   保康:“……”生气嗷嗷。   保康一面吩咐侍卫们天天举着大喇叭喊收税,一面让人在整个沿海敲锣打鼓地喊。   “闽浙总督姚启圣,任通州知州,对当地不法土豪士绅执法杖杀,弃官而归家。顺治二年,官居福建巡抚之职,郑成功和荷兰人打仗,同为华夏同胞,他大义资助其粮草。   康熙二年,授广东香山知县,前任因负债数万银子下狱,府库亏空无力赈灾,姚启圣代为偿还。   ……官场沉浮然一颗忠君报国之心不变。康熙十三年,耿精忠于福建起叛,叛兵入浙江境内,温州,及台、处州诸属县失陷。姚启圣与子仪募健卒数百人赴亲王幕下效力,亲剿平紫山土寇。   ……这就是我们的姚启圣总督,在平定三藩之乱有大功劳,在朝廷收复海澄、金门、厦门中也有大功劳,不贪污不受贿,官居一品,加封太子太保,予骑都尉世袭,加一云骑尉,敢于提拔人才,不拘一格提拔人才……”   一生做官以执法严明着称,性爽朗,家产丰盈却视银钱如粪土。关心故乡绍兴建设,私人出资修郡邑庠及三江闸、西江塘……”   总而言之,我们有很多好官,很多清官,不要因为一颗老鼠屎就我们的官员们没有信心。不相信,你们去问,你们去查,你们去看,我们的姚启圣总督,就是这样的“大青天”。   这下子,老百姓真懵了,他们真有好官?   这下子,闽浙总督姚启圣也懵,他真有这么好?   他资助郑成功和荷兰人打仗,被朝廷连贬三级,最后都去喂马了啊。   不过想想也对。这事儿在明面上不能说,先皇处罚了他,可也一直在用他。   他代为偿还几万两银子那是没办法,大洪水来了府库里一个铜板没有,咋办?而且后来皇上也把银子给他补上了。   他之前擅自开海禁,虽然为了百姓生活,可到底是违背当前先统一小琉球的大方针,皇上罚他罚的也对。   再想想,他想参与收复小琉球的战事,但皇上命令施琅全权负责,他也知道这是为了方便施琅统一调度,统一指挥,不应该有怨言?   姚启圣这些日子因为皇上只命令施琅出战没喊他的事儿,一般都蹲家里生闷气,大夫说郁结于心,他也不在乎,只管生气。可他好不容易想开点儿反思自己的时候,山西大喇叭的喊话又变了。   “传说吴三桂的大将韩大任骁勇善战,世人称小淮阴侯,姚启圣一张嘴皮子说降,得其部卒死士三千人,和绍兴周培公并称‘南姚北周两张嘴’。”   “传说姚启圣的夫人,天生大足不裹,天生神力不藏,举石臼如无物,其他男子嫌弃大脚,唯有姚启圣惊为天人,立定要娶,夫妻都是奇人也!”   “传说姚启圣的小儿子承袭母亲神力,十六岁挽强弓百步外可洞四札,为人豪爽……”   姚启圣:“……”   姚启圣面对父老乡亲们津津乐道他家事的盛况,唾沫横飞地“传说”他当年和夫人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越传越玄乎的一家子“奇人异事”,真要哭了。   “快乐大师啊,老臣没说不给你去小琉球啊。可你去了能做什么啊?还有两天施琅的水师就到了啊,你们一块儿去老臣绝对不拦着。”   “老臣年迈之躯,只求上船亲眼看到小琉球彻底回归,不求功劳,也不参与战事,这总行了吧?可怜老臣为了准备这场战事花了十年,头发都白了,到头来功劳簿上连个名字都没有,老臣冤啊……”   姚启圣哭着上船,坐在快乐大师的跟前哭天抹泪地诉说冤屈,可是保康不听,距离他收到陈英雄中毒已经过去五天,他也知道宫里的那味药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送来,解药在配置中,可他就是要去小琉球亲眼看看。   可是姚启圣这个小老头,他就是能领着几千人用“跪地不起”来威胁他。   小保康脾气上来,当然要折腾他。   耐心听了半天姚启圣的布拉布拉,笑眯眯脸:“想跟去打仗?”   姚启圣:“……”   “施琅是你连襟,施琅是你这些年来一力保举,但施琅一定会独吞这个功劳哦。”   姚启圣:“……”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听听快乐大师话语里满满的幸灾乐祸,姚启圣憋屈啊。可偏偏他非常知道快乐大师是故意刺激他,可他对施琅的为人非常了解,他无力反驳,如何不气?   姚启圣一边哭一边大骂施琅无情无义,没有兄弟情,用过就丢……就是不说同意快乐大师自己上小琉球。   保康:“……”   正要吩咐人提溜姚启圣下船,侍卫来报:“奏瑞亲王,张家送来一百万两税款,王家送来一百五十万两税款,潘家送来一百万两税款……共计白银六百七十万两,还有林家、海家等等没有送来税款,回报说在核算中。”   “说好了两天。超过两天,按规矩,加利息。三天后不补上税款,依法处置。”   “遵命。”   自己的家族这些年在海上走私货物赚了多少银子,心里没数儿?还要怎么算?侍卫们对快乐大师的英明神武满脸钦佩,杀气腾腾地退下去。小保康的胖脸上还是大大的不乐意,姚启圣却已经两眼发光,浑身发光。   姚启圣一骨碌爬起来的时候,两眼冒绿光。   “快乐大师,这银子——这银子——”快乐大师,这银子入不入浙江和福建的府库?   快乐大师·保康小鼻子皱巴,只看着他不说话。   姚启圣福至心灵,立马做保证:“老臣老当益壮,去年进京太医还说能再活五年。”   白发苍苍的老脸一脸谄媚,眼巴巴地看着,脸上还有泪水的痕迹,保康发现这个小老头身上的郁闷之气消散过后,说不定还真再活四年?   “先给你四百万两,在浙江和福建扩招一万水师,征兵,练兵,主要是建作坊,造新式大船大炮,明白?”   “银子不够快乐大师给你补,可你要把事儿给快乐大师做好。”   姚启圣:“……”   他刚刚为何不说还能再活十年,为何要说五年……   “臣领瑞亲王命令。保证完成任务!”姚启圣麻利地跪下行大礼,正要仔细询问新式大船大炮的事儿,又有侍卫来通报。   这次是大清海盗二号的小翅膀海盗团的“浪蛇”主动来投靠,和他同时表忠心的还有大清海盗一号混江龙海盗团。   保康:“……”   大清海盗三号“破鞋”海盗团逃去南洋了,这两伙人不逃,反而来投靠?他好像没说要招安海盗?   姚启圣发现快乐大师懵懵懂懂的,赶紧给解释。   “混江龙那一帮人,一开始是戚家军里面的老兵拉起来,他们当年因为在地方上受到豪强欺压求告无门,一怒之下到海上做了海盗。这些年来虽说手上也有人命,可到底还是遵守道上的道义。”   “小翅膀那一帮人……‘浪蛇’本是一个读书人,长得好性子好,在学堂里就备受欺凌,还有那富家子弟要收他做娈童小厮,他不答应,可……世事艰难。经过那次事情之后,他就自己给自己毁了容,进了海。”   保康眨巴眼睛。   姚启圣吞吞吐吐:“老臣知道他们手上都有孽债,都有人命。不应该招安。可……哎,贪官一茬接一茬,天灾**,禁海,战事不断……一百多年了,阿哥,沿海的百姓,苦啊。”   说到最后,眼泪溢出眼眶。   保康满脸纠结,他对这事儿没主意,只不确定地回答:“我去看看《大清律》?再去问问?”   姚启圣瞬间眼睛红了:“阿哥慈悲。”   “自从前朝说‘片板不许入海’,倭寇横行海面,贪官抱团……一百多年了,改朝换代,迁海打仗,沿海的百姓……苦水比海水还多。只求小琉球是最后一仗,开海,整顿,老臣也好看一眼沿海百姓的好日子再走。”   保康学着师祖,淡淡的眼神儿赏一枚。   姚启圣:“……”   “为了振兴大清水师大业,臣姚启圣一定保重自己,再活十年。”   姚启圣慷慨激昂,白胡子一翘一翘。快乐大师表示:你可以下船了,快乐大师困了,要午休。   姚启圣一步三回头地下船,保康小跑去找他师祖,和他师祖呱呱说“浪蛇”和“泥鳅”来投靠的事儿。   师祖:“等裕亲王到了,有他处理。暂时只稳住他们。”   保康打小哈欠犯困,可他又忍不住犯同情这些人,不想睡。   “师祖,姚启圣说他们原本都是好人。”   声音模模糊糊的,还忍不住揉眼睛,师祖领着他去洗漱,只哄着小徒孙:“官府会网开一面。”   官府会不会网开一面保康不确定,该不该网开一面他也不确定。越在海上待,他对海上的一切越是熟悉,不用侍卫们打探消息就光听海里的声音,就知道“浪蛇”和“泥鳅”藏身的岛屿,他犹豫又犹豫,到底是没有派水师去围剿。   十月初二的傍晚时分,太阳在西方落下,天地一片红通通的,血色一般。保康再次收到天地会的人紧急求救——陈近南要来他这里休养。   保康心生不好的预感。   果然!   毒性太强。陈近南用了解药后并没有完全解毒,人也还没有醒转。   小琉球岛上目前分成几派闹成一团,天地会的人也意见不一地吵,这些事儿保康都知道。好在他们到底是关心陈近南的身体情况,信得过快乐大师和师祖的为人,干脆送陈近南来他这里休养。   保康当天午夜就看到他的陈英雄,泪水哗啦啦下来。   “牵机”,传说中宋太~祖赵匡胤给南唐后主李煜服用的毒药,李煜中毒后不到两个时辰就因为窒息,腹痛而死。死的时候身体抽搐,脖子发硬,肩膀及腿痉挛,整个身体蜷缩成弓形,一点尊严也没有。   死后的尸体仍然会抽搐,面目狰狞。   虽然陈近南及时服用药物抑制了毒性蔓延,又自己封闭静脉昏睡不醒,现在还服用了解药,可他毕竟是中了这般剧毒。   他人昏迷着,也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到了船上的时候好像是感应到了保康的气息慢慢醒来,却是一张口就全身痉挛。   保康心里大痛,点了陈近南的昏睡穴让他继续昏迷,对着他青白青白生机慢慢消逝的脸,无声无息地哭。   照顾陈近南的医者说:“陈总舵主喝了那口酒但他没咽下去,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吐出来大半,可毒性太强了。”   还说:“陈总舵主一心求死,只是因为答应了快乐大师再见一面坚持着,但他不能说话不能动作,否则就会全身痉挛。”   保康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他知道,陈近南在喝之前就知道那杯酒有毒。   保康再也忍不住,抱着师祖哇哇大哭。   为什么? 第65章   海上起来了风, 接着下起来小雨,江涛夜雨声中, 保康好似看到陈英雄站在高处稀薄的空气里,呼吸艰难, 却还奋力执着地奔向他的理想, 最后徒劳地在四周的黑暗里碰得头破血流,没了性命。   为什么明知道有毒还要喝下去?   为什么一定要忠于郑家人?   为什么?   保康心痛, 保康不懂,甚至生气于他的执着, 保康怎么也不明白陈近南的选择,他只知道自己好伤心,好伤心。   可是保康对着陈近南平静却又疲惫的面容,不敢哭得大声,生怕吵到他。   小幼崽一样压抑的呜咽, 众人听得都心酸不已,跟着抹眼泪。   师祖抱着小徒孙出来陈近南的舱房,轻轻地给他擦眼泪,说道:“陈近南, 文能致军中诸葛之名、武能收天下豪侠之心, 可他是一个‘士’。”   “中原人真正的‘士人精神’, 他们出仕是清官,是诤臣, 是勇将;他们不出仕则是民间夫子, 地方侠士。家学渊源、英名卓着、有领袖才具、为人挚诚而略带迂腐、能力拔群竭忠尽智却为世情所不容, 可他们是真正的‘士’。”   “《左传》、《孟子》、《史记》、《出师表》、《岳阳楼记》、《正气歌》,保康都知道他们的故事不是?诸葛亮为何宁可‘死而后已’也不取代刘婵做皇帝?岳父为何宁可受死也不起叛?文天祥为何选择死去?前朝灭亡的时候,为何就是有人选择自杀?”   “这个世界上,有人顺从大势,有人独善其身,可有坚守一个‘忠’字,在历史上烙下烧灼的痕迹。”   “陈近南是真正的国士。他认知的朝代亡了,他苦苦坚守的最后阵地,南明政权的最后传承,也要亡了,他就选择死去——死在郑经的手上……”   死在郑经的手上,好过和朝廷里的旧日同袍兵戎相见,好过亲眼目睹他苦心经营的小琉球被郑家人双手送上换一个王位,好过垂垂老矣、白发苍苍,亲眼看到自己的同袍在新的朝代里欢歌乐舞。   师祖的道理说得很透,可是师祖的声音里也免不了带上一抹悲哀。   “保康要记得,英雄总是悲哀,总是疲惫,看得太透却还一力承担重任,一直到他效忠的对象都嫌弃他绊脚——我们保康要快快乐乐的就好。”   保康抽抽鼻子,只哭。   一边哭一边反驳:“陈英雄不老,没有疲惫。”   师祖失笑:“陈英雄不老,没有疲惫。”   “等保康的陈英雄好了,和保康一起驰骋海上。”   保康窝在师祖的怀里,还是哭,一直到哭着睡着。   是不是这样的结局,对陈英雄是最好,保康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想要陈英雄好起来,还能飞檐走壁,还能谈笑风生,还能迎着风浪前行。   十月初三一大早他起来后,先去看看陈近南的形状,接着去打拳、读书、和急不可耐的姚启圣一起研究作坊建造图,临到午休前又去看一眼陈近南。   送陈近南前来的黎堂主是一位四五十岁的汉子,他瞅着机会告诉保康,陈总舵主去和郑经谈话之前的交代。   “总舵主说,施琅本为郑家军中人,军事才能非常高,对小琉球又非常熟悉。有施琅领兵,郑经撑不过半年。不过也因为有施琅领兵,总舵主说很好,施琅对小琉球还有感情,不管施琅当年和郑成功怎么不合,怎么大的仇恨,施琅都不会对小琉球的百姓动手。”   “总舵主说,郑经的病情很重,估计撑不到半年,下一辈的郑家人更不成才……可是等到郑家人一投降,天地会也将分崩离析,他不忍心。他说他已经和小大师有交代,天地会,还愿意听他的人,以后就跟着小大师。”   “总舵主最后说,小大师有大志,必将能平定海患,安抚四方海域,连西洋大患也不足挂齿,可他等不到看小大师长大的一天了。”   保康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又是泪流满脸。   心里极度压抑郁闷之下,他气呼呼地跑到甲板上对着小琉球的方向大喊大叫。   “郑经你个混球!”   “郑经你是王八蛋!”   “郑经你到了地府你爹也不认你!”   “啊啊啊啊!我要掀了你们的老窝,给陈英雄陪葬!”   凭什么郑家人到了京城还能做王?凭什么他的陈英雄就要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凭什么世道变成了这样他就无可奈何只能接受?   保康不服。   保康不妥协。   保康在十月初四的早上见到施琅和他的先头大军的时候,只有一个要求。   “直接出兵。保康跟着一起去。”   施琅微微愣怔,却又激动。现在的风向不固定,一般人南下都喜欢南风,顺风,其实打仗的时候背风比顺风更合适,更容易掌控全局。   这几天天气变化,可能会有一股小台风,谁也想不到他们会直接出兵,到了福建连休整也没有就直接出兵。   施琅没想到瑞亲王的要求正和他心意,他大声回答“遵瑞亲王命令”,心里头对于皇上给他按上的顶头上司一事,排斥之情减少一大半儿,转为兴奋。   甲板上,施琅和快乐大师·小保康简单地用完早膳,细细地讲述自己的作战计划。   “……在进攻路线的选择上,末将根据风向和敌方防御情况的情报,决定船队从铜山启航,乘西南风向东穿越小琉球海峡,首先夺取地处澎湖主岛以南、郑军防守薄弱的八罩岛。   获得船队的锚泊地和进攻出发地后,占据上风上流的有利位置向澎湖发起攻击。攻下澎湖,扼敌咽喉,然后兵锋直指小琉球,可顺利实施“因剿寓抚”的战略方针……”   施琅毫不避讳自己从郑氏阵营中反叛出来的事实,并且表示他熟悉郑氏内情,他的智勇韬略也一向为郑军官兵所畏惧。而他在郑氏势力中的故旧很多,为他争取内应和进行情报工作提供了便利条件。   保康对他的磊落大方很是欣赏。施琅这个人,虽然在郑家和大清之间几次摇摆,引得世人对他议论纷纷,但谁都承认,他本人的能力和担当,以及情义,却是无可指摘的。   他本人生长在海边,自幼随父从事海上贸易活动,精通航海,对海疆的气候、地理等方面的情况了若指掌。从军后,转战东南沿海,有丰富的海战经验。   通晓兵法、战阵,并多年来一贯主张以武力统一小琉球,精心谋划对小琉球用兵方略,提出“因剿寓抚”的战略方针及一整套实施方案,不但周密完备,而且是切实可行的。   他只听,对施琅的计划并不提出任何意见,说有他全权负责,那就说到做到。   施琅对快乐大师的胖气非常欣赏,对快乐大师的聪慧也非常欣赏。   船队慢慢行驶在海面上,五十只战舰加上保康一行人的五艘大船行走在海面上,那是真正的遮天蔽日。   他们两个人谈完正要去看陈近南,就听到有人大声呼喊,原来是姚启圣终究不死心,一个人乘坐小船追了出来。   估计是他自己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就一艘小破船,一个老仆人摇浆。   “让我上船,让我上船。”姚启圣举着山西大喇叭大声疾呼。   施琅不搭理他。   “我保证不说话,不吭气,只看。”姚启圣高声请求。   施琅还是不搭理他。   “让我上船,让我上船。施琅你个无情无义的,你敢不让我上船,我保证你后悔到死。”这次姚启圣也生气了,直接上威胁。   如果是以前,他不光不能上船,还真能让施琅这个连襟给气死。   可是现在不同了,船上有快乐大师,他手里还有快乐大师给予的四百万银子,以及造船作坊的大力支持,他不怕施琅这个没心肝的兔崽子不答应。   施琅听到姚启圣这般“自信”的威胁,眉心一皱。   姚启圣这个人,对他的好处他知道,他当年第二次投奔朝廷,朝廷不相信他,是姚启圣在皇上面前用一家老小的生命做保,他才得以留下来。   后来他领命筹建水师,朝中有人攻歼他,也是姚启圣一次次地上折子给他辩护。   可是施琅的性情就是这样。   攻打小琉球,只要有可能,必须有他一个人完成。   他看一眼快乐大师,快乐大师没有管他们之间的事儿,小小的身影已经拐进舱房。   他示意亲卫下去问问姚启圣。   倒要听听他怎么让自己“后悔到死”。   姚启圣得意地摸着白胡子笑:“告诉你家将军,瑞亲王要在闽浙两省建大船大炮作坊,比现在的好,比现在的大。”   亲卫:“……”麻利地回来告诉他们将军。   施琅:“……”咬牙。   作为一个将军,海上的将军,最需要的是什么?当然是大船、武器和装备。   就算打完小琉球之后海上不再有战事了,那也一样。   施琅气得脸色铁青:“带着姚启圣上船,你把他绑起来也行,嘴巴堵上。”   亲卫:“……”   “遵将军命令。”   这头施琅越想越气,特别是他想起阿灵阿在北方用的那把火器,觉得他怎么也要和瑞亲王好好打好关系;那头姚启圣上了战船被看守起来,他也高兴地笑。   这头保康在听医者们研究怎么治疗陈近南,这般剧毒,伤害身体根本是必然的,伤了寿数也是必然的,只求能彻底解毒多活几年,哪怕几天也好,总比这般死去好。   那头裕亲王领着五位皇子和后方大军一起紧赶慢赶,终于在来到福建福州附近,却得知施琅和瑞亲王都已经出发了,出发了??!!   十月初五,裕亲王一行人终于在八罩岛追上他们,气得来,就一天的功夫,就一天的功夫,大军就拿下来八罩岛,他们只听到炮火声,看都没看到一眼。   太子一张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一直在强撑着坐船的不适应。其他四位皇子尚好,但他们的脸色,清楚地写着对坐船的不适应。   可是保康这个时候也没时间和精力安慰他的兄弟们。   保康看见他们的模样,大眼睛一瞪,气沉丹田:“忍住!”   特别是对好似要晕倒的太子,一声大喝:“前方正在打仗,将士们听到你们来了都特高兴,特振奋,保成哥哥千万要忍住。”   太子:“……”   我忍。   四位皇子:“……”   我忍。   见到保康弟弟/哥哥的欢喜和激动都没有时间表达,满以为见到保康弟弟/哥哥就可以放心地哭闹生病晕船,却还要硬生生地忍住,不能在人前露出来——我是巴图鲁,我忍。   忍着忍着,反而觉得,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和师祖,二伯,保康弟弟/哥哥一起用午休用晚膳,一起念经打坐,在八罩岛上走一走,看一看,出海这几天第一次反应过来,大海那看到眼里就拔不出来的蓝,大海的壮阔浩瀚。   姚启圣和石溪道人抓住机会,不停地和他们讲述沿海百姓这一百多年的苦日子,海盗肆虐倭寇横行,还有海上的大风大浪,海洋对国家的重要,开海的必须……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只会对着大海发呆。   海上的衣食住行,沿海人的生活方式,西洋国家在他们沿海的渗透……一切一切,对于长在深宫,只去过承德和五台山避暑的他们来说,太过于陌生。   十月初六,大清舰队向澎湖郑军发动第一次进攻,初战失利。他们跟着愤怒、伤心,亲眼见到将士们流血死亡,不同于报上去的一个伤亡数字,吓得浑身僵硬,咬牙坚持“忍住”。   十月初七,施琅吸取教训,对下一步作战行动进行周密筹划和部署。   十月初九,施琅先派战船攻取澎湖港外的虎井、桶盘二岛,扫清外围。   十月初十辰时正,经过充分休整和准备的水师大军向澎湖郑军发起总攻。   炮火连天,师祖在念经,裕亲王也参战,保康在陈近南的舱房里守着,生怕他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受大刺激。   大阿哥和太子站在甲板上举着望远镜强撑,胤祉、胤禛、胤祺三个孩子一起抱团瑟瑟发抖。   经过五个时辰的激战,朝廷水师取得全面胜利。   共毙伤郑军官兵一万两千人,俘获五千余人。击毁、缴获郑军战船二百余艘。郑军主将刘国轩乘小船从北面的吼门逃往小琉球。而大清水师,阵亡一百一十九人,负伤两千余人。   没有庆功宴,没有休息。施琅一面加紧军事行动,一面对占据小琉球的郑家势力施以招抚,水师大军团团围困小琉球,成包围之势。   将士们养伤的养伤,训练的训练,师祖领着保康和五位皇子一起给去世的将士们做一个简单的超度仪式,心情都很沉重。   这次水师准备充分,火器优良,指挥得当,可战争就是这样的残酷。   师祖和裕亲王发现孩子们的情绪不对,当天晚上安排他们一起睡,五位皇子对着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都克制不住地露出崩溃的情绪。   太子眼睛发直:“我看到那个人,他肠子都被打出来,自己塞回去继续打。”   大阿哥脸上发白:“……施琅都督的儿子,侄子,家族儿郎,能来的都来的。那位施世纶,十九岁,跟着一起打冲锋,火炮从他脸上擦过去,施琅来和太医讨药膏,说他大儿子本身就长得丑,可不能再破相了。”   胤祉牙齿打颤:“我们以后,也跟着汗阿玛这样打仗吗?我——我不要毁容。”   胤禛一把抱住保康哥哥:“不怕。不怕。”   胤祺刚要哭出来,发现胤禛哥哥的动作,也一把抱上来:“不怕,不怕。”   嘴里喊着“不怕,不怕”,其实身体都在颤抖。   保康~生怕哥哥弟弟们被吓住了,立马哄着:“真不怕。”   “哥哥弟弟们,人生有很多意外。有人吃饭噎住,死了;有人喝水塞牙,死了;还有人走在大街上遇到疯子,死了……但是,肠子掉出来,塞回去,不会死;脸上毁容而已,不会死,顶多留个疤;断胳膊短腿的,也不会死……”   “等将来我们跟着汗阿玛去打仗,估计是打准格尔。大漠黄沙,冰天雪地。找口水喝都找不到,当然也不用担心掉到海里淹死。”   保康说得起劲,透过舱房唯一的窗户看着月牙儿畅想“未来”,一抬头一转头对上他的哥哥弟弟们的眼睛……   列祖列宗在上,五位皇子要被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吓死了。 第66章   五位皇子被吓得直翻白眼, 可到底是不再害怕战事了,咳咳,也可能保康的“以毒攻毒”有效果了——反正都是一死嘛, 他们这个岁数还没有人对死亡的害怕,还不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感受。   保康再加把劲儿:“相信保康。我们只管勇敢地活着, 将来到了地府也一定不怕,说不定还能见到已经死去的家人。”   “你们不是要见先皇吗?还有太宗皇帝?”   …………   列祖列宗在上,五位皇子简直要晕过去。   大阿哥身体僵硬的跟冬眠蛇一样,声音也是丝丝的:“活着, 和现在的家人在一起;死了,和死去的家人在一起?”   保康重重点头:“……要有一个体面的死法。”   太子眼睛呆滞,牙齿打颤,就感觉自己呼吸也是艰难:“我——舍不得——保康弟弟。”   胤祉、胤禛、胤祺傻呆呆的, 一个翻身齐齐抱住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 好似他们兄弟明天就会死去一般的凄厉大喊:“我们舍不得保康弟弟/哥哥。”   声音还带着哭意。   保康:“……”生气嗷嗷。   “保康一定长命百岁。”   “安康无忧、快快乐乐的长命百岁。”   胤祉、胤禛、胤祺:“哇——哇——我们也要长命百岁。”   “哇——哇——”   哭声凄然,撕心裂肺。里面有害怕、担忧、想家……保康身上压着三个兄弟不敢动弹, 只有轻轻哄道:“哭吧,哭吧,巴图鲁要勇敢地哭。”   顿了顿,“我们是兄弟。”   大阿哥喃喃自语:“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是兄弟。”   “我们是兄弟。”大阿哥突然想起将士们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说着话, 眼珠子终于动了一下。   太子也好似活了过来, 当然, 眼泪也出来了。   太子一抹眼泪,一转头,一眼看到保康弟弟身上碍事碍眼的三个弟弟,三个烦人的哭包——太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一把掀翻他们,护住保康弟弟大吼一声:“保康是孤的弟弟。”   保康:“……”   胤祉、胤禛、胤祺:“……”   如果是平时,三个孩子可能真不敢去反抗太子殿下,可是此时此刻不同啊,当然,平时太子也不会有这般举动。反正三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不哭了。   “我们的保康弟弟。”   “我们的保康哥哥。”   不光对吼,还嗷嗷叫着一起上去和太子打了起来。   兄弟四个翻滚在一起,挥拳踢腿,脸上带着一种天真的“愤怒”,说着狠话。   “保康哥哥是我们的,坏人。”   “保康弟弟是我们的,你是太子。”   “保康是孤的。和你们无关!”   保康眨巴眼睛,看向大哥。   大阿哥蠢蠢欲动,正要上去帮助那“三打一”也打不赢的笨蛋,收到保康弟弟的眼神儿不知怎么的莫名心虚,大吼一声:“我们是兄弟,保康是我们的兄弟。”   说着话,大阿哥就上去“参战”,好歹地没有明晃晃地帮住胤祉小哥仨打太子一个。   保康:“……”   知道哥哥弟弟们只是借此发泄一些心理的恐惧,想家的心情,自己躺好,自己给自己盖好被子,心里默念“额涅晚安”,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他睡得香甜,那边兄弟五个翻滚成一团,犹自打得兴起。   脸上的苍白没了,一个个憋得脸通红,眼睛发亮。   这个一拳打出说:“就不喜欢你。”   那个对着不知道谁的腿踹一脚说:“就不喜欢你。”   师祖和裕亲王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放下心来,也回去休息。   孩子们天天一块处着,哪能没有矛盾?更何况皇上还给他们划分了明确的“阶级区别”,太子是君,你们是臣。   他们也是爱新觉罗家的血性儿郎,除了没有那个“嫡”字,哪里比太子差?偏偏太子还天天端着太子的范儿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平日里没擦觉,其实潜意识里根本不乐意。   打吧,打吧,不满打出来才好。师祖和裕亲王都觉得,小孩子哭闹打架,大人不用出面,没看保康自己都睡得香甜?   反正有保康在,他们也放心得很。   保康:“……”   保康是真的睡熟了。   他相信大哥和太子哥哥肯定有分寸,胤祉、胤禛、胤祺还小,也就胡闹一通而已。   阿弥陀佛。保康一夜好眠。   第二天天色大亮,保康迷迷瞪瞪醒来,发现哥哥弟弟们都还在睡,身上被子也都盖得好好的,他翻个身微微清醒。   揉揉眼睛起来,洗漱穿衣读书去看看陈近南。   陈近南还是那般平躺着,面色安详平静好似睡着一般,眉眼间的疲惫之色,风霜之色也好似少了很多。   保康的心突突跳。   话好似不由己地脱口而出:“陈英雄,保康要去打小琉球,要把欺负你的人都扔到海里喂大鱼,要把郑家人都赶去做苦役,就和那官府宣判的海盗一般。”   发现陈近南的眉眼间好似起来褶子,是要皱眉的意思?保康心里的火气更大,眉眼一挑,还专门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特响亮的冷哼。   “哼!”   潇洒的转身,红色的小袈裟尾端在脚上划出一道流星般的弧线。   黎堂主眼见这一幕,又哭有笑,却也没劝住。   他们都以为这是保康小孩子的气话而已,哪知道保康说到做到。   保康用完早膳,得知郑经因为澎湖失守气得吐血,命不久矣他也不解气,得知郑经送来请和信,声称“愿意加入清朝的朝贡体系,如同朝鲜……”直接回绝。   “小琉球是华夏政权领土的一部分,不论谁做天下,这一点,无从更改!”   保康胖脸“严肃”。五位皇子收拾好自己过来用膳,恰好听到,太子也说:“汗阿玛说过:朝鲜系从来所有之外国,郑经乃中国之人。岂可类比?”   姚启圣叹气:“郑经……”   示意太子和快乐大师看信的下文。   太子一看,生气:“既为大清人,岂有不剃发之请求?贼心不死。”   保康一看,“……如果清廷仍让我削发、登岸,我将虽死不允。”懵懵懂懂。   在他眼里,这就是一个发型而已,可是很显然,这对于郑经一方,大清一方,都具有不同的意义。   “阿弥陀佛。”   发型何以成为争论的焦点?保康纳闷不解,看向师祖。   师祖轻轻摇头。   保康不再疑问,只说:“先投降。至于发型,再谈。二者无需相提并论。”   发型?在座的人,除了师祖,都嘴角抽抽,太子生怕保康弟弟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拿一个春卷塞他嘴里。   保康:“……”   感觉自己已经吃饱的保康,觉得再吃一个春卷也是可以的。   “哥哥弟弟们,今儿的七星鱼丸好吃。”   大阿哥用一口,赞同:“比昨儿的好吃。”   胤祉、胤禛、胤祺也吃得眼睛发亮。   七星鱼丸是一种包心丸子,用鱼肉、虾肉、精肉加调味精心制作,煮熟后鱼丸浮在汤面,浮沉不一,如同星斗摇摆在太空之中,故名“七星鱼丸”。皮薄均匀,色泽洁白晶亮,食之滑润清脆,汤汁荤香不腻,乃福建有名的特色菜之一。   姚启圣哈哈哈笑:“我们快乐大师的嘴巴,老臣最是佩服。”   “七星鱼丸、土笋冻、烧肉粽、太平燕、蚵仔煎、面线糊、八大干……福建的特色美食,其他地方就是照着做,也做不出来福建的味道。现在海上不方便,等到了岸上,老臣请太子和各位皇子一一品尝,保证你们吃过就不忘。”   胤祺:“要吃麻辣土魠鱼。”   姚启圣:“有,有。”   “这麻辣土魠鱼啊,鱼块要特别大,要是早上才买回来的鲜鱼,料理食材裹粉现炸,既保留水分,又吃得出鲜味,这样才好吃。鱼片煎的香酥,中心点的鱼骨鱼刺又大又容易取下,沾上酱汁,哎呦呦,可以很安心,很开心地抱着它大快朵颐……”   姚启圣说得胤祺直流口水,吃着嘴里的鱼丸幻想着麻辣土魠鱼的美味,就听石溪道人又说道:“我记得,吃香炸土魠鱼配羹汤,羹汤加入了中药香料、冰糖熬制,喝起来滋味特别……   施琅也笑:“现在有了辣椒,土魠鱼汤也有了新口味,我也期待。”   胤禛咽下嘴里的春卷,体会这沿海的春卷和宫里的春卷不同,对沿海美食也产生兴趣:“还要石头。”   胤祉:“对。姚公,昨天看到将士们拿的石头,好看。”   姚启圣一张脸笑成盛开的菊花:“好好好。那个石头啊,是澎湖最有名的文石。只有澎湖有,其他地方有,也没有澎湖的好看。”   一时间,小小的膳房里除了饭菜香之外,又讨论起来文石的色彩艳丽,质地坚硬,加工打磨后呈现美丽的同心圆花纹……保康听得嘻嘻笑,发现师祖起身,他也起身陪师祖散步。   海风吹动僧衣,海水拍打礁石,太阳透过薄雾照耀人间,海鸟清唱,清晨的澎湖自然也是美丽的,保康和海鸟玩一会儿,到底是记挂他的问题。   抱着师祖的大腿小小声问道:“师祖,师祖,剃发是怎么回事?”   师祖:“保康长大了就知道了。”   保康:“……”   保康想说这不就一个发型吗?可他也知道任何芝麻小事儿牵扯到“政治”这个魔鬼,那就变得面目全非。   “师祖,他们不要辫子头,可以全剃了做光头吗?光头好,洗澡方便,下海也方便,他们住在海边,就需要光头。”   师祖:“……”   师祖面对小徒孙眼巴巴的小眼神儿,期待又顽皮的小样儿,伸手捏捏他的胖脸蛋儿:“他们没有保康长得好看,剃光头太丑。”   保康:“……”他就知道自己最好看。   保康立马跑到一块岩石上对着海水瞅:“师祖你来看,原来保康比保康想象的还可爱,还帅气。”   小嗓门那个荡漾得来,眼睛眯眯着,一副恨不得亲亲水里的小美男的架势。   师祖:“……”   阿弥陀佛。小徒孙如此自恋,长大了如何使得?   师祖小小的担心,可是保康高兴啊,保康自觉他终于获得了师祖对于他“最可爱最帅气最好看”的“肯定” ,只觉得胸腔里有无数小鸟儿在歌唱,眉飞色舞的小样儿,昂首挺胸地满澎湖嘚瑟晃悠。   他的哥哥弟弟们又被姚启圣和石溪道人抓去,那什么体验农家生活,认识渔民苦难,他也抓到一条“小鱼儿”。   好一派“小霸王”的模样:“施世纶,你将来要做什么?”   施世纶目光坚定:“施世纶将来要做父亲那样的大将军。”   有模有样地摇头:“施世纶,你的才华不在武力上,在脑袋和嘴皮子上。”   施世纶惊讶地张大嘴巴。   “快乐大师说真的?”   “我父亲也说,我再勇猛也不是领兵的料子。可是我——我的长相——如何能做文官?”   眼歪,手蜷,足跛,门偏……人称“缺不全”,说他六根不全、五官不正,长相奇丑,无比奇丑的丑,施世纶天天照镜子他也知道,做官,就是武将一般也没丑人,未来无望,这让他平时更加的沉默寡言。   可快乐大师说他的才华在“在脑袋和嘴皮子上”。   脑袋上,他自负,有。嘴皮子,他真没多大自信。   快乐大师笑眯眯脸:“你和我去看看陈近南,我告诉你。”   施世纶一愣,果真跟着他去看陈近南。   施世纶的儿时记忆里,还有陈近南的影子,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人都生活在小琉球上,那个时候,他爷爷和大伯还在世,他大哥也还没过继出去,他是施家的二小子,别人都嫌弃他丑,只有陈近南经常夸他聪明……   施世纶站在陈近南的床前,眼泪默默流出来。   保康面容严肃,宝相庄严:“阿弥陀佛。人面兽心,兽面人心。施世纶,你父亲立下大功劳会封官,你会有恩封,要记得,不能做二世祖,要做清官。”   施世纶:“……”   几千年来的恩荫和任子制度,虽是流弊,但也有它的合理性。   前者相当于“血酬”,打江山,坐江山,老爷子为国家流血流汗,儿孙乘个凉,拼个爹,也说得过去。后者相当于“站队”,宋朝苏洵说:“信其父兄而用其子弟”。这个“信”字亮了,做皇帝怎么可能重用自己不信任的人的子孙?   但是,拼爹的一个隐性特征就是权大于法,希望同僚之间给面子,彼此徇私,皆大欢喜,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是社会常态之一,施琅就是这次不大封,施家也是地方望族,施世纶对此非常清楚。   施世纶擦擦眼泪,面色一肃,端正行礼:“阿哥放心。施世纶不仰仗父亲之权,将来施世纶的儿子,也不仰仗施世纶之权。”   保康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清亮,对他非常有信心。   保康定定地看着陈近南,发现他眉眼间的欣慰之色,眼泪又出来。   作为忘年交,保康知道陈近南心里的牵挂,到底是心软,可他能对施琅和施世纶心软,却永远不会对郑经心软。   …………   郑经也知道这一点。   郑经从朝廷的回话里面,琢磨出来,原来快乐大师·瑞亲王,才是最亲近汉人,最具有海纳百川的大胸襟的皇子,在病床上疯狂大笑。   郑经,郑成功的长子,自成长起来后就和父亲郑成功南征北战,顺治十八年郑成功率师取小琉球,郑经奉命镇守思明州,调度沿海各岛,当时郑经十九岁。   迎娶原明朝兵部尚书唐显悦的孙女,其人端庄静正,但是与郑经关系并不和睦。郑经郁悒之下与四弟郑睿之乳母昭娘有了私情,生下一子,取名郑克臧。   他大为欢喜地向父亲报告他侍妾生了个儿子。当然他父亲郑成功也因添孙高兴,赏了一点银物。可是,小琉球的士大夫一致认为这是“乱~伦”,他的岳父、叔父都要惩治他,他的父亲一怒之下下令处死昭娘,郑经不服,暗中将她藏起来。   没想到,此举引得众人对他意见更大,他父亲也怒火更大,还要杀了他和他母亲,他刚出生的儿子。   郑泰与洪旭等等大将议论说:“夫人和少主怎能杀害呢?将军的做法过于无情。”   于是岛上的人,从一开始骂他父亲“治家尚且不严,又怎能治理好一方土地?”到发生诸将联合抗命事件,再加上他的祖父郑芝龙在京城被杀,前朝永历帝朱由榔在缅甸遇害,他父亲数痛攻心,不到一月病逝。   他背着“气死父亲”的骂名继承父亲的位子,他只知自己罪孽深重,可他面对叔父们和兄弟们的争权,眼看要四分五裂的情况,还是相信自己能做到最好,他以陈近南为谘议参军、周全斌为五军都督、冯锡范为侍卫,整师从思明州去小琉球。   也恰好了,当时正值清靖南王耿继茂、福建总督李率泰遣人前来招抚,郑经为了解除清军的威胁,提出加入清朝的朝贡体系,和康熙皇帝交涉,并且利用和清军停战的机会,全力进攻小琉球,杀死的杀死,软禁的软禁,用武力结束这场内斗。   他在陈近南的辅政下,抚土民,通商贩,兴学校,进人才,定制度,和英吉利、日本、西班牙、葡萄牙……建交,境内大治,不输江南内地,人人称道。   他野心起来,不听陈近南劝谏参与三藩叛乱,联合吴三桂、耿精忠一起反清,失败,多年战事耗空小琉球多年的苦心经营积累。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迁怒于其他人,排挤陈近南,纵情酒色,怠闻军政,将小琉球事务均委与长子郑克臧,引得所有认为郑克臧名不正的人不服……   小琉球乱了,母亲要做“武则天”,儿子们争斗不休……他开始猜忌怀疑陈近南趁机做“司马懿”,逼迫陈近南远走他乡。   朝廷趁机出兵,领兵的人还是施琅,眼看小琉球要在他手里没了,他万死也没有脸面去见他的父亲,他,毒杀陈近南。   他毒杀陈近南,自以为是他临死前能为了他的儿子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今日却知,他切断了郑家人唯一的可能后路——瑞亲王。   郑经“呵呵”笑着,疯疯癫癫,痴痴呆呆。   郑经回忆自己的一生,果然是不忠不义不孝不仁,天地不容。   郑经觉得自己疯了。   不疯了,他怎么会给陈近南用“牵机”那?   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要和父亲一起征战四方,匡扶正统的少年人,早就死了。   郑经疯狂大笑,笑得疯狂扭曲。   “哈哈哈,哈哈哈。我早就死了,我早就死了。”   “父亲,小琉球不能偏安,郑经对不起父亲。哈哈哈,郑经死了。”   “父亲,郑经记得,如果清廷仍让我削发、登岸,郑经将虽死……”   郑经死了,死不瞑目。   郑经死了,试图用他的死亡,来抵消瑞亲王的怒火,为郑家人和小琉球挣出一条出路。   十月二十五,保康收到郑经的死讯,也得知郑经临死前的疯狂之语,知道他最终还是安排郑克臧做继承人,只有冷笑。   就是施琅也说“人之死,其言也善”。保康还是冷笑。   到死了还死不悔改,惺惺作态。   所有人都说“死者为大”,就算是他的大仇人施琅,这在保康的眼里,也是惺惺作态。   保康站在陈近南的床前,浑身冒“黑气”。   “陈英雄,你看,明明保康只是要争取你该有的名誉,明明保康也知道,你若不想死,谁也杀不了你。可是,世人为何都将你的名誉和郑家人的名誉联系在一起?好像你就该默默无闻地死去,去成全小琉球那些偏居一隅还只会窝里横的人。”   讽刺,可笑。   滑天下之大稽。   保康脸上满满都是“大魔王的愤世嫉俗、狂妄不羁”,其他人看着,只觉得快乐大师胖嘟嘟的脸蛋儿,圆滚滚的三头身做这个姿态,实在……忍不住想笑,哈哈哈。   唯有陈近南皱眉,唯有师祖伸手。   保康心里对陈近南也有生气,不搭理他的“皱眉”,可是保康的小脸颊在师祖的手里。   保康察觉到他师祖真生气了,立马高声大喊:“师祖,师祖,保康知错了。”   师祖:“嗯?”   保康顺着师祖手上的力道歪着头,什么大魔王的日天日地都烟消云散,满脸乖巧,连声讨饶:“师祖,师祖,保康爱师祖,保康爱花草树木,爱花鸟虫鱼。师祖,保康爱人人,人人爱保康。” 第67章   保康和他师祖撒娇耍赖, 师祖只是觉得小徒孙心态有点偏,却也没认为他说的对或者不对,只说:“回去抄写《金刚经》和《心经》。”   保康:“……”   被罚抄书的保康垂眉耷眼, 好不委屈。   委屈之下字也写得无精打采,好像佛祖都替他委屈一般。   师祖:“……”   偏偏保康的哥哥弟弟们从外面回来, 大谈特谈外面的新奇世界,兴奋得来,发现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在抄佛经,一个个的上前来围观。   “保康弟弟, 这个字儿,大哥怎么看着,好像要哭出来?”   “保康弟弟,哥哥看这个字, 不是从毛笔写出来的, 是从土里歪歪扭扭的钻出来的。”   “保康哥哥是想汗阿玛了吗?胤禛也要抄佛经寄回京。”   …………   保康:“……”   一人一句,正闹小情绪的保康本来哪一个都不想搭理, 可他怎么能说自己被师祖罚抄书?   “保康在练字。”保康一脸“正气”。   说着话,他倒真有几分练字的架势:“哥哥弟弟们可以手抄佛经寄回京。”   胤祉重重点脑袋:“午休前抄写一点,午休起来后抄写一点,几天就可以完成。”   “对。时间挤一挤就有了。”   “对。保康哥哥,我们也来抄。”   保康眉开眼笑:“好, 一起抄写。”   保康有了哥哥弟弟们的“陪罚”, 兴头上来, 专心致志地书写, 还别说,还真写出来几分真意,获得了师祖的夸夸。   孩子们的心事来的快去得快,很快高兴起来。大人们的事儿按部就班,也很快有了结果。   大清水师压境之下,小琉球岛上人心惶惶,却是郑家人内部先乱了起来。   郑经的母亲董氏喜欢干政,很有吕后干政的风范,但却没有吕后的才干,虽然当初施琅和郑成功之间矛盾重重,但最终令施琅反叛的就是此位老太太。   关键她跟自己的儿子郑经的关系也不好,更由于郑成功的去世而变得疏远,她尤其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郑经和乳母之间的私情,所以也特别不喜欢郑克臧,甚至认为他不是自己的亲孙子,母子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   她见郑经死了,居然是郑克臧继承“东都之王”的位子,便野心勃勃地策划“废长立幼”,谋杀郑克臧,立郑克塽。   与此同时,郑经一死,岛上本就对郑克臧的出身不满的人,对郑经的遗命更不满,其中侍卫冯锡范便带头以传闻“监国非藩主真血脉”为词,与郑经之弟郑聪等人共谋,收回郑克臧监国之印,并试图杀之以除后患,幸得还留在岛上的天地会的人救下来。   给送来了澎湖保康这里。   保康眼见这位十八岁的年轻人,离开了他的父亲郑经就好像彻底没主意了一般,面对这番变故更是丢了魂一般,保康狠不下心说什么狠话,可也不愿意好吃好喝地照顾他。   “你会什么?在我这里,要干活。不干活没饭吃。干得好,吃得好。哼,看到没有,施琅的儿子们都在训练,吃大食堂。”   小胖手一指,示意郑克臧自己看。   刚刚要说优待恩遇郑克臧的施琅:“……”   郑克臧:“……”郑克臧不看光听将士们训练的声音就吓得腿打颤。   他早就听他父亲说过快乐大师·瑞亲王和陈近南的事儿,也知道他恨自己的父亲,本来他来到澎湖就害怕,误以为必死无疑,哪知道小胖娃娃只罚他做活儿,当下就感激滴零地领命。   “我会,我会写字,会算账,会打渔……我都会做。”一脸逃出生天的庆幸,急于表白自己一定努力做活的决心。   众人都傻了,你就算是假装的,也装出来一番“誓死不从”啊啊啊!   可是保康还不满意的样子,小鼻子皱巴,特“冷淡”的一个眼神:“记好了,你只是郑克臧,自己穿衣,自己做饭,自己吃饭,根据做活的好坏领食材,做不好,受罚。”   “记好,记好。”   郑克臧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生怕小胖娃娃反悔。   众人:“……”   就见小胖娃娃领着人大摇大摆地离开,就见郑克臧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抹眼泪。   众人:“……”   好吧,快乐大师发发脾气也好。   谁叫快乐大师颐气指使的模样也可爱。   众人想通了,互看一眼,姚启圣提议:“不若,劈柴?”   众人点头。   澎湖的事务不方便他接触,衣食住行哪方面也不行。在回京之前,就劈柴吧。   事情定了下来,郑克臧就留在澎湖劈柴,学着自己做饭穿衣。   而此时的小琉球上,十二岁的继承人郑克塽稀里糊涂地坐上王位,因其年幼,由其叔父郑聪辅政。郑聪贪鄙懦弱,诸事皆决于冯锡范和刘国轩。听了左右将士的说法,听了他祖母的说法,茫然无助。   “诸位说得对。小琉球人心风声鹤唳,继续守卫台湾恐怕右边啊;士卒满目疮痍,再战下去恐怕难以取胜。还是应当请降,以免今后追悔莫及。”   郑克塽听从他们的“劝告”,给大清水师送来降表。   十一月初一,短短六天,施琅率领舟师到达小琉球,刘国轩等带领文武官员军前往迎接。   紧接着,裕亲王领着五位皇子,姚启圣和石溪道人等等人都登上小琉球。   施琅入小琉球之后,主动前去祭郑成功之庙,对郑氏父子经营小琉球的功绩作了高度的评价,并称郑氏收复小琉球是为国为民尽职的举动,他本人对郑成功毫无怨仇。祭祀完成之后,施琅哽不成声,热泪纵横。   郑氏官兵和台湾百姓深受感动,纷纷赞扬施琅胸襟宽广,能以大局为重。冷静处理公义私怨的关系,远非春秋时期的伍子胥所能比拟。   裕亲王冷眼旁观,轻轻摇头。   当初保康侄子提议不让施琅呆在小琉球,他还觉得这么做对功臣不够厚道,如今一见,还是保康侄子有先见之明。   “这个岛上,除了郑成功之庙宇,郑成功之塑像,其他郑家人的,全部推倒。立陈近南的庙宇,塑起来陈近南的塑像。”   “遵王爷命令。”   裕亲王一声令下,整个小琉球,除了郑成功的庙宇和塑像,其他郑家人的,全部推倒。活着的郑家人吓得不敢吱声,本以为投降了就可以做了太平王,说不定还能呆在小琉球享福,哪想到裕亲王不按常理出牌。   施琅也对裕亲王的作为有意见,可是他不敢对裕亲王提出来。   单个裕亲王也就罢了,后面还有太子,四位皇子,一个个的,都还在因为陈近南的事情,和瑞亲王一样对郑家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甚至厌恶。   偏偏施琅知道孩子的心思单纯,他也不好和他们说恩遇郑家人的必要性。   裕亲王不知道显示一下朝廷的大度和宽仁吗?他比谁都知道,可他这么做了。   他们这方无可奈何,郑家人自己不敢出头,岛上的其他人自然也观望中——裕亲王没有动郑成功的庙宇和塑像,这是他们的底线,没犯到这个底线,他们就接受。   等到那具刚刚塑起来的董太夫人轰然倒下,施琅也仰天大笑,畅快之极,恨不得去给他的父亲和大哥上个坟说一声,笑着笑着,眼泪出来。   施家人一时间沉浸在悲伤里,朝廷水师这方的人,岛上的人都知道当年施琅父亲大哥被杀的起因,都沉默。   紧接着,他们就发现,裕亲王的人在安排人,要立陈近南的庙宇和塑像。   陈近南,陈近南,多情且健忘的人们终于记起来,是谁,给予这方落后偏远的小岛打下文明的基础。   亲历南北二路各社,劝诸镇开垦,栽种五谷,蓄积粮模,插蔗煮糖,广备兴贩,于是年大丰熟,民亦殷足……在这片荒草丛生的小岛上建立和发展起来三十五个庄,十二个平社,向之惮行者万今瞥为乐土焉,是陈近南。   把内陆先进的生产经验广泛地传播到小琉球各地,“不识钩镶割获”、“不知犁耙锄斧”的高山族人学会冶铁、晒盐、炼制樟脑,开发原始森林,发展造船、渔业。使得身处荒野以“食木子充饥”到齐拓田园近二十万亩,是陈近南。   连年丰收,余粮栖亩,蔗物蕃盈,民殷国富,达到“野无旷土,而军有余粮”,并建天兴、万年二大粮仓。是时,闽粤逐利之氓,辐揍而至,岁率数万人,连姚启圣也羡慕地说:“兹地自郑氏窃踞,民间积储有年矣了。”   与民休息,安抚本地土蕃。冬季旱,无雨水。筑堤储水,截流引水;岛民煮海水为盐,既费工费时,味又苦涩,难以食用,教岛民沿用大陆“天日晒盐”的方法,盐色自而味咸,且费工甚少……是陈近南。   为求“人才以相佐理”,提出“既足食,则当教之”,连番奏请“十年生长,十年教养,十年成聚,自当速行教化以造人才,才能邦以永宁而世运日昌”,并亲自督建天兴土木,建明伦堂,造圣庙,设学校,延请中原通儒以教子弟,层层选才,是陈近南。   筑围栅,起衙署,劝农工,禁淫赌,计丁庸,严盗贼,并训之以诗书,申之以礼义,范之以刑法,励之以忠敬,故民皆有勇知方。于是地无游民,蕃地渐拓,田畴日启,万庶偕来,“夜不闭户,百姓乐业”,是陈近南。   …………   小琉球能变成今天这么一个,经济健全、政治清明的地方,郑经、洪旭等等,包括每一个郑家军人都有功劳,可是,最大的功劳者是陈近南。   可他们忘了陈近南。   他们,在陈近南在的时候,排挤他,合伙和他争权,认为他傻,认为他聚集民心居心叵测,认为他主张和朝廷议和保存实力是有异心……眼睁睁地看着郑经毒杀陈近南,还在心里拍手称快。   看着自己今天的下场,摸摸自己的心,如果还有心……   保康举着新制的望远镜看着这一切,默默不语。   他做到了这一切,可他一点也不开心。   师祖发现小徒孙眉眼耷拉,小小的心疼:“世人健忘,人之常情。保康只要知道,一般人都只记住自己喜欢听的故事版本,即可。”   保康脑袋也耷拉:“师祖,保康不喜欢。”   师祖牵着小徒孙的手往回走,轻描淡写:“师祖也不喜欢。”   “师祖熟读华夏历史,满蒙历史,师祖发现,大多数人根本就不关心事实真相,他们更愿意相信的是对自己有利的描述。   无数的历史细节告诉我们真相。从秦汉到明清的两千多年里,在长江与黄河之间的土地上,几乎没有过超过五十年的和平,每隔几十年,就要有一场大规模械斗。   不同阵营的人们打打杀杀,血流成河,不死不休,他们争的不是人世间的是非对错,砍来砍去,唯一的目标就是那个可以掌握对错、决定是非的位置。”   “手上有刀枪的人,绝对不会跟手无寸铁的人讲道理,如同狮子对牛羊,吃你不需要理由。可是牛羊们常常天真的指望狮子发善心,放过自己,可惜最后还是逃不过被吃的命运,晚点吃,不过是养肥养壮留给以后再吃罢了。   保康理解吗?”   保康的声音迷茫:“师祖,保康理解。”   因为理解,所以迷茫。   他试图给予沿海各个商家一个公平做生意的平台,只要按规矩纳税即可,可他们宁可希望去贿赂官员,宁可希望去贿赂水师,宁可自己去承担在海上遭遇海盗的风险……   他试图告诉沿海的百姓,你们可以站起来,你们应该站起来。可他们并不需要,他们寄希望于官员的仁慈,寄希望于朝廷的慈悲。   他试图告诉小琉球的人,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英雄是谁,不是高高在上的郑经,不是养尊处优的董太夫人,而是劳心劳力,最后舍生取义的陈近南,可他使用的方式,也必须是武力。   …………   他说,没有人听,没有人听他讲道理,他只有将他们打败了,将他们打痛了,他们才惺惺作态地反省。   就好像一个永远无法通关的塔防游戏,人类一直在战斗,一直在闯关,可就是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不知道相斫相杀到几时?   可是一旦你扒开几千年来的一地鸡毛,就会发现,什么仁义道德都是虚假,人类骨子里推崇的不过是野蛮的丛林法则,不过是那套所谓的“成王败寇”帝王学说。   多少人可以记得那些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负重前行的人……多少人只满眼羡慕崇拜称王为帝的无限荣光……   保康心里一片迷茫,可他来到陈近南的房间,他看到陈近南脸上的微笑,他没哭,他的心里又生出希望。   陈近南醒了。   他身上的余毒在猛药的作用下,这些日子已经完全解清,可他的身体也彻底败了,太医说,只有五个月的生命。   保康冲着陈近南笑。   “保康要去小琉球吃喝玩乐。”   陈近南也笑:“大师和快乐大师来到小琉球,陈某还没以尽地主之宜,深感惭愧。”   “要去阿里山的日月潭,花莲的太鲁阁峡谷。”   “好。”   “还要去看看英吉利的东印度公司,还要去看新界岛和濠镜澳,还有琼州岛和苏禄群岛,还有整个南海。”   “能亲眼目睹快乐大师收复整个南海海域,是陈某的荣幸。” 第68章   男儿自以身许国,英雄心事今古同。保康和陈近南面对这片波澜壮阔的大海, 他们有一样的梦想, 他们要统一沿海各大海域, 做名副其实的海上霸主, 建立一套公平公正的法则秩序,开启民智,唤醒民心。   保康命令施琅领水师大军继续南下,裕亲王不放心施琅做大也跟着,姚启圣暂时接管小琉球事务, 等候朝廷官员的到来,而他自己,悠哉哉地和他师祖, 领着哥哥弟弟们, 和陈近南一起吃喝玩乐, 赏风看景。   日月潭前的陈近南的塑像。   温润有礼、文质彬彬。就和他本人一样。   保康对着“他”郑重行礼, 高声大喊:“我们的目标, 星辰大海!”   哥哥弟弟们郑重行礼,高声大喊:“我们的目标,星辰大海!”   “冲冲冲,冲冲冲, 乘风破浪的英雄!”   “冲冲冲,冲冲冲, 乘风破浪的英雄!”   师祖:“……”   陈近南:“……”   保康转头:“师祖, 我们要玩水。”   皇子们转头:“师祖, 我们要玩水。”   师祖微微笑:“半个时辰。”   陈近南微笑看着迫不及待脱衣服的小孩子们,望着这片美丽的蓝天白云湖水,眼睛湿润。   陈近南近乎贪心地看着小琉球上的一切美好。   白天和快乐大师一起吃喝玩乐,一起参加当地高山族的歌舞活动,一起笑着,乐着;晚上和快乐大师一起研究南海海域图,势力分布。   英吉利、葡萄牙、西班牙……有要做生意的,有要合伙攻打印度的,还有要争夺苏禄群岛打海战的……各大海盗团伙,有和“浪蛇”“泥鳅”一样来投靠的,有仓皇下西洋的,还有奋死抵抗的……   保康和陈近南对于西洋各国的意见,一起攻打印度不答应,他们不是强盗,但做生意,很可以有。   按照大清的要求接受检查和交税,遵守大清的规矩和律法做生意——重点:整个南海海域属于大清地盘,这是必须有的认知,任何一个小岛,小海峡都是。   大琉球国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对于大琉球国主尚家的投靠,保康欣然接受;对于一直对大琉球国虎视眈眈的日本,保康只有一句话,打下来!   任何人都没有想到,不到五岁的瑞亲王有这般野心,也不是野心,就好似这是天然的认知,这里都属于大清的。   “这里都属于大清的。”胖嘟嘟的三头身快乐大师叉起一份生炒花枝一口咬下去,感觉到鲜美汤汁溢出,滑韧的口感美得他双眼眯起,对于哥哥弟弟们的疑问,随口说出来,说的那个叫天经地义。   五位皇子楞眼。   他们知道了海洋的重要性,知道了海路畅通对于大清的重要性,可他们的认知里,主动占地盘,好像是西洋人的野蛮强盗行为?他们大清好像是仁义之邦?   可是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就能说:“这里都属于大清的。”   好的,保康弟弟/哥哥说这里都属于大清的,那就是属于大清的。   这里本来就是中原政权的藩属国,因为前朝势弱而乱起来,既然大清承天命,那自然要管他们,直接接管变成大清领地,也一样???   太子和四位皇子自觉想通了,继续跟着吃喝玩乐,一起参与进来战事部署,忙得连想家的功夫也没有,冬至节,腊月节,春节,元月节,元宵节……整个冬天,温暖的南方气候里,他们不光是快乐的“避寒”了,还真快乐地打下来了。   好似小儿过家家一般的戏言,快乐大师说要整个南海,他要苏禄群岛,他要大清到印度之间的海路通道……   大清水师满以为打完小琉球就结束了,哪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领了命令,摩拳擦掌地嗷嗷叫着,打!   在陈近南的大力帮助下,还真就一鼓作气打了下来。   陈近南对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他甚至都有细致的情报和作战计划。因为他当初对小琉球郑家曾经的计划就是,暂时放弃中原,趁康熙皇帝和三藩打仗的机会和谈,逼迫大清承认自己的独立地位,南下,发展壮大。   可是郑经一心要趁机北上,要借着三藩起事的时机联合三藩势力登陆上岸,结果一败涂地。   “中原,人心思安。先皇和当今皇上,都称得上有为之君……”陈近南面对蓝天白天微笑,他现在已经想通了,事实如此,个人的力量不可挽回。   北上,没有一丝希望。而他在小琉球付出了一切的梦想和希望,希望这里可以承袭汉家衣冠,华夏正统,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保康感受到陈近南复杂的情绪,心里酸涩,脸上笑了出来。   一拍胸膛,小嗓门清脆:“发型和服饰而已,陈英雄不必担忧。”   “按照我的规划,正式开海之后,会有很多西洋人来到大清定居,他们还会带着家人前来。这样一来,这里就会有,当地人、汉人、关外的满洲人、蒙古人、大食人、西洋人……语言不一样,就统一说汉语,用汉文字做契约书。”   陈近南一愣,这当然是他的希望,可他不想快乐大师因此有麻烦。   “快乐大师的汗阿玛,可有回信?”   保康诚实地摇头。   “师祖说可行,那就可行。”   “发型、服饰也是。我们这里,尊重每一个国家和民族的不同发型和服饰习惯,包括衣食住行信仰等等各个方面,平等公平。”   陈近南:“……”   陈近南知道醒迟大师在快乐大师心里的地位,可是,醒迟大师说可行,快乐大师就认为一定可行,他更担心了。   可是保康还没说完。   “保康不光要在某些方面实现人人平等,还要在基本认知方面实现人和自然的平等。人和这里的海洋生物也是友好相处——都是靠海吃饭,人不比海洋高贵。任何人,不得污染海洋,不得肆意捕杀海洋生物。”   陈近南:“……”   他一开始以为快乐大师是要在这里建立他的“国中国”,可快乐大师说“这里属于大清的”;他见快乐大师没有强行下令百姓剃头,满以为快乐大师要承袭汉统,正满心激动却又担忧,快乐大师说,他不要那个四书五经,他有自己的统一思想。   他终于明白一件事儿——快乐大师不喜欢程朱理学,快乐大师刚刚读了几天四书五经,虽然没有表示不喜可却也一般般,平时多是抱着西洋人写的那些个《巨人传》《堂吉诃德》《李尔王》……看得津津有味。   这和读着四书五经长大,并用一生去实践其真理的陈近南,完全不一样。   可以说,超过了他的所有想象。   康熙二十二年初春,二月初二的上午,南海海面上的气候温暖适宜,太阳不冷不热正正好,海风也不大不小正正好,恢弘大气的大船甲板上,陈近南和快乐大师四目相对,一起傻笑。   如果是以前的陈近南,他一定会好好地教导快乐大师说,这是不对的,我们的文化最为古老深厚,我们的文化才是世界正统,怎么可以不用儒家规矩治国?   可是此刻的陈近南,自知生命无多,只想多宠宠眼前的小胖娃娃。   小胖娃娃还小,反正都有家里长辈看着,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即使因为年幼做错了,也不怕犯错儿,也不怕走弯路。   保康敏锐地发现陈近南的情绪变化,冲着他调皮地笑,眉飞色舞的小样儿,笑得得意洋洋。   陈近南从心底深处微笑开来。   “儒家里面,对于人和动植物的关系,主张‘天人合一、仁民爱物’‘民吾同胞,物吾与也’……不管是之前的儒家,还是现在的程朱理学,阳明心学。   夏朝时期规定春天不准砍伐树木,夏天不准捕鱼,不准捕杀幼兽和获取鸟蛋;周朝时期根据气候节令,严格规定打猎、捕鸟、捕鱼、砍伐树木、烧荒的时间;秦朝时期禁止春天采集刚刚发芽的植物,禁止捕捉幼小的野兽,禁止毒杀鱼鳖……”   陈近南和快乐大师细细地讲述,儒家学问的真正奥义,尤其是关于人和天地万物这一方面的道理,保康也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提出问题。   接着他们又不知怎么的,话题说到道家和佛家,还有现在在沿海地区流行开来的天主教。   陈近南:“道家提出‘道法自然’。老子认为,自然法则不可违,人道必须顺应天道,人只能是‘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这就是‘顺天者昌,逆天者亡。’的真正意思……”   保康小小的惊讶:“不是话本里面,大反派们仰天大吼:‘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陈近南失笑。   “人是人,天是天。人相信天上有神仙,可谁都没见过,只心存敬畏和恭敬就是。拿自己和天比,这可不就是‘大反派’?”   陈近南的意思,连皇帝都谦虚地自称“天子”,天之子,谁敢自称“天”?保康表示明白,只是因为他知道有关于一个“鲲鹏”神仙的事儿,自得其乐地嘻嘻笑。   “保康有小秘密。”保康乐得大眼睛眯眯起来。   “小秘密要保护好,谁也不能告诉,明白不?”陈近南知道快乐大师身上有小秘密,可他不在乎这些秘密,他只怕快乐大师太过于重情义,将他小秘密都告诉他的家人。   保康感受到陈近南对他的维护,笑得更为开心:“保康谁也不告诉。师祖说,保康谁也不告诉。”   陈近南一愣,立即给予肯定:“快乐大师的师祖说得对,快乐大师谁也不告诉。”   两个人接着讨论英吉利的那个东印度公司的扩张,葡萄人和西班牙人对贸易的要求。陈近南的意思,当谨慎又谨慎,严加防备,特别是有关于进入大清的人的健康检查,杜绝一切天花和疟病、黑死病的传入的可能性……   保康听得连连点头,陈近南怕他记不住,用纸笔给他一一写下来。   保康看着他认真写字的侧脸,又想哭。   …………   临近午时,贴身太监赵昌担心阿哥饿着了,端着茶点上来,两个人一起用着茶点一边说话。   陈近南咬一口凤梨酥,点头,讲解:“各个地方的凤梨酥不一样。小琉球的正宗凤梨酥,皮薄馅大,外皮酥松化口,凤梨内馅甜而不腻,其中为了口感更美味,通常会添加冬瓜,所以味道独特。但是小琉球各个地方产的凤梨也不一样。”   “最好的凤梨酥,只用那一个地方产的凤梨坐馅料。这种馅料看起来颜色更黑,纹理更粗糙,酸味也更浓。”   保康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抽空说话:“汗阿玛让我寄回京给他尝尝,我告诉他就要吃新鲜的刚出炉的,他还生气。”   陈近南:“……”   陈近南对康熙皇帝没有好感,当然不会帮康熙皇帝解释说,他哪是为了吃一口凤梨酥?他就纯粹是想儿子了。   愉快地转移话题:“二月肥蚵仔肥韭菜。这个季节,韭菜的生长最为旺盛的时候,也是蚵仔最为肥硕的季节。我们今天的晚膳就可以吃蚵仔煎。”   “将韭菜切成一指节长短,和洗净的蚵仔搁在一起,加入稀释番薯粉作为粘合剂,入油锅煎至金黄。保证快乐大师喜欢。”   快乐大师·小保康两眼发光,来到南海这么久了,天天听着蚵仔煎、蚵仔煎,终于到了吃蚵仔煎的季节了,太不容易了嗷!   陈近南脸上的笑容加大:“韭菜和蚵仔奇妙的黄金组合,一道家家户户人人必吃的家常菜,也是一道考验女子厨艺的必备菜之一。听着虽然菜谱很简单,但是要做得特别好吃,还是有些难度的。”   “不同的人炒煎出来的口味也是不同的。而新娘子入门后,第一次给夫家人做的家常菜中最好要有它。做得好的,会让夫家人另眼相看……就是陈某等不到快乐大师的新娘子这一口了。”   快乐大师:“……”   话题变化太大,快乐大师一时没转变过来。   “等得到,等得到。”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的快乐大师没听明白,陈近南只是几分惋惜几分不舍几分笑话他,他非常正经地回答道:“等得到。快乐大师将来若是娶新娘子,一定给陈英雄做蚵仔煎。”   近似于承诺般的认真的语气,脸上的表情也是。   陈近南微微愣怔,眼泪到了眼睛里又硬逼回去。   “好,陈某等着快乐大师新娘子做的蚵仔煎。” 第69章   陈近南以为这就是快乐大师的小儿之语,五岁的快乐大师, 还是一个不知道“新娘子”真意的小胖娃娃那。   其他人也都这么以为。   可是快乐大师是认真的啊。   只是他不能说。   好在快乐大师因为陈近南的话, 以为陈近南真的相信了, 吃完茶点去洗漱, 美美地睡一觉,午休起来后用着美味的海鲜大餐,小日子,美!   刚从海里捞上来的最新鲜的蚵仔,搭配韭菜做出来的小琉球式样蚵仔煎, 颗颗肥美硕大、鲜美无比,咬一口,丰盛多汁, 口感香脆, 内馅香滑, 从嘴巴一路美到肚子里。   众人吃着今年的第一口蚵仔煎都特美滋滋, 师祖一个人用着素斋做成的蚵仔煎, 也觉得美味无比。一刻钟后,众人都吃了一个半饱终于有嘴巴说话,姚启圣很不乐意地开口:“小琉球人都流传说蚵仔煎是郑成功发明的,瞎说。”   “蚵仔煎明明是随着郑成功大军的上岛, 和福建,潮汕移民的迁入, 带入小琉球。福建人很早以前就一到春天就吃它。”   陈近南笑:“一口吃的, 你也争?”   姚启圣白胡子一翘:“就要争, 就要给我们福建的蚵仔煎正名分。”   石溪道人:“现在皇上把小琉球划归福建省,小琉球不也是你福建地方?”   姚启圣:“……”   姚启圣想说那不一样啊,老地方那是类比亲儿子,小琉球那是新儿子,绝对感情不一样啊,可他又不能明说。   保康嘻嘻笑,师祖微微笑,皇子们嘿嘿笑,在座的众人都哈哈哈笑,姚启圣愣了片刻,也哈哈哈笑。   太子笑着笑着,看看保康弟弟,看看陈近南,认为自己偷偷下令鼓励人剃头的事儿没人知道,狠狠地松一口气。   他也没下令说必须要剃头,不剃头就砍脑袋。反正那些犹豫不决的人都偷偷来问他,他就说“……当然是希望剃头”也没错儿。   太子默默安慰自己,他们自己愿意剃头,和他无关,专心品尝下一道美食——卷春饼。   今天二月二,在南方人来说是百花节,春饼也是以“花草”为主,薄薄的春饼卷着当地的春菜,吃在口中一股子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格外的清新爽口。   吃完晚膳,其他人各忙各的,保康去跟着石溪道人上课,陈近南在和天地会的人说话聊天,师祖收到皇帝的来信。   家里人都想大师,想孩子们,一个年也没过好,所以皇上决定二月初五就出发南下,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女儿们,一家人都南下。   当然皇上这封信不光是倾诉一腔思念之情,其中一个重点是剃头的问题。   皇上表示,他一开始收到熊儿子的信件的时候,是非常生气的,所以回信延迟一些。   皇上左思右想,又召开八旗旗主会议商议此事,一致认为,这个时候,稳妥为上,保康的做法虽然有点儿“偏”了,但确实很合时宜。   沿海地区不比北方和江南,而且现在不是大清入关之初的艰难,人心所向,大清蒸蒸日上,也确实不需要硬逼着汉人剃头。反正他对于剃头的态度在那里摆着谁都看在眼里,皇上对此非常有信心,不剃头的汉家人,极为少数。   而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儿,就是保康在南方的大动作。   皇上万万没想到,他熊儿子玩闹一般的南下,能打下来这么多地盘。   小琉球本在他的计划之内,就不说了。琼州、大琉球国、苏禄群岛、暹罗湾、马六甲海峡……在苏禄群岛上和西班牙人打一仗,大获全胜;在马六甲和英吉利人打一仗,大获全胜。   皇上虽然知道他们的火器进步了,可打仗真不光看火器,特别是海上,皇上是真心没想到。   可事实摆在眼前,就算皇上知道陈近南他们在其中的巨大功劳,也无法忽视他熊儿子本身的“能力”,光这份每次都完美避开大台风的“运气”,就远非其他人可比。   在海上活动,最需要的,就是这份“运气”。没看那英吉利的东印度公司,就是因为没有这份运气,水师光露头就遭遇大台风,全军覆没?   皇上感叹不已,他熊儿子的“运气”不就是他的“运气”?上天送的“文治武功”,那当然要接着。   所以皇上的意思,他这次也从海路南下,一个是快速地和他们见面,一个是考虑到马上要开海,江南的粮食要从海路进京,大清和各个国家的沿海贸易即将开始,正好沿海的港口都已经开始准备,他也趁机表个态度,巡视一番。   师祖看完皇帝的来信,眼睛微合。   晚上洗漱完毕临睡前,保康听说他汗阿玛来信的事儿,发现师祖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小小的纳闷。   “师祖,是担心汗阿玛见到陈英雄?”   “师祖担心,也不担心。”   保康眼睛一闪,满脸都写着要说“八卦”的小样儿:“师祖,保康听说,当初施琅和郑成功闹翻,除了董太夫人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关键人物。”   师祖笑出来:“嗯?”   保康有模有样地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拉着师祖上床,趴在师祖的耳朵边“小小声”地说道:“传说,施琅和郑成功都喜欢一个英俊的年轻军官,两下争斗起来。”   师祖:“……”   保康眨巴眼睛:“师祖,保康知道有的男子喜欢男子,这在南北方都□□遍。”   师祖:“……”   “师祖知道这个事儿非常普遍,保康知道,可,师祖认为施琅和郑成功都不是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他们两个人因此争斗起来的传言?”   “师祖,这事儿说不准。”保康一副小大人的小样儿讲道理,“那世人不都说‘感情来了就是老房子着火’?岛上的人都说:哎,施将军和郑大王都喜欢他,能怎么办?谁也不让谁。”   师祖:“……”   师祖觉得他二十多年的修为遇到小徒孙,就要忍不住。瞧着他眉眼间的顽皮,嘴角那抹古灵精怪的小邪气,嘴角抽抽。   “郑成功从荷兰人收复小琉球,是公认的维护华夏统一的大英雄,受到小琉球以及中原,甚至以及日本的高度崇敬,对否?”   “对。”   “郑成功之所以能得到不同民族不同地区人们的共同尊敬,因为他坚定的爱国主义之情。他生在日本,他的母亲是日本人,他却始终认为自己是中国人,认定忠臣不事二主,一心一意反清复明,不惜与投降大清的父亲郑芝龙决裂,对否?”   “对。”   “最崇尚武士道精神的日本人尊敬他,当今皇帝也佩服他,在他死后迁葬故乡之时,亲自为他撰写挽联,郑成功从来都没有那种狭隘的民族观,他的一生都是光明磊落,对否?”   “对。”   “施琅早年跟随郑芝龙反清,是为忠。后来随郑芝龙一起降清,又返回去投奔一心反请的郑成功,也是忠,对否?”   “对。”   “施琅有才,很快成为郑成功部下最为年少、知兵、善战的得力骁将。施琅在郑成功麾下屡立奇功,立下汗马功劳,郑成功的很多排兵布阵都出自施琅之手,施琅的军事才能得到充分发挥,也一心一意效力郑成功,对否?”   “对。”   “施琅打上小琉球,没有报复,没有杀戮,保康下令他退出来小琉球,他虽然很不情愿,可还是听了命令,如今在前线尽职尽责,对否?”   “对。”   “睡觉。”   保康:“……”   保康小小的着急:“师祖,师祖,保康不是要八卦。师祖,师祖,保康偶尔听到天地会的人议论说,那个英俊的年轻军官本是大清军队里的俘虏……”   “嗯?”   保康小鼻子皱巴,想说他非常好奇地要去查一查,这个年轻军官是不是他汗阿玛,还是谁派去的奸细,话到嘴边又问不出来。   师祖瞧着他那纠结的小样儿,笑出来。师祖面色平静,完全不认为这个有何对或者不对的说法。   “师祖,师祖——”师祖看见师祖的样子,一头窝到师祖的怀里耍赖。   师祖脸上的笑容更大:“这些事儿,在人和人之间,在国家和国家之间,就算是真的如保康猜测的那般,不也是很平常吗?”   “保康回京后,身边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半,保康的汗阿玛和额涅给保康换了很多人,保康知道原因吗?”   保康在师祖的怀里模模糊糊地回答:“知道。那些都是明珠、索额图等等人派到保康身边的人。”   师祖抱着小徒孙哄着:“师祖不要求保康去做这些事儿,但保康要知道怎么保护好自己,知道不?”   保康眉眼一扬,小嗓门也上扬:“师祖,保康知道。”   “那师祖,太子哥哥的身边,也有几个人,保康不喜欢。赵昌说,他们经常在太子哥哥面前说哥哥弟弟们的坏话,说保康的坏话。他们是三舅舅派去的人吗?”   师祖:“……”   “他们,应该是索额图派去的人。”   保康:“……”   这个答案对保康的冲击有点儿大,索额图?到底是对太子哥哥好,还是不好啊?不过此事和他三舅舅没有关系他就放心了。   知道师祖不会再告诉他下面的事儿,人也实在困了,保康揉揉眼睛,打个小哈欠,抱着师祖的胳膊转眼间睡了过去。   师祖对着小徒孙酣睡的样子,心里念一声“阿弥陀佛”,给他盖好被子,也睡过去。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保康一夜好眠,第二天一大早高高兴兴地起来,和陈近南一起打拳,继续听他讲述东海和南海的具体情况,还抽空去和这边几位博学的西洋传教士学习西洋知识,去和哥哥弟弟们一起跟着陈近南下海抓蚵仔。   等到二月十三日上午,皇上的大队伍到来福建福州,等候一上午的保康一看到他额涅的身影,不等他额涅下船就要飞去找他额涅,被赵昌和菩萨保死命抱住。   皇上领着一家人从龙舟上下来,出来码头,保康再也忍不住,好似乳燕投林般一个“飞扑”,直直地飞到他额涅的怀里。   顺便送上自己对额涅的巨大思念:“额涅,额涅,保康想额涅。”   跟在皇上的身后下船的皇后娘娘也在找儿子的小身影,自然是欢欢喜喜地抱着亲儿子,笑着哭着:“额涅也想保康。”   “额涅看看,额涅的小保康好像长高了一点点,还胖了一点点。”   保康笑得无比乖巧,察觉他额涅的身体情况稳定,笑得更为乖巧:“额涅,这里的美食好。额涅,保康带额涅去吃美食。额涅也可以长高一点,胖一点点。”   皇后娘娘笑得来:“好,额涅也长高一点点,长胖一点点。”   皇后娘娘试着抱抱儿子,果然,还是抱不动。   保康哪敢让他额涅抱,他额涅还穿着花盆底高跟鞋。   保康感受到他汗阿玛“强烈到如同实质化”的目光,冲他额涅眨眼,开开心心地抱抱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姐姐妹妹们,挨个问好,最后一把抱住他汗阿玛的大腿,仰着胖脸请安:“汗阿玛好,保康想汗阿玛。”   “汗阿玛也长高一点点,长胖一点点。”   亲亲汗阿玛·皇上见到熊儿子的一腔欢喜之情都没了。   听着身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笑声,哭笑不得——   一把抱起来熊儿子在怀里垫了垫,点头,“嗯,我们保康果然是长高长胖了。”   “汗阿玛看保康的信件,还以为保康天天想汗阿玛,想得茶不思饭不想,瘦了下来。”   保康一脸“孝顺”:“保康想汗阿玛,保康要长高长胖,不让汗阿玛担心。”   亲亲汗阿玛·皇上好悬没喷笑出来。   皇上抱着熊儿子来到码头外面的广场,广场外头迎接的百姓欢呼声震天,广场里头姚启圣领着闽浙官员大礼参拜,太子和其他的皇子们纷纷和皇上见礼,都激动得落泪。   皇上看见五个儿子都黑了,壮实了,眼睛有了沉淀的东西,不再是懵懵懂懂的无知,非常欣慰,非常骄傲。   …………   一家团聚,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当天的接风宴过后,保康和他额涅呱呱呱一直说到半夜才睡,第二天睡到太阳老高才被四妹妹喊起来。早膳过后,太皇太后和师祖说话,皇后接见闽浙命妇,他和他的哥哥弟弟们一起陪着皇太后、姐姐妹妹们逛街满福州的吃喝玩乐。   皇上和姚启圣等人具体商议东海和南海目前的情况。   皇上结合他熊儿子安排姚启圣暂时接管小琉球的事儿,心里对施琅的封赏一事有了决定,对姚启圣的态度那个叫亲切。   “将士们在前线打仗,一举拿下小琉球,这是大功劳。可是姚卿守在福建这十多年,督建福建水师,全力配合施琅的行动,也是大功劳。”   “朕记得,三藩战乱最紧张的时候,朕都没有多大的信心。大将军赖塔想要答应陈近南和谈的要求,还要答应陈近南“类比徐福之日本,承认小琉球藩王权利”,是姚卿坚定地拒绝,领着人一力守住福建……”   皇上回忆往事,说的声情并茂、情真意切,那意思,将士们有功劳,朝廷上负责后勤的人,你们福建的所有人,都有功劳,都是大功劳。   姚启圣虽然知道皇上夸他的话里有几分真,感情也有几分真,可他也心里门儿清——皇上充分认识到小琉球的重要性要全力收复,既不想小琉球继续作为郑家的私产,也不想施家在小琉球扎根。   姚启圣没有拒绝,大礼谢恩。   “回皇上,这都是臣的应有之义。臣作为大清子民,大清官员,为大清,为皇上,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皇上欢喜地哈哈哈笑:“朕可不要你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朕啊,就希望你多多保重自己,再给朕守着福建十年。”   皇上笑着,双手扶起来这位“善解人意”的老臣,姚启圣来一次感动的眼泪花花,一时间,君臣俱欢喜,谈笑风生。   …………   处理完小琉球的事儿,暂时也不到论功行赏的时候,皇上发现皇太后领着孩子们出门现在还没回来,太皇太后、他汗阿玛、皇后,都有事儿。   行馆里就他一个人,他慢慢地踱着步,干脆趁熊儿子不在,去见陈近南。   恰巧陈近南不放心快乐大师在南海的一系列做法,也打算趁机和皇上单独见一面。   两个人按照江湖规矩抱拳行礼,皇上一身便服,就是京城来的三爷;陈近南一身青色长袍,就是小琉球一个普通的谋士,一个普通的前朝遗民。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用茶,皇上先开口,和和气气的:“久闻陈先生大名,一直无缘得见,心里一大憾也。”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陈近南也选择性地遗忘五台山的事儿,就当没认出来皇上就是五台“县令”。   “山野之人,实不敢当三爷之言。陈某之前大病,幸得三爷送药,陈某感激不尽。”   皇上轻轻摇头:“应当,应当。”   “小儿保康承蒙陈先生多番照顾教导,我感谢先生还来不及。”   哪知陈近南也摇头:“陈某没有照顾和教导快乐大师,倒是多得快乐大师照顾。”   “南海形势,三爷想比都清楚,快乐大师的想法,三爷也清楚,不知道三爷的意见如何?”   皇上一愣。   皇上没想到陈近南如此直接,一时沉吟不语。   陈近南只用茶,耐心等候。   小小的凉亭里就他们两个人,太阳和煦,流水顺着假山“咚咚”流淌,一阵小风吹来,园子里栽种的樱花、迎春花、风信子、桃花、玉兰花、山茶花……随风摇曳,送来阵阵花香,端得一派明丽的南方早春风光。   可他们两个人既无心看景品茶,也都没有说话。   …………   施琅是武将脾气,爱恨分明,本来就因为郑家其他人在战事上的表现不满,对郑成功的“偏心”更不满,偏偏他还功劳大,一心只练武练兵,和同僚同袍们的关系也不大好。   这些人在郑成功面前天天嘀咕,郑成功本来就有了忌讳,自然是开始怀疑。   而曾德,施琅在和清兵交战的时候俘获的一个俘虏,年轻英俊,文采风流,还是一个汉家子弟……施琅大爱之,干脆就留下来做自己的亲卫。主仆相合,人人称道。即使施琅被郑成功贬到小县城做守军,也带着曾德,没让他受委屈。   可是曾德一边和施琅主仆情深,一边偷偷和郑成功交好,他还在郑成功和施琅矛盾激化的时候,故意从施琅身边跑到郑成功的身边,郑成功见之大喜,留在身边不放人,气得施琅一怒之下从县城回来一刀杀了曾德。   后面施琅和郑成功闹开的事儿,就和曾德无关了。可是施琅从一个“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的反清大将军,到主动投靠清朝,曾德在其中的作用,可谓是非常关键的一环。   陈近南就算当时不甚明白,现在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皇上也知道他瞒不过陈近南。   …………   三藩战事起来,陈近南要在大清危机之际趁机和大清和谈,逼迫大清承认其独立地位,皇上也知道是陈近南的主意,也知道郑经没有听陈近南的。   当然陈近南也知道,皇上这些年来一直要杀他而后快。   皇上一直没直接派人杀他,而是有其他大臣不断派人来小琉球,离间郑经和他的关系加大郑经的疑心,陈近南也都知道。   陈近南只是一个文人,一个谋士,他有治国的丞相之才,可他没有枭雄的潜质,他也没有皇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雄心。   陈近南面对郑经的猜疑,排挤,面对小琉球变成郑经私产,无力南下,再也无力北上反清的事实,面对大清的人心所归,心灰意冷。   可是“牵机”剧毒没当天要了他的命,他解了毒,他还有两个月的生命,他想为快乐大师做点事儿。   可是陈近南在和皇上的几次交手中,也不完全是失败。至少在快乐大师的身上,陈近南胜利了,至少胜利大半。   皇上当然也知道这个事儿,就是因为这个,他才放心熊儿子南下的安全,可就因为这个,皇上的心里头有个梗,怎么都不痛快。   不光是熊儿子和陈近南的亲近之情,还有熊儿子在民间的各种传说,皇上一想起就特后悔多给陈近南五个月的命。 第70章   但是这个事儿, 皇上不光没得后悔, 真说起来皇上还理亏。   皇上叹气:“当初郑经一意孤行要和耿精忠联手, 在平叛大军的背后插一刀;后来郑经眼看打不过了, 就按照陈先生的提议要和谈, 还要做世袭藩王, 朝廷自然不可能答应。”   “我们都没有‘预知’。但现在来看,陈先生大才也,陈先生屈才也。”   皇上表示,他当时是真恨郑经, 郑经要是和他父亲一样一心抗清复明,他也佩服,可郑经的目的不过是拿着小琉球做郑家地盘,当王罢了。   当然了, 对比如今的情况,皇上倒是庆幸郑经当初的“糊涂”, 自然也更忌讳当时的陈近南。皇上都不知道,当时他若答应陈近南的要求,现在的东海和南海会变成什么样子。   收复小琉球都不可能, 更不要说整个南海。   陈近南浅笑,陈近南自然听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却不认同。   “三爷误会了。”   “陈某所想, 和郑经所想, 和三爷所想, 都不一样。陈某佩服的, 是郑成功当年收复一心忠义,收复小琉球的魄力。”   皇上一愣,眼睛微微眯起。   郑成功的母亲是日本人,可是他习得儒家文章,坚定地拥护汉家正统,没有人去在意他的母亲是日本人;郑成功的父亲是海盗,是卖主求荣投降大清的人,也没人在意。   关外,关内,哪里都有汉人,哪里都有不是汉人的人……   这是陈近南的意思?   皇上表示明白。   也明白了陈近南要见他的意思。   皇上慢悠悠地品一口茶,动作优雅地放下茶盏,非常“为难”地表示:“熊赐履、汤斌他们,一力追求程朱理学作为治国正统,朝廷考虑了阳明心学、西洋天主教、喇嘛佛家等等,也有意推出来程朱理学。”   “总之,还是汉文化治国。”   “不过,小儿保康对程朱理学,好像很有偏见?他孩子气的追求,和很多人都大不一样。”   陈近南笑笑,不过皇上说的话,也让他不由地叹气,熊赐履、汤斌……   “确实不一样。和这天下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可小孩子的孩子气,或者,才是世间最正确的方向。”   “华夏的历史进程,不是秦皇汉武,不是唐宗宋祖,不是‘皇家和士大夫共天下’,而是有农夫和牧民谱写,三爷认可吗?快乐大师要将这天下的农夫和牧民变成商人,变成文人,变成能吃饱穿暖有道德有技艺的人,三爷理解吗?”   皇上瞳孔一缩。   他熊儿子的“野心”,他当然了解。   可这,对于几千年来已经将“士农工商、成王败寇”那一套深入骨髓血脉的天下人来说,几乎没有可能。   农夫、牧民,能“站起来”的有几个?手握权力和财富的士族豪绅,谁会愿意放手给他们站起来?皇上作为天下最大的农民,最大的牧民,第一等士族,他第一个表示,他不愿意放手。   陈近南这次是真心的笑。   “陈某也认为不可能。但陈某觉得,可以让快乐大师试一试。”   那意思,快乐大师总是三爷的亲儿子,快乐大师孝顺,不会做出对三爷不利的事儿,就当是,宠孩子吧。   皇上:“……”皇上面皮一抽,因为那个“总是”。   皇上想大声宣告天下,熊孩子当然是他儿子,是他和皇后的亲儿子,可他怕天下人满脸意味深长的笑:是哦,快乐大师是皇上和“我们皇后娘娘”的亲儿子。   满心“沧桑后悔”的皇上,一本正经说起正事儿:“工匠之事,前朝有先例。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划分匠户、军户、农户……且不说他本心如何,结果,陈先生当非常熟悉。”   陈近南沉吟不语。   前朝时期的科举考试,家庭成分有官籍、民籍、军籍、监籍、灶籍、匠籍之分明代工匠社会地位低下,官府把罪犯家属籍充为匠几成惯例,造作工役,以囚人罚充。这是打在老百姓身上的烙印,每个人在出生时已分成三六九等。   八股考试完备,文臣皆由科举而进,非科举者毋得与官。匠籍制度规定匠不离局、匠役永充,凡被编入匠籍的工匠,世代不得脱籍,家中必须有人习匠,手艺世代相承,确保大明帝国营建土木时有工役补充。   同时,从洪武到宣德年间,规定入匠籍者一丁服役,可免家中二丁之役,单丁减轻或放免。这些被解放出来的匠人子孙,在巨大的身份反差面前,最现实简便的途径,就是通过科举除籍入仕。   这些,陈近南都知道。   陈近南也知道皇上要说的意思。   前朝时期,确实有几名匠人凭借技艺逆袭,从一名工匠走上仕途,比如宣德初年,无锡石匠陆祥,官至工部左侍郎。陆祥的母亲年老生病,皇帝亲自去探视,命光禄寺每日供给酒馔,且赐金养老,荣耀非凡。   吴县木匠蒯祥,参与了京城宫城的营建。蒯祥的父祖辈都是技艺高超的木匠,且都参与了南京宫城的营建。正统年间,蒯祥历官至工部左侍郎,食正二品俸,被皇上称为蒯鲁班。   蒯祥技艺超群,凡殿阁楼榭,以至回廊曲宇,随手图之,无不中上意者。能以两手握笔画双龙,合之如一。每修缮,持吃准度,若不经意,既造成,不失毫厘。   蒯祥活了八十四岁,历经洪武至成化九朝八帝。他去世后,皇上赐赏有加,荫及子孙。   可是,当时的士大夫对陆祥、蒯详等以匠人身份入仕,还是觉得新鲜与观望的。这只是与营建两京需要技艺人才的时代背景有关。   明太~祖朱元璋营建南京城时,使用了近百万人力;明成祖朱棣修筑北京城时,调集三十多万工匠,百万民工,经三年半才营建而成。   科举出身的读书人,在建筑方面是外行,经常招致皇帝的不满。如嘉靖三十六年重建奉天门时,工部尚书赵文华惶窘无计,“支词以对,上怒逐之。”   因此,匠人中的佼佼者便脱颖而出,深得皇帝赏识,一步步从工匠脱籍而走上仕途。一直到匠人徐杲官拜尚书,史上空前绝后。   永寿宫重建,徐杲去工地仔细审视筹算:“四顾筹算,俄顷即出,而断材长短大小,不爽锱铢。”   施工时,嘉靖皇帝住在旁边一个宫殿,却没有听到一点斧凿之声,也没有浪费一丁点建材,不到三个月而新宫告成。   像这样的良材,皇帝能不欢喜吗?   嘉靖三十六年,紫禁城大火,前三殿、奉天门、文武楼、午门全部被焚毁。徐杲历经四年重建完工。   嘉靖皇帝任命徐杲为工部尚书,又想赐他太子太保。但以阁臣除阶为首的大臣们都力阻不可,认为工匠成此工作,即其职分,哪能有如此高规格的晋秩赏赐,嘉靖帝只好作罢。   徐杲是个谦退的本分人,虽跻身京卿,但从不敢以士大夫自居。   徐杲的营建才能,的确是一般官吏无法相比的。他不仅能发明,而且善于传授后辈,是个实用性的技艺人才。   可是相比陆祥、蒯祥,徐杲的结局就没那么好了。   嘉靖帝刚驾崩,徐杲就被人弹劾革职。徐杲被罢职后,这些士人文官们还不肯罢手,又捏造罪名,极力构陷,   正史中明晃晃地写着:匠役徐杲,躐官是指越级升任。只从修撰者的文字把戏中,就不难看出这些士大夫对工匠入仕的态度。   徐杲被流放戍边。徐杲事件以后,工匠再难做官。   一切只因为,在汉家文化里面,士人与匠人,中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一切只因为,在重视科举、轻技艺出身的华夏社会里,匠役至微、名器至重的观念根深蒂固。匠役杂班与公卿为伍的现象,让科举出身的士大夫越来越难以接受。认为这是皇帝滥恩,简直就是与唐中宗的斜封墨敕一样。   滥恩是什么?就是恩情泛滥,胡瞎给人,是不符合规定的赏赐。斜封墨敕是什么?就是皇帝权宠用事,任命官吏不遵制度,不经外廷盖印而直接下达的命令。   而且徐杲罢职遣戍事件后,还有后遗症。   工匠授官受到正统士大夫愈加严厉的攻击,很难得授官职了。   武宗刚登基,正准备以营造工程竣工事由赏赐工匠,工部给事中王缜不乐意了,带了一伙官员就来进言:“陛下初登大宝,工匠末技,已有以微劳进者,诚不可示后世。宜散遣先朝诸画士,革工匠所授官。”   自此后,匠是匠,官是官。一个更贵、一个更贱。   但是……   “三爷的担心,陈某明白。可是现在,也有一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三爷在建设中的皇家匠艺学院,不就是因此而生?”   皇上被戳破小心思,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笑得更为和气。   “没办法啊。一睁开眼睛看一看,这几百年来,世界已经变化太大。我们这一辈人正好赶上了一个尾巴,看到了这个事实,再难也要做出改变,哎。”   皇上叹气。皇上不好说他熊儿子那个有关于“西洋蒸汽机”的预言,更不好说自己为了建这个皇家匠艺学院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不过他不说,陈近南也大体了解。   陈近南继续劝说:“所以三爷放手让快乐大师在南海折腾,不是更好?南海,毕竟不是北方和江南。”   陈近南的意思是,南海海域本就混乱,各种文化交杂,正需要定下来新秩序的时候。而北方和江南,儒家文化的大本营,根本动不了。   皇上冷笑。   “陈先生果然大才。开放海贸,大力发展匠艺……几百年后,南方势必超过北方多矣。”   陈近南:“……”   好吧。他忘了皇上是太皇太后带大的,一心还将关外当成老家。   就当是为了快乐大师,和北方的百姓们吧。   “对于北方,陈某的建议,建港口。东面和西面都建。三爷要和沙俄打仗,请谨慎。不要给沙俄留下出海口。”   …………   沉默中,陈近南感觉话出口后,身上挺轻松;皇上的面色越发凝重,皇上就感觉,现在世界上,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敌人,都是大清的敌人。   平定三藩,收复小琉球,全走黑龙江流域的沙俄骑兵……他曾经以为这就是统一了,他就可以放开手和准格尔展开大战了,可是皇上已然认识到,或者说,皇上不得不认识到,这些,都知道一个开始。   皇上突然又觉得,陈近南如果能多活几年,其实更好?   “沙俄的西面和北面,有瑞典和奥匈几个国家,可他们,可能都不是沙俄的对手。”   风水轮流转。沙俄被罗马统治几百年,被蒙古统治几百年,处在欧亚大陆上被东西方一起排挤几千年,现在好像轮到它崛起的时候了。他们的沙皇一代比一代英明,而他们的对手,一代比一代落寞……   皇上心里装着心事,只是不好多说,更不能让陈近南知道,熊孩子保康身后有他师祖撑腰,他想不答应也难。   皇上笑眯眯脸:“先生的意思,我俱已明白。”   “天下的人,不论士农工商,不论哪一个民族,亦或者来自西洋,是怎么样的出身,来到大清,遵守大清的规矩,那就是大清子民,先生且放心。”   “大清以汉文化治国,这匠艺,也是汉文化的一部分不是?”   陈近南:“……”   明明皇上说的是大国的帝王正道,能说出这番话就堪称一代明君,可陈近南就是能看到皇上那背后,特让人讨厌的得意洋洋。   临近午时,估摸着熊孩子快乐大师要回来午休了,两个人和和气气的“不欢而散”,皇上还在因为熊儿子对陈近南的亲近不乐意,陈近南也觉得,皇上作为快乐大师的父亲,只能——勉强合格。   反正谁都看谁不顺眼。   保康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就分发他从外面带回来的街头小吃,其他人的有贴身宫人送去,唯有陈近南这里,他亲自送来,因为他要看看陈近南的身体情况。   其他人都笑哈哈的没说什么,唯有皇上用着光饼,喝着锅边糊,对谁都看不顺眼。   姚启圣等汉臣大约明白皇上的心结,可他们心里转悠着快乐大师在民间的各种身世传奇,一口一口地吃着快乐大师打包回来的光饼和锅边糊,嗯,特美味。   光饼类似河南一带的“火烧馍”。都是将面团和好、切块、搓圆压扁,刷水贴在炭炉烧烤。有甜的、有咸的、有不甜也不咸的,外观、色泽、大小一模一样,只是“火烧馍”少了光饼中心用以穿线的那个孔。   “铜脸铁底棉花心”——表面焦黄,色似古铜;饼底脆而坚硬;饼内松软可口。   锅边糊,福州有名的汉家吃食,与肉饼等配食,更是为当地早点佳品。用大米加清水磨成浓浆,摊在锅边,半熟后铲入正在熬煎的汤中,煮制而成。主要食材有蚬子汁、香菇、虾皮、葱、大米浆、虾酱、蚬贝汤。   还加上鸡鸭肝杂、香菇、黄花菜等配料,白脆薄润,汤清不糊,食之细腻爽滑,清香可口。现在还有了辣椒这味好物儿,口感清爽中带点儿微微辣,难得的一道美味。   保康眼见陈近南吃得特好,大眼睛眯眯着,小小的得意。   “卖锅边糊的老人家说,光饼夹肉也好吃,等到立夏的时候的锅边糊最好吃。”   陈近南微笑:“‘栀子花开燕初雏,余寒立夏尚堪虑,明目碗糕强足笋,旧蛏买煮锅边糊。’春天是吃蛏子蚬子等海物最好的季节,到了夏季正好喝汤。”   保康也摸一个光饼在手里,一边吃一边重重点脑袋:“保康知道,这本是当初戚将军在福建抗倭,老百姓为了将士们可以快速吃一顿饱饭想的办法。现在每年到了立夏,家家户户煮一锅锅边糊,吃饱了正好有力气农忙。”   陈近南瞧着他“向往”的小样儿,笑开来:“好奇戚将军的兵书?”   保康眼睛一亮:“好奇。”   “‘泥鳅’那里只有一个残本。汗阿玛那里有保留,但在宫里。”   陈近南点头:“嗯,当年那几本兵书本就印刷不多,现在……流传在世的更少了。”   保康:“……”   保康挤眉弄眼,抓耳挠腮。   满脸满身都写着“保康知道陈英雄一定有完整本”。   胖嘟嘟、圆乎乎的白胖脸蛋皱巴一团,陈近南心软成一团,脸上的笑容和锅边糊一样纯粹欢喜。 第71章   陈近南用完一碗锅边糊, 笑得更乐呵:“我这里有, 晚膳后和快乐大师讲。”   保康的大眼睛比初春的太阳还亮。   陈英雄不光有, 还讲给他听?   陈近南瞧着他的欢喜, 更为欢喜:“快乐大师感兴趣, 陈某自然高兴。现在因为火器兴起, 以前的战术都不大适用了,但万变不离其宗,打仗的精髓都在里面。”   保康重重点头:“戚继光很厉害,世人光说他的抗倭事迹, 他的军事才能被低估。”   陈近南:“……”   小胖娃娃五官精致,立体饱满的俊俏,偏偏眉眼间的顽皮精灵遮掩不住,此刻满脸崇拜、有模有样地夸一个人, 还是显得天真烂漫,十足的孩子气言语。   陈近南大乐:“快乐大师还知道这个?”   “既然如此, 《纪效新书》、《练兵纪实》、《莅戎要略》、《武备新书》都和快乐大师讲一讲。”   快乐大师·小保康咧着嘴巴笑:“谢谢陈英雄。”   陈近南笑:“时间不早了,去午休。”   “陈英雄也午休。”   “好。”   保康得到陈近南的回答,确认他确实身体无恙, 慢吞吞地起身回去自己的院子。   保康这里,和他的哥哥弟弟们每天还是读书打拳、做早课用早膳, 学习和学习, 加上时不时的出去玩一玩。皇上和师祖谈过一次后, 虽然对陈近南还是不乐意, 可到底是放下心来, 愉快地领着人巡视小琉球,广东、远达濠镜澳、新界、琼州……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公主们都跟着。   东海和南海流域的人都知道了当今皇上对海洋的重视,整个大清的人大江南北的人也都知道了他们要开海的事实。   皇上也不失时机地颁布诏书公告天下,开海!   开海!   开海!   开海意味着什么?!   有人坐地痛哭,有人扬天大笑,有人痴痴呆呆……   他们真要开海了!   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海了!   天下人都疯狂,有的对着家里的旧船准备出海,有的准备凑钱买船,有的人开始琢磨怎么在海上贸易中拿下一份大利润。   开海,不说海上贸易的巨大财富,不说六个大沿海港口需要的大量小官小史,不说水师扩招引起的轰动,也不说朝廷在南海海域实行的各种新规矩,光一样,单单一样,开海,就足够天下人兴奋激动不已。   普天同庆的时候,皇上还受到容若送来的最新消息,边界勘测任务圆满完成,不日回京,只是沙俄新一任指挥官又被阿灵阿一枪击毙,现在沙俄官方在和大清交涉,极力要求和谈。   皇上想起熊儿子那句“谁丢了西伯利亚谁对不起先人”,想起陈近南的提醒,打开西洋传教士给他的全球地图,琢磨出来沙俄目前迫切的行动方向,确定沙俄的下一步计划必然是要其他国家争取出海口。   向西扩张,夺取波罗的海;向东,就是大清的库页岛……   皇上明白,海贸的兴起,导致世界格局大变,出海口对于任何一个国家都至关重要。所以沙俄目前无法布置大量兵力和大清打仗,所以沙俄就是要支持准格尔,估计也只是火器上的支持。   皇上还琢磨着,即使西藏临时起叛,支持准格尔,他也无需担忧。   准格尔的西部,哈萨克等等地区,估计也是准格尔的噶尔丹要对大清动兵之前,首先要彻底安排好的地方。   皇上打开思路,顺着几大洋几个海的流向这么一琢磨,还真不怕了。   中原地区开始休养生息。   北方的港口,一个辽宁,一个就是库页岛那里,包括鸭绿江江那里,朝鲜半岛,都是满洲地盘,稳稳的。   他有一个好儿子,他都已经安排好南海了,开海后,不光收拢民心,老百姓对大清的归属感更高,大清人越来越富裕,国库的银子越来越多。   他还有了比沙俄更好的火器。   一个字,打!   皇上给容若紧急去信,暗示他,我们现在不怕沙俄了,我们不着急和谈了,你们若方便,可以自由地朝沙俄打回去,朕就当不知道。   另外东边的库页岛那里,你们也都给朕注意着,遇到沙俄人要过去的踪迹,直接缉拿,反抗就击毙。   皇上捧着世界地图志满意得,下一步,就是巡游江南,安抚收拢江南民心。   三月十六,皇上巡游完整个南海回来福州,找到熊儿子,说明情况。   “汗阿玛要从宁波坐船去杭州,再从杭州一路顺着运河北上。”   保康耷拉着脑袋,不言语。   梦寐以求的江南之旅就要开始了,可他却一点儿也不开心,而是非常伤心。   皇上知道他儿子是因为陈近南的事情,可皇上也没奈何。   “不是汗阿玛没有全力救治陈近南……”皇上吞吞吐吐,庆幸陈近南没有告诉熊儿子,有关于这些年来朝廷在小琉球的“布置”,“……保康明白吗?”   保康点头:“保康明白。”   口中说着“明白”,人却还是一副没精神气的模样。皇上没奈何。   “汗阿玛答应保康,给陈近南荣耀大葬。”   皇上觉得,他这个安排非常隆重,哪知道保康还是不敢兴趣。   “陈英雄不喜欢荣耀大葬,他说,就一口薄棺材就好,什么陪葬品也不要。”   皇上:“……”   不图名利的人就这点不讨人喜欢。   “那陈近南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汗阿玛都答应。”   保康终于开口:“陈英雄没有任何要求。”   说完,眼泪吧嗒吧嗒。   皇上一看,立马哄着熊儿子。   可是保康是真的伤心,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不光伤心陈英雄的事儿,还伤心他自己。   “汗阿玛,保康是汗阿玛和额涅的儿子吗?”保康哭得那个伤心。   皇上瞪眼:“保康当然是汗阿玛的儿子!”   “谁敢乱说!”   保康才不怕他瞪眼,满脸泪水气冲冲的小样儿:“汗阿玛。”   亲亲汗阿玛·皇上登时理亏。   一边温柔慈爱地给熊儿子擦眼泪,一边极力解释:“汗阿玛没说。真的。”   “汗阿玛当时,就是觉得,不解释,让那些汉家人顾忌一下,可以让保康更安全一些……”   保康:“……”   “哇——哇——”   保康听到他汗阿玛亲口承认,只觉得他伤心和大海一样多。   保康放开小嗓门,哭得那个“嘶天裂地”。   保康越哭越愤怒,越哭越觉得他对于汗阿玛来说,就是捡来的小稻草。   …………   话说陈近南最近一直躺床上动弹不得,可他面对很多人的惋惜之情,不光没有任何要求,还通过保康的态度,隐约察觉保康不同寻常的“大计划”。   陈近南自知他的时间不多了,有空就思考,越想越怕快乐大师为了救他暴露出来他“不是平凡人”的一面,引来灾祸,就在昨天,在皇上回来的前一天,陈近南和保康单独谈话。   陈近南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声音无力却坚定:“快乐大师,人终一死,陈某死得其所。死之前能和快乐大师在一起五个月,能看到南海海波平定,小琉球的人生活更好,心愿已了。”   “我知道快乐大师不是平凡人,另有办法。可是,陈近南感动却不需要。”   保康震惊,却总么也不想答应。   “你说好了,要看保康娶新娘子,还要吃新娘子做的蚵仔煎。”   小孩子赖皮,还生气地说你怎么能答应又反悔了那?陈近南笑一笑,“等快乐大师娶新娘子,方便的话,带来小琉球给陈某上柱香,陈某必然在地府知道。”   “整个地府的人,必然都会羡慕陈某。”   保康还是摇头,眼泪花花的小样儿,特别可怜:“不要羡慕,不要羡慕。”   他只要他好好活着。   陈近南心里大痛。   突然心生不舍,突然好想看着小胖娃娃长大。   他伸胳膊,将小胖娃娃抱在怀里,感受到他的眼泪,也眼眶湿润。   过了好一会儿,终是狠一狠心,开了口。   “快乐大师,你还小,你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陈某不是英雄,陈某没有快乐大师想象中的好。”   “快乐大师都知道。快乐大师都知道。”快乐大师·小保康哭着反驳。   可是陈近南心狠下来,不顾他的眼泪接着说道:“快乐大师不是一直好奇,为何陈某要快乐大师来南方,甚至不惜亲自去五台山劫持快乐大师吗?陈某今天都告诉快乐大师。”   快乐大师赌气:“说就说。”   陈近南轻轻拍拍小胖娃娃的后背,缓缓说道:“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皇上要送你去五台山出家,可是光一个出家,如何能让忌讳你身份的人放心?”   “有人欣喜于你的嫡子身份要捧你,也有人忌讳你的嫡子身份要尽可能打压你。快乐大师你不知道,人心转起来,能想出什么办法。他们直接就传言说,你不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是皇上和外面女子生的私生子。”   “还是一名汉家女子,皇上深爱之。皇后娘娘嫉妒心起来,不想认你,所以才有皇上送你出家。”   “满洲王公们愤怒,可是他们碍于这牵扯到皇家**,还真不好直接出手。而汉家规矩和满洲规矩不一样,汉家人的心里,嫡长继承制度天经地义,他们不理解为何满洲王公一致要求废太子,改册封你为太子的要求,听了这个说法,都信了……”   保康真傻了。   就听陈近南慢慢地讲述,只求在他无多的时间里,尽可能地让快乐大师知道更多的事儿。   而快乐大师·小保康在陈近南的怀里,一动不动,终于明白陈近南和三藩残余势力的那个女子都要求他去南方。   那是四年前,他到了五台山后,明珠和索额图两个还不放心,一起默契地散播谣言,歪曲他的身世,他的三舅舅非常愤怒,汉家有心人知道后,却是懵了,却也“信”了。   汉家的有心人,比如陈近南,纷纷出手。   于是等到他三舅舅和皇上,他的汗阿玛告状的时候,传言就成了,他是他汗阿玛和前朝公主的亲儿子,还说他汗阿玛如何如何爱这名前朝公主,还说这就是他汗阿玛不得不送他去五台山做和尚的原因……   等到他汗阿玛派人去查实的时候,传言就又变了。   那么一个无风无浪,阳光也娇娇羞羞地红红脸的日子,皇上路过五台县营坊街,遇见一名叫梅枝的民女正在碾米,这名民女长得好像梅花一样俊俏,皇上晚上回来行馆,回忆白天所见,情动于衷,吟咏成诗一首。   “骑骏马,过皇庄,遇一女子碾黄梁。玉指杆头托,金莲裙底忙。轻起笤,慢簸扬,回道辄步整容妆。汗流粉面花含露,尘指娥眉柳带霜。可惜这般风流女,嫁与谁家田舍郎?”   皇上的诗稿置于书案之上,内侍太监梁九功发现,猜知帝意,夜访梅枝,召宿行馆。   一夜风流。后来这名叫梅枝的女子怀孕生子,皇上欣喜若狂,不光打算接这个女子进宫,还爱屋及乌地打算给这个儿子最好的出身,最好的一切——满洲后宫规矩,异母养孩子,皇上就把孩子报给无子的皇后娘娘。   本来这是一桩好事儿。反正先皇时期就有汉家妃子,反正八旗的婚配制度是“旗民不婚”而不是“满汉不婚”——皇上正值年轻热情如火的时候,纳一名美丽温柔的汉家女子做妃子,很正常。   人人都觉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就是了,皇上喜欢嘛!可就在皇上要接这名女子进宫的时候,出了事。   索额图作为太子的母家当家人,忌讳小皇子平白多了一个“嫡出”身份,可劲儿查,查出来这名女子本姓“朱”,是前朝崇祯皇帝朱三太子的女儿。   这还了得!   于是小皇子被皇上送到菩萨顶出了家,派精锐官兵驻防,赐菩萨顶大喇嘛提督印,称“当朝一品”,并命山西全省,其中包括山西巡抚、大同总兵、代州道台,统统向大喇嘛进贡,其实是向小皇子进贡。   还在菩萨顶下建一座妃子寺,专门给“梅枝公主”住。   于是,三藩残余不再刺杀他,改为要接他去南方。   于是,陈近南面对郑家人无心抗清,抗清势力一盘散沙的情况下,打算接回“前朝公主的儿子”·五台山快乐小和尚,做名义上的领头人,继续开展他的抗清复明计划。   于是,他从五台山回京的一路,从五台山南下这一路上,都有汉家的江湖人暗地里保护他,他汗阿玛放心他南下,顾炎武老师接受他做学生,石溪道人对他总是不同……   保康忘了哭泣,气得来,明珠和索额图要是在他跟前,他绝对会直接让他们下海游一回。   不说他汗阿玛,光他听着这个有鼻子有眼,有条有理,有狗血有转折的宫廷故事,也觉得,真是那么回事儿。   梅枝,不就是“妹子”?要不是他在额涅的肚子里就有记忆,要不是他非常明确他是从额涅肚子里出生的,他估计真会认为自己不是额涅的亲儿子。   陈近南安慰小胖娃娃:“皇后娘娘和钮钴禄家的人一切从快乐大师的安全考虑,只求快乐大师安全。快乐大师的汗阿玛,考虑的方面比较多。”   “后来皇上要接快乐大师回京的时候,也不是不想解释,只是,传言已经深入人心。”   保康:“……”   保康一副呆呆傻傻的小样儿,陈近南不由地笑出来。   快乐大师就是这么个本事,不管他是哭也好,闹也好,他都有一种真真实实的喜乐和快乐,让他忘却俗世烦恼。   陈近南给快乐大师擦擦眼泪,慢慢说道:“人们传言说,宫里的皇后娘娘,就是前朝公主梅枝,妃子庙里的人是假的。”   保康:“……”   保康能保证他是汗阿玛和额涅的儿子,还真无法保证说,他额涅是钮钴禄家的女儿。   陈近南搂着呆乎乎的小胖娃娃在怀里:“你看,这就是大人之间的争斗,无所不用其极。”   “这其中,有皇上的顾虑众多,也有陈某的出手。陈某利用快乐大师被送到五台山的伤心事,借机给天地会找一个出路,给天下的前朝遗民找一个希望。陈某对快乐大师好,初衷也是希望快乐大师能对汉家子民亲近。”   “陈某对不起快乐大师。”   陈近南的“对不起”,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不管他现在和快乐大师忘年交的友情如何,事实就是,他一开始就是抱着目的接近快乐大师。   保康在陈近南的怀里不动弹,过了好一会儿,抽抽鼻子,摇头又摇头。   “保康知道。”   “保康原谅陈英雄。”   保康真的不怪陈近南,反而因为他的坦白,对他的为人更为欣赏。   他只是,知道了陈近南不希望他出手救治他的事实,心里更为悲伤。   他一天没精神,晚上和他师祖核实,他师祖也没瞒着他——皇后娘娘一腔慈母心肠。皇帝当时,或者真有几分慈父心肠,可无法遮掩的是,皇上当时,包括现在,都不好处置索额图和明珠这个事儿。   他在师祖的怀里一夜没睡好,刚刚缓一缓情绪,结果皇上回来了。保康面对他汗阿玛,那股气,不打一处来,哇哇哇大哭,他额涅来了也哄不好。   快乐大师哭啊,哭得声势震天响。   “哇——书上说,小孩子都是父亲的亲亲小宝贝,都是骗人的——哇——”   皇后娘娘:“……”心疼儿子落泪。   皇上:“……”赶紧一起哄着。 第72章   “汗阿玛一定给保康出这口气。”皇上说的信誓旦旦。皇上和保康保证, 他一定会好好处罚明珠和索额图。   保康还是哭。   “骗子——哇——哇——”保康哭得更为愤怒。   索额图和明珠联手操作出来的事儿, 他汗阿玛顾虑朝局, 顾虑太子哥哥没有处罚他们,可是, 他汗阿玛敢说,他没有要利用这个事儿笼络前朝遗民的心吗?   顾炎武、石溪道人、甚至三藩残余势力……每一个人,都因为这些似是而非的, 几分真几分假的“传说”而对他另眼相看, 还没见过他, 只因为他这个有可能是前朝公主的儿子的就对他另眼相看。   每一个人都是。   保康不怀疑他们见到他以后, 对他的真心;保康也不怀疑他们和他相处后, 对他的真情,可是保康怎么也无法接受, 这一切的起源, 是因为明珠和索额图的“别有目的”引发的。   这就是好像是, 一个口味精美, 哪一样哪一样都符合他口感的美味,它的食材来源, 它的制作人,都是那么的让人“意想不到”。   而他汗阿玛,偏偏还端着皇帝的架子,说什么“汗阿玛一定给保康出这口气”, 不就是不想和他承认自己的私心, 然后再用自己自以为对他好的方式, 补偿他吗?   保康气得“哇哇”大叫,他额涅抱着他一起哭,他汗阿玛弯腰一脸慈爱关切地给他擦眼泪,可他更生气。   皇上听着熊儿子哭声里的愤怒,小小的心虚,额头冒细汗:“汗阿玛欺骗了保康,汗阿玛和保康道歉,好不好?汗阿玛下次有话一定先和保康说,好不好?”   保康的回应是更大声的哭嚎。   听听,不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本质性错误,还怪陈英雄先和他说了。保康只觉得,他汗阿玛这一身官味儿,这一身为人父亲的“威严”,特讨厌。   讨厌!讨厌!气到头上的保康直接“动手”。   “保康不喜欢!”保康大喊一声,在他汗阿玛猝不及防之下疼得五官扭曲咬牙硬忍的时候,气呼呼地又踩两脚。   狠狠的。   皇上疼的差点儿没忍住叫出来。   皇后娘娘发现儿子动作吓得脸发白。   一圈儿宫人侍卫表示,我们是花草,我们是空气,我们是虫鱼……   可保康还不解气。   “保康不喜欢!保康要自己去整治明珠和索额图!”   喊完话,他就牵着他额涅的手离开,背影特“潇洒”。   皇后娘娘傻傻的,还没从她儿子“大胆伤龙体”的事情中回神;皇上疼得直吸气,却又因为熊儿子的背影气得两眼冒金星;侍卫们宫人们低头弓肩看地面,恨不得化身为这地面的一份子。   …………   这事儿无法和外人言说,皇上想起他自己上次看到熊儿子踩太子时候的酸爽,怎么可能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糗事儿?   吩咐所有“目击者”都不许外传,包括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让太医给他抹了抹止疼药水,还是疼得直抽气。皇上心里头骂熊儿子以下犯上不知道轻重,对着肿起来好似开锅大馒头的两只脚,只能去休息。   正好他这一趟出巡南海海域,也确实累了,用了一份安神的药睡得特好。   ……??   皇上不让任何人传出去,宫人侍卫们虽然觉得快乐大师“胆大包天”,可也生怕皇上真处罚他,当然是闭口不言。   皇后娘娘恨不得所有人特别是皇上本人彻底忘记这事儿,当然更不会对任何人说。   可是架不住保康自己说啊。   当天傍晚保康就呱呱呱全和陈近南说了。   陈近南:“……”   陈近南只庆幸,快乐大师还知道避开其他人,只和他说“小秘密”。   “是不是觉得,很不舒服?觉得自己和‘陈英雄’这么好的感情,和石溪道人这么好的情意,其初衷却是那般‘传说’的开始,很不痛快?”陈近南试着分析。   保康委屈巴巴地抽抽鼻子,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满是愤怒:“在五台山,汗阿玛说起过一次,还说保康若是要知道,可以去问保康身边的人,他们都知道。保康没问。”   “后来陈英雄也提起过一次,保康也回避了。保康以为你们所有人就是要抓保康去威胁汗阿玛。”   就是石溪道人,保康也只以为石溪道人和顾炎武老师都是被汗阿玛威胁来的,保康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人生也有这般狗血般精彩的传奇。   陈近南瞧着快乐大师犹自愤愤不平,却又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该怎么生气的样子,继续分析:“是不是生气陈某?”   保康摇头:“不是。”   顿了半响接着说道:“保康理解。保康知道陈英雄对保康的心意。”   “那是生气石溪道人?”   “也不是。”   微微低头:“保康……保康应该和他道歉。因为保康的一句话,汗阿玛去把他叫来做保康的老师,都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长长的眼睫毛半合,遮住了眼里的光彩,但浑身上下那股子无处发泄无从发泄的愤怒,确实减轻不少。   陈近南笑得欣慰又骄傲,心里却是酸酸涩涩的难过,更有对顽皮的熊孩子长大一点点的心疼。   陈近南接着分析:“那是生气陈某不应该告诉快乐大师这个事儿?”   保康这次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保康知道,陈英雄是为了拒绝保康的计划——世人眼里的快乐大师,就是一个平凡人,快乐大师就应该是一个普通人,至少要学着做一个‘普通人’。”   保康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陈英雄为了他,宁可不要多活几十年的寿命,他怎么会怪陈英雄?他只是,只是更加伤心。   陈近南心里一痛,忍不住抱抱这般好的小胖娃娃,给他擦擦眼泪,轻轻哄着:“我们的快乐大师做得非常好。”   “陈某再来猜一猜,是不是快乐大师生气于快乐大师的汗阿玛,觉得他应该很早就主动告诉保康这个事儿,但他一直没说,还一副‘皇帝’的样子,不和快乐大师认错儿?”   保康眉眼皱巴,气怒不已地和陈近南说他汗阿玛的事儿:“汗阿玛老是自己做决定。保康出生的时候,是;送走保康去五台山的时候,还是。要接保康回京的时候,还是……”   “好像天下的人,宫里的人,都应该按照他的意思出生、长大、长成什么模样一般。保康之前不会说话不会表达也不懂,他不问问保康,保康勉强不气他。可是现在保康长大了,汗阿玛还是这样。”   “陈英雄,天下的父亲都是这样吗?从来不问问小孩子的意愿,自顾自地安排?还是就汗阿玛是这样?”   “保康上午的时候气不过,踩了他两脚,三脚。”   陈近南:“……”   陈近南瞧着快乐大师一张脸都皱巴成一团,明显一副气还没消散的小样儿,笑着哄着:“快乐大师不生气,我们的快乐大师要开开心心的。”   顿了顿,脸上充满怀念之情,说道:“这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底下的父亲,大多都是这样。快乐大师的汗阿玛,集合了两点,加倍。”   快乐大师·小保康:“……”   他就说他汗阿玛特不讨人喜欢,嗷嗷嗷!   保康气得小眉毛一根根竖起来。   陈近南笑得更愉快:“陈某和快乐大师讲一个故事。”   “这些年来,战乱纷纷,大小灾祸四起。陈某只要有空就会上岸看看。近的,比如去年的易县大水灾,康熙十八年的京畿大地震;远的,康熙七年山东郯城大地震,康熙十六年黄河大决堤。”   “郯城大地震……陈某记得,正月昏,彗星现于西方。六月地震,民居坏十之四五,震中一万二千七百余间房屋倒塌,一万八千多人丧命,整个郯城好像被翻过来了一样,天塌地陷,满目疮痍……”   “领头救灾的官员是先皇时期的一名进士出身,虽然没有大才能,但也尽心尽力。可是,灾难太大了。”   “到处都是血泪斑斑、恸哭失声……也说不清,活着的人,死去的人,哪一个更痛苦。陈某从一处房屋废墟里救出来一个小男孩,他的父母为了救他,用身体撑在他的上方……”   “人类一瞬间可以爆发出来的意志力,有时候,确实可以和天地争长短。小男孩的父母硬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挣来一线生机,可也有那些被抛弃的人,在危难时刻,见识到了人间的最残忍……”   陈近南慢慢地讲述那次的郯城大地震灾情,讲述他在其中见到的人间生死,真情或者假意,百态横生。   保康安静地听着,隐约明白,陈近南是要告诉他,世情纷纷扰扰,人生无常,而人生在世,就是要在这样的纷乱中接受这样的无常,并且做到自己的最好。   “平常人家,兄弟之间为了几亩地争斗,父子母子之间为了一两银子争斗,快乐大师身在皇家,小小的复杂一点点。”   “保康知道。京城里的人,四合院大一点儿,争斗多一点儿。保康不怕。保康要去整治明珠和索额图。”   “快乐大师最勇敢。快乐大师有办法吗?陈某倒是有个主意。”   “陈英雄说来。”   “……”   “……”   保康和陈英雄计议完毕,昂首挺胸地回来自己的院子洗漱沐浴,见到他师祖的时候,那当然是满脸我高兴,我有小秘密的小样儿。   师祖非常配合地问道:“保康有事儿?”   “保康有事儿!”保康小兴奋地拉着师祖上床,一脸“高深莫测”地说道:“师祖,保康给师祖讲一个小故事。”   师祖:“好。”   保康端出来白天陈近南讲故事的范儿:“很久很久以前,菩萨顶上有一个老和尚,老和尚养了一盆兰花,对这盆淡雅的兰花呵护有加,经常为它浇水除草……”   兰花在老和尚的悉心照料下,长的十分健康,出落的清秀可人。有一次,老和尚要外出会友,便把这盆花托付给小和尚,请他帮忙照看。小和尚很是负责,像老和尚一样用心呵护兰花,兰花茁壮地成长着。   可是一天,小和尚给兰花浇过水后放在窗台上就出门办事了。天降暴雨,狂风把兰花打翻砸坏了。小和尚赶回来,只看到一地的残枝败叶。   过几天老和尚回来,小和尚向他讲述兰花的事情,并准备接受他的责怪。   可老和尚什么也没责怪。   老和尚淡淡一笑,说道:“我养兰花,不是为了生气的。”   保康讲完,还学着“老和尚的淡淡一笑”,学得惟妙惟肖,很有几分出世高人的味道,大眼睛饱含期待地看着师祖。师祖:“……”   “师祖的那盆牡丹,是保康毁的?”   保康:“……”   “师祖不生气。保康说得对。师祖养牡丹,不是为了生气的。”   保康:“……”   “乖乖的,睡觉。”   师祖搂着小徒孙睡下,还给他盖好小薄被。   保康呆呆愣愣的,一骨碌爬起来正对师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师祖,不是保康,是胤祉哥哥和胤祺弟弟。   昨儿中午听了《聊斋志异》里花妖变成人的故事,大哥告诉胤祺弟弟说,师祖养的牡丹最灵性,胤祺弟弟偷偷跑来看牡丹,胤祉哥哥偷偷摘了一片花瓣儿,然后他们打起来,碰到了牡丹花盆……”   保康呱呱一通话说完,一脸“认真”地看着师祖。   “师祖,保康知道,保康的兰花故事是说:生而为人,不是为了生气的,要快乐,快乐的。”   他是讲故事说大道理,不是主动招认牡丹花的事儿。不对:“师祖,哥哥弟弟们毁了师祖的牡丹,保康看护不及时,营救不及时,保康有错儿。”   还不对:“师祖,保康应该主动告诉师祖,和师祖承认错误。”   兰花故事里的小和尚,不就是和老和尚主动承认错误,还准备接受责备?保康看见脸上慈爱的笑儿,胖脸微红,难得羞赧地窝到师祖的怀里。   “师祖,保康今天还踩了汗阿玛——三脚。”   “保康不是故意的,保康当时好生气……”   保康又呱呱地和师祖讲述他汗阿玛回来后和他说的话,讲述陈英雄和他的分析,出的主意,以及他的“领悟”。   师祖终于明白“兰花故事”的起因,笑得来——   “师祖明白了。我们保康,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宝贝。皇帝惹保□□气,那就是皇帝的不对。保康说得对,有幸生而为人,就是要快快乐乐的。”   保康一挺胸膛:“保康是勇敢的保康。”   保康是勇敢的保康。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保康在梦中梦到一片美丽的小花园,师祖的那盆牡丹花在小花园里摇曳着盛开,开得天真而灿烂,师祖站在一边说:“窃得玉楼红一片,染成芳艳眼前春。”那牡丹花就欢乐地笑起来,花与叶之间的疏狂与张力,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无限自由……   保康在睡梦中笑着,还梦到明珠和索额图要掐他的花儿,被他两脚踹到海里变成小鱼儿,狼狈地吐着鱼泡泡求救……   保康开心得来,手舞足蹈,师祖感受到小徒孙的动静从睡梦中醒来,面对他的小模样只有宠溺地笑。   第二天,天色大亮,皇上一大早起来,感受到脚上隐隐约约的疼痛感,气得又在心里骂熊儿子“臭小子”。   面对师祖和陈近南“特意”派人送来的伤药,更是气得来——太子领着哥哥弟弟们给他请安,都能感受到他们的汗阿玛鼻孔喷外喷火星子。   一干皇子:“……”   难道汗阿玛知道他们昨天毁了师祖那盆最为心爱的牡丹花?   皇上:“……”   皇上听着儿子们诚心诚意地认错儿,罚也不能罚,骂也不能骂,就感觉自己胸腔里的“火山”急于喷发,却又硬生生地堵在那里,那个难受——   等到太阳出来,保康懒洋洋地伸懒腰醒来,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先是呱呱地和他师祖描述梦里的小花园,还能具体到小花园周围的小径上的人来人往,还能具体到当时明珠要掐花儿用的是左手。   保康斗志昂扬,双眼闪闪亮:“师祖,保康先去给纳兰老师写一封信。”   师祖表示大力支持:“去吧。”   “保康去了,师祖。”保康好像一个小战士一般开始实施他的“报复”。   先给他的纳兰老师写信,郑重表示,纳兰家可能要有一件大事儿,恨可能是钱财散尽,不过不用怕,保康有银子,保康养纳兰老师。   接着给陈延敬写信。   最后给明珠和索额图各写一封信。   明珠和索额图两个这次都没跟着皇上南巡,和保康的三舅舅法喀一起留在京城,正好三足鼎立,互相监督。   保康最后给他三舅舅写了一封信,信里还有一幅画儿,画里两只肥胖的小鱼儿在海里不知道呼吸和游水,狼狈呼救……画的惟妙惟肖,保证谁看谁就乐呵。   一一写完后,端详这五封信,保康表示非常满意。师祖看了也非常满意。保康开开心心地将信件发出去,对着京城的方向挥挥拳头,眼冒“金光”!   是真的“金光闪闪”的“金”光。   皇上:“……”   皇上从师祖那里得知熊儿子的做法后,呆愣过后只有叹气。   他怎么和熊儿子说,他本来就有意要收拾收拾日益做大的明珠和索额图,不用你自己来动手;他怎么和熊儿子说,你这么一出手,应该算是,小小地拉了他们一把?   他什么也不能说,他儿子还小。   或者,保康已经意识到,他不打算继续容忍明珠和索额图在朝里拉帮结派,争斗不断,小小的不忍心吧。   皇上叹气,皇上和师祖细细地谈过后,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   日子一天天过,皇上到底是不放心陈近南去世带给熊儿子的影响,又出去巡视福建和广东一圈,在三月二十七日赶回来。   三月二十八日,保康跟着出去参加姚启圣新建的大船作坊开业大礼,回来后发现陈近南陷入昏迷。   保康心里大痛,想要不顾陈近南的愿望对陈近南实施他的计划,被师祖及时阻止,保康更难过。   四月初一这天夜里,陈近南在太医的针灸之下艰难醒来,却已经是生机散尽的迹象。   保康“哇哇”大哭着,带他乘坐小船出海,最后看一眼小琉球,最后看一眼这个本来不是他的家乡,却花费他一生的心血去经营的地方。 第73章   寒夜孤舟, 冷月寂海。   保康谁也没带, 自己和陈近南一条小船, 用内力笨笨地摇浆,等到他们远离岸上人的视线后, 他就呼唤海水自己带着小船走,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蹲在陈近南的身前。   调皮地笑, 轻声和他讲话。   “保康想要这世上人人都可以吃饱穿暖, 人人都可以上学, 识字, 学知识, 学习怎么制造更快的大船,怎么制造可以飞上月亮的大机器, 怎么研究各种药物治疗各种疾病, 不论男女。”   “保康还想要这天下的人, 都知道《律法》, 都自觉地遵守《律法》,都明白法理人情, 谁都要遵守,就是天子犯法也和庶民同罪。”   发现陈近南眼睛里的小小惊讶,他的脸上多了一丝得意洋洋,声音也“飘”起来。   “不管汉家文化、西洋文化、满蒙文化……谁有道理用谁的, 一切为了华夏的强大。没有战争, 没有阶级。人和动物植物平等, 人和人平等,天地万物互相平等尊重。”   海洋里的、山林里的,动植物们愉快地生活,人们也愉快地生活。想做匠人就去做匠人,想做文人就去做文人,想做专职的夫子就做夫子,想当官也可以去当官,想做农民就去种地……   哎对。人们造出来自己播种、自己收割的机器,二十个人就可以种一百亩地,种子比现在高产,一亩地产稻子七百斤……”   七百斤?陈近南听到“七百斤”终于没忍住,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儿:“河淤诸侯,亩锺之国也;西门豹引漳水溉邺,以富魏之河西;秦开郑国渠,灌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锺……”   保康的眼睛微微睁大,不服气:“那是古代。必须要经过淤泥灌的肥沃土壤,漳水灌溉后,才有较高的稻谷产量。保康要做的是,一般亩产都有七百斤,肥田有一千斤以上,真正的‘千金小姐’。”   陈近南靠做在船舷边,看着星光下海波上的小胖娃娃,感受到他身上的无限生机蓬勃,感觉自己身上有了一丝丝力气,他还笑出来:“好。那是古代。现代我们快乐大师说的,一定都会实现。”   亩产1锺,即亩产十石,大约七千斤。从春秋到现在,《史记·河渠书》《管子·轻重甲》《论衡·率性篇》……都有记载,汉唐的稻谷亩产一般都在二百到三百斤,就是前朝,也只稳定在三百斤以上。   陈近南听着快乐大师的“梦想”,那么的和平,那么的美好,非常、非常、非常……好,是他怎么也无法想象的好。   “这几十年来,双季稻以及玉米、甘薯等作物的推广,亩产量有了一定的提高,堪堪要到四百斤,可也没到四百斤。如果真有七百斤到一千斤的亩产,人人吃饱穿暖,或者真没有战争。”   “快乐大师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最善于战争吗?吃得半饱不饱的时候。没饭吃没力气没梦想没志气,吃饱了不想动弹也没力气没梦想没志气,所以生活困难的游牧民族和贫困地区的人最善于打仗。”   保康小小的惊讶,他只知道半饱的时候脑袋最清醒,哪知道半饱的时候还最擅长打仗?   “那保康还要让人人都吃饱穿暖吗?”   大眼睛里满是迷惑不解。陈近南笑:“国家没有人擅长打仗怎么能行?没力气没梦想没志气更不行。陈某虽然无法想象……但陈某相信,人吃饱穿暖后,应该就会有另外一种,类似吃饱肚子一般的‘普遍追求’。”   “而朝廷,总会让某些人,某一部分人,吃一个‘半饱’,维持国家战斗力和国家志气。”   保康:“……”眼睛一亮,随即一暗。   大海好似感受到他这一瞬间的情绪变化,一个小小的浪花打来,亮白的水花飞溅到他红色的袈裟礼服上,也照亮一丝丝他的眉眼。   眉眼间有小小的抗拒。   陈近南小小的心疼。   “快乐大师要记得,人类是一个集体社会。这个社会里,总有规矩礼仪,总有地位高低,总有智商高低,总有统治和被统治。不管你个人是谁,父母是谁,出生哪里,黑发黑眼还是红毛蓝眼……”   “快乐大师明白吗?”   …………   沉默中,陈近南安静地等候,他相信勇敢的快乐大师;保康轻轻点头,定定地注视着陈近南的眼睛,发现他眼睛里的那丝丝担忧,郑重表示:“保康明白。”   “师祖说过,世间的矛盾,就是每一个人和每一个人的矛盾组成。个人的世间,就是这个人和其他人的矛盾。”   “我们谁都无法摆脱这个矛盾。出家人也是人。所以保康要保护好保康的‘小花园’。安康无忧,快乐百岁。”   说着话,他的眉眼飞扬,嘴角上挑,平时不笑也笑的眉梢眼角都勾起……小小的邪气小小的顽皮,还有小小的梦想飞舞。   陈近南情不自禁地微笑开来:“大师说得对。我们快乐大师最勇敢。”   快乐大师·小保康小下巴一抬。   陈近南突然眼睛湿润。   “……等快乐大师哪天登上月亮了,一定要告诉陈某一声。”   保康小鼻子一皱:“快乐大师要告诉嫦娥吴刚玉兔桂花树,人间有一个陈英雄,他是一个大笨蛋。”   陈近南:“嗯,大笨蛋。”   …………   寒夜孤舟,冷月寂海,慢慢地沉向深海。这是陈近南梦想过无数次的归宿。可是,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一个人,他有一个小胖娃娃陪在身边,嫌弃地说“陈近南是大笨蛋”。   陈近南望着逐渐靠近的小琉球海岛,带着微笑,闭上了眼睛。   小船缓缓前进,海面上奇异的平静,无风无浪,小孩子哀痛的哭声响在海面上,撕心裂肺。   “哇哇——我不要听你的——你都死了——我不要听你的——哇哇——”   保康扑在陈近南的身上使劲摇着他,发现他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和他讲故事,讲书本儿,将儒家学问的好处……哭得哀痛无比。   “我不要听你的——我不要听你的——哇哇——”   保康哭着,哭得伤心,哭得痛苦,哭得愤怒……这个时代里所有的画面都在他的脑海里转动,他明白,他理解,可他不想去接受,他要任性一次。   “我不要听你的——我不要听你的——”他对着一动不动的“人”边哭边说,一手抹眼泪,一手从他的袈裟上的莲花补丁里拿出来一块,碧绿的小鱼儿形状玉佩,对着陈近南渐渐形成的透明魂魄招手。   白色透明的魂魄刚刚形成,如同初生的的小婴儿,还没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拉到玉佩里面。   保康手握玉佩,看着眼前的“人”,还是“哇哇大哭”。   “谁叫你这么笨笨的死了,保康就不听你的——哇哇——”   牛头马面得知有人去世前来勾魂,发现这个情况,亲眼目睹小和尚边哭边收魂,条件反射就是要阻止,可他们刚要开口,齐齐定格在那里。   阎王啊啊啊,你怎么不告诉我们“这位”在这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牛头马面内心的咆哮保康无从得知,保康沉浸在他的伤心里面,看着他们两个“公事公办”的样子,知道自己做得不对,要出口的“威胁之语”就说不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带着恳求:“我帮你们做事情,抵消好不好?”   小小的胖娃娃,头顶一个小光头,因为还没受戒,是真的光头一个戒疤也没有。   胖嘟嘟的,肉乎乎的胖脸上还有泪水斑斑,一身红色袈裟圆滚滚的,在夜色里格外明显……   奶声奶气的声音,纯净无伪的眼神,恳求的语气……   牛头马面已经失去说话的能力。   可是保康误以为他们都要拒绝他,一时没了主意,只抓着手里的玉佩哇哇大哭。   “保康不要陈英雄离开——保康不要陈英雄离开——哇哇——”   牛头马面:“……”   祖宗哎,你可不能哭了,你再哭,这大海要起浪头了啊啊啊!!!   牛头马面听着天边的隐隐雷声,海里的浪花翻滚,吓得差点维持不住形象。可是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位”说话,不对,应该是不敢说话。   保康:“……”   打个哭嗝,将玉佩塞回去他的小补丁里,掏出来一把小□□,大喝一声:“保康不要陈英雄离开!”   那架势,不服来战!   牛头马面:“……”不用说话,不用眼神交汇,两个“鬼”瞬间跑的没影儿。   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发现“这位”没有追来也没有杀鬼于千里之外,简直不敢相信——阎王啊啊啊,我们也是在“这位”面前全身而退的鬼了啊啊啊啊!!!!   保康:“……”面对瞬间空无一鬼的对面,呆愣。   面对安静下来的夜空和大海,小船上只剩一个躯体的“陈英雄”,再也不会阻止他吓唬人的“陈英雄”,一时之间悲从心生,又“哇哇”大哭。   “哇哇——师祖——师祖——”   师祖阻止皇上派人跟着,根据太医说明的时间,一直提着心,时间一到他就坐船赶上来,人还没到就感受到天象的变化,特别是海面上的变化,更为担心。   等到师祖赶到,听到那一声声呼唤的“师祖”,心里不由地大痛。   “不哭,不哭。”师祖一步踏上小船一把抱住小徒孙在怀里,“保康不哭。师祖在。”   保康抱着师祖,哭得更大声:“师祖——师祖——”   声音好似小兽呜咽,好似在外面受了伤的小幼崽在和亲人寻安慰,一声声“师祖”,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随后赶来的心里默然,对着小船上的陈近南默默抱拳行礼。   人谁能不怕死?人谁能不贪生?可是陈近南,面色安详,嘴角带笑。   果真国士也。   可惜,可叹。   …………   师祖抱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徒孙上来大船,皇上命令人泼油点火,小船开始燃烧起来,“陈近南的躯体”也开始燃烧起来,大火在黑沉沉的夜色里熊熊燃烧着。   众人默默行礼。   保康回忆起他和陈近南相识以来的一幕一幕,再也受不住,放声大哭。   夜空咆哮,雷声轰鸣中,狂风来临,海浪翻涌。这个特殊时代的一个文人,一个普通人,逝去。   保康因为陈近南的去世,好些日子都沉浸在伤心里。有小琉球的人说要在小琉球立衣冠冢,还有他的家人说要在家乡立衣冠冢,他听了一耳朵,都没精神理会。   除了师祖的身边,他哪里也不想呆,每天学习过后,就安静地窝在师祖的怀里不说话。   姚启圣来说要不要给陈近南过继一个子嗣……他也不在意。   师祖知道陈近南之于小徒孙的意义,不光是一个往年交,一个知己,更是一个念想。   小胖娃娃太聪明,太通透,看人看到骨头里,看到人的灵魂深处,而这世上难得有这么一个人,不怕他的“看”,坦坦荡荡,堂堂正正,好似一股纯净的清流一般立于天地之间,他如何不喜欢?   师祖偶尔见到小徒孙偷偷看他的小鱼儿玉佩,还专门用一根绳子系上挂脖子上,那个做了“不乖之事”心虚的小样儿……师祖大约猜到,却也只是默默抱着他哄着,什么也没说。   只是师祖明白保康的“伤心”,其他人不明白啊。   皇上看着熊儿子的小样儿心疼得来,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皇子公主们也心疼得来。皇上算算时间这都四月份了,赶紧安排大船队北上,只希望通过山水如画的江南风光转移熊儿子的注意力。   风景如画的烟雨江南,富贵窝、名利场,最是人间温柔乡,确实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保康吃着宁波府的小汤圆,眼泪吧嗒吧嗒;顺江北上,恰好吃到最后一茬小野菜马兰头和蒲公英,他又想起来去世的“往年好友”。等到了余姚见到给他编辑字典的黄宗羲等等人,听黄宗羲讲学的时候,有了一咪咪精神。   七十多岁的黄宗羲在台上讲学,慷慨激昂,渊博浩瀚,头戴灰白的儒生巾,一身水洗得发白的儒生服饰,保康感觉,那是一种类似于陈近南,却又不一样,和石溪道人也不一样的“为国为民”。   “……秦汉有三公,宋明以降丞相逐渐虚无。设立学校使学校成为舆论、议政的场所,真正的为国取士,而不是为了养士,更不是为了科举,而是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而后设学校之意始备。   国事本该由公议,国事需要有所监督。天子南面,宰相、六卿、谏官东西面,以次坐……从开蒙学生开始,在朝廷和民间形成良好的风尚,使朝廷之上,闾阎之细,渐摩濡染,莫不有诗书宽之气;使盗贼奸邪,慑心于正气霜雪之下,君安而国可保也……”   至于单一的科举取士和恩萌制度……老朽只主张朝廷尽可能地多种渠道录取人才,多用真正的有才之士,有德之士,包括小吏,历算、乐律、测望、占候、火器、水利等等各方面的有才之人……”   保康听得入迷,他早就听说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石溪道人等等有识之士都在探寻真正的治国之道,保康没想到,他们已经思考到这一步。   保康高兴。   看看周围的学子一样也都听得入迷,他的哥哥弟弟们,一个个的,虽然脸上不大认同甚至惧怕,但眉眼间闪动思考的光芒,他更是开心地笑出来。   身侧石溪道人戳他腰窝,保康误以为石溪道人发现他的小动作提醒他,哪知道他一转头,一眼看到课室门口一个老迈硬朗的身影。   保康:“……”   “老师——”保康小声欢呼一声,小小的身板从座位上下来直奔那个老人而飞去。   顾炎武听说皇上巡游江南,到底是挂念。恰好他正在浙江游学写书,来到正人书院一眼就看到胖嘟嘟的小和尚“鹤立鸡群”般坐在课室里,正犹豫要不要见面,就看到小和尚飞奔而来,口中还欢呼“老师——”   顾炎武顾不得多想,弯身一把抱住小学生。   师生两个第一次见面,却毫无生疏之感。顾炎武抱着小学生垫垫分量,笑得满脸菊花开。   “哎吆,不错。快乐大师一眼就认出来老师了,不枉老师专门来一趟。”   “重量也不错。再等一两年,老师就抱不动快乐大师了。”   快乐大师·小保康眉眼弯弯:“保康不胖。” 第74章   保康和他的顾炎武老师见面, 两个人都非常欢喜, 得知他老师着急见他来到余姚还没用饭,出来学院, 在一家茶楼里点了一碗面, 面对他老师吃饭的饿劲儿,很是心疼他老师一个人游学四方,三餐不继的情况。   可是顾炎武乐在其中。   喝了两口汤缓解了饥饿,缓缓开口:“老师啊,自少至老, 手不舍书。出门,则以一骡两马,捆书自随。过边塞亭障,呼老兵谐道边酒垆,对坐痛饮,咨其风土, 考其区域。若与平生所闻不合, 发书详证,必无所疑而后已……”   “等快乐大师长大了, 也要这么出门一两次,和你师祖出门也可。知道不?不能总是前呼后拥地,总有人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照顾着。”   保康嘻嘻笑:“知道——”   “一筐书一支笔一人两马, 马下游玩, 与人乐;马上无事, 辄据鞍默诵诸经注疏。遇故友若不相识, 或颠坠崖谷,亦无悔也。精勤至此,宜所诣渊涵博大,莫与抗衡与——”   顾炎武哈哈哈笑:“不愧是老师的小学生,领悟其游学精髓也。”   “现在这山东、山西、河北、辽宁、陕西、甘肃等地,到处都是老师游学的传说,可人都说一个乐呵。街头巷尾,田间地头,老师一边游学一边察看名关要塞,游历名胜古迹,跋涉名山大川,往来行程两三万里,所读新书又达一万余卷。”   “卷帙浩繁,民风民俗,金石考古……都是学不完的知识。快乐大师聪明,可要记得,越是聪明越要踏踏实实地学习,明白?老师待在余姚几天,可能和快乐大师在苏州再见面,这段日子快乐大师要好好学习,老师把关键的几点都传授给你。”   快乐大师:“……”   “明白————”   摇头晃脑,小尾音拖得长长的,顽皮却又乖巧的小样儿惹得顾炎武又笑起来。   这些年来,他四处游学,反思前朝灭亡的原因,寻求这天下汉人在大清入关后的出路,小有所获,却又知道自己的年迈恐寿数有限,此刻亲眼见到小学生,感动于他的亲近和聪慧,只一心想把他的“所获”都一股脑地塞到小学生的脑袋里。   保康自然也知道,在鲁、冀、辽、晋的各条交通要道上有关于他老师的传说。   二十多年来,华夏大地出现了这么一个行为有些奇怪的人。他约摸五十出头、六十出头的光景,衣着简朴,精神焕发,带着两匹马和两头骡子。自己骑在一匹马上,另一匹马和骡子则驮着沉重的大筐,筐子里满满当当装的全是书。   马在平坦的道路上走着,这个人坐在马背上半闭着眼睛,咿咿呀呀地背诵起来。背着背着,忽然有一处“卡壳”了,他便立即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拿出书本将背不出的地方反复温习几遍。直到书背熟了,再继续策马赶路。   每行至一处关隘要塞,他便去找几位老兵或退伍的小卒,仔细询问有关地理、历史等情况。如老兵们说的有些与书上记载的不相符,他便亲自到实地考察,一处一处地核对清楚,然后写下笔记。   途中若是遇到好书和珍贵文物,他就买下来;若别人不卖,他就全文抄录或是借来读完了再走。   …………   一山一水,一村一县,大半个国家都是他的身影,通过实地考察纠正书本上不少错误的记载,将书本知识与实际相结合学以致用,学到很多许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发现许多原来不曾读过的新书、好书。   真切地贯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读书传统,书上知识渊博,社会知识宏博,对天文、历法、数学、地理、历史、军事和治国之道等都有深刻的研究。   保康静静地看着他老师的满身风霜,满鬓斑白,想起老师写给他的一封封信件,其中的谆谆教诲,心里一酸。   店家送上来保康给点的黄鱼鱼肚和荷叶粉蒸肉,老师用一口炸得正好的小黄鱼鱼肚,享受他的小小孝心,乐得来……   保康也开心地笑。   保康叉起一个余姚名菜黄鱼鱼肚品尝,不是鱼肚而是鱼膏的一道美味,鱼膏和面炸出来后好似豆腐一般的白嫩,非常漂亮,吃一口,细细品味其类似鱼羹鲜嫩的内在,更觉柔嫩鲜香。   和他在行馆大宴上吃到的,不一样的柔嫩鲜香,好似有一种别样的水气儿。   顾炎武瞧着小学生惊喜的小模样乐呵:“等到了苏州,老师请你吃苏州名菜。哪条街哪条巷子,哪家师傅的拿手菜,八大碟八大碗,吃一个齐全。”   保康乐得眼睛眯眯起来:“要吃遍这大江南北各个地方的美食。”   “对。要吃遍这大江南北各个地方的美食。哎呀,我们快乐大师就是有志气。”   顾炎武一点儿也没觉得小学生喜欢吃喝玩乐哪里不好,小孩子嘛,就应该这样。他的学生,就应该有这份洒脱劲儿。   师生两个一起嘿嘿笑,保康知道他老师不乐意见他汗阿玛,也不想去麻烦黄宗羲家里,干脆安排他老师去和他师祖,石溪道人住到一起。   顾炎武见到醒迟大师和石溪道人,果然非常开心。   “山东一别,没想到在此地见到行痴大师,缘份也。”   师祖也很高兴:“阿弥陀佛。贫僧改法号‘醒迟’。”   顾炎武一愣,随即小小的惊讶。   看看小学生,小学生也正看他和师祖,比他还惊讶;看看醒迟大师,看看石溪道人,他们两个都是“早已知道”的笑儿,他恍然大悟,哈哈哈大笑。   “我就说快乐大师口中的‘师祖’是谁?哎呀呀,早该想到,五台山上的醒迟大师,除了大师还有谁。”   保康:“……”   石溪道人瞧着小学生呆傻的小样儿,想起小学生前几天和他道歉说“保康随口一句话,害得石溪道人和顾炎武被汗阿玛威胁做老师……”,也哈哈哈笑:“多年未见,大师已然改法号‘醒迟’,你这游学,可有结果?”   顾炎武:“有~有~有~”   “今晚上我们秉烛夜谈,把黄宗羲也叫来。我和你们说,哎,我这些年,还真琢磨出来一些个道道来。和黄宗羲今天的讲学有互通,却也不一样,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阿弥陀佛。编书赚稿酬,买卖田地赚差价,买卖票号赚利润、边境垦荒……顾先生之所作所为,就是几项大学问也。”   “是极是极。我和大师今儿上午还在说山西晋商用‘飞钱’结算的好处,说起来这里面顾先生的原因,光这一个方法,对于盘活经济就大大有利。”   “就知道你们脑袋灵光,我也正要和你们说这个事儿。正好这马上要开海,这金银汇兑,各国货币兑换,都是要先解决的一件大事。”   “说起来金银汇兑,老道就对西洋各国恨得牙痒痒。他们那里的银矿多,金子少;我们的银矿少,金子充足,偏偏之前我们的金银汇兑一比七!他们的金银兑换一比十四!”   “阿弥陀佛。吃一亏长一智。这次需要好好计算计算。”   师祖和两位老师就这么当场在院子里坐下来,一人一句,都是讨论金银兑换导致前朝开海又禁海,最终也没有挡住金银兑换危机的事儿,讨论他们要怎么在沿海设票号,用“飞钱”结算的事儿。   保康懵了。   这不就是后世的银行汇票,后世的金融风险,后世的股东出资掌柜经营模式???   …………   一个武僧端上来茶点,顾炎武用了一块余姚的龙凤金糕,口中的美味对比现实情况,不由地叹气:“真要好好计算。这个不计算好,我们这开海,恐怕开不到一年就能被这金银兑换闹的开不下去。”   “我听说你们在南海闹腾,闹腾的好。在南海可有发现银矿?”   石溪道人:“有几处。不光有银矿,还有金矿。”   “西班牙和英吉利在苏禄群岛,在印度肆意挖掘金银矿,以前我们都不知道,现在要警惕起来。”   师祖:“阿弥陀佛。人弱被人欺,国弱被国欺。”   顾炎武:“大师说到我心里。我出去游学之前,不知金银好处,到处撒钱。后来家业被打劫加上恶人陷害,深感‘弱者有人欺’的后果,这才振作起来,想尽办法自己赚银子。”   “人,首先要自强,国家也一样,这国家,不就是人组成?小道理想通了,一通百通。不过说起来我帮晋商出主意的事儿,这里头还有一个故事,有关于傅山的。”   “阿弥陀佛。可是那位自称‘我本徒蒙庄’的傅山先生?”   “正是他。傅山在老家隐居,苦于其他地方的田产无法管理,也不好去收取租金利润,知道我游学四方,就来拜托我,我那时候正好在山西,和一些大商家商议在山西买地的事儿……”   顾炎武兴致勃勃地讲述他在山西的趣事儿,给山西商人出的好主意,师祖和石溪道人也都提出问题,又提出一些其他可行性建议,保康:“……”直接听呆了。   保康睁大眼睛,嘴巴张大,坐在师祖的身边一个字不漏地听着,越听越震惊,今夕何夕??   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满满的疑问和好奇,还有惊叹和欢喜,还有感佩和尊敬……   他们这里谈笑风生,不知疲倦;那边正大学院里黄宗羲不等晚上,讲学结束得知好友顾炎武到来的消息,抬脚就过了这边来。   午时来临,可是四个人一点儿也不困谈得更为热闹。保康得知哥哥弟弟们都去行馆午休放下心来,吩咐赵昌去通知哥哥弟弟们,晚膳后来这里听讲,又派侍卫去告诉他汗阿玛一声,给哥哥弟弟们请假。   再去派人告诉他额涅,他午休起来后去行馆和额涅一起用晚膳,然后他也开始犯困。   上下眼皮打架,眼睛迷迷瞪瞪的,四位老人家看在眼里都笑出来。   人老了睡眠少,可是小孩子需要保证睡眠。师祖安排人在小池塘边的亭子里放一个小榻,抱着他躺到小榻上,给他脱去袈裟和鞋,用湿毛巾擦擦脸……   保康睡意朦胧中闻着清浅的荷花清香,耳边还隐约听到三位先生小声的谈话,和师祖道“午安”进入梦乡之前,他只有一个念头:“躺赢了嗷嗷嗷!”   保康简直不要太兴奋,不要太激动。   他以为自己要实现“梦想”会非常漫长,还可能会非常艰难,可是,听听,听听,他的师祖,他的老师们,他见过的先生们……都在积极地探寻救国之策,都在日夜琢磨强国之方法,还已经开始实施了,他如何不兴奋?如何不激动?   “自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以不能免矣。……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此所以为王政也。”   “古之人君,未尝讳言财也。……民得其利,则财源通而有益于官;官专其利,则财源塞而必损于民。”   “今天下之大患,莫大乎贫……民得其利,五年而小康,十年而大富……”   他们都认同,人之有私,是完全合乎情理的现象,并且都认同“藏富于民”的主张,追求天下所有人的“利民富民、财源通畅”,他们还为新兴的市民阶层,小作坊主辩护,都认同他们不是“奸猾小人”,而是国家的一份子,是正正当当地发家致富。   保康开心得来,睡梦里都笑呵呵着一张脸。   午休起来后,他洗漱穿衣,出门的时候还激动地大喊一声:“师祖,保康飞飞飞了嗷!”   师祖和几位先生都摇头笑,只觉得小孩子高兴,就爱飞飞飞,蹦蹦跳跳的。   他们哪里能知道,保康那份被“师祖和先生们”带着躺赢,飞飞飞飞上蓝天的欢喜?   保康一个人自得其乐,到了行馆里头,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和他汗阿玛、额涅、哥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一起用晚膳,更是欢喜。   吃着美味的余姚美食,也觉得比昨儿吃得更美味。   鸟儿叫,花儿笑,丝竹声悠扬,人间五月天里,快乐大师·小保康看什么都是无比的欢喜,浑身洋溢着欢乐幸福的小泡泡,感染的其他人也都眉梢眼角带笑。   保康因为家人的开心更为开心,饭后散步的时候还不顾他汗阿玛的瞪眼,直接提议:“额涅,大姐、二姐、三姐、四妹,你们下午也去小院,好不好?保康的顾炎武老师来了,你们都没见过。还有黄宗羲先生也在。”   皇后娘娘一听,立马答应下来:“保康的老师,额涅是要去见一见。”   说着话,皇后娘娘就安排璇玑大宫女去准备礼物。   凡是儿子的老师和伴读,包括五台山上的武僧,和她儿子一起打拳的师兄弟们,皇后娘娘给每一个人都备上厚礼,此刻得知儿子的顾炎武老师在余姚,也知道顾炎武收儿子做学生的“不容易”,那当然更要备上厚礼。   皇后娘娘这个态度,公主们当然是心动。   皇子们看着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牙疼,可是保康弟弟/哥哥邀请姐姐妹妹了,他们能怎么办?   皇上的眼睛瞪得更大。   “一些不切实际的书生言论,你们哥几个听听就罢了。怎么还让你姐姐妹妹们也去?”   保康:“姐姐妹妹们也要听。”   转头:“大姐、二姐、三姐、四妹,保康保康好听,比京城的父子讲课好听,和张英他们的讲课不一样的好听。”   四位公主一起看向他们的汗阿玛,八只眼睛里饱含期待。   亲亲汗阿吗·皇上:“……”   皇上气得来,可对着女儿们又不能对儿子们一样训斥。皇上看向皇后,哪知道皇后不光没劝阻,还给撞木钟。   “皇上,就让四位公主去听一听,见一见保康的顾炎武老师。反正我也跟去,若是不好给她们听,就一起回来。”   皇上:“……”   皇后都说好了,他能怎么办?皇上板着脸对四个女儿说道:“都去换一身出门的衣服,不要带太多人。多听少说话,听不懂的回来问汗阿玛,明白不?”   皇上生怕女儿们听了那些“歪门邪道”的小道道影响了心性,可是四位公主只顾高兴于他们的汗阿玛答应的事实,误以为汗阿玛担心她们礼仪不周到,立马表态。   大公主笑得灿烂:“谢谢皇额涅。汗阿玛放心,我们都知道汉家女儿的规矩,会乖乖的。”   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眼睛亮晶晶的一起跟着:“谢谢皇额涅。汗阿玛放心,女儿们明白。”   皇后娘娘微笑。   亲亲汗阿玛:“……”   挥挥手,眼不见清净。   汉家女儿绣花背《女戒》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们还“都知道汉家女儿的规矩”……皇上表示心累,皇上也不知道女儿们这么学下来会学成什么样子,可他无力阻止,干脆放手不管。   只是说到底,皇上内心深处还是信念熊儿子保康的。   额涅、姐姐妹妹们、哥哥弟弟们都去换衣服,保康对着他汗阿玛嘻嘻笑:“汗阿玛放心,先生们保证都喜欢姐姐妹妹们。”   皇上的语气气冲冲的:“你顾炎武老师行走天下这些年,可不光是交友八方,人人称颂。要杀他的人很多,和他有仇有怨的也很多,要注意着点儿,知道不?”   保康惊讶,麻利地答应下来。   “汗阿玛放心。保康知道了,保康一定保护好顾炎武老师。”   皇上:“……” 第75章   皇上面对三头身的胖儿子说要去保护他的顾炎武老师, 牙疼牙酸的, 反正特不舒服。   可皇上再不舒坦他也不能不管。   皇上安排暗卫跟着,又嘱咐熊儿子:“保康若看到刺客, 切莫动手。吩咐侍卫动手即可, 明白吗?”   保康大眼睛一闪:“明白——”   皇上冷哼一声,扑棱扑棱他的小光头出气。   保康原以为他汗阿玛就是吓唬吓唬他,他顾炎武老师那么好的一个人,还有谁会刺杀他?不过他也知道他老师曾经被陷害蹲大牢的事儿,听话地领着侍卫们一起出来行馆。   马蹄子踢嗒踢嗒, 马车轱辘轱辘。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来到小院,皇后娘娘送完谢礼,隔着门帘子和顾炎武先生简单说几句话,知道自己在这里他们都不“自在”,又发现四位公主都舍不得走,嘱咐亲儿子几句话, 自己就先回去了。   保康一看他额涅走了嘻嘻笑, 一伙儿公主皇子们等到皇后娘娘走了也彻底放松下来。师祖看他们一眼,一个个的, 立马恢复“乖巧”模样。   顾炎武挺感叹:“我今儿也收到束修了?”   黄宗羲哈哈哈笑:“美吧你?”   顾炎武笑得特“美”。   师祖和石溪道人也笑,石溪道人抛开快乐大师和他额涅的身世传奇,只说:“快乐大师的母亲, 一腔慈母心也。”   保康没看到大人之间的“眉眼官司”, 听到石溪道人夸他额涅, 一挺小胸膛:“保康的额涅最好。”   哥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一起跟着:“额涅好。”   那模样, 皇后娘娘是真的好,语出真心。   小孩子感知敏锐,皇后娘娘对待他们,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特别是保康弟弟/哥哥回宫后的现在,不光慈爱和气,还特通情达理,一点儿也不拘束他们。   几位老人家一起笑。帝后和睦,教导孩子有道,这都是国家和社稷的福气。   再想起皇后娘娘来到这里,只按照小学生的母亲身份和他们说话,就是太子和几位皇子公主也都行鞠躬礼,端正得体,恭谦有礼,哎……至于心里一声感叹。   …………   他们用着茶点,快乐地继续自己的谈话,小孩子们端坐一边认真听着,听懂了就忍不住眼露欢喜,听不懂就想起汗阿玛的交代先记下来,有机会再拿出来问,就是汉话最差的胤祺,也忍住心里很多很多的疑问,安心听着。   治学写文章要朴素,要结合实际,言之有物。   学习要学实用的东西,不为科举,也不为写那些花团锦簇的文章。   明道救世,藏富于民,‘民’是谁?要深入百姓中,要关注中下层小老百姓的衣食住行。   晚明王学末流的泛滥祸国殃民,害人害己其罪“深于桀纣”,但理学也不是救国之学,“内释外儒”之本质,违背孔孟经义。   …………   一样一样的,结合他们此次南下的经历,他们发现,他们在宫里学到的知识是那么的空泛。   做一个好太子,不光是皇上和官员口中的好太子,更是要做国家的好太子,百姓口中的好太子。   做学问,不是四书五经读得好,而是要做出来自己的学问,对国家和社稷有用处的学问。   读书,不能死读书,要有自己的思考,理学哪里不对,心学哪里不好,经济学该怎么正确认识,怎么学以致用,西洋学、佛家、道家、儒家……结合现实情况他们的关系该怎么摆正,怎么认识现实情况……   都是书本上没有的答案,都只能自己去思考。   再延伸到做人,做事……   小孩子们都觉得自己听得神采奕奕,满心欢喜。大人做一天下来都累得慌,可他们硬是端坐不动,除了用茶点去更衣间的时候,一直保持仪态纹丝不乱。   就是保康最顽皮,拿着他的小怀表,半个时辰不到就嚷嚷着起来动一动腿脚,督促他们喝茶用点心,还督促他们及时去更衣间……   偏偏他人最聪明,反应最快,不光全听懂了,还有心思给他们提问题,还别说,聪明的小胖娃娃没有世俗思维的约束,也没有大人那惯常思维的限制,提出的问题,还真挺“到位”的。   保康得意洋洋,身后有小尾巴一摇一摇。   惹得黄宗羲笑完后,有忍不住和他大谈读书的“循序渐进之法”——以两本书而言,读通一书再读一书;以一本书而言,篇章文句、首尾次第,亦各有序而不可乱也。未及乎前,则不敢求其后;未通乎此,则不敢志乎彼。   “譬如登山,人多要至高处,不知自低处不理会,终无至高处之理。读书也要选定一个目标由浅入深,从最基本的书读起,最终才会有‘意定理明,而无疏易凌躐之患’。”   黄宗羲的话音一落,顾炎武瞧着小学生的聪明劲儿也生怕他“伤仲永”,也跟着说道:“读书多好,关键是方法和态度,和天赋的关系不大,普通人的天赋,基本都够用。”   小孩子都满脸“不信”。   顾炎武:“你们小孩子,不要不相信。明代文学家张溥,知道不?前朝一位非常有影响的文学家,写出《五人墓碑记》等名作的张溥?”   小孩子们齐声回答:“知道——”   顾炎武老师哈哈笑:“人们都以为他非常聪明,其实不然。他年幼时,天资不佳,记忆力较差。虽上勤奋好学,但读过的书,过后便忘了,比普通人还不如。他对此很是苦恼,曾经气得用拳头擂自己的脑袋,大骂自己是笨蛋。   不过,他并不因为自己天资较差而气馁,仍然刻苦攻读,孜孜以求。并且根据自己“笨”的特点,想出了一个“笨”办法:   每阅读一篇新的文章,都工工整整地将它抄在纸上,一边抄一边在心里默诵。抄完后高声朗读一遍,并不将它保存起来,而是立即投进火炉里烧掉。烧完之后,再重新抄,重新读。   这样连续七次,一篇文章就等于读了十四遍,不说滚瓜烂熟,但其主要内容总是记住了的。   这样长年累月地读书、抄书,非常辛苦,张溥的手磨起老茧,一到冬季,冻裂淌血,钻心般的疼痛,但他仍然坚持不懈,多年如一日地下他的“笨”工夫,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   一片死寂。   皇子公主们因为顾炎武老师的话,太害怕了有没有。特别是胤祺,胤祺因为顾炎武老师的话,心肝儿砰砰跳。他不要这么辛苦的读书啊。   “胤祺的记忆力好,胤祺有胤祺的读书方法。”胤祺的小眼神儿小心翼翼,生怕顾炎武老师说他汉话最不好,每天也要这么恐怖的学习。   胤禛、胤祉、保康、保成、保清、还有公主们,跟着一起点头——生怕他们的汗阿玛知道了这个“苦学”的办法,每天不是读书二百遍,而是抄写二百遍,读二百遍……   顾炎武眼见小孩子们都被吓到,安抚道:“老师不是说必须要用这个方法。而是说,这个读书,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方法。比如我,就喜欢出门游学读书;比如黄先生,就喜欢捧着典籍钻研;比如石溪道人,只看他感兴趣的书。”   …………   孩子们恍然大悟,莫名地,看着顾炎武老师特亲切。   保成:“我知道。读书要有计划,有的书需要精读,有的书只需粗度,防止贪多绝不烂。”   保清:“要有目的的读书。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那一部分书籍专门来读。”   胤祉:“读书,要按书本的性质类型的不同,而采用不同的读书法。记事性质的历史书籍,先提出纲要,提纲挚领地将书中的主要内容抽出来;具体理论方面的书本,要探取其深奥的观点,抓住它的精髓部分。”   几位先生听着他们说各自读书的小方法,都笑着点头。   笑着看向保康。   保康:“……”   保康猛然想起来,他过了五岁的生日,也是正式读书的人了。   可是保康真没有总结过什么读书方法。   大眼睛一闪,面对哥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期待的目光,摆开姿势侃侃而谈:“论读书,方式是其一,还有一个,保证充足的时间和精神。   不能说自己太忙了,没有时间。时间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一天十二个时辰。但是时间这个东西,它具有很大的伸缩性。保康曾经听人说过,时间就好像海绵里的水,只要去挤,总还是有的。   还说,会读书的人,都是“挤”时间的能手。比如汉代的着名学者董遇,他提倡利用“三余”时间读书。哪“三余”呢?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雨者晴之余……   保康布拉布拉不大通话,那意思,对于农家子弟来说,冬天没有什么农活,夜间天黑不能出去活动,雨天不能下地劳作,这些可利用的空余时间正好读书。对于他们来说,那就是“三余”、“四余”,也不止“八余”、“十余”。   保康说的兴起,慷慨激昂:“还有宋朝欧阳修先生的‘三上’——‘马上、枕上、厕上’。传说他经常利用这‘三上’时间看书或是写文章,效果极佳。”   众人:“……”   保成首先持有怀疑态度:“‘三余’读书的方法对于农家子弟来说,确实好。‘三上’,马上、枕上,姿势不对,而且在马儿行走时读书,对眼睛不好。至于更衣时间读书……不专注,不利于养生。”   保清笑得“意味深长”:“保康弟弟的鼻子最灵。”   保康:“……”   可是,哥哥弟弟们一起嘿嘿笑,四位公主一起嘿嘿笑,师祖和几位先生也笑。其中憨憨的胤祺还直接说道:“保康哥哥,臭臭。”   保康哥哥怎么能承认自己“臭臭”,保康哥哥绝对是香香的小美男子。   “那是你们不知道,传说欧阳修先生为了抓紧一切时间读书,他还发明了一样物事——冲水马桶。冲水马桶不是我们的马桶,是那种一按按钮,自己冲水的马桶。”   “就类似,宋朝的水磨。水磨,磨盘用水力驱动,不用牲畜,也不用人力,《水磨图》上都有……”   保康为了证明自己“香香”手脚比划,兴致起来直接画图,充分表达冲水马桶的技艺原理,类似水磨,类似利用风力行船的桅杆般的神奇。   不说其他人,就是师祖也惊呆了。   众人都以为,快乐大师这是一时说“三上”说漏嘴了,为了补上“三上”的可行性,急中生智,临时想出来的法子。   顾炎武捧着图纸,有点结巴:“水磨——不合适……”水磨虽好,但水磨用水,官府和作坊主将水磨开在运河边上,导致运河干涸,大船不能行走,周边农户没有灌溉之水,“冲水马桶,可以有!”   黄宗羲喃喃自语:“《水磨图》……”   《水磨图》的画面中,水磨作坊以及供官员们宴饮的酒楼,斗拱高挑,回廊环绕,栏杆的望柱头上有精美的装饰,作坊的主体建筑甚至做成了“十字歇山式”,其规格与宋代宫苑和权豪之家经常享用的建筑形制相同。   但同时,郊畿之外供运粮之用的道路和桥梁,异常坎坷狭仄。车队农夫们辗转其间的极其艰辛,尽在画中展现出来。   而水磨作坊里的人,共有三十多人,其中官吏的数量与劳作者的数量之比约为一比四,清闲的官吏人数所占比例大得惊人。   这幅真实反映汴梁城普通百姓生活的画,当然不能和繁华太平的《清明上河图》一样广受赞誉,不说当时被禁,现在知道的人更是少,黄宗羲没想到,快乐大师小小年纪居然看过。   “水磨不可行,但冲水马桶,可以有。”黄宗羲想起农家茅厕到了夏天时候的“困难”,也是笑。   石溪道人和师祖也都说可行,太子刷地站起来抱住亲亲保康弟弟,语气和眼神都是真挚无比且饱含期待:“弟弟,哥哥的院子里……”   其他的哥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猛地想起来,赶紧提出来:“保康弟弟/哥哥,我们的院子……”   保康嬉嬉笑:“要先研究风水哦。”   …………   一时间,师祖和几位老先生都哈哈哈笑,皇子公主们都焉巴。   建一个跷跷板和滑滑梯,工部和画院还有钦天监能忙乎大半年,这个要在屋子里动工的,估计更难。   可是,他们真想要啊。   十几只眼睛一起看向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保康一板正经脸——   哥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屏住呼吸等候。   就见保康在哥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饱含希望的目光下,从容不迫,有模有样地——掏出来小怀表看一眼。   “五点十五分,正好酉时一刻,**于傍晚开始归巢,我们要开始用晚饭。”   …………   哥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   嗷!   保康眼看哥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都生气地要揍他,那当然是——拔腿就跑。   “大姐,保康饿了。”   “大姐不饿。”   连最温柔的大公主都生气了,更何况其他的兄弟姐妹?保康这次犯皮,最终以答应帮忙匠人们研究怀表,人手一只才是过去。   当然,去和汗阿玛请求在宫里建冲水马桶,也是必不可少的。   保康摸摸鼻子,感觉他这次输了面子,小小的焉巴,但是他的兄弟姐妹们特开心。   保康:“……”   保康吃完一顿余姚美食稍稍缓解,刚感叹完软、香、甜、糯、松、滑的雪菜大黄鱼,果真甬菜之魂也,剩下的那点儿小“焉巴”,也在打架中消散。   无他,刺杀顾炎武的人居然当着他的面动手,还试图拿他做“人质”,保康那当然要出手。   答应他汗阿玛不能“亲自动手”,可他可以“亲自动脚”不是?   夕阳满天,晚霞火红绚烂,小河边只有几个顽皮的孩子贪玩不肯回家吃饭,就见保康一个飞身而起,一脚揣在那个举着大刀冲向顾炎武老师的刺客,接着一脚踹在另一个刺客的脑袋上,再一个回旋踢腿,一脚揣向另外一个刺客的脖子……   圆圆胖胖的三头身在空中飞舞,只看到红色小僧衣衣角飞舞的顽皮和开心。   跟着的暗卫们默默地放回去手里的武器。   顾炎武老师刚抽出来软剑,发现刺客们一个个的都躺平了,他看着一面自觉表现良好等候夸夸的小学生,笑得前所未有的痛快。   “好,好。我们快乐大师的腿上功夫,甚是了得。”   保康自以为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般的优雅”,听到夸夸也“矜持且谦虚”地笑,志满意得的小样儿:“保康保护老师。”   顾炎武哈哈哈大笑,笑完后抱着小学生还笑。   只有躲到草丛里的小孩子真的觉得——“三下五除二,他一个人收拾了这七八个大汉,是真厉害”。   其中一个男孩子大着胆子冒头:“大师,大师你收徒弟吗?”   保康看他们一眼,笑得友好和善,也是真谦虚:“阿弥陀佛。小和尚还未出师,不收徒。”   保康倒是想做做“师父”,可他那功夫,哪里能够收徒弟?保康甩甩脑袋,吩咐等候命令的侍卫们抓这些刺客去官府,接着就呱呱和顾炎武问问题。   “老师,他们是不是经常这般袭击老师?”   “老师,你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吗?保康去打他们。”   “老师,保康很厉害,还有之前陷害你蹲大牢的人,保康也帮老师打回去。” 第76章   顾炎武的一生, 可谓坎坷。   江南自古富庶, 也是文风昌盛之地,文化世族和豪门右族、科举簪缨世家比比皆是。顾炎武出生在江苏府的着姓望族顾家, 襁褓中的时候过继给一个去世的堂伯, 有嗣母照顾他长大。   嗣母对他的一生, 影响巨大。   顾家, 是当地的原住民,但是他们不是江南势力最大的人。自从五胡乱华晋室南渡, 王、谢、庾、蔡等等北方士族来到江南, 受打压的便是江南本地人。   顾炎武生活的昆山、太仓、嘉定一带,向来是北方士族染指甚深的区域, 作为土着世家之一的顾姓后人,顾炎武自小便明白挤压中生存的艰难。   人和人之间的竞争无处不在,一个地方的资源就那么多。朝代更替, 时代轮回, 顾、陆、朱、王这些土着大姓代代人饱含酸楚,却也血性尚存, 他的嗣母便是其中之一。   嗣母寡居,一心照顾他长大。家道中落,生活困难, 嗣母更是呕心沥血,一切只为了他将来科举高中、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白天辛苦纺织做布卖, 晚上自己读书到二更, 也领着他读书到二更, 培养他学习的兴趣。顾炎武在这样的母亲身边长大,自然也是坚强且好强。   十八岁参加科举,奈何因为他“太过博学”答卷不符合科举规矩没有高中,几次科举失败后顾炎武对于科举之事心灰意冷,干脆四处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按照自己的爱好学习读书。   他为人仗义,学问又好,家世也好,家产这些年也蒸蒸日上,江南的巍科达官、鸿儒显贵、望族名流纷纷接纳他,他也确实交到很多朋友。   可是,天下要乱了。   顾炎武三十岁,李自成起事,顾家作为当地望族之一被抢劫一番;明朝亡了,大清入关了,他和很多江南士族一起抗清,他的家里又被抢劫一次,这次是因为江南的奴仆起事。   江南的很多名门望族在前面抗清,家里被奴仆抢劫一空,前朝徐霞客的后人一家还被打杀一番,只有回娘家探亲的一个孙媳妇和两个孩子逃过一劫。顾家也一样。   还有那势利小人利用奴仆起事,趁机要夺取顾家田产。   这些困境顾炎武都不怕,可是这般情形下,如何匡扶汉统恢复大明?江南很快被清朝占领,有人投降,有人掉头打汉人同袍,有人出家,有人投河……他的嗣母,绝食而死。   国破家亡。   顾炎武伤痛之下,弃笔投戎,坚决反清。   可能,大明的气数真的尽了吧。他投奔的南明弘光政权,隆武政权相继灭亡。明明中原的汉人这么多人,明明满洲的人那么一点点,为何就给关外的满洲人做了天下?   吴三桂的大军吗?孔家的大军吗?为何汉人打汉人宁可给满洲人坐天下?   他想不通,他和很多血性汉家文人一样,有着天然的华夏正统的文化优越感,他无法接受华夏被蛮夷统治的事实。   他奔波在海上,试图联系最后的抗清势力郑家,可是他被牵连入狱,这是他第一次蹲大牢。   顾炎武四十二岁,昆山另一个家族叶姓,欲得顾炎武家的田产之利,唆使顾家家奴陆恩,以“通海”和勾结反清势力两条罪名告发顾炎武,逼迫顾炎武放弃田产之利。顾炎武不肯就范,愤怒之下一刀杀了家奴陆恩。   陆恩的家人便与叶姓结盟,共同成了顾炎武的仇人。他们一边坚持与顾炎武打官司,一边不断派刺客去谋杀顾炎武。   顾炎武的好朋友归庄为他四处奔走,最后无奈答应钱谦益的条件,打算借助钱谦益的帮助营救好友出来。   顾炎武出来得知真相更为愤怒。   钱谦益——“满口仁义道德忠君爱国”——“水太凉”——投降大清——现在还要借着收顾炎武为亲传学生的事儿,洗刷他自己“懦弱怕死”的名声,顾炎武如何能答应?   顾炎武和钱谦益闹翻,再次离开家乡。   家族间的争斗不外起于经济,辅以政治,最后又以政治收束。他第二次蹲大牢,顾家和叶家的仇恨也因为政治结束。   康熙七年,年过五十的顾炎武,因为山东莱州黄培新一案再次入狱,很快出来——本来事情就不大,再加上好友归庄等人的奔走。可是他的三个外甥长大成人相继出仕朝廷,可是他的好友们,朱彝尊、吴伟业等等人也都归顺朝廷。   顾炎武出来后面对这一切,在他嗣母、家人的坟墓前大醉一场。   朝廷一心笼络江南士人之心,因为他的关系对他的三个外甥“青眼有加”,他无心理会。   他的好友们顾虑家族和后人,为了施展自己的抱负理想出仕,他除了不再来往,也无心理会。   叶家迫于种种压力和他修好,他更不想理会。   时事如此,他不去苛责任何一个人。一个人,两匹马,一筐书,一支笔,开始游学天下。   游学二十年,结交天下志同道合的人,当然也有不少看他不顺眼的人,他的名声传遍天下,可他居无定所、三餐不继,还有刺杀不断。   “你看,老师的一辈子,就是这么坎坷。”顾炎武牵着小学生的手,慢悠悠地沿着小河散步,语气感慨:“老师本想着,一辈子就这样了,作为一个遗民,不管天下大势如何,坚持不和朝廷合作,不出仕做官……”   “老师也没想到,临到老了,还有你这么一个小学生。还是才刚刚五岁的小学生,你说说,等到你长大,还有多少年哦?”   保康:“保康五岁了。”   模样认真,小嗓门清脆,眼睛瞪得溜儿圆……顾炎武心里笑:“是啊。才五岁,至少还有五六年才是长大,老师等你娶媳妇有得等哦。”   顿了顿,“老师本有一个学生,是苏州潘家的潘耒。老师也不求他不出仕,只求他不去做徐乾学的门客。”   娶媳妇?苏州潘家?徐乾学?娶媳妇先不说,苏州潘家让保康立马联想到他的小伴读潘云,而徐乾学,他也听说一二,三舅舅在上封信里有提到徐乾学和明珠明争暗斗的事儿。   “老师,徐乾学,徐元文,徐秉文,都在朝廷做高官,保康的纳兰老师还和徐乾学有关系。保康还听说,江南徐家因为他们的关系现在风头无二,拥泵甚多。老师,徐元文,徐秉文保康没听过,徐乾学……不大对劲。”   保康小鼻子皱巴,担心徐乾学的事儿影响到老师的名声;顾炎武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他本就对徐乾学意见很大,此刻更是不由地火气升腾,只是在小学生的面前克制着。   “老师知道了,老师来处理。保康不要牵扯进来,明白不?”徐乾学的事儿估计牵连不小,顾炎武怕小学生夹在其中左右为难最后名声受累。   保康知道老师对他的维护,嘻嘻笑:“明白——”   笑容灿烂,看向老师的眼睛亮亮的,顾炎武哈哈哈大笑,笑声畅快。   …………   世人都说,顾炎武的外甥怎么可能不是好官?可事实就不是如此。可是事实,谁去在乎?没人在乎顾炎武和他外甥的关系非常不好,皇上也不在乎。   保康没有因为徐乾学是他老师的外甥而“法外宽容”,顾炎武也没有因为那是他的外甥而“法外维护”。师生两个“心有灵犀般默契”,手牵手漫步小河边,都觉得特舒坦,特开怀。   夕阳褪去,夜晚即将来临,余姚隐溪河支流上一河的小星星在窃窃私语,三三两两散步的人群,一片花瓣儿、一片树叶飘落……一起随水流淌,河面上的水气蔓延开来,虫鸣声婉转起伏…………   两个人听着,看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他们看风景,风景也在看他们,一起融合为这毓秀风物的一部分。   顾炎武老师因为小学生的问题,讲述自己的一生,心底深处遗留的几分不甘愤怒不知不觉中散去。   保康眼前的风景朦朦胧胧,跟随老师的讲述朦朦胧胧的心神,此刻也是清透澄澈。   等到晚上的时候,保康和师祖说起来这个事儿,又想起他汗阿玛对徐家三兄弟的赞誉过大,很是不明白。   “汗阿玛借着徐家三兄弟,和老师传递友好的小信号,可是三舅舅说,徐乾学不是好官,师祖。”   师祖刚刚已经和顾炎武谈过这个事儿,面对小徒孙的纠结,再解释一遍。   “徐乾学为人机敏,拥有深厚的知识积累,还有一个叫‘顾炎武的舅舅’,皇帝本就喜欢学问才识俱佳的人,徐乾学的仕途一帆风顺,从日讲起居注官、《明史》总裁官、侍讲学士、内阁学士一路高升。”   “他的高升本身就是一个信号。看似徐乾学没有政绩,没有功劳,可是皇帝为了巩固大清基业,要笼络汉族知识分子,又要禁止汉家学者文人聚会结社。徐乾学广泛招纳幕宾,名义上是为了修史,实际上很吻合皇帝笼络明遗民学者的政策,帮了皇帝的大忙。”   保康:“……”   保康端着他的牛奶杯一动不动:“师祖,徐乾学的做法,汗阿玛知道吗?”   眼睛瞪大,好似要生气的样子。师祖微微笑:“徐乾学作为天子近臣,又一心向往权势,身上怎么可能干净?只是目前,明珠、索额图、法喀、还有佟家都势大,徐乾学还没有太出格,顾炎武先生现在出手拦住正好,再晚些……就是三难。”   “三难?保康不明白。”   “嗯。先喝牛奶。”   保康端起来他的小鱼儿牛奶杯,仰着脖子一口气喝完,又乖乖地去洗漱间漱口净手,爬回床上:“师祖——师祖——”   师祖因为小徒孙着急的小样儿又笑。   “皇帝现在不光是汉文化治国,还要用汉人治理汉人……各种小道道。江南文坛领袖,黄宗羲的弟子儿子进京后只做布衣修撰《明史》不做官,王夫子的后人也不配合皇帝,唯有徐家三兄弟不同。”   “权势动人心。很多汉家文人都觉得他们抓住‘机遇’合情合理,甚至羡慕徐乾学和徐家的机遇,羡慕他们有一个叫‘顾炎武’的舅舅。若等几年,徐乾学成为江南文坛领袖的时候案发,皇帝有所顾忌,肯定会网开一面。”   保康念头一转就明白过来,小眉头皱巴:“汗阿玛在史书上留下徇私的名声,老师的名声有碍,江南的百姓和文人愤怒不敢言……”   徐家三兄弟有才有“功劳”,还有一个叫“顾炎武”的舅舅,他汗阿玛当然喜欢。可他汗阿玛身为皇帝明知道他们的不法敛财之举不作为,最后再因为各种原因对徐乾学网开一面,如果服众?如何让天下人信服?   那样一来,大清的官场岂不是更乱?   保康对他汗阿玛生气。顾炎武紧急联系徐家族长,试图悄无声息地挽回一二;黄宗羲也联系他的学生弟子尽力帮忙,石溪道人顾虑容若和徐乾学的关系,也写信给容若说明此事……保康担心的事儿,保康自己解决。   这天晚膳后,保康乖乖地配合他汗阿玛检查完功课,说起徐乾学的事儿,哪知道听了一通“大道理”。   哥哥弟弟们听得连连称是,只有胤禛弟弟不认同,保□□气,细细琢磨他汗阿玛的“强词夺理”,更是气得小眉头一根根竖起来。   “老师不喜欢徐乾学。汗阿玛要很对老师好,就对老师本人好。”   亲亲汗阿玛·皇上没想到熊儿子直接顶撞他,也气得来:“汗阿玛怎么对你老师好?”   “康熙七年,你老师因莱州黄培新诗案入狱,得友人李因笃等营救出狱,汗阿玛因为你老师的关系除了黄培新谁也没追究。   康熙十年,你老师游京师,住在徐乾学家中,熊赐履设宴款待他,邀请他修撰《明史》,你老师拒绝说:果有此举,不为介之推逃,则为屈原之死矣!汗阿玛能怎么办?   康熙十七年,汗阿玛开博学鸿儒科,招致明朝遗民,你老师三度致书给一心和他修好的叶方蔼,表示对前朝耿耿此心,终始不变,以死坚拒推荐,又说: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则以身殉之矣!。   康熙十八年,朝廷开明史馆,你老师以“愿以一死谢公,最下则逃之世外”,严厉回拒熊赐履的再次邀请……”   皇上气得一一数落,布拉布拉一大通,皇上表示他也委屈。   但是保康还有说词,差点儿没把皇上气晕过去。   “老师有理由。”   就这五个字。   皇上气得来——抓起手边的戒尺就要打人。   保康——拔腿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话:“老师说,华夏是文化的华夏,不是地域民族的华夏,更无关朝代。汗阿玛做得对,老师才不会要反清呜呜……”   最后几句话没说出来,因为他大哥腿长追上他,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快跑!”   保康被他大哥带着转眼间跑到没影;皇上被熊儿子气得只想抓住他大揍一顿,奈何被其他的儿子们死命抱住大腿。   “汗阿玛,弟弟还小。”   “汗阿玛,哥哥还小。”   皇上:“……”   皇上眼冒金星,身体摇晃。   儿子们都是债啊。皇上气得和师祖诉苦,奈何师祖只默默念经,还说:“人想戴这顶高帽子,想做这个官,就必须承受这顶帽子的重量。”   “做皇帝,也一样。”   皇上的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等到大船队继续北上,保康和他的顾炎武老师分开,皇上知道他以往对待顾炎武的方式不大对,可皇上的气还没消。   杭州、湖州、苏州,时间不凑巧,保康没和他的顾炎武老师再碰面,却听说了一些徐家的事儿。   徐家三兄弟连续考中探花,当世大诗人王士祯附和感叹说:“同胞三及第,前明三百年所未有也。”民间文人则以“兄弟三鼎甲,一门五进士”来形容徐氏科第盛事。   等到他们三兄弟在各种机遇之下,连连高升,更是门庭若市,兴盛一时——私欲膨胀,放纵子侄、姻亲、家人等招摇纳贿,争利害民,罪名多达十五条,江苏巡抚都对徐氏趋炎献媚,连连包庇。   当地百姓都说:“带叶黄瓜李,不如一个大荸荠。”之前最兴旺的戴、叶、黄、顾、李五个世家望族,都被新贵徐氏完全盖过了风头,都是敢怒不敢言。   顾家人因为老师的关系都不出仕,没想到,没想到……保康气得给陈延敬又写信,给他三舅舅又写信,对他汗阿玛那当然是更没有好声气。   康熙十三年、康熙十六年、康熙十九年……   无锡县监生华原,淳告徐乾学诈银逼命状,诈骗白银三百两。   昆山县贡生沈悫,呈控徐乾学一门贪残昆邑状,诈骗白银一千两。   附居太仓生员张恂,如呈控徐乾学炙诈婪赃逼死父命状,诈骗白银三千一百两。   休宁县商人吴淇禀,控徐乾学冒旨诈骗银两财物状,诈骗财物数额不详。   嘉定县民褚亮禀,控徐宦管家褚昭仗势害民状,状告徐乾学包庇恶奴,未涉及财物。   …………   一桩桩,一件件,都摆在皇上的面前,皇上气得简直想砍人。   可皇上到底是有顾虑。   皇上隐忍不发,给扬州曹寅去信说起此事,曹寅给出主意,有他暗自给徐乾学通个信,把银子都退回去。   可是,也可能是徐乾学真的有恃无恐,也可能是现在朝野政治风气败坏,请托、说情已成家常便饭,收受礼金乃潜规则,根本不稀罕。   徐乾学虽然知法犯法,却因为他在朝廷里有背景、有靠山,更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自认为即使出点儿什么事,也不难摆平。徐乾学收到徐家族长和曹寅的信件,得知舅舅的怒火,得知皇上的怒火,他虽然害怕,可也没有怎么在意。   他先去和法喀联系感情,比如你的外甥是我舅舅的学生,又去和明珠修好,比如你大儿子容若是我的学生……对于曹寅的暗示,他也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派家奴出面,退还银子。   皇上到了扬州,得知徐乾学千方百计索回自己的手札以毁灭罪证,得知徐乾学许诺“退回原银数”,他的家奴却是见惯贪婪,仗着他的势力侵吞“退款”!!   皇上气得摔了自己心爱的青花五彩六月兰花杯。   可皇上没办法,光明正大查办徐乾学,不是证明自己的错误吗?皇上还要捏鼻子庆幸,幸好事情还没闹出来。   皇上这一路坐运河北上,欣赏精致典雅的江南风光,亲耳听到当地官民对他的热情欢迎,亲自步行巡视黄河安抚河工,亲眼目睹治理黄河一事的进展……都挺满意,可单单徐乾学这个事儿,就把他要去曲阜的心思弄没了。   七月初一大船队到达山东聊城,保康和他师祖得知山西发生大地震,紧急赶往山西;皇上去泰山祭拜回来只说身体不适,吩咐太子领着两个小弟弟胤禛和胤祺,去曲阜参拜孔庙,自己紧急回京。   山西崞县发生七级强烈地震,山西巡抚穆尔赛奏报,太原府所属的十五州县,以代州、崞县、繁县灾害最重,崞县庐舍房屋被毁坏六万余间,报上来的死亡人数不断增长……不说保康和师祖,整个山西和朝廷也着急。   康熙二十二年七月初九,皇上回来京城,顾不得七月流火的炎热和一路奔波的劳累,紧急安排救灾事宜。   七月初十早朝后,亲自颁布两道诏书,公告天下。   “……以海洋贸易,对民生实为有益,但收税如不定例,恐为商民所累,决定凡属海洋贸易,设专门官员收税,并酌定则例。广州、漳州、宁波、台山、青岛、大连设立海关,以为粤海、闽海、浙海和江海等四海贸易,并设官收税……”   “……朕统一中国,无分中外,凡是民人,都是朕的赤子,侧然怜悯,都是为使他们各乐其居,各安其业……”   朝野上下欢呼雀跃,无数的疲惫和失望后迎来一丝丝希望和期盼,又哭又笑的大肆庆贺。这个康熙二十二年的夏天,热火朝天的救灾,收复小琉球统一南海的普天同庆,史书铭记。   皇上和大臣们还趁机引导,表示朝廷要正式出兵沙俄,维护边境安稳,朝野上下的热情达到**,纷纷响应。   朝廷紧跟着采取诸多措施,防止满汉蒙藏互相歧视,缓和关内关外的满汉蒙藏各族人的矛盾,防止士农工商阶级矛盾激化,防止上下官员一心参与党派之争有碍公务,有碍国家……   徐乾学、徐元文、徐秉文亲自请罪,痛哭流涕,皇上也表示“难过”;徐乾学、徐元文、徐秉文再次请罪,皇上“没奈何”,罚没家产,安排他们去边境苦寒之地为国为民出力,以赎前罪。   明珠和索额图亲自请罪,痛哭流涕,皇上也表示“难过”,忆苦思甜回忆过去君臣相得的日子表示要“宽容”。陈延敬紧追不舍,列举一项项罪名立定要严办,皇上只得“罚没其二人家产充公,责其停职反省”。   法喀表示他要娶媳妇了,要大婚了,请求“婚假”。皇上知道这个小舅子滑不溜秋的,也知道他汗阿玛和他熊儿子的意思,特痛快地表示“既然你对新娘子这般有情有义,朕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法喀:“……” 第77章   皇上得了便宜还卖乖, 还给他按上一个“情深义重”的名头, 法喀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法喀谢皇上恩准。”   法喀大礼谢恩,行礼退下。君臣两个都挺满意。   如今的朝堂上, 明珠和索额图革职反省, 好比三足鼎立一下子去了两个, 法喀作为第三只“足”当然要有“眼色”。   而且明珠和索额图两家的家产都被抄没了大半儿, 陈延敬还一直追打,他们的门生故旧幕僚纷纷避之不及, 眼看就要上演“树倒猢狲散”, 这么个时候,法喀无论如何也要做出姿态, 表示他非常乐意娶新娘子。   法喀要娶妻,不光给赫舍里家送去厚重的聘礼——只比原配妻子低一点点,还给保康小外甥去信。   大致意思, 明珠和索额图要倒下了, 可是明珠家里有容若,赫舍里家却没有其他人顶上来, 但毕竟赫舍里家还是太子的母家,特别是这个时候,若是方便, 你赶回来京城一趟参加婚礼……   保康和他师祖帮助山西救灾,每天忙碌奔波, 收到他三舅舅的信件后, 才发现京城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一打听,简直——气得来!   他就知道他汗阿玛好名声!   保康因为他汗阿玛处理徐家三兄弟的事儿生气,去和他师祖唠叨:“不对就是不对……”   师祖拿过来信件一看,看一眼气呼呼的小徒孙,发现他没有注意到法喀带过的几句话,放下心来。   “保康说得对。皇帝这般做法,看似给谁都留了面子,还狠狠地整治了一番徐家,可总是不透索,顾炎武先生也一定生气。”   保康还是气:“师祖,汗阿玛没有狠狠地整治徐家。”   师祖笑:“怎么没有?徐家得势的时候在家乡得罪了那么多人,如今一朝落下去,其他人岂会不报复?官场上的人,因为他们三兄弟交代了一切,也会排斥他们。而顾炎武先生心里对他们有气,也不会再维护。”   保康:“……”   然而师祖还没说完:“保康你看,这就是官场,从夏商周到现在,一样的味道,没变。”   保康:“……”   师祖捏捏小徒孙的胖脸颊,微笑:“这一百多来了,世道大乱,秩序丧失,道德沦丧。官风如此,世情如此,如今好不容易国家太平了,慢慢整治就好。”   保康终于舒出一口气。   可是他师祖又说:“皇帝这才三十岁不到就这般爱好名声,等他六十岁了……”   保康:“……”   保康憋着一口气:“保康会监督汗阿玛,师祖放心。”   眼冒“杀气”,浑身冒“杀气”。   师祖笑得骄傲。师祖心里小小的担忧,却也没说出来:“徐家三兄弟全部交代,江苏巡抚被革职查办,两下一拉扯,牵扯出一串官员,恰好南海那边也需要很多官员,朝廷缺人手,苏州知府有施世纶担任。”   “希望经过此事,官场的风气可以肃清一番。不过师祖听说,此事还牵扯到广东巡抚金俊,金俊若是也押解进京,也有刑部审理……保康此次进京,估计还是不太平。”   保康一愣,瞬间明白过来:“师祖,刑部的人也会徇私舞弊?”   师祖微微笑:“当然会。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他们是监督审理官员的人,可他们也知法犯法。”   保康眉眼间杀气毕露,浑身杀气腾腾:“保康一定将他们绳之于法,牢底坐穿。”   小嗓门铿锵有力。   师祖还是笑,牵着他的小胖手坐下来,有武僧送上来午休前的温牛奶,保康双手端起来粗瓷大碗一口气喝完,师祖也捧着粗瓷大碗一口气喝完。   洗漱午休,老少两个躺在临时搭起来的帐篷里很快睡过去。   地震灾区,环境当然不好,能凑合就凑合。只是师祖总认为小徒孙还小,正长个头的时候,日常饮食,睡觉作息等等,必须坚持。   午休起来用完晚膳,师祖领着人去念经超度,安抚受灾百姓的伤痛;保康和一伙儿小孩子一起照顾受伤的小孩子,或静静地陪着他们,或者给他们讲故事尽可能忘记身上的疼痛,或者和他们说说话,告诉他们亲人们在天之灵都很好。   整个夏天,灾区附近的各族百姓一起度过难关,在官府的有力组织下,各方人士的帮助下,重建家园。   到秋天来临的时候,保康准备进京,他师祖留在山西处理后续,老少两个约好在关外碰面,保康依依不舍地告别他师祖和大喇嘛等等人,跟着侍卫们一起进京。   这次进京走的很快,不到五天就到了京城。   保康几个月没见到额涅,要和他额涅好好撒撒娇;皇后娘娘瞧着她儿子好像是瘦了,黑了的小脸蛋儿特心疼,换着花样给他进补。   保康用着额涅特意给他准备的美食,穿着额涅给他做的衣服,窝在额涅的怀里美滋滋,浑然忘却一切。   皇上一进来坤宁宫,就看到母子两个依偎坐在地毯上的幸福样子,轻轻咳嗽一声。   皇后娘娘笑着起身行礼,动作标准优雅;保康爬起来给他汗阿玛打一个佛礼,那个懒洋洋的小样儿,看得皇上眼角直抽抽。   “你三舅舅的婚期定在九月十八,还有三天。保康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保康一扭头:“不换!”   皇上:“……”   “那保康要不要去参加你三舅舅的婚礼?”   “要!”   皇上:“……”   皇上拿熊儿子没办法,心里有事又不能明说,只拿过书本儿,开始考校他的功课。   保康:“……”   考就考,保康学习没丢下。   父子两个移步到小书房,皇后娘娘对他们父子两个斗法只不参与,看看时辰开始准备她儿子的晚食。   书房里头,皇上端身正坐在茶几边,表情和眼神儿也严肃:“《礼记·曲礼》,背一段。”   保康站在他汗阿玛身前一步远的地方,摇头晃脑:“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积而能散……”   皇上心里满意,嘴上不满意:“说说意思和自己的理解。”   保康心里一声“哼哼”,斗志高昂:“《曲礼》是组成《礼记》的一部分。《礼记》是一部重要的华夏民族典章制度书籍。曲为细小的杂事。礼为行为的准则规范。‘曲礼’是指具体细小的礼仪规范。”   “这段话是说:一个有地位的人,心中时刻都要有个“敬”字,外表要端庄,态度要是俨然若有所思的威严样子,说话的神态要安祥,句句在理。做到这三点,才会使人们安宁和信服……有德行的人亲近并敬重他,畏服并爱慕他……”   皇上心里微笑,脸色还是没有表情:“‘喜欢一个人,但能知道他的短处;不喜欢一个人,但能知道他的长处。既能积聚财富,又能散发财富,救济他人。’怎么理解?”   保康看一眼汗阿玛,小小的纳闷儿,但还是据实回答:“喜欢一个人,不能丢失理智,而是要清醒地知道他的短处。知道他的短处后,要包容他,监督他,和他一起快乐地变得更好,这才是‘真爱’。”   “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丢失理智。要知道他的长处,和他快乐相处。‘积聚财富,又能散发财富,救济他人’,是说:我们要会赚银子,使得自己的财富日益增多,还要会花银子,自己快乐,帮助其他人也快乐,这才是正确的理财方式。”   皇上:“……”   “保康回答的很对。”   放下《礼记》,拿起《尚书》。   保康:“……”   小半个时辰,保康完美回答完他汗阿玛的一个个问题,瞅着他汗阿玛抬着下巴笑。   皇上看熊儿子一眼,也忍不住笑出来。   轻轻咳嗽一声。皇上有鉴于以往和熊儿子的相处经验,直接说道:“最近朝堂上变化有点大,现在还没稳下来。”   要打压明珠和索额图这些年经营的势力,这只是一个开始,“事情牵扯有点大,还牵扯到保康的身上。”   “说保康应该蓄发,穿回去皇子的服饰。”   保康立马瞪大眼睛:“汗阿玛要罚他们。”   “哦?”   “他们身为朝廷官员,不去琢磨怎么为国为民做事儿,还有功夫来管保康的服饰,这说明他们太闲了。汗阿玛可以多给他们安排一些事儿。”   保康说得“词严义正”,皇上牙疼。   皇上叹口气:“这事儿且不说。汗阿玛这里还有一个事儿。”   保康眼神儿询问。   皇上:“明珠和索额图……估计不久后就会起复,和保康一起去边境。”   “保康确定,你大哥、太子哥哥、胤祉哥哥、胤禛弟弟、胤祺弟弟,还跟着?”   保康眨巴眼睛。   明珠和索额图……估计不久后就会起复,和保康一起去边境?他汗阿玛要来一个“起起落落”,将他们两家的势力彻底打下去?   这个事儿,按理来说,不归于他管,明珠和索额图这些年收受那么多金银财物,光收缴家产,确实太轻了。可保康怎么都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至于哥哥弟弟们要不要跟着,这不是之前说好的吗?而且他汗阿玛要去拜祭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怎么能不带着哥哥弟弟们?   皇上瞧着熊儿子懵懵懂懂的眼神儿,心里一叹。   他昨天和太子和保清说起来这个决定,太子和保清都只顾高兴了,还和他谢恩,差点没把他气背过去。   可是熊儿子太聪明了,更不好糊弄。   “你大哥、保成哥哥……”皇上想说你有空去看看他们,说不下去,只说:“婚礼当天你们兄弟一起去,先去赫舍里家参加婚礼,再去钮钴禄家。”   保康终于想起来他一直忽视的事儿,可他自己心大,哪能想到他的哥哥弟弟们的心事,他也没怎么烦恼,只笑嘻嘻地问道:“那保康不随礼,还能吃两家喜宴?”   皇上因为熊儿子的欢乐也笑出来:“汗阿玛缺你吃的了不成?行——保康吃两份喜宴。等你师祖见到保康,又说保康变胖了。”   保康立马给纠正:“保康瘦了。师祖说保康瘦了,额涅也说保康又黑又瘦。”   皇上:“……”   瞧这鸡蛋去壳的脸蛋儿,还又黑又瘦?明明他昨天抱熊儿子,明明重了!   可皇上仔细看看,好像也觉得,真黑了,受了?   “嗯。我们保康黑了,瘦了。汗阿玛那里有一对熊掌,明儿拿来给保康进补。”皇上心疼熊儿子这段日子在地震灾区的辛苦,特大方:“后儿再给保康做佛跳墙,保康不是说在南方没吃过瘾?”   保康立马谢他汗阿玛:“熊掌要蒸,要吃‘掌上明珠’。”   皇上哈哈笑:“好。给我们保康做‘掌上明珠’。”   …………   父子两个说说笑笑,一起出来小书房,正好晚食时间到,干脆一起用饭。   保康看看他汗阿玛和额涅,本来想问问他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怎么不过来一起用饭,直觉不能问,只开开心心地和父母一起用饭。   皇上和皇后娘娘瞧着他吃饭的香甜劲儿,跟着胃口大好,都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散步,练习大字,洗漱沐浴,保康临睡前从赵昌口中知道情况。   因为明珠和索额图的事儿,他大哥和他太子哥哥都自觉受牵连,这些日子情绪都不大好。   他的哥哥弟弟们因为他们的额涅嘱咐,也都安安静静的学习。   他的姐姐妹妹们也是。   保康眉头微皱,有点明白,却也不大明白,或者说,他不能理解。   赵昌着急:“阿哥,我们也安安静静的,好不好?”   保康看他一眼。   赵昌嘴巴张张,又合上。他怎么说大阿哥和太子都明显的,都害怕他们阿哥趁机上位,我们避开他们不招他们眼,可又不想他们阿哥平白受委屈。   “阿哥你还小,不懂。我们回来参加公爷的婚礼,只管参加婚礼。”   保康隐约明白一点,乖乖点头:“保康知道。”   不外就是朝廷形势变了,宫里形势也变了,大哥和太子哥哥心里不痛快,兄弟姐妹们都不敢吱声?他知道。   “保康乖乖的。”保康揉揉眼睛,打个小哈欠,自己躺好。   赵昌放下一半的心,给阿哥盖好被子,拉好帷幔。   熄灯时间到,保康很快睡去。皇后娘娘听完璇玑的汇报,思索片刻提着灯笼来看儿子,发现儿子睡得香甜,她也不再烦恼,笑着回去睡觉。   第二天,五更时分,天色蒙蒙亮,保康在睡梦中被唤醒。   一大早起来去上书房上课!   上书房刚建好,这是他第一天在宫里正式进学,保康如何能适应?皇后娘娘轻轻哄着,宫人们抱着他去洗漱,抱着他穿衣服。可是等到他跟着提灯笼的宫人抬脚迈步,出来坤宁宫,人还迷迷瞪瞪的。   就看到有大臣走路睡觉差点一头栽倒金水河里,就看到御门边上的几根大柱子上,都靠着好几位大臣,有的正在吃饼子,有的正在打盹儿。   保康:“……”   他也好困,他也好饿。   可是老师们都知道,这是快乐大师·瑞亲王第一天上课,都知道他顽皮,都早早地来了,保康想打个盹儿也没机会。   胤祉、保康、胤禛,小哥仨按照老师指定的文章,开始读二百遍。   读书,用早膳,学习,午休,晚膳,弓马骑射火铳课程,等候汗阿玛百忙之中来抽查,回坤宁宫。   保康一头栽倒在他额涅的怀里,一动也不想动。   皇后娘娘也心疼儿子,可进学是必须,只能适应。   “保康乖。你汗阿玛送来一对熊掌,额涅炖了一天了,正好用。”   ……!   保康的眼睛恢复光彩。   东北老林子里的大黑熊,冬眠的时候以舔掌为生,掌中津液胶脂渗润于掌心,是熊掌滋补丰富的原因之一,而其前右掌因为经常舔,故特别肥腴,有“左亚右玉”之称。而宫廷熊掌的做法,属“掌上明珠”为最。   皇上收藏的那更是佳品中的佳品,肥腴得来……三次水煮,三次汤炖,再用放入调料的汤煨,上色勾芡,最后以鱼元、火腿片、油菜心配熊掌,形整不散,色白如玉,入口如羹似腐,鲜嫩清淡,快活赛神仙……   上面的胶质太浓,吃一口掌,喝一口汤,否则嘴巴就会黏在一起。熊掌的美味完美地治愈保康受伤的小心灵,保康吃饱喝足,正要来一个舒坦的“瘫倒”,就听他汗阿玛说道:“保康要搬到哪一个宫?”   皇上表示他很大方,保康五岁要自己住了,保康要不想去东三所,整个紫禁城随便他选。   保康正犯懒,抱着小鱼儿软枕窝在长椅子里:“……不去。”   眼睛半合,声音懒怠。皇上知道熊儿子孝顺他额涅,也知道他们母子相处的时间不多,再看到皇后眼睛都红了,心里一软:“那——暂时还在坤宁宫住着。”   保康迷迷糊糊答应一声,皇后娘娘感激地道谢。   …………   一连三天,一直到保康三舅舅大婚那天,保康和哥哥弟弟们一起做马车出门,稍稍感受到这份变化。   大阿哥自觉长大了,不坐马车,自己骑马。   太子也自觉长大了,一个人一辆马车。   保康看看三哥,看看胤禛弟弟,看看胤祺弟弟。   胤祉:“保康弟弟你知道了吗?上个月宗人府给我们上族谱,我排行三,保康弟弟排行四,胤禛弟弟排行五。”   保康还真不知道,估计他额涅和其他人都忘记告诉他了。他小小的惊讶,上族谱?他还以为自己上族谱一事会闹起来。   胤祉心领神会,暗暗给他递个眼色,意思是“后面有机会细说”。保康:“……”   胤禛:“保康哥哥,还是喊保康哥哥,好不好?”   胤祺跟着附和:“保康哥哥。”   保康嘻嘻笑:“好。胤祉哥哥,胤禛弟弟,胤祺弟弟。”   哥四个一起嘻嘻笑,一瞬间这几天的“安静”都没了,叽叽喳喳地说话说个不停,到了赫舍里家下来马车,脸上的笑容还收不回去。   正好是参加喜宴,越喜庆越好!   就是太子和大阿哥看着他们哥四个的亲近和快乐,脸上差点没绷住。   回去我要坐马车——这是大阿哥的想法。   回去要保康弟弟和我一起坐马车——这是太子的想法。   保康当然不知道他两个哥哥的想法,他跟着迎接的人进来赫舍里家,有非常明确的目的——去看新娘子。   哥几个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得。 第78章   按规矩, 他们作为外男当然不能去看正在梳妆打扮的新娘子。可是保康着急要看,哥哥弟弟们只能跟着他。   喜宴当天,宾客满门、锣鼓喧天, 到处是彩灯和华服, 到处是喜庆和祥和。跟着的宫人们和索额图他们都知道几位皇子的动作,可也只能装看不见。   这要是瑞亲王指明要见新娘子, 他们可以直接拒绝。可现在他们这般“偷偷摸摸”的, 太子也跟着,他们怎么拦?就当不知道了。   反正皇子们年龄都小,传出去也没人说嘴。   索额图因为官职被停了,心里对参与其中的法喀那个恨啊,对瑞亲王更“警惕”。和皇上提出来瑞亲王不蓄发,不穿皇子服饰, 不跪下行礼的几位官员,就是他指派的。   可他心里再怎么不乐意, 他对皇上给指的这门婚事是满意的。   对法喀这个时候的这个态度,那是更满意。   到底是太子的母家, 不一样。索额图望着太子那秋香黄的太子服饰, 面带微笑, 心里头对于保住太子的心思, 更坚定。   ……?   太子他们一行人穿过圆月门,进来后院, 除了保康, 都感觉自己一生中都没怎么“偷偷摸摸”过。   保康:“阿弥陀佛。人生百味, 各有体会。”   大阿哥嘴角一抽:“保康弟弟你到底要看什么?”   保康:“阿弥陀佛。关系到三舅舅的后半生幸福,保康先看一眼。”   哥哥弟弟们齐齐楞眼,太子直接问道:“何解?”   保康:“看看新娘子的性情,去告诉三舅舅,选择正确的相处模式。”   哥哥弟弟们齐齐傻眼。太子彻底糊涂:“比如?”   保康:“阿弥陀佛。比如,竞争斗争关系。两个人都强势,都只追求满足自己的愿望,无视对方,其中更为强势的一方就会运用权力、吵闹、强求、武力、冷暴力等等压迫另一方。”   “比如,一方性情懦弱,一方强势,一方被迫屈从对方,即使有理,也只能退让。长此以往,就会导致弱势一方产生积累的愤怒,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再比如,一方热情,一方冷淡。出现问题或发生冲突,冷淡的一方有意识地搁置或降低冲突的程度,直到下一次严重冲突再次爆发,看似暂时减少冲突引发,但问题没有得到根本上的解决,而是逐步积累,埋下隐患。”   “再比如……”   “再比如,取长补短、互补共赢?”胤祉呆愣愣地问出来。保康眼睛一亮,小小的惊喜:“胤祉哥哥也知道?”   哥哥弟弟们:“我们都知道了。”   这不是就人和人之间相处的问题总结?还夫妻关系?“我就纳闷保康弟弟怎么知道夫妻相处之道,原来……”   大阿哥的话音一落,哥哥弟弟们一起笑。   保康不服气:“这不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一样。”太子抢先说道:“那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这是夫妻相处。夫妻,知道吗?不一样。”   保康:“夫妻不是‘人和人’?”   保康看着他的哥哥弟弟们,发现他们脸上那“理所当然不一样”的表示,他是真心纳闷不解。但他的问题将哥哥弟弟们都给问住了,把宫人和侍卫们也都问住了。   大阿哥一弯腰,贴在保康弟弟的耳朵边说道:“不一样。夫妻是一男一女。”   保康:“……”   大阿哥小小的着急,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儿为何聪明的保康弟弟不明白:“人和人之间的相处,那是同僚之间,同袍之间,好友之间……明白不?”   保康:“……”   保康眼神儿疑惑,眉眼纠结:“大哥,保康还是不明白。一男一女不也是‘人和人’?”   大阿哥:“……”   “哎,保康弟弟你太小了,长大了就知道了。”   哥哥弟弟们齐齐附和:“哎,保康弟弟/哥哥你太小了,长大了就知道了。”   保康伸手扑棱扑棱胤禛弟弟和胤祺弟弟的小光脑门:“你们比保康哥哥还小。”   两个小夫子。   保康一脸高深莫测:“你们才不明白。我们先去看新娘子。”   太子无奈:“好吧。但保康弟弟,看到新娘子,要乖乖的。”   保康麻利地答应:“保证乖乖的。”   他汗阿玛的岳父,太子的亲姥爷,新娘子的父亲,赫舍里·噶布喇,正在病中,太医说估计撑不过今年,保康怎么会在婚礼上闹出来乱子?保康保证乖乖的,他就“乖乖”的。   哥几个摸到新娘子的院子,不敢明目张胆的进去,又转到院子的后门,从后罩房的小门进去。   这也是一个小四合院,后罩房住着侍女们,她们见到这些皇子“大模大样”地偷摸进来,都装看不见,都捂嘴笑。   保康自觉他要有礼貌,也冲她们笑,笑得友好亲切——看得侍女们眼睛发直。   太子一把拉住保康弟弟转头,转身。   阿弥陀佛。保康弟弟不光长得好,还这么招人的性子……阿弥陀佛。   保康:“……”   不管怎么说,保康还是来到了新娘子房间的窗户底下。外层的窗户半开着,里层是纱窗,纱很薄,可密度高,看不到里面一丝儿。而且窗户对于保康来说太高他够不到,他想用内力浮在半空,又怕这大白天的吓到人。   “大哥——”保康朝大哥伸胳膊要抱抱。   大阿哥满脸“嫌弃”地伸胳膊抱住,暗暗冲瞪眼的太子一扬眉毛。   太子:“……”   胤祉、胤禛、胤祺心有灵犀,果然保康弟弟/哥哥一回来,大哥和太子哥哥不那么,额,不那么让人避之不及了。   保康隐隐感受到身后哥哥弟弟们的眉眼官司,可他正忙乎大事儿无暇顾及,右手一伸,在窗户上戳一个小洞洞。   噶布喇家里虽然没有索额图家里的金碧辉煌,可大清国一等富贵人家该有的他家里都有。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鸟虫鱼,多重进的大宅院里,姑娘住的地方当然更是精致典雅,糊窗户的纱都是织造局特供的秋季霞影纱。   他的身后,胤祉用眼神暗示太子看那个小洞洞,那意思,“这么一块霞影纱,可惜了。”   太子一脸高傲,那意思,“一块霞影纱,有什么可惜的。”   胤祉:“……”   胤祉表示,他主动和太子哥哥说话,就是一个错误。太子表示,果然是没见识的,一块霞影纱也可惜,还是保康弟弟最好。胤禛和胤祺一人戳一个哥哥的腰窝,那意思,快看。   大阿哥保清抱着保康,保康的视线就恰好在窗户的三分之一下方,就见他从袈裟补丁里摸出来一个很小的小望远镜,贴在左眼上,慢慢靠近那个小洞洞……   哥哥弟弟们内心一起咆哮:保康弟弟/哥哥你怎么还随身带小望远镜?不对,你怎么有怎么小的望远镜?不对,拿着小望远镜看女子,这不是“登徒子”?保康弟弟你都学了什么?   可是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对于自己的“准备充分”非常骄傲,虽然他视力好不需要望远镜也能看清,可他是一个“普通人”不是?普通人出门偷看,哪里不需要装备齐全?   保康右手举着小望远镜,右眼睛眯起,左眼通过那个小洞洞打量新娘子的闺房,正好和对镜梳妆的新娘子看一个对眼……   四目相对,一个惊吓,一个惊喜。   惊喜的保康发现新娘子吓得要叫人,立即大喊一声:“三舅妈!”   声音中气十足,还用了内力,这下子,新娘屋里的人都听到了。   屋里肯定有很多老福晋,皇子们想想就害怕。太子的“跑”字还没喊出来,大阿哥抱着保康弟弟撒腿就跑,太子也跑,其他的皇子们也跑。   老福晋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侍女们来禀告:太子领着皇子们来偷看新娘子,瑞亲王喊一嗓子,他们就都跑了。   老福晋们哈哈哈笑,新娘子羞得脸通红,太子:“……”   不管怎么说,这口“锅”太子都要背上了,他是太子,这是他的母家,他不背谁背?   一干皇子们被领到噶布喇的面前,太子面对他亲姥爷带笑的眼睛,心里头气得牙痒痒,还只能承认是自己“好奇”。   可是今天噶布喇的闺女出嫁,还是这么一门好亲事,他“人逢喜事精神爽”,本来就精神头好了很多,听说太子和皇子们的顽皮,只觉得亲近,只觉得高兴。   太子红润润的面堂,精精神神的眼睛,端庄得体的礼仪……咳咳,连跑带吓;一副小孩子好奇新娘子的模样,朝气蓬勃……咳咳,背锅。可是噶布喇不知道啊,他难得的不拘束君臣礼仪,哈哈笑道:“在这吃了宴席,下午还要去钮钴禄家?”   太子点头:“……嗯。”   太子本来想说“汗阿玛吩咐他们去”,被保康弟弟在身后戳一下后腰,太子话到嘴边咽回去,可他平素和噶布喇不熟悉,临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嗯”一声。   可是噶布喇因为他的反应更高兴。   噶布喇性情木讷,对亲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加上这几年身体不大好,差事也停了几乎不进宫,和太子的接触几乎没有,就是今儿一开始撑着身体迎接太子和瑞亲王,在众人面前也更不能说什么。   今天的事情,不管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太子自己的意思,此刻他看着太子,就非常高兴,非常、非常高兴的那种高兴。   “太子、瑞亲王、四位皇阿哥,你们都习惯午休起来后用晚膳,待会儿用完茶果子,先午休,午休起来用最后一轮喜宴,好不好?”   太子愣住,保康赶紧又戳他一下。   太子:“……好。”   保康扬起笑脸:“谢谢承恩公费心。”   噶布喇一愣,看向最讨喜,最“胖气”,笑得最灿烂……的瑞亲王,他也不由地笑出来,笑得舒畅:“好,好,不谢。”   …………   一伙儿小孩子,按照噶布喇的安排,先用一些茶果子,接着就开始玩游戏——噶布喇家里和其他王公贵族家里一样,也建有滑滑梯和跷跷板。   虽然没有宫里的高,但小有小的玩法,一会儿小孩子都玩得开心。   而噶布喇也开心。噶布喇等皇子们出去玩乐之后,听家仆细细地说完瑞亲王看新娘子的每一个细节,回想起瑞亲王刚刚的笑容,那份气度,特别是那双眼睛……让家仆扶着自己,来到他闺女的院子。   这个时候,新娘子已经梳妆完毕,正满脸通红地手捧“小书本儿”,恍恍惚惚地听她额涅的“教导”。   噶布喇进来,吩咐仆人和福晋出去,自己坐下来和闺女说话。   父女见礼,新娘子收敛心神,肃手端身正做听教导。   噶布喇:“我们家……其他的事儿你都不要管。你小妹妹,你也不要管,你这番出嫁,阿玛的心愿也了了。”   小女儿,估计将来是要进宫的,有太子在,她作为姨母总是一生无忧,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操持出嫁。而儿子们,不管如何,也都娶妻生子。   自觉家里的任务都完成,噶布喇脸上带笑:“当年,你姐姐出嫁……你祖父告诉她三条规矩,阿玛也不知道该怎么教导你,今儿告诉你。”   新娘子起身行礼,肃手站立。   “学会知足,不要抱怨。赫舍里家族有今天的荣耀,谁都不能再有抱怨,男子、女子,都一样。”   “学会平静,要沉得住气。不管是朝臣处理政务,还是一家主母处理家务,人都要自己先平静下来。”   “学会身心并用,有心,要行动。你付出了,你足够“好”了,聪明的人总有一天会看到。”   寂静。   噶布喇面色平静,新娘子极力克制自己不哭出来。   当年新娘子的大姐出嫁,嫁给皇上,新婚之夜就闹不愉快。一个是娇生惯养的少女皇后,一个是天之骄子的少年皇帝,可皇上不高兴了,可以去其他地方,皇后能去哪里?   少年皇后手足无措,找到安排自己嫁给皇上的祖父索尼。索尼历经四朝,达到为人臣子的顶峰,如今还能全身而退,退下来之前还一手将家族捧到至高,自是有他的人生道理。   索尼说:“祖父也不懂小儿女的夫妻相处。但家事国事天下事,前朝后宫,总有相通之处。祖父这一生,只有三个道理。”   然后就把他作为一名臣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道理,教导给大孙女。   如今噶布喇有感于瑞亲王的行动,他觉得,既然皇后、瑞亲王、法喀都这般有诚意,他也要拿出来自己的诚意。他认为,当年大女儿没有她们祖父的大智慧,可也用她所有的心思和聪慧,让皇上看到了她,记住了她,这三条规矩,总是好的。   所以他要撑着病体,来告诉二女儿。   年轻的时候是满洲人特有的精悍矮小身材,如今变成一个更矮小一身病态的老人,他的一生,可能没有多大的本事,可能没有多大的能耐,可他对自己的孩子们,都付出了自己的关爱。   新娘子看着自己父亲那平静的眼睛,胸腔里汹涌澎湃剧烈起伏。   硬逼回去要夺眶而出的泪意,硬露出一个笑儿,再次蹲身行礼:“女儿谨记阿玛教诲。”   保康自然不知道他的一场玩闹,引出来噶布喇的这番心思,他看到新娘子有一双充满善意的眼睛,浑身的气息也平和稳重,他自己喜欢,就觉得他三舅舅也一定喜欢,将来一定和和睦睦的,幸幸福福。   …………   桃花好,朱颜巧,凤袍霞帔鸳鸯袄。春当正,柳枝新,城外艳阳,窗头群鸟,妙、妙、妙。东风送,香云迎,银钗金钿珍珠屏……   吉时来临,吹吹打打、欢欢乐乐中,新郎官法喀领着人来迎亲,新娘子手里抱着一个红红艳艳的大苹果,在两位老福晋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来自己的院子。   众人开始没有规矩,不分大小,尽情欢乐的闹腾。   “阿哥阿姐把炕扫,全活人,请来了,又撒栗子又撒枣,一个妞子一个小。”法喀身边的颜珠麻利地送上红包。   “大姑娘大,二姑娘二,二姑娘出门子,请您给我送个信。搭大棚,贴喜字,擦红粉,戴耳坠……”法喀身边的尹德立即送上“感谢”的红包。   “大清国,新事多,年轻小伙怕媳妇。媳妇媳妇,你别骂,孩子哭,我哄着,饭不熟,我等着,小尿盆儿……”法喀赶紧亲自送上红包。   众人轰然大笑,都笑话法喀将来必然是四九城里一等一的“怕老婆”。保康和哥哥弟弟们站在人群里,看着他三舅舅一身新郎官的喜气,听着人们欢唱各种喜歌,也笑得脸上朵朵桃花开。   他记得在五台山的时候看新娘子出嫁,师祖说:“怕老婆”的毛脚女婿,这是所有娘家人的心愿,不奢求他怎么礼仪得体、怎么文采风流,只希望自己家的姑娘将来生活美满,被女婿疼爱包容。   保康相信,他三舅舅将来一定是一个四九城一等一好的“毛脚女婿”。   鞭炮齐鸣、鼓乐喧天,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喜钱一枚一枚从天而降。保康和哥哥弟弟们一起,跟着送亲迎亲的队伍从赫舍里家来到钮钴禄家,昂首挺胸,特骄傲。   一边“骄傲”一边撒铜钱,给外婆舅妈姨妈们请安,又和其他小孩子们在大门口撒喜钱,四舅舅颜珠看见大门口挤挤挨挨的人群,生怕皇子们在大门口不安全,安排他去“滚床”。   “嗷!”保康自觉领了任务,嗷嗷叫着高兴得来,小将军一般领着哥哥弟弟们一起,认认真真地给他三舅舅“滚床”。   哥六个一起,还有钮钴禄家族里的几个五六岁小阿哥一起,在法喀的婚床上叽叽喳喳,蹦蹦跳跳,打几个滚,再打几个滚,从床脚滚到床头,从床头滚到床脚,滚啊滚,滚啊滚,滚三滚,再滚三滚……   亲朋好友们爆发出一轮又一**笑,前仰后合捧肚子,笑得脸皮直抽抽。   以往的婚宴,有小阿哥看人多,害怕,不肯滚,大人就拿糖果哄劝。如果小男孩还不肯滚,大人就把小男孩横抱起来,往床上一扔,小男孩借惯力自然在床上滚了几滚,就够大家欢乐得了,今儿倒好,众人都觉得法喀将来必定子嗣兴旺、兴旺加兴旺。   法喀因为小外甥的闹腾,众人的欢乐,也笑得欢喜,心底深处对这门亲事的抗拒之情少了许多,多出来一丝丝期待。   小外甥一边滚一边大喊:“三舅舅,保康要弟弟。”法喀麻利地掏出红包,从太子到胤祺小阿哥到每一位小阿哥,挨个都有。   小外甥一边滚一边再大喊:“三舅舅,保康要妹妹。”法喀再次麻利地掏出红包,从太子到胤祺小阿哥到每一位小阿哥,挨个都有。   哈哈哈,哈哈哈,爆笑声此起彼伏。亲朋好友们感觉自己今儿实在太开心,太快乐了。参加过那么多次婚宴,今儿这次是最放得开,闹腾得最尽兴的有没有。   拜天地、跨火盆、跨马鞍、掀盖头、做账子、喝交杯酒、吃长寿面,吃半生不熟的水饺,吃五福米饭……欢笑声中,婚礼渐入**,德高望重的族老在庭院当中为新人唱起《阿察布密歌》,人们把美酒和食物抛向空中祭告上天,祝愿新郎、新娘合合美美,祝愿整个家族兴旺延绵。   傍晚来临,夜幕降临,神灵使者的萨满跳起来“婚祭”的舞蹈,年轻的儿郎们和新郎、新娘吃、闹、耍笑,开始闹洞房,保康和哥哥弟弟依依不舍地回宫的时候,耳朵里还缭绕着那祝福满满的歌曲。   选择良辰吉日,迎来新娘庆贺新婚,杀猪宰羊,摆下宴席,供奉在天诸神。请天神保佑,夫妻幸福,白头到老。六十岁无病,七十岁不是老,八十岁子孙绕膝间,九十岁鹤发童颜,一百岁仍健康如前……   十八的月亮依旧圆胖,几颗星子快活地眨眼。保康带着对他三舅舅和三舅妈的祝福进入梦乡,钮钴禄家的婚宴还在欢闹,不到深夜不罢休。   钮钴禄家和赫舍里家的联姻,圆满完成,参加婚礼的人都莫名相信,他们小夫妻会在联姻之外,有一份美好的婚姻生活。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都满意,皇后娘娘喜得直念佛,宫里的赏赐流水一般一箱子一箱子朝新婚夫妻的院子里抬。   九月十九日夫妻祭祖;九月二十日拜舅姑,新娘子见夫家的家人;九月二十一日三朝回门,新郎官见岳父家的家人;九月二十二日,夫妻两个进宫谢恩,保康看见他三舅舅,学着大人那“意味深长”的笑,嘿嘿笑。   法喀抱着小外甥,甥舅两个四目相对,一起傻乎乎笑。   法喀的婚礼基本完成,接下来一个月的流程保康就无需参与,九月二十五日广东巡抚金俊被押解进京,刑部负责审理,保康不错眼地盯着,引发一连串反应。   他盯着,不知道其他人看着他瑞亲王这般敏感的身份,也盯着,几方人马一起盯着的结果就是,刑部侍郎宜昌阿、广东巡抚金俊的贪污大案,同时爆发。   宜昌阿、金俊,二人同谋舞弊,在平定三藩的战事中,侵吞兵饷,在抄没原平南王尚之信家产的时候,再次侵吞财产,中饱私囊。   他们两个还接受尚之信属下的商人沈上达的贿赂,因为数额巨大,畏惧沈上达日后告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皇上龙颜震怒,三司会审。哪知道不光大理寺和御史台试图“轻拿轻放”,接任的刑部侍郎禅塔海,奉命审理此案,居然妄奏沈上达属自缢而死,表示如其系别情致死,愿受死罪。   八旗各大家族的关系盘根交错,原来中原各大世家也是数代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皇上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还要“蹦跶”。   皇上气得又摔了两个心爱的花神杯,议政王大臣遵旨议定宜昌阿等人罪,凡是涉案人员,一个不放过。抄家的抄家,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宜昌阿、金俊合计贪污白银三百八十九万两,斩立决。郎中宋俄托、员外郎卓尔图、笔帖式伊色硕多礼及尚之璋等人处以斩监候,道员王永祚处绞监候,禅塔海革职……   临近春节,皇上手握账本一看,徐家三兄弟和江苏巡抚一案,明珠和索额图一案,加上这次的贪污大案,国库,满了!!! 第79章   康熙二十二年的整个春节, 皇上就感觉他整个人飘飘忽忽的,要飘起来。   有钱了的感觉,嗷嗷嗷!!!   皇上感觉, 他感受到了世人追求做“暴发户”的心理, 实在太过美好。   美好的他恨不得亲自去国库数一数银子。   说实话,今年一年, 本来是一个特别好的年头, 皇上本来特高兴,特威风,特满足。可是一连三起贪污大案,除了索额图和明珠,其他的,都是他最信任的臣子, 都在“啪啪啪”打他的脸,皇上怎么能不恨?   皇上要不恨, 也不会采取这么严厉的惩罚。   可问题,他的国库满了啊。   国库满了啊!!!   从之前的连年赤字, 到这两年抠索索地攒了点儿塞牙缝的银子, 正好预备做征讨沙俄的军饷, 再到满心期待开海贸易起来后收税, 结果他还没等到开海的银子送上来,他的国库就满了。   朕爱名声, 朕爱银子。   皇上对着蓝天四十五度角感叹人生。   无他, 财大气粗的感觉, 太过美好。皇上坚决不要回到“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艰苦岁月。   这边皇上飘乎乎的,满脑袋里琢磨着“赚钱”的各种招式;那边各地方的满蒙王公地方大臣来京城送春节贺礼,就感觉,今年的京城,怎么怪怪的?   去参加宴会,感觉更明显了。就感觉,皇上看着他们的眼神儿,特不对。   每个人都万分肯定地说,奇怪,奇怪。一打听,得知皇上因为今年一年查出来的贪污大案,气到了。   气到了不说,皇上一下子查了那么多贪污,现在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贪污分子”。   亲娘啊——他们吓得来——可是明眼人心知肚明皇上现在的“心情”,还不能说,那个难受。   比如户部的两位满汉尚书。   有银子啊,他们从此在朝堂上可以挺直腰杆了;有银子了,他们从此不再害怕那谁谁要军饷,那谁谁要赈灾,那谁谁要建学院,那谁谁要改造京城的茅厕要建那什么“冲水马桶”……   有银子了吼吼!!   除了他们几个每天被银子愁到头秃的人,其他的人,每个人都感觉,皇上那么爱好名声的一个人,一年之内查出来这么多贪官,真不得怎么愤怒,怎么恼火,怎么“大杀四方”……   一个个的,都生怕惹了皇上的眼,让皇上拿他们泄愤。   正月十五,元宵节,整个大清国喜气洋洋,整个京城张灯结彩,皇子公主们最近玩习惯了,都出宫去“与民同乐”,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娘娘也各有各的宴会,“孤家寡人”的皇上领着满朝文武开宴会。   太和殿国宴,美食飘香,美酒一坛一坛开启,歌舞助兴、丝竹声悠扬……群臣甭管心里吓成什么样子,面上还要诗词歌赋地嘻嘻哈哈。   皇上端坐高位,有人和他敬酒,他就喝着,没人和他敬酒,他就一个人做那里,面无表情——有钱了,该怎么花,这是个问题。   这些都是他的银子,是大清的银子,他这般艰难地收回国库,万一花出去,事儿没办成,又被贪污了怎么办?   皇上表示,以后,不光要防西洋蛮夷,防沙俄强盗,他还要防“贪官”。   是的,贪官。   皇上现在对“贪官”两个字有了深刻的体悟。   用熊儿子的话说:“防火防盗防贪官”。   要防,必须防。   以后谁敢贪污他的银子,谁敢让他没银子,谁就是他的敌人!   是的,敌人。   皇上手握酒杯和年遐龄喝酒,眼冒“杀气”而不自知。   年遐龄:“……”   皇上啊老臣一定不贪污,老臣到了湖南一定爱国爱民,全力实施山西省的税赋改革,给国库多赚银子。   年遐龄内心的呐喊被皇上接收,皇上对他露出一个“亲切和蔼”的笑。   年遐龄麻利地露出一个“忠君爱国”的笑儿。   其他人:“……”   亲娘啊,腿肚子有点儿打颤啊,还要去给皇上敬酒,可怎么办?   明珠、索额图、法喀三个人默默用着元宵小汤圆,眼角余光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默默地用小汤圆。   康亲王、庄亲王、佟国维、佟国纲等等皇亲国戚,也默默地用着小汤圆,都觉得今年的小汤圆,味道特好,特妙,特“复杂”。   这两年,大清国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首先是快乐大师·瑞亲王·保康小阿哥回京,那个阵势,想想都后怕。   接着他们有了天花防疫的办法——牛痘,他们从此以后不再惧怕天花,多了一条生命。   接着是他们的火器变得特好——那个射程,那个准头,那个不需要打火绳直接射击的便利,那份让他们恨不得抱着睡觉的美妙。   再接着,是皇上大病一场,是瑞亲王一举改革骁骑营,阿灵阿和容若相继出发去边境;是皇上要开始皇家匠艺学院、要开办音乐舞蹈学院,要开办八旗学院……的各种纠葛,有的勉强开始实施,有的因为没有银子延后。   是南下。   瑞亲王南下,皇子们南下,皇上带着一家人南下,然后,就收复小琉球了,也不知怎么的,就收复整个南海了,就要正式开海了。   总结一下,所有的变化,都是瑞亲王回宫以后发生的事儿。   瑞亲王,瑞亲王,那个胖嘟嘟的,肉乎乎的,圆润润的,特“胖气”,特顽皮,特邪气,特聪明……的瑞亲王。   皇上春秋鼎盛,正值壮年,太子,皇子们一个个也都要长大成人,健康、聪明。哎,他们还是不吱声吧,自己家族里的那些破事儿,先顾着,不要哪天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   君臣各有各的心思,小孩子们最欢乐。   保康在东城和人玩猜灯谜,拿得魁首,高兴得来——店老板没想到是这么可爱的小胖和尚拿了魁首,哈哈哈笑着请他上楼;人群因为今年魁首的特别而特兴奋,嗷嗷叫着起哄,一个传一个的,直接将保康从他们头顶上传到店家前面。   保康那个开心——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大声喊着话,在侍卫的怀里上来三层高的楼顶,自己一手举着他的战利品,店老板咧着嘴巴笑哈哈地点燃灯笼里的蜡烛,保康立马自己挑起来灯笼对着楼下的人晃悠。   “大哥、二哥、三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父老乡亲们,来看我的灯!”   随着他的喊话,不说老百姓们仰头——震惊,就是皇子公主们也仰头——震惊。   远看花灯,像一簇聚集起来的夜明珠,明晃晃,亮晶晶,五光十色。近观花灯:每一座都由成百盏小灯组成。整体分上下两部分。上层宝盖,轴心有两层走马灯,左右相反旋转;四周是各式各样的灯,又分为三层。   上层是牡丹花蕾灯,五盏;中层是凤蛮灯,六盏;下层是整鱼灯,六盏。这些花灯造型精巧美观,整头羽末,缀有成串五颜六色的细珠。   底部是花灯主体,轴心是宝伞花壶灯,四周十二串,分内外两层:内层是六角宫灯,或是牡丹灯,花钵灯;外层是花篮灯、关刀灯、花鼓灯……   人群里发出一阵阵惊叹声,保康开心的哈哈哈笑,他也真没想到会有这么美丽的灯。   然后众人又发出一阵阵惊叹欢呼:“小大师好样的!”“小大师好样的!”   保康:“……”   他开心的可以飞到月亮上。   元宵一到,灯笼走俏,每条街的花灯少则十几座,多则几十座,甚至一百多座。要是站在高处远远看去,那花灯首尾相接,明烛夜空,灿烂辉煌,蔚为壮观。可这么多的花灯里面,这盏灯和他的主人一样,独占魁首,当之无愧。   可是这么一盏灯,一般的汉子估计都挑不起来,小胖娃娃一只手挑起来了,还特轻松的样子——这谁家的孩子啊啊啊!!   羡慕!!   就见这么一盏灯高高地飘在空中,一阵风吹来,灯影重重,如梦似幻。蜡烛的光晕照耀在它的主人身上,不似凡间之人。很多人都忍不住找到小大师口中的“兄弟姐妹们”,询问他们的姓名,“兄弟姐妹们”正烦恼的时候,这条街就随着保康在楼顶耍得灯舞达到**。   保康在楼顶尽兴地玩耍,舞出来一道道光线,好似凤凰在天,好似飞龙翱翔,人群的呼声越高他玩得越尽兴——玩到一半儿被侍卫们强行带下来,安全第一,赶紧回宫。   保康:“……”   保康没玩够,高挑着灯笼回到宫里,直奔他汗阿玛的地方。   “汗阿玛,来看保康的灯。”   清脆响亮的小嗓门极富有穿透力,大殿里面的皇上听到了,一抬眼,瞪大眼睛。   皇上瞧着他熊儿子挑着灯穿过大殿朝他跑,第一反应,这么大的灯,复杂精密,一个不慎烧起来伤着熊儿子。   皇上放下酒杯,几步下来御座,迎上去:“让侍卫提着,汗阿玛看。”   “保康自己提着。”   皇上:“……”   “汗阿玛来提着。”   皇上不容熊儿子拒绝直接接过来。   保康傻眼,保康对他汗阿玛仗着个头高抢灯的行为特不服气:“汗阿玛你会舞灯吗?”   皇上:“汗阿玛怎么不会舞灯?我们去太皇太后那里,汗阿玛舞给保康看。”   保康:“……”看就看。   父子两个说着话,就这么出来太和殿,保康还有一个回头:“三舅舅元宵节快乐。”   三舅舅:“……”嗯,快乐,皇上不罚你三舅舅就快乐。   大殿外头,因为保康弟弟/哥哥勇闯太和殿正焦急等候的兄弟姐妹:“……”得嘞,汗阿玛不生气就好,我们也一起去慈宁宫。   其他各位大臣:“……”想说瑞亲王的礼仪不对,说不出来。想说皇上这般宠孩子不对,也说不出来,明明皇上领着孩子们去给太皇太后舞灯,是大孝顺。   好吧,事实就是,皇上走了,我们开始喝吧。   终于可以安心过节了嗷嗷。   这确实是一盏堪称汇集了所有灯笼精华的灯,漂亮得来——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都特喜欢。皇上抛开满脑门的“银子”专心过节的样子,也特招人喜欢。一家人一起过元宵的欢乐,更喜欢。   最终这盏居功甚伟的花灯,落到了太皇太后的手里。   太皇太后还给了保康很多补偿,比如保康喜欢的小鱼儿摆件,佛珠串串。瓷器珠宝玉器琉璃,老的、新的,应有尽有,看花人眼。   保康:“谢谢太皇太后。”   吧唧一声,一个响亮的亲亲落在太皇太后的额头上。   太皇太后:“……”   其他人:“……”   太皇太后笑的前仰后合,每个人都笑得弯腰捧腹,保康也笑。   …………   一家人一直闹到午夜时分,保康回来坤宁宫洗漱沐浴闭眼就睡,梦里还有花灯世界的五彩斑斓、流光溢彩。   宫里的人陆续熄灯休息,四九城的人还在欢闹,又是一个通宵达旦的欢乐之夜。   开开心心的元宵节过后,保康一边准备北上事宜,一边继续他的小学生生活,当然,少不了和师祖、纳兰老师、小舅舅、顾炎武老师等等人显摆他猜灯谜的事儿。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诗词歌赋不灵,猜灯谜第一,当然要显摆显摆。   师祖给他回信,给予非常肯定的夸夸。   纳兰老师给他回信,也给予非常肯定的夸夸,另外叮嘱他诗词歌赋也不能放下,要好好学习布拉布拉。   小舅舅给他回信,也给予非常肯定的夸夸,另外不放心他武功的事儿,说学习但不能荒废练武布拉布拉。   顾炎武老师回信,长长的一封信,一边夸一边叮嘱他不能骄傲自满,要好好学习布拉布拉。还说他对徐家三兄弟之事的感想,说他在河南游学,会在商丘嵩山学院讲学一些日子……保康看到最后,果然看到一份稿子。   揉揉眼睛,摊开那个长长的稿子开始看。   国维人表,视崇祯之代十不得其二三。吾外出游学二十年,亲眼目睹现在的大清和明末的不同,亲自查考亲历民间百姓的种种强弱凌夷之苦,有生之年只想看到国家强大,百姓富庶……太平和乐,盛世即将到来的希望,吾感触于心……   国家和天下,国家有朝代更替,而天下永存,各族百姓,各地方百姓永存。天下的民生疾苦,尤其边境之民……一方之隐忧,而庙堂之上或未之深悉……   保康看着看着,眼睛湿润。他的老师,风烛残年,一生坎坷,却可以超越一腔遗民情怀而心怀天下苍生。   保康知道,这对于老师来说,是多么的艰难和不容易。   保康午休起来用完晚膳,趁着上课之前的时间,拿着稿子给他汗阿玛看,皇上看着里面那句有关于“华夏”的解释,久久不言语。   “文化华夏,华者,人取精粹广纳之意,物取绚美繁盛之相;夏者,家继礼法圣贤之学,国从利益相承之出,家有千年源流圣贤传。文化华夏,从黄河流域到长江流域,再到整个江南,故无分关内外、无分民族地域也……”   皇上感叹:“康熙十六年你老师来京城,熊赐履、朱彝尊等等人设宴款待,你老师黑着脸喝了三杯就要走。熊赐履说,大家伙儿难得聚首,喝到夜阑时分才是。你猜你老师怎么说?”   保康嘻嘻笑,他老师的言词一定特“毒辣”。   皇上捏捏熊儿子的胖脸颊:“你老师说:世间唯偷盗纳贿二者皆于夜行之,岂有正人君子而夜行者乎!”   保康眨巴眼睛,小眼神儿特无辜。   皇上还是感叹连连:“当时啊,你老师一番话训得满屋子的人屏息敛容,不敢回应。汗阿玛其实也知道,他虽然拒绝和出仕的遗民来往,可也心怀天下。比如那徐乾学告诉汗阿玛的一些为政主张,大都来自于他。”   保康立马顺杆爬:“保康知道顾炎武老师为国为民。”   皇上点头,表示知道了。   “汗阿玛给保康又找了两个伴读,保康晚上下学后见一见。”   保康:“……”   然而他汗阿玛还有话。   “汗阿玛要开始兴建八旗学院,还有其他工程都要开始动工,可是汗阿玛担心有人贪污工程款,保康有何意见?”   保康暂且搁置伴读的事儿:“师祖说,历史上很多贪官眼看东窗事发,直接一死了之把钱留给儿孙慢慢花,师祖说这都是朝廷的纵容,这是不对的。汗阿玛你要堵死这个可能性,让他们知道这是完全行不通的。”   亲亲汗阿玛:“……”   保康慷慨激昂:“若谁敢贪污案发后一死了之——汗阿玛你亲自下旨让其家人承担赔偿,七大姑八大姨之流一起凑钱交给户部,逾期就抄家。   汗阿玛你多抄家几次,让他们记住,一旦被入罪不一定会死,但肯定会被抄家。连带着亲朋好友家一起被抄家,所有财产全归国库所有,从此光溜溜都变穷人。   如果亲戚家里也穷,连赃银都没补全,就罚他们的子孙去边疆做苦力抵债,什么时候不差钱什么时候恢复自由……”   亲亲汗阿玛:“……”   咳嗽一声,清清嗓子。   “保康说得在理,贪官贪污的银子,不可能是他一个人花用,一大家子还有七大姑八大姨都受益,要罚就要一起罚。汗阿玛知道了,时间到了,保康去上课。”   保康重重点头:“汗阿玛加油。”   皇上看着他熊儿子的小背影,恍然大悟,加油,加油什么,加油抄家!!   敢贪污,在大清境内就这么罚,跑到天涯海角也要这么罚,他还不相信,这世界上哪个国家敢收留大清国的罪犯贪官!   皇上信心满满,野心勃勃,亲自去到户部一趟,工部一趟,刑部一趟……转一圈,什么也没说,但各部官员都领悟到皇上的意思,吓得脸发白,腿打颤。   “朕要开始搞大清国的基础建设,满满的国库银子会拨出去,你们、你们、都给朕掂量着,知道朕这银子怎么来的不?”   知道。太知道了,哭唧唧。不说其他人,就是保康的三舅舅法喀,都认真地,再次清理自家的“各种琐事儿”,坚决不能留下小尾巴给谁抓住——皇上现在看谁都想要“抄家”!   二月二十八,皇上领着一家人北上,首先去盛京拜祭先人,接着去大清和沙俄边境亲自看看转转,这么一圈逛下来大约三个月的时间,等到天热起来的时候,正好开始木兰围猎承德避暑。   保康对他汗阿玛的计划非常欣赏,对马上见到师祖非常期待,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想折腾,他拖着他额涅,小包袱款款,出发嗷嗷。   本来特开心的事儿,可是索额图在出发的时候提出来,说什么太子的仪仗不对,不应该和其他皇子坐一辆马车……还说瑞亲王应该做一个皇子的样子,守皇家规矩布拉布拉。   皇上气得不想搭理他。   裕亲王、恭亲王等等人也气得不想搭理他。   知道保康手里那串佛珠是谁的吗?知道它什么意义吗?你没看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都不说话吗?啊啊啊?   可问题是,甭管皇上、裕亲王、恭亲王他们怎么个想法,他们不能明说啊。   出发的队伍僵持,保康懵懵懂懂,他也不知道太皇太后、皇太后为何都不要他行大礼,可他再着急也没用。   自己出面越闹越僵。保康转头看向太子哥哥,发现他还在呆愣中,戳戳戳:太子哥哥快救场。 第80章   太子愣愣地看向保康弟弟, 还没反应过来,其他兄弟倒是都明白了,这个时候太子出面最合适, 一起喊“太子弟弟/哥哥”。   太子看着保康弟弟, 发现大哥和弟弟们都看他,他眨巴眼睛终于明白过来, 着急之下立马就要下去马车, 可他脑袋和一条腿都伸出去了,又回头。   看向保康。   保康:“……”   保康和他太子哥哥四目相对,领悟到他太子哥哥的问题,从容地抬起右手,庄重地打一个佛号:“阿弥陀佛。”   太子:“……”   太子恍然大悟:他的保康弟弟当年正式行剃度之礼,可还没正式还俗。和尚们见到任何人都只打佛礼, 保康弟弟当然也不用行跪礼。   自觉“明白”·太子,快速下去马车。其他的哥哥弟弟们看着太子的背影, 看着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也觉得自己明白了——保康弟弟/哥哥还没还俗, 当然不用行俗家大礼, 当然不能穿俗家衣服。   保康:“……”   这边保康继续保持他“佛门弟子”的和尚形象, 那边太子在他汗阿玛和他二舅姥爷的面前, 当着随行的、送行的,所有文武百官的面儿, 慷慨陈词。   “汗阿玛、索额图大人, 保成喜欢和哥哥弟弟们一辆马车。”   “汗阿玛、索额图大人, 对于仪仗,保成的看法是,从心为上。当年太宗皇帝时期改国号大清,天聪六年定仪仗之制,规定凡国中往来,御前旗三对,伞二柄,校尉六人,其制甚简。   天聪十年改元崇德,始定御仗数目及品官仪从,一切以方便不扰民为原则。至世祖皇帝入关定鼎,礼部大臣们参稽往制,量加增饰。但世祖皇帝每次出行也是能简则简。”   “保成的记忆里,汗阿玛每次出门,也大多都是轻车简路,言传身教保成万万不可扰民。除了,圜丘、祈谷、常雩三大祀,大阅兵之时,从不动用大驾卤簿,驾车人数减半,鼓乐人数减半,豹尾枪、弓矢、仪马人数减半……”   太子的一番话,既表达了他的“兄友弟恭”,也表达了自己对他汗阿玛的仰慕之情,更表达了自己非常乐意,非常应该“轻车简行”,保持皇家这一个美好的节俭品德……   最重要的是,直接将有关于他保康弟弟礼仪的话题摘出来。   皇上表示非常满意;叔伯们大臣们也都表示,太子言行甚佳;索额图也捏着鼻子表示太子一心爱民,满心孝顺,友爱兄弟……   太子收获赞誉一片,满脸恭谦。   出行之前的一个小插曲完美解决,太子回来马车,出发的队伍终于动了起来。   秋风送爽、太阳高挂九天。   仪仗扈从、鼓乐齐鸣,车乘相衔,旌旗招展。   四九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他们的皇上出发去边境了,要去打沙俄了,夹道相送,高声呐喊。马车里头,保康听着四九城人的热情,笑得阳光般灿烂;等他太子哥哥在马车里做好,立马对着他太子哥哥竖大拇指:“太子哥哥棒棒哒!”   弟弟们:“太子哥哥棒棒哒!”   就是大阿哥也非常不乐意地说了一句:“太子弟弟棒棒哒!”   太子“矜持且谦虚”地笑,转头看向他的保康弟弟,眼神儿真挚,小表情严肃郑重,还拉着保康弟弟的手。   声音也是饱含感情:“保康弟弟,哥哥一定会和汗阿玛提出来,保康弟弟正式还俗的事儿。”   保康:“……”   保康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他大哥、三哥、弟弟们的“仗义之言”。   “太子弟弟言之有理。保康弟弟正式还俗乃是大事。”   “太子哥哥说得对。我们也和汗阿玛提出来,保康哥哥要还俗。”   “现在出门不大方便,等我们到了盛京提出来,还是回来京城再提出来?要不要正式上一个折子?”   “对,我们一起上折子。上次我们一起上折子,汗阿玛就认真批复了。”   “…………”   一人一句,都开始讨论折子该怎么写,保康赶紧阻止。   “阿弥陀佛。哥哥弟弟们请稍等,请听保康一言。”   太子:“弟弟有何更好的建议,只管说来。”   大阿哥:“弟弟放心。我们一定办成此事。”   胤祉:“弟弟放心,弟弟可以穿上美丽漂亮的衣服。”   胤禛:“哥哥放心。我们一起求汗阿玛,汗阿玛一定会答应。”   胤祺:“哥哥放心。我们一起吃美食,看美景,长大喝美酒。”   保康因为哥哥弟弟们的真心情意感动,眉眼飞扬,眉梢眼角都带着欢乐的笑意:“保康谢谢哥哥弟弟们的心意。”   “保康认为,汗阿玛没有提出来保康还俗的事儿,自有汗阿玛的考虑。估计现在还不是保康正式还俗的时候。   至于保康个人,保康没有受戒,没有忌荤忌酒等等要求,只是保康习惯了穿僧衣,习惯了吃素斋,也喜欢僧衣和素斋,日常起居饮食方面没有任何不适。”   哥哥弟弟听得愣住。   可是仔细考虑,也确实是如此。拉拢佛家,不光是和天下人表示皇上的仁慈,关系到收复蒙古的大事。   可是他们明白归明白了,却是因为保康弟弟/哥哥话中的那个“习惯”而伤心。   太子和大阿哥神色悲伤地说:“保康弟弟,哥哥以后一定更疼你。”其他的哥哥弟弟齐齐附和:“保康弟弟/哥哥,我们以后也更疼保康弟弟/哥哥。”   保康:“……”   保康笑得温暖,浑身都好似洋溢着春天般的温柔,声音也好似春风拂面:“阿弥陀佛。保康很好。”   所以你们都不需要愧疚,也不需要觉得应该补偿他什么。   奈何哥哥弟弟都不听他的,都觉得保康弟弟在五台山长大,不知道“皇子”的意义,一时更为伤感。   保康眼睛微合,心里微叹。   保康知道,他在五台山真的很好。他出家一事,最受煎熬的是他额涅,是钮钴禄家的人。   “阿弥陀佛。”保康打一个佛礼,一板正经的小样儿,“长路漫漫。保康出门之前专门做了很多玩具,哥哥弟弟们要不要一起玩?”   哥哥弟弟们一开始以为保康弟弟/哥哥是要说正事儿,哪知道是玩乐?都笑起来。   “保康弟弟有什么好玩,快拿出来。”大阿哥说着话,就摸出来保康弟弟身后的大箱子。   保康嘻嘻笑:“玩乐第一关,鲁班锁。”   哥哥弟弟们看着箱子上的“大锁”,一起不服气地瞪眼。   “我来。”太子不服气地首先开始。   哥哥弟弟们一起看向太子:“太子弟弟/哥哥加油。“   兄弟们当中除了保康,就太子对这方面最在行,他们一起给太子打气,保康默默念经做佛课。木鱼声“笃~~笃~~”,好似计时一般,太子花了两刻钟解开这个“鲁班锁”,额头冒细汗。   兄弟们眼睛睁大,大声欢呼:“太子弟弟/哥哥棒棒哒!”   保康睁开眼睛,放好小木鱼,也跟着欢呼:“太子哥哥棒棒哒!”   太子哥哥棒棒哒?太子哥哥气得伸手捏捏保康弟弟的胖脸蛋,气道:“还好这不是最难的那种。”   保康的小眼神儿无辜,哥哥弟弟们一起后怕,特委屈地看向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   保康赶紧解释:“‘鲁班锁’乃是一种立体插接玩具,是由我们的木质房屋的榫卯结构转化而来。因为鲁班是木工始祖而得名‘鲁班锁’。又由于解开鲁班锁要有聪明的脑瓜,人称它为‘孔明锁’。”   “可不管人们怎么将它和足智多谋的军师孔明联系起来,都当它只是一个玩具。民间叫它‘六子连芳’,江湖人耍把式变魔术的时候也喜欢用一用。保康认真研究过,鲁班锁实际是一种涉及立体几何知识的益智玩具。”   顿了顿,表情稍稍严肃:“六根木条通过几何分割,可以组成多种锁定方式,样式多达十一万九千九百六十三种。足可见,其奥妙的无穷也。而它的实际运用,就是木质房屋的斗拱。”   “紫禁城的建筑且不说。山西应县木塔,始建于唐宋时期,整座木塔耗尽两千六百多吨红松木料,全部以榫卯结构相接,五十四种斗拱遍布塔身……遭受多次地震袭击,曾几度大幅度摆动,塔上风铃全部震响,却仍巍然屹立。”   哥哥弟弟们听愣住,唯有太子和喜欢读书的胤祉模模糊糊明白。   胤祉:“保康弟弟是说,这个鲁班锁,其实涉及到很多知识?”   保康重重点头:“然也。”   “我们在几何方面的知识其实非常渊源浩瀚。但是,我们没有形成书本知识,没有形成具体的理论知识。所以前朝时期,文人们要苦哈哈地翻译西方的《几何原本》,所以现在大清的算法大家要一心证明,我们也有几何知识。”   哥哥弟弟们:“……”   说好了玩玩具的那?   保康嘻嘻笑,特“善解人意”地打开他的宝贝箱子,一样样地朝外拿“宝贝”。   华容道,当年曹操败走华容道的“华容道”,古老的民间益智游戏之一,以其变化多端、百玩不厌的特点成为历史中的一大不解之谜。《资治通鉴》注释中说“从此道可至华容也”,可是至今无人可完全解开。   保康此次专门让内务府的人给他打造一副出来,红松木做的方正小木块代表棋子,棋子打磨光滑,上面刻有曹操、关羽等等图像,而关于玩法规则,保康还特意画了一副图出来,一一作了标注说明。   胤祺首先眉眼皱巴:“保康哥哥,胤祺玩不来。”   保康:“莫急。这是给哥哥们玩的,保康哥哥给胤禛和胤祺有专门准备。”   说着话,他又拿出来一个红木盒子,打开来,也是木头做的小方块,却不是方方正正的,奇形怪状、色彩鲜艳的不说,上面还标注地名和山川河流名称。   “你们看,大清地理方块拼图,喜欢吗?”   “喜欢——谢谢保康哥哥——”胤禛和胤祺一起回答,接过来盒子就开始摆,还没开始玩耍就双眼发光,浑身发亮。   大阿哥和太子:“……”   看看他们的华容道,看看弟弟们玩的大清地理拼图,怀疑人生。   胤祉作为哥哥之一,也挺“委屈”。可他一看他这两个,特爱摆哥哥架子的哥哥这般模样,瞬间通体舒畅。胤祉朝外探头一看,外面风不大,天气正好,还体贴地给两个弟弟打开窗户,让马车里的光亮更大。   大阿哥和太子齐齐朝胤祉瞪眼,保康笑着,继续拿出来他的七巧板、九连环。   还振振有词:“保康听说,日本人学会玩七巧板后,将他视为开启小娃娃智力的智慧之光,规定学院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必须玩。我们老祖宗们这么多的好东西,可惜我们都不当一回事。”   大阿哥生气:“日本那个小国家,没有文化,看我们什么都是好的。”   太子也生气,只是他看着这个七巧板,好似没见过,直接问道:“新玩法?”   保康点头:“太子哥哥慧眼如炬。此乃民间人士发明的新玩法。‘近又有七巧图,其式五,其数七,其变化之式多至千余。体物肖形,随手变幻,盖游戏之具,足以排闷破寂,故世俗皆喜为之。’”   “七块木板增到十五块板,可以拼成三角形、平行四边形、不规则多边形,也可以把它拼成各种人物、风景、动物、桥、房、塔……哥哥们尽情尝试。”   哥哥们一起笑出来,这个玩法确实好玩。   大阿哥最终还是选了华容道,太子选了七巧板,胤祉犹豫一下选了鲁班锁,胤禛和胤祺叽叽喳喳地拼凑大清地理,保康将剩下的玩具派人送给姐姐妹妹们,汗阿玛和额涅也有,自己拿出来一个九连环开始解。   收到这些玩具的皇上、皇后娘娘、四位公主们的反应且不说,只看皇子们马车里的情况。   华容道布局复杂,走法曲折,大阿哥很快沉浸进去。   七巧板看似最好玩,可是它长段相参,衍为二十五体,变为六十八名。再变,则又变通其制,以勾股之形,作三角相错形……其式三,其制六,其数十有三,其变化之式,凡一百有余……太子也很快无暇他顾。   鲁班锁,简单的七块小木条更是变化万千。胤祉自负聪明,可他毕竟刚学没几年,对比算法几何更喜欢儒家书本儿,要想和太子一样解出来,还真不容易。   哎,这就是做哥哥啊,不光有做哥哥的威严,还有做哥哥的“重担”——瞧瞧保康弟弟玩九连环的兴头劲儿,瞧瞧胤禛和胤祺玩拼图的欢乐劲儿,哎……   兄弟六个玩起来不知时间飞逝,都忘了饥渴。午时到了大队人马停下来休息,大臣们发现皇上一家人都没有动静,都特好奇。   得知皇上和皇后和皇子公主们玩玩具,玩得“如痴如醉”,特好奇地过来看看。   宫人侍卫们也都特好奇地来看。   这一看,哎哟,皇上手里的是什么?   皇上手里的,是一个大约一尺来长的,四方行的,木头小玩具。皇上出来马车,什么话也没说,只当着所有人的面,摆弄一下小玩具的一个按钮,接着将小玩具放到地上,小玩具——它就开始自己走了?   自己走了?   虽然他们都知道,自从黄履庄进京,试验出来那个罐头保存食物的方法可行,可以有半年以上,黄履庄就跟那啥那啥一样特“激情”,特“灵感爆发”,天天研究出来新花样不说,他知道事情始末后,因为感念快乐大师·瑞亲王的知遇之恩,特意做了很多小玩具。   什么小孩子的两轮车,会叫的鸭子,会走的小狗狗……   可他们真没想到,会有这般,会走的四轮小车车。   四轮?   四轮,只比两轮多出来两个轮子,可就是再不懂的人,也知道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四轮代表人可以坐进去,四轮代表可以放置更多的物事,四轮代表它更稳固,更安全……   皇上将众人的神色表情一一看在眼里,一点儿也没露出自己刚刚的震惊和不敢相信,特“深沉”地端着“皇帝”的范儿,还特意深呼吸一口。   “这是黄履庄和保康一起做出来的小玩具——朕知道诸位卿家的想法。朕也喜欢儒家文化,朕空闲的时候也喜欢研究研究佛道文化。”   “可是,我们的匠艺,必须要开始前进了。我们不研究,其他人会研究,西洋人会研究。就——比如那个几何学,明明‘勾三股四玄五’是我们先研究的,可是现在那,我们必须要翻译西洋人的《几何原本》……”   皇上的语气也是深沉,皇上表示他也很无奈,万一西洋人将来研究出来那个蒸汽机,再加上这么一个小车车,不用从海上打来了,直接就能从陆地上打来。   众人都不言语。   只庆幸皇后娘娘和四位公主出来马车的时候,手里没有拿着什么刺激他们。   皇后娘娘一开始收到儿子送来的玩具,特惊讶。她还玩小孩子们玩的玩具?可她按照说明摆开来玩了一会儿,还别说,还真玩得有模有样的。   四位公主当然更是。   下来马车,行礼问安,脸上那“依依不舍”的表情还没收回去。   一伙儿人都不说话,默契地看向一个方向,然后皇上和皇后领着他们一起来到儿子们的马车跟前。   马车里头静悄悄的,四周也静悄悄的,照顾他们的宫人侍卫们也都不吱声,他们也莫名地放轻自己的脚步。   皇上和皇后担心孩子们玩的太久费神,示意侍卫打开马车门。   马车门打开,他们一眼看到里面的情形。   六位小皇子在偌大的马车里,各玩各的,最让他们惊讶的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和眉眼间闪动的光芒。   那是他们非常熟悉又陌生的,可遇不可求的,智慧开启的灵光。   皇上和皇后领着人耐心等候,过了大约一刻钟,保康放下解开的九连环,其他的皇子们陆续醒来,或小小的苦恼,或小小的开心,反正都不见疲惫。   一眼看到他们这么多人站在马车门口,哥六个速度从马车里出来,端端正正地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行礼。   皇上心里头骄傲,哈哈哈笑道:“坐马车这么久,累了没?活动活动腿脚,准备午休。”   保康:“不累。黄履庄发明的弹簧甚好,坐着一点儿也不颠簸。”   哥哥弟弟也一起回答“不累”,皇上高兴:“好,汗阿玛回头赏赐黄履庄。”   保康眼角余光一扫,眼睛一眯,戳、戳。   太子:“……汗阿玛,黄履庄有大才……保成听说黄履庄为了研究废寝忘食……”   大阿哥:“……汗阿玛,匠艺末技,但有大用,当重视之……”   皇上眼角余光看到明珠和索额图两张老脸……看一眼熊儿子,痛快地哈哈哈笑:“汗阿玛已经安排人照顾他,保证他按时吃饭,按时休息,”再看一眼熊儿子,“还有多一倍的假期。”   太子和大阿哥都说“汗阿玛英明”,其他人也赶紧跟着“皇上英明”。皇上被一通“龙屁”拍得舒坦,气氛也活跃开来,众人都好奇皇子们刚刚在玩什么。   皇子们其实也惊奇不已。   除了保康,哥哥弟弟们都不敢相信,他们居然玩这些之前都玩过的小玩具,玩了接近一个时辰,还玩得非常高兴,非常愉快。   保康也没想到,自己会玩到心里去,他的哥哥弟弟们也真能玩进心里去。   皇上取笑“傻乎乎”的儿子们:“以前估计光玩了,现在长大了。”   皇后娘娘也笑:“估计是天时地利人和?圣贤人悟道,都有个机遇和时机,玩乐也一样。”   众人纷纷附和,说皇子们天人之姿,龙凤之姿。四位公主听他们说的,好奇心大起,二公主和四公主忍不住,一起踩着凳子趴马车门口看,一眼看到那个特别不一样的大清地理方块拼图。   大清地理?四公主没大明白,二公主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砰砰”跳:“保康弟弟,姐姐妹妹的拼图?”   保康笑:“等胤禛弟弟和胤祺弟弟玩出来,和姐姐妹妹的玩具交换玩。”   四公主拍掌欢呼:“交换着玩,这主意好。”   胤禛和胤祺:“下午就能玩出来。”   大公主微笑:“我们下午也能玩出来。”   一时间,众人又开始夸夸公主们的灵秀、皇子们友爱姐妹们等等。   皇上听得特开心,午休,用晚膳,听儿子们说要给匠人们多编书本儿,研究匠艺理论,他也欣然答应。   大队人马就这么一路北上,随行的大臣们一边跟着吃吃吃、玩玩玩,一边接受来自快乐大师那层出不穷的好主意——带来的各种打击,还要忍着心痛拍皇上的“龙屁”,那个滋味儿,那个复杂。   明珠还好,特别是索额图!   索额图预备的各种“招式”没机会发挥,憋屈得来——   咳咳,其实大家伙儿的心情都差不多,三月二十六到达盛京的时候,一个个的,都特“激动”。   皇上无法对人言说,皇上也特“激动”!   除了皇子公主们是真心玩乐,乐在其中;除了皇后娘娘跟着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其他人,甭管脸上装作怎么样的清高深沉不屑一顾,一路上都是“痛并快乐着”。   护卫盛京的文武大臣们前来迎接,就看着皇上和大臣们奇怪的样子,特奇怪。 第81章   奇怪归奇怪, 他们也不好直接问。   一方热情迎接,一方当然也不会说。皇上一行人一个个的端着架子,又风尘仆仆的,赶紧进城到盛京的宫里洗漱休息,准备晚上的接风宴。   保康进来盛京的时候,趴在马车的窗户边,眼见盛京和京城的各种不同建筑风景,不同服饰面容的人群, 忍不住对着天空挥舞拳头, 盛京, 师祖, 保康来了嗷嗷!   等到保康来到盛京的宫殿, 面对这个堪称狭窄的地方, 瞪大眼睛。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皇子公主们也瞪大眼睛。   无他, 这里的地方太小了。   盛京曾经是大清朝十多年的都城, 原名沈阳。明洪武二十年, 明朝廷曾在此置沈阳中卫, 属辽东都指挥使司管辖。大清天命六年三月,清太~祖,也就是当时的后金大汗努尔哈赤占沈阳,并且迁都至沈阳。   沈阳在后金与明军的数年征战中,沈阳的明城墙除北门外, 几乎全部被毁坏。努尔哈赤在沈阳着手修建皇宫, 规模也不大。到天聪八年皇太极尊沈阳为“盛京”——满语“mukden”, 意为“兴盛”,汉译“盛京”,意即“大清兴起之地的都城”。   可他也没有扩建。   顺治元年清朝迁都北京后,盛京为留都。一直到现在,虽然宫殿一直都有用心的维护保养和修缮,有了“八门对八街”的井字形规模,据说是越来越雄伟壮观,可并没有扩建,宫殿看着,还是太小了。   不管建筑、规模、格式等都很小。   保康的第一个念头:怪不得太皇太后不喜欢来这里。阿弥陀佛。肯定在这里生活得不愉快。   保康从宽敞舒适的五台山进京后,第一反应就是,紫禁城好小,各个宫殿更小。可是此刻见到盛京的皇宫,不说保康这么想,他的兄弟姐妹们也这么想。   紫禁城这几年住着就已经感觉到小小的拥挤了,这里简直就是一个缩小一倍的紫禁城,阿弥陀佛。幸亏来的人少。   皇后娘娘面带微笑不说话,皇上脸黑。   皇上看着孩子们的表情,重重地咳嗽一声。   皇子公主们齐齐秒变脸,端正严肃,肃穆恭敬。   皇上:“……”   其实皇上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好小。   已近午时,话不多说,一家人进去盛京皇宫,各自去到自己的住处,洗漱沐浴,开始午休。   又累又困之下,倒也没有换地方的不适应,都睡得特别好。   接风宴、视察盛京守护,检阅军队……两天后,皇上领着一家人,从新宾的永陵,盛京远郊的福陵,到盛京城内的昭陵,挨个拜祭。   本来皇上领着儿子们拜祭先人,是一件非常严肃荣耀的事儿,可是索额图又闹出来。   有关于太子的礼制。   咳咳,当然,这次不是索额图反对,而是明珠强烈反对,索额图极力维护。   太子的礼制是有索额图制定的,自从册封太子,太子的这些礼制一直是有索额图负责,皇上也纵容。   朝臣们知道皇上宠溺太子,也都顺着皇上的心意来。去年拜祭孝陵,因为挨着诚孝皇后下葬的事儿,皇上正是心疼太子一出生就失母的时候,太子的礼制大大的逾越,更没人敢说一声。   可是这次,明珠提了出来。   明珠一副“视死如归死谏”的态度:“皇上是皇上,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祭拜礼制和皇上的近乎相仿,是国有二君乎?”   这话就说的比较诛心了,当下里大臣们纷纷斥责他,索额图更是跪下来痛哭流涕的表明心迹,皇上也双手扶起来索额图,斥责明珠。   可是,谁都无法不承认,明珠的话说到了皇上的心里去,也说到大臣们的心里去。   这些年来,皇上默许索额图所定规格几乎与皇帝等同的,皇太子仪仗、冠服——只有尺寸有些许裁剪;皇上还亲在规定每年的元旦、冬至、千秋三大节,百官对皇太子都要行二拜六叩的大礼节,并避讳太子名讳。   自古就只有避讳皇帝的名字,一般没人去特意避讳太子的名字。可是皇上要宠太子,皇上还给太子随意取用内务府钱物的权利,太子东宫的日常所用之物皆较皇帝上乘,奢靡挥霍。   皇上还主动给皇太子寻找那么多的名师,拉近太子和汉家文人、西洋传教士的关系。   如此这般等等等等。   一次一次的,时间长了,大家都习惯了,索额图也习惯了,就是太子本人也习惯了。   可是,他们都忘记了,这是不合他们天天挂在嘴边的“规矩”的;都忽视时易世变,人也变的道理;都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这种种优待,都必须是皇上乐意给的。   就如同皇上当初一个人和满洲王公抗衡,一力要册封太子一样。皇上愿意,那就千好万好;皇上不愿意,那就是万万个不好。   当然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并不影响他们的计划行程。   保康等小一点儿的孩子们都不知道,公主们也都不知道。   太子从索额图那里得知了,也只是气怒于明珠的可恶。   大阿哥从明珠那里得知了,也只是气怒于汗阿玛的偏心。   皇后娘娘被人告知消息后,一笑而过,只当做不知道。   祭拜计划如期举行,保康在永陵见到他的师祖。   永陵是清朝皇家的祖陵,坐落在呼兰哈达下,苏克素浒毕拉河北岸,尼雅满山南麓,背风朝阳,窝风藏气的龙脉之地。据说,早在明嘉靖至万历年间,皇家的先人就得高人指点,选择尼雅满山岗之阳做为家族墓地。   这里先后埋葬兴祖福满、景祖觉昌安、显祖塔克世,以及努尔哈赤的其它伯祖、叔祖等人,有其他迁过来的祖先坟墓,有努尔哈赤的原配妻子,孝慈高皇后叶赫那拉·孟古青。   那个时候,皇上一行人刚刚到达山下的驿站,坐下来休息。师祖站在永陵的中轴线的“神路”上眼望尼雅满山,一身朴素的青色僧衣,浑身的气息安安静静的,于无意间,天地山水都成为他的背景。   春风吹动僧衣的衣角,依稀可见风流。   保康和他师祖“心有灵犀”,从驿馆出来一看,一眼就看到他的师祖,兴奋得来,迈开腿就朝师祖这里跑。   “师祖——”一边跑一边喊。   师祖微微笑着,弯腰抱住跑来的小徒孙。   “师祖,保康想师祖。”保康的大眼睛闪亮亮的,浑身发亮。   “师祖也想保康。”师祖的眼神慈爱宠溺,身上的气息越发的平和。   老少两个相视一笑,保康忍不住将脑袋窝在师祖的肩膀上蹭蹭,满心满眼的濡慕亲近溢于言表,师祖的一颗心软成一片。   小徒孙五岁了,马上六岁了,也就现在还可以抱一抱,再长大,他也抱不动了。   师祖心里想着小徒孙长大的模样,应该是风流潇洒的美少年郎,引得小姑娘们追着丢帕子。   师祖轻轻问道:“保康累不累?”   保康摇头:“保康不累。”   师祖瞧着他是真不累,笑得开怀。   “我们去走一走。”   “好。”   师祖和保康一人一马,一路顺着神路向前走,从陵墓正穴向南长约两里地的笔直通道,走走停停,说说话,师祖和保康讲讲这里的山水传说,还讲讲这里陵墓的风水讲究,规划布局等等。   比如享殿建在中轴线最北端,有“居中当阳”之意。启运门、正红门都在轴线上坐北朝南依次排开,层层拱护之意。   比如享殿的前面,从南到北依次是陵前参拜道、下马石碑、前院、方城、宝城、省牲所……   保康来到一看,果然看到那一段小长的陵前参拜道,以黄沙铺就,中央一座小桥名玉带桥,南北两端之左右各立下马石碑一甬,碑阳竖书阳刻满、汉、蒙、回、藏五体“诸王以下官员人等至此下马”文字。   保康笑。老少两个下马,师祖看着石碑,默默不语。   保康看向师祖,师祖的表情,那是一种,似乎是回忆,又似乎不是回忆的表情。   保康知道,师祖有师祖的故事。   …………   两个人拴好马匹,坐下来用水休息一会儿,准备步行朝前走的时候,皇上打马追了上来。   皇上用眼神责怪熊儿子来见师祖不告诉他,保康就冲他做小鬼脸。   皇上:“……”   当着师祖的面前皇上拿熊儿子没奈何,板着脸和他们老少两个一起步行前进。   这个时候,差不多丑时刚过,春日午后的太阳暖烘烘的,即使是北国的地方,也是。满山山水的郁郁葱葱,就和快乐大师·小保康的小胖脸一样舒展。   穿过前院和方城,三个人打佛礼祭拜过后,来到宝城。师祖沉默片刻,问保康:“尼雅满山的山脊,保康看到了吗?”   保康:“师祖,保康看到了。尼雅满山石骨棱峥,山脊上山包十个,此起彼伏状若行龙,俗传‘悬龙’。”   保康将师祖刚刚告诉他的故事记得非常清楚,师祖微笑:“当年那位喇嘛曾说,这里就是大清基业的龙脉。龙脊上有十个山包,大清一朝——会有十个皇帝。”   皇上:“……”   保康:“那位喇嘛还说,大清气运变化了。师祖。”   皇上:“……”   师祖微笑:“保康说得对。大清的未来变了,大清皇家的未来变了,将来皇家传承几代皇帝,延续多少年,那也看‘天意’。”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皇上:“……”   皇上彻底懵了。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十位皇帝”?什么“大清气运变化了”?他怎么都不知道?   !!!   皇上急得恨不得直接问问他汗阿玛,可是,老的,面色平静看都不看他;小的,学着他师祖的样子,宝相庄严,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小样儿。   皇上急啊。   事关大清和他们皇家的未来,皇上怎么能不着急?师祖发现皇帝急得额头汗水哗啦啦的,心里一叹,终是什么没说。   皇上:“……”   皇上心里急疯了简直。   可是师祖还牵着小保康的手,逛到后面,慢吞吞地和省牲所的守陵人说说话,还去尼雅满山逛逛,还要去爬山!   花草葱茏,松林茂盛,山路崎岖。师祖背着小包袱在前面开路,皇上抱着熊儿子跟在后面,脑袋里一会儿是熊儿子必须要瘦下来了,一会儿是刚刚师祖和熊儿子的对话,乱七八糟的闹哄哄。   等到了山顶,那对老少欣赏山下的风景,讨论整个永陵的“平衡、稳定、庄重、圆满之感”“生动、新鲜、灵活、深邃之感”“象征地和天,以合天圆地方之圆满”……   就是不提刚刚的话题!   皇上脑袋里乱,心里有气,身体上累,直接躺到山顶上的一块大石头上“躺尸”。   保康冲师祖挤眉弄眼,师祖微微笑没说话。   师祖不说,他也不说。保康心安理得地继续欣赏风景。   皇上:“……”   皇上拿他们哪一个都没招儿,皇上万分后悔,没有强烈要求他皇祖母跟来。   一夜无话。   第二天,还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   保康五更天爬起来,待时辰到,祭祀开始,皇上领着皇后、儿女们,所有参祭官员,身着大朝服集于启运殿前,犹如上朝一样排班肃立,礼部官员行一跪三叩首礼读祝文,读祝后送焚帛亭焚化,所有人行大礼参拜。   师祖在驿馆里,闭眼念佛;保康站在太子哥哥的身后,执佛礼。   保康的个头矮,按理说他站着也不显眼,一身类黄色的大礼服袈裟在一长排明黄、秋香黄、土黄色中,更不显眼。而且他祭拜孝陵也是这个礼仪,其他人都没在意,可是索额图气得来。   幸好索额图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闹起来。   可是索额图的心里眼里“没看到”的是:太子所用的接近明黄色的跪垫,执行的跪礼,几乎都和皇上一模一样。   永陵祭拜结束,接着是福陵和昭陵,皇上花了五天时间,告诉他的祖先们,他平定三藩,他收复小琉球,统一整个南海,他还要去攻打沙俄,准备迎接准格尔的战争……他休养生息,大力整顿,他要开启大清盛世。   皇上满心以为,忙完了就有空盘问熊儿子了。可他回来皇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三官保有要事求见。   三官保,出身郭络罗家族,护卫盛京的三品将军,皇上的心腹,他的几个儿子都是能征善战,在护卫盛京的几次战役中立下大功劳,他的女儿进宫,深得圣宠,被册封为宜妃。去年,他们一家,一举被皇上从镶黄包衣旗升为镶黄旗。   有此可见皇上对郭络罗家族的信重,也有此可见,皇上对盛京安全的重视。   三官保来求见,皇上当然要见。   三官保是要询问皇上,有关于瑞亲王的事情。   皇上愣住。   “臣,听索额图大人所言,甚为担忧。”三官保吞吞吐吐的,“皇上,太子已经册封,事关国本……”   三官保忠心耿耿,他自己的亲外孙胤祺他也见到了,可他还是忠心于皇上的决定,担心这般下去,皇上两难。   皇上简直气晕,皇上面对忠诚的老臣,能说什么?   “事关大清基业,朕自有议定。索额图……三官保再不要见了。”   三官保瞳孔一缩,跪地行礼,默默退下。   皇上等到三官保的身影看不到,抬手摔了手边的茶杯,“砰”的一声,四月石榴花花神杯在砖地面上四分五裂。 第82章   张英、李光地等等大臣都认为, 历朝历代都无法解开皇位继承制度的死结。而现在的大清,是处于一个过渡时期,从关外的八大贝勒共同治国理政,向中原的皇帝集权过渡。   这个堪称“混乱”的时期,再加上预立储君的事儿,对于满蒙王公的任何一个人,包括皇帝、满洲贵族和储君本人,都一时无法适应这种新的情况。   比如, 实行储君制度, 按照中原政权的规矩, 那就应当坚持储君不御政。宋朝和明朝为此还设置了, “皇帝和太子所谓两龙不能见面, 见面则相克的制度”。   因为他们都知道, 一旦皇太子御政, 必然引发皇太子与皇帝的权力冲突;一旦皇太子御政, 必然从中植成党羽, 与皇权相争。   可是权利动人心。   索额图等等人则认为, 大清很多地方参照前朝旧例,前朝诸皇子“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清朝诸皇子则“内襄政本、外领师干”,他认为太子参政很应该,可是其他的皇子们不应该, 认为其他皇子们参与政务才是矛盾的根源。   皇上不适应之下, 极力宠溺皇太子, 极力拉开太子和皇子的区别;满洲贵族不适应之下,极力反抗;储君本人面对这些情况,渐渐深陷其中,认为反对他的人都不对……   当然,皇上也渐渐意识到这些问题的根源,可是皇上也陷入旋涡之中。   皇上一方面要拉拢汉家文人士族,改变大清之前的皇位继承制度建立储君;另一方面又遵循满洲传统,让皇太子参与政事。虽然皇上的本意是锻炼皇太子,盼子成龙,可是皇太子权势的增长侵犯和威胁了皇权。   太子~党的出现,无形中朝廷里似乎要出现两个中心,属于皇上本人的至高无上的皇权受到侵犯。为此皇上大玩平衡之术,前朝里,索额图和明珠平衡,满臣和汉臣平衡,后宫里后妃们宠和重平衡……   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法,可暂时只好如此维持。   至少可以维持到太子和皇子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不是?等到皇上年迈,自然就有结果了。   不相信,往前数一数魏晋汉唐宋元明,在皇上驾崩的时候,谁最后继承皇位,变数实在太多了。   可是,苍天好像不给他们“侥幸一样”,苍天送给皇上一个“熊儿子”,送给大清另外一个嫡子。   脆弱的“平衡”提前宣告失败,还引发强烈的反弹。几方角逐之下,皇上做了选择,送走“熊儿子”,又引发一个反弹。   朝堂上变为索额图、明珠、法喀三足鼎立,后宫里也变成三足鼎立……钮钴禄家和皇后娘娘联合满蒙王公,光明正大地要“他们”的小阿哥回来。   …………   小阿哥回来,咳咳,回来的阵势非常“吓人”。可其实,这些老臣们一开始真没怎么在意。   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年龄还比大阿哥、太子小了四五岁不止。   而且,小阿哥不习惯俗家生活,回宫了还天天穿着僧衣,礼仪规矩也浑然不在意,还贪玩爱睡觉,不喜欢学习……说实话,他们还挺开心的,没少暗搓搓地乐呵,对着法喀露几个“意味深长”的笑儿。   小阿哥这般不通世情,不懂规矩,对比之下,大阿哥和太子,那不就是礼仪周到,勤奋好学?他们都以为这般下去,皇上必然会慢慢疏远小阿哥。   可是——   也不知怎么的,小阿哥就有了自己实打实的功劳,有了“理所当然参政”的权利,还被光明正大地封为瑞亲王,还有了兵权,好吧,一开始,他们也没在意这个兵权,水师嘛,打完小琉球那就差不多一个摆设了,没人在意。   骁骑营,更没人在意。   但是小阿哥有本事。   一次整顿,将骁骑营变成所以军营都离不开的技艺大营。   一次南下,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打下来整个南海。有了天大的军功不说,还在南海开始轰轰烈烈的扩军,大力修建造船作坊,火器作坊……   天了噜,这是要闹哪样?   伴随着姚启圣、施琅等等人发来的信件,皇上一行人继续北上的队伍又陷入奇怪的氛围,这次是保康的各种好主意也打破不了的那一种。   无他,甭管文官们怎么耍嘴皮子,甭管朝廷上的人怎么争斗,他们都知道一个事实,谁手里有军权,谁就是“大佬”。   小阿哥手里的军权这么大,在南海的威望高过任何地方官,偏偏这还只是一个开始,等水师建设起来,乘风破浪,亲娘啊,这是要闹哪样啊啊啊!!   幸好皇上对此早有准备,皇上面对一大半文武大臣死了亲爹的脸,直接将他之前的计划抛出来。   “火器在作战中的作用日益重要,朕欲全力筹备一个‘火器营’,大阿哥保清进去。”   “太子年龄渐长,学有所成。于毓庆宫建设詹事府,礼部开始准备太子的出阁讲学典礼——修缮文华殿,诸王大臣于皇太子前行两跪六叩的大礼,选定达哈塔、汤斌、耿介三人作为皇太子的讲师……”   文武大臣:“……”   文武大臣一边黑着脸大喊“皇上英明”,一边内心里咆哮:“皇上你是要闹哪样!皇上你是要闹哪样!”   皇上:“……”   皇上也想咆哮。你们谁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啊?你们光叭叭叭朕这个不周全,那个不正确,你们倒是说一个方法出来啊!   心里头也知道这般下去,不光太子和他的矛盾越发严重,孩子们之间的融洽也很可能不复存在,可皇上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气急败坏的皇上找到他汗阿玛。   “自古以来,情之最亲者,莫如父子。每一个孩子,我都疼爱,对太子尤甚。太子天花过后,偶染小病,我便急得坐卧不宁、寝食难安。   我每次外出,都不忘日日问候太子日常起居,担心他留在宫中想念汗阿玛。有时太子对及时回信的事不太重视,我便十分焦急……我顾念太子失母,对他煦妪爱惜,太子自幼读书、聪慧好学、满朝文武赞誉其孝顺恭谦,礼仪周全……”   师祖耐心听着,听完后,面对皇帝那个不甘心的模样,只说:“关外八大贝勒共同治国理政,是错?中原皇帝集权,预立储君,一定是对?”   “阿弥陀佛。”   皇上:“……”   皇上不光没得到他汗阿玛的安慰,还被他汗阿玛抛来两个问题,人直接就傻了。   立爱子,立长子,立嫡子,立幼子……这一直是中原政权无法解开的继承矛盾,从夏商周到现在,一直都是。   八大贝勒共同治国理政,共同选举继承人,这一直是关外满洲传统,从努尔哈赤做大汗,到皇太极,到先皇,都是。就是皇帝当年做太子,也是先皇先有了决定,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全体通过,才正式册封。   皇上愣愣地看着他的汗阿玛,眼睛睁大,嘴巴张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他不光是拉拢汉家文人士族,他还是顾虑爱新觉罗家男子的寿命长短,顾虑自己当年突然做太子,突然做皇帝的辛苦,才这般着急要竖立皇太子的太子权威吗?   他能说,他也是思虑长远,不想皇家有之前朝代的皇子们为了争皇位引发的争斗,不想再有当年睿亲王多尔衮和肃亲王豪格争位的事情,才打定主意册封太子的吗?   此时此刻,面对眼前的困局,皇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师祖看他一眼,心里一叹。   师祖知道皇帝为难,皇帝又要抓住皇权,又要做慈父,还要做有太子做继承人的明君,又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又爱名声……   师祖只提一句。   “前几天,贫僧和保康看《蒙古黄金史》,保康突然很惊讶地说,当年成吉思汗当年出征在外的时候,是公主监国。”   皇上:“……”   晴天霹雳!!   皇上都能想到他熊儿子的原话。   “师祖,成吉思汗当年出征在外的时候,是公主监国!师祖你看这一段,‘一般事情由木华黎具体负责,凡遇到大的事情都得向阿剌海别乞请示,然后才能办理’。师祖,《元史》上还说:公主明睿有智略,师出无内顾之忧,公主之力居多……”   皇上就感觉他的耳朵边轰轰作响,脑袋里也轰轰作响,皇上只想抱住他汗阿玛的大腿大哭一场。   “……玄烨是梦想公主们出嫁后都亲政一方,统领一方,玄烨真没想过她们监国。”   皇上呆呆的,皇上表示他是真的冤枉,他是真的委屈。   师祖表示理解。   “公主们学习,一开始是保康的主意。保康在五台山长大,没有多少‘男女有别’的意识。保康喜欢五台山上的女子们和儿郎们一样能干,像星辰一般摇曳多姿、绚丽夺目。他对京城的规矩很不适应。”   不适应,有的人改变自己去迎合,有的人改变其他人适应自己。保康从自己身边开始改变,提议姐姐妹妹们都一起学习,和哥哥弟弟们一样的学习。   皇上表示他没有怪责熊儿子,他理解熊儿子,他乐意宠着熊儿子;皇上重重点头,他汗阿玛能理解这一点没责怪他,把他感动的眼泪冒出来。   师祖:“……”表示满意,接着说道:“黄河文化和长江文化儒雅稳健,草原文化雄悍刚烈。大清进关,吸取元朝的教训,积极融入中原文化,这是对的。可有一点无法忽视,各个民族,各种文化目前的交流、碰撞、融合……”   师祖和皇帝细细讲明白,这是交流、碰撞之后的融合,不光是矛盾。融合的过程,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不是一边培养所有的皇子们,一边册封太子。   大清进关,除了关外人和关内人的矛盾,各种民族矛盾,阶级矛盾之外,还有恰逢全球大航海结束,世界大变化……   作为一个“恰逢其会”的皇帝,你要不想做昏君,走的每一步都必须谨慎再谨慎。   皇上还是点头,皇上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之前所有关内外五千年的历史文化经验都不适用,只能他们自己摸索方向和方法。   不过有此,皇上又想起来永陵前,他汗阿玛和他熊儿子的对话,皇上特想知道。   师祖:“阿弥陀佛。未来已经改变,皇帝知道,又如何?”   皇上:“……”   皇上赌气:“玄烨要知道。”   师祖:“……”   师祖觉得,小徒孙长到皇帝这个岁数,脾气上来也差不多这个样子?师祖想起小徒孙心软,终是开了口。   我身不残,国祚不灭?十帝在位九帝囚,还有一帝在幽州?皇上眼睛瞪圆,随即脸色发白。   十个皇帝,差不多二百年国祚,这虽然有点短,可也大约在皇帝的接受范围之内。可这最后一个皇帝,不光是残疾,还被囚禁,囚禁在东北老家?!   皇帝都被囚禁了,大清会怎么样,满洲百姓会怎么样,皇上都不敢去想。可这样的情况,作为皇帝还能苟活着?崇祯皇帝都能知道国亡身死!   皇上气得脸色发青,身体摇晃,胸口窒息一般的痛苦。   皇上认为,这一点儿也没有爱新觉罗家的儿郎血性。   皇上认为,哪怕你和成吉思汗的子孙一样,逃回老家也行,至少还有自由。   皇上无法接受大清这样的结局。   “……真的改变了吗?”   “嗯。”   皇上的眼泪哗啦啦出来,哭得好像一个小孩子。   又哭又笑的,表情奇怪至极。反正在他汗阿玛的面前,他也不需要在意什么,只知道,自己一颗心好似油锅里翻滚一般的煎熬。   …………   皇上被这件事情打击的,彻底没了精神气。   他越想找到“正确”的未来方向,越感觉自己困在重重迷雾里面,眼睛看不见,声音听不见,周围一个人也不见,孤单单的一个人,被迷茫和恐惧笼罩。   白天处理政务,赏风看景吃喝玩乐,一副“身在这里心不在这里”的样子,恍恍惚惚的。   时不时还来一个“眼睛发直”,别人说话说三遍他才稍稍回神,问你都说了什么?   皇后娘娘担心皇上病了,请太医,太医说皇上龙体安康;文武大臣担心皇上被之前的事儿气到了,一时都心软,都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臣子的责任,还和皇上置气,害得皇上这般模样,齐齐找皇上痛哭不止。   皇子们都纳闷儿,也担心他们的汗阿玛,不玩也不闹了,天天守着他,就是保康知道他汗阿玛没事儿,可也担心他这个状态。   公主们也特孝顺,笨笨地拿针给他们的汗阿玛做鞋子,做荷包,唱歌跳舞。   除了师祖,所有人都围着皇上打转转。   皇上面对这一切,懵。   当天夜里,皇上做梦。   梦里,他的四公主长大了,美美俏俏的;出嫁了,成功地成为一名亲王级别的实权公主,统领一方草原。然后她要固伦公主的封号,要回京参政,然后他的兄弟们不答应,兄弟姐妹们闹了起来,还打了起来。   十八般武艺上演,公主们打不过他们的兄弟们,一怒之下,回夫家领着蒙古大军出兵京城,和她们的兄弟们兵刃相见……   做梦到这里,皇上直接吓醒过来,一身冷汗。   列祖列宗在上,汗阿玛在上,玄烨真不是故意,玄烨有点儿“野心”,玄烨也想疼孩子们,儿子、女儿,都是他的孩子,他该怎么办?   皇上坐在床上两眼呆滞,脑袋里乱糟糟的,心情也乱糟糟的,怎么也平复下来。   他为何会梦到四公主?因为四公主在四个女儿里面,最不受他的宠,最不稳重温柔,最不勤奋好学,但她最有爱新觉罗家“勇敢的血性”。   不说别人,就是熊儿子保康,对待四公主,和其他三个姐姐也不一样。那是和对待胤祉、胤禛、胤祺之间的差别类似。   熊儿子聪明强势,他自己没发觉,但他本能地喜欢亲近聪明强势的人。   大草原的女儿,爱家顾家,皇上知道满蒙不会出来过一个“武皇女皇”,但皇上也知道,历史上的大草原,监国的太后、公主,领兵打仗的太后,公主,那是真不少。   他的皇祖母,不就是一个?   皇上想啊想,越想越头疼。   皇上起来,去找“罪魁祸首”熊儿子说话。   保康:“……”   保康在睡梦中被他汗阿玛挖起来,那个气啊。   可这是他汗阿玛。   父子两个坐在院子里吹冷风看星星,保康迷瞪着眼睛,怎么也无法醒困,发现他汗阿玛也有点无精打采的,就提议道:“姚启圣之前说,西洋有个咖啡的物事,比茶叶提神。”   皇上一听,反正他此刻也不想喝茶,干脆拆开姚启圣给他寄来的西洋饮料,那什么咖啡,按照姚启圣的说明方法,冲了两杯。   皇上还说:“你人小,茶叶都不能多用。这个咖啡不知道效应,暂时只能尝一口。”   于是,保康尝了一口,一张脸苦得来,全皱巴起来,跟喝了苦汤汁子一样。   皇上因为熊儿子的模样乐了,露出这几天第一个笑容,端起来熊儿子的小鱼儿杯子一口气喝完。   可能这个苦苦的味道恰好符合皇上此刻的心境?   反正皇上喝了一杯,感觉挺舒畅,又将自己那杯也喝完,彻底有了精神,呱呱呱和熊儿子讲述他小时候读书的事儿,他和裕亲王、恭亲王兄弟之间的事儿……   讲完了,皇上感觉心情舒畅了很多,发现熊儿子已经趴在他怀里睡着了,又笑起来。   皇上一腔父爱上涌,干脆抱着熊儿子去自己房间睡。   可是,熊儿子睡得呼呼的,睡得好似小猪崽一般,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眼睛困,但精神好得可以上山打老虎,可咋回事?   几夜没睡好,又亲自体验一把咖啡的助兴醒神效果,皇上第二天直接焉巴。   皇上:咖啡害苦朕也。   众人:皇上你怎么了啊?皇上你心里有苦和我们说啊。   不说他们担心,就是师祖也担心皇帝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脆弱”。   皇上:“……”   皇上怎么能说他喝咖啡喝的?皇上为了醒困提神,只能继续喝咖啡。   ……??   难道是,这个“咖啡”治愈了皇上?众人都是一样的想法,五月初十大队人马到达雅克萨城,咖啡的神奇也慢慢传扬开来,容若和阿灵阿等等人迎接招待皇上一行人,拿出来的就是咖啡,西域那边的咖啡! 第83章   其他大臣们有喝得好的, 喜不自胜, 咳咳, 姚启圣寄来的不多, 他们不敢多喝;皇后娘娘和皇子公主们对那个苦苦的味道敬谢不敏, 皇上也郑重表示:自己最近吃得好睡得好精神头特好, 不需要咖啡。   可是容若兴致勃勃地说:“皇上, 这不是西洋的咖啡。这是奥斯曼那边传来的咖啡。咖啡虽然是欧洲语言的音译,但一开始欧洲人也是从大食人那边获得。”   “臣还听奥斯曼那边的人讲述很多喝咖啡的方法,不想喝苦的, 可以加糖, 还可以加奶, 皇上试试?”   阿灵阿也信誓旦旦地说:“臣喝完咖啡打仗, 特有精神。”   说着话, 他还演绎一番:拿过来一个酒杯, 倒出来一杯这里当地的传统烈酒, 加入三粒咖啡豆,打火石点火燃烧, 瞬间咖啡的油脂和酒融合, 香气十足, 香飘满院。   阿灵阿双手举着冒火的小酒杯敬一圈:“健康、快乐、繁荣!”   说完这句祝福语, 众人就见他就端起来酒杯, 一饮而尽, 脸上的表情那个叫“回味”。   众人看呆。   容若笑眯眯地解说:“咖啡豆的微苦, 完全彰显烈酒的香甜风味。而且这里气候寒冷, 传统烈酒和咖啡混合饮用,不仅能促进血液循环达到御寒效果,身体立刻温暖起来,酒的香味也使咖啡更为浓郁。”   皇上心动,皇上没想到他们想出来这么多的喝法儿,还真有点儿“健康、快乐、繁荣”的意思?   皇上觉得,可以试一试。   咖啡与沙俄的烈酒伏特加,一起倒入酒杯中,搅拌均匀。在杯顶加入鲜奶油与红糖浆、撒上欧洲那边来的巧克力粉与可可粉……皇上尝一口,细细品味,不知不觉闭上眼睛,满脸享受。   “嗯。可以。”皇上对于他们的“研究”非常赞赏,不过转眼皇上就想起来,这是雅克萨,不是京城。   皇上瞧着这两个人一副等候夸夸的小样儿,嘴角一抽,“你们在这里的小日子,可以啊。”   容若嘻嘻笑:“谢皇上夸奖。”   阿灵阿也嘻嘻笑:“臣在这里,除了打仗,也就琢磨吃喝玩乐。”   皇上点头:“嗯,确实挺‘乐’。”   皇上也兴致勃勃和大臣们分享,一时间,餐前的时间里,都是讨论酒水怎么喝才好。   他们讨论的很欢乐,皇子们受不住了。   无他,他们都还不到喝酒的年纪。   保康的小眼神儿偷偷摸摸地朝他大哥那里看,他大哥是唯一的一个被允许喝格瓦斯的人。   保康也好想尝一尝格瓦斯的味道。   皇上一眼瞥见熊儿子动作,登时一瞪眼。   保康眨巴眼睛,小眼神儿特无辜,小胖手特“乖巧”地转向他的小鱼儿奶杯。   乖乖地喝牛奶。   其他人都笑,皇上也笑。   “格瓦斯”是沙俄的传统饮料,是一种用面包干发酵酿制而成的,颜色近似英吉利啤酒而略呈红色的低度酒。因其酒精度数非常低,沙俄又是战斗民族,他们的小孩子都喜欢喝,喝着“格瓦斯”长大。   可是在皇上的眼里,再低度也是酒~小孩子如何能喝?其他的兄弟姐妹们都乖乖的,皇上就知道熊儿子忍不住要伸手。   皇上决定盯紧一点熊儿子,接风宴一开始,皇上就嘱咐大阿哥和太子一起看着保康。   大阿哥和太子齐齐答应,保康:“……”   保康“化悲愤为力量”,做下来后抓起一根沙俄红肠就要朝嘴里送,发现自己瞬间一手黑。   皇上哈哈哈笑,其他人也都哈哈哈笑,哥哥弟弟们也笑。   阿灵阿小舅舅瞧着小外甥懵懵的样子,笑道:“这是沙俄的红肠,可以直接吃,手直接拿着吃最舒坦。但你拿在手上的话却肯定会抓了一手黑的!不要惊慌,这不是脏哦。”   “红肠是用长在大兴安岭的老果木熏制而成。熏好的红肠,表面粘附一层眼睛看不见的果木炭灰。吃的时候把表皮也一块吃掉,这才是真正的红肠风味——就是要吃那个带点山野的焦炭味儿!”   众人听得惊奇,保康也小小的惊讶。   容若也笑:“红肠来自沙俄,最普通的,也是最着名最传统的红肠风味是“里道斯”风味,咳咳,也就是大蒜味的。这种红肠下酒极佳,配上“格瓦斯”,味道那叫一个棒!”   “可是小孩子不能喝哦。不过容若可以推荐一样好物儿。”说着话,他示意皇上和皇子们大臣们一起看桌子上的大面包。   “大列巴,以酒花酵母发酵好的面团,加入适量的盐,用东北老林里的椴木或桦木等硬杂木烤制。有酥脆暄软,咸味可口;有酸甜可口,松软香酥。大列巴夹着红肠吃,保证满口老林子的味道。”   保康来了兴致,这不就是二十一世纪的那个大汉堡?从桌子上拿过一个最小的大列巴掰开,将红肠放进去,咬一口——果然满口老林子的味道。   保康的小眉毛一根根飞扬,小嗓门清脆愉快:“好吃。”   “汗阿玛、大哥、太子哥哥、胤祉哥哥、弟弟们,你们尝尝。”   说完后又是一口,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小表情那个愉悦。   众人看他吃得这么香甜,也都食指大动,一手大列巴加红肠,一手格瓦斯,觉得味道淡了自己蘸盐巴,觉得不够辣自己蘸辣酱,还可以加上一些果干、蔬菜叶子之类,确实是味道好极了。   容若和阿灵阿:“……”   两个人对视一眼,罢了,还是不说了吧。   他们本来想说,两个人或者一个人分着一份就好了,大列巴很大,最小的有一斤,最大的有三斤,吃完这么一大块面包,还能吃其他的吗?   可是众人吃得欢乐得来——   好在他们吃着吃着,也发现这个问题,一开始的惊奇过后,放慢速度,细细品尝。   一坛坛美酒打开,一道道美食端上来,吃着喝着,唱着跳着,好不热闹。都是能歌善舞的人,嘴一张就是曲子,腿一抬就是舞蹈。   自打皇上打定主意要开音乐舞蹈学院,上行下效,现在朝野上下的人都挖掘出他们的音乐舞蹈天赋动起来。   同江赫哲族生鱼片,这一带的人祖祖辈辈靠渔猎为生,有一套独特的吃鱼方法,可惜皇上自己吃得津津有味,却说:小孩子还小,不能吃生食。   莫利炖活鱼,将豆腐、宽粉和江里刚刚捞上来的鲤鱼放进锅里炖,任凭再怎么吃不惯东北大菜的人,吃着热乎乎的莫利炖活鱼也说好。   克东腐乳,色泽鲜艳,质地细腻而柔软,味道鲜美而绵长,还具有一种特殊的芳香气味,保康吃着最好。   还有五大连池矿泉豆腐,五大连池远近闻名,做出的水豆腐玉白细嫩、绵香可口;做出的干豆腐薄软细腻,可以像纸一样被火点燃。当地厨师将豆腐美食研究到极致,可以上数的豆腐宴花样有五十多款,保康也喜欢。   单听这“天下第一鲜豆腐”、“五彩千张卷”、“美人豆腐”的名字,就让人有食欲。   蒙古烤肉、东北乱炖、鸡西辣菜……保康吃得欢喜,怕吓到人,克制自己只吃喝了“七八分饱”,发现哥哥弟弟们也都吃好了,互相一对眼,拿起自己的乐器,窜到酒席外的场地中。   这个时间,小怀表上大约是六点的时候,在南方恰好是日落时分,但是这里,不光日出迟日落早,日落就天黑,还五月份还跟南方二三月份似得冷峭。   天色黑漆漆的,一根根火把点燃,一簇簇篝火也点燃,人们正好聚在一起跳着唱着不知疲倦,欢声笑语不断。   保康的小白玉笛子一出场,立即“艳压全场”,一吹起来,立即“扶摇直上”。   众人哈哈哈笑,得嘞,我们今儿也来一场“五湖四海九州同”。   反正在场的人,满汉蒙回藏都有,朝鲜族的也有,大家伙儿拿出自己乐器,一起吹得那个尽行兴;反正不管吹奏的水平如何,声势够浩大,声音够响亮。   听得皇上嘴角直抽抽。   好在保康今儿也没怎么闹腾,吹完一曲子,扭一扭跳一跳,他就跑去找他师祖去了。   皇后娘娘领着这附近官员的夫人们一起用宴,师祖和武僧们、附近来的喇嘛们一起念经。   保康来到师祖这里,发现他们刚刚做完晚课,知道师祖晚上一个人的时候不用晚食,呱呱呱地说起这里的豆腐宴和腐乳。   “师祖,这里的豆腐好吃。我们明天早上吃豆浆和豆花,中午用豆腐宴。师祖你尝尝。”   师祖微微笑:“好。明天我们尝尝。”   保康:“还有鸡西辣菜。”   “好。还有鸡西辣菜。”   保康嘻嘻笑,抬出来黄履庄和内务府一起研究出来的“天文望远镜”,开开心心地和师祖一起看星星,看土星的小环缝。   第二天,保康一大早起来,打拳读书,和师祖一起吃早膳做早课,跟着张英和李光地老师学习,晚膳之前,找到机会和他的纳兰老师说话。   保康的小表情,小眼神,特严肃:“纳兰老师,保康知道了——汗阿玛和礼部官员、宗人府的人已经定下来,皇子们统一用‘胤’字辈。”   纳兰老师笑得温雅:“老师知道,后一字的偏旁则为示字旁。”   保康小眉头一皱。   纳兰老师脸上的笑容加大:“老师改名字一事,老师已经完全不在意。”   “用‘容若’习惯了,大家伙儿也都称呼‘容若’习惯了。名字,改回来,不改回来,无需在意。”   保康定定地看着老师,黑漆漆的大眼睛清透明亮,随即笑开来,小太阳一般。   当然还有小小的调皮:“老师,还有明珠大人的事情。”   纳兰老师更笑,牵着他的手一边去师祖的院子,一边说道:“我阿玛这些年……我早就知道是早晚的事儿,如果不是保康出手,他自己认罪,估计不光银子没了,名声也没了。”   “我额涅是宗室郡主,自有俸禄;我这些年也攒了一些银子。而且皇上还把西郊的渌水亭还我留着了,这就很是足够。”   保康嘻嘻笑,他能感受到纳兰老师身上的气息,老师是真的已经不在意改名字的事儿,也不在意家产的事儿,保康非常高兴。   小小声的,说小秘密一样:“保康有银子,冲水马桶作坊,汗阿玛给了保康两成。”   “等开海贸易做起来后,我们的东西远销世界各个地方,保康会赚很多很多的银子,保康养着老师,老师想怎么花银子就怎么花银子。”   纳兰老师登时喷笑出来。   他真不缺银子花。   可他也真的感动于小学生的一片孝心。   “行。老师等着保康的银子。”   保康立马昂首挺胸:“老师你只管等着。”   纳兰老师:“……”   “嗯。老师只管等着。”   容若、保康和师祖一起用饭,阿灵阿也凑过来,就是石溪道人因为一个好友去世,回了南京没跟来。   四个人用了一顿美味的豆腐素斋,说起来开海的事儿,说起来朝廷对南方大小作坊主制定的新规矩,宽容的接纳,金银兑换,飞钱结算等等,还说起来石溪道人的好友程正揆的画儿。   最后说起雅克萨的事儿。   雅克萨,原本只是黑龙江流域一座默默无闻的小地方,位于黑龙江上游左岸,漠河县境内的额木尔河口对岸,地扼水陆要冲。   雅克萨在通古斯语中的意思,是河流冲刷形成的河湾,那里本是索伦部达斡尔人的领地。清崇德五年,皇太极征伐索伦部,烧毁原有的雅克萨木城。后来,索伦部达斡尔人首领阿尔巴西在旧址兴建新城,这座城池就一直归由清朝管辖。   到了先皇主政的时候,这里发生了变化!   顺治七年,沙俄没落贵族哈巴罗夫,带着哥萨克骑兵开垦新荒地,带人强占雅克萨,修筑城堡,并以此为据点,不断向黑龙江内地深入,世居雅克萨一带的达斡尔族被驱赶到嫩江流域。   哥萨克骑兵的入侵,给当地人带来很多灾难。他们以阿尔巴津为据点,四出掠夺,对达斡尔部族横征暴敛,任意砍杀,其残忍程度连沙俄人自己都无法回避,说他“没有任何道德基础”。   每次战事,哥萨克骑兵都下令将全部男性俘虏淹死,将他们的妻子儿女和财产按哥萨克式的风俗“披分”。在攻占古伊古达尔城时,屠杀六百个男人,掠走妇女二百四十人,儿童一百二十人,马匹二百三十,还有牛羊和许多谷物。   他们残忍的足迹并不局限达斡尔人地区,还到达过松花江口,闯入满洲领地,再进入黑龙江下游,占领赫哲人所在的乌扎拉村,建立冬营。   哥萨克的横征暴敛,让当地人恨之入骨,恨不得吃它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沙俄人的人数并不多,只有八百来个。但是沙俄人有好过当地人百倍的火器,有好过当地人百倍的大船,还有那份打不过就跑的无耻之心。   当地人虽也擅长骑马,也有骑兵,但只能拿命拼。   或者在大草原上生活,就是这样的法则,劫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阿灵阿随着大军来到这里之后,眼见这个情况,自然是愤怒。他也不顾皇上说他们只是勘测兵,反正遇到沙俄人就打,遇不到制造机会也打。几次激战,沙俄的两个指挥官被他击毙,八百多沙俄人死伤殆尽,战场不断向原沙俄领地推进,沙俄人着急,要求和谈。 第84章   保康听得浑身冒杀气, 听到沙俄人着急要和谈的原因, 更生气。   阿灵阿嘻嘻笑:“当然不能和谈。他们要打就打, 要和谈就和谈?”   容若也笑, 却只笑了一半儿:“哥萨克, 大多原突厥人的一支。汉语意思, 风一般自由的人。他们来无影去无踪, 自从被沙俄收编后就成为沙俄的先头部队,我们这边一撤军,他们就会再打过来。”   “不过幸好。本来担心朝廷那边等不及, 没想到皇上回信说朝廷一切都好。”   保康眨巴眼睛。   师祖问道:“当年因为准格尔部崛起, 土尔扈特部迁往伏尔加河流域, 现在可有消息?他们在伏尔加河的生活, 好不好?”   保康眨巴眼睛。   容若和阿灵阿一起笑。   容若:“难得师祖问起来他们。”   “我来到这里后, 一边和沙俄官方交涉, 一边勘测边境, 其中收到很多消息。土尔扈特部人在这里生活的非常不好。斯拉夫人和蒙古人是几百年的仇恨,金帐汗国灭亡之后, 斯拉夫人强势, 沙俄境内的蒙古人弱势, 一直都是被欺压的对象。”   “男子被赶去其他兵营做先头部队打仗, 次次十不存一;女子被赶去做工, 苦不堪言。更甚者, 斯拉夫人还驱赶哥萨克人去占领伏尔加河流域的牧场, 圈地做村庄种庄稼……几方人经常打仗, 没有安宁日子。”   阿灵阿:“我们和沙俄人的战事起来后,土尔扈特部人送来消息,问他们可不可以到青海放牧。但沙俄肯定是不会放人的,估计,土尔扈特部人要回来,会非常困难。”   师祖:“阿弥陀佛。”   保康:“阿弥陀佛。”   阿灵阿抬手就摸摸小外甥的小光头。   保康:“……”   阿弥陀佛。保康还是暂时不告诉小舅舅,他们打算从沙俄人手里夺取伏尔加河流域的事儿。   他们这里说完话,大人们继续忙乎他们的事儿,保康知道“和谈不着急”后,领着哥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师祖、额涅、在武僧们和侍卫们的陪同下,在纳兰老师的带领下,出去玩啊玩,逛啊逛。   所有人都自己骑马,所有人都穿着漂亮的衣服,徜徉在这迟到却又“恰好”到的春天里。   纳兰老师是一位非常非常棒的“导游”。   纳兰老师一身青色儒衫,温文儒雅、风流潇洒;骑着高头大马笑容满脸,讲述黑龙江风光,那个叫声情并茂。   “说起来黑龙江人对于五月,那是有着极其强烈的渴望。可能因为这里的寒冬太过漫长?不过我们都知道,恰恰越是追求的东西越是不容易得到,人们最盼望的春天,也是。”   “每年春节一过,黑龙江人就以最高的热情,翘首期盼春天的光顾。可无论怎样渴盼,春天它就是不来呀。二月里根本寻觅不到春天的踪迹,大人小孩出门缩手缩肩膀,姑娘们苗条的身姿必须裹着厚厚的棉衣棉裤皮袄子。”   “等到三月的时候,偶尔会有‘春光乍泄’的日子——按照最新的温度计来看,刚好零度以上。好在河水开始在冰面下活动,河面上的冰层也开始融化。什么你说‘烟花三月’,对于黑龙江人来说,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呀。”   众人:“……”   不行,忍住,不笑,忍住。   保康笑眯眯着脸听着,乐得眉飞色舞。   开心地对路边的小胖娃娃送去一个“飞吻”,开心地接着:“冰雪封天,春天总是姗姗来迟。慢慢的,‘四月’踩着慢吞吞的脚步来了,踏着薄薄的雪花来了。它来了,它来了,它终于来了!”   “压抑了一个冬天的小姐姐们,迫不及待地脱下厚厚的棉衣棉裤,忙不叠地换上美丽的裙子。啊,‘草色遥看近却无’。啊,湖水开始微微泛起绿色。啊,柳枝吐绿,冒出浅浅的黄色。”   众人:“……”   快乐大师,不用再“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实在憋不住了。   所有人都笑,皇后娘娘抬手捏捏儿子的胖脸蛋儿,也抖着肩膀憋着笑。   胤祉感觉自己这一路上笑得腮帮子疼,眼望五月的黑龙江风光,听着容若和保康弟弟又开始耍宝,使劲儿忍住不笑出来:“湖水轻轻荡漾,柳枝那浅浅的黄色开始变绿。黑龙江终于盼到了五月,黑龙江终于迎来‘浅草没马蹄’的初春时节。”   “啊——”   他也忍不住“啊”一句,好似不“啊”一声不能表达他对黑龙江人的“感同身受”。   众人:“……”   亲娘啊,这次真憋不住了哈哈哈哈。   太子极力克制自己,笑得“矜持有风度”:“大自然焕发出勃勃的生机,早莺争暖树,可还没到花开的时节呢!啊——早莺太着急。”   众人:“……”   不行,不能笑,不能笑,谁先笑出来谁认输!   可是四公主实在忍不住了,抢先开口不让自己大笑出来:“缺少了花儿的春天怎么能称得上‘春天’呀?啊——看啊,达子花、杏花、杜鹃花……吐蕊开放,姐姐们头戴鲜花,穿起来各种轻盈飘逸的裙子,洋溢着满脸的笑。”   二公主:“想要尽情享受这份暖洋洋?可别高兴的太早哦。说不上某一天,冷不丁的就会飘落下棉絮般的春雪,你就不得不把棉衣再翻出来穿上几天哦。啊,姐姐们也不得不在裙子里边套条棉裤了啊——”   众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爆发出一轮轮肆意的欢笑。   一起笑了,法不罚众。接着来比赛谁先到达目的地。   众人一起拍打马屁股,冲冲冲,想当然的,又是快乐大师·小保康第一。   保康嘿嘿笑,头戴代表“将军”的小红缨瓜皮帽挤眉弄眼,顽皮的小模样惹得众人又哈哈哈笑。   皇上处理完这里的事儿,发现他们玩得这般欢乐,对比自己还要去接见其他官员,其他北地小国使节的忙乎,也不舒坦。   可是没奈何,不光他没奈何。   皇上到来了,北方的蒙古其他部落自然要出力,加上皇上带来的好火器,喀尔喀各部一起配合着阿灵阿等等将军们继续朝北打,彻底赶跑了沙俄人,吓住了哥萨克人,收复了整个中西伯利亚,攻下来霍克次克海……   沙俄的沙皇陛下正在和波兰、瑞典打仗,听说大清国大举进攻,差点吓晕过去,紧急派来他的丞相前来“恳求”和谈,可是,负责和谈的瑞亲王,玩得不知道哪里去了啊。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那当然是放飞自我,尽情欣赏北国风光。   春天里还有冰雪覆盖的小村子,醉人得来——白天放眼望去,满地积雪,一排排异域风情的小木屋整齐地排列着,坐上雪橇,逛奔在雪地里,还幸运地看到那传说中最为震撼人心的,绚丽多彩的极光。   夜晚的雪乡,就是像童话般梦幻的地方。皑皑白雪一层层铺盖在屋顶上,宛如一个个“雪蘑菇”,可爱得来。家家户户陆陆续续点燃暖黄色的灯光,一幅幅温馨的画面呈现在眼前。啊,这是怎么样的幸福!   保康开心得来——对着夜空嗷嗷叫。   水洗一般干净的夜空微笑,也觉得幸福。   大大有名的五大连池,有名的不光是它的豆腐,还有它的火山地貌奇观,欣赏广袤的火山,泡泡暖和的温泉——泡入温泉,身旁就是让人如痴如醉的雪景,用保康的说法,啊——迷人至极。   扎龙湿地,丹顶鹤的故乡,一片片的芦苇,成百成千的丹顶鹤,丹顶鹤在芦苇地翩翩起舞,婀娜的身姿实在是太美了啊,啊!   还有那美丽的大兴安岭,春天里层层叠叠的林海呈现出五颜六色,生机勃勃的美,震撼到你的心灵深处。   还有那镜泊湖,高山熔岩堰塞湖,还有那湖里的吊水楼瀑布。气势磅礴,让所有人惊叹不已的“跳水大师”,每天只跳两回,保康他们一行人当然一定要看两次!   白天在湖边散步聊天,夜晚躺在湖边欣赏漫天繁星;白天吃着美味鲜甜的烤鱼,夜晚用着湖水湖鱼熬出来的鱼汤做夜宵。   镜泊湖碧波荡漾,宛如一颗绿宝石璀璨明媚。容若他们当然要写诗作赋,快乐大师当然要画画画,运起来轻功飞到高处看,星罗棋布的湖泊,纵横交错的河流,肥美的水草……每一处都让人流连忘返。   保康他们一直玩到五月末,玩到沙俄人也气得不想和谈了,要破釜沉舟,拼死一战了,好吧,和谈吧。   沙俄人:“……”   沙皇:“……”   啊啊啊啊啊!怎么表达他们的心情啊啊啊啊!!   皇上领着皇后等等人巡视喀尔喀大草原,太子和一干皇子们留下来,观摩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和谈。   大开眼界!   中原人对待其他地方的人,从来都是“上国大国”的姿态,一副“我是老大,你是小弟”的模样,哪里和谈过?   草原上的人,向来是比拳头,谁拳头大,谁老大,更没有和谈过。   特别是那个“国际法”,听都没听过。   至于谈判过程中的方法手段,更是听楞眼。   还有欧洲耶稣会的人做中间人?他们这些蛮夷也配?可是要他们自己上,除了瑞亲王之外,都不精通俄语。   康熙二十三年六月初十,尼布楚。   大清朝第一次以“中国”面向世界,以谈判的方式解决边境争端,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坐镇,摆开阵势,气势冲天。   第一天,沙俄的谈判代表戈洛文,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赤红着脸大声宣告他们沙皇陛下定下的谈判基本方针。   “我们的谈判底线是:中国士兵退出整个西伯利亚地区和霍克次克海。中俄以雅克萨为界,沙俄人可在黑龙江和贝斯特拉亚与精奇里江渔猎,中国若不同意,即可与中国开战。”   保康:“中国代表保康,在此表示:不同意,欢迎开战。”   …………   第五天,两位高鼻梁蓝眼睛的西洋人——葡萄牙传教士ThomasPereira,法兰西传教士JoanFranciscusGerbillon一起打圆场:“和为贵,和为贵。”   保康对着他们笑,笑得他们脚底板生寒气。   …………   第八天,索额图冒出来,说:“可以将尼布楚一带让与俄国,以石勒喀河、鄂嫩河至音果达河一带为界。”   还说:“我见戈洛文强要以黑龙江为界,态度强硬至极。皇上临走有交代,若和谈不顺利,初议时,仍当以尼布楚为界,小小的让步也可以。”   保康定定地看着他,看得他眼睛发飘额头冒汗,保康直接从椅子上飞起来,一拳头打出。   …………   一个月后,准格尔那边有朝喀尔喀动兵的迹象,戈洛文的胆气又起来:“沙皇陛下表示我们可以退步,中国士兵全部撤出中西伯利亚地区和霍克次克海。北面以注入石勒喀河的格尔必齐河为界,南面以额尔古纳河为界。”   保康:“要打就打。”   …………   两个月后,戈洛文气急败坏:“……北诺斯山与南支之间北到北冰洋、东到白令海峡,包括勘察加半岛和整个乌第河流域在内的广袤疆域,可先选定为待争议地区,共同属于中俄两方。”   保康:“这些本为蒙古人居住地区,蒙古人现在归附中国的大清朝廷,地盘就都是中国的。于喀尔喀毗邻的外西伯利亚,中西伯利亚,霍克次克海、贝加尔湖,贝加尔湖以东……全部都是中国的,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   “知道中国汉朝汉武帝打到哪里吗?知道唐朝的藩属国包括哪里吗?知道元朝忽必烈的故事吗?”   …………   沙俄崛起,急切需要地盘扩张,戈洛文担心回到圣彼得堡被沙皇陛下砍脑袋,坚决不让步。   欧洲耶稣会的人发现他们在大清传教没有干政的希望,又因为沙俄人对耶稣会的认同,虽然沙俄大多信奉东正教,他们的心也偏了,更何况,他们还在私底下接受了戈洛文很多贵重的礼物。   索额图在这小半年过的非常不如意,特别是来到黑龙江后,皇上一改之前急需和谈,一改之前“可退让尼布楚,以额尔古纳为界”的态度,明珠还大声附和,又有回到当年明珠大力支持皇上消藩时候的光景,他就特别着急“立功”。   可是不论你们什么需要,怎么苦衷,保康的态度坚定。   管你来软的,硬的,弯的,直的,总之就是一句话:“这些地盘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   他还摆出来一份份文件,声明蒙古金帐汗国曾经和清太宗皇帝,清顺治皇帝称臣,有文书为证;声明金帐汗国在灭亡之前也还留下文书,表示其地盘和百姓都归大清。   一手挥舞着“古老的文书”,一边眯眯着眼睛得意洋洋地笑:“所以哥萨克地区,也是中国的哦。”   奶声奶气的小嗓门清脆响亮,响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响沙俄所有谈判人的心尖上。   谈判僵持。   …………   炎热的夏天来临,天气的闷热让人的心情更不好。有的人乐悠悠地看热闹,有的人积极出主意,有的人“非常着急”。索额图顶着还没消掉的黑眼圈和太子谈过一次后,就连太子都着急起来。   太子是真的担心:“万一准格尔和沙俄联手打过来,我们就是腹背受敌。”   可是保康一梗脖子:“打就打,不怕。”   保康就是寸步不让。   准格尔大军开始朝喀尔喀进攻,“恰好”皇上因为熊儿子谈判的姿势,实在是不放心去木兰围猎承德度假。皇上还留在喀尔喀没走出喀尔喀,皇上退回来领着他的大军和喀尔喀大军,直接和准格尔打起来,打得火热。   皇上和噶尔丹隔着两军人马,在各自的阵地上遥遥相望,身边是炮火连天,烽烟弥漫。   沙俄将他们其他地方的兵力都调过来,陆续朝“他们的远东”增兵。保康在战场上“一马当先”“一飞冲天”“一挥胳膊”“一声呐喊”:“中国的儿郎们,为了我们的家园,扔啊————”   “啊”字的尾音长长久久,将士们扔出来的新式雷爆发出来的轰炸声,也长长久久。   大清国一对二,打得一点儿也不虚。   前所未有的大战,生死存亡的时刻,大清朝的所有人,满汉蒙回藏各族百姓,士农工商各个阶级,都行动起来。   所有的争斗都停下,团结一致,全力支持两边战事。   京城的裕亲王等等人安排药材、粮食、火器……一样样地运过来。   天地会的人发动江湖人纷纷出手相助。   五台山的大喇嘛领着所有佛门弟子天天在舆论上支持。   顾炎武先生、黄宗羲先生等等文坛领袖也都纷纷站出来。   齐心协力,大清国人打得酣畅淋漓,嗷嗷叫着要一举踏平准格尔,打到沙皇的老窝。   以前都觉得沙俄的火器好,大船好,可是大清朝掏出来的秘密武器,大战船,比沙俄的还好,他们怎么可能停手?   比人头,准格尔和沙俄加一块儿也比不过大清的人口。   比粮草,一边打,一边抢,之前那些抢我们的,我们都给抢回来。   比对蒙古的“亲近”态度,我们也不怕了,我们就要团结各民族一家亲。   我们是仁义大国,不杀平民,不杀俘虏,欢迎投降。   憋了几十年的委屈、愤怒、国仇家恨,这一次,一起打出来! 第85章   战事进行中, 大清和沙俄、准格尔汗国, 周边的大小地区和国家都收到消息, 各方的反应不一。   西藏、青海各部蒙古都在观望;鄂尔多斯蒙古,也就是鸿德格父母所在的地方,大力支持。   不过, 西藏本来答应支援准格尔的粮草物资, 也没有按期到位, 准格尔几次催促,西藏方面都只是推脱。   其他原本亲近准格尔或沙俄的蒙古王公们, 也都焉巴巴地窝在家里不动弹。   无他, 大清打得太凶了。   皇上这一方还讲究一个“仁义大国”的风度,一边打一边采取各种方法谈和或者拉拢;瑞亲王这一边,那是真的实打实的“打”。   一轮轮新式雷的轰炸中,大清一方几乎没有伤亡,沙俄一方的死亡人数以秒来计算的直线上升。   那个一往无前的气势, 那个势如破竹的攻势, 据说,周边很多围观的小贵族光听着炮火声都吓得胆寒心裂。   瑞亲王小小的年纪,和沙俄谈判的时候面对沙俄人的威胁恐吓,丝毫不惧,打起仗来那更是英勇非凡。   世人也不知道他小小的孩子如何有这般胆气, 反正他们知道他们的瑞亲王是仙童下凡就是。   将士们也不知道他刚刚进学还贪玩的性子, 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兵法奇谋, 反正听命就是。   谁叫他们的瑞亲王不光有胆子, 有谋略,有感染力和将军力,他还特有“福气”那。   沙俄出兵突袭,不是刮风就是下雨;他们出兵突袭,不是艳阳天就是星空满天,还有丝丝小风吹散酷暑的闷热,你说这不是“福气”是什么?   瑞亲王振臂高呼:“天佑中国!”   瑞亲王目光如电、慷慨激昂:“新时代的战争,武器和信息,指挥和战意,才是决定性因素。人员,不再是。我们两边打仗,看似分兵不利,其实,无碍。甚至可以说是一样优势。”   众位将士表示都明白。   优势——“哀兵必胜”。   两个国家的敌人来势汹汹,他们刚刚打完三藩和小琉球没多久,国家刚刚休养生息,本身是底气不足的。可就因为这份底气不足的弱势,这份有可能“亡国”的危机刺激,大大地激发大清所有人的斗志。   这次大清的所有人能“尽弃前嫌”团结起来,大部分原因就是这份“底气不足”。   大清人都认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实力,有的只有一腔热血,满腔斗志,所以一个个热血儿郎,嗷嗷叫着抛头颅洒热血,坚决反抗沙俄和准格尔的杀戮侵略。   其实这只对了一半儿,他们的确有点儿“底气不足”,本来就是叫皇上自己来说,皇上也不敢去冒险“一对二”。   可谁叫瑞亲王有本事那?   咳咳,国库满了的事儿就不说了。瑞亲王就是能在出京之前,和骁骑营的将士们一起,研究出来这个新式雷,还一半强硬一半逼迫的,激起来的皇上心底深处的斗志。   皇上也是热血男儿,只要有机会“赢”,皇上当然不想窝窝囊囊的和沙俄和谈,皇上当然想荣耀史册。   皇上和噶尔丹,在两军阵前,一人举着一枚望远镜对看,认出来彼此。   好一个蒙古喇嘛!   好一个五台县令!   噶尔丹生气且不说。皇上一气之下,让人通知熊儿子这个消息——当年那个,就那个在骡马大会上遇到的蒙古喇嘛,他就是噶尔丹,他还装成普通喇嘛上过五台山!   保康:“……”   保康当然不能和他汗阿玛说,他早就猜到了,他还收到噶尔丹送的贵重礼物。   不过保康因为他汗阿玛的“提醒”,想起来噶尔丹的友谊,想起这次他汗阿玛和噶尔丹的战事,到底是不忍心两国百姓互相打杀。   当天晚上,保康和他师祖,夜观天象。   保康有模有样地调节好他的“天文望远镜”,微微趴着脑袋,眯眯着一只眼睛对着镜口不停地换方位,专心致志地观察。   大约半个刻时,他猛地抬头大呼一声:“师祖,师祖,你快来看,代表帝星的紫微星正西方的伴星,黯淡无光。”   师祖:“……”   师祖来到小徒孙面前,学着小徒孙刚刚的样子观看,也脸色一变:“那颗伴星,是‘西藏’?”   保康“满脸惊讶和害怕”,“吓得小脸发白”一把攥住师祖的衣襟:“师祖,肯定是五世DA赖出事了?”   “师祖,当年五世DA赖进京觐见先皇,这些年来更是年年朝京城送贺礼,师祖,他是好人,师祖,保康怀疑他是被西藏的反清人士暗害了。”   师祖:“……”   奈何保康“演戏上瘾”,一边惟妙惟肖地做着害怕的动作,一边哇哇叫着抱着师祖的大腿直呼。   “师祖,一定是桑结嘉措。师祖,桑结嘉措一直鼓动噶尔丹对大清起叛,师祖,一定是这样的。当年噶尔丹的父亲哥哥都对先皇表示过忠心,说永为藩属国,不称‘大汗’。去年噶尔丹还朝京城送贺礼,祝贺保康五岁生辰。”   “师祖,噶尔丹那么尊重仰慕五世DA赖,五世DA赖那么爱好和平,他一定是被桑结嘉措骗了。师祖,噶尔丹这些年,都没有亲自去过拉萨,也没亲自见过五世DA赖——师祖,我们快去通知噶尔丹。”   师祖:“……”   “嗯,我们马上给皇帝写信,给噶尔丹传递消息。”   七月二十八,整个北方地区,所有能知道的人,不分老幼妇孺,不分男女老少,也不分哪一方的暗探,哪一方的人,每一个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情,西藏活佛五世DA赖很可能已经圆寂了。   很可能不是正常圆寂,而是被人害死的。   害死他的人,就是传说中的五世DA赖的私生子,五世DA赖尽心培养的接班人,准格尔大汗噶尔丹的好友,桑结嘉措!   所以桑结嘉措心虚,他不敢告诉世人五世DA赖去世的消息,也不敢给五世DA赖发丧,更不敢给噶尔丹知道。   所有人一起举哀。   五世DA赖是一位伟大的活佛,五世DA赖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五世DA赖德高望重,他在整个满蒙藏地区,在每一个满蒙藏信佛的人的心里,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就算是皇上,也敬仰他,尊重他。   至于噶尔丹,那简直不用说了。   皇上和噶尔丹同时收到消息,两军将士们也收到消息,二十万大军齐齐放下武器,一起对着西藏的方向行礼致敬。   皇上和噶尔丹同时派亲兵去西藏,一定要确认五世DA赖是死是活。   咳咳,皇上还好一些,不对,皇上好很多。皇上一想起来上次噶尔丹去五台山绑架熊儿子,背后有西藏和五世DA赖的身影,就对五世DA赖恨得牙痒痒。   可是噶尔丹不同。   噶尔丹一出生就被送到西藏,长大后跟在五世DA赖的身边学习,噶尔丹当五世DA赖是他的信仰,是他的精神支柱,是他心里的神灵。   可是如今,他在战场上为了他的活佛拼杀,却有人告诉他,他的活佛很可能已经死了,很可能害死他的人就是自己的好友桑结嘉措,噶尔丹怎么也不能接受。   噶尔丹不顾他和沙俄的盟约,迅速从喀尔喀退兵,人没回去自己的都城,直接带着他的十万大军去了西藏。   皇上:“……”   世人对活佛的尊重深入到骨子里,不说其他人,就是皇上也无法怀疑这个消息是他熊儿子使出来的“Yan雾弹”,皇上和其他人一样,都对噶尔丹的心情非常理解。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五世DA赖。   皇上一边再紧急安排人去西藏劝和,千万不能让噶尔丹一怒之下屠了拉萨城;一边紧急挥师北上,支援熊儿子和沙俄的战事。   保康收到他汗阿玛那边的消息,面对众人都沉痛无比且愤怒无比的模样,他也“沉痛无比且愤怒无比”。   一回头窝到他师祖的怀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保康笑得好不开心。   五世DA赖上次算计他,现在不管他圆寂没有,反正他是出了一口气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不好光明正大地笑,只能偷偷摸摸笑。   哈哈哈,哈哈哈……保康在他师祖的怀里笑得“癫狂”,师祖抱着小徒孙,微微笑着给他顺背。   阿弥陀佛。师祖对小徒孙的话不怀疑,可也不敢相信桑结嘉措敢做出来这样的事情,师祖根据自己对五世DA赖的了解,大胆推测,如果五世DA赖真的已经圆寂了,那么秘不发丧,很可能是五世DA赖本人的意思。   西藏的形势,西藏和准格尔的关系,西藏和京城的关系……   阿弥陀佛。   师祖只催着小徒孙去洗漱,准备午休,什么也没说。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在外面再怎么蹦跶,在他师祖的面前,那就是一个需要按时午休,按时用饭的小孩子。   小孩子·小保康领着人打仗,不光学习没落下,还天天准时练习大字,还“百忙之中”抽出来时间,兴致勃勃地参加当地人的秋收节。   跳起来,吹起来,舞起来,唱起来……秋天来临的欢乐,就是和这低头的麦穗一样饱满实在,金黄金黄。   姑娘们吼起来“呼麦”,儿郎们拉起马头琴,舞起八角鼓,围着篝火用着烤肉喝着美酒,那个欢乐得来——八月初六皇上领着大军来到大清和沙俄的前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皇上揉揉眼睛,怎么也不相信这是战场。   这一个个满脸洋溢着丰收喜悦的百姓和将士们,这确定是战场?   好吧,有他熊儿子在地方,不能以常理看待。   皇上郑重和熊儿子表示:“保康棒棒哒。”   保康笑容灿烂:“汗阿玛棒棒哒。”   皇上:“……”   “沙俄气数还在,不能灭之,汗阿玛恐引来反弹。”   保康从善如流的点头:“汗阿玛说得对。”   皇上心里狠狠地松口气,他真怕熊儿子要灭了沙俄。   父子两个有了决定,沙皇在这里经营多年,很得人心,他们这次打到沙俄两百年之内无力对大清动兵就好,见好就收。   可是他们父子两个这么想,其他人不这么想啊。   大清兵临圣彼得堡,皇上和保康坐等沙皇派人来和谈,可是大清这边的将士们急于立功,眼看噶尔丹走了,就剩一下沙俄,岂能轻易放过?   一个个的,赶紧趁着沙皇还没来投降,趁着皇上和瑞亲王还没明确下令的机会,不断发起进攻。   沙俄疆内的蒙古人,比如那土尔扈特人,之前不敢掉头打斯拉夫人只能偷偷摸摸逃跑,现在,土尔扈特首领挥舞着瑞亲王送来的“友谊象征”,大声疾呼:“我们要回去我们的故国。”   十五万土尔扈特人一起呐喊:“我们要回去我们的故国。”   伏尔加河流域一个贫困的小村庄,一个年轻人站在马上,也高声呐喊:“我们是自由,我们要反抗!”   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一起跟着呐喊:“我们是自由,我们要反抗!”无数哥萨克人跟着高声呐喊:“我们是自由,我们要反抗!”   …………   消息传来,皇上和保康都小小的惊讶。   土尔扈特人要回来,要趁机起事反抗沙皇的高压统治,他们可以理解,这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可是哥萨克人?   阿灵阿摸着下巴,不确定地说道:“之前,我从哥萨克人的口中零碎得知,哥萨克人对沙皇对他们的奴役也有很多不满,哥萨克这些年和蒙古人打仗,跟着斯拉夫人到处打仗,死伤无数不说,还经常受沙俄将军的羞辱……”   “他们的女子还要承受繁重的税赋,听说生活非常艰难。”   容若犹豫片刻,也说道:“前些年就不断有哥萨克人起事,当时蒙古人纷纷响应,我估摸着,他们天性追求自由,很快还会再有起事。没想到是现在。”   “估计,是这次沙皇因为战事的压力,逼迫他们太过。”   师祖心里一叹:“阿弥陀佛。哥萨克人没有自己的国家,又骁勇善战。贫僧猜测,波兰、瑞典、沙俄这些国家对待哥萨克人的方式,都是一样。利用、打压、不断分化……”   保康:“……”   保康就听着师祖、纳兰老师、阿灵阿讨论哥萨克的问题,越听越迷糊。   哥萨克人,谁能想到,他们作为沙皇的利刃,为沙俄的扩张立下赫赫战功,可他们竟大部分都生活在贫困线以下。   一百五十多年前,农奴制在沙俄兴起。在土地拥有者和大贵族的残酷剥削下,少部分具有反抗精神的农民逃亡南俄草原。那里水草茂盛、人烟稀少,又没有强权,绝对是梦想中的家园。   南俄草原与中亚草原相连,金帐汗国衰亡后,这里一直处于相对独立的状态,亚洲的游牧民族也经常赶着牛羊来到此处时,双方经常为了牧场而大打出手。   为了生存和自卫,他们自发的联合起来。为了确保组织的稳定性,一系列的法规和准则被制定出来。这样,代表自由、平等的哥萨克人就诞生了。   在不断的战斗中,哥萨克人的军事力量逐渐强大,但也引起了沙皇的不安。可他们能打仗,对于对于巩固边防具有重要作用,沙皇就开始笼络他们,请他们帮忙镇守边境。   流亡者和自由者没有国家的概念,更没有沙皇需要的“忠诚”,他们经常混迹在斯拉夫人、土耳其人和波兰人之间,这种半军事化组织的存在就是对沙俄朝廷的巨大威胁。   如此这般,笼络、利用、拉锯中,过了一百年,沙俄国力有了长足发展,逐渐统治周边零散地区,对于彻底控制哥萨克人的愿望也愈发强烈。而与此同时,哥萨克内部也出现严重的贫富差距。   那些世代的哥萨克大家贵族,靠着战争积累巨大的财富,作为上层人不愿轻易发动战争,更不愿因战争而破坏与沙俄的既有关系。   刚从奴隶主手下逃出来的哥萨克人一贫如洗,作为下层人必须沿着前辈的脚步,去抢劫、去掠夺。不打仗,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双方矛盾无法调和,加上沙俄朝廷的欺压,下层的哥萨克人不断发动起事。可是他们没有火器,起事也需要借助沙皇的力量。哥萨克人内部纷争不断,付出的代价却是必须宣誓效忠沙皇,就这样,越来越分裂,对沙皇的依赖越来越大。   在沙皇的手腕不断翻转下,哥萨克人成为沙皇的尖刀利刃。他们翻越乌拉尔山,将整个西伯利亚并入沙俄版图,为沙俄的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   他们南下,西征,北上,成为不折不扣的刽子手,成为凶残没有人性的侵略者。   因为沙皇说,他很乐意给予每一个哥萨克士兵很多的特权和领地,以换取每一位哥萨克男性为俄国服役三十年。只要参军服役就可以分得三十俄亩土地。   …………   保康听得呆住。   这不是要彻底中断哥萨克人的人口繁衍?   容若看一眼小学生,知道他明白了,不由地叹气:“哥萨克的儿郎们纷纷参军,他们不知道的是,长期的作战,使得哥萨克劳动力非常短缺。为了生活,他们的妇女不得不从事繁重的田间劳作,这又使生育率进一步降低。   阿灵阿眉心紧皱:“人丁不旺的家庭只能出租土地,但承租人往往会竭尽地力,土地的贫瘠又加重哥萨克的贫困。然后贫困又加重哥萨克人参军的杀戮之心……”   师祖心里一叹:“……一般地域,经过战争、杀戮、流血的争斗,可以繁衍出统一的政权。可是哥萨克人天性中追求自由,不光是反抗外来的统治,还反抗自己人的统治。”   “阿弥陀佛。”   保康:“阿弥陀佛。”   …………   不论如何,这般情况下,沙俄当然不能选择继续抵抗。   康熙二十三年九月十一,在皇上收到消息,得知五世DA赖去年就已经去世,气得暴跳如雷的时候,圣彼得堡竖起投降的旗帜,沙皇派人来和谈。   这次是真心的和谈。   沙皇本人表示,宁可一死,不做藩属国,不做投降之君。   皇上憋气。   保康无所谓什么藩属国不藩属国。   “两个正式的国家间,无论大小贫富,本来就应该平等论交。自愿做藩属国自然好,不愿意也不强求,我们要的是——实惠!”   皇上嘴角抽抽。   “行——要实惠。”   皇上和保康达成共识,可是他们——再次惊讶。   之前的沙皇,他们以为的沙皇,阿列克谢,其实已经在去年去世了,继位者是他的“两”个儿子——伊凡和彼得。   两个?   偏偏他们两个都年纪不大,伊凡痴钝,智力低下,体质羸弱;彼得年幼,今年才十一岁,还不住在莫斯科,而是和他的母亲住在莫斯科郊外的一个小村子。   对,他们还把首都暂时迁到莫斯科,因为他们的姑母和姐姐喜欢。对了,主政的是伊凡的亲姐姐。   保康其实还好一点,其他人都懵了。   所以,这所有的一切,都几乎和两位沙皇没有关系。而他们打了半天,是和一个女子在打?   探马出去紧急送来消息。   阿列克谢沙皇与第一个妻子生有两个儿子,费多尔和伊凡,可惜他们均智力上有问题。但长女索菲娅却是身体健壮,从小就表现出极强的政治野心。   阿列克谢沙皇与第二位妻子的儿子生育一个儿子,名叫彼得,健康聪明,阿列克谢沙皇非常喜欢。   阿列克谢沙皇去世,长子也去世,第二个皇后的娘家推彼得为沙皇,第一个皇后的娘家推伊凡并立为沙皇。   就这样,沙俄有了两个沙皇。   然后又因为各方势力争斗,彼得的母亲和大臣们准许由索菲娅摄政。   于是索非亚把亲弟弟伊凡留在莫斯科,彼得和他的母亲避居郊外。   于是保康作为大清代表,面对自己面前的两个沙皇直瞪眼,不知道怎么该怎么称呼,两方的大臣们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彼此。   咳咳,虽然大清这些男子官员们对于索菲娅的野心和残暴非常痛恨,但不得不说,他们对于这位女子在兵临城下之时表现出来的血性,不得不欣赏。   尴尬无比的和谈会上,两方人打着“哈哈”算是打过招呼。保康对于他们在和谈书上坚持双方平等的态度,非常欣赏,并无意为难。而且保康还对那位“可怜”的彼得小沙皇,很有兴趣。 第86章   彼得小沙皇, 沙皇阿列克谢的第三个嫡子, 按照大清的年历计算,生于康熙十一年,和大阿哥保清同年。   因为前两个嫡子都身体不大好, 智力方面也弱,彼得一出生, 身体康健,就受到他父亲沙皇阿列克谢的喜欢,也受到很多人的不喜欢。   沙皇阿列克谢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 对彼得关怀备至,亲自为他选择奶妈、保姆和女仆, 并且依照祖传的培养模式用心培养他。   可是,沙皇阿列克谢并不是一位温柔的父亲。他本身的性格中就带有许多偏向性,史官只记录他是个暴躁易怒的沙皇, 其实他还有许多性格上的小缺点,比如他做事不喜欢接触新事物,做事飘飘浮浮不够彻底, 内心敏感, 生气了还爱骂人。   可是, 对于现在的彼得来说,父亲在的时候, 是他难得的幸福时光, 尽管那时光短的他几乎记不住。   沙皇阿列克谢去世后, 彼得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母亲, 除了母亲没有人再真正关心他。而父亲的去世,不光是他家庭的破灭,也宣告他无忧无虑的童年的提早结束。   朝堂上、军队、宫廷三方人,几路人马胶在一起的权力争夺,直接让他和他的母亲不得不远远地避开。   卡洛明斯科娅庄园,一座很有历史的庄园式教堂,位于莫斯科河的右岸的一个小村子里,占地面积达四百公顷,能将莫斯科河那如诗如画的景致尽收眼底。特别是它那东正教标志性的洋葱头教堂——耶稣升天大教堂。   石制塔形、锥顶建筑,和白云一样的颜色,更是美不胜收。而且它还是历代沙皇的避暑山庄,是沙皇阿列克谢当年为庆祝彼得的诞生而赐予彼得的礼物,庄园里面修饰的非常漂亮,绿化越多。   可是这么美丽的地方,彼得住进来后,却只能住在一个小小的木头房子里。   用去皮的,圆圆的大粗木直接做墙皮,只有三扇小窗户的小木头房子,采光当然极其不好。至于里面的摆设,那就更不用说了,简单的几样银器,粗糙单薄的小床,几块木板拼成的小书桌……   在这样的环境中,最痛苦的并不是生活方面,而是来自姐姐——摄政公主索菲亚的刺杀、暗害、试探……   说是主动远避京郊,其实是软禁。索菲亚软禁弟弟彼得,朝野皆知,他们的史书上也有记录,可没人帮彼得说话。   年纪尚小的彼得,就这样被软禁在一个小木屋里,过着蛰伏的傀儡生活。彼得的整个童年都笼罩着姐姐索菲亚的猜忌,住在宫里是,住到小村子里也是。   他遭遇过多次暗杀,多少次拼演技才逃过苏菲亚的毒手,苦难的生活和危险的生存,把十一岁的小彼得“训练”成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瘫。   可是,彼得是一个很“有趣”的孩子,用保康的话说,彼得是一位非常坚毅且聪明的孩子。   所谓“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小彼得蛰居小木屋看上去是很委屈,很怂包很无大志,但实际上,这不光让彼得保住性命,还给他机会,悄悄地训练出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嫡系”军队。   打小儿接受正统的皇子教育,即使跟随母亲住在小村子里,也能一如既往地酷爱军事游戏——利用村子里三教九流的青少年建立“少年军”,编为他的个人小兵团;常与附近的外国侨民来往,从中学习航海知识和造船技术,并深受西欧文化影响。   那座皇家庄园的小木屋,记载着彼得小沙皇的童年苦难史,也记载着他在逆境中的奋斗史。   保康抬手对小彼得打一个佛礼:“阿弥陀佛。彼得沙皇你好。”   彼得还是那个小面瘫脸。   是真的生理性“面瘫”那种,脸上的肌肉好似脱离神经一般,没有任何情绪和动作。   保康很有礼貌地送出一枚“外交笑”:“阿弥陀佛。大清和沙俄挨边,我们有的不光是战事,还有交流、合作。”   “合约签订后,我们两个国家的商者将会自由贸易,我们的货物一起流通在欧亚大陆。还有我们的文人,我们的彼此的文化,哦还有语言,大清有俄语学院,彼得小沙皇知道吗?”   “非常欢迎你们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建立大清语言学院。”   彼得还是那个小面瘫脸。   眼神里冒出一丝丝仇恨之意,却也只有那么一瞬间,眼珠子一直一动不动的。   棕色的眼睛给人感觉智慧和洞察力的感觉,本来很漂亮,可他却能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保康感受到他一瞬间的情绪变化,笑得“大度”,看得彼得——彼得脸上的肌肉好似死去一般。   可是保康不光对他笑,还对伊凡笑,对着伊凡笑得小太阳般灿烂耀眼。   伊凡今年十七岁,智力不大高,对政务军务从来都不过问。而且他跟着姐姐索菲亚生活,类同半软禁,造成他的性格越发的懦弱和自闭。   保康从袈裟的小补丁里拿出来两颗花生糖,递给伊凡。伊凡天蓝色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胖娃娃,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糖,不知道动弹。   保康就给剥开糖纸,举着糖给他吃。   “甜甜的,好吃的。”   小胖娃娃装束奇怪,没有头发,但他长得非常好看,看着他的时候好似一枚温暖的小太阳,笑起来的时候亲切得来,好像自己最喜欢的小鹰儿幼崽,小小的顽皮,小小的淘气。   伊凡表示自己的喜欢,僵硬的脸上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他自己吃一颗糖——果然是甜甜的。然后,他转身——将另外一颗糖给了自己的弟弟彼得。   “甜甜的,好吃。”他眼巴巴地看着弟弟,发现弟弟不张口,这么说着话。   彼得愣愣地看着哥哥,愣愣地张口让哥哥喂自己吃一颗糖。   愣愣地感受糖里的“甜甜的”……   看着他们兄弟两个的互动,眯眯着眼睛笑得开心。伊凡发现弟弟吃了,也是非常喜欢的样子,转身对着保康,笨笨地学着他刚刚的佛礼打一个:“谢谢。”   “还有吗?”   “阿弥陀佛。不谢。有。”保康一边回答,一边掏出来他所有的糖果储备,还让菩萨保在半刻钟之内送来两串糖葫芦。   菩萨保:“……”   糖葫芦因为大受保康的喜欢时刻有准备,可在两国谈判中,你们三个人一起吃糖果,还吃糖葫芦?   忠心的菩萨保运起来轻功跑回膳房,拿着两串糖葫芦又运轻功跑回来。   三个,咳咳,三个小孩子,坐在一边吃着糖葫芦,这情景,本来很正常,可这么三个身份的小孩子……亲娘哎,怎么看怎么怪异。   大清国谈判负责人——明珠、索额图、李光地极力克制自己的脸部肌肉,保持标准的外交礼仪。   沙俄谈判负责人——索菲亚公主瞳孔一缩,她万万没想到,她的两个弟弟居然感情很好的样子。   可是保康非常开心。   糖葫芦吃到一半儿被菩萨保强烈暗示,被迫送给还没吃够的伊凡,也不影响他的开心之情。   沙俄有小彼得这么一位“很有前途”的继承人,他汗阿玛说“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还说两虎相争,大清的崛起注定沙俄的落寞,可保康总认为,中俄两方最好是互赢合作,而不是互相敌视。   而且保康挺喜欢沙俄人的战斗属性。   就是索菲亚公主,大清的男人说她乱政,“母鸡司晨”等等,可是保康喜欢她。   沙俄男子的绑腿裤花边裙且不说,女子的大蓬蓬裙也不说,光看脸,沙俄人的长相都好看。尤其鼻子和眼睛。鼻子高挺,眼睛大多是蓝色和棕色,伊凡的天蓝色眼睛就非常漂亮,保康喜欢漂亮小哥哥。   蓝色代表蓝天,会让人觉得善良,心肠软,是一个和棕色不同,但也是非常美丽的眼睛颜色,可惜漂亮小哥哥命不久矣,彼得……   保康现在吸取教训,事先搜集了有关沙俄的很多具体详细的情报。比如索菲亚主政后,不光延续沙皇阿列克谢的政策,还继续沙俄的扩张,她还很有胆识地进行一些改革,比如其中有一条,放宽对农奴的一些限制。   这些改革,当然大大地损害了土地拥有者们和贵族们的利益,他们对此事感到不满,这种不满的心理转移到索菲娅身上,就有人已经预谋推翻索菲娅的政治。   加上沙俄和大清的战事,沙俄这次的战败,大大地削弱了索菲娅的威望,沙俄的保守派们已经有人开始动小心思——小彼得沙皇,十一岁了,也是长大了,可以娶妻了,大清的康熙皇帝,不就是十一岁大婚?   再比如彼得的面瘫脸……其实彼得的童年经历对他的影响更大。儿时父亲的坏脾气,小小的年纪就经历父亲的早早离世、骨肉之间的权力争夺、姐姐为获得权力不惜对自己下手……   情报上还说,彼得每次生气的时候,他的嘴唇、肩部甚至整个身体都会随之颤动,看起来十分危险与不稳定,彼得身边的人也常常苦于他易怒、矛盾的性格。   就是彼得自己都和他的卖货郎好友承认,童年的可怕经历常常浮现在他的脑海,他经常夜不能寐,却难以言说、不能改变。   保康眨巴眼睛,脸上又露出一个笑儿,这次是对着彼得,非常友好,温暖、鼓励的笑儿。   可是彼得还是给他一个面瘫脸。   保康:“……”   临分别的时候,保康和彼得、索菲亚说道:“战争打完,可战争只是争取和平的方法之一。大清和沙俄挨边,要开展友好合作。”   彼得面瘫脸里带着杀气,索菲亚硬挤出一枚“外交笑”。   保康因为他们的“憋屈”特开心,转头就对着伊凡发出特热情地邀请:“欢迎伊凡来大清,保康请伊凡吃大清美食看大清美景。”   彼得和索菲亚脸一僵,伊凡却是笑得欢喜,还学着他说话:“欢迎保康来沙俄,伊凡请保康吃沙俄美食看沙俄美景。”   两个新认识的小伙伴依依不舍地分别,还约定了合约签订后开办大舞会,到时候他们再见面。   这下子,不光是彼得和索菲亚脸皮僵硬,就是两方的谈判官员们也都傻傻愣愣。   瑞亲王,我们要“低调”啊啊啊!!这是大清官员崩溃的想法。   瑞亲王你这个小魔鬼,你还要在胜利后开舞会!!这是沙俄官员愤怒的想法。   可是没办法,瑞亲王和伊凡沙皇一起说定了!!   瑞亲王是一个标准的小孩子,伊凡沙皇智力不好,可他们说定了!!   …………   皇上嘴角抽抽:“知道我们和他们是敌人吗?知道‘一山不容二虎’吗?”   保康:“知道。”   “保康还知道,我们和他们的合作是必然的。”   皇上:“那又如何?反正他们不承认是藩属国,汗阿玛是不会去参加他们的舞会的。”   “这马上十月份了,汗阿玛要赶紧回京,你的哥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也是,你那?”   保康眼睛一闪:“保康留下来等候谈判完成,合约签订后先送师祖回五台山,然后再回京。”   皇上:“……”   皇上坐下来不说话,板着脸定定地看着熊儿子。   看似是不满意他儿子要留下来的决定,实际上,心里头因为他熊儿子的回答,又想起熊儿子因为“夜观天象”对噶尔丹采取的策略。   保康对大清和准格尔的战事不忍心,通过“夜观天象”知道了五世DA赖的事儿,就想出那么一个办法使得准格尔退兵,皇上总是心有疑虑。   一般人想不出来的这个办法,而保康能想出来,是因为他知道噶尔丹对五世DA赖的感情——感情深到不惜临阵退兵的地步。那么将来有一天,熊儿子的师祖有事,熊儿子会怎么做那?   皇上想都不敢想。   可是很显然保康自己还没意识到,他只以为他是小小的报复回去五世DA赖对他的算计。   皇上当然不可能点明。   “行——保康留下来。但是保康要答应汗阿玛,安全第一,知道不?”   “知道——”保康因为他汗阿玛答应了,笑得欢喜,“胤禛弟弟和胤祺弟弟可以留下来吗?”   “为何要你胤禛弟弟和胤祺弟弟留下来?”   “伊凡有弟弟,保康也有弟弟。”   皇上:“……”   “行——只要他们自己愿意。”   保康嘻嘻笑。   当天晚上保康就和哥哥弟弟们谈起此事。   胤禛和胤祺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保清、保成、胤祉生气得来。   可再生气也没用,弟弟们可以任性地留下来,他们必须赶回京城了。   太子保成绷着一张脸,气呼呼的:“早点回京,知道不?”   “知道——”   “练武不能落下,知道不?”   “知道——”   “读书不能落下,知道不?”   “知道——”   两个弟弟嘿嘿笑,三位哥哥一起捏捏保康弟弟的胖脸蛋出气,兄弟们在大床铺上又闹成一团。   …………   皇上回京的日期定下来,就在三天后,保康本来就不打算继续参与具体谈判,这三天都是陪着他额涅的身边。   然后保康就知道了一个事儿。   很多蒙古小儿郎都想来见他的姐姐妹妹们,还要约他的姐姐妹妹们出去骑马踏秋!   保康气得来——   小跑到姐姐妹妹们住的院子,一眼看到两个蒙古少年手捧鲜花对着大姐献殷勤。   ……??!!   一个飞跃两脚踢出。   一声大喝:“哪里来的小毛贼,扔出去。”   侍卫们麻利地提留着地上的两个呆少年,“扔出去”。   保康表示满意,一副小骑士的模样儿昂首挺胸。   大公主哭笑不得。   二公主和三公主哈哈哈笑。   四公主激动地鼓掌喝彩:“保康哥哥棒棒哒。”   保康一脸严肃,觉得果然是四妹妹最“棒棒哒”:“四妹妹,如果再有人来打扰姐姐们,你就吩咐侍卫们直接扔出去,保康哥哥给你撑腰。”   四公主也一脸严肃:“妹妹保证完成任务。”   三位姐姐:“……”   说起来,真不是三位公主不拒绝这些蒙古儿郎,而是皇上和皇后娘娘有意为之。   皇上认为他的女儿们越学习越“凶悍”,还有索菲亚公主这么一个例子在,担心女儿们将来不好出嫁。   皇后娘娘认为小孩子们有机会就趁早先处处,将来嫁过来了小夫妻俩不就感情好吗?   可是保康不这么认为啊,这是他的姐姐妹妹们,他的姐姐妹妹们还这么小。   保康坚决反对。   皇上没法解释他的担心,皇后娘娘乐得看热闹——姑娘家的兄弟们主动站出来维护,这是好事儿。蒙古小儿郎们需要知道公主们的尊贵,公主们需要知道她们都自己的兄弟们做后盾。   皇上没奈何,这次大清“一对二”展示出来的“实力”,不光镇住了沙俄,也镇住了所有的蒙古部落。皇上挑挑拣拣的,干脆带几个看着好的蒙古小儿郎回京做女婿“培养”。   他真是操碎了心,皇上自己感叹自己。   十月初一保康送走他汗阿玛,跟着师祖,带着两个弟弟,彻底放飞了玩耍。   还真跟着伊凡沙皇一起游玩。   伊凡沙皇难得交到一个好朋友,自然是要说到做到。秋天的沙俄,风景优美、古树参天、郁郁葱葱、果园飘香,站在那金光闪闪的“洋葱头”大教堂门口,将莫斯科河如诗如画的景致尽收眼底,多么美妙。   还有沙俄的文化,沙俄的宗教,沙俄的美食,沙俄的音乐,沙俄的雕塑等等艺术品……   当然,保康还发现两项乐趣:他的胤祺弟弟成功开发出“白切黑焉儿坏”的天赋,端着一张忠厚老实的脸,每次气得彼得咬牙跳脚偏偏无法诉说。   而他的胤禛弟弟对上彼得,俄语不太好,说话太含蓄骂彼得彼得也听不懂,他一气之下也扬起一张“面瘫脸”,还非常有他的个人特点,不同于彼得的少年老成,他是冰山般的冷峻型。   眼皮子微微抬起,一副不屑于搭理你的小样儿。彼得被大清这个六岁的小皇子气得来——嘴唇、肩部甚至整个身体都会随之颤动。   当然,这不是那种无处发泄,所有苦闷只能憋在心里的那一种,只是他生气时候身体的条件反射。   伊凡虽然痴傻,但他非常敏感。他发现自己的弟弟有了一点儿“活气儿”,高兴地赠送胤禛小皇子和胤祺小皇子各种金银珠宝,古董宝器。   胤禛“冰山脸”:“感谢伊凡沙皇。”   伊凡笑得开心:“不谢,不谢。”   彼得:“……”   彼得气得转身离开。   胤祺看着他的背影,鼓掌欢呼:“胤禛哥哥棒棒哒。”   彼得的背影一僵,保康光明正大地笑。   他就说他也有弟弟!保康非常骄傲。   ……??   师祖对小孩子们之间的玩闹一笑置之,容若和阿灵阿觉得反正快乐大师不会吃亏,随他们闹。明珠、索额图、李光地等等人看着胤禛小皇子那张气势外露的“冰山脸”,小心肝儿一跳一跳。   皇子们都长大了,不光是大阿哥、太子、三阿哥、瑞亲王,还有五阿哥胤禛和六阿哥胤祺。这是他们的切身感受。   可他们什么也不能说。   十月十八日,中俄双方签订《尼布楚条约》,条约主要规定:中俄双方友好通商通婚,税赋礼仪等等后议。中俄边境明确划分,以伏尔加河为界,伏尔加河流域一分两半,一半属于沙俄,一半属于大清。   条约分为六个版本,满汉蒙、加上沙俄语、拉丁语、法兰西语,一个版本三份。中俄各持有一份,欧洲耶稣会一份。   双方在太阳底下一起宣誓和平,保证对合约的遵守,庄重肃穆。   保康知道沙俄人愤怒不平,甚至认为这是大清的侵略,一心要夺回他们的伏尔加河,他们的西伯利亚,他们的鄂霍次克阿海……可是保康不怕。   保康也知道大清人都欢天喜地地庆贺他们成功保护家园,成功赶跑侵略者,一心要打压、分化沙俄这个大敌人不让它喘气休息过来……保康和师祖一样微笑。   骠骑冠军,飙勇纷纭,长驱六举,电击雷震,饮马翰海,封狼居山,西规大河,列郡祁连……最大的心愿就是,按甲寝兵,握手言和,和睦相处。可战争是必须有的方式。   保康只希望,将来不管后人如何败家,大清国有了这么大的基业,总会比历史上的,多留下来一点儿。   十月二十二日,保康一行人启程离开,正式结束他们这一趟的行程。   伊凡依依不舍,彼得眼神坚定,索菲亚公主再次提醒两国通婚事宜。   保康一一答应,转头发现胤禛弟弟冰山脸一脸挑衅,胤祺弟弟嘿嘿嘿“憨”笑,嘴角一挑眉开眼笑,笑得安然自若、快活自在。   “阿弥陀佛。青山不改,绿水常流,诸位后会有期。”   保康领着大队人马潇洒离开。   送行的人望着他们的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神色不一。   容若吟唱:“青山在,绿水流,执笔春秋一世唯我最风流……”   阿灵阿吟唱:“青山在,绿水流只记缘来不记仇……”   保康在马车里听到他们的歌声,对着两个弟弟,神色诚挚,声音也真诚:“永远都不要忘记,自己强大才是根本。”   胤禛和胤祺一起回答:“保康哥哥放心,我们知道。”   保康哥哥开心地笑,保康哥哥觉得果然是弟弟们最可爱。 第87章   长路漫漫。   大臣们直接回京。保康的计划是, 先从圣彼得堡回去雅克萨, 再回转五台山,然后再回转京城,路线非常清晰, 当然一路上的吃喝玩乐少不了。   需要一提起的小插曲就是,他们在到达漠北渡黄河的时候, 遇到噶尔丹的军队。   噶尔丹从喀尔喀赶去西藏,得知五世DA赖去年就已经去世,兵临拉萨城, 却在和桑结嘉措谈过一次后,直接从拉萨退兵。   噶尔丹只觉得心口憋着一口气, 压得他身体沉重,眼睛无力,双腿迈不动步, 眼睛看不清未来。   他不知道该和谁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该怎么办。   他有治国和打仗的才能,可他也有自己的迷茫和无措。   他左思右想, 觉得还是快乐大师最了解自己。   快乐大师·小保康:“……”   按照满蒙人信佛的虔诚来说, 噶尔丹的起点太“高”, 他不知道从哪里降落,试图从佛家典籍和五世DA赖那里寻找安慰, 哪知道这个安慰现在没了。   “阿弥陀佛。噶尔丹只是噶尔丹。”   不是什么活佛转世, 不是什么拉萨的法王, 也不是什么准格尔的大汗, 你的心在哪里,你就去哪里,而不是其他人给你安排的人生,其他人给你的定义。   噶尔丹默默不说话。   他的人生,排除了其他人的安排,一片空白。   保康:“……”   这个时候大约是康熙二十四年的三月份,保康正要赶回去五台山过社日和寒食节,黄河边上的小春风悠悠地吹着,吹皱黄河水,吹皱一腔思绪。   保康自觉作为“小树洞”,琢磨着噶尔丹的心理,确实是用心地给他“解忧”:“阿弥陀佛。大汗是普通人吗?”   噶尔丹:“……不是。”   保康:“阿弥陀佛。快乐大师认为,普通的人生玩家选择标准配置,高级的人生玩家选择自定义。”   噶尔丹:“……”   “准格尔的未来,准格尔的百姓生活,准格尔的继承人,准格尔和大清的关系……都是大汗无法回避的问题。”   “成吉思汗和忽必烈的成功无法复制,大汗当已然明白。”   噶尔丹:“……”   保康面对“迷途的大汗”,那就是直言不讳,那就是直接说,你看,你看,普通的人生玩家选择的标准配置,都没有做好,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你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思考“人为何是人”的问题?   “阿弥陀佛。或者大汗将这些都处理好了,对自己的人生也有了答案。”   噶尔丹有一咪咪的心动。   却是故意问道:“若有一天和快乐大师在战场上兵刃相见,当如何?”   保康:“阿弥陀佛。等大汗将内政处理完毕,再去思考这个‘如果’。”   保康就差直接说:你再不去处理你和你侄子的关系,你侄子就要反叛准格尔了。你还要怎么攻打大清?   噶尔丹气馁。   “快乐大师言之有理。”   “吾既然继承大汗,就当为准格尔百姓做事情。”   保康:“……”   “世上本没有‘应该’。若大汗的心不在了,可以放下汗位,拿起木鱼。天下之大,何处不是佛家,何处不是大汗的归宿?”   “阿弥陀佛。”   保康回来他的队伍,安排渡黄河。   噶尔丹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话,突然浑身一轻。   静静地望着那渡黄河的大队人马,眯着眼睛看蓝天白云,没有之前的“天压顶”,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世上本没有“应该”!   他是噶尔丹。   他可以只是噶尔丹。   噶尔丹仰天大笑,从拉萨归来后死寂的眼睛里,有一丝丝生机浮现。   两个人黄河一边,保康渡过黄河,回来五台山,就感觉自己一下也不想动弹,就这么躺在木兰花树下,静静地睡着,和花草树木一起枯荣。   大喇嘛小费力地弯下腰身,蹲在他身边,取笑道:“回京、南下、北上,一转眼我们的快乐大师六岁了,奔七了嗷。”   “……”奔七了嗷,多了三个春秋的可爱,快乐大师更可爱,更帅气了。   大喇嘛:“……”   大喇嘛看着一片木兰花飘在快乐大师的脸上,果然是人比花可爱,比花帅气,笑得自豪。   这三年,很多人都有了变化,可似乎引起这些变化的根源,快乐大师,好似一点儿也没变。   还是嘴角习惯性的上挑,眉梢眼角不笑也笑,皮皮的,胖胖的,带着小小的淘气,小小的邪气,眉眼间的聪明机灵的劲儿不减,说话做事还是棱角分明。   活泼生动,爱花爱睡觉。   这样就好,大喇嘛真心觉得,他们的快乐大师就这样最好。   …………   胤禛和胤祺两个小弟弟,亲眼目睹沙俄和大清谈判的全过程,对他们的冲击非常大,他们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必须强大,要保护自己的国家和百姓,必须强大;要有底气站起来反抗一切侵略,打赢一切战争,必须强大。   “强大”的种子种在他们的心里,他们好似长大了一般,肩膀上有了重量,身上有了皇子的威严,皇子的气度。   他们两个到底是年龄小,对于这三年的变化,只有这么一个感悟,强大。   不管是海上和陆地,都必须强大。   他们两个回来五台山,知道保康哥哥不着急回京,他们也不着急,反正在哪里都要学习。他们要和保康哥哥一样强大,强大到有一天可以站起来,在大清的海面上,在大清的边境线上,为了大清而战!   他们这般变化,师祖和保康都看在眼里,都满心欢喜。   保康:“师祖,保康的弟弟们长大了。保康感觉,保康可以‘退休养老’了。”   师祖:“……嗯。”   “师祖,保康要睡一天一夜,不要喊醒保康。”   师祖心里一痛:“……好。”   三月末的月牙儿弯弯,星星一颗一颗眨眼。保康闭着眼睛,喃喃自语了一句“师祖晚安”,人就睡了过去。师祖看着他,心里更是难过。   他好像很久没有难过的情绪了,可他还是难过。   自从回来五台山,保康就感觉自己浑身乏力,昏昏欲睡。好似缺少了几百年的睡眠一般,好似要一睡睡到他彻底休息够才好。   他知道师祖和大喇嘛等等人都担心他,他也尽力配合他们白天的活动,比如一日三餐,可他真的困。   师祖知道小徒孙很累很累,师祖瞧着小徒孙眉眼间的疲惫,心里头特难过。   他知道小徒孙回京后的不适应,不乐意;他也知道,这是小徒孙自己要做的事儿,再累也要撑住。   在京城面对京城的规矩和争斗不喜欢,不适应。   在南海面对汉家百姓的时候,面对朝廷官员们的态度,皇上的态度,陈近南的事儿,伤心,难过。   在雅克萨的时候,主持谈判,一力承担起来巨大的压力,领着将士们尽可能地打胜仗,尽可能地减少人员伤亡,还要做出轻松的样子不让所有人担心他。   微弱的星光下,师祖静静地看着小徒孙的睡脸,眼泪上涌到眼眶,又收回去。   他的小徒孙,在努力做他认为他该去做的事儿,做得非常好,他应该骄傲,他应该自豪。   师祖默默地收敛思绪,又恢复成那个风轻云淡的高僧醒迟大师。师祖守着小徒孙,将天下和京城等等事儿都抛之脑后,只想他康复如初。   春风熏人醉,保康在五台山睡啊睡,好像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他吸收日月精华快乐长大。皇上在京城左等右等等不来熊儿子,收到师祖的来信,不由地眼睛湿润。   皇上知道,熊儿子是真的累了,真的感到疲惫了,熊儿子将他的胤禛弟弟和胤祺弟弟护在五台山,不乐意参与京城的各种明争暗斗,也不想再去负责他两个哥哥们之间的事儿。   皇上仔细地将信件又看一遍,小心地收好,收敛思绪,却又思绪翩翩。   自从他接熊儿子回京,三年多了。短短的三年多,不光这天下,京城,现在也确实是大变化了。   不说其他人,皇上自己都有了巨大的变化。   皇上赶在康熙二十三的春节之前回来京城,今年一开春就紧急安排人出海,就那个太医院的医者王景明,还有那些对匠艺有天赋的八旗儿郎,还有那些有志气出海看看的年轻人,通通送出海。   南下,北上,皇上充分认识到“这个时代”的战争的含义,对于天气的预测,对于火器的依赖,对于马匹和骑兵的落后……下定决心做一番变革。   时代大势如此。他不能每次打仗都仰仗熊儿子一个人的“特殊能力”,他必须制造出更好的火器和大船,制造出更好的蒸汽机来代替骑兵,琢磨出更好的预测天气的方法……   他摊开今年内务府新绘制的大清地图,见识了“大清天下之大”,又笑。   谁能想到,大清的地盘,这么大了那?   皇上之前做梦也没想过。   皇上的胸腔里升起一股豪气,他要做的事儿可太多了——可以安排大儿子去兵营,可以安排太子去学习怎么做一个变革中的太子,可以安排三儿子去学习其他各自知识……   然后皇上又叹气,因为他无力阻止他们对于皇位的争斗。   不光他的心态变了,他的儿子们,每一个都有改变,他的大臣们和百姓们,也都有改变。   一时间皇上感慨良多,又开始叹气,或者他唯一能欣慰的,就是他的熊儿子。皇上提笔给师祖写信,答应师祖,保康尽管在五台山休养,胤禛、胤祉,等春节的时候回来京城过节即可。   …………   师祖和皇上都有了决定,胤禛和胤祉在五台山上跟着保康,学习,玩乐,成长,京城里的哥哥们直接闹翻了脸。   无他,他们也很累。   不同于保康这三年东奔西走,直接担起来重任的累;也不同于皇上的操劳,操劳过后的野心勃勃、雄心万丈,他们是,眼睛看到了太多,亲自接触了太多。   太多、太多和以往他们的固有认知不一样的事物,身心跟不上的累。   这般“累”之下,他们就没有了往日的“好脾气”。   大阿哥说话比以往更冲,太子也不再维持他的太子风度,直接冲回去。如此这般几次,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保康不在,皇上生气之下也不管不问,其他人压不住,他们两个谁也不让谁,直接闹得朝野皆知。   有明晃晃地摇旗呐喊的,比如索额图;有暗搓搓地助威出主意的,比如明珠;还有眼看这火势烧起来,赶紧避开的,比如那个说家里妻子有身孕,要请“陪产假”的法喀。   胤祉着急,胤祉怀念这三年来兄弟们在一起的欢乐时光,不忍心,这边劝说大哥,那边哄好太子哥哥。   反正胤祉就感觉自己特“累”。   偏偏他大哥和他太子哥哥都不识他的好,都嫌弃他多事。   胤祉本来跟着出门一趟经历那么多的事儿,还没消化完,还没缓过来,只是在极力撑着不发作,眼见两个哥哥这般模样,他的脾气也上来了。   胤祉在大白天的,当着两个哥哥的面儿,直接发作。   “大哥你熊什么?啊?你看看沙俄的彼得,他和你同年,你看看他,你看看你,你哪里不知足?你要是彼得,你能做到彼得的程度吗?你就不要和保康弟弟比了,你将来能和二伯一样领兵一方,安定一方,就是‘阿弥陀佛’了。”   “太子哥哥你高傲什么?你能把胤祉怎么着了?你看看沙俄的伊凡,伊凡没有你聪明,没有你健康,伊凡自己还在半软禁中,可伊凡也知道爱护弟弟。你当大哥和弟弟当过一回事吗?啊?你也不要和保康弟弟比了……”   胤祉读书好,嘴皮子利索,对着两个哥哥一通发泄,神清气爽,最后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反正汗阿玛还在,还康健着,反正还有保康弟弟在,他大哥和太子哥哥还能怎么着他?   胤祉一点儿也不怕他大哥,也一点儿也不怕他太子哥哥。   还别说,大阿哥和太子还真怎么不着他,不光怎么不着他,还要咬牙和血吞,在皇上和诸位大臣们,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等等人的跟前,表示兄友弟恭,表示他们的大度。   大阿哥保清憋屈的受不住,包袱款款住进了火器营,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大阿哥可以去军营,和军中的儿郎们一起挥洒汗水,浑然忘却一切。可是太子能去哪里?   太子保成憋屈的受不住,他想和以往那般摔摔瓷器发泄,想起来石溪道人的话:“一个内务府瓷器八百两银子,够一个南城的四合院,够一个中等家庭老少三代人一百年的花用,够一个书生从秀才读到状元的费用……”   当太子举着一个青花瓷瓶要摔不摔的时候,他的保姆和大宫女,贴身太监们都来劝他,说不开心就“摔一摔”,惹得他又想起来保康弟弟对他身边人的不满。   “……他们比我们这些家人还重要吗?”   太子一时气血上头,面对一个个蛊惑他做错事的奴才们,干脆吩咐人将他们都给送回家,一个不留。   他赶完了人,还不顺气,还跑到皇上的面前,哭着说:“汗阿玛,是保成的不是。保成一直没意识到,是保成的错儿。”   太子这次是真哭。   胤祉弟弟稀罕一块织造局特供的霞影纱,可他仗着汗阿玛的宠爱随意从内务府取用,用的不合意了,心情好了,就随意奖赏给身边的人,他确实不是胤祉的好哥哥。   他的保康弟弟自己赚了那么多的银子,不是送给作坊做研究,就是支援灾区建设,自己一日三餐青菜豆腐,在街边吃一碗馄饨都开心,他拿什么和保康弟弟比?   “汗阿玛,保成身边的人,保成一个都不想留。汗阿玛你答应保成吧。”   太子越想越难过,一时又想起他大哥都去参军打仗做实事,就他“一事无成”,哭得那个凄惨。   “汗阿玛,保成知道,保姆嬷嬷们伺候保成长大,保成应该照顾他们。可是,这不一样的。汗阿玛你把凌普的差事也给撤了吧,保成知道他的能力没有汗阿玛预期的好……”   太子一边哭,一边说。哭着哭着,说着说着,又想起来他汗阿玛上次贬斥明珠和索额图的理由,想起来他保康弟弟对此事的愤怒,他哭得更是收不住。   “汗阿玛,保成知道错了……”   亲亲汗阿玛呆愣,保姆嬷嬷们,已经送走了?你还来哭? 第88章   奶妈是一种特殊人群, 皇家的奶妈更是。在皇家,在皇子一出生就照顾皇子的嬷嬷们, 不论是奶妈、保姆, 一般都有其特殊地位。   一般的人家,为了彰显主子对旧奴、老奴的恩遇,网网多给这些人一份“面子情”,对于奶妈, 如果她们伺候的主子受宠,她们那就几乎是半个主子一般。在皇家,虽然不是“半个主子”, 那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奴婢。   无他, 主子和奶妈的感情非同一般。   皇帝、皇子长于奶妈之手, 由于奶妈在皇帝幼年生活中的重要作用, 即位后的皇帝对奶妈的礼遇很是隆重和丰厚,一开始大臣们也都体谅,谁家都有这样的奶妈不是?而且这也是一件表率天下, 以德治人的好事儿。   所以历朝历代的奶妈在历史上都有过显赫的地位,特别是皇家的奶妈。因为一旦其哺育的皇子登基,她便成为极为显耀的人物, 有谨守规矩的,也有变了的, 往往都会变得有恃无恐, 无所不为。   而大清皇家, 更有不同。大清后宫有一条规矩, 孩子一生出来就由乳母们全权照看。而乳母根本不从属于各位妃子,而是听内务府的。即使作为亲生母亲想见自己的孩子也是有定数,在这种情况下,乳母的地位和作用就非常重要。   乳母经过内务府的精挑细选,容貌、品性、身体康健、性情等等都是上等。虽然有保姆教导皇子礼仪,日常起居规矩,但还是要尽可能地防止乳母和小皇子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将市井文化的低俗、现实、狭隘、目光短浅……潜移默化地传给小皇子。   这样选出来的奶妈,当然人人喜欢,小皇子尤其喜欢。既然喜欢,规矩再严格,再怎么知道前朝皇帝和奶妈的各种故事,他们还是忍不住喜欢。比如康熙皇帝对他的几位奶妈——光看奶妈们的孩子升官的速度吧。   在这样的环境下,太子保成一个是跟着他汗阿玛的脚步,优待奶妈;一个也是确实和他的奶妈感情好。可是太子突然将他宫里的这些人都给送回家了,还包括奶妈。   皇上就感觉自己一阵阵头疼:“原因?”   太子一听他汗阿玛问话了,赶紧哭诉:“汗阿玛,保成实在是气不过。保成知道自己之前脾气不好,会摔东西,还会发脾气骂人。但是保成出去两趟后,渐渐知道错误了。”   保成这两年,不知不觉的,没有再随意打骂奴才,也没有一生气就摔东西哭泣。保成对他们也不是没有过教导,不要为了讨好保成说那些个胡话,更不要诱导保成犯错误。”   有一次大宫女又对他说保康弟弟的“胡话”,恰好保康弟弟听到了,直接飞过来——那个场面,保康弟弟那黑漆漆的大眼睛就那么看着他,太子一想起来就小心肝儿砰砰跳。   太子哭得更委屈更理直气壮:“保成和他们说过很多次。可是,这都没有用。保成今儿生闷气,习惯性地捧着一个大花瓶,身边的奴才们还是说:太子殿下不开心就摔一摔吧,别苦着自个儿。”   “汗阿玛你听听,保成是犯错误保成哪里受苦?而他们,他们被保成娇惯的,家境富裕,生活奢靡,也不当一个青花瓷瓶是银子了。一个青花瓷瓶,从被烧出来到被送进宫,容易吗……”   皇上:“……”   本来皇上听着太子前面的理由挺像样子的,也生气于这些恶奴教唆太子犯错误,可是皇上听到后面,就哈哈哈,这妥妥的熊儿子的语气,还“万物有灵,瓶子被烧制出来也有了灵……”   不过皇上虽然很高兴看到太子的成长,也很乐意给太子“擦屁股”,却还是要问清楚。   “前两年保康提出来,说他长大了,他还经常在外跑,嬷嬷们跟着不方便,要嬷嬷们都回家和家人团聚——汗阿玛和你皇额涅送保康的奶嬷嬷保姆嬷嬷出宫的时候,有问过你们兄弟,只有你大哥和胤禛弟弟答应了。”   “你确定,不后悔?”   太子用袖子一抹眼泪:“汗阿玛,保成保证不后悔。保成莽撞行事,给汗阿玛造成麻烦,保成愧疚。”   皇上点头:“汗阿玛很欣慰,保成自己做了这般决定。作为太子,在朝堂上要仔细分辨各色人等,在生活中也是。不同的人不同对待,但生活中又有不同。跟在自己身边的亲近人,该是什么模样,自己要有决断。”   “这个事儿,汗阿玛给收尾,且去暖阁里洗漱。”   太子内心感激又愧疚:“保成谢汗阿玛。”   太子行礼退下,皇上依旧端坐御案后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吩咐梁九功进来,对那些太子一气之下送出宫的嬷嬷们、宫女们、太监们,该封赏的封赏,该罚的罚的,该封口的封口……   处理完这些,又派梁九功亲自去一趟内务府,去和凌普“说说话”——内务府大总管这样的官位当然不能说动就动,稳妥起见,皇上需要一步一步地来。   有此,宫里的其他皇子公主们也都纷纷表示,他们的奶嬷嬷保姆嬷嬷、大宫女等等人也可以适当地放出去一部分,皇上一一答应,皇上还因此开始反思自己对待奶嬷嬷,以及奶嬷嬷的家人们的态度方式。   不过还没容皇上反思出来一个道道,宫里爆发一件事情,震的皇上伤痛欲绝,痛苦不堪。   五月初五的傍晚,太子开开心心地看完保康弟弟的来信,高兴于保康弟弟对他送去的生日礼物的喜欢,踱着小八字步回来毓庆宫,不防有一个二十五岁马上要被送出宫回家的宫女,突然跑到毓庆宫大门口堵着他。   老宫女在太子的跟前,发疯一般地说出来一通“皇家辛密”。   有关于太子的亲生母亲,已逝的赫舍里皇后,去世之前的事儿,难产的事儿。   说完后就一头撞了柱子,当场死亡。   太子傻愣愣地听着,呆愣愣地对着白花花的脑浆,四溅的血花,脑袋里不停回响这位宫女的话,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满宫之人惊骇得脸色发白。   太皇太后震怒、皇太后震怒,可是事情已经闹出了,他们捂也捂不住,只能处理。更何况牵扯到先皇后的难产一事,皇上本人也受不住这个打击。   可是事情牵扯到现在的皇后、惠妃、荣妃……所有当年在先皇后去世之前进宫的后妃,好像无一不是“凶手”。   “保成只求给母亲一个说法。”太子哭着跪着求他汗阿玛,求太皇太后、求皇太后。   “汗阿玛,额涅冤枉!额涅绝对不会做这般事!”大阿哥和三阿哥当然要为他们的额涅说话。   后宫牵扯前朝,更何况他们身后的太子皇子态度明确?朝堂上,明珠、索额图吵架对骂,就差没打起来,就是蹲家里“陪产假”的法喀也开始上朝,极力维护自己的姐姐和小外甥。   事关自己家族在宫里的娘娘们,甚至关系到她们的孩子们,谁也冷静不下来。   短短不到三天,朝堂后宫都牵扯其中纷争不断,都是有关于宫里的那些不得不说的事儿。皇上的理智回来,本来打算悄悄儿查查此事,哪知道事情闹得这么大,登时又气怒又心痛。   皇上这两年跟着南下,北上,国家又发生这么多的大事儿,又正要是大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皇上自从回来京城就忙碌不堪,然后他忙碌之下,大清国暴露出来的问题越多,他已经有点焦头烂额。   再发生这件“啪啪啪”打脸的事情,亲眼目睹年长的儿子们的态度和处理方式,直接将皇上点爆。   皇上对太子刚刚升起的“欣慰和骄傲”淡去,又升起小小的失望之情;皇上对牵扯在内的每一个儿子都迁怒,皇上只庆幸,熊儿子保康没回来京城,胤禛和胤祺也没回来。   至于其他小一些的儿子们,胤祚这两年身体不大好,胤佑、胤禩也长到要开蒙的年纪开始记事了,只有胤禟、胤俄刚周岁的年纪。皇上干脆直接打包,将胤祚、胤佑胤禩哥仨都送去五台山。   前朝里头,法喀收到他姐姐的确切信儿,心里安定下来,帮着皇上弹压这件事的发酵;后宫里头,皇后娘娘回过神来,领着一伙儿老姐妹们,也都安安心心地等候任何怎么样的严查。   可总是扛不住这个事情对于人们的刺激。   风言风语中,暗潮汹涌中,皇上只庆幸,这件事没有传到民间去。   可是老天爷好似看不过皇上的“庆幸”一般,很多事儿接连爆发出来,摆在皇上的面前。   有关于国家大事。   其一:去年皇上议定八旗旗学,规定八旗汉军官既与不在旗的汉族官员一体升转,必须通晓文义。决定对现任汉军侍郎以下、有无品级笔帖式以上及候选,候补内外员缺官员进行考试。   结果,太和门前大考,交白卷者八百人。   今年皇上命令满汉蒙在京二十四旗的旗丁一起考,好嘛,交白卷者八百人,两千一百零一人。   内阁学士常书对考试作弊官明知不举,蒙蔽行诈,被革职,降为三等侍办,其他负责往年常规考核的官员们,无一幸免。可皇上还是气得跳起来。   其二:去年战事大胜,皇上要优抚伤亡将士,特别是有关于受伤士兵的未来生活问题,此事在皇上的重点关注之下,完成的非常好,朝野称道,可是,因此爆发出来一件事,又牵扯出来另外一件事。   当年平定三藩的战事结束后,恩抚伤亡将士的巨额金银被贪墨大半,伤亡将士们拿到手的只有一小半。   当年皇上曾经批准广西道御史钱珏疏言,命各省确查平定三藩之乱时投诚者的安置情况,务使他们各得其所,生计无忧,更不要有任何追究。   可现在查出来,完成这个命令的只有一半的省份,一半省份的官员压根不当一回事,这些人在地方上饱受欺凌,还以为朝廷不愿意原谅他们,以为皇上还在生气,如果不是汤斌和熊赐履深入查访,送上确凿证据,皇上都不敢相信。   “给朕查!”皇上摔了他的心爱的五月荷花花神杯,打定主意要严查,不管牵扯到谁都严查。   其三:山西巡抚穆尔赛强索礼物案发。   山西地理位置特殊,再怎么不如江南富庶,历来也是重中之重。加上师祖和保康都在山西,皇上一直对山西特别关注。   可是,山西巡抚穆尔赛,那么胆小如鼠的一个人,他就是能在圆满完成皇上布置的各项任务之外,在平时的清廉恭谦之外,在嫁女的时候强索属官礼物。   还有穆尔赛的家人,借机妄诈属官财贿。   数额都不大,皇上念着穆尔赛的功劳,没提溜他进京,派刑部官员去一查,好嘛,穆尔赛是因为太清廉,没有银子给闺女风光大嫁“知法犯法”;他的家人也是因为自家老爷太过清廉,他们又不能经商,生活太苦忍不住。   皇上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即今居官者,更有如穆尔赛贪污者乎?!如此忠臣,为了嫁女贪污……朕之过也。”   惩罚穆尔赛一番且不说,八旗子弟经营海贸的事儿,就是再放开也放开不到穆尔赛这样的人家,可问题爆发出来,总要处理哇。   皇上又要忙乎“高薪养廉”,又要颁布诏书告示天下:“……治天下以惩贪奖廉为要,嗣洁者奖一以劝众,贪婪者惩一以儆百……官员婚嫁,民间百姓婚嫁,明确规定礼制……严禁攀比泛滥的富嫁富娶之风……”   一桩一件的,皇上咬牙处理完毕,该罚的罚,该革职的革职的,该整治的整治……可是,皇上听着朝野上下对他的夸夸,甚至民间小报都对他大特夸,皇上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无他,一直到流火七月来临,皇上准备出发去木兰围猎承德避暑,皇上还是没能解决好他后宫的事儿。   无他,后宫这一番彻查,查不出来的事儿,太多,太多。   无他,皇上查出来的这些事儿,对皇上本人的刺激,太大,太大,太大……   大到皇上后悔了这番彻查,恨不得时光倒流;大到皇上承受不来,拒绝接受,恨不得打包自己去五台山躲开这一切。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边念佛,一边加紧掩盖这些事儿。   皇上想起在五台山休养的熊儿子保康,坚持住不倒下。   皇上伤透了心。   七月初六戌时六刻,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巍峨庄严的紫禁城里,因为点燃起来一盏盏昏黄的灯火,透着别样的压抑沉闷。   天空阴阴沉沉的,刮起来冷丝丝的小风,好似要下雨的样子。皇上从沉思中回神,茫然环顾四周,他一个人在乾清宫小书房,空空荡荡的,皇上嘴角露出一丝丝自嘲的冷笑,动作慢慢地打开桌子上的一个信封。   仔细地看完有关于钮钴禄皇后的这几页纸,亲自将“他们”放到蜡烛上,烧干净,亲自将灰烬收拢到痰盂里浇了水……   慢慢踱步来到坤宁宫,目光直直地看着皇后。   皇后正好休息,一眼看到皇上的眼神,无声地示意宫人都退下,不急不缓地跪下行礼。   “皇上,钮钴禄氏认罪。”   皇上的嘴角又露出一个自嘲的冷笑,皇上自己坐下来,面对面色平静低头认罪的皇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后也就那样跪着,一句话也不说。   帝后两个人,面对陈年往事,面对这番彻查,虽然一个“深受打击”,一个“无悔无怨”,可他们都认为——他们这一辈的事儿,终究是过去了,现在后宫也没有之前的“混乱”,能不追究的,就不追究了。   可是他们这么认为,他们的孩子们那?   他们不管怎么安慰自己,都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们的孩子保康,宫里的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他们如果知道了,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皇上表情悲痛,声音恍惚:“……瞒着吧。”   皇后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轻轻问道:“……能瞒住吗?”   “……”   “我记得,自己得知自己要进宫的那一刻,又是欢喜,又是期待,一夜没睡着幻想自己出嫁后的情形,不停地幻想幻想,听到打更的声音都生气太吵。   我要出嫁了,还是嫁给皇上……第二天我额涅告诉我,有关于我们家里的一些事儿,说宫里头更难,我不相信,很坚定地反驳。”   “……”皇上的表情更为悲伤。   “朝堂变化,是男子的事儿,后宫中,是女子们自己的事儿……其他人如何我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皇上的指尖颤抖。   “先皇后再次有孕,很可能是一个小阿哥……该有怎么样的反应……”皇后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丝自嘲的冷笑,“我承认,我知道,我选择了袖手旁观——钮钴禄氏无法对一个孕妇下手,但也无法出手相助,不会,不能。”   皇上心神震动,纵使皇上看过那几页纸,此刻和他亲耳听皇后说,还是震动。   因为皇后说到这里,不自觉的,脸上、眼里、声音里,流露出来的那一丝丝恨意,那是深入灵魂,怎么也消不去的恨意。   当年三藩战争正紧张,赫舍里皇后有孕,还很可能是一个小阿哥,这是一个天大的大喜事儿,特别是对于失去了前面一个嫡子,接连失去儿子女儿们的皇上来说。   可是,老天就是不给他“圆满”,就是要给了他嫡子后,又夺走赫舍里皇后的性命。皇上至今清楚地记得,自己说出那句“保小”的心碎,自己抱着新生的小保成,面对赫舍里皇后血崩去世那一刻的崩塌。   原来这一切,不光是因为,他自己忙碌三藩战事疏于对赫舍里皇后的照顾;原来这一切,不光是因为赫舍里皇后焦虑战事进展,加上担心他,孕期焦虑引起的身体虚弱。   原来这一切里面,有着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利益纷争,甚至生死存亡……   这都是他的女人们,都是在他面前温柔端庄大度娴熟的女人们之间……   皇上的心里翻江倒海,宫里这些年去世的一个个女子,一个个孩子的面容一一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却只能狠狠地一闭眼。   能说什么那?   说他不该娶她们吗?   还是说他哪里没做好吗?   这到底是谁的错那?   为何一个个天真纯真的小姑娘进了宫,就变了那?   皇上也不知道。   可皇上是皇上。皇上自问,自己已经在国事之外,倾尽全力照顾她们每一个女子,那就不会自寻烦恼。   “只瞒着保康。其他的,朕来处理。”   “遵皇上命令。”   皇上抬脚离开坤宁宫,自始至终,最想说的事儿没说出来。   皇后跪在地上,静静地恭送皇上,至始至终,最想问的事儿,也没问出来。   不说,不问,不过是皇上一时痛苦之下,无法再接受其他更大的痛苦;不过是此事牵扯到前朝,皇后不便开口。心里知道,保康出生,太子“恰好”出天花的事,终是要处理。   皇上出来坤宁宫因为冷意微微清醒,抬头看着夜空,想象熊儿子和他师祖弟弟们一起看土星环缝的欢乐,脸上微微扯出来一个笑影儿。   皇后等到皇上的脚步声听不见,自己想要站起来,哪知道跪久了头晕,一个踉跄差点直接趴下,她狼狈地蹲坐地上,却还是因为皇上那句“只瞒着保康……”笑出来。   梁九功等人催促皇上去休息,璇玑等人着急给皇后娘娘捂膝盖,帝后两个做了决定,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认同,法喀、容若等等人都不约而同地瞒着保康。   可是保康还是知道了。   保康只命令侍卫将那故意告诉他此事的两个人捆起来,当时面色平静一点儿也没发作,还是高高兴兴地领着五个弟弟逛庙会。   回来后,忍不住了。   回忆自己刚投胎的时候,他额涅那几乎油尽灯枯的生命迹象。   回忆他偷听到的,他额涅曾经小产过一次,然后就再也没有身孕,一直到他投胎。   回忆他额涅的面容,那明明是端庄明艳的模样,却是经过这几年的用心保养,却还是看起来还是比同龄人显得沧桑。   保康的胸膛剧烈起伏,面色红涨,眼睛红红的要砍人。   太子有什么资格代替他额涅指责他额涅? 第89章   一切都不过是, 因为他。   因为他的存在,无子的皇后有了儿子, 即使做得再好, 也不再“完美”。   保康冷笑。   因为他没有和伊凡一样痴呆,因为他没有和彼得一样隐忍?   保康也不管太子终究会做到哪一步,也不管他大哥和三哥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不管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的态度如何, 他只知道,他要保护他额涅。   一封封信件快速写好快马送出去,保康忙乎到夜幕降临还没忙完, 师祖听到消息, 进来他的小书房一看, 不由地眉心一皱。   眼看小徒孙动了真火, 摆开一副要进京打架的架势,更是担心:“……大热的天,皇帝马上去木兰围猎, 保康确定要进京?”   保康脸上怒火明显:“师祖你不知道。”   “师祖都知道了。”师祖微微笑着将小徒孙拉起来,牵着小徒孙的手去洗漱沐浴。   发现他稍稍冷静下来,放下心来。   “宫里的争斗, 不外乎是后妃们和皇子公主们。这些事儿,不光是皇家, 任何一个家庭, 就算是没有妾室的平民之家, 也会因为各种原因闹起来。”   师祖清楚地记得, 当年太宗皇帝心爱的八阿哥去世之后,就曾经迁怒、怪罪当时的皇后和庄妃娘娘,当时的皇后和庄妃娘娘没有动手,毕竟都是来自科尔沁的人。但是她们都和宸妃娘娘有矛盾没有去关心,却也是真的。   “有血缘关系的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天天生活在一起?牙齿碰到舌头,没事也是有事。日久天长的矛盾积累,扯不清说不清。孰是孰非,谁能说得清?”   保康还是横眉竖眼的小样儿:“保康相信额涅。”   随即又小小的纠结:“那师祖,是不是应该,男子如果要娶妻,就娶一个,不纳妾,不逛青楼,也不去楚馆。”   师祖:“……”   “皇后不告诉保康,估计就是她没事,不需要保康回京。”   “保康相信你额涅,也应该相信你额涅的能力。时间不早了,先休息。”   保康:“……”   他额涅应该会没事,但他该做的事儿也要做。   保康琢磨他今天该写的信件也写完,知道师祖担心他,一边脱鞋上床一边说道:“师祖,保康知道,从古到今就是男子为了子嗣繁衍,能娶多少女子就娶多少女子。类似动物世界的狮子王。但是师祖,动物世界还有豹子,母豹子就自己生孩子,自己养小豹子。”   师祖:“……”   “熄灯时间到了,快睡觉。”   保康麻利地闭眼躺好,盖好被子:“师祖晚安。”   “晚安。”   师祖守着小徒孙睡着,瞅着他眉眼间轻微的倦怠之色,知道他今儿逛庙会累到了,更是担心。   希望到春节的时候可以好起来。师祖放好床幔,再检查一次窗户,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房间。   …………   小徒孙在山上乖乖地休养三四个月,只是陪着弟弟们下山逛一次庙会,就被人告知京城发生的事儿,师祖对此,不打算再忍让。   师祖出来小徒孙的院子,来到自己的院子,大喇嘛早已等候。   “阿弥陀佛。大师,已经审问出来,是明珠派来的人。”   师祖缓缓坐下来,沉吟不语。   自从京城的事情爆发出来,五台山看似平静,却也被牵扯其中。师祖一方面管制小徒孙周围的人都不告诉他,一方面对各种信件之类的严加防范,对所有接近小徒孙的人也严加检查……   就是现在民间越来越红火的小报也禁止小徒孙接触。   可是师祖没想到,千防万防,终是没防住。   师祖眼里的揾色一闪而过,只是蜡烛的光不太明亮,大喇嘛没发现。大喇嘛瞧着师祖闭眼沉思不说话,轻轻开口:“贫僧的猜测,这次的事情,总之要有人背负起来,估计,是明珠。”   “明珠估计也预感到了。”   师祖还是沉吟不语。   明珠和索额图,都对皇家和国家有大功劳;大阿哥和太子争斗,可孩子们毕竟还不大。可是明珠和索额图之间的争斗,严重影响到朝堂和国家大事,而且他们还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买卖官位……搅动的整个朝堂乱糟糟。   皇帝准备这么几年,估计这两年就会对其中一个先动手。   而皇帝要动手,顾虑太子,肯定是先对明珠动手,也是给索额图一个警告——如果可以,皇上也不想对太子的母家动手。   这次的事情,正好撞上,皇上对明珠的计划提前,在临动手之前再让明珠承担一个罪名,也是一个“齐全”——当然明珠也不冤枉就是。   而明珠那?   明珠当然不会就这么罢休。   明珠想方设法来告诉保康这个事儿,估计,是要搅混水。就算他被打压下去是必然的,那他也不能让太子和索额图过安生日子。   但是师祖在意的是,这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引发的。   太子内心深处对保康的忌惮,对皇后娘娘的忌惮,且不提。只说那个马上就可以出宫回家的大龄宫女。   “贫僧只怕,这背后还有人。”   “大喇嘛可还记得,当初保康刚刚出生,太子突然得天花的事儿?”   大喇嘛一愣。   在他的心里,这如果不是天意,那不外乎是明珠或者宫里的那个娘娘操控的。   “那段时间,皇上忙乎三藩战事,忙于安抚满蒙王公。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困扰于小阿哥的出生,无心理事。而皇后娘娘自从怀孕后就一心安胎,生下来小阿哥不到半个月,还在坐月子,正对宫里的掌控力度最差的时候。”   师祖微微点头。   “要在宫里办成这件事,不管是谁,必然要有宫女嬷嬷太监们的大力帮助。”   大喇嘛瞳孔一缩。   他一瞬间也想到那个大龄宫女。   “大师你是说,内务府?不对,包衣……”   “着!”大喇嘛大喝一声,猛地站起来,“前两年小阿哥要送他的奶嬷嬷和保姆嬷嬷出宫,皇上也觉得可行,还有大阿哥和胤禛阿哥跟着,然后皇后娘娘心善,认为宫里的一些大龄宫女也应该出宫回家一家团聚,宫里放了一批人。”   “那次毕竟只是小阿哥的一时起意,是特例特办。可是太子这次,还有其他的皇子们公主们也趁机清理身边越来越心大的老奴才,皇上还因此开始思考他对曹寅的母亲,噶礼的母亲,这些奶嬷嬷们的恩遇……”   大喇嘛越说越生气。   他就说一个到了年龄马上要出宫的宫女,一般都躲着是非走,安安生生的安稳回家就是了,怎么会……   “大师,这个事情,需要写信进京吗?”内务府和包衣世家这是要造反?大喇嘛非常气愤。   “不必。”师祖大体想通了,却是不着急了。   “贫僧估计,皇帝会有动作。”   大喇嘛愣愣片刻,哈哈笑:“估计皇上很快就有动作。”   我们的快乐大师只管安心休养身体就好。   “大师,这两个人怎么处理?”   “送回京。”   “……大师这主意好。”   师祖和大喇嘛商议完毕,各自休息。   第二天保康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时,他饱饱地睡一觉,昨天逛街一天的疲惫尽数散去,起床,用膳,做佛课,和弟弟们玩乐一会儿,等到弟弟们都去上课,他就来找师祖。   师祖:“师祖已经吩咐人送‘他们’回京。”   保康还是不乐意:“要‘风风光光’的。”   “嗯,风风光光的。保证让明珠记住教训。”   保康小小的惊讶:“是明珠,不是索额图?”   “明珠。”   明珠?保康琢磨京城的形势,转眼就明白了。可他还有问题。   “那佟家?还有三舅舅?其他的人家,他们都会被牵扯上吗?”   师祖轻描淡写:“既然趟了浑水,安能全身而退?”   保康点头,不过随即他又想通了:“钮钴禄家……趁此机会再低调一点更好。”   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替大人担心,师祖一抬眼就笑出来:“今年冬天,容若续娶妻子,阿灵阿大婚,保康要不要进京?”   “要。”   …………   师祖拿起铁壶开始冲泡今年的狮峰龙井,保康着急。   “师祖,保康再‘睡’几个月,进京一趟可以的,师祖。”   “……”   “师祖——师祖——”   师祖泡好一壶茶,给他倒半杯,保康端起来刚要一饮而尽,又因为师祖那平静的眼神儿动作一顿。   保康陪着师祖品茶,陪着师祖抄佛经,陪着师祖做晚课……彻底焉巴。   如果没有他额涅的事儿,他可能就忍住春节不回京参加这两场婚礼了。可是现在他额涅有事,他如何能忍住?忍到春节已经是极限。   可是保康也知道师祖担心他。   保康愁啊。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是“缺觉”,他又不敢去和师祖缠磨,只能每天乖乖地呆在菩萨顶安心休养,祈求秋天过去的时候,他可以好起来,至少好一半也行嗷嗷!   这头保康呆在菩萨顶积极休养,那头,京城,师祖送进京的两个人也“慢吞吞”地到京。   正好皇上从承德避暑回来,金秋九月的一个阴雨天。   皇上回宫,自然要处理很多积压政务,天天早朝。   然而皇上还没把后宫前朝的纷争处理利索,还有皇上的其他布置,早朝上自然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太平。   明珠和索额图因为一件小事吵得唾沫横飞,两边人谁也不让谁,跟着吵,皇上坐在龙椅上气得脸色铁青,明珠看见皇上的怒火试图转移注意力……   明珠将“战火”引到法喀的身上。索额图对法喀那更是敌视,不说之前的一样样事情,去年瑞亲王在沙俄一事上立下这么大的功劳,瑞亲王的声望在民间超过太子,这是索额图心里的一根刺。   两个人一起领着他们的人对付法喀,法喀自从收到小外甥的来信就对他们两个那个恨,当下里就丝毫不让,针锋相对。   “贱籍之人也是大清人。”   “既为‘贱籍’,如何可以脱离?”   “如何不能脱离?谁祖祖辈辈一开始就是入了‘贱籍’?明朝永乐皇帝将忠臣一家归于‘贱籍’,还下令世代不许脱籍,这就对?”   “你也知道是永乐皇帝规定的,如何可以废除?”   “永乐皇帝规定的,就不能废除?你是哪家的臣子?”   朝堂上一群大臣吵翻天,跟菜市场买菜的老太太讨价还价,市井泼妇吵架一样。皇上气得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直接宣布退朝。   没想到,退朝也没结束。   索额图阴阳怪气地气法喀,法喀武人脾气,反正下朝了,能动手就不动口,就见他一运内力,金水河里就冒出来一股水流,直直地撒到索额图的身上……   本来就是秋天的阴雨天,本来就是一个早的来到御门上朝都没吃好早膳,肚子里空空身上冷得起鸡皮疙瘩,法喀这一招让他全身湿透,直接冷得索额图“嗷”的一声叫出来,蹦跳着不知所措狼狈不堪。   其他人:“……”   憋住,憋住,这是索额图大人,千万不能笑出来。   可是明珠不怕索额图啊,面子情也不用给,看热闹看得哈哈哈大笑。   索额图生气,此情此景,对比法喀,明珠的行为更让人愤怒。   法喀听到明珠的笑声,也生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来一次。   明珠也全身湿透。   明珠也算是一个武人,当下就和法喀大打出手,仗着他年龄大又是在宫里,法喀也就让他湿一身的胆子。   法喀果然束手束脚。   其他人呆愣,呆愣过后就是拉架的拉架,看热闹的继续看热闹,帮忙打架的帮忙打架……正乱着的时候,哪知道索额图也参与进来。   索额图当年也是御前侍卫出身,他和明珠两个人“倚老卖老”打法喀一个,法喀只有躲的份儿。   他们这么打着,刚刚下朝还没消气的皇上,回到乾清宫刚刚换一身便服,就看到小太监惊慌失措地来通报。   皇上气得五官变形。   在承德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就打过几次,那个时候有蒙古王公们在,有他们拉架,很快就拉开了。现在回京,朝堂上文人占多半,估计还有跟着打的,皇上不用看也知道他们那个街头混混打架的混乱。   可是皇上迈开大步还没走到御门前,又有侍卫来报,五台山送来“两个人”。   五台山情况特殊,他们的事儿从来没人敢卡着,从正阳门一路通报到宫里,到皇上的耳朵里。   皇上先去听完五台山的事儿,看完那“两个人”,气得咬牙切齿。   皇上也不去劝架了,皇上一心琢磨怎么把熊儿子哄好,怎么把明珠赶紧整下来,怎么尽可能让太子和保康和好,怎么整治内务府……   康熙二十四年九月十八,皇上下令裕亲王和康亲王负责京城防务,丰台大营和所有京师警卫一起出动,慎刑司、大理寺、刑部三部官员一起审查内务府,查抄上三旗包衣世家。   公告天下的罪名只有一条:欺上瞒下,贪污行贿。   京城里头人心惶惶,随即又因为查抄出来的各种证据——手册,暗账,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奇珍异宝……目瞪口呆。   据说有一户内务府包衣人家,家里的财产摆出来,从院子里摆到街口,有人大着胆子去偷看一眼,就看那个只供给一等皇亲国戚,富商们千金难买的霞影纱一捆一捆的,晃花人眼。   刑部和顺天府大牢里挤挤挨挨的全是人,他们为了活命和脱罪互相攀扯,扯出来的事儿多如牛毛。 第90章   本来这些贪污国库的人能被惩治, 那是人人都拍手称快的事儿。只是大街上一个个咒骂加吐唾沫的人都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做下人的人, 当然对主子们的事情知之甚详, 甚至可以说了若指掌。毕竟主子再聪明能干,也不能亲力亲为不是?主子只是发一个命令,事实上的实施者,都是这些下人们。   好在这些人也都知道, 宫里的有些事儿,那就是死也不能对外说的。可就他们说出来的这些,就已经够皇上和官员们头疼的了。   不光是宫里的, 还有这些个皇亲国戚家里的, 王公贵族家里的, 反正上三旗中有名有姓氏的人家, 谁也没跑,就是那个刚进京每两年的郑家,对, 就是郑克臧、郑克塽兄弟两个汉军侯,也又一地鸡毛被扒出来。   他们进京后被编入正黄旗,还因为兄弟相争, 都做过“江都王”,都投降了大清, 还一个占长, 一个占名分, 皇上不知道该封哪一个做王、公, 干脆封了两个汉军侯。哪知道这么平等的分封,也能闹起来。   一个牵扯一个,最后整个四九城里头,凡是有头有领有名有姓的人物,谁都逃不了。   皇上目瞪口呆,四九城里头几乎家家闹翻天,寡妇风流,兄弟相争都是小事儿,什么你和我小姨子有私情?什么你居然要毒死妻子另娶?什么你一个大家主母看上邻居老王家的美貌小厮?   反正整个四九城不管是谁,都吓得只想保全自己——实在是平时那“道貌岸然斯文体面”被扒开来,太——丢人了嗷嗷。   但是皇上头疼头疼着,突然发觉,自己“看热闹”,看得非常舒坦。   至少他本人行得端坐得正,没有和有夫婿的女子来往不是?   至少他没有偷偷摸摸逛秦楼楚馆,更没有花老婆的银子养外室不是?   至少他的女人们再怎么闹,没有那啥那啥“一枝红杏出墙来”,都还喜欢他不是!!!   皇上从中获得了心理上的极大满足,得到了极大的安慰,感觉自己浑身又有了力量。   皇上昂首挺胸地处理完内务府的一摊烂账,“收获满满”;看着户部的账本儿,开始着手处理自己家里的一摊事务,“信心满满”。   首先是太子。   皇上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找来太子,太子的休息日的上午,心平气和地问道:“上次汗阿玛吩咐保成给保康写信,保康可有回信?”   太子低眉搭眼的不吱声。   皇上也没催,就安静地品茶等候。   太子抬手看一眼他汗阿玛,嘴唇动动,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太子自从事情爆发出来就心虚,可他那时候还有一股气强撑住,他的额涅如果没有因为难产去世,他就有额涅了,现在的皇后就不是皇后了,他还默默决定,就算他保康弟弟不是嫡出,也是他最亲的嫡亲弟弟。   他还做好准备,他要给保康弟弟写一封信,表达他对保康弟弟的爱护亲近,表达他的迫不得已,和无可奈何,他只是在尽一个儿子对母亲的责任……   打算很好。可是等到宫里的调查进展到一定阶段,不管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怎么捂着,还是有一些“传言”流传出来,不光姐姐妹妹们崩溃了,不光他的冤家对头大哥傻眼了,书呆子三弟傻眼了,他也呆傻了。   太皇太后说:“生活就是这样。麻烦、混乱、使人厌烦、琐屑、纠缠不清……种种日常小事的日积月累下来,不管是平民百姓家里,富户士族家里,还是皇家,都一样。”   皇太后说:“阿弥陀佛。很多时候,上刀山下火海并不严峻。严峻的是那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常生活琐事的纠缠,无休无止。”   皇上也说:“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最怕内斗。内斗中,磨损掉他们个性中的一切棱角和天真,丧失曾经的原则。”   可不管他们表达惋惜和理解,包容和接纳,刚刚十二岁的太子都是无法理解的。   太子崩溃,太子伤痛,太子对“母亲”的定义产生怀疑,太子感觉他这些年来对母亲的一切幻想,是那么的嘲讽。   太子又陷进他的心理魔障中无法自拔,在他汗阿玛吩咐他给保康弟弟写信的时候,他提笔给保康弟弟写下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封信。   一开始的礼貌问候后,就忍不住开始倾诉自己的苦闷,自己的委屈,自己的痛苦……就忍不住表达他对保康弟弟有一个好母亲的羡慕。   他认为他的保康弟弟一定会安慰自己,一定会理解自己,一定会支持自己……可是,他等啊等,等了半个月,收到他保康弟弟的回信,只有一张空白的宣纸。   那一刻,太子面色紫涨,就感觉自己所有的小心思在保康弟弟的眼里,无所遁形,无从隐匿。   太子手捧这一张白纸,神经质一般地寻找上面的字迹,却是什么也没有。   光溜溜地站在太阳底下,却不敢直面太阳的明亮耀眼。   太子彻底委顿。   等到他保康弟弟派人从五台山送来“两个人”,一路敲锣打鼓吹吹打打的,从宣武门进来皇城,他更是感觉,自己连见一面保康弟弟的勇气也没有。   可是他面对保康弟弟的质问,可以逃避;面对他汗阿玛的问题,如何逃避?   …………   皇上一边品茶,一边观察太子的反应,一会儿握紧双拳鼓起勇气,却“鼓”到一半儿泄了气;一会儿满脸红涨地咬牙,却咬牙到一半儿就伤痛地放弃……   皇上不催促,也不说“汗阿玛都知道,你且下去”的话,皇上只尽力理解十二岁的小少年因为这件事受到的打击,耐住性子等候。   这小半年发生的一切,如果是没有跟着南下和北上,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太子,遇到一个宫女猛地冲出来慌乱之下来不及阻止,忘记吩咐侍卫行动,最后惊吓过度吓晕过去……皇上或者会理解一二。   可是,明明在大清和沙俄的战事中,他们兄弟都亲自去过战场,都亲眼目睹战场上的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这样的太子,还会被一个宫女吓住,还吓晕过去,皇上怎么也无法告诉自己,太子只是因为事情牵扯到他的母亲而失去方寸。   更何况,还有那一连串的后续,习惯性地装着弱势哭泣……   皇上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是他费劲心思教养出来的太子。   唯一的解释,在那么一刻,太子心里对皇后的忌惮,对他保康弟弟的忌惮心理猛地窜上来,他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他认为这是一个天赐良机——就算不能废了皇后,也可以趁机打压皇后和钮钴禄家,打压他保康弟弟的威望……   所以他选择性“忘记”顾及大局和皇家颜面,他选择性“忘记”他保康弟弟对他的好处,“忘记”皇后对他的一惯宽让。   就算不看保康,皇后有对不比起他的地方吗?毓庆宫的情况,这些年来皇上不止听一个人隐隐约约、含含糊糊地说过。唯有皇后,一个字也没提。如果皇后要对付太子,就凭皇后的手腕,太子这十二年来能在宫里过得这般舒服?   太子是他亲自册封亲自养育的太子,赫舍里皇后是他的原配皇后。可现在的皇后也是他亲自册封的皇后,保康也是他的嫡亲儿子,太子在那一瞬间,哪怕谁都不顾及,只要稍稍顾及一下他这个汗阿玛的感受,就不会将事情闹开。   按照太子的聪慧,这些年接受的太子教导,他可以有几十种方法,更好地解决一个宫女的疯狂,可他没有。   内务府?上三旗包衣?呵呵,他们还真不愧是最了解太子的人,真不愧是对太子“忠心耿耿”。   他还没死那!   皇上此刻回忆当时的情况,回忆自己当时的心情,那份失望悲哀的痛苦不堪,怒火滔天,已经可以平静以对,可是皇上认为,他非常有必要和太子好好谈一谈。   皇上放下手里的茶盏,定定地看着太子。   太子感受到他汗阿玛的目光,一抬头,看见他汗阿玛的脸色,登时什么也不去思考,麻利地跪下。   “汗阿玛,保成错了,是保成误听人言……”   皇上:“……”   “汗阿玛……”   皇上再也忍不住,手里的茶盏猛地摔出,落在太子的身边的地砖上,“砰”的一声脆响,茶盖和茶杯、茶叶,水迹迸溅开来。   皇上手指着太子,手指颤抖,浑身都颤抖。   “‘你’错了……真不愧是朕的好儿子,你……”   下面的话皇上说不出口。   皇上只感觉,他被无穷无尽的失望淹没,被无穷无尽的悔恨淹没。   皇上面对太子那迷茫惊骇的眼神,眼前一黑,好似一脚跌进黑暗深渊。   钮钴禄氏到现在都没有说一句“赫舍里氏错了”,赫舍里氏到死也没有后悔,她甚至在临产前还和钮钴禄氏特意见一面。   就是上次钮钴禄氏面对他,也没有说一句赫舍里氏的任何不是,没有趁机说任何辩解之词。   她们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们都有自己的担当。可是他的太子,赫舍里氏拼着一命生下来的太子,就能说,“他的母亲错了”……   多么的讽刺。   连最基本的“死者为大”“为尊者讳”,也不知道吗?   皇上越想越痛苦压制窒闷,赫舍里氏临终之时的面孔在他的眼前浮现,皇上心痛如绞,泪流满面。   …………   这次的父子谈话,皇上堪称“出师未捷身先死”——太子被他汗阿玛的表现,吓得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皇上沉浸在当年的一桩桩一件件的回忆中,再也撑不住。   一时间满朝满宫都放下所有的纠葛矛盾,一起关注皇上的病情。保康收到他汗阿玛病倒的消息,赶紧带着他的弟弟们朝京城赶。   临时之前,师祖不放心地叮嘱:“当年……都年轻,年轻……明白吗?”   师祖的意思,当年皇上太过年轻,不管是先皇后、皇后、其他的妃嫔们,都太年轻,皇太后不管事,太皇太后精力不够,你们作为小辈,要体谅。   保康和弟弟们的理解是,人无完人,长辈们也是。现在长辈们年龄大了,老了,他们长大了,他们要勇敢地站起来,要“体谅”长辈们,还要“体谅”同样“年轻”的哥哥们。   保康一拍胸膛,“誓言般”地回答:“师祖放心,保康保证‘乖乖的’。”   弟弟们一拍胸膛,“誓言般”地回答:“师祖放心,胤禛/胤祺/胤祚/胤佑/胤禩保证‘乖乖的’。”   师祖:“……”   小家伙们再次自以为明白了师祖的眼神儿。   “师祖放心,保康/胤禛/胤祺/胤祚/胤佑/胤禩保证照顾好保康。”   特齐声,特有气势,其中还有犯皮的小保康。   师祖:“……嗯。都乖。”师祖的心里,还是小徒孙的身体最重要,“真有事儿,也不要委屈自己,明白不?”   小家伙们一起嘻嘻笑:“明白——”   小模样调皮,眼神儿明亮,师祖放心一半的心,送他们下山。   十一月初八到达京城,发现皇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咳咳,皇上本来就没病,就是一时想不通,气不过,俗称“郁结于心”。   皇上见到熊儿子欢喜,看到胤祚面色红润,身体康健更高兴;皇上躺在床上,挨个看看他的儿子们,用他的眼光,从老大到老八挨个看仔细,心里有着释然,也有着“无法释然”。   熊儿子且不说。本来他期望在太子身上看到的一切,居然在胤禛的身上看到,皇上彻底明白了熊儿子对胤禛的欣赏,预感到他对太子的一切付出都要“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个伤痛劲儿别提了。   可是皇上能怎么办?时光不能倒流,他也不能将太子和胤禛中和互换一下。   皇上抖着手摸摸熊儿子的光脑门,想说“你要蓄发了……”抖着嘴唇说不出来。   保康一边给他汗阿玛顺顺气,一边安慰他:“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好,汗阿玛不担心,汗阿玛不担心。”却是克制不住地眼里泪光闪现。   …………   皇上真的“不担心”了,皇上“想通”后好起来,又开始忙碌。不过就算他有空保康和弟弟们也没时间和他细细地说话,他们和自己的额涅亲热几天,就到了纳兰容若和钮钴禄阿灵阿的婚礼。   保康和哥哥弟弟们一起去参加他纳兰老师的婚礼,紧接着又去参加阿灵阿小舅舅的婚礼,再接着就是冬至节、腊月节、春节……所有人都忙的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说话,保康也“忙”。   保康的身体情况虽然好转,但好不容易“睡”大半年好转这么一点点,谁也不敢让他累着,除了必须出面的大场合,保康都是休息。   皇后娘娘因为儿子的身体情况,只想专心守着儿子,可是今年她除了自己必须亲自举行的祭祀宴会等等,试着将手里的其他“差事”放手给其他的妃嫔,往日里抢破头的宫务变成了“烫手山芋”。   贵妃娘娘笑得一朵花儿一般:“谢谢皇后娘娘信任。小两年没见,胤禛一下子长这么大了,都知道照顾我了,我想多点时间照顾胤禛。”   惠妃娘娘面无表情:“谢谢皇后娘娘大度。妹妹最近情绪不佳,精神不济,实在有负皇后娘娘一番心意。”   荣妃娘娘神色哀戚:“我想趁着过节,给‘孩子们’……多抄写佛经。”   德妃娘娘是真的恭谦有礼:“感谢皇后娘娘不计较。妹妹实在是不敢接受。往日都是妹妹想偏了。孩子们转眼间就长大了,妹妹对胤禛疏于关心,想多补偿他。”   宜妃娘娘爽朗地笑:“皇后娘娘你看,其他姐姐妹妹们都不敢接,妹妹也不敢接不是?这些事儿,还是要你来操办。”   …………   皇后娘娘没奈何,只能和往年一样尽力操办。不过皇后娘娘当“甩手掌柜”习惯了,身体好了也没有累着自个儿,现在更不会。   你们都要避嫌不接是吧,你们都要听我的是吧,那就听话,乖,这个事儿,那个事儿,去办吧,要记得办好哦。   各位妃子娘娘们:“……”   各位妃子娘娘们有苦难言。本来皇后娘娘主动让出来,大大方方地接下来就是,为何偏偏要矜持礼让一番?现在好了吧,她们直接成了皇后娘娘的跑腿的,办好了是皇后娘娘“领导有方”,办不好是她们能力不足。   ……???   可是没办法,不敢拒绝,只能尽心尽力地办好了。这往后……   不用看往后,皇后娘娘彻底放开手之后,根据她儿子的帮助,分工明确,职责分明,除了必须,她就彻底不管事儿了。   只要她儿子有精神的时候,母子两个一起,可劲儿玩乐。   天气好就带着年龄小的皇子公主们去海子里溜冰,还玩那什么“冰钓”;下雪就组织各种室内玩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雪晴了就去西山看雪,堆雪人,打雪仗……还有心情关心八旗女学的筹建,找来一伙儿“才女”聚会……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看着眼馋,觉得这样的玩乐非常好,跟着一起“玩”。   看得各位妃子娘娘们那个“难受”,看得皇上、太子、大阿哥、三阿哥,那个“难受”。   太欺负人了嗷嗷。   又是一个冰钓归来的晴朗日子,寒风呼啸、寒冬凛冽也挡不住他们的欢声笑语、自由自在。   “保康哥哥,胤祺今天钓到一条大鲫鱼,今天我们熬鱼汤。”   “熬鱼汤好,大姐姐和二姐姐正好在学烹饪,我们来亲自动手。”   “出门之前炖了羊汤,再做一个羊汤锅子。”   “羊汤锅子嗷嗷!皇额涅,胤祺要吃辣子。”   “谢谢皇额涅。皇额涅,胤祚喜欢羊汤锅子,胤祚可以吃吗?”   “可以吃。吃不辣的那份。”   声音穿过厚厚的宫墙和厚厚的门帘,传到劳碌的皇上和一干苦哈哈的大臣耳朵里,君臣都那个憋气。   皇上是生气于皇后一直独自快乐,就没想着喊上他,皇上表示,他再忙,陪孩子们玩玩那肯定是有时间的。   太子和大阿哥是郁闷于,他们做为长大的哥哥们,眼看着大姐姐都能自己跟上,眼看胤祉都能厚着脸皮凑上去,他们却不能,不敢,伤心,难过。   大臣们面色委屈。因为他们想和以往那样偷偷“同情”皇上,却也不能了。他们家的夫人们福晋们,在皇后娘娘的“带动”下,现在也特会玩儿,以往回家后就有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现在都没了……   哎,这就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妻子的男儿担当,能怎么办?   一伙儿大老爷们心有戚戚焉,“淡定”地过完这个滋味难言的元月节。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对比明年发生的一切,今年,还是偷着乐吧。   元月十八开始正式上朝,朝里接连出事,皇上接连公布几项大命令。   其一,宗室中,对亲王和郡王各子的封爵都减一级。原来亲王嫡子以外的各子皆可封为郡王,今改为贝勒。原来郡王的嫡子以外的各子可封为贝勒,今改为贝子。异姓公爵中,案例类推。   所有应封爵者,在二十岁要经过满语、马、步射、火铳考试,四项全优者优者可按例封爵;四项中有一项平者,降一级封爵;四项皆劣者,降两级,以此类推……   会有停封;会给一次机会,学习后再行考试。但是,若应封奉恩将军者,无爵可降时,要给以停俸的惩罚,恶劣者,最终取消其国库“铁饭碗”。   当然,对于一部分八旗子弟在经商和做工方面的管制,也逐步放开。总之,皇上和朝廷都鼓励八旗子弟自食其力,自力更生,不要躺在祖先们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   其二,整顿内务府,撤凌普内务府大总管之职,收回太子随意取用内务府之特权。太子有太子的份例,皇子有皇子的份例,公主有公主的份例,谁也不许逾越。并且针对此事,皇上先做自我检讨。   其三,陈延敬状告明珠买卖官职,证据确凿,皇上勒令明珠停职反省。紧接着,状告明珠的折子雪片般飞到皇上的御案,明珠自己也痛哭悔过认罪,皇上伤痛之下,罢黜纳兰明珠大学士之职,交给侍卫处酌情留用。   本来这事儿就过去了。“哪知道”随后有明珠一党的人不服气,闹起来,明珠又因朋党之罪再次被罢黜。皇上彻查下去,尽管顾念明珠曾经的功劳,可也只恢复其两个闲职——议政内大臣、光禄大夫。   …………   一桩桩一件件的,堪称朝堂大地震。   至此,徐乾学三兄弟去官之后远离朝堂,再无力复起;明珠被削权罢相;高士奇牵连其中,倍享尊荣却被退回杭州原籍,在谋求复起之路……一路隐忍,饱受打压的陈延敬立于朝堂之上。   等、稳、忍、狠、隐!   有人害怕他,有人同情他这年起起伏伏的不容易,有人面对这番变故不知所措……明珠老实呆在家满心期待大儿媳妇给他生个孙子;索额图绞尽脑汁琢磨着皇上的下一步动作;法喀喜得贵子,又请了“陪月子假期”……   太子终于鼓起勇气,去找他的保康弟弟。   无他,再不找就来不及了,二月份保康弟弟就和皇后娘娘去五台山。   无他,他现在真的害怕了。   明珠,出身叶赫那拉氏,祖父叶赫那拉·金台吉是叶赫部统领,投降努尔哈赤被授予佐领官职;祖姑母孟古哲哲是努尔哈赤的妃子、皇太极的生母,妻子是英亲王阿济格之女,论辈分是当今皇上的堂姑父。   仕途顺利。康熙五年任弘文院学士,开始参与国政。康熙七年,奉命与工部尚书马尔赛调查淮扬水患,查明清口为淮河、黄河交汇处,并商议修复白驹场的旧闸口,凿开黄河北岸河道引流,因此升到为刑部尚书。   加封都察院左都御史,担任经筵讲官;改任兵部尚书,颁布教条训练士兵……一样样功劳历历在目,尤其是他在当年皇上议撤三藩的表现。朝中对于三藩造反之事争议不断,唯有明珠鼎力支持皇上,逼得索额图请求皇上处死倡议撤藩的人。   这样忠勇双全的一个人,还在议剿小琉球、抵御沙俄中立下功劳,更难得是他文学水平高,不光是当代一大藏书大家,还是老一辈联系汉家文人和满家文人的纽带之一……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汗阿玛说撤就撤了。   太子的心里,第一次,对于“皇权”和“律法”有了认识。   太子抱着他的保康弟弟痛哭流涕,只不停地说“哥哥错了”。   保康:“……”   保康面对他太子哥哥的赖皮,特淡定。   保康在他汗阿玛的面前,可以因为他汗阿玛对太子的“无理取闹”据理力争,一句“太子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太子,有他自己决定。他的性情和汗阿玛不同,做事方式自然也不同,判断事物的观点也不同……”气得他汗阿玛开始“自我检讨”。   可是保康此刻面对太子,真的觉得,太子,需要真正地认识到自己的“行为”。   保康等太子哭够了,满脸泪水呆呆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阿弥陀佛。太子当知道,有些事情,不为对错,不分对错。”   “有所为,有所不为,然后——不后悔。” 第91章   保康的话让太子呆愣。   太子从有记忆起就是太子, 他尊贵非凡,他地位超越,他第一次知道, 他也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然而保康就是要太子有这个认识。   太子傻眼了。   可是他的保康弟弟一句话也不多说了。   二月十八保康和皇后启程,这次只有他们母子两个去五台山,哥哥弟弟们都来送行, 太子也来。   可是他的保康弟弟要顾着和他大哥说话,要照顾闹腾的小弟弟们,要哄着闹腾撒娇的四妹妹, 根本没有时间给他。   “阿弥陀佛。”   保康对他大哥的状态放心下来,自觉他在京城要见的人, 要做的事, 都完成了, 临上马车之前, 只给太子一个平静的小眼神儿, 那意思,你这几天不是自己思考了?   太子:“……”   太子哪敢说他根本没思考出来什么道道。   他虽然反应过来,汗阿玛不会和以往那样宠着他了。可他在詹事府官员的提醒下也反应过来,如今朝堂上明珠下去了,法喀自动半休养,他二叔公一家独大, 新上来的汉家大臣本身就支持嫡长子继承制, 他的太子地位稳固了。   就是家里头, 他大哥长大了, 马上要大婚,要跟着大军打仗在外;他的保康弟弟身体不舒坦还要去五台山休养,皇后娘娘也跟着。而他再过两年也要大婚,娶妻生子,他在宫里的地位也稳固了。   保康:“……”   太子赶紧表示:“保康弟弟放心,哥哥知道以后做事要谨慎,三思而后行。”   保康表示稍稍满意。   保康认为:先皇都有“罪己诏”,他汗阿玛也已经会承认自己溺爱太子不对,可太子却还是被他的固有认知笼罩着。   不管是他们的汗阿玛怎么爱名声爱权利,和太子有着怎么样的本身固有矛盾   也不管是大哥和他之间的争斗,还是弟弟们相继长大的事实。   太子作为一个太子,应该想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太子。   国家的情况,都看在眼里;皇家的情况,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那么太子有没有这个魄力承担起来所有的压力,有没有这个能力解决国家或者个人的所有问题,有没有这个坚强去承担自己的责任……   一切,只能看太子本人。   保康和他额涅从京城出发,一路上为了游山玩水,还特意绕路,选了一条不同以前走过的道路,母子两个欢乐得来。   皇上在宫里听着暗卫通报他,民间流传的,各家小报流传的,有关于皇后和瑞亲王的身世“新传说”,面无表情。   他熊儿子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还说老百姓既然有这个“娱乐”需要,那朝廷就要大力满足。   一番话说得皇上无法反驳,他还顺杆爬,临走之前还给朝廷新开一个部,给他的老师石溪道人撞木钟,让石溪道人、蒲松龄、顾炎武等等改革激进派去负责管理各家小报。   还让黄履庄他们改良印刷术,加紧研制那什么机器印刷,尽可能地满足大清国人的“精神需求”。   皇上拿熊儿子没有办法,皇上自己看着各家娱乐小报上那些有关于他的那些,五花八门的“大八卦”,恨到最后只觉得——生无可恋。   皇上每天看着容若写的小豆腐块,恨不得冲着容若大声咆哮——你是大词人,你是大文学家,你看看你写的都是什么?这是新式大白话诗歌,还是小儿童谣?还是小白话本儿?啊?啊?   可是皇上就是皇上,他也挡不住天下人看小报的冲天热情。   朝廷放开对民间小报的打压,老百姓也彻底放开他们对小报的热情,每天大清国的各条官道上热闹得来,时不时过去一辆运送小报的快马;四九城里到处都是捧着小报,悠哉哉地用着清茶咖啡调酒的男女老少。   皇上觉得大清人都变了,可皇上还是要捏着鼻子修缮各个官道上的驿站,尽可能让小报传递的速度加快再加快。   康熙二十五年的四月天,皇上再次收到来自法兰西的天文仪器,地理勘测仪器,仔细对比大清国自己生产的仪器,莫名觉得,好像他们自己生产的更好   皇上面对这几个跟随仪器前来学习牛痘防疫的医者,传授玻璃技艺的匠人,作为知识交换的几何学家、天文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解剖学家、植物学家和鸟类学家,等等等等,笑得“矜持且谦虚”。   吩咐叮嘱好黄履庄等等人说话的时候,谨记“一百零一条条保密原则”;命令理藩院负责接待他们,谨记“一百零一条保密原则”。皇上美美地看完路易十四的信件,看着路易十四在信件里对他的凡尔赛宫的显摆,皇上心动了。   自从下过一次江南后,皇上就对江南风光念念不忘,而且皇上骨子里的游牧民族血统也特向往山山水水,特住不惯这个紫禁城。   先皇和皇上都喜欢朝承德跑,真不光是为了躲避天花,实在是住不习惯。   不光是夏天的紫禁城住不习惯,春秋冬的紫禁城也住不习惯。   皇上摊开京城地图,将西郊圈出来,接着就提笔给熊儿子写信。   志满意得地显摆:儿子你看,我们大清的技艺进步这么大了,我们不要告诉欧洲人,不要告诉那个爱炫耀的路易十四。   路易十四和我们显摆他的玻璃宫殿,我们也要建一座园子,一座类似江南山水,又有着五台山的朴素宏大的园子,就在西郊。   我们要把玻璃大量生产,变成陶罐一样的普及,让路易十四面对他耗费巨资打造的玻璃宫殿悔不当初……   保康:“……”   保康揉揉眼睛,确认这是他汗阿玛的亲笔字,实在无法想象他汗阿玛这幅“得意洋洋”的模样,保康觉得,他汗阿玛有点骄傲自满,保康提笔回信。   汗阿玛,保康收到来自英吉利的一位牛顿先生的来信,牛顿先生在信里,和保康细致地探讨他研究出来的微积分学、光学和万有引力定律,保康认为,牛顿先生是一位非常伟大的人。   括号重点备注:有牛顿先生在,现阶段欧洲的顶尖科学,不在法兰西,而在英吉利,所以我们都不能骄傲自满。   学海无涯,追求真理的道路也是无穷尽,就和那个圆周率后面的小数点数字一样,就和那无限接近于“零”,却又永远到达不去“零”的小数点一样。   牛顿先生认为,追求科学真理,和信仰宗教,不管哪一个宗教,都是不相悖的,相反,它们都是互通的。保康认为这个观点非常有道理。   我们需要让那些儒学家、佛学家、道学家、天主教徒……明白一个道理,科学,是通往真理的一条道路,它是那么的无害和纯真,那么的可爱迷人;我们要打破大清国人惯有的思维模式,开发出来一条紧密的逻辑思维……   最后保康附送一幅画,根据光学原理和力学原理,画中的额涅和他,就和本人一模一样,五官身体比例,肤色等等,看画就跟照玻璃镜子一样,重点:自动画画机器的研发。   还附送一本他结合牛顿先生的学说根据自己的研究进展,写出来的理论小书本儿,重点:阿拉伯数字的运用,大清国算法学和天文学的改革,拉丁字母在数学中的运用,微积分的发展方向和万有引力的运用……   画完后,写完后欢欢喜喜地拿给师祖看。   师祖看画,非常惊叹,对这个画儿的画画方法特别感兴趣;师祖看书,郑重表示:师祖看不懂,但师祖知道保康棒棒哒。   师祖还提笔,在那句“所以我们都不能骄傲自满”后面加上三个大大的感叹号。   保康乐得眼睛眯眯成一条缝。   “师祖,保康喜欢牛顿先生,我们邀请他来大清,好不好?”   “保康喜欢,自然好。”   “保康明天就给牛顿先生写信。”   保康兴致勃勃,给汗阿玛寄出去信件之后,陪着他额涅一起检查检查他额涅写的《山西商人》稿件,晚上临睡前,还真的给英吉利的牛顿先生写了一封正式邀请信。   牛顿先生不介意大清和英吉利东印度公司的战事,听说大清国的小孩子——他,在研究西洋数学,还“小有成就”颇有天赋,就大大方方地写这么一封信来。   跨越国家和民族,跨越海洋和大洲,详细介绍他的研究成果,平等地和他探讨对“真理”的追求。   保康非常感动。   信里不光写了他的感动和感谢,正式的邀请,还写了他对微积分学、光学和万有引力定律的研究思路……甚至还随信附带十张大清银票,作为牛顿先生来大清的路费。   开海了就是好。保康对着夜空挥舞拳头,对现在大清的开放状态高兴得来——   第二天他给牛顿先生寄信,还给小琉球巡抚、福建巡抚、苏禄巡抚……南海各个巡抚写一封信,询问目前改革现状,都有哪些问题,哪些困难……他知道因为自己身体的事儿,他们都尽量不打扰他,可他对那一片海洋放不下。   他还给他的纳兰老师去一封信,保康的意思,既然法兰西来了这么多科学家,其中有擅长外科和解剖学家,我们的军医学院也应该可以开始了,国际信息部也应该开始了。   军医学院,是因为这几场战事爆发出来的问题之一,他们的随军大夫太少,擅长外科手术的大夫更是凤毛麟角。   国际信息部,则是因为保康有感于他们对国际信息的不重视,一直抱着“大国上国”的姿态,不去关注他们国家的变化,这是不对的——未来国家间的战事越来越多,国际信息就是重中之重之一。   保康的信送出去后就开始等候回信,有精神的时候,就和他额涅讨论《山西商人》这本书。   皇后小小的担心:“这么写,可以?”   保康鼓励额涅:“一定可以。目前的话本里都写女子的美丽、善良,对‘才子佳人’的追求,额涅就应该写一个积极的女子形象,聪明、勇敢、勤劳朴素,富有智慧和胆识,还有一种自我觉醒的闪光意识。”   皇后:“……”   “额涅只是有感于自己亲眼看到的一切,海运和大运河的发达,引起西域陆路的相对没落,山西人的生活变化。”   保康重重点头,给予他额涅最大的肯定,“这其中,山西商人的迷茫,他们的妻子面对这一切的表现,他们的儿子女儿走出山西,面对大江大海的冲击、叛逆……都应该写出来。额涅写的棒棒哒。”   皇后喷笑出来:“保康说好,额涅就接着写。”   “额涅加油,额涅加油。”   “额涅写完这一本,再写一本京城八旗女子老中少三代人,关外、进关、开始学习,她们的变化和冲突。”   皇后:“……”   皇后娘娘瞅着儿子积极的小样儿,乐呵,“行——额涅都写。”   这头皇后娘娘在五台山不逛游山玩水,走访民间,还要写书,还是那什么探讨改革中的山西人,进步中的女子们的思想啥啥的。   这头保康一封封寄出去,其他人拿着信,不光是高兴于他的新主意,他的小书本儿,还要咬牙接受他的“所以我们都不能骄傲自满”,还要绷紧神经赶紧检查自己最近的行为,满心虔诚恭敬地回信询问他们实践中的各种问题……   快乐大师·小保康长到九岁了,美美帅帅可爱可爱的大孩子一枚,嘴角上挑的笑意不变,大大的眼睛明亮清透不变,眉眼间的灵气和淘气不变……   快乐大师·小保康简简单单地写一封信,写个书本儿,他们就要跑断腿,累到头疼地研究。   人和人能比吗?不能!皇上作为大清国第一“天才神童”的亲亲汗阿玛,痛并快乐着,那个酸爽。   皇上气得发泄一般地大力支持黄履庄他们的科学研究,皇上发誓,他一定要在英吉利人的前面,先研究出来那个蒸汽机。   无他,熊儿子说万有引力定律的出现,代表人类“飞上月亮”的可能,人类都要开始飞飞飞了,地上跑的蒸汽机?研究!   至于皇后在五台山的“逍遥”,皇上表示,他马上要去承德了,皇后赶紧回来坐镇。   六月,保康顾虑太皇太后的寿数,考虑到他师祖对太皇太后的莫名感情,赶在七月流火到来之前送他额涅回京,代替他师祖孝顺留在京城的太皇太后。   广东、福建、小琉球等等地方在筹建中的,垄断官商组织“十三行”中断,根据瑞亲王的提议,暂时改为官府辅助,民间商人半自由竞争,官私作坊完全分开的方式。   七月,法兰西的路易国王开始往他的凡尔赛宫搬迁,仪仗队风光荣耀,围观的人群人山人海,又给大清皇上写来一封炫耀信,信里涉及到对非洲大陆和美洲大陆的贸易等等。   另有法兰西人马里奥特给保康寄来一本《论水和其他流体的运动》。   保康因为京城夏天的闷热,领着留守的家人临时住到西郊的小破园子,开始和黄履庄一起改良风扇,一起研究蒸汽机的最后一步,自动画画的光学机器等等。   皇上在木兰,有感于北方形势的长久安稳,开始着手从南方西部朝北方大移民,鼓励大清国的各民族互相通婚,鼓励大清境内的各部落蒙古人、哥萨克人积极去南方讨生活,参与大清沿海大开发。   八月,保康收到姚启圣送来的,载有海洋上盛行风分布的气象图,还收到一个消息——出海的船队从海外送来十六万吨黄金。   一名英吉利航海家在大西洋西部、南北美洲之间的一个叫加勒比海的地方,发现一艘沉船,恰好大清船队路过也有发现,双方协助打捞共同分摊,共同打捞上三十二吨黄金,分得十六万吨全部运回来。   保康不可思议地看着姚启圣的信件,开心过后,不用姚启圣说,他也知道此事必然引发大清人的海洋寻宝热。   再联系目前欧洲各国在世界各地不断发现新大陆,殖民贸易、奴隶贸易……保康打算和他汗阿玛好好谈谈,再南下一次,看看大清水师的真正实力再决定大清的海外扩张。   当然,大清国,严禁奴隶贸易。   南方的作坊缺少人工,从其他人口多且贫困的地方安排。   不过这些事儿又关系到大清国的人口流动问题,有此,自动画画的机器,蒸汽机带动的那个火车,民间用的那个拖拉机等等,必须加快步伐。   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改变才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保康谨记。   不过保康在忙乎这些事儿的时候,一面被身边的人管着好好“睡觉”,一面还也没耽误他围观大阿哥和太子殿下的新一轮争斗。   九月皇上回京,一家人过了一个安安稳稳的重阳节,十月,钦天监给出日子,礼部开始准备大阿哥保清的大婚之礼,索额图却当朝提出来,长幼有序,但也尊卑有序,他认为大阿哥今年大婚太早了。   保康:“……”   不说保康楞眼,就是皇上和其他大臣也都楞眼。可是保康经过他额涅的提醒,细细琢磨索额图说的话,也觉得,自有“索额图的道理”。   大阿哥作为皇长子,皇上给指的未婚妻子出自满洲大家族的伊尔根觉罗氏,吏部尚书科尔坤的女儿,家庭良好。   大阿哥虽然喜爱武功,但是他的聪明也人人认可,在诸皇子中是比较聪明能干的一部分,传教士白晋都在给路易十四的信里说:“皇上特别宠爱这个皇子,这个皇子确实很可爱。他是个美男子,才华横溢,并具有其他种种美德。”   大阿哥一直认为:他一则居长,二则有原大学士明珠一圈人的大力支持,三则掌握火器营也有得到皇父的信重,他一直是明火执仗地争取太子之位。   这般情况下,他一旦大婚,必然生育子嗣,那会是大清第一个小皇孙,还有可能是嫡出的。   而太子毕竟小大阿哥两岁,等到太子大婚的年纪,很可能恰好赶上太皇太后去世守孝,这一耽误,子嗣方面的差距就拉开了。   师祖啊,这都是什么道理?保康越琢磨透这些人如此这般的,奇葩到极点的想法,越觉得不可思议。   “汗阿玛会看重第一个孙子,并且因为孙子喜欢孙子的阿玛?”保康的眼睛瞪得老大。 第92章   皇后娘娘:“长幼有序, 不管走到哪里都有这个说法。反正不管如何,你可不能在你汗阿玛跟前问出来。知道不?族谱上的皇家‘嫡次’子?”   “知道——”   族谱上的“嫡次”子·小保康不情不愿地回答他额涅,可他越琢磨这事儿, 越是别扭。   他一别扭,他就要折腾。   休息日里,太子要跟着詹事府的人学习处理政务, 胤祉拿到那本《论水与其他流体的运动》要抓紧时间看,其他哥几个却都有空。   胤祺打听到他们的未来大嫂去红螺寺烧香拜佛求子,保康大力支持:“我们去见大嫂”。   保康领着五个弟弟就去见大嫂。   大阿哥收到消息, 匆匆忙忙赶来,可他阻止不了, 只能跟着, 于是哥七个一起去见未来大嫂。   这次他们准备充分, 除了大阿哥一人一个小望远镜, 偏偏大阿哥再生气也要给一个个小弟弟扶梯子爬墙头。   哥六个从红螺寺的墙头上下来, 一起表示,他们的未来大嫂很好,喜欢。   大阿哥:“……”   “大哥谢谢你们喜欢。可以回去了吗?”   “要吃糖葫芦。”   “要吃冻柿子。”   “要吃糖炒栗子。”   “还要吃烤白薯。”   大阿哥嘴角抽抽:“就这些?大哥领了俸禄了,要吃什么尽管提。”   保康嘻嘻笑,胤禛嘴角一挑,胤祺说道:“就这样。不过要多买哦, 宫里的人也都有。”   大阿哥:“……大哥一个月的俸禄十两, 上次出门花了五两, 还有五两, 都买完。”   弟弟们一起笑:“大哥棒棒哒。”   大阿哥:“……”   大阿哥领着弟弟们逛街买买买,最后被弟弟们气得面色紫涨地回宫;保康和弟弟们吃好喝好,开开心心地扛着这些京城小吃回宫。   一宫的人乐得哈哈哈笑,就连太皇太后也忍不住挨样尝一尝。   大阿哥:“……”   大阿哥气得来,不想搭理任何一个弟弟。   可是大阿哥没想到,他还没想通那,他就等来了他汗阿玛的训话——有关于他要生儿子的事儿。   话说慈宁宫的晚秋午后时光,太阳光明媚慵懒,保康一面开开心心地听宫人们夸他今儿精神好,一面忍不住和苏茉儿姑姑叽叽咕咕,太皇太后本来在晒太阳打盹儿,迷迷糊糊听到小保康和苏茉儿叽叽咕咕“皇孙”的事儿,微微笑。   保康过完年就十岁了,也要开始考虑福晋人选了,这是太皇太后的想法,然后太皇太后就听保康说道:“大哥一心要生儿子,我和弟弟们就忍不住说他。”   这语气听着,特理直气壮?   然后太皇太后就听苏茉儿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确实……皇子们的子嗣兴旺,代表大清的福寿绵延……”   太皇太后反应过来,忍住笑接口:“人都有感情,‘爱屋及乌’,也正常。但是保康说得,是不可能的。乱七八糟的事儿,你就听一耳朵就好。”   保康嘻嘻笑:“太皇太后,不是保康说的,是索额图说的。大哥还有认可的意思。”   顿了顿,眯眯着眼睛一副不乐意的小样儿,“保康听说大哥真打算积极生儿子,未来大嫂还专门去红螺寺烧香,保康就故意气大哥。大哥那天回宫,气得来,到现在还不搭理保康和胤禛弟弟。”   太皇太后、苏茉儿姑姑,周围的宫人都乐呵地笑。   趁着休息的时候走过来的皇上也乐呵地笑。   保康和苏茉儿姑姑等等人给皇上行礼,太皇太后也从躺椅上起身,被皇上按回去接着躺好。   皇上笑眯眯地看着顽皮的熊儿子,故意说道:“你们偷跑出去见未来大嫂,你大哥当然生气。”   保康嘻嘻笑:“大哥不是因为这个生气。我们见了大嫂,大嫂很好。大哥听我们说‘喜欢大嫂’,也高兴。”   “嗯,一高兴就花光了他的俸禄。那你大哥为何生气?三天了也不搭理你和胤禛?”   保康“一本正经脸”:“保康觉得大哥对大嫂的期待过大,就真诚地请教大哥一个问题:现在汗阿玛三十三岁,马上要做玛法,大哥要争取做第一个皇孙的阿玛。等到汗阿玛五十岁,大哥也要争取做第一个重皇孙的阿玛?等到汗阿玛六十六岁……”   保康还没说完,他跟前的人都撑不住了,哈哈哈大笑。   保康眉眼飞扬接着说:“大哥要争取做第一个重皇孙的阿玛,等到汗阿玛八十三岁,大哥又要操心做第一个重重重皇孙的阿玛;汗阿玛长命百岁……万万岁……”   太皇太后、皇上、苏茉儿姑姑……所有人笑得东倒西歪。保康笑眯眯脸,一面给太皇太后顺背,一面“深藏功和名”。   皇上瞧着熊儿子的孝顺,想象老大被熊儿子说得气晕过去的样子,一边笑一边保证:“就冲保康这番话,汗阿玛也一定要好好活。”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熊儿子还有“毒舌”的天赋?不过听熊儿子气其他人,就是舒坦。   皇上想想又止不住地笑。   “你胤禛弟弟怎么说的?”   “阿弥陀佛。胤禛弟弟说:前朝优待藩王,供养特好。很多藩王为了获得更多的俸禄就使劲生儿子,其中有个生了一百个儿子,养儿子的费用占据国库一小半。我们要吸取前朝教训,大哥你要生很多很多儿子,自己养。”   皇上:“……”   太皇太后:“……”   所有人:“……”   哭笑不得简直。   太皇太后笑着说道:“保康说的在理,胤禛说的在理。你们大哥生气,不应该。”   皇上:“……”   皇上当然不能说“你大哥要真有一百个儿子国库都给养着”,皇上重重咳嗽一声,感叹道:“胤禛说得对。身为皇子也要牢记,自力更生才是正道。不过保康将来要是有一百个儿子,汗阿玛一定给养着,汗阿玛有私库。”   保康:“……”   保康一点儿也没有害羞,很严肃地反对:“保康谢汗阿玛。保康要有一百个儿子,首先要有一百个媳妇儿,一百个媳妇儿加上伺候的下人……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保康宁可受戒。”   太皇太后哈哈哈笑,苏茉儿姑姑也哈哈哈笑,皇上也笑,皇上还一边笑着一边摸摸熊儿子的小光头,说道:“一百个媳妇儿保康就害怕了?这可不是勇敢的保康。”   保康:“……”   保康~生气不搭理他汗阿玛,惹得太皇太后和皇上又笑。   阿弥陀佛。有快乐大师·小保康在,慈宁宫每个午后都是欢欢乐乐。   皇上还因为熊儿子和胤禛的话,当天晚上思考大半夜,第二天上午还在南书房里,和陈延敬、张英、李光地几个大臣笑着说起此事。   陈延敬、张英、李光地当然不能说大阿哥和太子不对,就是皇上期盼小皇孙的出生,那也是人之常情,他们做爷爷的时候,也特高兴。但是他们也不能跟着皇上,一起笑话瑞亲王和胤禛阿哥的“小儿之言”。   皇家继承人关乎国家和社稷,岂是儿戏?   陈延敬:“瑞亲王说得好。皇上抱重重重重小皇孙,大清盛世太平,哎呀,臣都不敢想象那番光景。”   张英:“胤禛阿哥平时上课认真,但臣也没想到胤禛阿哥在历史这方面读得这么好,这都是皇上教导有方。”   刘光地:“臣听说瑞亲王和胤禛阿哥挺喜欢顾八代老师。顾八代老师为人豁达生活简朴,瑞亲王和胤禛阿哥学习老师的优点,这是他们的聪慧。”   一人一句,都是别别扭扭的夸夸。   皇上反应过来,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冷哼,甩甩手离开。   皇上当然知道这么荒唐的事儿,那就是索额图变着花样在打压大阿哥。可是皇上没想到,大阿哥还当了真,弄得保康和一伙儿弟弟们生气,然后大臣们也对此事有意见。   本来皇上就是期盼早日抱孙子,根本每当一回事的事儿。   皇家无小事啊。皇上决定找大阿哥好好谈一谈。   皇上也没很特意,在大阿哥从火器营回来的一个傍晚,父子两个一边散步一边说话:“朕听说,因为朝廷对王公宗室的册封收紧,考核严格,导致一些家庭问题。   其中一个事,宗室王公们因为朝廷对格格们的册封没有变动,开始重视对格格们的培养。”   大阿哥懵。   大阿哥实话实说:“八旗女子本就地位特殊。现在八旗办女学,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支持,还吩咐各部蒙古送来一些格格进京进学。皇额涅还自己写书……”   所以这和册封无关。   皇上笑着点头:“所以这生女儿,也不是不好。”   大阿哥:“……”   大阿哥反应过来他汗阿玛的意思,期期艾艾地说道:“儿子想通了。儿子就是因为胤禛弟弟的话烦恼。”   “儿子一个月十两银子的俸禄,就算将来可以涨到一个月一百两,儿子也养不起很多孩子。儿子要娶妻,女儿要嫁妆……”   大阿哥说着说着,有点消沉。   皇上嘴角一抽。老大这还没大婚那,这才十五岁,就开始担心养不起孩子的事情了。   “你大婚,户部会有一定的拨款。汗阿玛会给几个庄子,你额涅也会补贴你很多。”   大阿哥轻轻摇头:“这些儿子都知道。但是儿子想证明,自己可以养得起孩子们。”   “儿子大婚后就要开始人情往来,开府后要养一个府邸,京城的生活本来就需要花很多银子……儿子是皇长子,儿子还想照顾弟弟们,儿子不想将来孩子们每天手里紧巴巴的。”   皇上心里一笑,眉头一挑:“朝廷有人上折子要求海外扩张的事儿,你听说了?”   大阿哥目光坚定:“儿子听说了。现在西部的准格尔因为噶尔丹和侄子的争斗,无力进攻大清,陆地上大清目前没有大的战事,儿子想出海。”   皇上笑出来:“你想出海?就是出海,你目前的身份也是一个小兵蛋子,你有机会获得十六吨黄金?汗阿玛就是给你领兵的权利,你认为你目前的能力,能做到吗?”   “……”   “陆地上没有大的战事,谁告诉你的?汗阿玛也希望陆地上没有大的战事,但汗阿玛也不敢肯定。”   “……”   “马上大婚了,什么也不要多想。天要黑了,去洗漱吧。”   “……儿子告退。”   大阿哥被他弟弟们折腾的,被他汗阿玛训的,恨不得彻底忘记有关孩子的事情,生儿子的事情,特专心地准备大婚。   不过他到底是不甘心,十一月初八,大婚的前一天,他偷偷和保康弟弟说话。   “你大嫂前儿又去红螺寺求一签,保康弟弟给看看,好不好?”   “好。”   大阿哥轻轻背诵出来:“梧桐叶落秋将暮,行客归程去似云。谢得天公高着力,顺风船载宝珍归。”   大阿哥眼巴巴地看着保康弟弟:“红螺寺的僧人只说好处,可是大哥看着前两句,总是不得劲儿。”   保康:“……”   保康定定地看着他大哥,看了一眼又一眼,看得大阿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特紧张,特不安。   “大嫂是求子?”   “嗯。”   “阿弥陀佛。观音灵签,乃是大好事。八十一签乃是上上签,求子,好上加好。一般人求不到的被大嫂求上了,大嫂运气挺好,保康先恭喜大哥。”   大阿哥:“但是……”   “但是,八十一签。想那唐僧就是观音显灵,西天求经,历经八十一难,终于成正果。大哥和大嫂也一样。八十一签,观音保佑大哥和大嫂,最终修成正果。”   亲亲大哥:“……”吓得脸都白了。   大阿哥狠狠地一闭眼:“保康弟弟只管告诉大哥,大哥和你大嫂——有希望有嫡子吗?”   保康:“……”   阿弥陀佛。汗阿玛因为一个嫡子册封太子,不光是太子的魔咒,也是大哥的心魔。保康回想大嫂那天在红螺寺拜佛的虔诚,虽然有他额涅的嘱咐,还是忍不住开口。   保康眼睛一闪,大阿哥心头一跳。   保康眉眼一扬,大阿哥脸色比纸还白。   “大哥啊,保康刚刚看到大哥身上的气息,保康说了,大哥要忍住啊。”   “大哥一定忍住。”大阿哥的指尖都在颤抖。   “俗话说,女儿就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上辈子因情生怨,这辈子投胎做你的女儿,让你一辈子宠着,呵护着——大哥你上辈子,可能——桃花太多,情债欠的太多。”   大阿哥的嘴巴张得老大。   保康“安慰”道:“大哥你切不要着急,你和大嫂会有嫡子的。”   然而他大哥听了他的安慰,更呆了。   “很多——是多少?”   保康“宝相庄严”:“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大哥只记得,用心照顾女儿们。心诚则灵。大哥的诚心,或者会感动大哥前世的情人们,稍稍放过大哥一码。”   女儿们?们?大阿哥整个人都傻了。   大阿哥恍恍惚惚的,已经对嫡子完全不抱有希望。   “……保康弟弟,大哥将来,会有其他的庶出儿子们吗?”   “有。大哥你要加油赚银子哦,要正当方法哦。”   “……大哥赚银子——大哥……什么时候有第一个儿子?”   “保康来看,很快。但有儿子不一定可以养住。大哥……做好心理准备。”   “……大哥有心理准备,大哥知道孩子生下来不好养活。”大阿哥的眼泪都忍不住要掉出来,“……大哥知道了,谢谢保康弟弟告诉大哥实话……保康弟弟放心,大哥会疼每一个孩子的。”   十五岁的大阿哥,一个端正俊秀的少年郎,满心期待他的大婚之礼,结果因为索额图的话,开始关注生儿子的事儿——他自己没能做嫡子,他的嫡子,一定比太子的嫡子年长。   然后他被弟弟们连说带吓唬的,一心要赚银子养家,养孩子,却又被他汗阿玛训话。   大婚之前因为对婚姻的忐忑不安来和保康弟弟求安慰,结果却又听了这么些“惊天大秘密”。   上上签,同时也是九九八十一难。呵呵,其他人抽到这支上上签,是不是也是惊喜若狂?幸好保康弟弟和他说了实话,他就说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上上签”。   大阿哥对他保康弟弟的话深信不疑。一夜没睡的他,第二天带着一对青眼圈去迎亲,兄弟们都笑话他因为娶大嫂昨夜太激动,他也只是硬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影儿。   到了晚上掀盖头、闹洞房,早已经喝得七八分醉的他来者不拒,直接喝得烂醉如泥。新上任的大福晋羞答答地照顾他洗漱,他对大福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儿,然后一头栽倒在浴桶里。   幸好保康和一伙儿兄弟偷偷躲在他们大哥新房的窗外外面,跟着侍卫们一起嗷嗷叫唤什么“新娶的媳妇进了房,挑下盖头细端详。原来是个没娇娘,见了新娘脸红涨。”   还有那什么“一把柴火扎得紧,天上三星亮晶晶。今夜究竟是啥夜晚?见这好人真欢欣。要问你啊要问你,将这好人怎样亲?   一捆牧草扎得多,东南三星正闪烁。今夜究竟是啥夜晚?遇这良辰真快活。要问你啊要问你,拿这良辰怎么过?   一束荆条紧紧捆,天边三星照在门。今夜究竟是啥夜晚?见这美人真兴奋。要问你啊要问你,将这美人怎样疼?”   大福晋误会大阿哥的苦笑的意思:他被灌醉了,他的弟弟们还在外面嗷嗷叫,今儿的新婚之夜,没了。   弟弟们总是顽皮的,正好她也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大福晋羞答答的,继续照顾大阿哥洗漱。   大阿哥:“……”   大阿哥本来就满心满眼都是对大福晋的愧疚,又因为自个儿喝醉的原因错过新婚之夜,更是愧疚不安。这直接导致他在未来,面对大福晋生的女儿们,每一个都如珠如宝地疼着。   四九城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大阿哥喜欢女儿,每个女儿都是他的宝。   咳咳,后话且不提。大阿哥和大福晋新婚燕尔,举案齐眉,好不恩爱。大阿哥因为保康弟弟说他将来一定会有庶出儿子们,一开始生的估计还可能养不住,就不着急生庶出儿子。   他还灵光一闪,参考他汗阿玛刚大婚那些年,虽然有妃嫔们争斗的缘故,可太医们也和他承认,父母不到十八岁孩子不好养活。   于是大阿哥下了决心,还为了补偿大福晋,堪称独宠一般。他还特意去和皇上、皇后、惠妃娘娘说,他这几年,就不要新人了。   可把大福晋感动坏了。   感动坏了的大福晋就可劲儿对皇后好,对惠妃好,对皇子公主们好。   大阿哥莫名得了一个“尊重妻子”的好名声,大福晋莫名得了一个“孝顺友爱”的名声,夫妻两个相对一笑,都觉得——非常、非常、非常……好。   皇上满意,太皇太后满意,宫里的人都满意,大臣们说起来也是满意,都说大阿哥不愧是长兄,给弟弟们做了好榜样布拉布拉。   太子气坏了。太子知道他提前大婚没有希望,正打算等侧妃进宫的时候,尽可能先和侧妃,侍妾们生儿子。被大阿哥这么一闹,好像他特别急色一样。   过腊八节的时候,太子找到一个机会和保康弟弟说话,生气于大阿哥的“心机深沉”,唠叨个没完。   保康:“……”保康打个哈欠表示他困了,当着太子的面儿闭眼就睡。   看出来大哥和大嫂会先有女儿们,提前给大哥打了“预防针”的事儿……阿弥陀佛。 第93章   这一天, 太子面对他保康弟弟睡着后的胖脸,气得鼻子都歪了。他伸手捏捏保康弟弟的脸蛋儿出出气,出来坤宁宫后到底还是不甘心。   他大哥那样的性子, 能突然开窍了?太子绝对不相信, 太子要查查谁给大阿哥出的主意。   还别说,用心之下, 太子还真查到了。   太子得知是他大哥在大婚前一天和保康弟弟见面后, 才有的那么一番变化,登时火气上头,直接就来找人。   “哥哥知道你对哥哥的气还没消, 可是你怎么能帮着大哥?啊?哥哥知道错了,也道歉了, 你还要怎么着?”   保康迷糊。   正是午休时间, 他被太子从睡梦中折腾醒来,困意重重,眼皮打架:“我帮大哥什么?”他最近不是一直矜矜业业地“围观”?   太子反应过来保康弟弟正在午休升起的那一咪咪愧疚,因为他的问题更是来气。   太子大吼一声:“不是你给大哥出的主意,大哥能知道要和大嫂一起演戏赚名声?”   保康:“……”   “等太子殿下大婚, 保康也给太子殿下出主意。也赚这个名声。”   说着话,他就一头栽倒床上,准备继续睡。   太子:“……”   太子梗着脖子, 嘶生呐喊:“我大婚, 我自然是对太子妃尊重。你且先说, 你为何要帮助大哥!”   “大哥那时候难道没有私心吗?大哥要没有私心, 他怎么会说‘他额涅不会那么做’!”   太子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大阿哥和三阿哥当时,不光是给他们的母亲脱罪,更是有拉下来皇后,扶持他们的母亲上位的心思,太子每次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保康眨巴眼睛,醒神。   “保康没有生太子的气——大哥和胤祉哥哥,事情一发生就曾经给保康写信,表示他们私心起来,做了对不起保康的事儿,提醒保康小心。虽然信件当时被师祖拦住了,但师祖后来也告诉保康了。”   “他们还说,他们一时鬼迷心窍,既然做了就无从后悔,说都欠着保康这件事情,以后补上。保康回京后和额涅说过,额涅说:惠妃和荣妃当时自顾不暇,没有这样的心思,就是有也正常。至于保康和兄弟们之间的事情,有保康决定。”   太子愣住。   太子想说这是他们看准保康弟弟的脾气,说不出来。他大哥的武人脾气,和他三弟的书呆子性情,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奇怪。   太子想说他有那样的心思也正常,他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他也道歉了,还是说不出来。   如果说汗阿玛当时对他的气怒他还不大明白,后来保康弟弟铿锵有力的那句话,经过这些日子在他脑袋里不停转悠,他也早已回过味来——汗阿玛和保康弟弟都在责怪他没有应有的担当。   为人子也好,为人兄弟也好。   可太子还是气怒不已,咬牙硬挤出来一句:“哥哥已经知道错误了,也已经在积极改正。”   保康:“……”   保康念头一转,收敛表情。   “首先,太子是太子,国家继承人,大哥和大嫂关系好,人人称道皇家对孩子的教养好,太子不是应该高兴吗?”   “其次,你也知道大哥的性子不会有那样的主意,为何要说大哥‘心机深沉’?大哥来找保康,你知道到底大哥所为何事吗?你知道保康和大哥说了什么,你知道大哥又做了那些决定引发的一连串反应?你都没有问过保康。”   太子懵。   可是太子听着听着,琢磨着琢磨着,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儿。   再想起这一切的根源,更是恨得牙痒痒:“……就算大哥和胤祉给保康写信又如何?大哥现在不还是一副好哥哥的样子拉拢保康?”   保康预备好的词儿没有等到太子的询问,反而听到他转移话题,从容不迫。   “保康回京后,大哥找到保康说,他非常希望自己变成嫡子,做梦都想。保康明白大哥的意思,争斗是争斗,兄弟是兄弟,大哥一直都是这样明明白白的。保康认为这样就很好。”   “还有,太子殿下的道歉,保康没接受。”   …………   太子反应过来,额头青筋毕露,眼里有着他实质化的控诉愤怒:“道歉不行,还要怎么样?”   保康也脾气上来,可他随即又想通了,收敛表情特严肃地回答:“阿弥陀佛。不要怎么样。”   “就和保康曾经说过的,保康的事情,任何人都不需要愧疚,太子也不需要。”   太子因为保康这句话彻底冒出真火。   向来在人前恭谦有礼的面孔彻底没有,一张脸黑得好似墨汁儿。   咬牙切齿:“先说,大哥找你做什么?大哥那样说,不还是要利用兄弟之情帮他争斗?”   保康:“……”   周围的宫人在太子冲进来的时候就在他的示意下退出去,保康也不怕太子知道这个事情。   “事关大哥的个人秘密。保康不好说。太子殿下若真想知道,可以直接去问大哥,保康相信,大哥一定不会瞒着。”   大哥一定会借机吓唬吓唬太子,至少言语刺激使得太子心里不安……阿弥陀佛。将来太子和太子妃一定夫妻和睦,至少会好很多。   保康面对太子的眼神儿特真挚,特诚恳。   太子领悟到其中之意,脸上的鼻子眼睛和肌肉一起扭曲。可是太子也知道,依照保康弟弟的脾气,他说要保密,那就是保密。太子眼睛红红的,转身就走。   大哥不光要抢他的太子之位,还要抢他的嫡长子身份,还要抢他的嫡亲弟弟!   太子直奔火器营而去。   保康瞅着太子的背影,小小的纳闷儿。   虽然不知道太子今儿是被踩到哪根猫尾巴,但那是火器营,他真怕闹出事情来。   保康连忙从软塌上坐起来套上鞋子,外衣袈裟都没穿,撒腿就朝乾清宫跑。   乾清宫没找到人,他又跑去南书房。   皇上喜欢读书,没有经筵讲学的时候也天天读,此刻正在南书房里头和几位大臣们论述经义,看到熊儿子这个模样跑来,登时吓一跳。   “什么事情?”皇上腾地站起来。   保康一头冲到皇上的跟前,说话不带换气的:“汗阿玛太子殿下去火器营了要和大哥打架。”   …………   皇上冲门口的御前侍卫们直接吩咐:“去把太子和大阿哥给朕抓来。”   “嗻。”   火器营,那里到处都是火器,两兄弟打架,万一哪个冲动了……亲娘幺,大臣们和侍卫们都不敢想。   大家伙儿都挺担心;皇上对这两个儿子之间的争斗,也是头疼不已;保康自觉他汗阿玛来处理事情,他就可以去继续午休了。   皇上一眼看到熊儿子的动作,嘴角一抽:“去乾清宫偏殿睡。”   那意思,睡醒后汗阿玛也有话问你。   保康自觉他没有做什么事儿不乖的事儿,特大方地去乾清宫偏殿午休。   皇上:“……”   “外衣也不穿,不会吩咐侍卫来说。”说着话,就走到外间,把自己刚刚脱下来的披风扔过去。   正月初五,前两天刚刚下过雪,正是冷的时候,保康不畏寒冷,可还是裹着他汗阿玛的披风跟一个大团子一样,慢吞吞地去乾清宫。   路上都差点睡过去,对他汗阿玛喊回来太子和大哥的训话,自然没有精力去听。   …………   皇上耐住性子听完太子说的原因,重点:大阿哥装样子演戏,居心叵测。   皇上和大阿哥一起懵。   皇上发现大阿哥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略一思考,直接问道:“保清之前说不要进新人,原因到底为何?”   大阿哥愣愣,看看依旧气到要打架的太子,冷笑。   回头面向皇上,从头到尾全说了出来。   “保清之前因为索额图的话,陷入魔障,疯魔一般地要生儿子,要生嫡子。大福晋可能也听到风声,接连去求子最灵验的红螺寺烧香。后来保清经过保康弟弟和胤禛弟弟点醒,知道儿子生了只是开始,还要养。”   “保清准备赚钱养儿子,汗阿玛训儿子。保清也知道自己年龄不到,暂时急不来。可保清还是不甘心。恰好大福晋临出嫁前又去红螺寺烧香,还求了签。保清得知后,就找到保康弟弟帮忙看看。”   “保康弟弟说,保清很有可能因为,上辈子桃花太多,欠下的情债太多,都来投胎做保清的女儿。所以保清要先有女儿,不止一个,而是女儿们。保清问他保清庶子的情况,保康弟弟说肯定有,很快就有,但估计目前不好养活。”   “保清一开始也不想相信,保清去找额涅和太医院询问,都说父母年龄太小,孩子确实有可能身体不好。保清知道父精母血,都要养好再有孩子才好,就不着急生孩子。只是保清觉得,因为保清的原因……对不起大福晋,就想对她好一些。”   “不要新人,也是保清顾虑反正这几年不要孩子,除了已经有的侍妾们,就不要新人了。”   大阿哥的一番话说完,皇上和太子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保康看人的“准”,那是不用怀疑的,他说大阿哥这几年,再过几年也不好有嫡子,那就是没有。   估计他是担心大阿哥因为接连的女儿们出生,对大福晋生气,夫妻闹矛盾,才不忍心说出来。   皇上刚要开口安慰大阿哥几句,一开口,却还是先问道:“‘上辈子桃花太多,欠下的情债太多,都来投胎做保清的女儿’,什么意思?”   大阿哥严肃脸:“保康弟弟说,做保清的女儿,保清无条件地呵护她们,宠着她们。”   皇上:“……”所以那些女儿多的人家,其实都和女子无关,都是因为男子上辈子情债太多?   太子震惊,太子的火气没了,却也懵了。   他想说,生男生女,不是女子的关系吗?可他又想起他大哥情况特殊。   那可是上辈子的情债。   太子的小心肝儿砰砰跳,太子想起保康弟弟说,他不知道缘由因果就去闹的事儿,心虚。   “大哥,这个事情,你可不要告诉其他人。”外人知道了传扬开来,将来皇家的媳妇没有儿子,都会说是皇子们的原因,太可怕了。   顿了顿,还是不放心。   “我刚刚问保康弟弟,保康弟弟说,关系到大哥的**,保康弟弟连我都不说,你也不要告诉其他人。”   大阿哥眉头一挑:“汗阿玛问,我才说。”   太子表示稍稍放心。   他大哥这几年都没有孩子,嫡子更是不知道什么还完情债才有,这么一想,他就开心了。   过几年他大婚后,一定有嫡子,哼!   不过,也需要去红螺寺求个签,让保康弟弟给看看。太子心里头也嘀咕“上辈子情债”的事儿,这万一……   他大哥这样的武人都有,他……   太子越想越不安心。   而且还有那个“父母年龄小孩子不好养活”的事儿,他的年龄,比大哥小两岁!   所以,他真正有孩子的年龄,还是要比大哥晚?   太子傻眼。   太子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死结。   大阿哥看着太子“弟弟”脸上五颜六色的变化,特舒坦,特爽气。   皇上将他们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叹气。   皇上想抱孙子,想抱嫡孙,想抱嫡子生的嫡孙,可是皇上对大阿哥不抱有希望的同时,对太子,也不抱有希望。   “一个臣子的一番话,你们就都上了心。可知错儿?”   “既然大婚,修身齐家,一样样的就要学起来,保清你说,你最近在练功学习方面可有分心?还有你,你大哥和你大嫂相处得好,本为喜事。身为太子,更要做好弟弟们的榜样,做好大清儿郎的榜样……”   皇上一通训话,大阿哥和太子都乖乖听着,这事儿就过去了。   儿子女儿,都是看命,不光是这辈子的命,还有上辈子的债,他们还折腾什么?   不说大阿哥和太子,就是皇上也因为熊儿子的“还情债”的说法感到稀奇。   大阿哥神清气爽,太子满心着急怎么让保康弟弟不气他,皇上等到熊儿子醒来,父子两个一起去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用完晚膳,皇上就耐不住询问熊儿子。   “你大哥的事儿,还有其他的没?”皇上认为,就凭熊儿子最近的看戏态度,他能提醒大阿哥,一定有事儿。   皇上猜的很对。   保康眉眼纠结,不确定的说道:“保康也不知道能不能改变。那天在红螺寺看到大嫂,是早夭之相,保康心里奇怪。等到大哥拿来那个签文,保康仔细看大哥,才明白。”   “大哥着急要嫡子,偏偏他和大嫂很可能会在几个女儿之后才有儿子,接连生育……大嫂的身体支撑不住,早夭不奇怪。保康一时不忍心,就和大哥说了那番话……保康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效果,只尽一份心。”   说完,五官都纠结在一起。   皇上惊奇得来——   “所以你大哥那个还情债的说法,是哄你大哥的?”皇上简直不敢相信。   可是保康也惊奇。   “汗阿玛你也信?”   亲亲汗阿玛:“……”   就见保康恍然大悟,有模有样地点头:“汗阿玛信也无妨。生男生女,从天命来说,是顺其自然;从人的身体来说,是源自男子。”   亲亲汗阿玛:“……”   从上辈子情人投胎做女儿,到生男生女人的身体来说是源自男子,这跨步,皇上直接呆了。   上辈子情人投胎做女儿,那是特例。可是后面一个说法,那就是对世间的所有男女!   “……汗阿玛的女儿们,也是因为汗阿玛?”   “……嗯。”根据XY染色体的知识来说,没错儿。   皇上觉得刺激太大,他受不住。   “汗阿玛知道医学在不断进步,但这个事儿,保康切记不要说出去。就当是你大哥上辈子的情人来投胎,知道不?”   保康懵懵懂懂,还是乖乖点头。   皇上放下一半的心,接着说道:“太皇太后……要说去五台山看看。”   保康:“……”   保康想问问太皇太后到底和他师祖什么关系,到底是没问出来。   “汗阿玛?”   皇上逼回去眼里的泪水,瘫坐到保康的对面,面色悲戚:“太皇太后要求,不葬回关外,要葬在孝陵,就是先皇陵墓的边上。”   保康张大嘴巴。   …………   沉默中,过了好一会儿,保康发现他汗阿玛情绪缓和,轻声说道:“保康知道,太皇太后在盛京过得不开心。”   皇上失笑:“这你也知道?”   保康重重点头:“盛京的皇宫太小。” 第94章   …………   皇上因为熊儿子的回答气得直接伸手扑棱扑棱他的小光头, 随即又自己笑开来。   晚上的时候, 保康发现他汗阿玛情绪好了, 放下一半的心。   第二天上午,他去学习一个时辰,又去了慈宁宫,黄履庄说自动画画的机器在试验阶段, 给他送来一个,他就提前给太皇太后“画”一幅画儿。   保康调整好机器, 对着太皇太后喊:“太皇太后,来看保康左手大拇指。”   太皇太后哈哈笑:“好——看保康的大拇指。”   保康等了半炷香的时间, 等到太皇太后一个没注意, 和苏茉儿姑姑露出一个笑儿, 等到这台“大老爷机器”终于动起来,他“咔嚓”一下按下快门。   太皇太后和苏茉儿姑姑就看到一道光闪过,都挺惊讶。   苏茉儿姑姑特好奇:“这个机器还能发光?”   保康正在检查他摄取的图像,满意, 听到苏茉儿姑姑的问题, 当下就开始解释:“人眼睛看到的, 有实像和虚像。物体于物镜的焦距、二倍焦距之间, 成倒立放大的实像,据凸透镜成像规律……凸透镜成像规律,姑姑知道不?”   苏茉儿姑姑特诚实地摇头, 太皇太后也笑着表示听不懂。   保康笑得灿烂:“人的肉眼看物体, 视角的大小与物体的长度尺寸, 物体到眼睛的距离、天气情况、光线明暗等等有关。我们据此算出来一个最佳视角。机器里的凸透镜的作用是放大,帮助机器看清楚物体,而机器,就相当于人的眼睛。”   “苏茉儿姑姑,你来看看。”   这下子,苏茉儿姑姑和太皇太后都听懂了,都对这个“相当于人眼睛的物体”起来好奇心。苏茉儿姑姑还真走过来,看一看。   保康示意姑姑看里面的那个发光的小孔,调节机器,将画面调出来,苏茉儿姑姑登时瞪大眼睛。   这是一个平凡真实的画面,画面里的太皇太后躺在躺椅上,眼睛看着“她”的方向,对着她笑。   她记得,刚刚,太皇太后是对着保康阿哥的大拇指。   不对,是这个画面,太清晰了。   就好像太皇太后本人一模一样。   更因为是黑白的画面,周围的菊花等等花卉、身上的服饰都褪去色彩,太皇太后眉眼间的平静和眼神里的欢乐,特别明显。   苏茉儿姑姑结结巴巴的:“这……这……要永远存在机器里?”   保康点头又摇头:“可以存在机器里,但应该洗出来。保康明天洗出来,保证就和一幅画一样可以拿在手里看。”   苏茉儿姑姑:“……”   “洗出来……也这般清晰?”   “一样清晰。”顿了顿,“现在机器属于试验阶段,等再改良改良,会更清晰,更好操作,到时候,姑姑也可以使用,每个人都可以使用。”   苏茉儿姑姑惊吓地怕拍胸膛。   “怪不得昨儿皇上说,有了这个机器,要重新做一个全国人口普查,人名字对应画像……太皇太后你不知道,那真的是和你一模一样,就跟你在画里一样,发丝儿都没变。”   太皇太后乐得哈哈哈笑:“昨儿保康怎么说的来着?”   保康一挺胸膛,得意洋洋:“两千年前,墨子在《墨经》中表达针孔成像原理;三百年前,欧洲有了映像暗箱;一百年前,意大利发现凸透镜的作用,紧接着,有了光圈,再紧接着,有了单镜头反光映像暗箱。”   仰望蓝天,慷慨激昂:“科学技艺大爆发的时代里,大清国的匠人们发现感光材料的运用,有了世界上第一台自动画画机器。”   太皇太后和苏茉儿姑姑都哈哈哈笑,眼神儿骄傲自豪。   保康因为太皇太后和苏茉儿姑姑的回应,高兴得来,又给太皇太后和苏茉儿姑姑合影一张,有拉着他汗阿玛过来,跟着合影,还在午休起来有精神了,拉着一大家子都来合影。   保康兴奋大喊:“虽然现在的机器还不够清晰,但非常具有纪念意义。”   弟弟们跟着喊:“虽然现在的机器还不够清晰,但非常具有纪念意义。”   …………   一家人都乐得看他们闹腾。保康嘻嘻笑,两天后,洗出来一共二十套小画儿,每套六张到十张不等。   反正凡是参与的人,都有份。   太皇太后简直惊呆了。   戴着老花眼镜,抖着手看着画儿里的自己,又哭又笑的抹眼泪:“这小孩子们就是聪明,能想到这样的主意。苏茉儿,阿图哪天到京?”   苏茉儿:“长公主大约还有两天的路程。”   “好,等阿图到京,和我们一起去五台山,一起‘咔嚓’一张。”   苏茉儿胸腔里泪意上涌,麻利地答应着:“那肯定好。长公主老早就念叨五台山菩萨顶,说那里有一位快乐大师,解签特灵。”   太皇太后又笑:“他一个小孩子玩闹……”   太皇太后示意苏茉儿姑姑,苏茉儿姑姑心领神会。   保康因为苏茉儿姑姑和他的谈话,收到太皇太后的关心——那历朝历代的能人看人算命解签特灵,但都有规矩,都要高人的范儿,保康年轻小更要注意,不能泄露天机妨碍到自身的福气。   保康抱着苏茉儿姑姑的胳膊晃悠,笑得小无赖:“保康知道,谢谢苏茉儿姑姑和太皇太后。”   “苏茉儿姑姑——”   苏茉儿姑姑脸一板:“苏茉儿告退。”   说着话就蹲身行礼,真走了。   保康:“……”   保康看着苏茉儿姑姑的背影,唉声叹气。   苏茉儿姑姑连问都不让他问出来,他又直觉不能去问太皇太后或者皇上,更不敢去问师祖……保康的一张脸皱巴一团,可他也没奈何。   两天后的上午,保康见到哥哥弟弟们口中的大美人姑祖母,眼睛闪亮,好不惊艳。   固伦淑慧长公主,太皇太后的第二个女儿,太宗皇帝的第五个女儿,年少之时就是大草原上最明亮的明珠,现在年过五十,还是有一种“美丽”的姿势,那是一种无视岁月的魅力,一种有自信和勇敢形成的独特磁场。   保康第一次见到他的姑祖母,就喜欢,特喜欢。   当然,固伦淑慧长公主也非常喜欢他。   固伦淑慧长公主从额涅的信件里得知,这段日子一直是瑞亲王陪在她额涅的身边,还得知瑞亲王就是她要找的五台山快乐大师,简直不要太喜欢。   固伦淑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一叙母女情谊,讲述她这几年在巴林做的事儿,还说皇上朝北方移民的实施进展等等,太皇太后一直很高兴地听着。   长公主在巴林部落这几十年,不光是大清和巴林的纽带,她本人一生坚持做善事,修桥铺路,解决部族争端,兴教化,建设寺庙传佛家经义……不光朝廷对此大加褒奖,巴林人更是敬仰万分地称呼她为“公主妈妈”,太皇太后非常欣慰。   “你带了乌~尔衮来?”太皇太后问的随意。长公主笑得爽朗:“就知道瞒不过额涅。额涅,乌~尔衮自从在雅克萨见过二公主一面,一直念念不忘。我想着乌~尔衮也到了婚配的年龄,就带来给皇上看看。”   太皇太后点头:“乌~尔衮今年十六岁,二公主今年十三岁,年龄也相当。”   “不过,估计要等几年。皇上不舍得公主们早嫁,保康说姐姐妹妹要十八岁再出嫁。”   “女儿也听说瑞亲王在雅克萨将两个儿郎扔出去的事儿,额涅放心,女儿对自己的孙子有信心。”   长公主笑得自在,太皇太后也笑:“保康的身边,有鸿德格,来自民间的潘云、赫舍里家里的一个小子,觉尔察家的一个小子。这段时间,就让乌~尔衮跟在保康的身边。”   长公主一愣:“额涅?”   太皇太后微笑:“其他的都不要去想。大清变化之大,超过你的想象。巴林、科尔沁,这次回去后,多派几个格格来京学习。”   “……女儿明白额涅的意思。可是……”巴林的继承人乌~尔衮在瑞亲王的身边,这本身就让长公主担心。   太皇太后笑了:“你要不放心,那就让乌~尔衮自己和皇子们玩耍。”   太皇太后这么一说,长公主更担心了。可她额涅都这么说了,她到底是关心巴林的未来,立马安排孙子去和一干皇子们一起“玩耍”。   …………   乌~尔衮,博尔济吉特氏,札萨克多罗郡王鄂齐尔的次子,忽必烈第二十三世孙,还是固伦淑慧长公主的亲孙子,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长相和性格里都有着蒙古儿郎的勇敢刚强,而他本人尤其善骑射。   可他和一干皇子们“玩耍”一通后,受到极大的打击。   皇子们,包括皇子们身边的伴读们、侍卫们,都精通火铳。而他去年刚刚获得一把新火铳,宝贝一样地收着,哪里舍得拿出来练习?这一“玩耍”,就落了下风,不光鸿德格对他“嘿嘿”,那个长相比女儿家还精致的潘云也对他“嘿嘿”。   还有那个看着特敦厚的胤祺阿哥。   “乌~尔衮不习惯用火铳,这很正常。”   这话怎么听都不得劲儿。   立志行军打仗建功立业的乌~尔衮,怎么能不习惯用火铳?乌~尔衮愤怒,□□衮要为了二公主奋起,可他接收到的打击还只是开始。   那个自动画画的机器,大清户籍普查,人口开始流动,要加强管理?巴林的牧民们该怎么办?   那个自动出风的机器,这在夏天,不是和春天一样?那以后巴林的牧民们去到南方,也不怕热了?   舞蹈音乐学院的功课他不怕,唱歌跳舞他都精通,可是,这个微积分是什么?长生天在上,苹果掉地上,不是就该掉地上吗?这也有道理?   一桩一件,乌~尔衮感觉自己好似土包子进城,看啥都稀奇,看啥都特不理解。   特别是,那个“突突突”的,会自己动起来的,那个“拖拉机”,嗷嗷!   凡是男儿,就没有不喜欢车车的!   乌~尔衮顾不得去思考草原上的马匹骑兵该怎么办,硬是仗着力气大,一马当先挤到瑞亲王的副驾驶位置,看着瑞亲王发动“拖拉机”,转动“方向盘”,车子动起来,走起路,开起来,驶出十丈远的地方……乌~尔衮比瑞亲王还激动。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等开始生产后,给乌~尔衮一辆。”   乌~尔衮感觉那恍若天音,一把拉住“世界上最亲切最可爱”的瑞亲王的手,不敢相信地问:“真的?”   “真的。不过要先修路。”   “修路、修路。从京城到巴林,修路。”   乌~尔衮之前还因为皇上安排的大移民的事儿,和他祖母闹矛盾,他认为这是皇上在混淆巴林血统,担心巴林人从此失去“巴林”。   可是此刻,面对这个“拖拉机”,乌~尔衮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一切都为了有一天,他可以开着“拖拉机”迎娶二公主去巴林!   …………   二公主脸蛋儿红红。   启程的日期定下来,太子赶在他们启程之前的前一天傍晚时分,鼓起勇气找到保康。   这次是焉巴巴、可怜巴巴的。   保康眨巴眼睛。   保康面对太子这般模样,友好和气地打一个佛礼。   “阿弥陀佛。太子哥哥且坐下,听保康细细讲。”   太子因为一声“太子哥哥”,笑着乖乖坐下。   保康坐在太子的对面,听着窗户外面晚梅花开的声音,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康熙十二年,吴三桂起兵反清,打出‘复明’的口号。朝廷处死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积极迎战。紧接着皇上就宣布册封嫡出的二阿哥为皇太子。   打破满洲传统。但这对天下汉人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鼓舞,代表着皇上尊崇汉家政统,遵从儒家文化制度……只是谁都没想到,三藩战事会打的这么久。战事进行中,太子出阁一事一再被提到议事日程。   当时,以沈荃为代表的汉家文臣连疏以上,急切之情难以言说,皇上回应说“知道了”。   皇上外示优游,一再对汉家文人施恩,开鸿学博儒科等等。康熙十六年专设南书房,文臣随侍左右读书讲学,天下人大赞皇上勤学书写,国之盛事。朝廷标榜汉化、满汉一家的各种活动进入**。   三藩之乱打到第五年,朝廷基本度过最大的危机,皇上还是“知道了”。康熙十七年,保康出生的那一年,中原战局又生变故,双方胜负未卜,皇上心焦如焚,可皇上连“知道了”也不回应了。   宴饮汉官、诗歌唱康,都只是表面文章,朝廷在汉化改制方面并无实质性的变化,皇上一直亲自教导太子。汉家文臣闹起来,陈廷敬甚至说:确保清廷万年的至计,唯在太子出阁。太子出阁是政体、国体的应有之义……”   保康长长的一个故事讲完。   “阿弥陀佛。皇上数次全国征召博学鸿儒,尽力展示崇儒重道、欣染华风的大融合气象,就是不同意太子出阁。太子知道原因吗?”   太子一直安静地听着,听他的保康弟弟梳理整个事情,唯有苦笑:“我知道。”   “我之前不知道,只以为……现在出阁了,知道了。”   兄弟两个四目相对,一个眼睛明亮地微笑,一个脸上的苦笑渐渐变成释然的笑。   …………   太子出阁,更有利于增强汉家士大夫对朝廷的向心力,特别是三藩战事紧张的时候,这会是一步非常好的,争取人心的一着好棋。可皇上就是不同意,为何?   等着辅导太子“日闻正言,见正事”的汉家士大夫汇聚京城,都在期待做太子的老师。康熙十八年,皇太子出阁读书的宫殿都准备好了,皇上还是犹豫。皇上为何迟迟不让太子出阁?   陈廷敬等等人强烈要求皇上“改正朔,易服色、制度”,他们认为,朝廷在平定三藩之后,必须迅速建立中原正朔,继承历朝传统制度,才能最终赢得人心,长治久安。   甚至有朝廷大臣直言,说太子出阁势在必发。   因为,按照中原王朝的传统,太子出阁即意味着,将太子托付于朝延大臣,无须皇上分心旁骛。而皇上有皇上的顾虑。   太子从四岁开蒙,到去年出阁,每天都是按部就班地起居、饮食、读书、学习,跟着皇上学习。太子聪慧,读书悟性高,出口成章,下笔成文,谈吐精要,言行谨慎,气质温润清朗,风度翩翩……   对外,谦虚谨慎;对内,和皇上父子情深。人人都说“太子如日出之光,是大清的希望”,皇上每次面对大臣们对太子的褒奖,都是满腔为人父亲的骄傲。   可是皇上一直到康熙二十四年,因为瑞亲王的事儿被逼无奈的时候,才同意太子出阁,建詹事府。   可以说,之前的各种活动包括册封太子,一大半原因只是因为平叛需要。汉家文人挂在嘴边的那一套“与民更始”,“以昭维新”,“士大夫与国君共天下”……皇上根本无法接受。   皇上在缘饰汉化、倡导儒学的同时,一刻也不曾遗忘满洲传统。皇上的“冷漠”在汉家士大夫的心里投下一层阴影。他们无意有意地对抗皇上,皇上因为三藩之乱的八年战争带来的民族偏见、猜忌心理不断加深……   保康在五台山喊出来一句“五湖四海九州同”,汉家文人痛哭流涕,疯狂进京闹事,可见其形势。   保康小小的感叹:“汗阿玛一直说:‘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朝’。可是汗阿玛再怎么去拜祭明陵,也一直都有怀疑和不确定。怀疑满洲能不能被中原接受,不确定满洲会不会因此被汉化,失去自我传统。”   “可是现在,汗阿玛变了。关外相对落后的游牧文化、中原相对进步的农耕文化,不断的冲突和交融中,汗阿玛确信他找到了满洲文化的兴起方向,并且充满自信。太子殿下,你也当是。”   保康对太子露出鼓励满满的笑容。   太子抬手捏捏保康弟弟的胖脸颊。   保康:“……”   太子又苦了一张脸:“最近我情绪激动多变,无处发泄,只能找保康弟弟说说话,实在是心里苦。”   “汗阿玛给我找的老师们,詹事府的官员们……我以为自己哪里没做好,我尽力周旋,今儿保康弟弟一说,我突然明白……从雅克萨回京后……”   从雅克萨回京后,他们的汗阿玛对于太子出阁一事,郑重异常,熊赐履、李光地、张英等等汉家文臣更是激动异常。   最后众大臣集议,一致举荐最博学、最清廉的汤斌正式做太子老师之首、詹事府之首。其余的詹事府官员,也都是平和、恭谨、恪守道义、实心任事之臣。   钦天监选择吉日,皇太子的出阁讲学大典,隆重肃穆。   太子的书法遒劲刚毅,端重而藏锋,其笔锋和神韵,俨然是大家名帖。   太子一身便衣,清朗自信、俊秀端方;太子面对所有人,姿态诚恳、言语儒雅,其博学程度堪比当世任何一个文豪大家。   太子高兴于他出阁讲学的成功,高兴于詹事府的成立,高兴于自己的“长大”。可是太子面对他“长大”的苦恼,不知所措。   保康就听太子细细地说,詹事府官员们对他的教导,他们的汗阿玛对此的愤怒和批判;他尝试自己拿主意,结果两边人都有意见,打击的他体无完肤;他必须在外人的面前端着太子的模样,心底深处日益积累的压抑……   保康:“……”   太子还说他面对他大哥的时候的压力;他听着弟弟们、宫人们、侍卫们、四九城的老百姓,都对保康弟弟笑口颜开地夸夸的难过……他听着索额图、汤斌两方人争论的迷茫……   保康:“……”   少年维特之烦恼,保康表示,他这个半吊子诸葛亮,他也不知道怎么宽解啊。   保康站起来,上前一步一拍太子的肩膀,用他最鼓舞的语气和表情:“这一切,太子你相信保康,这不光是太子的苦恼,也是汗阿玛的苦恼,更是大清在摸索未来方向,必须付出的代价。”   “大清的未来如何,大清的该朝哪一个方向走,怎么走?会有什么困难……太子,你是太子,你不用去看大哥和保康,也不用去看任何一个兄弟、那些呱呱的官员,更不用搭理索额图,甚至也不用看汗阿玛。”   太子懵。   “……看什么?”   保康特理所当然:“就看你自己。作为一个人类,你有哪些需求;作为一个少年人,你有哪些爱好?你都没想过吗?你不光是太子,还是一个普通人,明白?比如大哥喜欢练武,三哥喜欢读书,保康喜欢玩乐……你喜欢什么?”   “胤禛弟弟喜欢书法,胤祺弟弟喜欢美食吃喝,三姐姐喜欢医学,四妹妹喜欢看历史书和小报,你喜欢什么?你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青春岁月就这么一回啊,太子,你等你老了,到汗阿玛这个岁……”   “数”还没出口,太子猛地一戳他保康弟弟的腰,使劲地使眼色。   保康:“……”   皇上黑着脸进来,气得来:“汗阿玛这个岁数,怎么了?”   熊儿子胆大包天。一开始说得有模有样,结果说着说着就诱惑太子去“寻找那什么青春”,接着还又嫌弃他老了,皇上觉得熊儿子果然每次都要气他一回。   皇上一点儿也没有“偷听”的自我觉悟,生气生得理直气壮。   太子一看,赶紧起身行礼。保康镇定地转身,镇定地行礼:“保康给汗阿玛请安。”   抬起手腕一看他的小怀表,好不惊讶的小样儿:“啊,保康和太子居然聊了大半个时辰,怪不得汗阿玛找过来,是不是额涅着急保康用晚食?汗阿玛,保康饿了,保康先去用膳啊?”   亲亲汗阿玛:“……”   特嫌弃地一挥手。   保康麻利地“滚”出去用晚食,皇上就着地儿和太子展开一番长谈。   康熙二十六年二月初五,太皇太后、皇后、固伦淑慧长公主、保康一起去五台山,裕亲王护送,乌~尔衮和鸿德格随行。咳咳,皇上发话,夏天他领着其他人去五台山避暑,现在都老实地在京城呆着,其他人只能老实呆着。   保康自觉他长大了,坚决不和他额涅一起坐马车;保康开着他的拖拉机,一路“突突突”出发去五台山。   师祖——快来看保康的拖拉机嗷嗷! 第95章   拖拉机、拖拉机、拉风又帅气;拖拉机、拖拉机、保康的拖拉机。   保康一路哼唱着他的拖拉机之歌,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穿州越县, 过桥爬山, 从京城一路显摆到五台山。   他自己开着车车哼着小曲儿,脑袋里已经是他开着拖拉机载着师祖满五台山表现的风景,啊,那必然是阳光正好, 草木正青。   小文艺范儿上来,他想起上次纳兰老师说的, 改革的诗词文章就是要“手写我心”,简单、舒坦, 白话儿……特开心地换着法子哼哼。   众人就听着他那不停回旋的歌声。   “开上我心爱的拖拉机, 突突突在路上奔驰呀, 开上我心爱的拖拉机,哈哈哈就要到五台呀。哎呦喂,路上风真大;哎呦喂,人都被吹傻,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听得人都莫名想起来那曾经风靡一时, 现在还因为小报的出现衍生出来的无限循环“傻逼傻逼傻逼……”   “一群傻逼, 能耐起来都是肥肥滴, 可貌似一疼,就立刻流鼻涕……”   亲娘哎,知道现在大清国最流行的情话是什么吗?   “你是我的小傻逼”“当年我遇到一个傻逼, 没有果断离开, 现在果然离不开”……   乌~尔衮和鸿德格以及众位侍卫们一边听着, 一边美美地幻想自己驾驶拖拉机的样子。   皇后娘娘看着小报,思考有了拖拉机的大清国会有的变化,觉得她有了下一本书的灵感。   太皇太后听着女儿读小报给她听,果然听到已经有人开始宣扬这个拖拉机,还有各种版本的“拖拉机之歌”,不由地哈哈笑。   “小孩子的心思,和大人的就是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会五台山就要立刻回去。让他多等一刻钟他就焦急,恨不得插上翅膀。”   长公主也笑:“那可不?小孩子要什么就是一声儿,不要什么也就一声儿,慢一点儿,那就就跟我们多等一个时辰,一个月,一辈子一样。”   “我就觉得小孩子过得开心就是因为这个,年龄越大越喜欢和小孩子一起耍一耍。”   太皇太后看着二女儿笑得更自在:“要不人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人到老了能和小孩子一样,那就是最大的福气喽。”   长公主笑得好像小孩子一样。发现她额涅精神头好,没有因为路途奔波劳累,打开马车窗户,给她额涅拿过一个大兔儿爷垫腰。   一边给轻轻捶腿一边特幸福地说:“皇上答应送一辆拖拉机给女儿,女儿还没和乌~尔衮说。额涅你瞧瞧外头看热闹的人,这等打了五台山,不知道怎么热闹那。”   太皇太后眯着眼睛看官道两边的人群,笑眯眯的。   听到女儿说起五台山,又想起了,以前,阿图和“他”的关系最好。不知道阿图见到了“他”,会怎么样?应该会抱着大哭一场吧?   太皇太后身体舒坦,迷迷瞪瞪的要睡过去,迷迷糊糊中好像看到儿女们都在身边的日子,情不自禁地笑。   突突突、突突突……伴随着他们朝五台山进发的步伐,伴随着拖拉机在大清宣扬开来,二月十五日上午,保康一行人到达五台山,受到万人空巷的热情迎接。   无他,都是为了看拖拉机而来。   万头攒动、人山人海。   欢歌载舞、声势震天。   保康站在他的拖拉机最顶端刚送出去两个飞吻,正因为人群的欢呼激动,被乌~尔衮和鸿德格一左一右一起拉下来。   乌~尔衮:“阿哥,皇后娘娘说你‘长大’了,不能随意撩拨人小姑娘。”   鸿德格:“阿哥长得太好了嘿。”   保康:“……”   保康的双脚落到地面上,正要去找他额涅理论,一眼看到他师祖和大喇嘛的身影,保康立即招手大喊:“师祖、大喇嘛,来看保康的拖拉机!”   “师祖、大喇嘛,来看保康的拖拉机!”又喊一声。   师祖和大喇嘛听出来他话音里的显摆和欢乐,一起微笑。   人还没回五台山,名声就传回来了,大清国最新研制出来的拖拉机,皇上都没有一辆,他先开回来五台山了,谁不眼馋?   半个月里,各家小报,各个茶馆戏楼,各个街头巷尾,那都是有关于拖拉机的说唱坐打。   师祖迎着小徒孙阳光般灿烂的笑脸,慢慢走过来,发现他距离回京的时候,精神头挺好,人也长高一点点,脸也长开一点点,只是脸上还是有着胖嘟嘟的婴儿肥,笑得更开怀。   保康一头扑到师祖的怀里,“师祖,师祖,你看,保康的拖拉机,保康明天就载着师祖逛五台县。”   师祖笑着答应一声“好”,牵着他的手,来到太皇太后的马车前。   既然都已经想认了,师祖想给太皇太后尽可能地尽一份孝心,早早地在山下等候,看到太皇太后下来马车,虽然有点儿赶路的疲惫,但精神头挺好,稍稍放下心来。   等他再看到和皇后一起扶着太皇太后的女子……   虽然是一身便服,虽然有三十年没见,但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阿弥陀佛。长公主的眼睛,还是和天池的水一样明亮清透。”   固伦淑慧长公主愣愣地看着这位大师,人已经傻了。   保康睁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被他额涅暗暗一瞪眼,被大喇嘛送来一枚安慰的眼神儿。   一行人跟着大喇嘛上山进来菩萨顶,保康偷偷瞄到固伦淑慧长公主的表情,想要迈步跟上他师祖的脚步,被他额涅一把拉住。   皇后娘娘虽然也满心疑惑,可既然是不该知道的事儿,那就不要去知道为好。   “乖乖的,去洗漱休息。”皇后娘娘担心儿子这一路兴奋,累到了。   保康微微仰头看向额涅,板着脸做出一脸“威胁”:“你敢不乖,我就用我那八公分的花盆底,狠狠地踹你的屁股,我发誓我一定会这么干的。”   皇后:“……”   皇后瞧着熊儿子气呼呼的小样儿,气笑了。   直接伸手拧着儿子的小耳朵一个“温柔笑”:“额涅的花盆底是十公分。”   保康:“……”   “额涅,额涅,保康乖乖。”   “去洗漱沐浴休息?”   “去洗漱沐浴休息!”   “乖。”皇后娘娘松开儿子的小耳朵,还给揉了揉,特“温柔”。   “保康乖。”保康吸吸鼻子,感觉到他额涅的“威严”不容挑战,垂头耷脑地去自己的院子。   贴身太监赵昌赶紧安慰:“皇后娘娘是担心阿哥,怕阿哥累着了。”   保康微微抬眼皮,给他一个轻轻的眼神儿。   “我知道,我就是想知道嗷嗷。”保康洗漱沐浴,临睡前还有点儿气呼呼的。   皇后娘娘不放心来看儿子,发现他睡着了,笑出来。   慢慢长开后眉梢眼角明显地上翘,带有一丝丝勾人的小邪气。皇后娘娘想起儿子偏偏还无知无畏地对人“飞吻”,更笑。再仔细看,发现他眉眼间的一丝疲惫,担忧,心疼。   回来五台山儿子就彻底放松下来,这一觉……   皇后娘娘猜得没错,保康一直睡到晚上傍晚时分,起来后陪着师祖、太皇太后、长公主、额涅,一起用晚食,简单的洗漱后,他又睡了过去。   自从去年夏天回去京城到现在,保康除了必须的休息保证精神之外,一直都在学习,做事儿,一回来五台山,他就撑不住这好似千斤重的困意,睡得昏天暗地。   师祖心疼小徒孙,也只叮嘱他安心休养;师祖因为长公主的到来,又想起当年长公主和他的往事,只有念佛,陪着太皇太后念佛,研讨佛法。   师祖陷进回忆里,一会儿是五姐姐细心照顾他的慈爱,一会儿是五姐姐再次出嫁,踏上凤辇的那一回头。   年幼的他说:“是你抱着朕坐的龙椅,所以你就是皇公主,朕愿与你平分天下。”   他的五姐姐说:“嫁出去的女儿家,终归是人家的人,是袖子上的补丁。我不要与你平分天下,我要去北地吃奶酪喝奶茶。”   他的五姐姐,因为年少时美丽的名声外传,十二岁离开家人远嫁联姻,嫁给喀尔喀蒙古的索尔哈,三年无子守寡回来京城。顺治五年再次为了联姻出嫁,千里迢迢去做巴林部蒙古色布腾的妻子。   他曾经发誓好好待五姐姐,他做到了吗?他也不知道。世人都说他的五姐姐这一生,除了年轻丧夫,晚年丧偶,称得上一生安康幸福。他五姐姐也说,她过得非常好。   “能和额涅来一趟五台山……这辈子此生无憾。我很好,我很开心。”五姐姐如是说到。   第一天见面抱着他大哭一场,第二天见到他还是又哭又笑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瞧着好像小孩子一样。   好像,确实,很开心,过得很好。   师祖摆开棋子,和小时候一样和长公主下棋,面对她那毫无章法却又自信满满的“乱下一气”,微微笑。   师祖天天陪着太皇太后。   偶尔瞅着小徒孙那眼巴巴的好奇样儿,心里一软,也会给小徒孙讲述一些过去的小故事。   “传说,固伦淑慧长公主,出生在一个冬天,那个冬天格外的寒冷。但是因为她的出生,即便是数九寒天的盛京也就显得不那么寒冷。满宫里的人,自从她出生起,都惊叹于她的美丽。”   “太宗皇帝对五公主极尽宠爱。人们说五公主的眼睛又大又灵动,和天池的水一般;还说五公主在冬天出生,皮肤也冬天的雪花一样洁白无暇。”   保康立马想起乌~尔衮和他说的:“祖母当年是满蒙大草原上一等一的大美女,巴林人都知道。美目流盼、桃腮带笑、肌肤娇嫩若雪、吐气若幽兰,跳起来八角鼓,迷花人眼……”   保康的小心肝跳起来,小眼神儿那个叫饱含期待:“那师祖,姑祖母有孙女儿吗?”   师祖抬手一捏小徒孙的胖脸颊:“你姑祖母继承了父母长相上的所有优点。她的后人,你看乌~尔衮。”   保康:“……”   凭良心说,乌~尔衮不丑,甚至称得上英武不凡,可对比“传说中”他姑祖母的当年……阿弥陀佛。乌~尔衮可能是继承了他父母、祖父母的所有缺点。   “阿弥陀佛。师祖,保康一定也是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   师祖:“……嗯。我们保康长得好。”   保康骄傲。师祖看着小徒孙慢慢恢复的精神头,微微笑。   “作为大清公主,最尊贵的地位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都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应该说,古往今来所有的大家女子都是这样,贫家女子也是一样吧,都是为了家族,为了兄弟出嫁。”   “前朝的皇子们为了一个国家在战场上拼杀;生在后宫的公主们……为了巩固江山社稷,离开家人远嫁去联姻,勇敢去面对偏远的蛮荒之地。”   “语言不通、习俗不同,还有大清和蒙古的种种矛盾冲突,她们用自己的聪慧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就和,当年太皇太后从科尔沁蒙古嫁到盛京一样……”   保康安静地听着,眼睛亮亮的:“师祖,保康知道。”   “太皇太后很勇敢,坚强。姑祖母也是。巴林人都说,姑祖母是他们的‘巴林公主’,都敬仰她。”   “师祖,保康已经好了很多了。师祖,我们明天就下山好不好?”   “……”   “人间四月天——师祖和保康去开拖拉机——师祖——”   …………   师祖耐不住小徒孙的缠磨,和他下山一趟,保康终于完成“梦想”,开着拖拉机和师祖逛五台县,和所有的五台县人跳啊唱啊闹啊,开心得来。   “保康现在太兴奋了,感觉美美的,特美,和五台山的杜鹃花一样美,师祖——我们何时再下山?”开始抽条儿长大的保康兴奋得一脸通红,眼睛比天上的太阳还亮,说着话还有手脚舞动。   “等到人间六月天。”师祖语气淡淡。   保康:“……”   人间六月天就人间六月天。保康表示,他非常知足,知足常乐。   人间六月天里,皇上一行人提前到来五台山,一家人在一起过了一个夏天,太皇太后身体不适,病了一场,有惊无险地过去。   太皇太后在五台山住这么久,每天都有孩子们陪在身边,每天笑哈哈的,感觉此生心愿已了,可到底还是不舍得分开。   八月份中秋节过去,皇上发现太皇太后还是精神头挺好,熊儿子也恢复得很好,也不忍心,一直等到重阳节过去,实在需要回京,才决定带着一家人启程。   太皇太后望着醒迟大师,终究是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太皇太后拉着师祖的手,浑浊的老眼里,泪水朦胧:“将来,回去吧?”   师祖给她擦眼泪,轻轻回答:“回去的。”   太皇太后的眼泪又出来,握住师祖的手直哆嗦。   既然当初舍了,那就不能有留恋。国家怎么可能有两个皇帝?已经去世的先皇就是去世了,再也不会踏足京城半步。   可是舍了皇位,舍不得亲人。死后火花的一把骨灰,师祖也想陪在家人的身边,陪在他的母亲,他的儿女们,他的小徒孙……的身边。   师祖答应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得到师祖的一句准话,再也受不住心里的激荡之情,抱着师祖哭得几度哽咽。   师祖只默默地给她顺背。   这一刻,母子两个好似又回到当年的日子,小小的小阿哥耍小聪明赶走伺候他的人,跑到他额涅的跟前,仰着脸,清清脆脆地喊“额涅”。 第96章   康熙二十七年一月二十五日, 太皇太后在宫里过完最后一个春节, 走完她的人生旅程, 以七十六岁的高寿安然离开人世。   临终前回光返照的那一刻有了精神,挨个看看眼前的儿孙们,将手上的佛珠串儿放在皇上的手里。   看着保康的眼睛里,有着千言万语。   保康福至心灵, 快速说道:“保康一定孝顺师祖,孝顺汗阿玛。”   太皇太后眼里露出来放心的笑, 看向皇上,再次谆谆嘱咐说:“太宗山陵奉安已久, 不可为我轻动。我心中实在舍不得你们父子, 就将我在你父亲的孝陵附近选个地方。火花, 薄……”   “葬”字没说出来,太皇太后含笑而逝。   皇上手握佛珠,面对他皇祖母的去世,直接崩溃。   慈宁宫正殿的灵床前, 长公主哭得晕过去, 皇太后哀哭伤痛到不能起身, 皇上泪流满面, 抖着手割了自己的辫子。   长公主和皇太后哀伤无法理事。报丧、挺尸、整容穿衣、饭含……到小殓,入殓,所有的流程中所有物事, 皇上都一一过目, 亲自检查, 都要最好的。   可是皇上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水米未进。   保康眼见他汗阿玛这个模样,更担心五台山的师祖。他一面赶紧再紧急送信去五台山,甚至将潘云和鸿德格也都送回去,可他还是担心。   去年十二月,太皇太后一度病危,眼看要熬不过去。皇上昼夜不离左右,亲奉汤药,怕汤汁子太苦喂太皇太后之前都自己先尝尝。   皇上还亲自率领王公大臣一路步行到天坛,三跪九叩祈告上苍,请求折损自己生命,增延他皇祖母的寿数。   保康一面给他汗阿玛的膝盖上药,一面哭;可他还又收到大喇嘛的来信,得知他师祖也在五台山做法事,愿以身代替太皇太后。   保康面对他汗阿玛和他师祖的“自损”,哭得稀里哗啦,他和太皇太后说话,帮助太皇太后撑到陪家人过完春节。可很显然,尽管他和太皇太后一起努力了,太皇太后的去世,对皇上的打击之大,大大超过他的预测。   他师祖在五台山不知道怎么样。   保康恨不得自己一身分成两半。   保康每次都硬逼着他汗阿玛用饭,找各种机会让他休息。可他眼见这才刚刚不到七天,他汗阿玛已经瘦得没有人样,实在气不过。   可他汗阿玛还撑着身体去正殿守夜。   气得他哇哇大叫:“汗阿玛你要‘节哀’、‘节哀’,不是说说。太皇太后最挂心的就是汗阿玛,汗阿玛这个模样,太皇太后能走的安心吗?太皇太后不安心,汗阿玛折腾这些仪式……”   皇上反应过来,气得来。可他刚要站起来揍熊儿子,人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皇子们本来因为他们保康弟弟/哥哥的话震惊,眼见他们汗阿玛真撑不住了,一拥而上一起扶住。   太子看着他汗阿玛,哭着道:“汗阿玛,保成和兄弟们替你守夜,汗阿玛,求汗阿玛去休息休息。”   哥哥弟弟们跟着一起哭“汗阿玛、汗阿玛……”   太子本来就哭得嗓子沙哑,皇子们更是眼睛红肿,憔悴异常,此刻他们围着皇上一起哭,都是一身白麻“齐衰”孝服,麻冠、麻衣、草屦、铜仗齐全,哀伤痛哭的样子,无比哀伤,皇上看在眼里,一时心里又是大痛。   再看看保康,犹自“横眉竖眼”的小样儿,却也是瘦了,眼里全是血丝。皇上想起保康的身体情况,禁不住又是泪流满面。   “汗阿玛,去休息。”皇上哆嗦着说出这句话,在儿子们的伺候下,简单地洗漱,直接穿着孝服,躺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保康看着他汗阿玛的模样,又哭。   “我们分成两伙,胤祺领着胤祚、胤佑、胤禩、胤禟、胤俄在偏殿守着汗阿玛,汗阿玛醒来,若是不好好用水用饭,你们就哭。大哥、太子哥哥、胤祉哥哥、胤禛,还有保康去正殿守夜。”   弟弟们都乖乖地答应下来。太子想反对说,你也留在偏殿休息,却又知道反对也没用,保康弟弟必然要代替汗阿玛守夜。   他重重地怕拍他的肩膀,眼泪又出来。   大阿哥和胤祉、胤禛也都知道,不管怎么担心保康弟弟/哥哥的身体情况,就凭他和师祖的关系,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师祖是谁,他必然要去守夜的。   哥几个最后看他们的汗阿玛一眼,轻手轻脚地走出偏殿。   眼睛凹陷、脸色蜡黄、胡子拉碴、消瘦的只剩一个骨架,跟一根木柴一样,这是他们的汗阿玛。   他们的汗阿玛因为太皇太后的去世过度哀伤,身体受到重度摧残,精神萎靡,他们都害怕汗阿玛撑不过去这道坎,他们都知道汗阿玛会坚强熬过去。可是终究还是心痛不安。   正殿里,正担心皇上身体情况的皇太后皇后叔伯长公主们,见到几个孩子过来,皇上没过来,一时眼泪又出来。   他们担心皇上,也担心保康;裕亲王哭着劝说皇太后和长公主去休息,长公主临走前一把忍不住抱住保康,哭得不能自己。   “好孩子……好孩子……”   保康也哭。   保康感受到长公主心里压抑的痛苦,双臂抱住他的力度,默默地安慰她。   …………   保康和哥哥们弟弟们一起守夜,白天跟着守灵,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他们只能代替长辈们身体上的劳累,皇太后、长公主、皇上、裕亲王心里深处的哀痛,无人可懂。他们的痛苦,谁也不能说,只能流泪哭泣。   本该有亲生儿子服斩衰大孝,打头哭灵守灵的葬礼上,缺了那个“人”,皇太后、长公主、皇上、裕亲王怎么不过度哀痛?   他们痛苦,他们一想起“他”因为无法给太皇太后送葬会有的痛苦,心里更是痛苦不堪。   皇家、皇家?茫茫宇宙,大千世界,生生死死,世事纷纷,谁能回答?   谁也不能回答。保康不知道为何长辈们这般痛苦,他担心这边的亲人,也担心他师祖,更因为他师祖伤心的时候他没陪在身边,更难过。   皇后娘娘担心儿子,瞅着空儿就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哄着他:“自古以来啊,人对自己诞生、成长,死亡,一直都在探求一个平衡。”   “所有丧葬礼仪的宗旨,既要让死去的人满意,也要让活着的人安宁。保康要知道葬礼不是只伤心的事,是严肃的事。”   保康眼睛红红的看着额涅:“那额涅,保康的师祖……也知道吗?”   “知道。你师祖前儿不还给你写信,叮嘱你注意休息?”   保康的眼泪又出来。   师祖担心他,但师祖也肯定在伤心中。   否则师祖不会让大喇嘛代笔给他写信。   保康心里都知道,可是保康也不能让他额涅一直担心他。   或者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生离”的时候,离开的人奔向梦想,留下的人最难过;“死别”的时候,去世的人再无牵挂,去世之人的亲人最是哀痛。   太皇太后的整个葬礼,整个康熙二十七年,举国齐哀,风光大葬,葬入孝陵旁边的一个地方,在先皇的孝陵的边上。   一切顺利,就是老天爷也好似知道了什么一般,今年大清高风调雨顺,水灾干旱地震啥的,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一个事情,就是太皇太后下葬孝陵,而不是福陵,不符合礼制一事。   为此朝堂上吵成一团,基本都是反对,皇上和裕亲王本就在哀痛中,对此自是怒火滔天。   可他们什么也不能说。   单单一句“太宗山陵奉安已久,不可为我轻动……”,无法说服天下人,为何太皇太后不葬去太宗的福陵。自古以来,女子都是和夫君一起安葬不是吗?自古以来,女子都是和夫君合葬后,一生才是圆满,不是吗?   最终还是师祖给皇上来了信,保康和他汗阿玛据理力争,皇上下定决心送太皇太后下葬。   保康的原话:“女子为何一定要陪葬男子?无稽之谈。都是男子自己制定的制度,还说什么‘自古以来’。自古以来,单独安葬的太后也不是没有;自古以来,男子陪葬女子的,也不是没有。”   还说什么“父系社会之前的母系社会汗阿玛忘记了吗?”   亲亲汗阿玛对熊儿子没奈何,又怕他真急眼了去闯朝堂,加上他汗阿玛的来信,加上他最近心力交瘁,也没多思考地,直接在朝堂上训话,大意:母亲和儿子葬在一处,也是符合人情天伦法理。   这就是大清朝的规矩。你们不答应,朕就公告天下,让天下人来说说母子伦理和夫妻伦理布拉布拉。   这可捅了马蜂窝。   满朝大臣齐齐哭天抹泪的,又是讲夫妻大义,又是讲男女尊卑,又是讲古法古礼……最后都捏着鼻子认了。   为此,保康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哼,特振振有词地和他额涅说:“额涅将来若不想和汗阿玛挤在一起,也要单独一个地儿,也挺好。他们谁敢不答应,保康和他们大战三百回合。”   气势汹汹的小样儿,直接把他额涅说傻了,反应过来后就一连声叮嘱他“千万不能给你汗阿玛知道”。   “谁都不能这么说,和任何人都不能说,知道不?这不光关系到你汗阿玛的颜面,世人还会议论说额涅是不是被废了,才没有陪葬……”   皇后娘娘越发越严肃,保康点头答应,她还是不放心。   儿子的想法和世人不一样,总是“语出惊人”。皇后娘娘小心翼翼的,拐着弯儿解释:“太皇太后,这是特例。”   “太皇太后当年……太宗皇帝,独宠宸妃娘娘,也就是太皇太后的亲姐姐。而太宗皇帝的原配妻子,乃是太皇太后的亲姑姑。太皇太后说不想去打扰他们,也是实话。”   保康眨巴眼睛。   皇后娘娘接着:“关外的婚嫁习俗,姑侄嫁给一个男子,很正常,可这在关内,不符合礼制。太皇太后不想葬在福陵也是合情合理。至于太皇太后和先皇之间……太皇太后去世后,葬在孝陵,也是一种圆满。”   保康看着他额涅不说话,心里的疑问又升起。   太皇太后葬在孝陵,和先皇在一起,很好。那么太皇太后和他师祖那?   回忆他师祖和太皇太后的相处……   关外人没有对女子的那些规矩约束,他们的家庭模式某方面还类似母系社会一般……传说中,成吉思汗就是他母亲梦到神仙怀孕所生,师祖……不对,不对,做小辈的不能妄猜长辈们的事儿。   保康甩甩脑袋。   可是保康担心他师祖,心里总是挂着这件事。   皇后娘娘一看,赶紧又说道:“明年春耕节一过,额涅和保康去五台山看保康的师祖,保康现在乖乖用饭,睡觉,知道不?你看这胖脸颊都瘦没了,你师祖看到还不知道怎么心疼。”   保康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他跑到内务府最新研究出来的玻璃镜子前一站——阿弥陀佛。他居然瘦了这么多!   还有黑眼圈!   还有红血丝!   保康是真怕他师祖见到他这个模样生气,什么也不想只抓紧这距离春耕节之前的三个月时间,养回来他身上的肉肉。   保康每天不是吃饭就是在睡觉,除了太皇太后的一周年祭祀哪里也不去,还跟着他额涅一起吃药膳做保养,一切的努力,就为了尽快去掉他的黑眼圈和红血丝,恢复他胖乎乎的肉脸颊。   阿弥陀佛。保康从没这么希望自己胖起来过。   可是他今年满十周岁了,从康熙十七年,到康熙二十七年,按照虚岁和胎里的时间都十二岁了,抽条长个头的时候,那当然不能和之前一样顺其自然的胖起来。   保康没办法,放开胃口大吃特吃。   吃的一家人胆战心惊的。   太医诊脉说,瑞亲王体质特殊,食量大,消化好,完全不用担心,可他们还是担心。   不说皇后娘娘天天围着儿子打转,皇上、皇太后都顾不得自己的伤心,一日三次来看他,发现他一口气吃完半条烤羊腿小肚子还没鼓起来,拉着他出去散步;发现他用完一大碗药膳还喊饿,拉着他出去散步。   保康被一家人折腾。除了他额涅不错眼地看着他,皇太后自从太皇太后去世后,整个宫里,除了皇上就最关心他;皇上,他汗阿玛那更是关心他,还有他的哥哥弟弟们,姐姐妹妹们……   胖嘟嘟的小胤裪、小胤祥听大人的话,天天赖着他一起睡觉;冰山脸的胤禛,身体好起来还是习惯一张虚弱脸的胤祚,连他们最新的十四弟都顾不得关注,一有空就来盯着他。   太子更是好像找到自己可以做的天大事情一般,如果可以,恨不得一日三餐盯着他。   保康:“……”   保康表示,他只想多吃点补充之前的消耗,他只想多睡一会儿养一养精神和肉肉,他真的没病没中邪,他就是吃的多一点儿嗷嗷。   可是没奈何,保康被他们折腾的,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五台山。   康熙二十八年二月二十八启程去五台山,保康就感觉天空特蓝,白云特白,摸摸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的“婴儿肥”,呼吸都是香甜的。   去年一年,大清国的变化很大。   朝廷开始大力修路,还从那什么地方学来沥青的法子,修沥青路面,各条官道的路面越来越好。随着拖拉机开始量产,蒸汽机大战船开始下水试验,各种蒸汽机器,还有蒸汽火车的研究也都进入计划中。   保康在路上看到一辆辆拖拉机奔驰,伴随着小黑烟“突突突”,忍不住笑;看到路边的少年人们一个跳跃反手扣住拖拉机车厢,腰杆一挺身轻如燕地蹿上去,一连串的动作一起哈成,特熟练地扒车,更是笑得欢乐。   拖拉机的减震性能很差,或者可以说,拖拉机根本就没有什么减震系统。不管保康和黄履庄怎么努力,人把屁股放在拖拉机后厢的车帮上,随着拖拉机的颠簸而跳跃,那滋味,特酸爽。   可是随便在小报上找到一篇文章一看:……我终于坐上拖拉机了!颠啊晃啊,我就感觉周身的关节都充满活力,特有劲儿,特兴奋,特激动……拖拉机过后干燥的土路上扬起厚重的尘埃,留下浓郁的油烟气味,我也特喜欢。   人在车厢里跳起来、跌下去,跳起来、跌下去……就跟那最新原理,那什么抛物运动一般,啊,这么美好的,跳跃的欢乐。我和弟弟摔在一起,脸对脸,撞得鼻青脸肿,却还是傻乎乎笑……   坐拖拉机的人跳跃着欢乐,争先恐后地体验这“奢侈”的,瑞亲王最喜欢的,拖拉机,开拖拉机的人?   瞧瞧那一个个开拖拉机的汉子……方向盘重的吓人,纵拉杆、横拉杆球头也重,稍微一大跑起人就被甩来甩去的,风吹日晒的,夏天还可好,冬天风吹在脸上跟刀子拉的一样,可他们就是要争着做拖拉机手。   做了拖拉机手,那才是和瑞亲王一样棒棒哒的汉子!   是的,这里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当年”瑞亲王驾驶拖拉机从京城到五台山引起的轰动效应。   满朝的保守派面对这股强大的“民意”无可奈何,就是最保守的老夫子,面对自家儿孙们对拖拉机的热情,也只能自己憋气。一切只因为,因为瑞亲王的关系,人们很快接受这样新物事。   没有一点儿排斥,没有一点儿怀疑,都认为自己能有一辆瑞亲王喜欢的拖拉机,能坐一坐瑞亲王喜欢的拖拉机,是一件非常幸福,非常值得炫耀,非常非常非常……体面的事情。   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看着小报,嘻嘻笑,他因为额涅的要求乖乖坐在马车里,偶尔透过马车窗户看一眼大清国的变化,那是一种怎么样无法言说的喜悦!   有了机械,人们接受机械,这就是巨大的进步。从拖拉机开始,一步步的,大清国就会迈入机械社会,产生机械文明,他想想就兴奋激动。   保康对着五台山的方向挥挥拳头,胸腔里充满希望,满心期待他见到师祖后的情形。   保康三月初十到达五台山,见到师祖,看到师祖那瘦骨嶙峋的沉默模样,难过地抱着师祖哭。   “师祖——师祖——”   “师祖很好,师祖没事,师祖见到保康非常高兴。师祖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保康:顾炎武先生病重,之前一直瞒着保康。”   …………   保康满脸眼泪,呆傻在师祖的怀里。 第97章   伴随着保康的长大, 他身边的长辈们开始老去, 开始生病,开始回归初始。   保康在五台山没有待上几天,和师祖还有额涅匆匆收拾行李南下。   恰好遇到黄河动乱,幸好没有大水灾出现, 但吏、户、兵、工四部因治河事宜议论纷纷,拿不下主意,皇上也想亲眼看看黄河经过这四五年的修整如何了,决定再次南巡,亲作勘察。   大清变化太大,更需要他亲自观览民情,周知吏治。   三月十五准备妥当, 皇上发出一道命令:出巡所用之物一切不许取自民间。龙舟所经地方, 百姓各安生业,勿避勿扰。   三月二十日从京城出发,太子、大阿哥、胤祉、胤禛等等皇子随行。   皇上一行人是在四月二十五到达苏州,龙舟抵达浒墅关,苏州的大臣官员, 汪琬、归允肃等等人都来接驾, 恭迎銮驾入城。苏州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喜气浓浓,全城百姓都对皇帝临幸苏州非常欢喜。   这个时候, 保康、师祖、皇后娘娘已经轻车简行, 早半个月到达苏州。   顾炎武先生快有八十岁了, 一生辗转坎坷, 晚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治经学重考证,开大清一代朴学风气,可谓是成就非凡。人称他为明末清初、继往开来的一代宗师,“清学开山始祖”,如今八十耄耋,高寿之年,马上要归于圆满。   保康在顾炎武的床前,和大师兄潘耒一起照顾老师。   师祖领着鸿德格、潘云,和同样听到消息来到苏州的石溪道人、黄宗羲等等人,还有苏州当地的高僧们说话。   皇后娘娘也没暴露身份,只当自己是顾炎武小学生的母亲,平时照顾儿子和师祖,偶尔出门和当地的才女们聚聚会。   天气好的时候,顾炎武先生出来院子里晒太阳,和两个嫡亲的学生说话,说起来皇后娘娘写的书,很是赞赏。   顾炎武先生小小的感叹:“时代不一样了,女子也变了。多写写这方面的书才好,好好引导大清国的女子们。”   潘耒一脸苦色:“我听说沿海地方,因为开海后和欧洲接触,很多当地人信仰天主教,导致沿海的女子也向往欧洲的一夫一妻制度。”   保康小小的惊讶:“老师说得对,是要鼓励女子们大胆地变化。大师兄,师嫂也和你闹起来了不成?不对,大师兄你要纳妾?大师兄你要纳妾?”   说到后面那个惊讶的小样儿,好像他师兄纳妾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大师兄潘耒吓得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哪敢?”   “是我那大儿。这两年科举的题目一再变化,我那大儿子正好有点真本事,今年顺利地考中举人,然后他就要纳妾。大儿媳妇死活不同意,我和他母亲天天劝说,可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不听劝。”   保康眨巴眼睛。   看他大师兄的为人,就是那种一辈子循规蹈矩、本本分分到有点儿迂腐的读书人——认同他大儿子考中举人可以纳妾的规矩,却也对他大儿子这一考上举人就纳妾的行为,很是生气。   当然,他对大儿媳妇这番“死活不同意”的闹腾,也是不大喜欢的。   保康嘻嘻笑:“缘何要着急纳妾?”顾炎武先生也看向他。潘耒的脸色更苦,老师这两年忙着办小报,这些事儿他一般不说给老师知道,今儿说到这里,他也就简单说一下。   “学生治家不严,教子无方,惭愧。说起来也不过是‘色’之一字,小师弟听听就罢,切莫起来好奇心。”   “我那大儿媳妇孝顺,前些年家里困难些,她一面做家务照顾孩子,一面纺纱补贴家里,劳累之下,身体就不大好,我一直心里有愧。如今小儿进学,一个女儿出嫁,大儿中举,本为喜事,但大夫说,大儿媳妇,不好再生育。”   叹气和无奈:“大儿和大儿媳妇只有两个女儿。大儿就一心想要纳妾生个儿子。”   顾炎武:“……”   保康:“……”   顾炎武先生直接说道:“当年既然不能养家糊口,要妻子养家,如今有何颜面纳妾?”   这和那花着妻子的银子养外室的男子有何区别?   顾炎武先生生气,保康也生气。   “大师兄还有一个小儿子,就算没有,也有亲弟弟。按照《大清律》,大师兄的大儿子即使中举可以有一个妾室的名额,也没有纳妾的正当理由。按《大清律》,他就算不过继嗣子,也不妨碍养老。”   “大师兄的大儿媳妇不同意,那就不能纳妾。两个女儿,有一个立女户,招赘女婿。不就可以吗?纳妾就一定会有儿子?”   说到最后,小眉头纠结。潘耒因为小师弟的孩子气笑出来,很同意他的“小儿之言”。   “生儿生女本为天定。如此强求,道德何在?可是如今大儿中举,自以为今年秋天进京就可以高中状元,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之前家里人苦劝,他的心思好歹收一些。可上个月他在诗会上见到一名歌姬,立定就要纳进家里来。”   顾炎武:“……”   保康:“……”   所以这纯粹就是“色迷心窍”?当然,或者也有要生儿子的心。   顾炎武先生对此不想多说,责备地看一眼学生,那意思:你就是教子无方。看得潘耒脑袋一缩。   保康眼见大师兄这般害怕老师的样子,乐呵。不管如何,保康对此的看法非常不认同。   “纳妾乃是夫妻两个共同的事情。若大师兄的大儿媳妇同意,那便罢了。既然她不同意,那就不成立。若大师兄的大儿子硬要纳妾,大师兄的大儿媳妇岂不是也去外面纳一个?”   顾炎武呆愣。   潘耒呆愣。   然而顾炎武先生反映得非常快。   “去年黄宗羲写信告诉我一件事情。一个老友家的小儿子要纳妾,因为他成亲六年,一个孩子也没有,他认为妻子不孕。他妻子是黄宗羲岳家的姑娘,本就打小受宠性格任性,又信了天主教,也是死活不同意。”   “她扬言:你敢纳妾,我就出墙。有本事去请大夫看看,到底是谁不孕。那个小公子还真被吓住,请大夫看这个病难以启齿,还有他妻子那句话……现在时代变了,那就是之前,街坊之间不也有各种醋坛子?”   …………   潘耒的一张脸苦成苦瓜,痛下决心:“老师放心。学生一定阻止此事。”   潘耒被老师和小师弟吓得脸色发白,“你敢纳妾,我就出墙”,亲娘啊,他们潘家要是闹出来这样的事情,他一头撞柱子也没脸去见祖先。   顾炎武先生眼里还有气没消,那意思,你早就应该阻止。   保康看看老师,看看大师兄,又笑。   关于纳妾的事情过去,顾炎武感到疲倦,保康给老师拿一个毯子盖上,和大师兄一起安静地守着。   后面几天,潘耒因为家事回家几趟,保康瞅着老师精神头好的时候,和老师询问潘云的事儿。   “老师,你说,潘云……潘云有记忆,他知道他母亲出自潘家,潘家……”   顾炎武先生愣愣地看着他,只惊叹小学生从哪里找到的潘云。   “我早先就看潘云的相貌疑惑。果然是潘家姑娘的孩子。”   “这也是缘分,潘云如果没有遇到你……当年潘家姑娘闹出来的事情,我也有听闻。若要认亲,难。不管哪一家都对这样的事情都不能容忍,更何况潘家?潘家的家规,在苏州几大家里面最严格,你也不好出面。”   保康眉眼皱巴:“老师,我不担心潘云要认亲的事儿,他要认亲,按照他的聪明,他总有自己的办法。可我担心潘云一点儿也没有要认亲的想法。他的性格……”   顾炎武先生思考片刻,轻轻摇头:“顺其自然,不要强求。”   保康:“……师祖也这么说。”   “这就是了。潘云的经历性格都和你不一样,知道不?”   保康有模有样地感叹:“保康知道。”   保康本就对各种繁琐的礼法规矩不大认同,只是担心将来潘云参加科举,身世经历通不过;还担心潘云因为性格原因,将来走得太偏,所以才有这么一个想法,既然师祖和顾炎武都说不可行,他也就不再纠结。   …………   江南的四月天里,保康在苏州安心照顾老师最后的人生时光,收到皇上一行人到来的消息,自是要去行馆见面。   皇太后一看到他,立马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细细打量,发现他确实没瘦,和出京的时候一个模样,放下心来。   谆谆叮嘱:“你老师八十岁了,虽然没有孩子在身边,可有你们这些学生在身边,也是喜丧了,可不能再哭了,知道不?”   保康抱着皇太后的胳膊撒娇:“知道。老师也说他这辈子算是圆满了,要按喜丧来办。前几天还和我们一起讨论他丧礼上要请那些人。”   皇太后哈哈笑:“你老师那样的奇人,自是豁达。苏州的规矩皇祖母不知道,但也少不了大摆五日宴席招待亲朋好友。”   保康笑着点头:“老师说他投资海运大赚一笔银子,正要大摆五日宴席。还说大师兄和我都不需要他的银子,他的财产,除了给大师兄和保康留一个念想,其他的,都捐出去建学院。”   “本来只建一个童学院。后来保康给老师一算,老师的银子真不少。老师就说,那就再建一个女学院,苏州、江苏、乃至整个江南,第一家女子学院。”   皇太后惊奇,看向皇后,皇后也笑。   “他们那天说起保康大师兄的家事,顾炎武先生挺生气。说时代变了,苏州的女子也应该多学一学,跟着变,不能落后于沿海和京城。”   皇太后笑着点头,对保康说道:“难为你老师一个大男子,临终的时候,还有这番胸襟和见识。”   …………   保康嘻嘻笑。   皇上轻轻咳嗽一声。   几位公主低头抿嘴笑,一干皇子们摸摸鼻子,不敢吭声。   皇太后看一圈儿,最后看着保康,嗯,果然还是小保康最贴心。   ……?   顾炎武先生要建设女子学院的消息放出来,整个江苏,整个江南轰动,闹腾得来——皇上单独去见过师祖一次后,查看运河、检阅将士等等忙乎完,听说这边的动静,也微服私访来到这个位于苏州昆山的一个小院子。   顾炎武先生之前出门游历,老房子已经给族人居住,他这两年因为主办《江苏文报》定居江苏,自己在苏州又置办一些田地房产,一个静雅清幽的好地方,往来鸿儒,谈笑文章,几乎汇聚江南所有的读书人,名家大儒。   皇上来到后,面对他们这些人表现出来的学术氛围,再一次在心里感叹江南文风之盛。   再看到他汗阿玛和光福圣恩寺的住持一起喝茶说书谈笑风生,一副经年老友的模样,忍不住嘴角抽抽。   皇上这次来到江南,为了缓解江南僧侣对大清朝廷的抵触心理,特意驻跸圣恩寺一天,御笔留书“松风水月”,留下黄金二百两,可是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和尚就是不咸不淡的,哪知道……   能怎么办?他提都不敢和他汗阿玛提一句……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的同情·皇上默默坐下来喝茶,静静地听这些江南文人们讨论顾炎武的决定。   今儿在场的几十个文人大致分为两派。   一派,根本就不同意建女学,说这是颠倒阴阳,有伤风化布拉布拉。一派,认同可以建女学,可女学里应该学什么,“男女有别”怎么教学……争论不休。   皇上和黄宗羲一起品茶,听到有人提起来皇后写的那本《山西商人》,刚要开口,就见他熊儿子从屋里冲出来,铿锵有力的小嗓门“响天彻地”:“老师要建设女学,那就开始建设,不是要问你们的意见,明白?”   “你们天天读书,说是读儒家经典,敢到孔圣人面前说自己是儒家弟子吗?孔圣人可以因为自己和妻子不合,大闹合离,后面还劝说自己的儿媳妇改嫁。你看你们,先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又是“男尊女卑”“贞节牌坊”……羞不羞?”   皇上:“……”   可皇上和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又一口气呱呱出一大通他的大道理。   “泰坤先生有感于山西人,山西商人的生活、想法变化,写了一本书,碍着你们什么?觉得泰坤先生写了一位女子的正面人物,你们心里发虚?没有胸襟接受女子的思绪觉醒,不光说明你们的狭隘无知,还说明你们的心胸狭窄。”   “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就读成这样,将来有幸见到孔圣人,可要记得躲着走哦。”   “知道山西商人一个男子只娶一个妻子的规矩吗?知道原因为何吗?那是因为你们最看不起的商人他就是那么有情有义。他知道自己常年经商在外,一家老小,一大家子的家业都托付给妻子,他不能,他不敢。”   “男子无端纳妾很自豪吗?不纳妾就是没有本事?那你们谁敢说自己比光武帝有本事?你们谁敢说光武帝子嗣少?既然都是人类了,那就做做一个人类该做的事情,脑袋留着不用,天天想着纳妾,还口口声声圣人学说……”   皇上捂脸。   黄宗羲也捂脸。   屋里的潘耒捂脸,顾炎武哈哈哈笑。   众位文人反应过来,张口就要抗议,可是他们仔细一看这么个小和尚,顿时一脸惊奇。   保康无知无觉他“刷脸成功”,气势汹汹的:“我老师在休养需要安静,说话都小声!”   “老师马上过八十大寿,就这么一个心愿,作为学生就要给办了。谁敢阻止,谁敢给使绊子,杀上门不含糊!”   眼睛瞪大,杀气腾腾的,一副小霸王的模样儿。   皇上忍不住又捂脸。   明明他熊儿子长得那么好,十来岁的年纪穿一身红色小袈裟那绝对是风流隐露,绝对的“貌赛潘安、风采照人”,可他就那小眉头一挑,立马出来一身喜乐满满的小邪气,整个一占山为王的小霸王,让人气得牙痒痒,又喜欢得来——   皇上真不知道他汗阿玛怎么教导的熊儿子,偷偷看一眼他汗阿玛——嘴角带笑,眉眼舒展,好吧,是他错了,他怎么忘了他汗阿玛在婚姻上也是“……”。   皇上心里戚戚焉,一句话也不想说。   顾炎武先生要建学院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   为了保险起见,他要在自己还没咽气的时候,先建女学。   江南文人捏着鼻子,认了。   顾炎武先生,他们不敢反驳。顾炎武先生临终心愿,谁也不敢去捣乱。   顾炎武先生那个小学生,娘幺,这哪里来的小和尚?   长得忒好看了。   江南文风鼎盛,江南人更爱看脸,保康在江南文人面前的第一次发声,凭借一张脸,顺利通关。   更因为他言语间的激进和不流于世俗,赢得很多清高派文人的喜欢,赢得所有江南才女们的喜欢。   皇上对此……麻利地坐船南下。   这边皇上一路南下,在南京遭遇南京僧侣伙同保守派士大夫的刺杀,更“怀念”熊儿子的那张“门票脸”。   这边保康和顾炎武老师,积极准备筹建学院事宜。顾炎武先生还存了锻炼他的心思,给了他五十万两银子的银票,让他全权负责。保康奢望他老师可以看一眼学院建设,拿出全部本事在苏州蹦跶。   拿出他那再次改良的山西大喇叭,开着他的最新款拖拉机,找地方、做宣传、寻老师、拉学生……   整个苏州城被他折腾得翻天覆地,男女老少天天乐哈哈地议论,大小姑娘成天等着见“小美和尚”一面……顾炎武先生和师祖、皇后娘娘眼看他蹦跶得欢,一切进展顺利,笑呵呵着都放下心来。   有空的时候偶尔说起来皇上这次的遭遇,又是想笑,又觉得不应该笑。保康有时候听一耳朵,也特同情“朱三太子”本人。   扯起先朝旗号,拥立亡皇后裔起兵对抗朝廷,是不少野心家在王朝鼎革之际常用的一种手段。先皇时期的战事且不说,整个康熙朝代的二十八年里发生的伪“朱三太子案”,可谓是春天的小韭菜,一茬接一茬。   所谓的“朱三太子”,悼灵王朱慈焕,崇祯皇帝的第三个儿子,史书记载他五岁生病去世。就算他没死活了下来,他今年也五十多岁了,很可能是改名换姓重新生活了,偏偏还要被卷进来。 第98章   这就是躲不开的出身魔咒吧, 在这个血统和出身决定人生一大半未来的时代。   保康在苏州蹦跶, 偶尔想起他和兄弟们的事儿,甩甩脑袋,对“朱三太子”的事儿也就丢开了手。   “保康有可爱的弟弟们。”保康对着蓝天白云微笑,对着路边专心吃糖葫芦的小姑娘笑得灿烂。   小姑娘举着糖葫芦不眨眼地看着他:“小和尚哥哥好看, 文文喜欢。”   保康哈哈哈笑:“小姑娘妹妹可爱,小和尚喜欢。”   小姑娘:“……”   周围的人:“……”   就听有人大喝一声:“哈哈哈,好一个风流的小和尚!”众人回神,保康眼见大妈大姐小妹妹们都围上来,拔腿就跑。   额涅啊,保康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他本来弄了一副墨镜出门戴着,他额涅笑话他说, 人家断案子的人才戴, 你大白天戴着成什么样子?   他总不能弄一个口罩戴着?   一切,都是长得太好的烦恼啊。   保康跑到一条无人的小河边,对着河水照照,满心等候自己照成一朵“水仙花”。   话说回来,经过保康的认真努力, 苏州、江苏、乃至整个江南, 第一家女子学院在五月二十八日开学典礼,顾炎武先生本来已经连续三天昏迷不醒, 听到学院建成的消息, 撑着身体来到学院。   八十岁的老人抖着手一剪子下去, 开学典礼开始。   三百女学生, 十位老夫子,苏州知府等等人,汇聚苏州的文豪大家、当地德高望重的族老们……一边笑着,一边抹眼泪。   学院的建成,让顾炎武先生的精神又起来,他好似是突然有了精神一般,开始分派他的家产,他的书籍,他的遗愿……   “老师写的几本书,你大师兄看不明白,都给保康。老师做批注的一些旧书,收藏的孤本单本,也给保康。你大师兄,就给老师看房子吧。”   六月初八,顾炎武先生去世。   面容平静,神色安详,就跟睡着了一样。   保康愣愣的,伸手在老师的鼻子下探探,反应过来,抱着老师的遗体,泪落两行。   说好了不哭,可怎么也忍不住。   满心期待老师可以再次醒过来,过完八十大寿,可是老天爷就是要短这么几天。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保康的心里涌起无数的不甘,无数的愤怒,压抑痛苦。   师祖心里一叹,哄着小徒孙:“无就是有,有就是无,师祖说的话,保康还记得吗?   保康哽咽:“师祖,保康记得。”   师祖轻轻摇头:“人的生命有长度和宽度。顾炎武先生的人生宽度,几人可比?”   保康重重点头,眼泪花花地看着他的师祖,却是哭得更凄惨。   他谁也留不住,他长大了,他的亲人开始变老了。   保康一整个葬礼中,都是严肃一张脸,眼里没有了眼泪,却有看不见底的伤悲。   人生,从出生、长大、到老去、再到死亡,真的和这些草木一样,“一岁一枯荣”吗?   他应该遵循自然规律?不应该强求?他抬手握住自己脖子上的小鱼儿玉佩,只有眼底的那一抹坚定。   “去秋三五月,今秋还照梁。今春兰蕙草,来春复吐芳。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九月二十日,葬礼全部完成,保康和大师兄收捡老师留下的遗物,回忆老师的音容笑貌,再次泪水磅礴。   一样一样,老师晚年着书立学,于生活上格外简朴,最大的财产就是这些书。保康和大师兄根据老师的遗愿,将该收走的书籍都收走,该抄录的书籍找人抄录,然后这所房子,将来也会做一个藏书馆,面对天下读书人开放。   协助大师兄将藏书馆的规章制度制定,将老师生前住的小院收拾妥当封起来,在十月下旬的时候,保康和所有人一一告别,和他师祖、额涅一起回五台山。   他的心理上撑不住,只想回去那个可以让他放松,安静的地方。   …………   皇上收到消息:顾炎武先生的葬礼按照“喜丧”大办,整个江南的文人士大夫读书人都来祭拜,保康和他大师兄作为嫡亲弟子主持婚礼,按照他们老师生前的要求,大宴五天,宴请苏州的父老乡亲们。   皇上叹气。   顾炎武这么一位文坛领袖,最终用他自己的方式和“家国天下”和解,和朝廷和解,他本该高兴,可是他想起熊儿子会受到的打击,只有心疼。   皇上伸出自己的右手,抓紧、松开、抓紧……   他手里抓住的“沙子”,一定不是他汗阿玛口中的“沙子”,他一定可以全部抓住。   …………   康熙二十八年,就这么过去,保康回到五台山,一头栽倒在床上,一睡不起。   皇后娘娘一遍写书,一遍守着他;师祖一边念佛,一边守着他。   等到康熙二十九年到来,苏州的“砺锋书屋”在宁波“天一藏书阁”阁主后人的协助下筹建完成,保康的大师兄做第一任屋主,每天打理书籍,迎来如饥似渴的读书人,送走满怀感激的读书人……   来自上层人的阻碍,都有苏州知府江苏巡抚出手帮忙压下去,来自中层人的阻碍,都有黄宗羲、石溪道人这些文豪大家给压下去。   书籍,该不该面向天下人,他们也迷茫,他们也没有方向,可是他们知道,这是皇上点了头,顾炎武先生的遗愿,他们必须给完成。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为何这般严格必须“翻山越岭”才能跨越,首先就是因为书籍。   只有士人权贵家里有书籍。普通老百姓哪里有?不说很多好的书籍都控制在世家大族手里不外传,就是市面上流传的普及书,一本书十几两银子,几十两银子,够他们一家人一年的花用,怎么会拿来买书?   可是有了书籍,才有知识。   保康在康熙二十八年的春节过后,稍稍好转,一有精神,就翻出来他老师写的几本书看。   《日知录》、《音学五书》、《军制论》、《天下郡国利病书》……他挨个看完后,接着看王夫之当年给他老师的亲笔书《读通鉴论》、《宋论》、《尚书引义》、《读四书大全说》……   又看黄宗羲给他老师的《明夷待访录》、《明儒学案》、《四明山志》……   保康越看越难过。   “师祖,王夫之说,朱熹做的《正蒙》注解是歪曲的。《正蒙》作为大宋气学大家张载的最主要着作,集中他哲学思想的精粹……保康看完《张子正蒙注》,不但充分明白张载的思想,更进一步了解张载的哲学。”   “师祖,保康看完,暂时只担心两点。程朱理学该不该成为国学正统,历史上每次税赋改革,农民的负担在下降一段时间后,都会涨到一个比改革前更高的水平,走进‘黄宗羲定律’的怪圈,我们能避免吗?”   师祖轻轻摇头:“历史上的税赋改革不止一次,但每次税费改革后,由于当时社会政治环境等等原因,农民负担在下降一段时间后,又涨到一个比改革前更高的水平。黄宗羲称之为‘积累莫返之害’,保康还记得师祖的教导吗?”   保康抱着师祖,脑袋搁在师祖的怀里,不说话。   这一年,当世的书法大家,道学大家、医学大家,傅山先生去世,临终之前,将他的毕生心血寄给保康,最好的好友顾炎武先生的小学生。   这一年,噶尔丹和他的侄子,准格尔正当继承人策妄阿拉布坦闹翻。但是他这次拒绝沙俄联合攻打大清的提议,自己驻兵乌兰布通后,和大清裕亲王带领的大军展开激战,战败后,自动承诺做回大清的藩属国。   这一年,英吉利和法兰西发生比奇角大海战,年轻的法兰西海军无力实施军事天才图尔维尔的战略,在最接近征服英吉利的最后一步停止。   路易十四国王的来信里,愤怒不甘,再次邀请大清海军一起逐鹿大海洋。   保康看着手里的《老子注》《庄子注》《管子注》《荀子注》……《辩证录》《大小诸症方论》《石室秘录》……命人抄录一份,寄去京城作为军事医学院的教学书籍。   保康收到来自英吉利牛顿先生的回信,信里说到英吉利海军的战败,说到他被国王陛下任命为皇家科学院大臣,说到他明年来大清的计划等等,微微笑。   准格尔的事儿,终是要解决,可既然噶尔丹愿意在他的有生之年“和解”,朝廷也不会主动动兵。可是逐鹿大海洋,这个事儿,迫在眉睫,不能再拖了。   皇上和保康都知道,现在民间人士对于探索大海洋的热情,海洋寻宝的热情。   而这次逐渐强盛起来的法兰西海军以一己之力对抗英吉利海军,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的联合舰队,还取得非凡成就,这也给他们重重敲响了警钟。   比奇角大海战中,法兰西海军展现出来的高超技巧,远远超越这些曾经掌控大海的欧洲强国,军事天才图尔维尔的指挥艺术,海战的未来发展方向,都给他们打开一扇大门,送来强烈的信号。   骡子还是马,拉出去遛遛才知道。大清水师,必然要迎来属于他们的大海战。   保康手捧大清国际信息部的第一份“实战成果”——图尔维尔的战术手册,比奇角大海战的各种细节,细细琢磨图尔维尔的战术思想,决定再次南下。   康熙二十九年的金秋九月,小少年的保康和他师祖分别,他要先送额涅回京,看看京城的亲人,师祖要出门访友。   保康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师祖,目光炯炯有神。   皇后娘娘笑着不说话,大喇嘛等等人也笑着不说话。   师祖微微笑:“明年春天,师祖和保康在南海碰面。”   保康一声欢呼,抱着师祖就大喊:“师祖最好了。”   师祖:“记得到了京城,也要好好休息。”   “保康一定记得。”   “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管。明年一开春就南下。”   “保康一定遵命。”   保康和师祖依依不舍地道别,京城到五台山的蒸汽火车轨道刚刚开始动工,他额涅不习惯拖拉机的噪音,他们还是要做马车回去。   保康抱着他额涅的胳膊一脸孝顺:“额涅,保康回京后和黄履庄再研究研究,拖拉机不光是噪音的问题,还有那个黑烟,太多了污染空气。”   皇后娘娘笑着点头:“一个新事物,总是有好和不好的一面,要尽量减少不好的一面才是正理。这几年因为蒸汽机的出现,突然开始大需要煤炭,山西……回去后和你汗阿玛说话,好好管一管,可不能把山西挖空了。”   保康嘻嘻笑:“遵额涅命令。”   保康和皇后娘娘回京,京城的一家人都是欢喜,和皇上说了他的计划,皇上虽然顾虑他的身体情况,可也痛快地答应,父子两个定下来,明年二月春耕节一过,保康就南下。   保康安心地待在京城,除了多多休息养精蓄锐之外,陪陪皇太后,去皇家匠艺学院逛一逛,和黄履庄讨论讨论拖拉机,或者说蒸汽机等等发动机的改良,两轮车的普及……   外事上一切顺利。家里头:大阿哥抱着新生的小闺女和他显摆,自己做阿玛了;太子拉着他的手,特害羞地说,他的大婚日期基本定下来了,他马上要有太子妃了;胤祉胆战心惊地和他说,他额涅看中了董鄂家的姑娘。   还有他的弟弟们,他的姐姐妹妹们……   大公主今年二十岁,虽是恭亲王的女儿,却是族谱上的皇家大公主,皇上册封她为和硕纯禧公主,给她选好夫婿,明年就出嫁。   额驸班第出身蒙古科尔沁部的博尔济吉特氏家族,之前在雅克萨的时候见过大公主,对彼此的印象都非常好。可以预见两个人大婚后必然是恩恩爱爱;也可以预见科尔沁和大清朝廷的关系,必然是更加紧密不可分的。   皇太后高兴,宣妃娘娘高兴,宫里的人都高兴,科尔沁的人也都高兴,大公主本人也高兴。   保康和他汗阿玛提出要求:“等保康明年回来,给大姐姐送嫁。”   皇上牙酸。   “汗阿玛派恭亲王和你大哥送嫁,就不用你操心了。不过你要回来参加婚礼,嗯,汗阿玛和钦天监说一声,日子朝后推一推。”   保康眼睛一闪,嘻嘻笑着答应下来。   至于太子的婚事,保康对着满心期待的太子,笑而不语。   …………   太子妃,乃是正白旗汉军都统,三等伯石文炳的女儿。石家这一支出自苏完瓜尔佳部,还和保康的一位舅妈娘家是近支,据说太子妃本人更是大家闺秀,端庄大方,知书达理。   一门很好的婚事。   太子妃的祖父华善为豫亲王多铎的女婿,授封和硕额附。一家几代人都和皇家宗室有联姻,更因为他们家在关外的时候就崇尚汉家文化,和汉家文人士族多有交往,还改姓汉家的“石”姓,更符合政治需要。   当然,家世上,稍稍不符合皇后娘娘的预期。   皇后娘娘甚至还有小小的烦恼。   “你汗阿玛看人的眼光好,选的儿媳妇也好。可就是家世方面……你大嫂,好歹是出身满洲大姓中人口最多的一族。可你的太子妃嫂嫂,这还是太子妃……荣妃娘娘不甘心,琢磨着给你三哥娶董鄂家的姑娘。”   “虽然董鄂家乃是五大将军之一,可……”有先皇和董鄂皇后的事儿在前面,皇家是绝对不会再出一位董鄂皇后的,这就是一个可行性,“可你说,这样一来,额涅该怎么选儿媳妇?”   皇后娘娘是真愁得慌。   “选低了……选高了……”   “额涅知道你汗阿玛的心思,可额涅还是不喜欢。”不就是怕出来外戚专权,皇后干政等等事儿吗,不就是要平衡和打压上三旗的王公贵族吗?   “额涅就你这么一个儿子,额涅可不能委屈了你。”   皇后娘娘说着话,一剪刀剪下书册的装线,跟剪掉一个麻烦一样。   保康听着他额涅的话,看一眼他额涅手里的剪刀,小心肝儿突突跳,声音不自觉地小心翼翼:“额涅,保康才十一岁。”   皇后娘娘不乐意:“怎么才十一岁,是十三岁。”   保康的模样更加小心翼翼:“……是十三岁,那也是才十三岁,保康还是宝宝。”   保康还是宝宝?皇后娘娘喷笑出来:“你就是长到三十岁,在额涅面前也是‘宝宝’。”   保康:“……”   关系到他的亲事,他额涅什么顾忌都没了,说起来他汗阿玛“头头是道”的,保康想给他汗阿玛辩护一两句,也不敢。   皇后娘娘对儿子的态度非常满意。   皇后娘娘从书桌上拿下来一本书坐下来,一边翻书一边细细地和儿子讲解:“你三舅舅上次和额涅说,觉尔察家,或者是一个好的选择。   关外的佟佳家,虽然和孝康章皇后的娘家很远,那也算是皇上的母家,要看你汗阿玛的态度。瓜尔佳的倭黑那一支,是一个好人选,可是同为瓜尔佳,家世上……”   家世上比太子妃的家世高,这肯定不可行。   “钮钴禄家,没有合适的人选,额涅也不想将来你媳妇儿和你闹矛盾的时候两难……”   保康听他额涅的絮絮叨叨,一眼看到这本书里,满洲各大家族和皇家的联姻情况,各家谱系,赶紧表态:“保康不要和保康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三代,不,四代,五代,都不要。”   保康自以为提了一个大要求,可以把这些权高位重、盘根接错的世家大族错开,哪知道他额涅听了,笑得特高兴:“额涅也觉得觉尔察家好,他们家几代之内都没有和皇家有姻亲。”   “额涅听说,他们家从安费扬古将军起,就一贯不喜欢联姻,儿女婚嫁随缘。你看五大将军,就安费扬古将军没有娶皇家公主。”   皇后娘娘越说越高兴,眼神儿特慈爱地看着儿子,信心满满:“我们保康这么好,一定‘人见人爱’。”   保康:“……”   保康想说他汗阿玛将觉尔察家的嫡次子给他做伴读,就是因为他们家至今还没有和皇家联姻,也从不参与皇室争斗一直“默默无闻”地做事。   可他额涅和三舅舅还就看中了人家的姑娘。   保康愁啊。   临近冬天,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前几年因为失火被烧毁的正阳门修缮完毕,保康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去看雪中的正阳门,结果被他颜珠舅舅不停地戳着后腰暗示——快看你左手边的第五个姑娘。   保康:“……”   保康秉持着“君子目不斜视”的风范,“战战兢兢”地看完正阳门回来,一回来就找到他汗阿玛。   “汗阿玛,额涅看中了觉尔察家的姑娘。”保康的模样儿那个叫惊吓。   皇上果然瞪大眼睛。   “你额涅就是瞎胡闹。”皇上挺生气。   保康:“……”   作为一个儿子,面对父母对彼此的互相吐糟,该怎么办?   保康决定“沉默是金”。可他汗阿玛发现他的“乖乖”,也唠叨起来。   “她们……平时看着通情达理,关系到儿女婚事了,就开始闹起来了。荣妃敲边鼓说,董鄂家的姑娘喜欢读书,和胤祉相配最合适。保康你说,大阿哥的婚事,太子的婚事,她们能不知道?董鄂家、觉尔察家……汗阿玛不知道他们的好吗?”   “一个个的,净给汗阿玛添麻烦。胤祉也就罢了,一个书呆子。将来编编书,做做教育,就挺好。可是你,听听你额涅说的,觉尔察家……”   保康的小眼神可怜巴巴的,小爪子拉着他汗阿玛的衣襟,语气那个叫讨好。   “汗阿玛,保康不敢去和额涅说。汗阿玛……”   汗阿玛你去,额涅肯定听你的。保康的小眼神儿变为饱含期待。   亲亲汗阿玛:“……”一抹脸。   “你小子不敢,汗阿玛就敢?汗阿玛敢说,汗阿玛只要和你额涅提一个字,你额涅能有几千几万个字等着。”   “说不得,她就故意说给你听,让你告诉汗阿玛,这个时候正等着汗阿玛去见她。”   保康:“……”   保康用眼神儿示意,那不是正好?汗阿玛你去见,你还怕额涅不成?   亲亲汗阿玛扑棱扑棱他的小光头,满脸沧桑:“其他事情,汗阿玛当然不怕。这个事儿,汗阿玛……还真不敢提。”   …………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只能肚子里咽。   好在保康到底还不到年龄,皇上因为他当年的教训,考虑到他的儿子们都不着急成家,都安排在十五岁以后再大婚。   康熙二十九的春节过去,康熙三十年来临,保康跟着一家儿郎去孝陵拜祭先皇和太皇太后,跟着兄弟姐妹们出门溜冰,打马球。   身姿挺拔,咳咳,一干兄弟数他个头最高,皮肤白净,五官轮廓精致立体……三庭五眼那个叫标志。   悬胆鼻、勾魂眼、天然上翘的嘴角,嘴角的那么小小的邪笑……清透明亮的眼睛星空一般深不见底,那个叫深邃。   这妥妥的一个坏小子,小姑娘家最喜欢的小儿郎,最惹人想要探寻他眼里小星星小秘密的多情少年,不经意地看谁一眼,那个叫深情无限。   皇太后、皇上、皇后娘娘一面笑着感叹“吾家有儿初长成”,一面开始忙乎小少年郎的婚事。   忙来忙去,皇太后和皇上也觉得,觉尔察家,至少从家世上最合适。   大阿哥和太子听到风声,看着保康的眼神都冒杀气。   保康熬到春耕节一过,麻利地打包自己南下。 第99章   康熙三十年的初春, 保康一路顺风顺水地南下,天津卫到浙江宁波, 加上路上下船参观各个港口的时间,才花了十五天。   保康到达宁波, 首先去看宁波港,针对宁波港口的各种问题,比如私家港口屡禁不绝,现在他们不是因为一家出海讨生活的艰苦和危险, 现在海上日夜都有水师巡逻, 还有官府定期清理整顿港口, 现在他们是为了避税。   这也是其他地方的私家港口林立的主要原因, 只是南海一带港湾众多,问题尤其严重。   保康从宁波南下, 仔细查看,还真发现一个事儿。私家港口到底不比官府开办的大港口, 一个家族、哪怕几个家族合作的力量, 也只能走一般的船只。所以, 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从现实出发。   大清商船的规制, 港口卸货装货的能力,进出秩序等等, 将官府港口和私家港口从根本上拉开距离, 精明的商家自己就会去对比, 就是耗费巨资开办私家港口的家族, 也会去对比利益得失。   保康到福建,正打算和姚启圣说起这个事儿,就发现,姚启圣的身体,估计撑不到今年了。   就算可以撑过今年,也是这两年的寿数了。   “阿弥陀佛。”保康抬手打一个佛礼,给姚启圣回礼。   姚启圣老眼昏花,牙齿掉了几颗说话漏风,却是笑眯眯的,是真的开心,一点儿也没有伤心。   “王爷不必为我伤怀。我这辈子,满足。”   保康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姚启圣示意大孙子去泡茶,拉着他的手坐下来,絮絮叨叨:“能亲自跟去收复小琉球,扩建水师,打造大船,做梦都笑醒。我就舍不得这片大海。”   “家里人都劝说休息,皇上去年也劝说我致休,可我不舍得。我总想着,多看一眼这片大海。王爷你看,还好我没答应。王爷这次来南海,可是要开始了?”   保康轻轻点头。   他不说话板着脸的时候,有几分出家人的慈目善目,和颜悦色,类似师祖那份于世无争的心平气和。眼睛里也有那种,修禅学佛之人的眼睛里特有的,明亮睿智;通身的气息也有常年远离世俗纷争的谦虚谨慎。   姚启圣笑,姚启圣知道,这都是小王爷身上的一个方面。   常年练武学习礼仪,姿态自然而然的端正挺拔,步履稳健轻不可闻,远远看着,就是一枚不谙世事、风华初露、风流初显的俊秀小和尚,甚至还有几分“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的世家公子风范。   可是谁都知道,小王爷身上的铁骨铮铮、笔指苍穹。   姚启圣又露出一个没牙的笑:“王爷你看,我这大孙子如何?可惜我那儿子姚仪,王爷夸他‘挽强弓百步外可洞四札’,可他却一心好文。”   保康嘻嘻笑:“你这大孙儿得你教导,自然是好的。我刚刚大致看一眼,尤其心态难得。”   姚启圣一愣,半是遗憾半是骄傲地哈哈哈笑:“怪道人都说王爷这双眼,最让人佩服。大孙在天赋上略低于他父亲,但心性天生稳重。我这也是没办法,家里的几个孙子,没有一个遗传他们祖母的天生神力,哎。”   顿了顿,又来一句“没办法”。   保康眼角余光瞄到安静泡茶的姚家大公子,发现他眉眼不惊,更无不服气,心里猜测,大公子心性好是一方面,姚启圣天天嫌弃孙子们不会长,也是一方面。   保康知道他的心结,宽慰老人家:“我在京城的时候,听说姚仪于书画有天赋,花卉笔致刚健,自成一家。可见他是真心喜欢。”   “还听说姚公的一个孙女,天生就有祖母的一身神力,引得求亲者络绎不绝。姚公如真舍不得,留在家里招赘上门女婿。”   姚启圣满脸的皱纹褶皱一起抽抽。   随即又叹气:“王爷的主意甚好。如果可以我也想。”   保康眨巴眼睛。   “她喜欢上苏州潘家的小子,手无缚鸡之力,哎。”   “苏州潘家?”   “苏州潘家。”姚启圣打心眼里不乐意这门亲事,“说是诗书传家,礼仪传世的大家族,可我总是不放心。王爷去过苏州,不知道见过潘家人没有,传说他们家的家规,比四书五经加一块儿还厚。”   “可怜我那小孙女,长在海边,打小儿舞枪弄棒,还是大脚……她嫁去潘家做宗妇,按照她祖母的说法,那就是一只小老虎拿绣花针。一家人都担心她将来受委屈,更担心她受不住委屈后悔。可是小儿女的事……王爷你……开窍了没?”   “什么窍?”他一身武功已入化境,更有那不可对人言说的神秘功夫,全身上下还有哪个窍没开?   瞧瞧这迷迷瞪瞪的小样儿,这一看就是还没开窍。姚启圣笑眯眯脸,瞬间一腔“操心”转变方向。   姚启圣摸着白胡子,有模有样地吟唱:“恰似少年郎,知慕少艾,情窦初开,笨笨的可怜,却又可爱……”   保康:“……”   保康端着一副大人的模样,很是苦恼的语气:“皇太后、汗阿玛和额涅都在给我寻摸亲事。”   “可是看中了觉尔察氏?”   “姚公也听到风声?”保康难掩惊讶。   “前些日子,醒迟大师来到福建。我有意询问,他就和我说起满洲几大姓氏、几大家族的来历,我这一琢磨,不是佟佳家,就是觉尔察。”   “……”他师祖的口音里有着明显的关外痕迹,只要留心就可以听出来。   “王爷的师祖说:……还没开窍,年龄也小,不着急。要我说,那当然是娶我们汉家姑娘。朝廷讲究旗民不婚,又没说满汉不婚。京中八旗里也有汉人世家,那孙家、王家、赵家、年家……都挺好。”   “……我师祖说哪天回来福建?”   “……三月三前后。”   保康点头。   姚家大公子泡好一壶正山小种,福建当地的红茶,保康笑眯眯地品着,和姚启圣说起来私家港口的事儿,姚启圣也发现这个情况,只是苦于现实情况。   若改建大船规制,耗费太大,一时没有那么多银子。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姚启圣笑得谄媚:“王爷,你看,全部更换大船估计需要四五年的时间,首先还要扩建港口……这出海大船的规制要求,能先放松放松不?”   保康定定地看着老“狡猾”的姚公一眼,看得他又露出没牙的笑。   “有关于民间出海船只上的营救设施,防卫设施,武器配备……”保康通过师祖的讲解,知道他汗阿玛的心结,可确实到了放宽的时候了。   至于梁头必无过限,舵水必无多带……具体到船身丈尺,客商姓名人数,载货前往某处情由及开行日期,回归日期,超过五年不回来大清,按照失踪人口取消户籍等等规定……   “姚公的折子,我出门之前,汗阿玛给我看过……我会一一给汗阿玛写折子说明情况。当然,这些天,我要在福建、广东一带仔细看看。小琉球那边,什么情况,姚公先和我说说。”   保康说着说着,很自然地笑出来,开海以后,朝廷、皇上、沿海官员、大运河官员,几方角逐,这般情况下制定出来的规矩当然是大问题没有,小问题很多,都需要一一解决。   姚启圣发现瑞亲王笑得顽皮自在,放下心来,也笑:“就知道瑞亲王关心小琉球的情况。正好小琉球现任巡抚任期到了,我这有一个特好的继任人选……”   两个人细细地聊着说着,姚启圣年龄大了精力不济,有些事儿记不清楚,就安排大孙子给讲解。   姚家大公子眼看瑞亲王的气度,处理事情的稳重和决断,心里惊讶,端正心态特严肃认真地讲解。   保康对南海的形势有了大体了解,又知道他暂时遇不到师祖,除了检阅水师,检验大船作坊武器作坊,他就自己坐船出海。   查看渔民打渔情况,各民族相处情况,包括港口上的进出秩序、小琉球上各家原住民、郑家、施家……其他新兴家族的势力角逐。   有时候晚上了,他一时心血上涌,一个人跳进冰冷的海里,一通畅游玩闹。   有时候晚上了,月光太好,他一个人对着大海和海上的月亮,手握小鱼儿玉佩想起陈近南,想起这里曾经发生的几次战役,想着想着人就直接在海面上睡了过去。   …………   师祖在三月初二的上午回来福州,眼见小徒孙眉眼间的释怀,微微笑。   “可是想通了?”   保康抱着师祖撒娇耍赖:“没。”   他的个头已经到师祖肩膀上,人还和小时候一样撒娇,脑袋一蹭一蹭的。   师祖感受到小徒孙的心境平和,放下心来,又笑。   “你的婚事,师祖已经收到消息,师祖的意见,你还年龄不到,不着急。等到十六七也不着急。”   保康猛地抬头,表情和语气都大为激动:“师祖最好。”   “师祖,保康和额涅说‘保康还是宝宝’,额涅还笑话保康说,‘保康到了三十也是宝宝’。”   “那师祖,你也认为觉尔察家和关外的佟佳家最合适?”   师祖轻轻点头又摇头。   “很多事儿,你额涅已经不知道。你汗阿玛,估计知道的也不多。他们考虑的,都眼前。”   保康:“……”   老少两个简单地用一点茶点,洗漱沐浴,午休起来后用完晚膳散步,师祖慢慢地讲给小徒孙听。   “关外的人,本没有姓氏,也没有汉人的字、号等等,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名字。进关后就根据汉人的习惯,将家族称呼当做姓氏来用。   细分开来,和汉家人的族谱差不多,一个姓的家族分成不同的支系,不同的支系分布在不同的地域,或者一个地域分布不同的支系。”   “还有那随汉家姓氏的……当年大清没进关之前,满洲就有很多人向往汉家文化,其中有一部分直接随汉家人的姓氏,比如关外的佟佳家,‘佟’姓加上“佳”。”   “两方联姻联宗的,时间长了,也就混了,也没人去特意区分。觉尔察氏,世居觉尔察,因此取姓氏‘觉尔察’。他们这一个家族——安费扬古是原有的觉尔察的其中一支,达海这一支则是有‘传说’的觉尔察。”   “有‘传说’的觉尔察?”保康小小的惊讶,“额涅和三舅舅也不清楚?”   师祖笑:“太久远的事情,加上当时留下的信息混乱,就是经年的老人也不敢确认。”   “保康知道,当年太宗皇帝定下来宗室按照远近带黄带子、红带子,还有一种特殊的,很少有人知道的,紫带子。”   保康疑惑:“保康出京之前听汗阿玛提过,说是觉尔察家一个叫达海的人,精通满语、汉语,在满洲两位智慧之人额尔德尼、噶盖创制的老满文之后,创制新满文,带有圈点的满文,因此被奉为‘满洲圣人’。   他又跟随过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立下很多功劳,太宗皇帝规定宗室用黄带子、红带子的时候,就说,觉尔察的后人‘男子系紫带,亚于宗姓;女子不选秀女。’这也是觉尔察家一直没有和皇家联姻的原因。”   “这里有不对吗?师祖?”   “也不是不对。据说,太宗皇帝确实有这个说法。”师祖回忆往事一时感叹:“时间太久远,师祖也记不清了。”   “传说中,达海的祖先,乃是索尔火。索尔火就是爱新觉罗家的祖先孟特木。”   保康睁大眼睛。   师祖却是说开后就放松下来。   “现在,图们江两岸还流传着,青蛙水獭娶当地大家女子生下祖先孟特木的传说。那个时候的关外,元末明初,混乱异常;到了明朝,又因为明朝朝廷打一个拉一个的分化手段,闹得更为激烈。   匪盗四起,家族内部也纷争不断。传说中,到太~祖皇帝时期,两支人彻底水火不容,互为仇敌。他们那一支就被强势的太~祖皇帝驱逐出去家族,不再属于爱新觉罗。然后他们就用居住地的名字,换了姓氏。   自称陈满州觉尔察,区别于原来的觉尔察。”   保康:“师祖,满洲史书上都没有写。”   师祖点头:“满洲史书上都没有写,将爱新觉罗和觉尔察区分的明明白白。还有太宗皇帝的紫带子说法。可是,有关于太宗皇帝的紫带子说法,更是引起人们的津津乐道。”   “还有人说,太宗皇帝这么规定就是为了掩饰,说两家人已经过了十几代人还一直不联姻,就是因为这个‘传说’的真实性。”   保康:“……”彻底呆了。   所以他额涅和三舅舅都不知道,单纯喜欢安费扬古这一支觉尔察;而他汗阿玛,到底是要他结亲哪一“支”觉尔察?   不对,不管哪一“支”觉尔察,原来的,还是传说中的,太宗皇帝不都规定他们觉尔察的女子不参加选秀?   还是不对。   “师祖,八旗选秀不是先皇时期才有的规定吗?”   师祖微微笑:“是啊。还有人说,当年太~祖皇帝驱逐那一支的时候,说:‘从今日以后,再不来汝家内,不系汝红带子’。红带子、黄带子的事儿,也是太宗皇帝规定的。”   保康嘴角抽抽。   这都什么事儿嗷嗷。   保康气呼呼、晕乎乎的,决定不为此烦恼。   “师祖,保康就给皇太后、汗阿玛、额涅写信,就说保康要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就是安费扬古这一支系的姑娘,也等保康回京,保康自己喜欢再定下来。”   “好。”   保康立马对着师祖笑得讨巧。   “我们保康喜欢的姑娘,一定也喜欢保康。”   保康:“……”   保康收到来自师祖的“会心一击”,特不服气。   “师祖,保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保康对着师祖发誓,一桩心事放下来的他,晚上信心满满地给京城的三位长辈写信要求“自由恋爱”的权利。   阿弥陀佛。保康要是成亲,那一定是大清国最好的“伟丈夫、怕老婆”。   保康对着夜色挥舞拳头,心里也有小小的问号,自己将来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一定是美美的!保康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闪过,进入香甜的梦乡。   康熙三十年五月初十,大清水师和英吉利海军在马六甲海峡附近遭遇,展开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正规战事。   保康认为这是大清水师正式迈向大海洋的第一步,亲自督战。 第100章   马六甲海峡, 一个漏斗一样的小海港,一个全年风平浪静的小海湾, 可它通航历史长达两千年,一直是沟通太平洋与印度洋的咽喉要道, 是亚、非、澳、欧沿岸国家往来的重要海上通道,是全世界人的“海上十字路口”。   大清朝取得这里,每年光是收取过路费就几百万两银子,还不说这关系到大清天国上国的颜面, 关系到整个大清未来发展, 关系到大清海洋争霸的第一步……岂能有失?   保康集结一半水师精锐, 一半新兵蛋子, 总共三万五千五百人,沉着应战, 冷静指挥。   面对来势汹汹的英吉利海军,隐藏其后的荷兰战舰、西班牙战舰, 先吩咐大清水师所有舰队按照线性排列成三行, 浩浩荡荡的长达四十里。   前卫五十艘大型战舰负责用重击炮猛攻、中卫六十艘中型战舰掩护, 后卫一百搜小型战舰随后准备出动,灵活机变。   长达十几丈到几十丈的大小战舰起锚, 高达十几丈到几十丈的油布风帆扬起,双方加起来多达五六百艘的大小战舰, 在这方圆百里的海面上遭遇, 话不多说, 直接展开激战。   战事打起来, 英吉利新任海军司令虽然吸取之前失败的教训,但他毕竟没有亲眼目睹比奇角大海战全过程,而且他也不知大清水师的实力底细,他也犯了他们之前遭遇法兰西海军的错误。   低估对方的实力,太过于自信。   双方的第一轮激战,对方见识到大清水师实力,紧急调整战略,前面被打残的战舰不是试图逃跑就是试图投降——大清是仁义大国,不杀俘虏。   保康一身红色袈裟大礼服站在指挥舰船头,手持望远镜,和五月天的大太阳一样耀眼。   “继续轰炸,不停。”   他的话音一落,前卫战舰就继续他们的炮火猛攻,打得对方的惨舰连挂投降旗的机会也没有,船员和水兵魂飞魄散只求逃命,指挥官的喊话没人听,一艘艘惨舰沉向汪洋大海……   英吉利新任海军司令知道他们又犯了一个错误,大清水师前卫战舰的重击炮,不光射程远,射头准,还他娘的炮火充足的吓人。   有这样打仗的吗!!   一轮轮炮火是大白馒头不是银子!!   可是保康就是要这么打。   能用炮火——银子解决的事儿,那都不是事。一出场就“惊艳全场”“威压所有人”,“打出来气势打晕你们”……   保康在望远镜看到英吉利水师的狼狈和气急败坏,乐得眼睛眯眯成一条缝。   发现英吉利一方要出动后面的支援舰队营救他们的前卫战队,眼睛一闪:“五十艘后卫出击,去吓唬吓唬西班牙战舰和荷兰战舰。”   “遵令。”   早就等得心急,摩拳擦掌的后卫战舰领了命令,借着英吉利海军调整策略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出去他们的“T”字型战队,嗷嗷叫着冲向他们后方的支援战队。   利用战舰小,好调头,速度快等等优势,五十只小型战舰分成三股,在英吉利的支援战队里冲来冲去,很有陆地上精锐骑兵冲开重兵军的气势。   后方支援舰队的队形被打乱,英吉利海军一看,着急之下,忍痛放弃受伤严重的惨舰,直接泼上油一把火点燃,不光不留战利品,还有利用火势阻止大清水师进攻的意思。   保康小眉头一挑:“二十艘中卫舰队出动,截住他们的后路。”   “遵令。”   …………   此一战,持续五天的时间,彻底打出大清水师火器的威名,响亮地打出大清瑞亲王的凶名。   英吉利海军要撤退保存实力,大清水师紧紧地咬住不放,同盟军荷兰舰队和西班牙舰队在各自损失五艘重型舰的情况下,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帮忙?   可是英吉利海军面对这个情况,坐好牺牲准备英勇奋战的时候,瑞亲王又指挥他的水师大军后退,齐齐退到英吉利重型炮的射程范围之外……   英吉利人气得破口大骂,可他们一逃跑,瑞亲王又领着他的水师大军追了上来,摆出来的气势,能追到英吉利老家。   如此往复几次,英吉利新任海军司令爱德华·罗素被瑞亲王折腾的,彻底认命。他被送到军事法庭解除职务是必然的,只求不做俘虏。   爱德华·罗素“壁虎断尾”,果断下令一半的战舰掩护他冲出去。   保康也没有要把他赶尽杀绝,美美地收拾他的战利品,鼓乐欢送他回国。   据说爱德华·罗素听到瑞亲王的鼓乐欢送声,气得当场吐血。   保康哈哈笑:“师祖你看,那爱德华·罗素当他是周瑜不成?气性忒大。”   师祖:“五天没有休息,马上去睡觉。”   保康:“……”   “师祖,保康马上去睡觉。”   阿弥陀佛。师祖好像生气了,保康麻利地洗漱冲一个“战斗澡”,躺床上就睡。   他其实有间接休息,而且他这次来到南海,又发现自己的一个本事,可以站着睡坐着睡睁眼睡,还可以一心二用一个盯紧战事一个负责睡……可他要和师祖说,师祖肯定会说:“该睡就睡,躺着睡觉才是正理。”   保康呼呼大睡,一觉睡了十个时辰,硬生生地饿醒过来。   醒来后对着各种海鲜,大吃特吃。   花蛤、花盖蟹、大龙虾、小海虾、梭子蟹、扇贝、箬鳎鱼、海螺、皮皮虾……什么也不加地清蒸蘸着酱汁,这味道,鲜得掉眉毛。   在搭配上各色海鲜熬制出来的羹汤,哦,快活赛神仙的美日子。   嘴巴忙里偷闲:“师祖,这箬鳎鱼嘴歪眼邪。”   师祖轻描淡写:“箬鳎鱼以前很帅气。箬鳎鱼为毛鲿鱼与七星鱼撮合婚姻大事,由于草率从事,吃了毛鲿鱼一巴掌。嘴巴被打歪,双眼也被打到一边,于是箬鳎鱼就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保康瞪大眼睛,咽下去嘴里的海鲜,哈哈哈大笑。   毛鲿鱼威武!   “师祖,保康收到京城回信。皇太后说,等下次选秀,保康偷偷看一眼。汗阿玛和额涅说,谁家的姑娘和你‘自由恋爱’,一个‘恋不好’,人家还怎么嫁人……”   师祖用一口青菜豆腐汤,眼看小徒孙吃得好,心里头高兴,随意说道:“姑娘家嫁人之前不看对方一眼,盲婚哑嫁,哪里好?就是家族联姻,父母做主,那也多少要征求一番孩子们的意见。”   保康觉得他师祖果然就是他师祖。   “师祖放心,保康明儿就寄回京一些海鲜。”保康眼里闪动着调皮和坏笑,师祖觉得皇帝还有要利用小徒孙联姻的意思,生气,也不阻止他。   师祖“嗯”一声,鼓励道:“大清国的姑娘,保康喜欢哪一个就娶哪一个,什么家世身份都不用在意。要娶汉家姑娘、蒙古姑娘、沙俄姑娘……都随保康喜欢。”   保康乐得来,一边喊着“师祖最好,保康最爱师祖”,一边大快朵颐,吃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吃完后,他开始整理此事战事的收获。   击沉英吉利重型战舰十一艘、中型战舰八艘、小型战舰十五艘,缴获投降的大中小战舰二十艘,还有投降的将士们五千三百三十九人,估计这次英吉利海军的伤亡人数在两万之多。   保康嘻嘻笑。   大清水师经过这四五年的扩建,积极训练,早已今非昔比。   早已不是当年明末时期面对来犯的葡萄牙人一艘战舰拿不出来的窘迫,也不是四五年前凭借一腔勇猛,只会利用一艘艘落后的战舰摆开船海战术,只会利用地理风向优势打不过就跑的小无赖。   “师祖,新兴的大清水师,正式面向全世界嗷嗷。”   “保康棒棒哒。”   保康听到师祖的夸夸,高兴的小心肝一边唱歌一边蹦跶飞天。   “师祖,保康根据图尔维尔手册,仅仅利用大清水师刚刚训练小半年的旗语标识,完美地复制图尔维尔在英吉利海峡和爱尔兰海峡的巨大胜利。”   “不光克服自己这一方没有顺风的优势,还因为马六甲这一片海域处于赤道无风带,不是英吉利海峡春夏天的风大浪急,对方也没有巨大的潮起潮落、顺风等等优势,直接不给他们撤退逃跑保存实力的机会。”   “师祖,保康听俘虏说,法兰西的路易十四在帮助詹姆斯二世回国,正联合爱尔兰联军攻打英吉利。”   师祖听到这里,从书本里抬头:“可是有关于英吉利的‘光荣革命’?”   保康眉眼皱巴:“就是那个号称不流血的‘光荣革命’。师祖,保康认为,英吉利的‘光荣革命’,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路易十四国王这般帮助詹姆斯二世回国,估计也是担心这个趋势。现在整个欧洲的形势,新贵族崛起,人文觉醒,民权兴起。”   师祖眉心一皱:“可是要限制君权和神权?”   保康重重点头。   师祖不由地叹气:“你汗阿玛……”   他告诉皇帝要学会放手,可他因为这一连串儿,抓君权抓得更紧。师祖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师祖状似随意一问:“皇太后、皇帝、皇后,忙乎你的亲事,有没有说你还俗的事儿?”   保康眨巴眼睛,小小的纳闷:“师祖,保康身在禅宗,而且保康还没受戒,沙弥戒也没受,不还俗也可以娶妻。”   师祖没说意见:“自东汉时期佛教传入中原,直到今日,各地方的佛教教义虽有多种变化。而且,儒家思想和佛道融合,出来心学和程朱理学。佛家也和儒家融合,越来越世俗化。”   “西藏的密宗红教、日本的净土宗、中原的禅宗,都允许和尚娶妻。其中以慧能为代表的禅宗南派,直接摒弃繁琐的宗教仪式,强调心即佛,佛在心内……信徒的心中,皇帝成了‘佛爷’,开始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师祖对此,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不管教义怎么变化,独身灭欲、六根清净有助于修行,是一直不变的。   而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除了元朝,为了维护宗教的神秘感,为了维护宗教秩序,社会稳定,也都有对和尚娶妻的打压。大清在这个方面和元朝一样放松,放宽,山西、陕西一带,乃至整个西部,和尚喇嘛娶妻比比皆是。但是中原……   世人大多不懂多少宗派教义的事儿。一般都认为,剃度了就是和尚,就要遵守清规戒律。小徒孙顶着一个小光头,正式行了剃度礼……可到现在,皇帝要给小徒孙定亲事,也不提小徒孙蓄发的事儿?   师祖眼睛微合。   保康疑惑地看着师祖。   师祖微微笑:“天竺、印度娶妻的僧侣都是上等人,中原的佛家教义也没有规定必须娶妻,必须不娶妻。可是经过宋朝明确出来禁止条文,明朝一朝的严厉打击,现在中原的和尚,直接和‘不吃肉、不喝酒、不娶妻’挂钩。”   “世人还称呼娶妻的和尚为‘火居’,保康将来要做‘火居’?做‘火居’也没事,保康是保康,师祖知道。”   保康:“……”   保康慢腾腾起身,一个“猛”扑扑到到师祖怀里,有模有样地挣命嘶喊:“师祖——师祖你看看这西洋人、日本人、满洲人、蒙古人的发型,保康觉得,还是小光头最美。”   师祖:“……保康觉得?”   保康:“……”   “保康错了。不是保康觉得,是师祖觉得。”保康~生怕师祖和他汗阿玛提及他还俗蓄发的事儿,继续哭求:“师祖——师祖——保康就喜欢做和尚。保康宁可不娶妻,也要做和尚。”   “师祖——师祖——”   师祖对小徒孙假模假样的哭嚎,一句话也不想说。   师祖眼神儿示意,保康知道师祖答应了,笑嘻嘻地爬起来继续看文件。   …………   英吉利在和法兰西的战事中损失甚大,还有爱尔兰的内乱,更重要的是,英吉利原本希望借此机会打败法兰西,打开美洲、非洲等等殖民地的入驻权。   计划严重受阻,国内人心惶惶,他们目光又转向印度这个地方,一个是为了转移国内民众的注意力,一个也是迫于无奈,更想重新夺回印度这块殖民地。   而要争夺印度,首先要打败大清。   枢密院大臣同意,英吉利国王玛丽二世和威廉三世这对夫妻,也就同意了上议院大臣的奏请,开始朝马六甲发兵,一雪前耻。   颇有“柿子捡软的捏”的味道。   保康看着英吉利的有关情报,时而皱眉,时儿沉思。虽然情报里的人对于玛丽二世和威廉三世这对夫妻入驻英国的事儿,当做是正常的皇家权利争斗,但是保康敏锐地嗅到其中“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嘴角抽抽,鼻子皱皱,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认真看书的师祖,偶尔抬头看一眼船舱外这波澜壮阔的蓝天大海,眼前也是英吉利新兴资产阶级起事的场景,那场不流血的激烈。   三十年前,詹姆斯二世在国内迫害清教徒,还企图恢复天主教,引起民众的广泛不满,爆发“光荣革命”,詹姆斯二世逃离英吉利。于是英吉利枢密院大臣一致同意,去荷兰请来奥兰治亲王威廉和他的妻子玛丽,一起做英吉利国王,共同执政。   玛丽是詹姆斯二世的长女,她是一名新教徒,她支持丈夫主动冒犯英吉利和英格兰,进驻英国,结束她父王的残暴统治。   三年前,她与丈夫威廉三世签署权利法案,两人共同统治英格兰。在威廉三世辗转于爱尔兰和欧洲大陆指挥作战,呼吁共同对抗太阳王路易十四的时候,她在枢密院大臣的辅弻下,以自己的名义主理国家政务。   玛丽二世活跃于英国国教会,很快以奋勉于政务和强大果决着称。尽管威廉三世拥有大部分权力,但除了军事,在国家的众多事务上主要还要依靠她来处理。   她还自封为英吉利名义上的宗主国法兰西的女王。   待人彬彬有礼,性格温文尔雅,虽然大婚前就心有所属,还是一枚明晃晃的同性恋,可她的美貌、修养、才干……这般出众,一直得到丈夫威廉三世的百般爱慕。   而威廉三世身体非常不好,还患有严重的哮喘病,他们夫妻没有子嗣,保康猜测,下面的继承人,很可能是玛丽二世的妹妹。   也是一个聪慧有果断的女子。   所以,英吉利的崛起,首先有了地利和人和,就差一个“天时”?这一次,法兰西打败英吉利,却没有直接打到英吉利国内,在最后一步因为海军总司令准备不周全错失良机,是不是“天时”?   这可能是法兰西“收复”英吉利的最后一次机会。   保康笑,心里头琢磨着路易十四的继承人,法兰西不允许公主继承王位的规定,不大“乐观”。   想当年,罗马帝国攻占英吉利,又被旁边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侵占,英吉利形成七个小王国的部落联盟政权。其中一个部落王国强大起来,统治英吉利,类似华夏的春秋战国。   接着遭到北欧海盗入侵,他们无力抵挡,这就是西萨克森王朝。再后来的诺曼底王朝,法国诺曼公爵威廉,一个私生子,却能凭借他和英吉利前任统治者稀薄的血缘关系,出兵征服英吉利,成功建立诺曼底王朝。   英吉利正式建国,成为法兰西帝国的正式藩属国。随后这个家庭的男性继承人断绝,女性继承人中的两个外孙打架,其中一个赢了,开始金雀花王朝。   再然后的兰开斯特王朝,英法百年战争,红白玫瑰战争、都铎王朝,乃至现在的斯图亚特王朝。   横看竖看,都好像苍天在帮助这个叫“英格兰”的小岛,不停地给予它“一飞冲天”的机会。   给予它各种准备和机遇。   比如法兰西帝国的落寞,比如法兰西这次因为路易十四强势起来,也在各种阴差阳错中错失收复英格兰的机会。   保康凝眉思考:英格兰在一千年的战争与和平中,不管融入欧洲,却又独立于欧洲,因为大航海的机遇,借助英吉利海峡的有力位置,开始崛起……   展开地图,英吉利海峡给法兰西和英格兰去争斗,其他的海路,位于地中海和大西洋的直布罗陀海峡,西欧和北欧的生命线之一,他可以拿下来。   这样一来,大清就占有马六甲海峡、朝鲜海峡、直布罗陀海峡。再将印度洋西北的阿拉伯海湾、波斯湾那一带的霍尔木兹海峡正式圈进大清地盘…… 第101章   直布罗陀海峡, 位于欧洲伊比利亚半岛南端和非洲西北角之间, 西起欧洲行拉洁尔加角和非洲斯巴~特尔角之间的连线, 东至直布罗陀市和阿尔米纳角的连线,沟通地中海和大西洋的惟一通道,被誉为西方的“生命线”。   他要趁着“出师有名”的机会, 一举拿下来,作为大清水师在欧洲的军事根据地之一。   保康做了决定,笑眯眯地给他汗阿玛写信。   皇上收到熊儿子的来信, 得知他要一鼓作气去打直布罗陀海峡, 纠结得来。   直布罗陀海峡对于欧洲来说太过重要,皇上当然心动。如果可以,不光是直布罗陀海峡和霍尔木兹海峡, 皇上还想把太平洋和北冰洋之间的唯一通道白令海峡, 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之前的曼德海峡……都拿下来。   可是皇上怎么也不放心熊儿子继续领兵。   海上的天气瞬息万变,风暴台风说来就来,危险太大了。   就是熊儿子运气好, 在天象上面有本事,他也担心。   而且熊儿子到底是心软,拼着火炮一发接一发地, 跟扔馒头一样地扔出去,就想护着水师将士们, 少一点儿危险, 尽可能地再少一点儿伤亡。   皇上面对熊儿子这次打仗的费用统计, 眉心紧皱。   熊儿子打小儿没受过没有银子的苦楚, 他哪里知道,人命,有时候就是没有几两银子重要。   当然,水师不一样。水师每一个士兵,哪怕是伙房的兵,那也是花了大银子精心培养出来的。   皇上想想这些年在水师上砸下去的银子,又忍不住叹气。   因为这个原因,大清趁机接着去打直布罗陀海峡,那是最“划算”的事情,打下来后光收取过路费,那也是一大笔银子。   而且,眼看着西班牙、荷兰这些老牌海军帝国都不行了,就跟老去的老虎一样,法兰西崛起,英吉利跟上,还有那个奥地利在一边盯着,估计都想分一口“老虎肉”,大清,当然要“当仁不让”。   皇上一点儿也没有熊儿子会失败的想法。   皇上就是更为发愁一点,熊儿子这般成长起来,争霸大海洋,这功劳,不光是大阿哥和太子眼红,他都眼红。这亏得是他儿子,他也知道熊儿子的心性,否则就他熊儿子闹这么多事儿,说一句“功高震主”都是小的。   而且熊儿子这般闹腾,婚事怎么办?娶哪一家都难。   觉尔察家,想想这些日子保清、保成,朝堂上文武官员的反应,索额图折腾出来的那什么的“觉尔察传说”……阿弥陀佛。就算和觉尔察家的联姻最合适,这般情形下皇上也不敢给安排了,不管那一支他都不能给熊儿子做妻族。   可如果觉尔察家也不合适,难道真要佟佳家?   还是纳兰家?乌拉那拉家?富察家?   乌拉那拉家,除了费扬古就是一个空壳子名声,后继无人,皇上准备留给老四胤禛。   富察家,现在一家兄弟几个都受到他的重用,家里还能人辈出,眼看小一辈也是文武双全……   纳兰家,他刚刚打压下去,而且纳兰家还有容若在,复起也就几年的事情。更何况纳兰家也不符合熊儿子那个“不能有五代以内血缘关系”的要求。   如果可以,容若的女儿,和熊儿子倒是挺配的。   皇上纠结。   皇上一个个数、舒穆禄家、完颜家、索绰罗家……不说皇太后和皇后一定不愿意,就是他也觉得,这实在对不起熊儿子。   皇太后一心要熊儿子娶一个蒙古福晋,不是蒙古的,也要和蒙古有关系。皇后其实一心看好瓜尔佳家。再想想他熊儿子来信里的小脾气……皇上抬手按按眉心,实在是愁得慌。   就他熊儿子那个脾气,他也希望给熊儿子找一个熊儿子喜欢的媳妇儿,否则熊儿子将来跟他闹合离……阿弥陀佛。   这就是有一个天才儿子的烦恼,如此“甜蜜”。皇上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给熊儿子回信。   大体意思:西班牙敢配合英吉利来打大清,那就要付出代价!   保康收到他汗阿玛的来信,正好修整完毕,点兵布阵,直接出发去地中海。   从亚洲去欧洲,在红海和地中海之前的苏伊士运河被废弃,被禁止通航的情况下从南海穿过印度洋,通过非洲好望角,是最快的方法。   这比通过苏伊士运河多了七八千里路的行程不说,还多了一个最大的危险——目前被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占据的,世界上最危险的航海地段,好望角的风暴,大海洋上赫赫有名的“鬼门关”。   保康一点儿也不怕,他手下的水师也一点儿也不怕。   师祖担心小徒孙,随行。   好望角,被这个时代的人认为是非洲最南端的地方,地处来自印度洋水域和南极洲水域的冷热洋流汇合处,强劲的西风急流常年在海面上掀起的惊涛骇浪,更有让人闻风丧胆的“杀人浪”。   海浪的前部犹如悬崖峭壁,后部像缓缓的山坡,浪高达七八丈,浪与流相遇时,整个海面如同开锅似的翻滚,航行到这里的船舶十有五六遭难……但不可言喻的是,这里绝对是航海家们冒险家们的天堂。   一说为当年的葡萄牙探险家迪亚士回到里斯本后,向人陈述“风暴角”的见闻,葡萄牙人认为绕过这个海角,就有希望到达梦寐以求的印度黄金地,因此将“风暴角”改名为“好望角”。   一说是葡萄牙航海家达·伽马自印度满载黄金、丝绸而归后,葡萄牙人将“风暴角”易名为“好望角”,美好希望的海角,以示绕过此海角就带来好运。   反正不管怎么说,保康今儿也要闯一闯“好望角”,到达他的“黄金地”。   七月二十八日上午巳时。   保康仰头看向被雾气遮住只露半个角的太阳,一声高呼:“兄弟们,跟着指挥舰,冲啊!”   声音穿过已经起来的浪花传到指挥舰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将士们齐齐喊起来,声势震天,好似将着终年咆哮的海域也吓住一般。   “跟着指挥舰,冲啊!”   “跟着指挥舰,冲啊!”   后面舰队的将士们也一起喊,保康听着,微微笑。他人站在指挥舰上,因为易县水灾他师祖冒险救人的事儿,不放心他师祖,非常乐意他师祖不放心他,跟在他身边看着他。   一身红色袈裟似火,熊熊燃烧。   眼望近在咫尺的好望角,听着它那西北风带来的风浪咆哮,眼睛里带着志满意得。   这个一条细长的岩石岬角,一个突兀的小海角,好像一把利剑直插入海底的好望角,他来了。   “师祖,我们来闯好望角。”   “师祖,保康回来后就去开挖苏伊士运河。”   师祖还没说话就听到第二句,微微笑。   加上后勤总共七十艘的大舰队,刚到大西洋和印度洋交界的水域的时候,就遭遇了好几场大风暴,每次都海面狂风大作,惊涛骇浪,几使整个船队覆没。说实话,师祖真没觉得传说中的好望角哪里害怕。   一望无际的大海洋上,偶尔遇到一两只船队,更多的是海水、蓝天、海鸟……保康带着他的舰队,安安静静地航行进来。   那是怎么样的惊心动魄、扣人心弦。   人一进去好望角,乌云密蔽,连绵不断,几乎看不见蓝天和星月,当然更看不见太阳。   人的眼睛失去作用,耳朵也好似聋了一般。夏季的西北风一个劲地咆哮,一个个涡旋状云山向东飞驰,海面上奔腾咆哮的巨浪不时与船舷碰撞,发出一阵阵震天的吼声,震撼着每一个将士的心灵。   最可怕的是,这不是一天可以穿过去的海角。   夜里的时候海面上还升起来弥天大雾,一个舰队上的人都看不清彼此,更何况一整个舰队?   保康也怕自己的舰队互相碰撞,没到地中海就破损了,一到夜里就一动也不敢动。   师祖真心没想到……“鬼门关”这般名副其实。   好在这样的“气象万千”里,小徒孙要“动动手脚”,所有人都只会说“佛祖保佑”“皇上保佑”“瑞亲王保佑”……   实在是真的害怕了。   保康一面鼓舞士气,一面吩咐五位将军安抚军心,一面控制着海流的速度变小,控制着西北风的速度变小,尽量控制在“合情合理合乎自然规律”,只是他们的运气稍稍小那么一点的范围内……   他的心神紧绷,一刻也不敢松懈,领着舰队慢慢行进。   可就是这样,他们也是困难重重,特别是遇到大暴雨天的时候,大风、大浪、大雨……终生难忘。   一共花了十天的时间!   在将士们快要撑不住,快要精神崩溃的时候,他们的最后一天,在一个怎么样的“惊天大运气”里,遇到一个好望角风和日丽的日子,顺利闯过去。   那一刻,两万五千的将士们,面对好望角的晴天丽日,跳起来欢呼,互相抱着欢呼,还有人痛哭不止。   保康笑着,“深藏功和名”。   师祖感叹万千:“一个隐藏了不知道几千年的壮美岬角,带领无数航海家们冒险家们,发现无数新世界。”   …………   保康领着舰队,在荷兰的东印度公司这里换取淡水、蔬菜,进行简单的修整。   保康面对这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负责人,一个红发荷兰冒险家,轻轻一笑:“知道英吉利的东印度公司,现在如何了吗?”   对方瞳孔一缩。   磕磕绊绊地说道:“大清的瑞亲王,荷兰和大清,不是敌人。”   “当然不是敌人。你们的威廉国王天天想来亚洲占地盘,我们这也就是一个‘礼尚往来’,不怕。不怕。我们不去荷兰。”   对方更害怕了。   “瑞亲王,荷兰是荷兰,英吉利是英吉利。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绝对不给任何人通风报信。”   保康还是笑。   “别,别。你就要去通风报信。你去和西班牙人,西班牙人,你有认识的没有?去给他们写一封信,就说大清的瑞亲王前来拜访。写的客气一点儿,真诚一点儿,知道不?”   对方:“……”   亲娘啊,不去打荷兰就行。   “有有有。瑞亲王要信件什么时候到达?”   “就在快乐大师到达地中海沿岸,西班牙南端,的同一天,早半个时辰,能做到吗?”   “能能。谨遵瑞亲王命令。”   “好样的,不要怕。快乐大师回来的时候,说不定还会经过这里。”   “……愿上帝保佑瑞亲王。”   保康对这位“荷兰红毛”的“识时务”非常满意。他过了好望角,面对好望角里面这片从来无人踏足的原始地方,那个眼馋。他敢打赌,那里一定有着全世界最古老、完全处于原生态的灌木层,完美地演绎地球人类进化论的各色植物。   远处有土着黑人正在那里放牧牛羊,植被丰富,百花开放;近处,在好望角上凭栏而望,远方的海天一色,脚下的浪花飞溅……   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在浑然不觉中忘却一切俗世烦恼。   保康顺着大西洋开始航行,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特舍不得地和师祖感叹:“师祖,那里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美丽的地方,它有多么的可怕,就有多么的美丽。”   师祖:“它有多么的美丽,就有多么的可怕。”   保康嘻嘻笑:“师祖,就算将来古老的苏伊士运河全部挖通,一些大型巨舰也必须走好望角。就算我们不看中这里,英吉利也不会放过。就和直布罗陀海峡一样。”   “那些俘虏不是说,英吉利的海军舰队储备还有。西班牙海军落寞,他们肯定先眼馋直布罗陀海峡,很可能现在就在琢磨怎么去夺取这个地方。”   “哦?”   保康抱着师祖撒娇:“师祖,保康想好了。我们到了西班牙,不打仗,智取。”   师祖微笑开来:“上兵伐谋。能智取最好。”   “师祖放心。”   八月二十五日,保康一行人顺利到达西班牙南端的直布罗陀海峡。   顺风顺水,天公作美,每小时一千五百丈的惊人速度,顺利得保康到了这里的时候,心情也特好。   面对港口上迎接他们的两岸官员,特热情友好地以礼相待,端得一派古老神秘东方大国的皇子风范。   师祖笑得骄傲且开怀。   两万多准备动手的将士们楞眼。   …………   直布罗陀海峡,阿拉伯语,一千年前,阿拉伯人齐亚德奉国王努塞尔之命,仅仅率七千精兵横渡海峡,强行登陆,站在直布罗陀巨岩上指挥作战,击溃十万西班牙守军,阿拉伯人为纪念这次渡海作战的胜利而命名。   如今西班牙光复运动成功,它的北岸是欧洲西班牙的马拉加-拉利内阿-阿尔赫西拉斯,南岸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北非的一个阿拉伯国家,也就是华夏人口中的大食国家之一,摩洛哥。   保康和师祖站在直布罗陀巨岩思考这段历史,面对热情的西班牙人的热情,面对这份独特的异域风情,欢欢喜喜地拿出他的热情。   发挥他的语言天赋,短短两天时间,就顺利取得他们的信任和好感。咳咳,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他那种美得“人神公愤”的脸,还有他那天然无害,感染力超强的快乐气质。   两次宴会后,就是刚刚和大清打过一仗的西班牙官员也相信,瑞亲王不是来和他们打仗的,是来和他们建交的。   保康对于他们的友谊自然是大方地接纳,积极地回应。   他通过西班牙官员,和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写信:大致意思:亲爱的卡洛斯国王,在你百年后,西班牙守不住偌大的地盘,英吉利对直布罗陀虎视眈眈,整个欧洲都在对西班牙偌大的地盘流口水……   大清和西班牙,可以不是敌人,而是朋友。快乐大师以大清国瑞亲王的名义,保证,在未来,大清将出兵帮助西班牙顺利做王位交接……大清要直布罗陀海峡。   不出所料,他很快收到卡洛斯二世的回信——不光答应他的要求,附带一张地图,详细地标注未来的西班牙,哪里地盘必须保住,哪些地盘可以放弃,哪些殖民地的分配需要注意……   当然,也有其他条件。   保康特痛快地给卡洛斯二世回信,三天后,面对卡洛斯二世亲临直布罗陀和他见面的消息,对着师祖笑得那个叫得意洋洋。   “师祖——保康‘智取’成功,这里从此就是大清的地盘——” 第102章   保康和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签订条约, 卡洛斯二世这几年身体严重不好, 加重本人性情古怪, 他对保康和他的相处模式非常高兴,一种不拿他当他当精神病者的尊重和平等, “大方”地送给保康一些西班牙即将放弃的地盘。   当然, 能不能在欧洲列强的攻势面前守得住,那就是保康的问题了。   保康也知道卡洛斯二世是担心,生怕他将来不“敢”和法兰西、英吉利、奥地利等等反西班牙联军对上, 专门给予他更多的利益驱动, 他笑眯眯的,“大方”地接受下来。   卡洛斯二世想笑,先咳嗽一阵子, 缓过来后, 脸色红涨,却也难掩开心。   “瑞亲王——态度——喜欢。”   他说话也费力,吐字不清。保康眨巴眼睛, 嘻嘻笑:“‘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   卡洛斯二世不大明白,保康就用西班牙语言连说带比划, 等到他弄懂了,忍不住也哈哈哈大笑, 笑得喘不过来气了, 笑到眼泪出来, 还是想笑。   卡洛斯二世, 今年三十岁,本该是正当年富力强的时候。作为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的儿子,奥地利公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三世的女儿玛丽亚·安娜的儿子,如今的老牌世界第一个帝国国王,本该是一生荣耀风光。   一出生的时候,四位长兄都已去世,一出生,就是西班牙王位唯一的继承人。   他的出生本身就是全西班牙的一大喜事。   但是,他先天性的,身患多种家族遗传病、精神低弱、癫痫,体质虚弱得随时可能死亡,还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家族症下颚前凸病患中最严重的一个……到十岁才学会走路。   时间长了,西班牙人们对他失去信心,说他是“中魔者”,说他心理和生理一样不正常,说他不光无法坚持下来正常的国王能力学习,也没有足够的精力处理国家政务,也是他的错误。   人们愤怒,咒骂,人们失望,绝望……可是,他怎么不想要一个健康的身体?他怎么不想为了自己的国家亲自处理政务?   保康看着他眼角的泪水,看着他因为这番情绪激动加上大笑坐都坐不住,随身医官有条不紊地给他用药,看着他内心深处那强烈的不甘和痛苦……保康隐约明白,他有一颗对西班牙无限热爱的心。   一出生就饱受身体各种疾病带来的痛苦,四岁父亲去世继承王位,国家就一直有母亲摄政,西班牙经济停滞、国力迅速衰落、国际威望下降、承认葡萄牙独立……法兰西崛起,人们开始责怪说他的无能本身就是罪过。   国家内忧外患,宫廷阴谋加剧。他父亲的私生子夺权,摄政,政务和宫务依旧一团糟,等到的异母兄长去世,国家又有他母亲摄政,还是一团糟。   他母亲不光摄政,还格外敌视他的妻子。   他被确诊不育,他妻子绝望之下去世,他本人更是痛苦不堪,还要强迫自己面对自己的类傀儡生涯,面对各种流言蛮语,面对国家不可阻挡的衰败,国家继承人的问题。   而现在,迫在眉睫的,是他的续娶问题。   他喜欢他的妻子,他根本不想续娶,但他必须续娶。   他在无法承担的巨大痛苦之下,越发的精神过敏、举止怪异;越发怀念他的妻子。   他来到妻子放置遗体的地方想再看一眼,不管那遗体怎么腐烂,那都是他的妻子。可是西班牙人们不理解,骂他疯魔了。   其他的欧洲各国,一边骂他“中魔者”,一边热情盼望他的去世。   保康知道,再过几年,卡洛斯就会因为先天各种不足,引发彻底残废,掉光头发,耳聋,眼盲,牙齿脱离……就算用当今世界上最好的医术,也无法给他留下子嗣,更无法治好他的病症。   而西班牙现在,除了被大清打下来的苏禄群岛,除了独立的葡萄牙,西班牙本土,还有当时的西班牙除其本土外,还占有意大利的大部分、西属尼德兰,遍布美洲、亚洲、非洲的辽阔土地。   群狼环伺。   不对,好像大清也是其中的一只“狼”?保康甩甩脑袋,就算是,那他也是鲲鹏,不是狼。   保康发现卡洛斯二世在药物的作用下昏迷沉睡,睡梦中还五官扭曲,身体不停抽搐,握住他瘦到皮包骨头的手,给他输送内力。   至少,睡的安稳一点吧。   保康发现他的抽搐慢慢缓下来,沉默着,出来房间。   房间里,那名医者先是激动地看着大清瑞亲王的动作,接着又激动于他们的国王的反应,面色缓和,上帝啊,称得上安详!   房间外,蓝天白云,温度宜人、花木繁茂,还有着这个堪称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太阳沙滩,保康慢慢在沙滩上踱步,琢磨着,他该怎么帮助帮助卡洛斯二世。   至少,去世之前的几年,活得更有尊严,不要有这般的痛苦。   保康眉眼纠结。   虽然才仅仅五天的时间,加上卡洛斯二世的精力短缺,他们的说话的时间并不多,相处的时间更是少的可怜,可他们多少也建立一些友谊。   针对大清和西班牙有关于苏禄群岛的正式归属,西班牙国内的一些问题,欧洲局势,世界局势……抓紧一切时间展开交谈。秉持平等友好,“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朋友”的客观态度,你来我往的相处愉快。   所以,他至少要做一些什么,而不是视若无睹。就算他们是某种程度上的“敌人”关系,就算大清在欧洲的“好朋友”路易十四正在虎视眈眈地等着继承西班牙王位。   保康的心里做了决定,感觉自己好像稍稍体会到,他师祖那永远的沉默和“微笑”。   他抬头看天,好像透过直布罗陀的太阳,看到无数的过去和未来。可是,人活着,只能抓住现在,不是吗?   保康在晚饭散步的时候,和师祖说了这个事情。   他师祖对他大力支持。   “阿弥陀佛。这本是他的痛苦,这本不是他的痛苦。”师祖面容平和。   “阿弥陀佛。”保康也对卡洛斯二世非常同情。   老少两个看着夕阳,大海落日散步,保康又想起一个事儿,吞吞吐吐的,“师祖,哈布斯堡家族……特信仰联姻。条约里的那条大清和西班牙联姻……保康答应了。”   师祖:“……”   “去年,一位俄罗斯贵族嫁到京城,师祖听说,为此事,大婚之前,京城大闹一场;婚礼后,四九城的人还是不接受。”   保康的小心肝儿一颤。   保康耍赖,挨到师祖的身边,抱着师祖,特惫懒的小样儿。   “师祖,欧洲的近亲结婚,各国皇室代代联姻,好像就英吉利最幸运。师祖,路易十四选儿媳妇,就专门选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巴洛法克公主。师祖,他们明知道近亲结婚的隐患,还是为了利益,没有隐患的概率拼命联姻。”   大清皇家也一样。   世界上的各个地方都一样。虽然东方的国家和家族都规定女子没有继承权,但也都讲究一个“亲上加亲,肥水不留外人田”。   保康挂在师祖的身上,眉眼皱巴成团,他一想起卡洛斯二世承受的折磨,就特不舒坦,对这些事儿没有一点儿好感。   师祖对他的耍赖小小的无奈。   哈布斯堡家族信奉“让别人去打仗吧,你,幸福的哈布斯堡,联姻去吧!战神马尔斯给别人的东西,爱神维纳斯会赐给你“,还信奉欧洲人都信奉的“高贵不可侵犯的蓝色血液”,还处在天主教和新教不能联姻的时代里……   他们能选择的联姻对象,他们也不是没有从外部吸收其他家族血统。但是,全欧洲大陆上合适他们的人家就那么几家,他们还能有什么选择?更何况他们家的血统那么强势。   师祖:“一半天生,一半人为。”   “人们善于选择。最笨的人也有直觉选择。他们凭选择,做出自己的决定。然后承担结果。”   “知道——”   保康拖着小长音撒娇,和师祖一起欣赏这夕阳下的异域风情,太阳海岸。   保康第二天一觉醒来,打拳读书,用早膳,刚和师祖做完早佛课的时候,卡洛斯二世来了,笑笑着,还有点儿“容光焕发”的样子。   卡洛斯二世堪称“热情洋溢”地朝他走来,还想要伸手握住他的手。   手伸到一般下意识地停下,保康主动伸手握住,卡洛斯二世立马变得更为“热情”,身边的人也都笑得好像见到最亲的亲人一般。   ——这些年来,已经没有几个人敢于,愿意和他们的国王有肢体接触了。   ——这些年来,他们的国王,不说这般安稳地睡一夜,就是小小的睡一觉也没有了。   ——这些年来,他们都失去希望了。听医者哭着说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如今他们亲眼所见,简直不要太激动。   这都是瑞亲王太阳神的光辉的原因,伟大的上帝给他们送来瑞亲王和希望。   卡洛斯二世用他全身的力气握住瑞亲王的手,眼里冒泪花:“亲爱的瑞亲王……上帝……我……”   保康笑:“阿弥陀佛。只是让国王陛下睡得安稳一些。”   卡洛斯二世费力地点头,握住的手还没有松开。   尽管他知道,医者一大早仔细地检查了他的身体情况,并没有其他的变化,但他明明感觉自己精神饱满,身体更是好似轻了几百斤。   “瑞……你不知道……无法入睡的痛苦……”   卡洛斯二世有满腹的话想要表达出来,他想说,自己每次身体疼痛无法入睡的痛苦,每次用了药物后强迫入睡后的痛苦,每次因为克制不住自己的精神异状头疼失眠的痛苦……   还想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去世的妻子,就是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家族里的所有人,都在嫌弃他的出生,都在厌恶他的存在。   保康安静地倾听,结合自己已经知道的信息,结合自己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对卡洛斯二世的了解,一般都可以理解他要表达的情绪。   “我的二姐……玛格丽特……好……父亲本有意要她……但是,我出生了……”   我的二姐,玛格丽特·特蕾莎公主,很好,很聪明,他们的父亲本有意强势支持女儿继承王位,但是他出生了。   然后他的二姐嫁给自己的亲舅舅利奥波德一世,奥地利哈布斯堡,生育四五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女儿活下来,不光她自己没有的儿子,更没有西班牙哈布斯堡预想的外孙继承人。   “我的大姐……”   我的大姐,玛丽亚·特蕾莎,嫁给路易十四,同样生育多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儿子活下来。   “我……哈布斯堡……我……只求西班牙……”   我无力延续西班牙哈布斯堡的血脉,但我想尽力给西班牙人们多做一些事情,西班牙哈布斯堡会成为历史,但是西班牙永存。   卡洛斯二世那双黯淡的眼睛里出来光芒,那是阳光照耀眼泪,也是心底深处的希望之光。   保康微微笑:“阿弥陀佛。国王陛下一定可以。”   卡洛斯二世激动之下,一把抱住他:“瑞……古老神秘的东方医术……”   保康:“……”傻眼。   好吧,用内力缓解身体疼痛,也是古老神秘的东方医术的一部分……   保康在剩下的时间里,用心将华夏中最基础最温养的一份内功心法教授给他,还因为他年龄大了身体情况本来就不好,亲自给他打开经脉,疏通各个穴道……   一直到卡洛斯二世自己练习出来气感,他才被“放行”。   卡洛斯二世可能是真的是和保康有缘份,他在练习华夏内功方面的天赋,赶上了华夏人高等水平那一波。   导致他在这方面取得的成绩,比他最拿手的“打猎”还让他感到有男子汉的成就感。当然,这也导致他对大清瑞亲王的态度,每一个大清人的态度,那个叫“热情”。   保康登船离开老远还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表示对卡洛斯二世的“冲天热情”实在是受不来。   送一些古玩书画就罢了,就是纯粹的金银他也喜欢,可卡洛斯二世硬是还要送他七八个“火辣奔放、前凸后翘”的西班牙大美人……   阿弥陀佛。他虽然喜欢看美人,但他是那样的人吗?他将来,和自己的未来媳妇儿,咳咳,若有媳妇儿,那必然是一生只有彼此的完美圆满。   阿弥陀佛,就是没有媳妇儿,那也不能乱来。   小小少年郎·保康赶紧念“清心咒”,甩出去脑袋里那西班牙大美人儿胸前的“波涛汹涌”。   师祖:“……”   诸位将士:“……”   师祖对小徒孙的“长大”非常“欣慰”;将士们对他们瑞亲王的烦恼非常“感同身受”。   一切只因为,他们这一趟出门,因为皇上怕他们的“坏习惯”影响熊儿子的成长,规定严格,还因为谁也不敢冒着,“几年后有西班牙小娃娃乘风破浪来大清认爹”的风险,导致他们这两万五千人都过得“和尚”一般。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师祖你看,各国国家的美人儿都不一样。”保康看着无风无浪的大海,一瞬间又想起西班牙美人眼里的“清波荡漾”,赶紧再甩甩头。   上帝啊,怪不得西班牙天天咒骂撒旦,实在是诱惑太大。   师祖淡淡地看一眼小徒孙,看得保康立马摆出来“老僧入定”的模样。   师祖:“……”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师祖对此没有一点看法,就好像一个地方的蔬果有一个地方的味道一样。保康麻利地点头。   康熙三十年九月十一日,大清瑞亲王一行人在卡洛斯二世等等人的欢送下,离开直布罗陀,从大西洋一路西进,打算从地球的另一端,从欧洲去美洲,再从美洲回去大清。   他也没去见欧洲的其他皇室,路易十四也没去见,一路上遇到荷兰和英吉利的军队就打一打,遇到海盗团就“黑吃黑”,还没到美洲,名声就传了出去。   但是保康开心啊,特别是他用“零伤亡”直接灭了英吉利海军五艘巡洋舰后,他们特地预备的几搜空船都要装不下了。   无他,卡洛斯二世送了他们太多的礼物。   无他,“黑吃黑”堪称世界上最快的发家致富方法,还不犯法。   无他,英吉利海军太富有了。   …………   保康对着手里货物清单那个美啊。   他们到达美洲的时候,还在吃卡洛斯二世送的橄榄油、火腿。还有打劫来的各种腌制的橄榄、海鲜、蔬菜,还有来自英吉利的羊毛,来自荷兰的郁金香,来自欧洲各国的,不同年份的葡萄酒……   咳咳,看着其他人喝着西班牙葡萄酒,师祖说,不到十五岁之前最好不要喝酒,葡萄酒也是酒。   总之,保康他们一路上不断地倒腾,将他们的货物价值不断增值,到了美洲后,面对这一片古老的美食·美洲大陆,感恩;面对陆地上的,来自各个欧洲各国的“西洋人”,又大赚一笔。   就是面对当地人的现状,叹息。   哥伦布到达美洲后,印第安人驯化的农作物玉米、马铃薯、甜薯、瓜类、豆类、辣椒、西红柿、凤梨、鳄梨、番石榴等等好物事,被西班牙人接受并推广开来,惠泽全世界人类。   现在全世界人都离不开玉米和马铃薯,大清国也是受惠于西班牙传出去的番薯,养活日益增多的人口。   可是这里是一片文明的发源地,这里有着人类的指挥结晶,这么一块对全世界,全地球人类都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大陆,却因为科技的落后,遭遇这番“被殖民”的苦难。   落后的代价!   师祖沉默。   两万五千将士们沉默。   一个家庭里,你落后了,你就会感受到家人的“愤怒”;一个家族,你落后了,就会迎来其他家族的欺凌;一个地方,一个国家,乃至一整片大陆,你落后了,就要承受这般惨痛后果。   保康心里头郁闷,郁闷之下,面对英吉利在北美刚刚建立的殖民地据点,那个从荷兰人买下来的新阿姆斯特丹,那什么New York,那当然是打。   这里的负责人,英吉利原国王,詹姆斯二世的宗室兄弟,他和保康打了半个小时不到,就被吓到束手投降,将New York拱手相送。   保康打得兴起,英吉利和法兰西联军刚刚从西班牙人手里夺下来的加勒比海,他也不放过。   算是彻底将英吉利殖民者从美洲大陆上赶出去。   这片大陆上的法兰西人热情欢迎大清瑞亲王,西班牙人一开始围观,后来面对保康出示的信物——卡洛斯二世友谊象征之一,也是热情欢迎。   保康花两个半月的时间就在这里站稳脚跟,和当地的各部落酋长打好关系,还发现一座银矿,心里头那个高兴。   唯一的遗憾就是,被他吩咐留下来接收地盘的将士们都不乐意,大清人,骨子里故土难离,就那么一点点儿对海外冒险当“土皇帝”的兴奋,也被归家的情绪代替。   保康严肃保证:“等快乐大师回去,立马安排朝廷来人接管,接你们回家!”   被留下来的将士们:“谨遵瑞亲王命令,保证完成任务。”   一个个,那个叫“视死如归”,就差“慷慨赴死”。   保康嘴角抽抽。   师祖微微笑。   保康没奈何,细细地嘱咐他们留在这里的各种注意事项,特别是这里的水土适应问题,一些疾病防疫问题,男子汉的特有问题……稍稍放心。   陪着他们在美洲过完康熙三十一年的春耕节——其实这些日子的时差下来,日期他们都记混了,就一个心理安慰,于史书记载的康熙三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日,启程回大清。   出门这么久了,他也想念大清。   他的额涅、他的汗阿玛,糟心的、可爱的兄弟姐妹们……   他还说要参加大姐姐的婚礼,估计要错过。   他还和牛顿先生约好了,今年秋天在广州迎接他的到来。   还有姚启圣,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巡游大海洋回来。   一桩一件,都在保康的心里装着,越想,也是想大清,越是着急回去。   归家心切的保康一路航行,从美洲直线到大清,一路乘风破浪,翻江倒海。路上遇到一个叫“夏威夷”的火山岛屿群,地球上还没有标注的地方,一个无人发现的地方,他也没心思顾及,只记下来方位,打算回到大清后再派人来这里。   正好打造一个大清和美洲中间的军事根据地,保康对着地图得意地笑,笑得好像一只捡到大肥鸡的小狐狸。   师祖也笑。   回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飞扬。   历史上的康熙三十一年五月初八巳时四刻,保康在他的十四岁生辰刚过去的第七天,回来福建。   舰队停靠小琉球海峡,保康无视所有迎接的大小官员,运气来轻功,直奔福州官衙而去。   姚启圣还等着他,还撑着最后一口气。   保康用他最快的速度,一路从福州港口飞到衙门,在姚启圣大孙子的带领下,直接来到姚启圣的床前。   姚启圣已经昏迷好些日子,一直不肯咽下最后那口气。听到妻子儿女一起呼喊“瑞亲王来了——瑞亲王来了——”,艰难地醒来,以为自己在做梦。   保康抓住他的手,感受到其中的无力,哭着对着他大喊:“姚公我回来了,快乐大师回来了。”   姚启圣费力地睁开眼睛,手抖,嘴唇抖。   保康吸吸鼻子,知道他还不敢相信,心里头更难过。   “快乐大师回来了。快乐大师去了欧洲,去了美洲,走了印度洋、大西洋、太平洋……快乐大师回来了。”   “快乐大师回来了,快乐大师知道你们的心愿,汉家的小姑娘那么好,快乐大师怎么会不喜欢?快乐大师喜欢,快乐大师周游世界,世界那么大,可快乐大师最喜欢温温柔柔的汉家小姑娘。”   …………   姚启圣含笑而逝。   保康哭得不能自已。   石溪道人、陈近南、顾炎武、姚启圣……他们的期盼,他都知道。   他都知道。   他都知道。   夜色下,保康站在福州的海边,望着小琉球海峡,对面的小琉球,手里握紧他的小鱼儿玉佩,眼泪又出来。   他想通了,他释怀了,可他还是想他们。   五月十八日,保康在姚启圣葬礼上,亲自给他上柱香,启程北上。 第103章   因为皇上要奖赏一同回来的这一万五千将士, 保康的大船队一起北上, 慢悠悠的行进, 五月二十八日,到达山东地段,本打算先送师祖回去五台山, 师祖说他送保康回京。   六月初五的中午来到天津卫,面对熟悉的港口,面对他太子哥哥领着兄弟姐妹们、文武百官的集体欢迎, 他高兴得跳起来。   他回来了。   自从去年出海, 一年多了。   他回到京城。   兄弟们高兴地抱在一起,头碰头,肩碰肩, 哈哈哈大笑。   姐妹们高兴地抱在一起, 高兴地欢呼。   “长高了,更帅气了。马上要比大哥高了。”   “胤祥长大了,保康哥哥要抱不动了。”   “保康哥哥, 小八也长大了。”   “嗯,我们小八也长大了,长成小美人了。”   微微带点儿小阴天的天气里, 旌旗招展、鼓乐喧天、鞭炮齐鸣、激情涌动,好似他们的热情就是艳阳天一样。   保康和他的三舅舅、小舅舅, 他的二伯, 他的纳兰老师, 他的伴读们等等人, 挨个抱抱,行着满洲人最亲近的碰头礼,一起哈哈哈大笑。   “好样的,回来就好!”   “可这是载入史册了,二伯就说我们保康长得美大海都让路。”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保康哈哈笑,冲远处着急张望的人群挥手,冲港口的所有人问好。   他回来了!   不顾众望,不负所托,环球回来!   回来真好,每一张面孔都是那样的亲切,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亲切!   保康激动,人群也激动。   保康和亲朋好友们挨个见面,一行人一起去天津行馆洗漱沐浴休息,用晚膳。一路上街道两边挤挤挨挨的人群,都因为他的挥手致意沸腾,欢声笑语,响彻云霄。   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跳不完的舞蹈,唱不完的欢乐歌曲……他汗阿玛偷偷来,还偷偷和他师祖见面,他更是高兴。   保康洗漱沐浴后在行馆里呼呼大睡,身边挨着他的胤祥弟弟、胤禵弟弟,身侧是其他的哥哥弟弟们;师祖在行馆隔壁的院子里,和皇帝细细地交谈。   师祖一开口就是一句:“海外的变化,很大。”   皇上面色凝重:“之前派出去学习观察的船队回来了,他们告诉玄烨,外面的繁华,不比大清差、某方面比大清还繁华。”   师祖沉吟片刻:“亲自出去看一眼,才是震撼。”   “欧洲的人文思想,欧洲的思想文化,欧洲的技艺水平,欧洲对全世界的征服欲,冒险精神,探索精神……那是整个的欧洲,从上到下,由内到外,自发形成的巨大变革。”   皇上瞳孔一缩:“英吉利?”   “英吉利的羊毛在其他国家兴起,是因为那些年,明清乱世、海禁,丝绸运不出去,贵族们就以穿羊毛为荣。羊毛的兴起带来农业、畜牧业、作坊的兴起。英吉利新生一大批新贵族,强烈要求话语权。”   师祖的话音一落,皇上立马想到这几年开海带来的变化,沿海各大商家书香之家的兴起,陆路和大运河两岸的落寞,沿海的兴盛,北方的落寞,特别是关外……   师祖轻轻摇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皇上听出来他汗阿玛的意思,心里那一瞬间对此变化的阻止念头消去,但他的抗拒念头怎么也无法淡去。   “蒸汽机火车试验成功,从京城到五台山的火车轨道基本铺就,大约今年底就会通行。玄烨打算,下一步就修关内到关外的火车。”   师祖点头又摇头:“可以暂时放更多的精力在关外。但是火车总是会修到全国各地方,四通八达。重点是修建关外的港口,关外各地方的火车通行。”   皇上忍不住唠叨:“这几年玄烨勘测大清地理,绘制皇舆全览图,玄烨发现,关内的情况,光是打通道路就非常困难。到黑龙江流域的尚可,但是喀尔喀地处高原,高山峻岭,施工太过艰难。”   “玄烨本想着,哪怕耗费巨资也要打通北京到喀尔喀,一直到伏尔加河的道路,水运和陆运接壤,再进一步收复那里。   可是现在江南各地方都隐隐闹起来,说玄烨偏心。说那么一个穷地方,每年撒那么多银子下去,就收获漫天‘雪’花和一地‘羊’毛。”   师祖:“雪花的事儿,保康说,那是有关于未来。羊毛的事儿,路上保康研究过英吉利羊毛的制作和销售。”   “羊毛地毯,羊毛线衣服,羊毛布料……英吉利人说羊毛衣服弹性好、保暖好……上等的羊毛布料,手感柔软而富有弹性,身骨挺括,颜色纯正,光泽自然柔和。   而用羊毛布料做成的衣服,表面光洁平整,质地精致细腻……好羊毛的利润很高。中原人之前只喜欢丝绸不喜欢穿貂皮,现在也以貂皮为荣——凡是都有可为。”   皇上愣愣的。   中原人现在以貂皮为荣,都是因为大清入关带起来的,尽管他现在对于关外老林子的管制越来越严格,可还是挡不住人们的“喜爱之情”,其中渲染出来的巨大利润。   “玄烨明白了。羊毛、羊肉、牛羊等等,都大有可为。”   “之前玄烨生怕人都去挖矿,关外勘测出来的矿脉都瞒着。缺煤炭,山西也没去挖,暂时都从其他地方运过来。保康临走之前提一句‘太阳能’,黄履庄已经研究出来眉目,关外是太阳充足的地方,正好。”   “……保康的身体情况?”   师祖眉心一皱随即松开。   “阿弥陀佛。需要休息大半年。”   皇上的眼里闪过担忧。   “保康和姚启圣说的话,玄烨明白。如今大清各地方大融合,玄烨也需要几个皇子娶其他地方的媳妇儿。”   “只是汉家的大家士族,镶黄旗的范文程、马得功、洪承畴、刘良臣、郎位、马光辉、田雄……这些汉家大家族,都不被中原人认可。”   “正黄旗的金玉和、左梦庚;正白旗的何智机里、曹恭诚、徐大贵、夏成德、宜永贵、孙得功、孙可望……也都不大合适。平定三藩,汉军河西四将功劳甚大,玄烨本打算嫁一个公主。”   皇上犯难。   师祖略一思考也就明白,汉家大臣里,之前几个资历够的,投降大清的人,都被认为是“变节”,不说耿精忠、吴三桂这些人,就是洪承畴,范文程这个范仲淹的后人,也都不被中原人认可。   而现在朝堂上的汉家大臣,大多底子太薄。陈延敬,他的山西矿家子的出身恐怕不足以服众;李光地,资历有点不足。张英……倒是合适,可太合适了,估计皇帝又要顾虑朝廷平衡……   但是,首先是小徒孙喜欢。   师祖对于这一点,绝不松口:“保康的婚事不着急。他自己喜欢就好。”   “蒙古的、汉家的、沙俄的、西班牙……他喜欢就娶。”   皇上非常惊讶,眼睛睁大。   “西班牙的?”   “嗯,保康答应了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的联姻要求。”   皇上:“……”   熊儿子只管答应得利索,知道他为了安排一桩大清和沙俄的联姻,废了多大功夫吗?要不是沙俄联姻这个开头闹得,汉家大臣能敢说他“偏心”?   一个个的,不就是要逼着他,娶几位汉家儿媳妇?   都说皇上都能让宗室联姻蛮夷沙俄,汉家姑娘就可以做皇子福晋。   都认为他重点关注北方是因为联姻了沙俄。   皇上有嘴难言,只能认了这个“偏心”。这也是皇上下定决心娶个汉家儿媳妇的原因之一,只要家世好,中原人认可就行,不在旗也没事儿,可以抬旗。不在上三旗也没事儿,可以抬进上三旗。   关键是“合适”。   可皇上也知道,他的“合适”,他汗阿玛不一定这么认为。就好比他认为,觉尔察家,不管达海那一支,还是安费扬古那一支,都挺合适,不管是政治需要,朝堂平衡,姑娘人品……哪儿哪儿都好。   皇太后和皇后也都喜欢,可师祖就是不大乐意。   好吧,索额图闹出来,他才知道那些有关于当年的,似是而非的“传说”,他能怎么办?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连个只言片语也没留下来,更没有任何正式的文字记载……   虽然他很想不管这些真真假假,可他没想到大阿哥和太子那么激烈地反对。他们知道,觉尔察,代表的就是“中立”吗?他们知道觉尔察家不会因为做了保康的妻族,就偏心保康这一边吗?   可不管怎么说,事情闹成那个样子,皇上也没奈何。   顺从皇后的心意,结亲瓜尔佳家的倭黑,甚至鳌拜的后人这一支,皇上更不乐意。   皇上宁可在蒙古和汉人里面给熊儿子找媳妇儿。   皇上细细地解释给他汗阿玛听:“当年,太~祖皇帝规定瓜尔佳家的信勇公费英东、钮祜禄家的弘毅公额亦都,配享太庙,就在太~祖灵位的两侧,两家人,世世代代和大清国共荣华,共休戚,玄烨都记得。”   “五大将军,永远护佑大清一朝。玄烨本打算等将来……他们兄弟给恢复鳌拜后人的一等公爵位。”   所以,他再怎么打压满蒙王公,真没有要怎么打压这两家,这五大将军家。   师祖表示明白。   知道皇帝除了觉尔察家,根本不能接受保康迎娶其他四大家的姑娘。   “胤祉确定娶董鄂家彭春的姑娘?”师祖问得随意。   “……嗯……”皇上赶紧补充一句,“诏书还没下。”   “董鄂,何和礼一支,另一系,皇帝记得给安排好。”   皇上:“……”   何和礼一支,另一系,那是何和礼的原配妻子,当年……哎,因为太~祖皇帝的一腔热情,好好的东果格格稀里糊涂嫁了,何和礼稀里糊涂娶公主了,结果,何和礼的原配妻子一怒之下领着部族壮士打来了……   虽然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但他汗阿玛开口了,他就要给办了。   皇上正要把胤祉的媳妇儿人选给换了,就听师祖又说道:“给小七胤祚。”   小七胤祚?皇上瞬间想到胤祚的亲哥哥胤禛。   可还是那句话,他能怎么办?他汗阿玛开口了,他就要给办了。   皇上摸摸鼻子,委屈巴巴的。   可皇上今天受到的“教导”,这才只是开始。   师祖有感于皇帝的心思太重,私心太重,却又抓紧权利不放爱名声等等缺点,有感于自己这一次跟着小徒孙出海的所见所闻,决定再教导皇帝一次,何为“舍即是得”。   师祖将他们这一路上遇到的事儿,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地一一道来,从他们离开大清,到印度洋,在印度,阿拉伯海那里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到他们在好望角遇到的极大危险,保康要开挖苏伊士运河的志愿……   事情太多,师祖一个中午说不完,下午皇上乖乖地命令太子,在天津休息一天,明天早上回京,接着聆听他汗阿玛的“教导”。   虽然皇上可以从其他人那里得到更为详细的讲解,但每个人看事物的方式有很多的不同,皇上最信任他汗阿玛,和他的熊儿子。   这头皇上和师祖说话,保康得知他汗阿玛的决定,又得知他汗阿玛在和师祖说话,放下心来,一头栽倒在床上,继续呼呼大睡。   正好他担心他额涅见到他,又说他瘦了,黑了,累了……阿弥陀佛。赶紧多睡一会儿。   保康睡得沉沉。京城里头,皇太后和皇后娘娘收到消息,急得来,恨不得飞到天津去见保康。 第104章   皇太后和皇后娘娘都担心保康的身体情况, 收到皇上说今儿不回京的消息, 都以为是保康的身体不舒坦,皇后娘娘当场哭了出来。   自从儿子出海,皇后娘娘就开始关注有关海上的一切。   深海里无风三尺浪,遇上大风的天气海上的风浪会很大很大, 再大的船也会大幅度的摇晃,生活在路地上的人根本无法适应左右摇摆的舱床,更适应不了走路都走不稳的摇晃。   他儿子在山上长大,更不适应。   在船上可以活动的空间很有限。有的船员因为精神上极度崩溃,忍受不住那份孤单和辛苦,偷偷跳船要偷跑回来。   他儿子, 习惯了满山满河地跑,连住在紫禁城里都说拥挤。   在船上根本吃不到时令水果,新鲜的蔬菜。引发各种生理上的不适应, 再引发各种心理上的不适应, 各种奇病, 怪病。   他儿子就好一口美食,就喜欢吃一个新鲜味儿。   …………   皇后娘娘越想越难过, 坐在皇太后的对面,以手捂嘴,呜呜地哭。   皇太后心里头也难过。   “我们保康,大福气着, 不怕, 不怕。”皇太后一边自己抹眼泪, 一边劝慰着皇后。   一众妃嫔娘娘都跟着哭,一边哭一边安慰皇后娘娘。   “瑞亲王大热天晒太阳不黑,保证他回来后还是白白净净的,胖乎乎的。”   “是的,是的。皇后娘娘,妹妹听说船上给准备了很多豆类谷物,我们瑞亲王肯定能天天吃到豆芽菜,黄豆芽,绿豆芽都有。”   “我们瑞亲王孝顺,生怕皇后娘娘担心,他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   一人一句,皇后娘娘的眼泪更多。   太皇太后的葬礼过后,她和保康回五台山,感受到师祖瞅着保康那白胖的脸蛋儿——那份沉默的心疼,她如今终于明白。   她儿子会好好地回来,还会说,额涅你看,保康没瘦,也没黑。   皇后娘娘瞬间心痛如同刀绞。   这头皇后娘娘擦擦眼泪,端庄地笑着和皇太后、其他妃嫔们说说话,自己回来坤宁宫,再也受不住,却还是为了不让儿子担心她,好好用饭,休息,准备好明天见儿子。   那头保康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太阳老高,得知师祖不在天津休息,当天就要回去五台山,就开始担心。   “师祖,你在五台山好好休息。保康明年春天就去五台山看师祖。”保康知道师祖身体康健,可师祖毕竟年龄大了,他忍不住担心。   师祖笑着答应:“好。”   “今年不要出门访友,日常听大喇嘛的话哦。”   师祖还是答应:“好。”   可是保康还是不舍得和师祖分开。   保康站在港口,看着师祖跟着侍卫们,和前来迎接他的武僧们登船南下,又忍不住想哭。   瞧瞧,做和尚多好,永远不会有白头发,永远不会有人说“你有白发了最近太累了还是心里有烦恼”,保康的嘴角抿紧,眼泪终于落下。   大阿哥和太子一左一右拍拍他的肩膀,保康抬手用袖子擦擦眼泪,扯出一抹笑:“我们回京。”   太子也笑:“我们回京。”   回京,京城里,有“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母亲,有那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父老乡亲。   马蹄子踢踏踢踏,马车轮子轱辘轱辘。一万五千将士军容端正,面色严肃,跟在瑞亲王的马车后面进城。   大阿哥发现保康弟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街道,和上次出海归来的人一样热爱贪婪的目光,默默地掏出一袋子铜钱:“撒吧。”   保康一愣。   胤祉、胤禛、胤祺等等兄弟们一起说:“撒,我们一起撒。”   太子也说:“只管撒。”   保康笑,打开马车顶端的窗户,手里抓着一把铜钱,扬天撒去。   围观的群众面对突如其来的铜钱,隐隐看到打头马车上那个小光头,疯抢铜钱的同时,也哭出来。   他们的快乐大师·瑞亲王回来了。   他航海回来了。   他和其他人一样想家,一样难过,一样看什么都亲切,   人们心疼,人们伤心,人们高兴,人们骄傲!   他们的快乐大师·瑞亲王回来了!   沉默的四九城哭哭笑笑地抢着满天飞落的铜钱,抢到的人都说,将来留给子孙做平安符戴,立马引起周围人的羡慕妒忌。   沉默的将士们看着他们的瑞亲王不停挥洒铜钱的身影,眼眶湿润。   他们回来了!   他们回到家乡了。   他们活着回来,回来家乡!   “德胜午炮”一枚一枚打出来,震天的响;满街道的各色军旗民旗锦旗迎风招展,鞭炮一阵一阵……还有那欢歌欢舞的四九城人、夏日里灿烂盛开的百花,尽情舒展枝条的树木……   无不在热情欢迎他们的瑞亲王的归来,他们的水师将士们的归来。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老百姓跟着他们瑞亲王的呐喊,声震云霄、山岳回响。   皇上领着文武百官、王公大臣、宗室皇亲站在德胜门前,迎接熊儿子的归来,看到这股子声势,本来庄严肃穆的心情荡然无存。   皇上哈哈哈大笑。   “小子一回来,瞧瞧这闹腾的。”皇上脸上带笑,眼里带泪。   皇上身边的索额图动了动嘴巴说不出来话。   明珠因为这几年的“休养”却是和皇上的关系更近一步,当下就笑着跟着说道:“臣的心里也高兴,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说起‘瑞亲王’三个字就高兴,就知道我们的瑞亲王一定会这般凯旋归来。”   李光地笑眯眯的:“臣一想起瑞亲王指挥海战的气势,就想起北方那一仗。臣第一次知道,我们大清不缺银子。”   陈延敬也笑:“不光是不缺银子,还有‘银子是什么不就是银子’的豪情。臣这些年在户部天天烦恼,可是一想起瑞亲王就开心到没有任何烦恼,一想起从海上隐约传来的消息就高兴。”   礼郡王哈哈哈笑:“那可不是?从今以后,我们大清国,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是‘日不落’!”   恭亲王也哈哈哈笑:“确实是‘日不落’了。臣弟一想起瑞亲王就乐呵。这两年,大街小巷,全大清各个地方,都是瑞亲王一身袈裟站在指挥舰上的画儿。臣弟就不敢相信,我们家也有长得这么好的人。”   我们家也有长得这么好的人……啊哈哈哈,哈哈哈,众人都哈哈哈笑,所有人都哈哈哈笑,皇上看一眼不着调的亲弟弟,气了一下,也笑开来。   恭亲王:“……”默默小光脑门尴尬地笑。   这年头实话实说也不能说了,估计明天的小报上就写着“恭亲王亲口证实瑞亲王的真正身份”的大八卦。   恭亲王狠狠地瞪一眼明珠和索额图这两个“罪魁祸首”,伸手一指前面的仪仗队和鼓乐队,一声“惊呼”:“皇上哥哥你看,瞧瞧这伙儿郎们吹奏的多么卖力气。”   皇上哥哥忍无可忍,用眼神儿示意:“你也想出海回来一趟?”   恭亲王立马缩脖子。   他可不敢。   没看索额图羡慕嫉妒的眼睛都红了,也不敢提让太子出海的事儿?   恭亲王的脸色变化众人都看在眼里,一时间俱是沉默。   大海深处的危险,真不是说一说,每一年沉入海底的船只,出海后没有回来的生命比例,官府不敢和老百姓说,但那个数据,他们都知道。   皇上也沉默。   沉默中,仪仗队临近,鼓乐队临近,瑞亲王的马车停下来,一位位皇子从马车里出来……   那是他们的瑞亲王。   一身类红色的大礼服袈裟,和六月天的太阳一起迈步朝他们走来,袈裟上的莲花补丁、小鱼儿墨点,代表竖穷三际横遍十方的六道纹路……和他的眼睛、皮肤一样闪闪发光。   亲娘啊,瞧瞧这个美得“石破天惊”的模样儿!   就看他静静地走进,眉眼间的顽皮机灵和当年第一次进京的时候一模一样,嘴角上挑的弧度也一样,淘气淘气的。   就是眉梢眼角的上翘,多了几分明显的小“邪气”,黑白分明似醉非醉,迷离中有深邃,深邃中有神采,长长的眼睫毛下好似蕴藏着无线的水气,浩瀚的苍穹,似勾似引,深情无限。   错觉,错觉。   所有人一起甩甩脑袋,这是他们的瑞亲王,是瑞亲王,不是潘安也不说卫玠。   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眨巴眼睛,却发现众人更愣了。   保康停在距离他他汗阿玛一步远的地方,轻轻抬右手,面色肃穆庄严地打一个佛号:“汗阿玛,保康回来了。”   出门一年多,无法在长辈跟前孝顺,无法阻止长辈们对他的担心,保康面对他汗阿玛那不自觉颤抖的双手,心里愧疚顿生。   保康再次行礼:“汗阿玛,保康回来了。”   皇上终于回神,看着他乖乖的熊儿子,长高了,长开了。   皇上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声音哽咽,带着怎么也抑制不住的哭意。   …………   皇上本来愣愣地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人,踏着太阳光走出来的人,直觉这是天上神仙下凡,后来皇上发现这是他的错觉,这不是神仙,这就是他的熊儿子,皇上那个激动。   皇上激动之下,对跟着熊儿子出海,又一起回来的一万五千将士,亲切和蔼,大肆奖赏。   太和殿大宴会,皇上和所有人一起喝啊,唱啊,跳啊,可劲儿闹腾。后宫里头,皇太后、皇后娘娘也在大办宴会,一伙儿妃嫔们也是放开了猜拳行令,喝喝喝。   保康和哥哥弟弟们送他们的汗阿玛去休息,又和姐姐妹妹们一起扶着他额涅去休息。   保康面对他额涅的欢喜激动,不能自己,唯有心疼。   保康知道上次出海的从海外出来的青年人,瘦了、黑了,人傻了;知道他额涅日夜念佛担心他,知道他额涅见到他,就是满足,就和他汗阿玛一样哭着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保康宁可他额涅嫌弃地说:“我们的大清第一美男子瘦了、黑了,傻了。”   保康默默地看着他额涅醉酒后睡着的模样,那份心安,那份满足,抬手擦擦眼睛的泪水,给他额涅放好床幔,慢慢退出来坤宁宫。   他长大了,他汗阿玛和额涅给他准备了一座乐福堂。   他提着一盏小白白的小宫灯,踏着星光和月色,从坤宁宫慢慢来到他御花园,来到御花园里的小书房养性斋,休息的地方绎雪轩,嗅着百花的香气,看着海棠花的红色花瓣雪花一般纷纷飘落……   他从御花园里出来,来到乾清宫,听梁九功说他汗阿玛已经睡熟。   他从乾清宫出来,看一眼自己进学的上书房,路过养心殿,来到自己的乐福堂。   皇太后搬出来慈宁宫,住进慈安宫。他汗阿玛将慈宁宫封存起来,作为一个念想,还将原来慈宁宫的后殿后院改为乐福宫的穿堂殿,和原来的宁寿宫合并,做一个三进的小院子出来,给他做乐福堂。   一进门,清静素雅的气息扑面而来。一间间亭台,一道道门廊,宽阔舒展、精美雅致,还有两座小巧玲珑的佛楼。   保康慢慢朝里走,二进门,面阔三间,黄琉璃瓦庑殿顶,与乾清宫、毓庆宫等等宫殿的样式都不同。   东面厢房是外书房,南面是花圃园子。进去正殿,面阔五间,明间开门,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次、梢间为槛墙、槛窗,檐下施以斗栱,雕饰着精美的龙纹和玺的大幅彩画,庄严大气。   檐廊柱枋间都是镂空的云龙套环,枋下云龙雀替,浑金鎏金,堂皇富丽。内外檐装修以及室内的间隔、陈设等等,都是和他在坤宁宫、五台山的住处相仿。   再进来后殿——别有一番天地。园中有园,景中有景。本身就是一个小型的三进园子,每一处景点都是布局不同,各具风貌,各有一番境界。   堪称当代古典宫殿建筑的精华荟萃。   金水河穿进来,缓缓流淌,百花盛放。   亭台楼阁、曲水小桥、假山池塘、古木参天。   红墙黄瓦中的智慧结晶、桃花源。   保康微微笑。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保康慢慢来到正殿后面的寝殿,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漱沐浴,平躺到他的大床上,眼睛透过“福寿万字”的窗棱看着外面的夜空,眼泪慢慢流出眼眶。   很多出海回来的人,眼睛因为常年看着大海受不住,看到京城的一颗绿色大树都抱着哭。   很多出海回来的人,很多还患了严重的心理性过敏皮肤病,怎么也治不好,再也无法登船。   很多人都说出海回来的人,天天吃着罐头和腌菜受不住,肠胃都吃坏了,现在喝一碗青菜豆腐汤都哭。   还说他们因为常年远离故土,日日年年看不到亲人和家乡人,回来后看到路边的乞丐就扔了一两金子,让乞丐去好好过日子。   …………   所以他汗阿玛和他额涅一起给他造了这么一个院子,只求他住的舒服。   所以他的兄弟们准备了几袋子铜钱给他满天挥洒,只求他抒发抒发回来的激动。   所以服侍他的人,包括贴身太监赵昌,都默默不做声地做好一切,只因为知道他不想说话。   所以师祖一天也不多耽搁,立定要回去五台山。因为师祖知道,五台山的大喇嘛,师兄弟们,也都这般在盼望他的回去。   保康吸吸鼻子,擦擦脸上的泪水,心里却是酸酸涩涩,一腔泪水和着家乡的星光月色一起流淌。   我回来了,我的亲人们。   我知道回来后就会面对很多,可我还是那么那么那么……高兴自己回来。   保康心情舒畅,通体舒畅,一夜好睡到天大亮,接着再睡一个美美的回笼觉,一直到巳时的时候才起来洗漱穿衣。   他简单地用了一点“早膳”,用着京城的豆汁儿、焦圈儿、芝麻烧饼、碗口黄儿……用心体会每一口豆汁儿那很浓很稠,酸涩浓重的口感,体会它那直让人叫唤“爱的人爱死,恨的人恨死”的浓重情感……   好吃的让保康想哭出来。   再来份焦圈儿蘸着,吃一口油油脆脆,吸溜一口滑滑稠稠,任由嘴里麦粉的甜味消减豆汁的酸味,好似是家乡在消减他的“近乡情怯”,简直棒极了!   记忆中的炸糕,和记忆中一样面皮金黄特别诱人,咬起来特别脆,闻起来一股桂花香味,吃起来一点都不腻越吃越想吃。   …………   啊,是了,还有这熟悉的丝竹管弦之声,不再是海风混合海浪的咆哮。   保康安安静静地吃完早膳,先去慈安宫给皇太后请安,被皇太后拉住细细打量一番,皮皮地哄着皇太后又哭又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以后可别出去了,知道了不?那海洋那么大,到处都是,哪里都一样耍。你汗阿玛修好了畅春园,也给你留了一个小园子,比乐福堂大好几倍,还有很多湖泊,你去看,肯定喜欢。”   顿了顿,又问:“乐福堂喜欢吗?”   保康笑得欢喜,眼里神采飞扬,“喜欢。非常喜欢。”   皇太后就笑:“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就说将来保康住到哪里啊?不若就把宁寿宫给保康吧。皇上就说,他一个小孩子住在宁寿宫估计待不住。太皇太后就说,那就重新修缮一番,不要那么老气严肃。”   保康抱着皇太后的胳膊撒娇:“太皇太后偏心保康,皇太后也偏心保康。”   皇太后因为他亲近乐得来:“偏心,偏心。你大哥、太子哥哥,还有你汗阿玛都说‘偏心’,可谁叫我们保康长得最可爱,最帅气。”   保康乐得大眼睛眯眯着,长开了的眼睛眯眯起来变成两个弯弯月牙儿,看得皇太后又忍不住笑话他:“见到小姑娘可不能这么笑,哎呦呦,万一被小姑娘追进宫里来,皇太后可护不住。”   保康:“……”   保康被皇太后好一番打趣,小自恋的他来到金水桥上,忍不住对着河水看看自己。   阳光明媚,初夏的风,初夏的空气,都是那么的温馨。他真的是和初夏一样美?   真的是!   对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格外满意的保康,慢慢踱着八字步来得坤宁宫,皇后娘娘正在验看今年进贡上来的布料,打算给他做衣服,说了几句话听他还没去乾清宫请安,立马赶人。   “去给你汗阿玛请安,待会儿回来用晚膳。”皇后娘娘如是说到。   “保康遵命。”保康嬉皮笑脸地离开,走到一半又回头摆个姿势,“额涅你看保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惹得他额涅看着他的背影都眉眼带笑。   保康笑着,一路看花看水,一进来乾清宫就遭受来自他汗阿玛的取笑。   “你再不起来,可以和午休一起睡了。”皇上正批复折子。   保康嘻嘻笑:“汗阿玛可以使唤太子哥哥、胤祉哥哥、胤禛弟弟,和保康一样睡到太阳晒屁股。”   亲亲汗阿玛:“……”   “西部噶尔丹和他侄子策妄阿拉布坦闹翻,策妄阿拉布坦一心要夺取乌兰布通,噶尔丹也心动,几次上书要求乌兰布通,汗阿玛估计还会有一次大战……”   保康自己找一个椅子坐下来,先嗅一嗅茶几桌子上的荷花插花,接口:“汗阿玛要亲征,顺便再收拢西部民心。担心太子哥哥完不成监国任务?”   亲亲汗阿玛放下毛笔,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随口说道:“汗阿玛怎么不担心?你太子哥哥还没大婚。”   保康小小的惊讶。   “康熙三十一年了,太子哥哥还没大婚?”   那语气,别提有多稀奇。   一听就是看热闹的稀奇。   皇上扑棱扑棱熊儿子的小光头,御茶房太监送来茶点,父子两个用着茶水和糕点,慢慢说。   “石家家族里,接二连三地有老人去世,有的关系确实很近,虽说太子大婚不应该在意,可毕竟是‘孝道’为先。”   保康咽下嘴里的玫瑰露,重重点头。   所以他太子哥哥,因为两家人的守孝规矩,为了做出“以孝治国”的典范,就这么成了大清国第一“剩男”。   阿弥陀佛。   “那——太子哥哥明年大婚?”   皇上刚要回答,犹豫,叹气。   “估计,要再等两年。华善身体不好,石文炳的身体,也不乐观。”   保康的眼睛睁得老大。   父祖大孝,最低三年。估计,他太子哥哥最早,可以在康熙三十四年大婚,到时候他太子哥哥都二十三岁了。   阿弥陀佛。   着急要嫡子的太子哥哥啊! 第105章   保康回忆回忆当年他太子哥哥为了早一步生弟子折腾出来的事儿, 心生小八卦的心理, 特好奇地问。   “汗阿玛,那太子哥哥这么些年,都是‘单身’?太不容易了。”保康表达他对太子的“兄弟情”,一看就是要看笑话。   皇上因为他这个顽皮的小样儿愣愣片刻反应过来, 不由地嘴角抽抽:“单身?”   “单身。就是,就是,没有媳妇儿的单身?汗阿玛,太子哥哥,还是童子哥啊?”   那个小样儿,就差说:“阿弥陀佛。太子哥哥你不愧是大清国的‘太子殿下’。”   皇上:“……”   皇上被熊儿子的鬼灵精怪气笑了:“你太子哥哥有侧福晋和侍妾, 怎么就是没有媳妇儿的‘童子哥’?你也是,你这都虚岁十六岁了,前几天你额涅也说要给你安排身边人, 明年选秀汗阿玛就给你选侧福晋。”   保康:“……”眼睛瞪得溜儿圆, 嘴巴张得和鸡蛋一样大。   “你太子哥哥都有长子了。你也要‘加油’。”皇上悠哉哉地用着玫瑰露, 继续“打击”熊儿子。   “……汗阿玛,太子哥哥没大婚, 就有了长子?还有侧福晋、侍妾们?”保康找到自己的声音,还没回神。   但是皇上很淡定。   “当年你大哥不也是先有侍妾才大婚?”   保康莫名不舒服:“那是大哥,大哥婚前没有侧福晋。而且大哥也没有在大婚前有长子。”   “太子哥哥明明想要嫡子,却在大婚前有了长子……太子哥哥明明这么些年和大哥一直因为一个‘长’字闹别扭, 他自己怎么可以这么做?”   皇上:“……”   “那汉家人都说, 真正讲究的大世家, 嫡长子不出生之前,不能有庶子。还有那规矩严格的人家,等正妻十年或者三十年没有男嗣再纳妾。在山西,无端纳妾的男子都要被嘲笑其不道德。”   皇上:“……”   然而保康还没说完。   模样儿那个纠结得来,好像是皇上在“怼”他一般。   “保康也知道,那些女子只要能进毓庆宫,做侍妾也喜欢。保康还知道,满洲的规矩本不讲究这些,侧福晋,就是四大福晋之一。可是,保康还是觉得怪怪的。”   说完,不光是眉眼纠结,整张脸都皱巴成一团。   皇上气得来,也瞪大眼睛。   保康:“……”   保康知道,他大哥之所以能和太子争斗起来,一方面是他自己的努力;一方面,是他汗阿玛故意为之。   国无二君。汗阿玛要限制太子的权利,打压下去明珠之后,不管要怎么对待索额图,为了朝廷平衡,培养了大哥和太子哥哥争斗。   现在是大哥和太子哥哥,未来还有其他的兄弟们,甚至出嫁的姐姐妹妹们也会牵扯其中。   保康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可不管如何,他都不认可太子哥哥大婚前有长子的行为。   保康看一眼他汗阿玛,发现他汗阿玛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想起他汗阿玛哥哥那句话里的其他信息,顿时着急。   “保康不要侍妾。婚前侍妾是什么?还有侧福晋,保康也不要。”   皇上这下是真生气了。   声音气冲冲的:“你堂堂皇子,婚前怎么能没有侧福晋和侍妾?”   “大姐姐是皇女,大姐姐婚前汗阿玛给大姐姐安排侍妾了?哦对了,马上二姐姐要出嫁,汗阿玛记得给二姐姐找一个年轻俊俏的,牙齿好,头发乌黑的——”   小尾音长长的拖出来,皇上反应过来“牙齿好,头发乌黑的……”的意思,真把皇上气坏了。   皇上抬脚就要踹,保康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   动作特利索。   嘴皮子也利索。   “汗阿玛你是不是在婚前给大姐夫找了侍妾?大姐夫可不是皇家的人。”   皇上:“……”   皇上手指着熊儿子,手指头都在发抖。奈何保康心里不舒坦,就是要气他。   “既然汗阿玛发了诏书,六礼走完,就剩大婚。那石家姑娘就是太子妃,至少是二皇子福晋。夫妻,夫妻,二嫂在家里守孝,在家里照顾父亲和祖父,太子哥哥在家里生了长子……”   “噜噜噜——”保康冲他汗阿玛伸舌头做鬼脸,拔腿就跑。   皇上气得面色铁青。   问题是,他也觉得,熊儿子说的话,好像有那么一咪咪道理。   当然,皇上心里的那么一点点道理,不是什么“夫妻一体”,更不是什么“男子在婚前有了其他女子,会天然地和这个女子亲近,疏远后面的正妻”等等。   太子妃作为正妻,有名分有地位,那么就不能站着“宠爱”。其他的女子们集体分摊这份“宠爱”正好,既不突出,也不显得男子“宠妾灭妻”,也是为了家事“安稳”防止妻子权势过大的方法之一。   这没错儿。   皇上当年就是这么走过来的,皇上教育出来的太子也是。   皇上就是觉得,“二嫂在家里守孝,在家里照顾父亲和祖父,太子哥哥在家里生了长子……”不大符合汉家人的礼仪要求,对太子一贯竖立起来的形象不大好。   当然,这只是一点点小道理,不足为虑。对比一个皇孙出生的喜悦,实在不足为虑。   皇上自觉想通,开始烦恼熊儿子对于侍妾和侧福晋的抗拒。   皇上抬起手腕,看看大清最新制造出来的“腕表”——大清自己凭借自己的技艺研制出来的“腕表”,又笑。   十一点五分,差不多午休时间,估计熊儿子去了养性斋看书,他就决定晚膳结束后,和皇后好好谈一谈这个事儿。   下午一点,皇后娘娘午休醒来梳洗,听大宫女璇玑说,皇上和保康都来坤宁宫用晚膳,还有其他的皇子公主们一起,笑着摇头。   “御膳房的菜都送过来了?”   “送来一半,太多摆不下。小厨房今儿准备五道大菜,五道小菜,一道羹汤,四份凉菜,两份腌菜。”   “那就好。御膳房每天做好份例送给各宫各殿,味道总是没有小厨房好。”   都是看人下菜碟的……璇玑顿了顿接着说道:“贵妃娘娘刚刚派人来问,阿哥的乐福堂要不要安排小厨房?我按照娘娘的说法,就说暂时给准备好就是,等阿哥自己想自己做,就自己做。”   皇后娘娘又笑。   不管民间和宫里,都讲究一个“男女有别,防火严格,万事安全第一。”按道理这宫里头,只有太后宫、乾清宫、坤宁宫、毓庆宫才能有小厨房。但是皇后娘娘知道她儿子曾经为了孝顺他师祖,亲自下厨房。   既然建造修建乐福堂的时候,她就和皇上要求给儿子准备小厨房,那为何不完全准备起来?皇后娘娘对贵妃娘娘的小心思一点儿不在意。   皇后娘娘满心期待儿子再下厨房的模样,笑得自在;璇玑看一眼皇后娘娘,心里笑,脸上也笑。   主仆几个收拾妥当出来寝殿,来到偏殿一看,宫人们已经将膳桌摆好,开始上菜。   素斋和凉拌:芊芊玉藕、珊瑚炝藕、拍黄瓜、凉拌红果子、凉拌心儿里美萝卜、蒜泥茄子、水煮毛豆……   肉菜:芹菜木耳炒肉丝、小野葱炒牛肉、青椒炒肉丝、东北大乱炖、三鲜鸭子……一品老鸭汤,一品荷叶粥,一品红果子鸡蛋汤。   都是保康喜欢的。   其中还有他特别喜欢的一样宫廷杏仁豆腐,放冰库冰出来后,洁白如玉口感嫩滑,吃一口,满嘴杏仁的香味儿,解暑怡神。吃时还可以浇上加桂花糖水,冰冰甜甜的桂花香气。   开胃的金糕和白海棠,金糕:红果去核,煮熟煮烂,磨碎过箩,加少许面粉再次熬煮,加进白砂糖……凉后凝成块冻,鲜红晶亮,玛瑙一般的酸甜适口!   白海棠,沙锅大火煮至皮开肉烂,汤内放白糖,放冰库冷却,晶莹剔透、清香酸甜!   主食是满洲饽饽和紫米饭。当然,必不可少夏天的必备,炸酱面和烙饼摊鸡蛋。   当然,夏季的新鲜果物,荔枝、龙眼、西瓜、香蕉、水梨等等,苏禄群岛的那个榴莲、山竹也有。   保康用着自己熟悉的味道,喜欢的凉拌和素斋,吃得特愉快,特欢喜。对着杏仁豆腐那个怀念的表情,看得皇上和皇后都心酸,心疼,一大桌子兄弟姐妹们也跟着难过。   听说出海回京的人,就怀念这一口。听说大舰队一回来大清,一万五千多人吃着家乡的青菜豆腐,都哭出来。   刚出锅的面条过几遍水,拿调好的芝麻酱一拌,稀里呼噜这么一搓,再啃根儿在水井里水里拔的哇凉哇凉的嫩黄瓜,就着当季的新鲜蒜瓣儿,他们就吃得眼泪哗哗啦的。   都说,这就是哭着醒来的梦中的“家”的味道。   万两黄金也不换。   尽管他们不能体会,可如果要他们一日三餐吃海鲜,他们也要崩溃。   看着看着保康弟弟/哥哥用膳的样子,莫名的,对口中一日三餐家常吃的饭菜多了一分“珍惜感”,吃得特香甜。   皇上和皇后看他们一眼,笑笑不说话。   …………   丝竹声中,一家人安安静静地用完这顿晚膳,皇上和皇后一边散步一边说话,皇子公主们也一边散步一边说话。   四公主忙不迭地开口:“保康哥哥,你吃今天的乱炖,是不是味道不一样?一个出海的人回来说,西洋人用来做花朵观赏的红果子可以吃,太医和御厨一研究,还真可以。”   八公主立即接上:“红果子,小八也喜欢。”   保康瞧着五岁的小八妹妹粉妆玉琢的模样,笑得特欢喜:“保康哥哥也喜欢。”   接着笑道:“我就说吃着多了一份酸酸的味道。凉拌红果子也是?四妹妹估计最喜欢这道菜。”   四公主还没说话,胤祥迫不及待地说道:“胤祥也最喜欢,保康哥哥。”   他一开口,他的“小冤家”胤禵立马身子一挤,挤到保康哥哥的身前,仰着胖嘟嘟的小脸蛋:“保康哥哥,胤禵喜欢肉肉,也喜欢红果子。”   保康乐呵。   下面的小弟弟,就属胤祥和胤禵最活泼。   他挨个捏捏他们的胖脸蛋,体验一把做哥哥的,捏弟弟们脸蛋儿的乐趣,笑着说道:“妹妹们都棒棒哒,弟弟们都棒棒哒。”   胤禵小胖脸“严肃”:“保康哥哥,不是‘妹妹们都棒棒哒,弟弟们都棒棒哒’,是‘弟弟们都棒棒哒,妹妹们都棒棒哒’。”   保康哥哥笑。   八公主和九公主掉头就冲胤禟气冲冲的:“保康哥哥说‘妹妹们都棒棒哒,弟弟们都棒棒哒’,那就是对的。”   “对,是四姐姐先和保康哥哥说起来红果子。就该是‘妹妹们都棒棒哒,弟弟们都棒棒哒’。”   胤禵瞪大眼睛,大大的不服气:“才不是。”   “才是。”   “才是。”   “才不是。”   “才是。只会说,不会说理由。噜噜噜——”   胤禵因为八公主的小鬼脸着急,奈何他的亲姐姐五公主和七公主也不帮他,他的哥哥们更是不用提。   阿弥陀佛。胤禵弟弟你自己保重。   胤禵赶紧求救:“保康哥哥——”   保康哥哥端得一派温文儒雅、斯文有礼的做派,微微笑着:“想知道原因?”   胤禵重重点头,使劲用眼神儿表示他的“想”。   保康还是微微笑。   “这个问题……胤禵长大了就知道了。”   胤禵:“……”懵。   反应过来的兄姐们哈哈哈大笑。   没反应过来的兄姐们跟着哈哈哈大笑。   胤禵不明白,中气十足地喊出来:“保康哥哥,胤禵长大了!”   皇上和皇后听到后微微一笑,保康也笑,兄弟姐又是一轮哈哈哈大笑。气得胤禵哇哇大哭“你们都是坏银”。   哭了一半儿,又因为保康哥哥的抱抱亲亲,开心地笑出来。   阿弥陀佛。胤禵作为德妃娘娘最小的孩子,不光德妃娘娘宠着,他的兄姐们宠着;还作为皇家这几年唯一的皇子,一直备受皇上的宠爱,他本身又聪明,长的虎头虎脑的康健,脾气上来颇有点无法无法的架势。   当然,他的无法无天和保康当年的大胆不一样,其他人面对他的顽皮一笑而过,只有胤禛每次冷着脸教训他,惹得他最不喜欢胤禛这个亲哥。   可是他喜欢保康哥哥。   虽然保康哥哥也“欺负”他。   皇上远远看着熊儿子抱着胤禵的亲切模样,实在想不通他熊儿子怎么不要侧福晋和侍妾们。   “保康喜欢美人儿,给他选一个美美的。”皇上如是说到。   “保康既然不想要侍妾,那就不要。他虽说十六岁了,可实岁也还不到十五。”皇后娘娘不乐意勉强她儿子,一点儿也不着急。   皇上:“……”   皇上微微生气:“难道他将来真就一个女子不成?就是那西洋人信奉天主教教义又如何,你看看西洋人那遍地的私生子,还是我们的规矩好。”   皇后娘娘眉心紧皱:“……保康刚回来,他既然不喜欢,那就不提了。”   皇上气得直瞪眼。   这就是“慈母多败儿”。保康不喜欢,那就提也不提了?!   奈何皇上也知道,熊儿子在五台山那样的环境长大,还有他汗阿玛宠着,惯着,教导长大……皇上一想他汗阿玛说的,“凡是保康喜欢就好,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就特头疼。   可不管皇上如何明白,皇上也不能让熊儿子学他汗阿玛的人生。   阿弥陀佛。皇上做了决定,保康当然不知道。   当天夜里,保康的寝殿里就来了三个大大的大美人儿。   光溜溜的。 第106章   “嗷”的一声从乐福堂里传出来, 大半个宫里的人都听到了。   宫里的宫人惊慌失措,侍卫们齐齐举着火把和灯笼朝乐福堂闯,都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结果就看着他们的瑞亲王, 一副刚刚从被窝里出来的样子, 站在屋顶上。   保康气坏了。   闭着眼睛谁也不敢看, 鞋子也没顾得上穿, 直接从窗户飞出自己的寝殿站到屋顶的琉璃瓦上,可不就是一身亵衣亵裤的形象?   嘴里还大声喊着话:“你们都不要进去。你们都不要进去。赵昌, 催促嬷嬷们,快。”   赵昌领着小太监们, 手捧他们王爷的鞋子、外衣、袈裟, 着急。   侍卫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瑞亲王又不让他们进去,他们也着急。侍卫们担心有刺客正要采取行动, 幸好今夜轮值的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费扬谷收到梁九功的暗示,急忙喊话:“我们都不动,王爷你先下来穿好衣服。”   保康听到费扬古的话, 气得来, 他就不下去。   可是费扬古发现瑞亲王不下来, 一琢磨瑞亲王的脾气, 接着喊:“王爷, 王爷, 你先下来穿好衣服, ‘礼仪’要紧。”   保康:“……”   保康再怎么生他汗阿玛的气, 他也不能不顾忌那三名女子的名声。   他气呼呼地“飞”下来穿衣服,穿鞋子,想直接闹去乾清宫,又怕闹大了,这三名女子的未来更难,气得来。   气呼呼地呼喊:“快乐大师刚刚做噩梦了,给快乐大师拿来一个披风,快乐大师今晚要在外面幕天席地,沐风饮月!”   费扬古一听,赶紧眼神暗示侍卫们都退出去,接过宫人手里的披风自己给瑞亲王披上。   “王爷最是善良。夜里露水重,要不要拿一张软塌?”   保康淡淡地瞥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人就飞走了。   落到院子里一颗紫薇花树上。   费扬古一看,在心里狠狠地松口气,再次感叹皇上当初力排众议给瑞亲王在紫禁城里弄一个小园子的“先见之明”。   费扬古示意赵昌等等人都好生伺候着,自己小跑去和皇上汇报。   皇上:“……”   皇上头疼。   说实话,皇上也没想熊儿子今晚上那啥那啥“成人”,咳咳,皇上表示他还是非常正派的人,三个女子,那你怎么可能?   皇上就是要刺激熊儿子一下,皇上一直担心他熊儿子在和尚庙里长大,后来就一直混在家人身边,喜欢和匠人、文人、将士们一起,天南地北的跑,带在身边服侍的只有太监。   而皇后给乐福堂挑选宫人的时候,专门挑选老实忠厚那一挂的,宫女也是。   所以皇上认为熊儿子实在是和漂亮姑娘缺乏“体验式接触”,才一味地抗拒,就给送去三个使女试探试探。   特意那般吩咐,也是担心熊儿子真把人家姑娘当成宫女使唤。   哪知道,熊儿子反应那么大。   直接飞到屋顶上!   不过,反应这么大,说明熊儿子不是没有反应,不是不知道他“长大”了,这本是好事儿。   可皇上再一琢磨,更担心了有没有。   熊儿子在面对那火辣奔放的西班牙大美人的时候,可以说为了保持形象,为了不中“美人计”,毕竟出门在外。可现在面对他送去的美人儿,也这般坚定地拒绝……   皇上凝眉沉思,看得费扬古更不敢说话。   在费扬古看来,阿弥陀佛。瑞亲王那就是非常人可比也。皇上本不需要用一般常人的规矩来对待他。   可他不敢说啊。   皇上一抬眼皮看他一眼。   费扬古:“……臣只是有点小感想。”   “……”想都想了,还不敢说?   费扬古偷偷瞄一眼皇上,吞吞吐吐:“……瑞亲王不是一般人,于子嗣方面没有强烈的要求,于女孩子方面……常年净心修行,也没有一般人的——反应。”   皇上一愣。   定定地看着费扬古不说话。   熊儿子没有野心,他知道朝野上下对皇家嫡孙的看重,知道他作为一个嫡皇子,如果早太子一步有一个嫡皇孙的优势,但他一点儿也没心动。   他在寺庙长大,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跟着他师祖念经,现在已经成了习惯,习惯性地对女孩子退避三舍。   即使回京,也一直有他师祖宠着,他额涅也宠着,母家钮钴禄家本身就地位超然,对于保康的未来压根没有要求。   …………   所有的事儿加在一起,导致他越发随心,也越发的不自觉克制自己。   皇上抬手按按眉心。   更犯愁了。   熊儿子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就算他只娶一个福晋,那这个福晋人选要什么样子,他才能看中?   皇上愁。愁得来,费扬古退下后他一开始翻来覆去的不好睡,可是快十一点的时候,皇上经过梁九功的催促和提醒,想起他明儿还要五更天早朝,他熊儿子又能睡到太阳老高,睡好起来后还不知到怎么和他闹腾……   皇上一气之下,睡得特好。   阿弥陀佛。他这个皇帝那就是一生劳碌操心的命。皇上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阿弥陀佛。他汗阿玛果然就是控制欲强大,恨不得地球月亮太阳都按照他的要求旋转。保康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二天,皇上早朝后去皇太后的宫里转一转,又去皇后的宫里转一转,在中午十一点的时候,等来他的熊儿子。   “保康要‘离家出走’,保康在宫里无法好好睡觉。”保康大马金刀地提出要求。   皇上嘴角抽抽:“汗阿玛马上要去承德,你要不跟去,就留在京城。宫里太热,就去畅春园住。”   皇上明确拒绝,“皇太后说你今儿去畅春园,正好你去看看有哪里需要更改添加的物事。”   保康因为他汗阿玛的“避重减轻”更加生气:“那‘她们’要怎么办?”   皇上脸一黑,瞧瞧这个熊样儿。   “哪个大户人家的男子身边没有几个通房丫头、使女侍妾?你额涅宠着你,这样的事儿还要汗阿玛来安排,你还好意思问‘她们’怎么办?”   保康也黑脸:“保康就把‘她们’当丫鬟使唤,到了岁数就给安排嫁人或者送出宫。保康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娶妻,但保康不能让人误会保康,说乐福堂里有使女侍妾。”   皇上反应过来,气得来——   还没娶妻,就这么怕媳妇儿?简直……   皇上挥挥手,那意思,滚吧。   保康气呼呼地转身,一下子“滚”没影子。   保康在慈安宫和坤宁宫各转一圈儿,发现除了不到五岁的弟弟妹妹,准备婚嫁事宜的二姐姐,其他兄弟姐妹们都在进学,是的,他大哥和太子哥哥这么大了,政务军训之外也要每天学习不断。   就他一个人清闲。   他举着皇家匠艺学院新出的小机器“咔嚓咔嚓”地,拍摄宫里的美景,可他发现,自己怎么拍,画面里都带着一丝“火星气儿”。   他汗阿玛就掐准他刚回宫,单单顾虑额涅,也不会独自离开。保康如何不生气?!!   保康抬脚来到西三所。   他还没开口,他二姐姐就对着他笑。   保康:“……”   估计他昨天晚上被三个女子吓跑的事儿,整个宫里的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姐弟两个坐下来一边用茶一边说话,保康对着茶几上玻璃瓶的碗莲挺喜欢,和二姐姐先说一些夏天养护碗莲的注意事项,说一些玻璃出来后的种种妙用,一直到小半个时辰后……   轻轻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直接问道:“二姐姐,你马上大婚,宫里有没有给你准备嬷嬷们和试婚格格?”   二公主一听,立马反应过来保康弟弟要给他们的汗阿玛找“麻烦”。   可不得不说,这说到她的心里深处。而且,她也确实很感佩保康弟弟的勇气。   但二公主对于她自己的事儿,却是一点儿也不抱希望:“额涅前几天就说,内务府都给安排好了……”   保康:“试婚格格就是试验‘不合格’又如何?婚事又不能退。这规矩就是瞎折腾。还有那些嬷嬷们,本来嬷嬷陪嫁制度是为了保护公主们的个人生活,现在却成了辖制公主们的恶婆子。二姐姐你真要忍?”   “二姐姐不想忍,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又能如何?”二公主的表情黯淡落寞。   “二姐姐……”保康眉头一皱,真有事儿?   二公主微微低头,瞄见周围没人,宫人们都离的远远的,却还是手里的拍子搅紧,声如蚊呐:“……二姐姐和保康弟弟实话实说,二姐姐,对其他人都难以启齿。”   保康眨巴眼睛。   就见二公主克制自己没哭出来,却是嘴角紧抿,还没开始说就满脸通红。   不过她到底是鼓起勇气:“……大姐姐来信,虽然语焉不详,但我……还是看出来了,嬷嬷们连大姐姐宣召额驸都管,还管大姐姐要银子,还,还……还私底下嘀咕大姐姐不知羞。”   保康:“……”   保康这下子是真生气了。   眼睛一闪,主意就出来。   “二姐姐,你要荣妃娘娘只管去和汗阿玛哭,你不要出面。保康去和太子哥哥说说话,敲个边鼓。”   二公主愣愣片刻,随即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真能行?我们忍一忍就过去了,万一……”毕竟是祖宗规矩,二公主担心这个事儿牵扯到她额涅和皇后娘娘,最终他们的汗阿玛还是不同意。   保康信誓旦旦:“二姐姐放心,汗阿玛一定会答应。”   他们的汗阿玛虽然控制欲极其强……但他总归是疼爱自己的孩子的。这一点保康敢保证。加上皇太后和额涅出面,一定能把这个破规矩给改了。   二公主因为他的“信心”好似有了一份勇气,可她还是犹豫不决。   保康:“二姐姐你想想,不光是你,还有其他的姐姐妹妹们,很可能下一代的公主们也要有这一遭罪受。二姐姐你真能不试着努力一把?”   “大姐姐稳重,只会隐晦提醒二姐姐,自己悄悄处理。二姐姐也这么打算。可三姐姐脾气好,将来肯定受欺负;四妹妹的脾气,不知道她会怎么闹腾。”   二公主的心脏剧烈跳动。   大姐姐、她、四妹妹,不管用什么方法处理,总不会吃亏。但三妹妹那样,抹不开姑娘家的脸面,被奶嬷嬷们捏在手里欺负,娘家人隔着千山万水,一个人在陌生的大草原生活……   二公主越想越害怕,面色发白。   “我去找额涅。”她“腾”地站起来,刚要迈步,又回头。   郑重行礼:“二姐姐谢谢保康弟弟。”   保康眼睛一眯,笑得自在:“二姐姐不用放在心上。保康也是为了给汗阿玛添堵。”   二公主轻轻摇头。这个事儿,如果没有保康弟弟出面,她就是和她额涅说了,她额涅也不敢和他们的汗阿玛闹起来。   反正她记得保康弟弟的大恩就是。   二公主蹲身又行一礼:“二姐姐先去找额涅。”   …………   二公主找到她额涅荣妃娘娘,荣妃娘娘果然只能心疼女儿,痛骂老奴才“奴大欺主”,却没想过去和皇上闹起来。   二公主心里头难过,她的亲弟弟胤祉,估计也和她额涅一样的想法。   “额涅,你听女儿说。”二公主收住眼泪,又给她额涅擦擦眼泪,细细地和她额涅说了保康弟弟的计划。   荣妃娘娘瞪大眼睛听完,身形一晃坐到炕上,面色凄然。   当年她和先皇后之间的恩恩怨怨,她都不想再提。她那无辜去世或者命中注定命不好的四个孩子,她也不再去想。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守着仅活下来的两个孩子一生安康。   可是,她的两个孩子,心都不在太子的身上,都喜欢他们的保康弟弟,特别是她的女儿。   荣妃娘娘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眼里又有眼泪出来。   “你可知道,太子,已经册封了。”   “女儿知道。可女儿不管这些,女儿只想,姐姐妹妹们过得好好的,至少,活得久久的。”   二公主一脸倔强。荣妃娘娘更伤心。   如果这个事情,等太子大婚后,有女儿和太子妃提出来,有太子妃牵头,皇太后和皇后一起出面,才是正理。   可是现在,太子的婚期不断推迟,可她的女儿,找到瑞亲王寻求帮助,正好挨着瑞亲王和皇上闹矛盾赌气的时候。   荣妃娘娘越想越气:“你呀你,你保康弟弟对你一片姐弟情谊……”   二公主愤愤不平:“额涅是说,女儿利用保康弟弟大不对?保康弟弟聪明,保康弟弟关心女儿来看女儿,保康弟弟知道,可他并不在意。保康弟弟还鼓励女儿,女儿总么也要争取一番。”   “而且额涅又安知,将来太子妃会和保康弟弟一样,为了女儿出面?女儿观未来太子妃的为人处世,很有大家媳妇的‘大度贤良’风范……”   荣妃娘娘更气。   □□妃娘娘想说大家媳妇本就该“大度贤良”,说不出来。   “额涅还能不疼你不成?”这是她第一个养住的孩子,荣妃娘娘擦擦眼泪,终是答应下来,“额涅晚上就去和皇上说起,你只记得,你既然做了选择,将来不管如何,都不要后悔。”   “女儿不后悔。”二公主目光坚定。   …………   这头荣妃娘娘换一身宫妃大妆容,做好准备,想好说词,去坤宁宫求见皇后娘娘。   那头保康在毓庆宫找到他的太子哥哥,呱呱呱几句话就将二公主的事儿全说出来。   他还将太子的“差事”也安排的明明白白。   “太子哥哥你去和皇额涅请求,一起给“爱女心切”的荣妃娘娘求情。如果汗阿玛担心此事传出去影响不好,问你的看法,你一定要表现的义愤填膺,恨不得亲自带人去科尔沁打架,打杀了那些刁奴。”   太子听得嘴角抽抽,听完他最后这句话更是不乐意。   “太子哥哥有何好处?二公主可并没有来和太子哥哥求帮助。”   保康立马有回答:“单看胤祉哥哥?太子哥哥知道,胤祉哥哥最尊重太子哥哥。”   胤祉学了满脑袋“儒家文化”,他和胤禛一样最是重规矩尊卑,平时对太子最是尊重。但他又没有胤禛那个“以事论事”的勇气,所以,他算是目前兄弟中的“最铁杆太子~党”。   太子听到他的保康弟弟提到胤祉,果然犹豫。   不管他对胤祉有多少兄弟情,基本的拉拢手段,他当然明白。   但太子还是不乐意就这般帮忙。   “就凭胤祉,还无法让太子哥哥跑皇额涅面前撞木钟。”太子悠哉哉地用着今年的雨前龙井。   “保康给太子哥哥出一个主意,太子哥哥你有空的时候,应该多去看看石家的二嫂。”   太子喷笑出来:“太子哥哥经常吩咐人去石家,经常送礼物去。”   “你都能吓跑到屋顶上,还给太子哥哥出主意?”   太子的眼里,他保康弟弟那就是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还说的好像他的主意多好。   太子一点儿也不相信这是一个好主意。   保康:“……”   保康对他汗阿玛更生气有没有。   小眉头一挑:“太子哥哥你真应该相信。保康之前说给大哥出一个主意,也给太子哥哥出一个主意,今儿兑现。保证太子哥哥将来不后悔,只会感谢保康。”   太子笑得更欢:“太子哥哥确实是要感谢保康弟弟。”   单凭他大哥这第二胎又抱了嫡闺女,太子就特欢喜他保康弟弟的“铁口直断”。   “太子哥哥今儿心情好,帮忙就是。皇额涅现在有空吗?”   保康嘻嘻笑:“皇额涅刚刚在看内务府的册子,有空。”   太子点头,猜到保康弟弟向来对衣食住行的事儿心大,皇后娘娘在给保康弟弟挑选一些好物事,就说道:“你也长点心。哥哥新得了几块好腕表,你看有喜欢的吗拿走。”   保康笑着答应下来,更着太子在毓庆宫的小库房挑挑选选,最后选了一块华丽的大钻石碗表,一块防水的蓝宝石腕表。   太子眼皮子抽抽:“这眼力劲儿挺好。”   保康嘻嘻笑,拿了好东西还振振有词:“太子哥哥在宫里,日常也没有什么大花费,索额图送给太子哥哥的银子,不需要接受。”   “等太子哥哥见到二嫂,首先道歉一番。二嫂还没进门,长子就有了,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在怎么说满洲规矩,也是……”   “进关了”三个字吞回去,保康瞧着太子气得要打人的模样,对他也有气:“你要缺银子,堂堂正正地派门人出去赚,要不直接和汗阿玛说。”   “派人去石家送礼物算什么?石家缺少你那点礼物?”   太子鼻子都气歪了。   人也气糊涂了。   “哥哥明儿就出宫见她,行了吧。瞧你那熊样儿,马上走人。”   保康:“……”   保康拿着他那两块腕表,特潇洒地离开。   太子:“……”   太子不停深呼吸告诉自己不气不气,可还是生气。可他再生气,答应了保康弟弟的事情就要给办了。   气冲冲地换一身出门的衣裳,太子慢悠悠地踱着步,来到坤宁宫求见皇后娘娘。   如此这般,一五一十地说来,包括他保康弟弟反熊,拿了他的腕表还和他抬杠,硬要他出宫亲自见未来太子妃的事儿。   皇后娘娘本来下午听荣妃说过此事,已经答应下来,此刻听着太子的话,先是震惊于二公主的决心和勇气,接着又担心她儿子牵扯进来,这般下去如何是好,接着又因为太子告状的话笑出来。   皇后娘娘和气和蔼地说道:“太子出宫,亲自去看看未来太子妃,也好。未来太子妃一定非常欢喜。”   “这夫妻,虽然有大婚前不好见面的说法儿,可有些规矩也不需要太在意。话儿说开,将来也好相处。”   太子懵。   太子自觉他答应了保康弟弟,那他捏着鼻子出宫一趟就是了。但他真心没想到皇后娘娘也说他应该出宫,正式和未来太子妃说说“长子”的事情。太子的眼里带上疑惑。   皇后娘娘还是笑:“太子是不是认为,这样很没有面子?”   “夫妻相处之道,皇额涅也不懂。但是,皇额涅知道,这个事儿,和‘面子’无关。”   太子意识到这个事儿,还可能真不小,特麻利地答应下来:“儿臣去和汗阿玛请假,明儿保证出宫。”   于是,等到傍晚时分,皇上正准备去坤宁宫和熊儿子一起用晚食的时候,因为皇后的传话,特好奇地来到坤宁宫。   于是,皇上就被荣妃的哭诉气得直喘气。   气急败坏地在坤宁宫偏殿不停地转圈圈。   那喷火的架势……   荣妃一看,知道皇上这不光是生气那些刁奴欺负公主的事儿,还生气于她的“不识大体”。   荣妃着急,可她刚要跪下来认错儿,收到皇后娘娘的暗示,只管接着小声哭。   皇后端坐不动,镇定自若:“这个亏,我们家就吃了。我这一颗心一下午就揪着,就心疼那些已经出嫁的公主们。”   “下午的时候荣妃来和我哭,我就心疼着急;我正要去找皇上,太子也来和我说起此事,说他听到风声心里头气得不行,但又不能出面惩治那些该杀千刀的奴才,心里头憋屈。”   “我就想着,这到底是姐弟连心,又感动于他们的情谊……”   皇后娘娘说着说着,还不时地拿拍着擦擦眼角的泪水。皇上本来听到太子也牵扯进来,正惊讶,一抬眼看到皇后的做派…… 第107章   熊儿子果然不会那么简单地闹腾!   皇上心里明镜太子是被保康蛊动来的, 可他表面上还是要感动于皇后那“感动”的泪水。   “谁也想不到的事情,皇后切莫多想。”皇上的语气干巴巴的。   然而皇后还没说完。   “我作为孩子们的皇额涅,孩子们无端端的受到这番委屈,我怎么能不多想?”   “就算普通老百姓家里,那但凡出嫁的姑娘,也都是靠娘家父兄撑腰在婆家站稳脚跟, 我们家里, 人丁兴旺,男儿郎这么多,却——没能及时保护自家的姑娘,还害得祖先们当初的一片好心变成坏事儿, 我这心里就内疚得慌……”   皇上:“……”   再看看荣妃做绣墩上“呜呜”哭个不停的架势……   好吧,他也心疼孩子们, 他也内疚。   皇上面色严肃:“这个事儿, 朕知道了。暂时不要告诉皇太后,朕来想办法。”   荣妃条件反射就要磕头谢恩, 哪知道皇后娘娘只淡定地擦眼泪:“我明白, 这个事儿最好瞒着皇太后, 皇上放心。”   皇上表示满意:“时间不早了,估计孩子们都来用晚食, 朕且先去。”   “恭送皇上。”   皇后和荣妃起身行礼,等到皇上的背影看不到之后, 荣妃再也忍不住, “扑通”一声给皇后娘娘跪下。   吓了皇后一跳。   皇后娘娘双手扶她起来, 发现她不肯起,更为好奇:“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这么多年的老姐妹了,我既然知道了这个事儿,岂能不管?”   荣妃哭着摇头:“是很多事儿。一直想和皇后娘娘说一声‘对不起’,再说一声“感谢”,却一直腆着脸面说不出口,今儿还来求皇后娘娘,实在是心里愧疚得慌。”   “过去的事情不说,上次胤祉的事情,也是皇后娘娘大度不计较。我实在是心里不安。娘娘请让我给娘娘磕个头。”   说着话,腰就弯了下去要行大礼。   皇后娘娘赶紧拦住。   “你这样可就不实在了。胤祉的事情,那是孩子们之间的事儿,任由保康怎么做,我只不管。这次的事情,也是皇上心疼孩子们,可要记住了。”   皇后娘娘的眼里带有一丝严厉,荣妃一愣,随即重重点头。   “妹妹记住了。”   …………   今儿的事情,给荣妃的记忆非常、非常、非常……深。后来她讲给二公主听的时候,只说:“你要好好尊重皇后娘娘。你要能学到皇后娘娘的一半气度,额涅也不担心你出嫁了。”   二公主听得眼睛冒光,连连点头。   话说回来,皇上、皇后、保康、来蹭饭的太子、二公主等等人一起用完晚食,皇上淡淡的瞥一眼熊儿子,琢磨熊儿子这番闹腾,应该气消掉了,哪知道,他第二天大中午就收到两个事儿。   太子说,他要出宫一趟,去石家,看看未来的太子妃。   皇上特纳闷儿:“你亲自去见人?”   太子面色为难,说出他苦思冥想出来的理由:“儿臣有了儿子,总要去和未来福晋说一声。”   皇上定定地审视他一会儿,直接问道:“你保康弟弟说得?你皇额涅也赞同?”   太子不敢隐瞒,只能回答“是”。   皇上不由地叹气。   “去吧。夫妻是夫妻,要记得。”   太子一愣,点头答应,行礼退下。   夫妻,夫妻,至近至远东西,至亲至疏夫妻。不管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夫妻,还是皇家的夫妻,都不过是这两句话。   太子虽然还没大婚,但他通过他汗阿玛和皇后娘娘的相处,他大哥和大嫂的关系,也大约猜到何为“夫妻”。   夫妻,夫妻啊,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却被紧紧地绑在一起,从此以后,生死相随、患难与共。   太子满怀感叹地回去毓庆宫,换衣服准备出宫,出门的时候遇到带着孩子在后院玩耍的侧福晋李佳氏,眼看她笑意吟吟的母爱流露,忍不住笑出来,却是笑了一半就收住。   李佳氏很好,出身满洲大家,父兄正得力,本人也是温柔贤淑,文采风流,深得他的喜爱。   可是,这不是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是出身更好的瓜尔佳家族的姑娘。   太子远远地看着,没有和往常那样走过去,和侧福晋一起逗弄孩子,而是抬脚出了门。   太子满心琢磨着他见到未来福晋该怎么说,未来福晋的父亲和祖父能不能扛住今年,多活几年;还琢磨着万一……他哪年可以大婚,哪年可以有嫡子,关键是,他的妻族失去最得力的两个人,下面有没有才能出众的舅兄顶上。   他因为他汗阿玛、皇后娘娘、保康弟弟的“提醒”,满腹心事,丝毫不知道,因为他今天的“反常”,侧福晋李佳氏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太子慢悠悠地打马出宫和未来福晋见面且不说,皇上因为太子出宫一事,也是心思起伏。   保康提醒太子,他不奇怪。皇后提点太子,他也不奇怪。可就是因为不奇怪,他才会这么感触深深。   如果赫舍里皇后还在……皇上随即又摇头。   赫舍里皇后,和钮钴禄皇后,到底是不一样的。不看其他,赫舍里皇后在他的面前,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妻子,每一个男子都梦想要得到的妻子。   可是钮钴禄皇后,她是一个,你可以放心交付家里,就和那山西商人将一家财产和一家老小一同交付出去的妻子,因为她是一个你非常值得信任的同伴,坚强,勇敢,心性坚韧,性情稳重……   当然,她也有她自己的骄傲和主见。   就好比她在他面前总是不失礼仪,总是端庄有礼、进退有度,却又不卑不亢。   就好比昨天晚上,她明知道满蒙关系中,嬷嬷制度出现的原因和问题,以及其敏感性。可她还是出声了,“唱作俱佳”,还给他扣上一定“慈父”的高帽子,好像这就是他应该解决的事情一般。   皇上想着想着,笑出来。   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而他,给太子选了一个怎么样的妻子?   皇上回忆一番他和未来太子妃仅有的几面,皇上不得不认同她二女儿的看法,太子妃,会有自己的个性,但或者更多的是,相似赫舍里皇后,而不是现在的钮钴禄皇后。   皇上按按眉心,心里不由地叹气。   太子的心性……一般男儿郎看一个姑娘的时候,总下意识地去看最相似他最喜欢的一个女性,太子最喜欢的……   皇上脸上露出一个半是自嘲的冷笑。皇上开始后悔,他当初若是将太子送给皇太后或者皇后教养……皇上这么一思考,对太子和未来的太子妃的未来……本来信心满满的皇上,突然开始产生怀疑。   过去不可追。皇上一抹脸,不过有此,皇上又开始考虑熊儿子保康的福晋人选。   保康……不论如何,这个福晋人选在某一方面的特征,必然要相似皇后。要和皇后一样聪慧,一样大气,一样……和保康站在一起的时候,丝毫不胆怯。   难啊。   皇上觉得,儿子们小的时候,他担心他们养不住,觉得难。现在儿子们长大了,还是担心,操不完的心。   皇上想着想着,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他感觉有点儿累,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出去院子里走一走,正一边在院子里赏花,一边和有事汇报的裕亲王说话的时候,就看到他熊儿子大步流星地走来。   三个人见礼,皇上对熊儿子的惫懒样儿特“嫌弃”:“你看看这几点了,你才起来。”   保康抬起太子送他的大钻石腕表一看,正经回答:“十一点四十五分。”   皇上:“……”   裕亲王哈哈哈笑:“保康这腕表不错,够闪亮。”   保康美滋滋:“二伯好眼光。昨儿在太子哥哥的小库房里,保康一眼就看到它,二伯你来看它上面的钻石。”   说着话,手腕一伸,伸到他二伯的眼前,显摆道:“钻石半两,加上表带上的其他宝石,宝石的整重量是二两。”   皇上嘴角一抽。   但是裕亲王仔细一看,是真的震惊了。   这块腕表,表圈和表盘镶嵌粉钻,表链镶嵌各种不同颜色的大颗彩钻,乍一看,粉钻、蓝钻、白钻、黄钻、红宝石、祖母绿等等宝石紧密衔接围绕,很是给人一种花团锦簇的感觉。   但它的设计非常巧妙,各色宝石的搭配更是奇妙,非但不显奢华和奢靡,反而在璀璨的光芒中透出柔软灵动。   做工浑然天成,精致无比。佩戴的人于举手投足间闪耀出让人无法忽视的绝世风采,在太阳光下更是让人不敢直视,华丽得让人眩晕。   裕亲王看看表,看看保康侄子,特认同:“怪道太子殿下要送给保康,这大清,也就保康能戴出来。”   保康特自恋:“保康也‘华丽得让人眩晕’。”   裕亲王重重点头:“我们保康也‘华丽得让人眩晕’。”   皇上重重咳嗽一声:“二哥就不要夸他了,小子尾巴都翘上天。二两重的宝石腕表,亏得他戴着也不怕人打劫。”   裕亲王哈哈哈笑,保康不服气,伸胳膊给他汗阿玛跟前:“汗阿玛你看,这上面的宝石的纯度,色彩饱和度,多么可爱。和保康一样可爱帅气。”   皇上被这宝石的光芒闪得睁不开眼睛,皇上表示,他只看到保康的厚脸皮。   “来找汗阿玛有事情?”皇上想起昨儿熊儿子折腾出来的,还气不顺。   保康嘻嘻笑:“保康昨天下午去畅春园看了,保康非常喜欢。保康觉得,保康会在那里住的时间会很多,要建设一个泳池,就是专门来玩水的池子。”   皇上淡淡一眼,故意为难:“那里的湖泊不够你玩?”   “湖泊是湖泊。保康要的泳池是室内的。保康每天晚上沐浴,都可以游玩一会儿。”   保康解释的认真。   裕亲王乐呵:“这主意好。”   他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心里头暗自琢磨,这个室内泳池的主意,好啊,秒啊,可行啊。   裕亲王脑袋里浮现各种“水中play和party”;皇上当然也想到了。可是保康哪能想到“两位长辈的想法”,保康笑得得意:“建好后,二伯可以和保泰弟弟、保绶弟弟一起玩水。”   裕亲王:“……”   皇上:“……”   裕亲王还没反应过来,皇上气得来,抬脚就踹。   保康麻利地跳开,也气得来:“汗阿玛!”   “喊‘汗阿玛’也没用。你看那个做阿玛的和孩子每天晚上一起玩水?”这要是熊儿子要在水里玩各种“水中play和party”,皇上也不气了,可熊儿子要一起玩的是“小娃娃”!   “乳母嬷嬷照顾得好好的,要你二伯跟着作何?”皇上越说越气。   保康自以为听懂了,也大大的不服气。   “乳母嬷嬷和保康亲自照顾,能一样吗?汗阿玛不同意,保康自己建。”   皇上瞪眼。   保康也瞪眼:“二伯再见。保康去给皇太后请安。”   他汗阿玛连一个泳池也不同意,保□□气。   皇上看着熊儿子的背影,气到不行。   “你看看,你看看,就他这个熊样子。”   裕亲王回神:“皇上,保康说得主意,确实可行。”   “以往我们和其他人一起泡温泉,还真没和孩子们一起玩水过。而且是洗澡的时间,正好。室内泳池,这个主意好。”   皇上:“……”   “二哥也要建?”   “臣兄……想。”   …………   皇上破罐子破摔,以为熊儿子要建就建吧,可皇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熊儿子特认真地折腾,折腾得一连好几天都跑在外面,午休也在外面,晚膳、晚食、当然不回来一起用了。   皇太后见不到保康,和皇上念叨。   皇后见不到保康,也和皇上念叨。   太子,大阿哥、胤祉……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十四个儿子、九个女儿一起和他念叨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   都说保康/保康弟弟/哥哥才回来几天,就不着家了,这是怎么了?   话里话外都在抱怨他气得他们的保康不着家。   皇上憋屈得来。   可熊儿子和建造畅春园的叶洮、张然、雷金玉等等人打得火热,还有黄履庄、戴锌等等人参合其中,发誓要在西郊建造一座举世瞩目的大建筑,皇上也不想阻止。   熊儿子出海一趟,倒腾回来的那些黄金珠宝等等,要花啊,不花光放国库,那就是一个“死钱”,流通起来才好。   因为听了师祖讲述的“荷兰郁金香金融危机” 的皇上,现在也特警惕大清国的金银兑换,银票流通等等事儿。   大清飞速发展,问题也一个接一个,皇上按按眉心,答应胤禛想要参与他保康哥哥的造园子计划,继续埋头看折子。   一家人的各自忙碌中,六月中旬到来,皇上要准备动身承德,太子和大阿哥等等皇子都跟着,皇太后和皇后顾虑保康,不乐意动弹,都要搬去畅春园在京城过夏天。   皇上没奈何,他也想和熊儿子多待待,可是现在又多一项取消公主的嬷嬷们的事儿,他必须去承德和蒙古王公们聚一聚。   十月份二女儿就要出嫁了,作为再次送女儿出嫁的阿玛,伤心啊,自己的二儿媳妇还没娶那,就要嫁两个闺女出门了。   皇上对着六月十五的月色深深地感叹一番。   皇上觉得自己伤心很应该,面对他熊儿子的“伤心”……   “亏你想得出来。做侍妾可以,其他的,不要想。”   保康吸吸鼻子,垂眉耷眼,声音也是无精打采。   “没想,就伤心。” 第108章   保康是真的“伤心”了, 他汗阿玛在喝酒,他没喝酒,但他的模样儿,看起来比他汗阿玛还需要“借酒浇愁”。   皇上看一眼,“举壶望青天”的姿势停顿,心里升起一咪咪好奇:“保康要真喜欢, 就纳进门, 汗阿玛给他们家抬旗。”   保康不吱声。   “保康要真喜欢,汗阿玛派人去查一查,若是可以,给保康做侧福晋。”   保康不吱声。   皇上楞眼, 试探说道:“若家世可以,条件合适, 做嫡福晋也不是不可以。”   奈何保康就是不吱声。   皇上更好奇了, 熊儿子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你要喜欢就喜欢, 不喜欢就不喜欢。瞧瞧你的模样儿。”皇上觉得这一点儿也不像熊儿子的作风。   可是保康听到他汗阿玛的“嫌弃”, 特没力气一般看一眼他汗阿玛, 还是不说话。   他还身子一歪,在毯子上一躺, 人就在洁白的茉莉花丛中睡了过去。   临睡前还没有茉莉花香吸吸鼻子,那模样, 好像更伤心了。   皇上简直好奇得来。   皇上自己的“伤心”没了, 满腹心事都是熊儿子到底有没有“情窦初开”, 第二天一起来就派梁九功出去打听。   等到皇上处理完上午的事情,大约早上十点十分,开始休息的时候,就听梁九功“喜气洋洋”地描述瑞亲王的“伤心事”。   话说一个六月天的艳阳天,瑞亲王和一伙儿匠艺大家特别高兴地出门,说是庆贺他们那什么什么研究有了进展,有瑞亲王掏腰包,在京城最好的酒楼八方楼用晚膳。   八方楼装修的好,菜式好,干净,精致,好吃不厌,小二热情,店掌柜八面玲珑,人人都喜欢,瑞亲王他们恰好有一个位置特好的桌子,一边吃着美食,一边听书,一边从窗户看楼下的熙熙攘攘,别提多舒坦。   然后眼神儿特好的瑞亲王就看到了,街对面的胭脂铺子里的一位姑娘,姑娘那个美啊,他放下筷子就朝楼下跑。   瑞亲王“咚咚咚”跑下楼,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胭脂铺子前面,胭脂铺子里都是女客,他不好进去,人就站在街上一颗柳树的旁边朝里看。   嚯!那是真美。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乌黑如瀑的长发盘成饱满的发髻,玉钗簪起,金步摇插上,眉不描而黛,肤无敷粉白腻如脂,唇绛嫣如丹果,长长的眼睫毛下方的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好似一对小旋涡,吸人心魂……   瑞亲王登时看进眼睛里拔不出来。   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袖口粉色水仙,肩上披一件翠水薄烟纱,骨架生的纤巧削细,笑起来的时候眉眼轻动,旖旎如画;和店掌柜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团扇一摇一摇,一口吴侬软语,酥得来——   瑞亲王的眼睛闪闪发亮。   待店掌柜请她们主仆上二楼,瑞亲王就看着,姑娘的行动间带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媚细腻、空灵飘逸……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间,如风拂扬柳般的婀娜多姿……   瑞亲王感觉自己的小心肝儿砰砰跳。   姑娘身侧的长辈察觉,回头一看,一笑而过,笑得慈爱。   姑娘的几个丫鬟似乎是感觉到有人看他们家姑娘,瑞亲王立马送上一枚灿烂的笑儿,丫鬟一瞬间羞红了脸。   姑娘好似和他“心有灵犀”在上楼的时候站在楼梯口转头一瞥,羞红了脸,团扇遮面。   这可了不得了!   瑞亲王回来八方楼的时候,满脑袋都是人姑娘的“回头一笑”,姑娘笑的时候嘴角的弧度,耳边的一根发丝凌乱,面颊飞红好似霞云生……   瑞亲王面对一桌子好友们的打趣,一点儿也不害羞。   “你们没看到吗?姑娘好美。”他一面感叹姑娘的美,一面还好像还挺奇怪为何其他人不去看美人儿。   雷金玉仔细地看他两眼,发现他没有“面红心热”等等特征,也特奇怪。   “王爷你特地跑下去看,就这么回来了?”你就没有一句“如此美人儿,当入我怀”的感叹?   黄履庄也特奇怪:“王爷你就没有‘娶妻当得阴丽华’的感叹?”   瑞亲王愣怔。   身侧的张然和戴锌等等人哈哈哈笑,笑得另有原因:“瑞亲王欢欢喜喜地跑下楼看美人儿,因为他自己那“美出天际”的美男子形象,没被人大骂“登徒子”手拿扫帚赶走,可喜可贺。”   “岂止如此。我刚刚可看见了。那胭脂铺的店掌柜当时看着美少年和尚,羞红了脸;那姑娘的家丁轿夫本来发现有人这般大胆看他们姑娘,正要呵斥一番,哪知道是这么一个美少年和尚……”   “对头对头。你们看,现在街上的人还在张望,说那个风流小和尚美得来——亏得我们这一桌有屏风遮挡。想想我们刚刚上楼的时候人看王爷的眼神儿……”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瑞亲王被他们说的,也开始动摇。   这么美的姑娘,从未见过的美,还是那种可以“to get her,be together”的美,而且一看就是出身江南的汉家姑娘,大家姑娘……   这么合适的条件,他很可以考虑考虑,能否作为他的福晋人选。   于是一桌子的人因为他的“动摇”更加兴致勃勃地议论,最近哪家江南世家举家进京,最近江南世家都有什么事儿,谁家和谁家联姻了,谁家的子弟考中状元探花了,谁又收藏到什么好物事了,呱呱呱说个没完。   谈兴起来,还说起明末清初这些年江南世家的变迁,说那屹立不倒的江南文家,就那个前朝四大才子文征明的后人,布拉布拉等等,又说个没完。   吃一个晚膳,吃了大半个时辰,等到人家那姑娘买好了胭脂出来店铺,正好他们又看见。   瑞亲王因为上了心,这次更是瞪大眼睛不错眼地看。   然后瑞亲王就看到了,姑娘裙摆低下那若隐若现的“三寸金莲”!   天了噜,这可是大事儿。   其他人都眼睛一亮,纷纷大夸特夸夸姑娘长得好,仪态好,气质好,那什么“眉如墨画、神若秋水、面如银盘,笑不露齿……”的好话儿层出不穷。可是瑞亲王整个人彻底没了精神气。   刚刚的兴奋欢喜荡然无存,伤心,特伤心。   晚上回来宫里还伤心不已,闹腾到大半夜才睡,听说现在睡醒了还不想起来洗漱,赖在茉莉花丛中特没精神的模样。   皇上听完,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笑得特畅快。   皇上都可以想象熊儿子看到美人儿一双小脚的震惊和愤怒之情,稍想想那些汉家大臣一门心思要他们的瑞亲王娶汉家姑娘,就笑得别提有多痛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连梁九功这些半个知情人,也对他们的瑞亲王的遭遇,实在“同情”不起来,跟着皇上笑得“哈哈哈,哈哈哈”。   快乐大师·小保康·瑞亲王:“……”   瑞亲王·小保康精神“萎靡”地摊在茉莉花丛中,又想起美人儿那兰花般的幽兰气质,茉莉花一般天真纯净的眼睛,越想越难过,满脑袋都是那一年,他第一次游玩江南,和兄弟们在扬州逛街,看到的小脚比赛。   那一双双三寸不到的小脚在布帘后面悄悄伸出来,那绣花鞋上的珠珠翠翠,和她们的主人一般心情亮堂,那上翘的脚尖,和她们的主人一样骄傲,好似寒窗苦读十年,一朝上金銮殿面圣的骄傲。   明明是骨骼错位崩裂,扭曲地弯曲成一种畸形的模样。可是人们却看得兴致高昂,面色红涨,眼睛发光,跟英吉利吸鸦片酊的瘾君子毒瘾上来一般。   还有那斯斯文文的大老爷们实在耐不住,还要趁着比赛这天规矩不严格,偷偷地弯腰伸手……好像讨食物的小狗狗一般,去摸一摸,闻一闻,嗅一嗅……   待层层筛选,严格考证,选出来魁首前三名,没有中选的姑娘痛哭流涕,中选的姑娘仿若文人高中状元的模样,他们的家人更是一蹦三尺高地欢呼。   父老乡亲们簇拥着他们一家人,鼓乐喧天八抬大轿抬着姑娘回家,那架势,和状元回乡一样荣誉。   这个事儿对于他们兄弟的刺激太大,刺激的他们回京后直接和他们的汗阿玛提要求,大清所有地方的赛小脚会,全部改成运动会、骑马会、跳舞会……侧面宣扬女子天足的美。   可是很显然的,虽然小有效果,可是挡不住人们对小脚的热情,挡不住各种名目的赛小脚会,更因为朝廷的禁令,小脚越来越兴盛。   保康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气得来,收到大喇嘛的来信更是气怒不已。其他兄弟们气得暴跳如雷,瑞亲王则是直接通过他汗阿玛吩咐山西巡抚发公告。   “凡是参加赛小脚会的人家,男子科考录取分数,比其他读书人多一分。备注,不许迁移户籍。”   这才是堪堪刹住山西人对小脚的热情。   可是山西省份特殊,瑞亲王可以直接下命令,其他省份,特别是江南,朝廷真不好管。   缠足之风在江南根本禁止不足,即便是乡下农民,也越来越在乎女人的脚,宁可娶来媳妇干部动活,也非小脚不可。   即使是现在开海,沿海的女子们欣然接受西洋人的天主教教义,却也坚决不接受西洋女子谈胸露背、一双大脚。见到就大骂她们抛头露面,果然是蛮夷不知礼数,伤风败俗。   那个恨不得打杀的激烈情绪,吓得西洋女子都不敢出门。   街头巷议的嘁嘁喳喳中,西洋各国不止一次和大清官方激烈交涉,要求大清人尊重他们的风俗习惯,尊重他们的衣食住行习惯……   这到底是为何那?这到底是怎么形成的那?保康的脑袋里电光火石之间又想了很多,很多,于现实中也不过是品一口茶的功夫。可是他怎么也想不通。   他还听说,有那沿海的西洋女子为了可以出门一次,大热的天被迫穿上大清女子那全身包裹严实的服饰,戴上长长的帷帽,有的还学大清女子裹足……   保康简直……   他在地毯上滚了几滚,陈年往事一桩桩想起来,越想越郁闷。乐福堂二门的地方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很快茉莉花圃的另一边出来淅淅索索的小动静,他的脸上又露出一抹笑。   “保康哥哥——”   几个孩子齐声大喊,齐齐扑倒在他们的保康哥哥身上。   保康感受身上不小的分量,嘻嘻笑:“八妹妹、九妹妹、胤祥、胤禵,都乖。”   “保康哥哥最乖乖。”   “保康哥哥最乖乖,保康哥哥现在是不是应该起床?”   “不应该,我们和保康哥哥一起睡午觉。”   小奶音清脆响亮,眼巴巴的小眼神,看得保康心里头软乎乎的。   保康知道,弟弟妹妹们这个岁数本就是雷打不动睡不醒的年纪,又听了哥哥姐姐们的话知道他们的保康哥哥也喜欢睡觉,需要睡觉,特喜欢和他们的保康哥哥一起睡觉。   保康笑得更开怀:“好——我们一起睡午觉,就在这里好不好?”   “好。最喜欢保康哥哥。”   四个孩子好几天没见到保康哥哥,心里头想得慌,哪知道今儿不光堵到了人,还能一起睡觉觉,高兴得来——   都不到五岁的小孩子,都留着三搭子头梳着朝天辫,家常服饰也不繁琐,宫人来给他们除去外衣,脱去小鞋子,盖上小毯子,他们就直接躺在保康哥哥的身边,闻着茉莉花的香气,转眼间呼呼大睡。   保康因为弟弟妹妹睡得香甜,不由地放开他的小烦恼,也跟着呼呼大睡。   大约一点钟的时候醒来,嘻嘻哈哈地洗漱穿衣,保康直接领着他们去慈安宫,和皇太后一起用了他迟来的早膳。   皇太后发现他今儿不出宫,还领着弟弟妹妹来给她请安,热热闹闹的,叽叽喳喳的,特开心。   皇太后拉着保康的手慈爱地笑:“宫外头的事儿处理完了?”   “完成大半了。估计明年就可以动工。”   “那就好。有空在宫里多待待。你汗阿玛要是再那么气你,你就来和皇祖母说,我们保康可不能自己生闷气,知道不?”   “知道——谢谢皇祖母。”   “知道——谢谢皇祖母。”   保康的话音一落,四个孩子鬼灵精地一起学出来,逗得皇太后又哈哈哈大笑。   保康也笑,保康觉得,就凭他汗阿玛作为他这么多可爱的弟弟妹妹的汗阿玛,他就应该大度地不计较。   阿弥陀佛。弟弟妹妹太可爱了。可爱的弟弟妹妹们长大了一波变得不可爱了,又有了新一波可爱的小弟弟小妹妹们。   保康领着可爱的小弟弟小妹妹,从慈安宫出来,陪着皇太后逛逛御花园,又“卡擦咔嚓”了几张小画儿,一直到皇太后感到累了,才送她回慈安宫休息。   然后他又领着可爱的小弟弟小妹妹,去坤宁宫,在坤宁宫用了茶点,和他额涅说了几句话,最后临走的时候,还领着小弟弟小妹妹们给额涅跳“小青蛙”,逗得他额涅哈哈哈笑不止。   最后来到乾清宫请安,面对满宫的人“热情洋溢”的大笑脸,面对他汗阿玛那“意味深长”的笑儿,懵懵懂懂。   听到他汗阿玛饱含深意地问:“今儿不出宫?”   他很认真地回答:“今天在家里休息。”引来他汗阿玛更让人看不懂的笑儿。   保康:“……”   保康不大明白,不过他也没有追问。   孩子们本来在坤宁宫见到汗阿玛,和汗阿玛一起用饭已经很开心,难得在白天这个时候咋乾清宫见到他们的汗阿玛,都特兴奋,特高高兴兴给他们的汗阿玛跳刚学会的“小青蛙”。   惹得他们的汗阿玛哈哈哈大笑,他们的小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咧着嘴巴地笑。   那天父子五个玩得开心;保康在一边用着玫瑰露看得欢喜,一时间又想起来胤禛、胤祺、四妹妹和他们的汗阿玛跳“小青蛙”的样子,更为欢喜。   “以往啊,你们不知道,你们的哥哥姐姐们这是这般长大。本来都特矜持腼腆的小孩子,自从见到他们的保康哥哥就变了,跳‘小青蛙’,唱‘扭扭扭’,‘妞妞扭’知道吗?”   “知道。四姐姐会跳,胤祺哥哥也跳,胤禩哥哥也跳。”   “是的,你们四姐姐最爱玩。还有胤祺和胤禩也特喜欢玩。还会什么?”   “还会‘傻逼傻逼傻逼……’”   “……还会什么?”   “还会‘拖拉机突突突……’”   “那汗阿玛教你们一首民谣,好不好?Аяныдунэйгэй,Мыунболжонэйгэй ,Жулыргимыдыриды ёмби。Алиналабы дабамби……”   皇上说着话,唱起来,四个孩子很自然地跟着哼唱,保康也跟着唱。   皇上今儿高兴,唱完后还特欢喜地和这些小孩子们讲故事。   “之前,沙俄的骑兵南下,要抢占我们的草原,我们的牛羊,我们的儿童,我们的未来。黑龙江流域的父老乡情和他们连年征战,一封封求救信送来京城,汗阿玛着急啊,可是汗阿玛再着急也没用。   汗阿玛那个时候,正在打三藩。国家内忧外乱,无从顾及。可那是我们的家乡啊,汗阿玛怎么可能忘记?汗阿玛这边平定三藩叛乱,立马兵发雅克萨。   你们的保康哥哥,那个时候,才和胤禟、胤俄一般大,刚刚因为换牙苦恼说不能吃美食不方便,一说话就漏风不好看,领着将士们打了一仗又一仗,一直打到他们的圣彼得堡。   沙俄人被打怕了,投降了。乌苏里江、萨哈林江、锡霍特江、鞑靼海峡……沿岸的父老乡亲们放心地扯帆拉网,南下鲸海、下渤海——在辽东海域捕鱼,扬帆起航的那一刻,他们就唱起来这首《跑南海》。   现在他们知道了,那不是南海,那是渤海和鲸海,可他们还是喜欢唱。他们到各大港口讨生活,在辽东沿海、海参崴、大连港口做生意,就唱《跑南海》……”   东南风来——哎嗨,西北浪来——哎嗨,出南海呀——哎嗨,过山岗啊——哎嗨。   扯起蓬来——哎嗨,抡起桨来——哎嗨,膀靠膀呀——哎嗨,肩靠肩啊——哎嗨。   东道走来——哎嗨,西道往来——哎嗨,海参崴呀——哎嗨,撒大网啊——哎嗨。   获丰收来——哎嗨,祭祖天来——哎嗨,吉祥如意——哎嗨,太平年啊——哎嗨。   保康还记得,他第一次听到大连港口上,各族百姓一起吼出来这首调子的情景。   上东北讨生活的山东人,大连当地人,翻山越岭过去的老林子人,还有留着不走的沙俄人,去大连做生意的南方人、西洋人……获丰收来——哎嗨,太平年啊——哎嗨。   胤祥和胤禵叽叽喳喳地表示,他们长大了,他们也要去打仗,和保康哥哥一样打仗;八公主和九公主就说:不要打仗,要和平,然后四个孩子就争执起来“战争与和平”的关系。   皇上听得楞眼,这些儿女们不是保康小的时候,他为了让保康可以更好地活下去怎么教导都行。   现在的孩子们,都没有了生存危机。   就是宫里的争斗这些年来也越来越少,他们也就“天真起来”。   皇上一时心有感叹,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看来保清要去参加大清对缅甸的战事,他很应该答应,他还应该安排胤佑、胤禩、胤禟也跟着去看一看。   皇上心里做了决定,就派人去通知大阿哥保清,以及另外三个儿子。   “保康秋天南下?”皇上又想起来一个事儿。   “计划是南下,去迎接英吉利的牛顿先生。只是保康心里总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保康也小小的纳闷,不知道他为何有这个预感。   皇上哈哈哈笑,因为熊儿子的“纳闷”。   “你自己想想,黄履庄和戴锌等等人,就算是一个学徒要出大清,汗阿玛会同意吗?”   保康:“……”   “但是保康还没收到牛顿先生的信件。”   “这还不简单?估计英吉利的威廉三世和玛丽二世会派一个使团来大清,顺便带来牛顿先生无法前来的消息 。”   保康眉心一皱,牛顿先生要是不来,他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他非常遗憾,他非常失望。   皇上一看,赶紧哄着:“不过也不能断言。保康不好的预感,也可能是他们在海上遭遇海盗或者风暴,无法按时到达大清。反正只要没有确切消息,你就在京城好好休养。”   “你大哥,胤佑、胤禩、胤禟这次就不跟去承德了,在京城训练,你有空去火器营帮忙看看。”   保康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汗阿玛放心。”   这边,四个孩子吵架吵了一会儿,就在梁九功拿出来的地图拼图、自动小狗狗、小木马等等小玩具的攻势下,特愉快地一起玩耍。   那边保康和皇上讨论大清对南方几个小国家的安排,该怎么收复人心,该派谁去合适,该采取什么文化政策……   等到大阿哥、胤佑、胤禩、胤禟一起过来,他们就日常训练的事儿展开讨论,重点是,大军如何适应南方的山林气候,特别是那边的瘴气毒虫。   保康面色严肃:“先用火器开山炸路,强攻强行收复明朝末年的失地。建设起来军事据点之后,再从长计议。关键是将士们的生命安全,千万不能生病。”   “我还听说,之前英吉利东印度公司的人贩卖鸦片酊到缅甸,还在那里大量种植。目前英吉利国内已经有人证实,鸦片酊有毒,还是那种会上瘾的巨毒,我们打下来那些地盘后,必须先摧毁那些鸦片酊种植园……”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转为严肃,目光严肃地注视着他的兄弟们,不容他们有任何一丝一毫的逃避心理。   大阿哥心里一凛,满腔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下来,理智恢复。   “我明白!”   大阿哥的声音掷地有声,胤佑、胤禩、胤禟也都郑重点头。   大清朝西洋各国每年贩卖各种物事,西洋人大为喜欢,西洋的金银都朝大清流动,英吉利这样的岛国就很着急,就想方设法地利用有瘾的鸦片酊赚回来这些金银。不管大清各大港口怎么禁止,反正就是禁不断。   提起这个事儿,皇上也生气。   “这次打完南方,我们再给英吉利发国书,看情况……”   看情况,直接发兵英吉利,保康明白。但是毒物危害太大,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保康还有一个想法,南方一些人用鸦片酊,自以为和魏晋时期的五石散一样的心理,还给取一个名字‘□□’。这一方面说明他们的需求,一方面也说明,我们还有地方没关注到。”   “沿海百姓,先富裕起来的一波人,他们需要生理刺激,他们需要精神安慰。我们大清目前的戏曲、歌舞、乐曲……无法满足他们,更有身在沿海各种文化冲击之下带来的迷茫,需要朝廷正确引导。”   胤禩嘿嘿笑:“保康哥哥你知道,礼部那帮官员上次去沿海巡视,怎么说的?”   胤禟摇头晃脑,一脸“痛惜”:“不守祖制、伤风败俗,妄为读书人。”   保康笑。   大阿哥闷笑。   皇上一瞪眼:“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你们自己去想,该怎么做才是正确。”   “明白——”   长长的尾音拖着,整齐划一,用他们的方式表示他们长大了,可以接受正经差事了,只是不知道,在他们汗阿玛的眼里,他们就是见到“保康哥哥”就胆子大起来的一群皮孩子,特嫌弃。   “你们在缅甸那里打仗,沿海需要安抚。想要谁去?汗阿玛给你们一个机会。”   “胤禛哥哥!”   皇上嘴角抽抽:“行,汗阿玛派你们的胤禛哥哥去,你们可不要后悔。   “保证不后悔!”   …………   胤佑、胤禩、胤禟哥仨的高声回答响在乾清宫偏殿,引得玩游戏的四个孩子一起好奇地看过来,又因为他们身上“严肃”的气息更为好奇。   大清朝的胤禛阿哥,今年虚虚十六岁的年纪,已经有了“冷面王”的气势,他正因为自己跟着保康哥哥出去几天,打算争取去工部负责西郊的大工程,哪知道自己被迫接下“钦差”的差事。   胤禛特不乐意,胤禛看着他的保康哥哥特委屈。   亲亲保康哥哥立马给出主意:“你去和汗阿玛要‘尚方宝剑’,遇到贪官先斩后奏。但是你太年轻,玩不过那些老滑头。我听说周培公被调回京,你就和汗阿玛要周培公随行。没有周培公,其他人也行。”   胤禛立马答应下来:“谢谢保康哥哥。”   保康端着哥哥的派头,有模有样地叮嘱:“记得,要虚心学习,多看少说。”   “胤禛明白——”   胤禛当天傍晚就来找他汗阿玛,要周培公。他汗阿玛一听就知道这是熊儿子出的主意。   亲亲汗阿玛端着“汗阿玛”的派头说道:“汗阿玛可以给你周培公。但汗阿玛还有一个任务。”   胤禛满心以为是什么机密大事。   就见皇上换了一个“慈父”的派头:“多注意查房汉人中,哪个世家家里有姑娘,教养好,模样好,人品好……天足。” 第109章   胤禛当时听到他汗阿玛说“天足”两个字, 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   江南汉家,尤其是大世家,有不裹足的姑娘?   胤禛睁大细长的眼睛,特诚实地说:“儿臣没有信心。”   他汗阿玛就说:“汗阿玛也知道汉家女子无不裹足的情况,可汗阿玛没办法不是?   就算不是你保康哥哥,那总是要有一个皇子娶汉家媳妇儿。可是, 不管谁娶, 总不能娶小脚姑娘,这是大事。不在旗可以抬旗,但裹了小脚,那还能变回来天足?”   胤禛愣愣的:“不能。”   于是他汗阿玛就特正经地表示:“这就是问题根本。皇家不能有小脚的儿媳妇。汗阿玛之前也忽视这个问题, 现在才想起来。   你胤祉哥哥的亲事定了下来。你的亲事,也已经定下来乌拉那拉家费扬古的小闺女, 就你保康哥哥这还没着落。汗阿玛一想起来就愁得睡不着觉。   因为你们太子哥哥的耽误, 你们都没大婚,可你们太子哥哥至少定下来婚事了, 如果你们保康哥哥迟迟定不下来, 那你们下面这些兄弟成亲的日子遥遥无期……   长幼有序。就是你们都不着急大婚, 都挺享受这样的日子。可汗阿玛着急抱孙子,嫡出的孙子, 明白不?”   他汗阿玛一通唠叨,跟七老八十的老大爷一样, 好像真的很愁得慌。可是胤禛就是胤禛, 胤禛实话实说:“儿臣不明白。大哥大婚了, 可也没有嫡子。”   于是他汗阿玛就生气:“汗阿玛当然知道嫡子的事儿看缘份,强求不来。可缘份也分大小不是?如果你们兄弟都大婚了,朕就不相信没有嫡孙。”   于是胤禛就说:“太子哥哥和保康哥哥的嫡子,才是嫡孙。”   气得皇上一摆手,那意思,话不投机半句多,滚吧。   胤禛感觉自己特无辜,干脆出宫去和保康哥哥一起研究怎么造园子。   打听到他保康哥哥的去向,打马去工部。   工部位于正阳门和午门之间的大街上,周围是户部、刑部等等各家衙门,他骑着马很快就到,人还没进工部就听到里面热闹的争执声,吵闹声。   西郊地理位置特殊,京城最好的一块地,自古以来就是园子林立,到处避暑山庄,人称“京城小江南”。这些年来西郊建设军医学院、皇家匠艺学院,皇家舞蹈学院,周边配套越发齐全,地价也越来越贵。   朝廷对此的处理方式是,除了那几家的私家园子暂时仍旧属于私人,其他地盘一律统一收回,统一规划。   可就因为“统一规划”,出来问题了。各抒己见,各有想法,谁也说服不了谁,皇上觉得不着急,于是地皮就一直荒废。咳咳,皇上建造一个畅春园用去的地盘只是小眯眯,西郊那么大,到底该建什么?   保康就想建一座童话乐园般的公开式园林,面对全世界人们公开。他和其他人都研究好了技术问题,可是首先工部的人就不同意。   “瑞亲王,臣同意再建一座皇家园林,怎么可以建一座公开式园林?其他人怎么可以进去?”   “瑞亲王,十两银子的门票也太低了,光看图纸就知道这要耗费巨资,什么时候可以收回来成本?”   “瑞亲王,臣建议,再建几座学院。”   一人一句,反正就是不同意。   胤禛就听他保康哥哥说道:“再建几座学院,快乐大师完全同意。但公开式园林也需要修建。学院里的学生可以说是大清的未来,他们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   “京城作为大清的京城,全世界的京城,也需要有一个面向世界的窗口。京城人口逐年增多,越来越拥挤,这几年你们不断上书要扩建,但朝廷顾虑太多,不光不同意,还规定京城内不准跑拖拉机。”   “再怎么改良的拖拉机也不许跑,只给走两轮车。可是京城的人口还是那么多。这么多的人口,不光需要饭馆酒楼客栈,澡堂子戏园子,还需要一些个玩乐设施,特别是对于小孩子的。”   “孩子是人类的未来,从小开始培养,不光是光培养他们读书。当然,各地方的医学院和童学院都在扩建,京城也一样。但你们看,京城这才多大的地方,东南西北四个城的童学院越来越拥挤,更不要说花园式环境……”   胤禛迈步进去,就见他保康哥哥说的口渴,正在喝茶;就见工部的大人们尽管同意他保康哥哥的看法,但就是梗着脖子不同意。   工部的人都不同意,更何况其他各部?   六月末上午的太阳光已经可见其火热,几束阳光落在他保康哥哥的身上,恍然间就感觉到那股子柔和,好似太阳不好意思用太火热的温度照在他身边一般。   错觉,错觉。   胤禛和屋子里的人互相见礼,保康看到他进来,笑。   “你来可是有事儿?我这里马上解决。”   转身对着工部的诸位大臣,脸一板:“我意已决。你们不同意。我就以自己的名义建设,建成后再公开。”   胤禛:“……”   保康哥哥不愧是他保康哥哥。   工部的诸位大臣:“……”   他们很乐意给瑞亲王建设一座独属于他的园子,但是公开,不想答应。   保康那个气,决定不和他们浪费时间。   “我再去敲定一番图纸和地址,你们也都看一看。反正这园子是要建设的,都好好想一想。有意见来找我。”   说着话,人就起身。   胤禛立马放下手里的茶杯跟上。   身后传来一阵“恭送瑞亲王”的声音,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开心,胤禛忍不住又想笑。   保康笑着轻轻摇头:“胤禛来找保康哥哥,可是有关于南下的事儿?”   胤禛老实点头:“这次大清和缅甸的战事,本是一个非常小的战事。地方官手段过于激烈引发当地人反抗,加上朝廷各项改革对于保守派,地方士绅们,特别是南方土司们的冲击太大,造成叛乱,很好平定。”   保康:“汗阿玛本没有打算派大哥去,也没有打算派三个弟弟去。他只是有感于小弟弟小妹妹们的生活太~安逸,临时起意派出去看看。派你去南方,不光是配合粮草等等事宜,还是因为最近南方官场的**情况加剧。”   **情况?胤禛眉心紧皱。   “保康哥哥打杀一批,太子哥哥还专门派人出巡一趟,这才几年?”   “这个嘛,就和人要吃喝拉撒一样,只要人的七情六欲存在,就永远有贪腐的存在。春天的小韭菜啊,到了时间就得收割。一连杀个几十次,杀个上百年,或者能让这天下的官员们稍稍涨涨记性。”   “……所以,前朝朱元璋那么严苛地对待贪官,是没有效果的?”   “效果不大。反而让那些官员认为,反正大贪污小贪污都一样重的处罚,小贪变大贪。”   “……胤禛明白了。保康哥哥,汗阿玛还说,让胤禛注意注意,江南哪家有天足的姑娘……”   “汗阿玛?京城二十四旗不是都有汉家,不都是天足?裹刀条,也算天足吧?”   “……应该算?可能是汗阿玛顾虑京城在旗的汉家人都不大合适。”   “……嗯。确实是都不大合适。可是江南,难啊。比如那姚公的家里女子不裹足,一个是有家族历史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家很早就被抬进汉军镶红旗。这才能让家族里的姑娘理直气壮地不裹足。”   “那姚公的岳家,福建黄家?他们家这一辈,刚刚出来一个人接任小琉球巡抚……施琅与姚启圣,施琅在收复小琉球战役中率军攻入,但胤禛认为,若没有姚启圣前期十多年的准备与铺垫,施琅不会轻易取得这场胜利。”   “这就是世情。人们都说施琅收复小琉球,不会说姚启圣收复小琉球。尽管实际上姚启圣的功劳不可忽视,甚至可以说功劳最大——不管是蓝理、李之芳、黄锡衮、施琅……还是哪一个无名人士,”比如那位间谍,“都不可或少。”   “……胤禛明白。施琅的功名心太重,施世纶出仕且受到重用,就够了。姚家,估计姚仪、长孙姚法祖都会有恩荫,明年就会下达。”   “不管是黄家、姚家,还是哪一家,只要胤禛弟弟先过滤掉曲阜孔家和龙虎山张家即可。”   “弟弟一定!”   兄弟两个对那两家都没有多大好感,当然不能容忍他们继续做大。安静中,胤禛就表示,他今年也不跟去承德,要留在京城。   保康自是乐意。   “可是顾虑贵妃娘娘的身体情况?”   “嗯。这几年宫务不多,额涅也不忙。可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弱。”   胤禛是真的担心他额涅的身体状况。   这么些年来生母德妃和他的关系……之前有一阵子德妃待他很好,虽然比不过胤祚,可到底是有了热乎劲儿。可是,可能父母都偏心吧,德妃有了胤禵之后……   他习惯和生母就这么处着,习惯和养母在一起,做一对简单的母子。   保康笑:“十个指头伸出来有长短。不必要去想。”   “嗯。胤禛不想。明年或者后年,汗阿玛西征准格尔才是大战事,我们估计都跟着出征。”顿了顿,“汗阿玛之前本要不顾长幼顺序,让三哥先成婚。”   “这个很自然。太子哥哥的婚事,不知道拖到哪一年。”估计还是因为他,光一个太子哥哥迟迟不大婚汗阿玛一定不会等,就是胤禛弟弟现在也早已大婚做了阿玛了。   “阿弥陀佛。万事随缘,顺其自然。”保康看向苍穹,面色平静。   蓝天浩瀚,白云悠然,太阳光亲切,闻着花香,听着人语,他的世界已然够好,其他的,不多求。   阿弥陀佛。   保康因为昨天那件事情的打击,已然想通。他相信,就是陈近南、顾炎武老师、姚启圣活着,也只会笑着说:“当然要我们的快乐大师自己喜欢为第一。”   心澄明净,自觉神清气爽,他还打算去和他汗阿玛说说,等太子哥哥大婚后,如果他没有大婚,直接跳过他,给下面的弟弟妹妹们大婚就是。   胤禛看着他的保康哥哥,莫名有些不舒服。胤禛突然明白他汗阿玛的担忧——保康哥哥身上的烟火气息太少,少的让人担心,必须要他成亲生子,慢慢地,更多地融入俗家生活才好。   兄弟两个各有所思,慢悠悠地踱步从工部回来宫里午休。   六月二十五,皇上领着太子北巡,保康送走他汗阿玛,留在京城一边休养一边作为“监国王爷”处理国家事务。   六月二十八,保康在他畅春园小园子里的室内泳池里,领着几个小弟弟玩水,导致几个小弟弟都想要,保康就说:“等你们长大了,立下功劳做出成绩,就可以。要记得,要做正确的事儿哦。”   七月初一,保康和大阿哥保清,带着四个弟弟——胤禛也要去参观,去火器营,针对大清和缅甸的这一战,怎么收集信息,怎么速战速决抢占地盘,尽可能地减少伤亡……一一展开讨论。   七月十五,保康看到大清上半年的海贸收支大账,也收到路易十四的来信,信里愤愤不平地指责大清国让“高贵的玻璃”变成路边的野草。   八月初八,大清国历经四年,终于研究出来橡胶,两轮车更新换代,成为每一个大清家庭的必备。   有此,又引发大清环境保护的问题。   …………   一桩桩一件件的,或者生活就是这样的循环往复。旧的各项问题解决,大清国朝前迈步一点点,然后爆发出来新问题,又需要用心解决。   总归,一切都是朝好的方向前进。   九月初五,皇上回来紫禁城。   经过一番和满蒙王公们的“你来我往”,皇上吃了一枚小小的定心丸,开始着手安排人去美洲接回来留守的水师将士,安排官员去美洲上任,还给那个‘纽约客’改了一个“瑞安”的名儿。   和大清的瑞亲王一体,比做那英吉利人的一层外壳,是人都选择的毫不犹豫,皇上信心满满。   当然,更要派军队去那个叫“夏威夷”的地方做一个军事据点。   十月十八,二公主大婚。这次,皇家没有给额驸送“试婚格格”,也没有给公主安排很多嬷嬷们陪嫁。浩浩荡荡的出嫁队伍里,满满的,都是二公主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和信心。   十月二十一,保康收到来自英吉利使团的消息,欢欢喜喜地赶赴南方迎接牛顿先生。 第110章   秋风送爽、秋高气爽。保康乘坐快船从天津卫出发, 五天时间就到了福建福州港口, 见到了还在做身体检查的英吉利使团。   也见到他期盼已久的牛顿先生。   牛顿先生大约五十岁的模样, 身材魁梧小圆胖, 穿着英吉利人最隆重的大冕服, 白皮貂和天鹅绒的大斗篷上,刺绣、缎带、蕾丝……鲜艳夺目,尽显英吉利巴洛克风格的气势雄伟、生气勃勃、色彩艳丽、线条优美、富丽豪华。   头上一顶极其富有欧洲巴洛克夸张富丽的大礼帽, 露出白色的大卷发,脖子上一圈大珍珠首饰, 紧身半截裤下是一双镶嵌了珍珠的靴子,手上一副镶嵌金丝花边和手腕刺绣,珍珠缘饰的华丽手套。   还有一个当前欧洲特流行的孔雀羽毛大扇子。   同样身穿大礼服的保康笑着打佛礼:“阿弥陀佛。牛顿先生你好。”   身形挺拔、气场欢快、气势磅礴……更有五官精致, 眉眼风流, 灵气天生……一身红色袈裟大礼服,安静地站着任由海风吹动衣摆, 牛顿先生狠狠地眨巴一下眼睛。   牛顿先生真的很是“震惊”,很是‘震撼’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就是大清的瑞亲王?!   缓缓脱掉手套,放下扇子,郑重地回一个骑士鞠躬礼,接着就直接给他一个热情的大拥抱。   “哦, 上帝啊, 瑞亲王, 见到你真高兴。”声音也是热情洋溢。   保康热情地回抱, 一双眼睛弯成一对月牙儿:“久闻大名,仰慕已久。见到牛顿先生也真高兴。”   “高兴。哦上帝,我好像在做梦。”牛顿先生亲耳听到他的英语,直接激动的面孔通红。   “上帝,瑞亲王,你在信里应该说明一个问题。”牛顿先生特愉快地眨一只眼。   保康没有懂得他的“默契之语”,真心疑惑。   牛顿先生哈哈哈大笑,一双棕色的眼睛发着光芒。   “上帝,瑞亲王你是这么好看的美少年。上帝,我知道东方的佛教,你还是一位神圣的佛门子弟。上帝。我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的激动,我来到古老神秘的东方,见到东方的瑞亲王!”   “噢噢噢噢,上帝一定在日夜眷顾我!”随着他激动的欢呼声,其他几个英吉利人也都欢呼起来。   保康眨巴眼睛。   他也没想到牛顿先生是一个这么富有“童心”的人。   嗯,很可爱。   两个人这一见面,彼此对彼此的印象都特好。保康知道他们从英吉利来,估计光是身体检查就要有半个月,还有其他方面的检查,干脆留在福州陪着。   而牛顿先生本人的修养很好,使团里的其他人一开始齐齐抗议,他带头接受身体检查,这也是他今天被允许见瑞亲王的原因。   他对大清这般严查严防的海关手续,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更没有觉得这是羞辱,反而很是赞叹。   “这是对的,这是非常正确的行为。大清是一个没有天花和鼠疫的天堂之国,大清这般检查非常应该。那些不按照要求做检查的人,让他们自己回去英吉利。”   保康正在冲泡一壶福建的正山小种,手上动作不停,脸上微微笑:“牛顿先生不用担心,他们会乖乖接受检查。”   牛顿先生眼睛一闪,露出一个“默契”的“微微笑”,接着他深深地呼吸一口刚从茶包里拿出来的好茶,惊艳不已。   “请告诉我,这是红茶?这是出口到英吉利的红茶?上帝啊,我就知道,最好的红茶一定都留在古老神秘的东方。她的颜色,和爱神雅典娜的红唇一样美丽。”   保康得意地笑。   本来红茶是大清和北印度有,现在北印度被大清接手,距离直接划进大清地盘就差一步手续,导致现在全世界的红茶基本都来自大清,虽然英吉利现在也有栽种,可英吉利红茶的口感,怎么也赶不上大清红茶。   而红茶,是欧洲人的人生最爱之一。   动作流畅,煮茶,洗杯,冲泡一气呵成,看得牛顿先生直楞眼。   倒上两杯红茶,双手捧着一只茶杯放到牛顿先生的面前:“请品尝。”   芽叶在玻璃壶里舒展,琥珀色的茶汤在白色瓷杯里荡漾,先闻其香,再观其色,然后品味,细细地品味领略其独特的内质、隽永的回味、明艳的汤色,带来的色香味俱全五感体验。   搭配福州当地的粩花、麻粩、枫亭、满煎、马蹄等等糕点,欧洲的马卡龙、牛奶蛋糕等等糕点,两个人在这般静谧美好的气氛下,开始交谈。   然后保康就了解到,他那不好的预感从何而来,牛顿先生这一次来大清,多么的不容易。   首先是英吉利的两位国王不同意他出国。   他前两年刚被授予卢卡斯数学教授席位,还当选为国会议员,皇家科学院的成员,虽然发表过很多文章,但他在英吉利的地位按理说还并不是非常突出。毕竟他是一个出身乡村的小子。   可是,正好挨着大清使团从英吉利刚刚回去的时候,正好挨着大清和英吉利的战事的时候,“大清”两个字成为英吉利上下闭口不谈却又人人想说几句的话题,英吉利人对大清的愤恨和害怕之后,对古老东方的向往也达到**。   这样敏感的时候,他一表示要去大清,正好被有心人注意到。   很多平时就看他不顺眼的人,开始攻击他,责问他如何有足够的钱财去大清。   他面对审查他的官员,直接拿出那十张盖着大清官印的十张银票,一张一万两,十张十万两,到了大清,在大清任何一个钱庄里都可以兑换。   “我的朋友,见到了‘她们’,因此相信我一定不会赖账,大方地借给我一千英镑,购买去大清的船票。”   然后这又成为他的一件罪名。   官员们开始审查,为何大清的瑞亲王,那个小儿止哭的“魔鬼”,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撒旦”,为何会寄给他这么一笔巨款。   牛顿先生忙于他的研究,对于人际交往向来不大上心,唯几的几个好友,也都是在各个方面很有天赋的人,富有研究精神的人,他如实将他和瑞亲王的信件交往说出来,还是被关进大牢。   幸好他的朋友为了他将来可以还账,为了他四处奔走,引起英吉利的财政大臣查尔斯·孟塔古的注意。   查尔斯不光将他从牢里提溜出来,还在威廉三世、玛丽二世的面前给他担保,还提议:英吉利应该派遣一个使团,去大清,和大清正式建交。   威廉三世、玛丽二世商议三天,召开枢密院、上议院会议,最后以岌岌可危的一票之差,英吉利使团出使大清,通过。   这本来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可是临出发的时候,又有人提议说,艾萨克·牛顿作为皇家科学院的人,不应该登船。   甚至要控告他私自和大清瑞亲王通信,传授知识。   “你的知识属于英吉利!”那些人叫嚣着。   最后牛顿愤而提议,召开全英吉利的数学辩论,一起看看瑞亲王提出的微积分发展方向。   “我艾萨克·牛顿,这些年来,和英吉利的、法兰西的、德意志的……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数学家讨论研究学问,我只有一个坚持——人有国家、战争有国家。但是,科学和真理没有国家!”   牛顿的话掷地有声,就连在英国做使节的德意志数学家,一向和他正对的莱布尼茨都出来参与辩论,最后得出一个,让全英吉利人汗颜的结论。   但是,又有人说,既然瑞亲王小小年纪,确实很有数学天赋,那英吉利学术界应该好好结交。而牛顿平时不修边幅,服饰不整,也不懂得交际之道,去大清只会给英吉利的学术人丢脸。   这一刀捅了牛顿先生的痛处。他平时心神都在研究上面,一日三餐都顾不上按时吃,更何况打扮之事?他每次出门之前,家里人和女仆都要硬拉他梳洗打扮一番。   可牛顿也是硬脾气。   “你们,是不是不想我去大清?是不是还要我写一封推荐信,给大清的瑞亲王殿下,和他介绍你们?”   还要点儿良心的人脸红,彻底没有良心的人,一副丑陋的嘴脸毕露。最后,还是财政大臣查尔斯大方支援,借给他一千英镑,让他去置办这么一身行头。   保康听得目瞪口呆。   但他也知道俗世纷争里面,这样的事情太正常不过。牛顿先生活在自己的研究里,真正的脱离俗世,有这份遭遇,最后顺利出门,按照保康的理解,称得上“幸运”。   当然,这一方面也说明英吉利整个国家的民意觉醒,人们对牛顿先生智慧价值的认知,没人敢冒大风险对牛顿先生使用那些暗地里的手段。   保康和牛顿先生一边用着下午茶,一边说话。牛顿先生接着讲道他们出海后的一件事情。   大海里的大风大浪、暗礁漩涡等等危险且不说。他们遇到了海盗。   一开始他们还能应付,后面就越来越困难。关键是,为了应付这些海盗,他们的船队偏离原有的航道,很可能有迷失方向的危险。   船上的人纷纷担忧,祈祷上帝的眷顾。牛顿先生也担忧,他还有那么多的研究没做,他还有那么多的话要见到瑞亲王亲自说,他怎么可以葬身大海?   上帝听到了他的祈祷。   在他们又遭遇一次海盗的时候,出现另外一伙儿海盗准备黑吃黑,他一眼看到那伙儿人都是黑发黑眼的东方人面容,灵机一动,让船长喊话。   “我们是英吉利使团,应大清瑞亲王的邀请,去大清做客。我们是英吉利使团,应大清瑞亲王的邀请,去大清做客。我们是英吉利使团,应大清瑞亲王的邀请,去大清做客……”   另外一方等候着伺机而动的海盗听到了,果然开始行动。   协助他们剿灭那伙海盗后,还派人上来和他们见面,亲自确认瑞亲王的亲笔邀请函。   牛顿先生品一口茶后,满是感叹地说:“那是一个……很不符合常规美的中年海盗,上帝,尽管他是海盗,可我还是要用“美”来形容他。”   “他的脸上有一道大疤痕,严重毁容,看不到原本的容貌。身形消瘦,一双眼睛阴沉沉的,好似海底的深渊般的黑暗。但我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有一种‘美’,一种‘正义’。”   “他看到我拿出来的信件,没有打开,只看到信封上的小鱼儿图案,不光对我们非常礼貌,还派人护送他们出来那片海域。上帝,我真不敢想象,我的生命中也有这般传奇故事中的事儿发生。”   保康眉眼弯弯。   浪蛇,他有七八年没见了。   “他是我们大清在海洋外围的安排之一。”保康如实回答。   牛顿先生睁大眼睛,大为惊叹。   “瑞亲王,大清国的一切都让我惊叹。我知道,哦,上帝,我知道,英吉利、法兰西、西班牙……他们在非洲贩卖奴隶,在大海洋上四处劫掠,我知道。但是,大清这头猛虎,不对无辜的人伸出利爪。”   “上帝啊。我真担心,有一天上帝暴怒于英吉利的罪恶,不再眷顾与英吉利。可我又知道,我没有资格担心。”   保康对英吉利的未来没有说话,只感动于牛顿先生的一腔正义,他的爱国心,给他续了一杯茶。   惹得牛顿先生又是一番感叹。   “我体会到了东方人对于茶的不同。不是在喝茶,而是在品茶,好像我捧着一本书品味其中真意一般的神奇。”   “我登船之前,莱布尼茨那个家伙说他会尽快安排时间来大清,还让我给帮忙瑞亲王带来一封信。可我敢打赌,他一定会后悔这次没有跟来。”   说着话,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双手递过来。   保康微微起身,双手接过,放回怀里。   看着他笑。   牛顿先生一愣,随即也笑。   “我和莱布尼茨先生,额,有很多不愉快。父亲是莱比锡大学的哲学教授,自己聪明无比,一生顺利,多么让人妒忌的家伙。他出使伦敦,就做了伦敦皇家学会的会长——他和我差不多同时发现微积分原理……”   那个时候的牛顿先生,他和大多数有才华的年轻科学家一样,是年轻气盛的,他得知莱布尼茨发表一份微积分的研究成果,他根本不相信这是莱布尼茨自己发现的。   他写信指责莱布尼茨剽窃。   莱布尼茨感到冤枉,要求英吉利成立学术法庭澄清事实,但是法庭是英吉利的法庭,傲慢的英吉利法庭支持牛顿……   如今的牛顿先生深有感触:“上帝在上,莱布尼茨的标记法更便捷——‘要发明,就要挑选恰当的符号,要做到这一点,就要用含义简明的少量符号来表达和比较忠实地描绘事物的内在本质,从而最大限度地减少人的思维活动。’”   牛顿先生说出莱布尼茨的学术格言,保康眼睛一闪。   莱布尼茨对于哲学和数学的研究,对《易经》的推崇他都知道,计算机中的“1”和“0”,与《易经》中的“天”“地”,“阴”“阳”,正好对应。   抬起手腕一看,四点五十。   “马上晚食时间。我们先吃晚食来做一个实验,如何?”   他的眼睛里闪着熟悉的光芒,牛顿先生自是答应。   不过他另有惊叹:“瑞亲王的腕表,光芒璀璨,其中充满数不清的力学原理和美学原理。”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快活地哈哈哈大笑:“果然是牛顿先生。”   “满天诸神知道,她这般的光芒耀眼,可她的最大魅力,并不在这二两重的宝石上面。”   然而牛顿先生轻轻摇头:“瑞亲王,你要体谅一个出门一趟借钱买服饰的人的心情,她的最大魅力,就是于那二两重的宝石上面。”   保康还是哈哈哈笑:“好。快乐大师体谅牛顿先生的心情。”   “作为补偿,快乐大师送给牛顿先生‘二十’两最好的大清红茶。”   牛顿先生欢喜地笑:“还有最好的大清丝绸。”   “最好的大清丝绸。再给牛顿先生做一套大清的服饰。”   两个人哈哈笑着说着话,一起去用当地美食。大清美食通杀全世界人。牛顿先生吃完后就说:“如果顿顿有这么美味的食物等着,我一定不会有这般成就。”   保康就说:“所以一般做研究的人,都过得非常清贫。”   牛顿先生就愤愤不平,跟小孩子一样:“上帝知道,那可不是他们的本意。”   保康就说:“上帝知道,牛顿先生要想有成功,必须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上帝装作不知道。”   牛顿先生就气怒地抱怨:“偏心的上帝。”   保康就眯着眼睛笑,弯弯的两道月牙儿,和天上的月亮一样。   …………   如此这般,两个老友般相处的人,两个同样孩子气的人,在等候英吉利使团的人做身体检查的十来天里,做了好多试验,包括莱布尼茨提出来的计算机猜想。   之前法兰西的布莱士·帕斯卡,已经制造出来一台简单的机械加法器,保康也见过实物。后来莱布尼茨下决心超过布莱士·帕斯卡,开始着手制造自己的机器。   莱布尼茨研究出来的机器,能够更加流畅地进行加减运算,并能解决简单的乘除运算,保康也见过实物。保康现在的目的,就是要在莱布尼茨的基础上,和牛顿先生一起研究,进行深入的改良。   物理学、数学、天文学、光学……甚至宗教学、神学,当今世界海贸兴起后统一金银兑换,金本位制度的可行性等等等等,都展开激烈的讨论,辩论性质的研究。   牛顿先生这么艰难来打大清,且他们时间紧张,保康每天跟着牛顿先生晚睡早起紧张研究,还不能表现出黑眼圈这么不华丽的物事,咬牙硬撑到英吉利使团的检查结束,“感动涕零”。   “快乐大师带你们逛逛福州城,休息两天,启程进京。”   牛顿先生欣然答应,然后,保康就再次体会到东西方文化的不同,再次体会到世界上不同地方,方式不同,但是同样的“男尊女卑”。   无他,福州境内这些作坊里面的女工,在英吉利是不能有的。作坊是男人的事情,和女人无关。   无他,福州境内,乃至大清境内的小脚女子,在英吉利是没有的。英吉利的女子天足,打小儿裹‘腰’,对,就那个好像风吹就断的蚂蚁腰。   无他,福州境内,乃至大清境内的女子自由自在地穿裤子,在英吉利是不能有的,女子就应该穿裙子。高高圆圆的蓬蓬裙从后面拽起,系牢于臀部周围,这样不光显得臀部更肥大,还增添某种“天然”的情趣与色彩……   保康本来想和牛顿先生探讨一下“单身汉”的那些事儿,听着牛顿先生头头是道的男女关系理论,小小的迷茫。   他感受不到‘蚂蚁腰’的美,就和他感受不到“小脚”的美一样。   保康先就最简单的问题进行询问:“女子穿着那么大的裙子,怎么做事儿?”   牛顿先生一脸神秘:“这就和永远探寻不尽的‘真理’一样,女子们,总有她们的方法,完美地做好家务,保持她们美美的裙子不变形。”   保康:“……”   牛顿先生谆谆教导:“瑞亲王,你还年轻。你到了我的岁数就明白,男子永远不明白女子的秘密。她们是那么的可爱,她们是那么的无解。”   “……比微积分还难解?”   “比微积分还难解!”   …………   四目相对,牛顿先生自觉作为过来人,很应该传授传授经验,就告诉保康一个他亲身经历的故事。   “我现在作为大学教授,常常忙得不修边幅,往往领带不打,袜带不系好,马裤也不扣好纽扣,和姑娘约会的时候也是。但上帝知道我的重视,我那么匆忙,其实是为了和姑娘的约会不迟到。   有一次,我在和姑娘说话,突然有了灵感,脑海里只剩下无穷量的二项式定理……好吧,我承认我慢待了姑娘。可上帝作证,我真的感谢那一刻她带给我的灵感。我本来打算和她求婚的……   保康恍恍惚惚的:“我知道,牛顿先生求婚了。”   求婚的时候,又有了灵感——习惯性的要通通他在抽的烟斗,抓住人家姑娘的手指,错误地当成通烟斗的通条,一直到听到姑娘的大叫声…… 第111章   虽然保康也不明白, 这样的一件小事, 好吧, 两件小事, 是怎么让一个一心爱慕他的姑娘拒绝他的求婚, 好吧,可能不是一心爱慕,这就说得通了。   牛顿先生一看他的模样, 就知道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糗事”,笑得无奈。   “你瞧, 这就是女子和男子的不同。如果是我的一个朋友,被我抓住他的手指当成通烟斗的通条,他一定会给我一拳头, 但我们还是朋友。”   “我知道了这个不同, 所以从那以后,再也不考虑结婚这么不合逻辑的事情。”   保康眨巴眼睛。   “快乐大师非常认同牛顿先生的话。婚姻确实是一件世界上最不合乎逻辑的事儿。明明是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却要因为种种原因捆绑在一起,从此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共享财产……”   “在你试图和对方讲道理的时候,对方会听懂吗?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的‘应该’。”   牛顿先生哈哈哈大笑,接着朝他眨巴眼睛。   “我们的瑞亲王, 也有了少年郎的小烦恼?好吧, 虽然我们的瑞亲王的身上, 总有一种和一般少年郎不一样的气质, 但上帝在上,瑞亲王也对姑娘家好奇,好吧,这很合理。”   保康嘻嘻笑。   他多少知道自己,自己没有一般少年人该有的冲动,没有该有的那种“冲动的热情”。   “我喜欢看美的物事,男子、女子、花花草草、虫虫鱼鱼……在我的眼里,他们都是那么的可爱。可要说一般少年人的‘知慕少艾’‘面红心热’‘激动忘情’……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   “女孩子喜欢浪漫,如果作为丈夫,那么尽可能地制造浪漫是天职之一。可是婚姻不是微积分一样,再难、再简单也可以算出来定理……”   牛顿先生轻轻摇头:“我四十岁的时候弄明白这个道理。瑞亲王今年才十六岁。皇家催人成长,皇家没有孩子。但是,对爱情的向往,是人的天性,是人都有这么一个过程。”   “是的,是人都有这么一个过程,瑞亲王殿下。”   保康笑。   是人都有这么一过程,他也有。他也有小小的期盼过。只是他的“过程”,对比其他人的,短了一些。   福州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世界上各地方的人都有。每个人都那般积极地活着,充满生命的活力。可他总感觉,自己和“他们”之间有一层‘不同’,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   牛顿先生因为瑞亲王那迷惑却又肯定的眼神摇头。   天才的少年人啊!其他人每天烦恼柴米油盐、烦恼爱恨情仇,烦恼邻居亲戚的各种琐事……他们没有这些,他们的心不在这些上面,他们努力去理解,但不会将自己的人生挂在上面。   这就是不同。   或者说,随着他们的成长,他们发现了自己另有的追求,慢慢从这些“柴米油盐、爱恨情仇、各种琐事……”里面脱离出来。   可这到底是不一样的,瑞亲王是一个少年人。   少年人就应该去冲动,去走弯路,去对着心仪的小姑娘脸红心跳日思夜想半夜睡不着爬小姑娘家墙头……   保康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变化,冲着他笑得自在。   他在寺庙长大,寺庙里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的“痴男怨女”,刑部和大理寺每天审理那么多的案子,不管是日常的家庭模式,还是爆发出来的家庭模式,幸福的,有多少?   保康非常希望有很多,可他真没亲眼见过几对。   他曾经对这个时代温柔贤惠的女子寄予格外的期望,也曾经相信自己,如果大婚,一定会是一个好丈夫。   不纳妾,不醉酒,不逛花楼……抽空陪着她逛街,游玩,买衣服首饰……一起看戏,一起画画,一起孝顺双方的父母……   可是经过那次的事情,他虽然告诉“想通了”,却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牛顿先生,你知道,人无完人。我可以保证,自己一辈子,包容、喜欢对方的一切吗?就算我可以,我到老的时候,会认为这一切的付出值得吗?”   “同样,人无完人。对方能保证,会一辈子接受我的一切缺点,并且是愉快地接受吗?我也会和匠人们讨论很多问题彻夜不归,我也可能兴致上来和对方大讲特讲微积分原理,也可能会在正该“浪漫”的时候突然走神……”   保康似乎是对牛顿先生说,又似乎是喃喃自语。   对方会接受这样的他吗?喜欢吗?   他自己以为的付出,自己以为的一切一切,女孩子肯定喜欢的好处,对方一定需要吗?如果对方说,就要给她的父兄升职加薪,就要给她的族人谋福利,就要他全程陪伴一生浪漫,就要刺激,就要感情大于道义和家国天下……   他要怎么做那?   当然,他会很好地挑选,他汗阿玛、额涅、皇太后,都会很好地把关,选出来的女子,一定是通情达理,大气端庄,可谁能保证那?可谁又能要求,通情达理的女子,就不能要求一份“天崩地裂”的爱情?   而他自己,他曾经的自大是那么的无知。他连对方一个“裹脚”,在世人眼里是很好的“美”,他都无法接受,进而否决了整个人,否决了大清国所有裹脚的女子。   保康闻着街上美食的香气,笑;抬头看见永远浩瀚高远的蓝天,笑。   这些日子一直在自问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这么一刻,保康甚至想到,如果他大婚后,如果哪一天撑不住了,一睡不起,对方是多么的为难。将心比心,谁都想要一个完美伴侣。   而他,他的心里,师祖、额涅的地位,谁也不能取代;家人好友们的地位,自己也不能忽视;还有那家国天下的梦想,长命百岁安康无忧的未来,谁也不能阻止。   而他,也确实没有少年人那份为了爱情生生死死的“浪漫激情”。   保康转头,对着牛顿先生微微笑:“牛顿先生,快乐大师之前想通了,现在释怀了。”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很乐意将精力放在其他可爱的物事上。”   保康的眼睛亮亮的,眼里那道“胆大包天”的锋利,好似藏了起来一般。   牛顿先生一愣,板正他的身体,说道:“笑。”   保康笑。   牛顿先生环顾四周,问道:“看到了吗?这周围的人,多少人都在频频回顾,都在偷偷摸摸地看,都在因为你的一个笑容失神?”   保康抬手打一个佛礼,面色庄严:“阿弥陀佛。一切随缘。”   牛顿先生:“……”   第二天一大早,天气阴沉有小雨。   船队按照计划启程进京,牛顿先生难得放下研究,和使团里的其他人一起围着大清的海景,看个不够,举着小机器不停地拍拍拍;保康则是睡到中午,懒洋洋地起来后,忙乎着写信。   师祖:   ……保康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有告诉师祖。保康在京城,曾经看到过一个很美很美的美人儿,美人儿很美很美。可是保康因为美人儿是小脚,非常伤心。   那个那么美的美人儿,却是小脚,保康无法接受。   师祖,保康那天真的伤心了。大美人儿的美,是保康非常喜欢的那一种,如竹如兰,如琢如磨。这是只有华夏传统文化才能培养出来的美。可是,华夏传统文化却也给予大美人儿一双小脚。   可是保康又反应过来,保康对大美人儿的喜欢如此肤浅,就凭一个小脚就兀自伤心了。   保康也不知道,保康这是什么样的喜欢,算得喜欢不。汗阿玛为了保持关外文化的传统,反应过来,坚决不同意皇家有小脚儿媳妇,还让胤禛弟弟在南方打听哪家里有天足的姑娘,人品好、模样好、性情好……   保康出京之前,自觉想通了,一切随缘。对自己的婚事,也不再格外上心。但是保康这两天更有想通了。   保康为何一定要成亲?   保康很可以一辈子不成亲。   保康无法做到“生死相许”,如何能要求对方和保康“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平淡的流年最是折磨人。而保康很确定,保康没有那种“轰轰烈烈” 的少年激情,也很可能没有“缠绵悱恻”的热情。   师祖,保康回京后,打算和汗阿玛和额涅说清楚,不要再在保康的婚事上费心。保康如果哪天遇见哪个女子,喜欢了,非要和她“轰轰烈烈、缠绵悱恻”,一心要娶回家一辈子呵护娇养……再和他们说。   师祖,你说好不好?保康等候师祖的回信。   另:师祖,保康见到牛顿先生。牛顿先生很喜欢保康,保康也很喜欢牛顿先生。保康有信心,可以造出来大清国的计算机。   保康写完信,检查一遍,定定心,安静片刻,自觉没有不舍或者后悔,自己封好蜡,安排人寄去五台山。   伸伸懒腰,对着船舱外的蓝天白云,碧海晴天,微笑。   拖拉机“突突突”,两轮车“叮当叮当”,伴随着保康一行人的北上,信件飞飞飞,飞到五台山。   师祖面对小徒孙的来信,当真是哭笑不得。   才十六岁,就说这么“悲观”的话,真应了那句,“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好吧,小徒孙能稍稍认识到“大婚”两个字的重量,能稍稍认知到自己的小缺点,这也是好事儿。   师祖提笔给小徒孙回信。   保康,师祖收到保康的信件,师祖很欣慰保康的成长,对于保康的要求,自然是答应。   你汗阿玛和你额涅那里,你都不要担心,任何人都不要担心。保康只记得,我们都最希望保康快乐,幸福。是保康的快乐和幸福,我们不会把自己自以为的“快乐和幸福”强加在保康的身上。   如果谁强迫保康什么,保康只管告诉师祖。   不要担心师祖在五台山。师祖很好。   保康要注意好好休养,每天五个时辰的睡眠时间不能少。   另:牛顿先生来到大清,喜欢保康,保康也喜欢,师祖也非常高兴。牛顿先生是一个非常有智慧的人,他懂得很多道理,保康谦虚以待,好好学习。   计算机的事情,保康只管去研究。不管成功与否,都会是填补大清空白,是一项伟大的功绩,师祖相信保康棒棒哒,保康加油。   保康恰好在回到京城的那天,收到师祖的回信,喜不自胜。   保康放好信件,先去找他额涅。   …………   “额涅,你有什么想法?”保康不错眼睛地看着他额涅的反应,小心翼翼的。   亲亲额涅·皇后娘娘努力板正脸色:“额涅没有什么想法,额涅就是感叹,保康长大了,居然发现自己还有小缺点。”   保康:“……”   保康拉着他额涅的胳膊撒娇:“额涅,明年八旗选秀,保康会仔细看的,如果有喜欢的,就告诉额涅。”   皇后娘娘忍不住笑出来:“行。我们保康举着小望远镜仔细看看。这京城里头的花会、诗会那么多,大家姑娘云集,保康都可以去看看。我们保康不要搭理你汗阿玛那一套,喜欢哪一个娶哪一个。”   “遵额涅命令。”   保康和他额涅说定,完全不知道他额涅也当他就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保康来到乾清宫,他汗阿玛不在,他等小半个时辰等来他汗阿玛,郑重其事地说明情况。   哪知道他汗阿玛呆愣过后,哈哈哈、哈哈哈大笑。   保康:“……” 第112章   保康哪里能知道长辈们的“真实”想法?他自觉已经和父母说过了, 彻底不再烦恼婚姻的事情, 完全放飞自己。   除了研究计算机和陪伴家人之外, 就是和牛顿先生一起逛皇家匠艺学院, 一起爬西山看枫叶, 满京城玩耍。   等到十二月初京城下了第一场雪,西北风呼啸的三九寒天,也挡不住他们的热情, 正好河水大结冰,他们又去西山看雪, 去海里里冰钓,滑冰,去京城最好的梅园赏梅。   整个四九城里头洋溢着春节的气息, 大街小巷都是买卖春节物事的吆喝声, 讨价还价声,谈论这个英吉利使团的声音。   无他, 这次英吉利使团的到来,和上次法兰西使团一样,光一个见面的礼节问题就闹得沸沸扬扬。   尽管京城的文人墨客和老百姓好歹都是有了第一次经验。知道他们的皇上和瑞亲王坚持国家礼节上的平等,不需要西洋人大礼跪拜。知道争论也没用,试图死谏也没用。   可不管他们怎么使劲地安慰自己,大清不要法兰西、英吉利这样的蛮夷小国做藩属国, 他们也不乐意这些西洋人和他们平等论交。   尽管他们都知道不能要轻视西洋人的技艺文化, 否则打脸“啪啪”响。知道西洋人的绘画、拉丁花体字, 那什么罗马希腊文明, 技艺,人文……也算得上古老神秘,尽管非常“造反”,但真的不错。   可还是不乐意。   尽管他们不得不承认,西洋文化虽然赶不上大清的底蕴和高深,他们不是没有。   可蛮夷就是蛮夷。   反正四九城人骄傲地表示,他们天天看报纸,他们都什么都知道,他们就是特骄傲地不喜欢这些西洋人,特烦恼他们一个个的,都来大清。   瞧瞧他们那使团媳妇儿穿的?哎呦呦,穿上大清的旗袍也不像样子。   瞧瞧他们的男子那不知礼仪的样子,哎呦呦,在大街上对女子鞠躬。   瞧瞧他们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哎呦呦,看见大清的一颗大葱也稀奇。   保康:“……”   保康哈哈哈笑。   保康知道,这是一种事实上的阵痛,而他们必须接受,必须在中西方文化的冲击中,知道华夏文化的落寞,不足。   当然,保康也知道,这非常非常非常……的困难;也明白,这不是短时间可以改变。   不说别人,就是他汗阿玛,野心勃勃地要利用西洋文化发展新满洲文化,对此也是感叹不已,说面对这些西洋人和他们平等建交不舒坦。   纳兰老师说:“如果说怀抱着“上国大国”梦想的大清人都有这种“阵痛”,皇上作为皇帝,是感受最清晰的一个,承受压力最大的一个。”   保康就嘻嘻笑。   他汗阿玛很在意汉家人骂他“蛮夷果然是蛮夷,做了中原皇帝也没大国皇帝的气度和尊严布拉布拉”。   还非常在乎满蒙王公对他的不满,说实话,蒙古部落的任何一个台吉,地盘都有英吉利那么一个海岛大,整个欧洲都没有大清大。   可是能怎么办?   事实就是如此。论富裕和文明,整个蒙古部落捆一块儿,也赶不上西洋国家的技艺水平,文化发展。   西洋国家发展起来了,古老神秘的东方才刚刚起步,就算现在大清各方面技艺领先西方,那又如何?论起来民众基础,西方国家依旧甩开东方很大一步。   而且,还有大清内部的,各种历史遗留问题,还有那未来的世界发展趋势。   保康怕他汗阿玛坚持不住,特别找时间和他汗阿玛谈话,就看着他汗阿玛的情绪特低落。   皇上如何不情绪低落?   大清进关,满以为坐拥大好河山,可以过好日子了,结果那,赶上时代大变革的时候了,还是快结束的小尾巴时候。   皇上叹气:“汗阿玛大胆猜测,未来,很可能就和保康说的那样,技艺和文明决定国家地位。”   “目前大清,技艺方面,只能从上到下发展,积极开展百姓基础,争取大清的民间多出来几个“黄履庄”;而文明,古老的华夏文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黄昏落日的时候了,再不改变,那就是从根子上落后于整个西方。”   保康眼里冒小星星:“汗阿玛真知灼见、英明神武。”   皇上无力地挥手。   “还‘汗阿玛真知灼见、英明神武’?后人不大骂汗阿玛没有大国尊严就好了。”   保康嘻嘻笑:“之前的中原,没有椅子,人们都是跪着说话。到了大唐时期,胡椅传入中原,可上朝的时候,还是君臣一起坐着。也没谁说唐太宗没有大国尊严。”   皇上:“……”   保康面色“肃穆”:“到宋朝时期,那宋太~祖命人把大臣的椅子抽走了,从此大臣都跪着说话,结果又如何?大宋最终也没有北上成功,反而被打得南下。”   皇上:“……”   皇上觉得熊儿子果然是熊儿子,皇上抖着手指着门口。   “阿弥陀佛。汗阿玛再见。”保康愉快的声音响起,皇上更是气得来——   气完之后更想叹气。   心里头烦闷,一个人坐着没劲儿,温暖如春的暖阁也治愈不来的他的“心里拔凉”,皇上干脆出来温暖如春的暖阁,到外面吹吹西北风,醒醒神。   来到坤宁宫,和皇后唠叨唠叨两句“你看看保康,越长大脾气越大,瞧瞧他那小样儿……”   皇后娘娘亲自给皇上泡茶,安静地倾听,听完后还特称职地安慰皇上:“世事如此如此,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那东方之前不是兴盛过西方?凡事哪有一直兴盛衰落的过程。”   “现在东方落后一步,我们吸取前朝教训,好好培养皇子公主们,关心民生,惩治贪官,开放海贸,都会好起来。”   于是皇上就嘴角抽抽。   “前朝的环境,文官势力那么大,皇帝都被逼得用宦官了,整个国家就那么大点儿,东西南北全是虎视眈眈的敌人,怎么发展大航海?”   “我们这现在,要不是保康收拾了整个南海,我也不敢大力开放沿海……”   皇上说着说着,又叹气。   如果不是有熊儿子给撑着,有熊儿子这么一个“熊儿子”在,他哪里敢去想发展海运?更不要说和沙俄那一战。   “朕有时候啊,越琢磨越觉得,有时候,真的是天命如此。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研究英吉利历史的感触。那英吉利,那就好像是苍天的亲儿子一般。东方,就好像是苍天那吃力不讨好的长子。”   皇后娘娘:“……”   “我虽然没有研究,我也知道,那欧洲,老牌的有西班牙,新兴的有法兰西,海外,保康在美洲打英吉利一个措手不及,逼得他们主动前来求和。就算是‘亲儿子’,那好日子也到头了。”   “所以说你也不懂。”皇上一脸“和你说不通”的小矫情,“那英吉利人要不是遇到保康,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蹦跶。法兰西……路易十四是英雄,可你知道继承人如何不?”   皇后娘娘淡定地品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隐约知道。前几天四公主和我说话,说,法兰西,目前只有一个继承人……但英吉利的继承人虽为女流,有胆有识有远见。   就是那个,一个皇帝不停合离再娶,不停合离再娶,娶了六个老婆,一心就想生儿子,结果还是没有儿子。还因此与罗马教皇闹决裂,建立英国国教?我听得一知半解的。”   皇上:“……”   皇上想说你是不是要我给你详细解一解?想说你们女子就关注这些。好吧,皇上刚看这段历史的时候,也挺惊奇的。   “不说王室,就是普通人家,也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欧洲的私生子就和我们的外室子一样,不光没有继承权,甚至连正式的姓氏户籍都不能有。都铎王朝的亨利八世就想要一个正经儿子继承王位,也是为了家族不绝嗣。   可是他的皇后是当时正兴盛的西班牙的小公主,罗马教皇不允许他离婚再娶,他只能反抗罗马教皇,使得自己的再婚具有合法性。”   皇上觉得,这要是他,他也反抗。   “后来亨利八世的两个女儿继承王位,都没有子嗣。就轮到伊丽莎白一世的表侄孙,苏格兰国王继承英格兰王位,就是现在的斯图亚特王朝。你看看,这就是绝嗣的后果。”   顿了顿,又感叹:“不过说起来,这也是英吉利王室矫情了。”   “……想当年法兰西帝国多么兴盛,大半个欧洲国都是它的附属国,那个时候的英吉利国王,是法兰西一个公爵的私生子继承,正式建国,能做法兰西的藩属国,那都是荣幸。”   皇后娘娘:“……”   听明白现在英国王室的来历,却又听得更迷糊:“他们的老祖宗,既然是一个法国公爵的私生子,怎么现在私生子不能继位?”   皇上:“……”   皇上一脸正气:“欧洲的天主教,教义,本来就规定只有合法夫妻的孩子才有继承权——他们的老祖宗,能力高绝,手腕高超。那个时候英国还不是一个正经国家。那私生子,好歹也是法兰西公爵的私生子。”   皇后娘娘“哦”一声表示明白。   面带微笑,伸手捏一个小金叉,叉一块马卡龙,细嚼慢咽。   眼睛微合、轻言慢语:“我就感觉,英吉利人很不一样。和东方不一样,和欧洲人也不一样。他们的国家继承人,一般都英明,女王也是。民众若是遇到暴君就去推翻,去……”   去迎接下一个国王。   皇上听懂了,皇上喉咙一哽,这又说到皇上最为担心的一件事。   就好比现在被他们迎接来的威廉三世和玛丽二世。这样的情况下,已经可以预见,英吉利必然是明君辈出。而这样的情况下,其他国家的老百姓有样学样,早晚轮到大清。   皇上不能接受这个发展方向,皇上想要阻止英吉利的崛起,皇上和路易十四一样想要阻止这股“趋势”。可皇上更知道,大势所趋,他再怎么阻止,也是螳螂挡拖拉机罢了。   皇上慢慢品一口红茶,搭配一口点心,看着桌子上的梅花插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小四,想去喀尔喀?”   皇后娘娘眉眼带笑:“应该是。”   皇上心里冷哼。   拐了这么多弯弯儿,不就是要给小四撞木钟?   皇上沉吟不语。   皇后娘娘就笑着,接着说道:“大公主嫁去科尔沁,二公主嫁去巴林,位于承德以北,原先蒙古林丹汗统治的地方,也需要嫁一位公主过去。喀尔喀,大清和沙俄交界的地方,之前也没有联姻过。”   “三公主和四公主……还是四公主最适合去喀尔喀,而且四公主本人也有这个心思,一心要去喀尔喀做大清的女亲王。”   皇后娘娘的意思,那就成全了吧。   皇上看一眼皇后,抬手按按眉心。   特愁得慌。   四公主嫁去喀尔喀,嫁给谁?土谢图汗部落?   还有原来出身喀尔喀的策凌,成吉思汗嫡裔,一直养在京城,有自己用心教导这么些年,这眼看也到了大婚的年纪,又该嫁哪个女儿?   皇上的身子朝后一靠,之前觉得女儿挺多,现在掰开手数一数,只有不够。   眼睛望着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鸟儿,看着小鸟儿在宫人的逗弄下顽皮地抢粮食吃,想起每次小鸟儿们围绕保康转悠的模样,他又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转而说起一件事情:“皇太后说,不希望小五远嫁。”   …………   这下皇后是真的惊讶了。   小五要留在京城?   看样子,皇上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小五,德妃的女儿。打小儿在皇太后的跟前长大,最得皇太后的心。德妃的娘家乌雅家一直受皇上信重,其他的儿子,胤禛马上就能独立办差,还有一个胤禵大受皇上宠爱……   皇后眼睛一闪,没有说话。   满京城的满洲大家族,目前都没有合适的。唯一的,皇上要遏制佟佳家,不想佟佳家的女儿做皇家的儿媳妇,可到底是顾虑佟佳家是他的母家,要嫁一个公主过去?   “可是,佟国维的孙子,舜安颜?”皇后试探地问。   皇上沉默。   默认。   皇后:“……”呆愣。   皇后娘娘特想问问皇上:你打压明珠,扶起来大阿哥;现在又要这般折腾,反正保康是不在意的,可你知道太子的想法吗?   就算我知道,你要钳制佟佳家不倒向太子,就算我们都知道佟佳家不喜欢胤禛的脾气,就连胤禛养在佟佳贵妃跟前都没多看一眼,可是,这名义上到底是照顾了德妃一脉。   皇后娘娘脑袋里那个想法呼之欲出,却怎么也不敢相信皇上真要那么做。   “皇上?!”刚刚的悠闲荡然无存,神色凝重,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严肃的不认同。   皇后看着皇上,目光灼灼。可皇上只抹抹脸不说话。   皇后就更为着急。   她想说那都是你的儿子,她想说皇家和国家这些年的和乐日子不容易,她想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儿子太多了开始折腾?她更想说你不要牵扯到我的保康……   她什么也没说出来,急切、担忧的眼神表达一切。   可皇上还是不说话。   皇上怎么会不知道?   这般下去,太子必然要反击。就算这门亲事可以成功,后面的争斗,不说皇后,皇上自己都不敢去想。   这般下去,于太子的权威越发不利。自从太子成长起来后,皇上的心情就特复杂。可是皇上能极力克制自己心里的“魔鬼”,却克制不住地想,到底大清的方向在哪里?大清的继承人该是谁?   一个继承人太过重要。   皇上是皇上,首先是大清的皇帝,再是一个父亲。   皇上又沉浸在他的思绪里,皇后深呼吸两口克制自己的情绪,夫妻两个一时都沉默。   一直到,也不过了多久,墙壁上的鎏金鸭子戏水闹钟响起来,“咚咚咚”的报时,坤宁宫偏殿传来皇子公主们的声音。   “噜噜噜——”这是顽皮的胤禵在吓唬悠哉哉吃食的小鸟儿。   “噜噜噜——”这是不乐意的九公主给胤禵做鬼脸。   奈何坤宁宫的鸟儿也与众不同,小鸟儿们一点儿也不怕人,也不怕他们,还可能误以为他们在和自己玩耍,振振翅膀就朝他们的身上飞来。   胤禵发现小鸟儿们朝他飞来,还是他的头顶,登时双手抱头乱跑。   一边跑还一边特开心地喊:“保康哥哥——保康哥哥——你看。”   保康笑,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也乐得看他的笑话,也笑。就见胤禵自以为聪明的顽皮,在院子里乱跑;就见一只小鸟儿加快速度,一下子停在胤禟抱头的手背上。   鸟儿的爪子一动一动,鸟儿的尖嘴巴在啄他手。   胤禵:“……”   胤禵感受到手上的动静,吓得来:“哇哇——保康哥哥——保康哥哥——”   保康忍住笑,实话实说:“它在和你玩耍。”可是胤禵不敢相信啊,他双手抱头眼睛的视野就不高,一头跑到离他最近的一个哥哥身边求救。   “哥哥,哥哥。”看不到脸他也不知道哪个哥哥,反正只管喊“哥哥”。   恰好是刚从江南赶回来的胤禛。   临近晚食时间,一大家人在一起,胤禛虽然没有和以往那般冷着脸教训他,却还是觉得胤禵太过顽皮,好好的鸟儿在吃食,你偏要去招惹,实在不对。   胤禛看一眼保康哥哥眼里的笑儿,到底是没有不管不问,伸手将胤禵头上的小鸟儿抱下来。   “好了。记得以后不要招惹鸟儿。你想想你用膳的时候有人这般招惹你,你乐意不?”   胤禵:“……”   危机解除,他气呼呼地看一眼胤禛哥哥,一头扑到保康哥哥的怀里。   保康笑着摇头。胤祉直接说道:“胤禵弟弟和小鸟儿玩一下,哪有那么多的道理?”   胤祥跟着起哄:“胤禵,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小鸟儿进屋给你做一个鬼脸,还回来。”   太子首先笑出来,接着就是哥哥弟弟们、姐姐们开心的笑声。胤禵紧紧地抱着保康哥哥的大腿,嘴巴不服气地撅着——你们都是坏人。   保康笑,听到动静出来的皇上和皇后也笑。   丝竹声悠扬,安静的晚食过后,三三两两一伙的散步,说着着大阿哥、胤佑、胤禩、胤禟赶不回来过年,说着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四九城的煤炭价格又上涨,宫里的红箩炭供应不足,皇太后宫里都是和黑炭混合着烧。   太子眉心一皱,毓庆宫的红箩炭供应充足。   保康也皱眉,他已经把自己的分例给皇太后送去,怎么还不够?   三公主也皱眉:“……皇太后年龄大了。”   他们年轻,身上火力足,在屋子里待得时间也不多,可皇太后怎么受得住黑炭?   胤禛眼神疑惑,不确定地说道:“红箩炭是由涿州、通州、蓟州、易州,以及顺天府所属的宛平、大兴等县用硬木烧成。今年,听说那几个地方都开始林木管制,减少烧制量,内务府也没想到,今年这么冷。”   太子看向他的保康弟弟。   保康摸摸鼻子。   胤祉嘻嘻笑:“是不是之前那个,环境保护闹的?”   太子也嘻嘻笑:“保康弟弟,这个事儿,你可要想办法。”   保康重重点头:“你们放心。”   保康去琢磨怎么给宫里改善供暖系统,当然要先解决皇太后宫里的用炭问题。   一打听,原来是五公主前段时间得了风寒,皇太后心疼五公主,送一批红箩炭给五公主用。 第113章   硬木截成一段一段, 烧成炭以后装在荆条筐里,筐外头用红土刷成红色, 故称为“红箩炭”。   火热耐烧、灰白不爆, 不仅烟少,燃烧时还会产生轻微的香气。   当然,红箩炭制作起来比黑炭麻烦许多。按照宫规, 即使是皇上、皇太后冬天也是红箩炭二十斤、黑炭四十斤配合着使用。只是皇上孝顺, 每年都特意给长辈专门拨用足够的红箩炭。   而宫里的后妃们, 手头有余钱的,都会花银子和内务府那些赚“零钱”的人另外买红箩炭;手头拮据的后妃们,那当然只能忍了。   好在当今皇上勤政英明,大权在握;皇后娘娘掌管后宫以来, 在这方面管束的严格,故意克扣哪个宫的日常用度, 踩地捧高的事儿并不严重。   加上这些年来因为瑞亲王的出现,他和每一个兄弟姐妹们打成一片, 不论出身;皇上还大力查处内务府, 彻底整顿一番,情况更是好转。   这样的情况下, 宫里的红箩炭突然用度不够,其实也不是不够,就是拿银子买不到多余的了, 每个人的分例还是管够的, 大家伙儿忍一忍就过去了。   保康知道这个情况后, 心里着急。可他也知道,除了慈安宫、毓庆宫和他的乐福堂照样管够之外,就是乾清宫和坤宁宫也都是这么红箩炭和黑炭掺和着用。   皇太后喜欢补贴小辈们。他汗阿玛和他额涅习惯红箩炭,不习惯掺了黑炭的红箩炭。保康将自己的分例送给皇太后,自己花银子从外面买回来八十斤无烟的白霜炭送去乾清宫和坤宁宫。   皇太后听保康说他买了很多无烟的白霜炭备用,知道保康一片孝心,也就收了下来。   皇上和皇后都不缺银子,只是带个头用黑炭,可是儿子一片孝心,那自然要用上。   保康满以为这就是小事儿,处理完了就好了。哪知道,皇太后心疼五公主,转送一大部分红箩炭给五公主,还专门瞒着他们。   是的,皇太后跟小孩子一样。皇太后得知五公主生病了,怕其他孙子孙女儿说她偏心,她就吩咐慈安宫的人谁也不许说出去,还专门留着一部分红箩炭,在保康他们去请安的上午和中午点燃。   保康洗漱完准备沐浴的时候,听赵昌呱呱呱说完前因后果,吩咐赵昌立马送二十斤白霜炭去慈安宫,悄悄的,不要给皇太后知道。   白霜炭没有香气,烧起来也没有红箩炭利索,但胜在无烟。   保康洗完澡后,躺到床上细细思考。今天晚上散步的时候,第一个提出来今天冬天烧炭问题的人,是胤祉哥哥,但是提出皇太后宫里烧炭情况的人,是胤祥弟弟。   胤祥?保康正纳闷,听到赵昌来报说,他的胤祥弟弟,来找他了。   看看墙上挂钟的时间,八点四十五分,距离熄灯时间只有十五分钟,命人将胤祥喊进来,果然是跑过来的,双颊红扑扑。   就是目光对上他后怯生生的,一看就来认错的。   “洗澡了吗?”保康笑着问。   “……洗了。”胤祥低着头,小声地回答。   于是保康就笑,示意宫人给胤祥脱去外衣和鞋子,自己抱他上炕。   身体相贴,保康立马试出来胤祥练习了他给胤禛的内功心法,想起来他收到胤禛的来信说喜欢胤祥弟弟,要教导他练武好不好,更笑:“今晚上和保康哥哥一起睡,先上炕。”   “难得胤祥跑过来还知道穿好衣服防寒,保康哥哥不生胤祥的气了。”   胤祥:“……”   胤祥反应过来,保康哥哥知道他的小心思,还不生气了,登时眼圈红了。   “保康哥哥……”胤祥喊一声,小鼻子抽抽,好似要哭出来,“保康哥哥,是胤祥错了。”   保康点头,抬手捏捏他的小鼻子:“胤祥确实错了。胤祥是不是偷听大人说话了?然后一玩起来还忘记了正事?”   保康念头一转就大体明白。   帮助胤祥在炕里侧躺正,盖好被子,自己也躺下来:“保康哥哥小时候,也好奇大人说话。不怕。”   “保康哥哥……胤祥是坏孩子吗?”胤祥和保康哥哥躺在一个被窝里,感受到保康哥哥身上的暖意,又抽了抽鼻子。   “当然不是。胤祥是最乖最乖的小孩子。胤祥说保康哥哥是坏孩子吗?”   “保康哥哥最好!”   小孩子的奶音清清脆脆的,带着纯真的信任。保康又笑。   “可是胤祥有私心。”这次声音里都带着哭意。   抬手擦擦眼睛的泪水,声音嗡嗡的:“昨天四姐姐领着胤祥和弟弟妹妹们在慈宁宫玩耍,临到午时,皇太后说,我们就在慈安宫午休,胤祥很高兴。我们在暖阁里午休,胤祥没睡着,隐约听德妃娘娘来和皇太后说话。”   “嗯,保康哥哥知道了,胤祥在慈安宫午休,高兴的睡不着。”   胤祥不由地笑出来,带着微微的腼腆和真心的高兴。   “德妃娘娘说感谢皇太后送去的红箩炭。红箩炭胤祥知道,今年各宫都缺少。胤祥好奇,就仔细地听。皇太后问五姐姐身体如何了,德妃娘娘说,好了很多,可还是弱气。还说五姐姐的身体这般,将来如何是好。”   保康一愣。   胤祥没注意,接着解释:“然后胤祥就听到皇太后安慰德妃娘娘,说德妃娘娘不用担心,她已经去和皇上请求,尽量让五姐姐不远嫁……”   …………   宫里年龄小的皇子中,胤祥和胤禵年龄相仿,可胤禵的母亲是德妃,还是德妃娘娘最小的孩子,上面哥哥姐姐都长大。可胤祥的母亲只是一个庶妃,性情和顺怯弱的,在宫里难免吃亏一些。   皇上虽说疼孩子,可皇上的孩子这么多,他哪里注意得过来?宫里这些小方面的争斗,皇后一般也不管。   偏偏胤祥天生有侠义之气,虽然他早早地懂得宫里的小争斗,却不知道怎么引起皇上的注意力。他听到皇太后和德妃娘娘的谈话,第一反应:原来公主不是必须远嫁的。   一觉醒来后,伸小鼻子嗅嗅,问慈安宫的大宫女,为何熏笼里的炭香味变淡了,大宫女笑着说他鼻子灵,不说原因。   然后他就自己找机会,偷偷趴到掐丝珐琅的熏笼盖那里看,果然,现在烧的是和他的住处一样的,掺了黑炭的红箩炭。   于是胤祥就确认了,皇太后宫里有足够的红箩炭,但因为皇太后送一大部分给五姐姐,所以不能时刻用纯红箩炭。   胤祥孝顺,他关心皇太后的身体情况,可他又不敢说出自己偷听的事儿。这么一拖,今天又和最喜欢的保康哥哥去外头滑冰,玩起来就忘记了。   晚上散步的时候,听胤祉哥哥提出来烧炭的问题,他就想了起来。   可他说出来后,自觉放了心。但到底还是记挂自己偷听的错误,记挂“公主不是必须远嫁的”问题。   他听过好几次,他母亲也经常念叨八妹妹的身体情况,说幸好这是在京城才养住了。还说不到两岁的十妹妹也身体弱。   胤祥呱呱呱将皇太后和德妃娘娘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学出来,包括他的小私心。   接着就一个翻身,用胳膊支起来身体,乌溜溜的眼睛眨巴一下,眼巴巴地看着保康哥哥:“保康哥哥,胤祥错了。胤祥不该不敢承认偷听的事儿,还瞒着皇太后的事情。”   保康眨巴眼睛。   “保康哥哥刚刚说了,不生气了。有关胤祥偷听的事儿,就罚胤祥明天背会乘除法则。”   “……好。”   胤祥这次真哭了。胤祥冬天的时候正式进学,学文学武都好,就是于算法方面特“笨”,三乘以七等于二十一,他记住了,三乘以八等于几,他就不会了。明天一天背会乘除法则,对他而言难于登天。   可是胤祥的脾气就是这样,他错了,他接受处罚,这样他心里才舒坦。   又哭又委屈,又撒娇的小样儿,保康又笑。   伸手一拉床前的铃铛,吩咐值夜的宫人送来热毛巾,保康就开始笑话胤祥:“哭成小花猫了。今天上午你胤禛哥哥是不是说你写字写的一张花猫脸?”   胤祥刚刚意识到“面子”的年纪,当下就不服气的嘟囔:“胤祥没有。”   “好,我们胤祥没有。”保康接过热毛巾,起身给胤祥擦擦脸,看看时间,还有三分钟熄灯时间,直接说道:“胤祥想让两个妹妹也都不远嫁?”   胤祥着急,脱口而出:“胤祥想。”   保康笑得愉快:“八妹妹和十妹妹,距离出嫁的年纪还有十多年,时间太长,谁也无法承诺。或者,等八妹妹和十妹妹长大后,身体好了那?”   “身体好,和不远嫁,胤祥选哪一个?”   胤祥不假思索:“身体好。”   眼睛亮晶晶的:“公主应该为了国家远嫁,胤祥知道。”   保康心里一软。   “那明天胤祥起来,去太医院找到太医,问问他们,怎么调养两个妹妹的身体,再问问,怎么锻炼,才会身体好。”   “好。谢谢保康哥哥。”   “嗯,熄灯时间到了,快睡。”   “保康哥哥晚安。保康哥哥,胤祥还有一个问题,胤祥可以将内功心法传给两个妹妹吗?胤祥练习之后,身体很好,耳朵也好。”   “胤祥弟弟晚安。你胤禛哥哥和你练习的内功,不适合两个妹妹。明天问过太医后,再仔细琢磨。”   “谢谢保康哥哥。”   “嗯,快睡。”   “保康哥哥晚安,胤祥最喜欢保康哥哥。”   “胤祥弟弟晚安。保康哥哥知道了。快睡。”   保康仔细听一听,这次是真睡了。起身再次给盖好被子,调整好姿势,他也很快睡过去。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胤祥一觉醒来,发现保康哥哥还没醒,他也知道保康哥哥需要睡很多觉,小心翼翼地翻身下炕,给保康哥哥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到隔间洗漱,到外间穿衣服。   冬日里太阳出来的晚,五更天时分还是黑蒙蒙的一片。宫人提着长长圆圆的小灯笼走在前面,胤祥穿的圆滚滚的,迷瞪着眼睛跟着,感受外面的冷意打在脸上的触感,心里头热乎乎的。   保康哥哥真好。   胤祥胖乎乎的脸上笑得百花盛开。   胤祥的事情解决,大中午的,保康从睡梦中艰难地醒来,就感觉上下眼皮子好似黏胶一样粘在一起,脑袋昏昏沉沉的,好一会儿才慢慢醒困。   细细琢磨胤祥昨晚上说的话,心里头对胤祉哥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保康洗漱穿衣出来寝殿,就丢开了手。   去乾清宫请安,和皇太后说了一会儿话,逗得老人家乐呵,保康也笑呵呵的,慢悠悠地逛着,欣赏冬日的紫禁城,去坤宁宫请安。   他长大了,后宫妃嫔们住的地方不再好去,只能托付给额涅。保康和他额涅说完给八公主和十公主调养身体的事儿,有他开口,皇后娘娘自然是答应下来。   皇后娘娘亲自吩咐值班太医去看望八公主和十公主,只说是听说孩子们昨天不舒服,来请平安脉。保康放下心来,和他额涅又说几句话,来到乾清宫请安。   有关他汗阿玛要五姐姐嫁在京城的事儿,保康没问他额涅,当然也不会问他汗阿玛。父子两个简单地说几句话,皇上发现他精神头比刚回京的时候好了很多,稍稍放下心来。   “今儿还出宫?记得不要累着。午休还是要睡一觉的,知道不?”   “保康知道,汗阿玛放心。”保康嘻嘻笑:“汗阿玛也不要太过劳累,有事多使唤使唤太子哥哥和几个弟弟。”   “汗阿玛还要你操心在?你能顾好自己,汗阿玛就省了一半的心。”皇上的语气特“嫌弃”。   看着他那潇洒的模样,生气于他的心大,心来更是担忧不已,但又不能表露出来,更是没有好声气。   “皇家匠艺学院新进去几个关外来的八旗学生,你顺便给看看资质。”气冲冲的。   “好。”还是嬉皮笑脸的。   保康在他汗阿玛生气之前,慢悠悠地出来乾清宫,路上遇到中午下学的哥哥弟弟们,面对胤祥的欢呼,高兴地抱抱举高高;面对胤祉的“欲言又止”,看看时间,来不及多说。   “我要出宫,哥哥弟弟们有事,晚上来找我。”   胤禛的眼角余光瞄到胤祉,心里纳闷,可他真有事儿回京后一直没来得及说。   “保康哥哥,胤禛有事情,晚上去找你。”   “好。” 第114章   保康出宫来找牛顿先生, 发现他正在使馆里头学两轮车。   新一批两轮车没有大梁,体型矮, 学车的人不会向之前那般摔下来, 遇到方向把握不住了,直接两腿撑地即可,可谓是看一眼就能上手。   牛顿先生好奇大梁的两轮车, 非要学试试, 幸好是侍卫们跟着护着, 才没摔伤自己。   保康看到他人在车上胆战心惊的样子,手我车把骑得歪歪扭扭的眼看要摔倒,哈哈哈笑:“要定心。人骑车,不是车骑人。”   牛顿先生高喊:“人骑不住……”人就摔了下来。   保康上前扶住, 更是乐呵:“天才的牛顿先生缺少运动天赋。”   牛顿先生站起来也哈哈哈笑:“好吧,好吧, 我就骑那矮一号的。”   “其实我就是好奇,大清国的汉子是怎么骑着大梁车, 前面带一个孩子, 后面坐一个媳妇儿,媳妇儿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上帝,车把两端还各挂一只鸡。”   保康乐呵:“阿弥陀佛。原因只有一个——汉子有媳妇儿,还有两个娃, 还需要送两只鸡去丈人家。”   牛顿先生:“……”   没有孩子没有媳妇儿的牛顿先生表示不服, 可他的目光对上瑞亲王那带笑的眉眼, 又笑出来:“说得对。要先心里有。哈哈哈,可是上帝,我还看到大孩子骑车,小孩子做后面……好吧,这确实需要平衡天赋。   好吧,我们出门去找黄先生。”   保康笑:“骑车要技艺,坐两轮车也要技艺。我们骑车去?”   “当然。我们要骑车。上帝,我要把可爱的小车车带回英吉利。不对,我要带好几辆回去做礼物。”   “大清有朝英吉利贩卖。明年开始。中英合约上面有写。”   “有写。可是我们都知道,当可爱的小车车漂洋过海到了英吉利的时候,不知道有多贵。而很显然的,要英吉利付出‘专利税’后来生产,价格也一定比大清国的贵。”   “‘专利税’,好名字。快乐大师喜欢。”   “上帝在上,牛顿也喜欢。牛顿已经可以预见,做发明的匠人们也可以和商人一样发财的梦想可以实现的一天。当然,要严格打击不付‘专利税’偷偷生产的人。”   “应该。新事物出来,严格打击几次再几次,让人们知道违约的代价,才能让人们真正地接受它。”   两个人说着话,各自换上一身方便骑行的裤装,慢悠悠地骑着两轮车来到皇家匠艺学院,找到黄履庄。   黄履庄现在已经是皇家匠艺学院的院长,但他非常不习惯做官儿,日常事务都有朝廷给配备的两个副院长打理,他还是专心搞研究。   他看到牛顿先生和瑞亲王一同前来,登时乐出来。   再眯眯眼睛看清楚,牛顿先生和瑞亲王都穿着普通人式样的短袄和棉裤、毛毛靴,瑞亲王还一身青色的僧衣打扮扎着绑腿,更笑。   “不一样。穿成这样也不一样。”   保康给翻译,牛顿先生听懂了,立马和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哈哈哈笑:“不一样。我们瑞亲王的那张脸,穿得这么破也是回头率百分百。”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小自恋,中英文脱口而出:“这就是‘天生丽质’。羡慕不?”   黄履庄点头如小鸡啄米:“羡慕。羡慕。瑞亲王这盛世美颜,偏偏还有这么一个脑袋瓜子,可羡慕了。”   牛顿先生哈哈哈笑,跟着表示:“可羡慕了,老羡慕了。”   保康哈哈哈笑,眉眼飞舞,声音愉悦:“我今儿有一个好主意,一个新的研究方向,和你们说道说道。”   三个人一起朝他们的工作区域走,保康呱呱呱将他一路上想出来的道道用两个语言说出来。   根据欧洲的壁炉和大清的暖炕,以及最新的蒸汽大锅炉,他想到两点有关于供暖设备的改进。   一个是水暖,利用壁挂炉或者锅炉加热循环水,再通过管材链接到暖气设备,最终通过暖气设备将适宜的温度输出,形成一定的室内温差,最后进行热循环使整个室内温度均匀上升。   一个是气暖,直接加热空气。冷空气一进来就被暖气设备加热成热空气,热空气上升与屋子的冷空气形成对流,冷空气循环到暖空气附近被加热成热空气,热空气在屋里循环,房间就变得暖和。   “这样以来,暖气由管道将蒸汽或热水,输送到房间或车体内的暖气设备,散出热量,使得室温增高,然后流回锅炉重新加热、循环。只要水是干净的,那么这套供暖设备就是可行的。”   “这样一来,就形成一个房间的封闭式取暖,室内空气必然会干燥且闷热,人长时间呆在里面不舒服,就和睡了一冬天暖炕一样,要去泡温泉,洗热水澡,拔火罐……对喝水,注意通风。”   黄履庄和牛顿先生点头又摇头。   一起用眼神回答:这个和壁炉、暖炕没有区别,研究的意义何在?   保康嘻嘻笑:“京城要扩建是必然的,随着人口的增加,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扩建,我给你们画一个图。”   他说着话,进来房间坐到自己的书桌上面,不需要圆规和直尺,刷刷画出来一副建筑图。   一栋五层高的房子。   “和客栈一样,一排的房子,都没有院子,这么一栋,可以住几十户人家,这样一来,一整栋的所有人家,就可以使用一套供暖管道。”   黄履庄首先眼睛一亮:“还可以使用一套抽水马桶管道。”   牛顿先生摸着下巴不说话——这虽然不是他习惯的研究项目,但不得不说,这非常具有现实意义。   三个人开足马力,开始研究这个供暖设备,锅炉里烧出来的暖气或者暖水,通过管道输送到各家各户,那么家家户户里该用什么设备最好,最安全,最具有可行性?   保康本来的打算:如果在锅炉房把冷水加热后,通过一级管网输送至各栋楼附近的热力站,在热力站内利用换热器把二级管网里的水加热,最后流入每家每户的暖气片中。   重点,热电厂可以利用发电设备的余热供暖。   一个典型的燃气-蒸汽联合循环机组,燃气轮机带动发电机发电,产生五百摄氏度左右的高温烟气。高温烟气进入余热锅炉中,把换热管里的冷水加热成三百摄氏度的高温蒸汽,驱动蒸汽轮机发电……   这样一来,“电”也有了。但是这样一来,首先管道的材质目前的水平就搞不定。   最简单的办法:几栋楼的上千住户,一起用一个大锅炉。锅炉房里的热水锅炉可以在高压下,烧出高于一百摄氏度的热水,用热水管道输送,采用暖水供暖。   就算是这样,管道的材质,房间内的供暖设备材质,都是需要很多研究。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啊。   保康忙着忙着,好歹还是在黄履庄的催促下,中间睡了两个小时。   北方的冬天太冷,供暖设备的刺激太大。黄履庄和牛顿先生,以及皇家匠艺学院里的学徒,学生等等人一起忙得废寝忘食,恨不得不吃不睡地把这个供暖设备折腾出来。   保康卡着时间点回宫,和他额涅一起用晚食。   见到了等候他的胤禛。   胤禛出去一趟,见了很多人和事,对比之前,看人的眼神儿越发的严厉,面色也更加冷淡,咳咳,胤禛认为,板着脸有助于其他人忽视他的年龄,增加一定的威严。   之前在他保康哥哥的面前,他就不由地软和下来,一副乖弟弟的模样。   华灯初上,星月满天。兄弟两个边走边说话。胤禛将他出门一趟遇到的,比较有趣的事儿一一说来,保康听得直乐呵。   偶尔听到什么地方,还给予点评一下,给出来在周培公这些传统文人思维之外,另外一种看问题的角度和观点。   胤禛觉得还是保康哥哥说的道理最透索,最有道理,有不懂的地方就直接提出来。   “女子学院,南京有文人也要建设一座,但是有关于教授的书本儿定不下来,一直搁置。更有人传流言说,女子上学,就是为了更好地打理家业、相夫教子。”   “这种言论,认同的人很多,不分男女老少。富贵人家送女孩子去进学,为了结识闺蜜,为了赶一个流行。贫苦人家的女孩子去进学,为了将来可以嫁进去一个更好的人家,帮扶娘家。”   言语间透着不认同的意思,但还有迷茫,还有一丝丝认同的架势。   保康笑:“这很正常。我昨儿看小报文章。文章说,京城有一户落魄的八旗人家,儿子爱赌,几乎堵光家业;女儿争气,在八旗学院读书出来,强制将自己的哥哥给关起来,自己出去帮工。”   “就是做账房先生。她算账极好,又快又稳,加上家庭原因,为人严厉,还会一些弓马骑射,谁也欺负不到她身上。还因为她的印象,不好女孩子读书出来后都去做账房先生,或者自己家开店铺。   但是,就有京城的账房先生圈子里的人提出来,说女子不应该做账房先生。”   胤禛:“……只是因为她是一名‘女子’?”   “对,就只是因为她是一名‘女子’。”   胤禛皱眉。   在他的认知里,“男尊女卑”天经地义。但这不包括女子不能出门做工,就因为她是一名女子。   堂堂正正地做事赚银子,哪里不对?   店家聘请账房先生,那当然要先看人品和做账高明与否,难不成先看你是男是女?   “荒唐!”胤禛眉眼凌厉。   保康失笑:“这不是荒唐。这是因为,八旗学院出来的女子自己做账房先生,挤压了他们的求职机会。”   “更因为学院里教授出来的做账手法更透明,将他们之前的那些小道道打得无所遁形。他们自然要报复。”   胤禛呆愣。   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甘心地回了一句:“……胤禛明白了。”   在他的眼里,不管是谁,不分男女,都是大清子民,都在勤勤恳恳地做事,养家,纳税。可是在原来的账房先生眼里,这些女子,不光拿走原本属于他们的职位和薪水,还破坏他们的名声,他们如何能忍?   保康发现他明白了,心生小小的感叹:“万事万物,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比如我们开作坊,大力生产玻璃。   不光是吸收很多无业之人来做工,好的一方面。还引来意大利佛罗伦萨的抗议,引来很多打铁、木工们的抗议。不好的一方面。”   胤禛试着推理:“因为用玻璃器具的人多了,用铁器和木器的人就少了?平时那些走街串巷的补锅补碗匠人的收入也少了。”   “对。”   “佛罗伦萨那边,本来一家垄断玻璃技艺,路易十四国王研究出来后也是作为贵族专用,价格奇贵。我们大量生产,还开放给老百姓使用,价格实惠,他们的利润低了,就和我们抗议。”   “对。”   “……那,那些补锅补碗匠人,可以去作坊做工吗?那些木匠和铁匠也是。如果他们的技艺不是非常好,可以不必死守原来的活计。”   “当然可以。但,这里有一个阵痛。他们习惯原来的活计,你要他们去做另外一个,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活计,一般人都会拒绝。不是老话说‘做熟不做生’?更何况,这是抢走他们原有活计的‘生’?”   “……胤禛明白了,保康哥哥。”   改革中的大清国,不适应的人,是大清国的每一个人;关系到的人,也是大清国的每一个人。   从一个普通的匠人,到学院里的一个学生,前途无量;从一个普通的木匠,作坊里面对大机器的一个小工,或者死守自家小铺子。大变革中,有人适应了,鲤鱼化龙;有人不适应,随波逐流;还有人拒绝变化。   “胤禛不怕。”胤禛清秀的眉眼里透着坚毅,“之前汗阿玛就担心说怕阻力太大,怕改革进行不下去。就和那前朝的张居正改革一样。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胤禛不畏惧任何阻力。”   保康眼睛一亮:“保康哥哥相信胤禛,胤禛加油。”   “嗯!”   胤禛重重点头,他一定不怕。   胤禛和他的保康哥哥好似有说不完的话。来到乐福堂,坐到温暖如春的暖阁里,长达一个时辰的交谈中,一直到最后,他才想起自己需要告诉保康哥哥的事儿。   “胤禛在江南和沿海,确实找到几家女子不裹脚的汉家人,应该说不是汉家人,当地原住人叫他们客家人。”   “原本是唐末时期,五代十国乱世时期南渡的一波人,或许更早,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南渡的一波人。他们中,有的人家接受了女子裹脚的习俗,有的还坚持他们曾经的传统文化,风俗习惯。”   保康微笑点头:“裹足乃是北宋时期露头,南宋时期开始从上到下流传开来。客家人,有这么一番渊源,不裹足很正常。那福建黄家估计就是。”   “他们既然是流亡之民。那么他们只信奉家族的力量,对后来的朝廷和朝代没有认同感也就不足为怪了。”   胤禛听他保康哥哥这么说,也是皱眉。   “他们的宗族制度,确实非常完善,族人也相当团结,当地官府都不好插手他们的宗族事务。他们对前朝没有多大的感情,对我们大清也是。”   “其中还有一支,乃是当年元兵南下,扶宋帝流亡的将士们的后人。”   保康微微笑:“还记得保康哥哥说过的话吗?顺其自然,不要强求。既然不合适,那就罢了。”   胤禛眉毛拧紧,跟两条铁丝一般:“八旗里也有汉家人,为何不可以?”   “那怎么可以?就算不是吴三桂那样的人家,那也是投降大清的第一批人。”   胤禛:“……”   好吧,他也觉得,这,不大合适。   “那……今年夏天承德避暑,保康哥哥去吗?上次那些蒙古王公都带女儿去了,都说,想要你去看看。这两年京城女学多了很多蒙古格格,这也是一个原因。”   胤禛说着说着,小八卦地笑出来。阿弥陀佛。保康哥哥长得太好,汉军旗的姑娘们还有一些顾虑他的佛门子弟身份,可是满蒙姑娘因为他的佛门弟子身份更激动,更喜欢。   “胤禛还听说,女学院里的满蒙姑娘们分成好几伙,还有几次打了起来,都说要做保康哥哥的福晋。”   保康:“……”   好可爱的小姑娘们。   “阿弥陀佛。保康哥哥心里甚为高兴。”   眉眼笑意盎然,满心的欢喜和快乐,看得胤禛忍不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世人的谦虚、矜持,到了保康哥哥的身上,总是有一种“质”的变化,变得欢喜,变得开怀。熄灯时间快到了,胤禛大步回去自己的东三所准备休息,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保康细细琢磨,汗阿玛为了以示恩遇,估计会嫁一位公主去在旗的汉家人,很可能是孙家。但绝对不会娶任何一家姑娘来做皇家的儿媳妇,当然,很可能会安排做侧福晋。   而这一千多年来,每一次国家动乱就南渡的北方人,甚至可以从楚汉争霸时期来算,一波一波的,现在都到了“南洋”了。   南洋之外,还有一个地方,日本。   保康想起他曾经因为大琉球的正式归属权问题,和日本打得那一仗,展开地图,看着地图上的那几个日本华族聚集地,沉吟。   还有半小时熄灯时间,赵昌来催他,保康洗漱,快速地泡一个澡,朝床上一趟,眼睛一闭,顷刻间沉沉睡去。   赵昌看着他们王爷睡着后的样子,眉眼间那份沉浸到骨头里面的疲惫,睡着后怎么也无法遮掩的困倦,心里一痛。   拉好帷幔,轻手轻脚地寝室,安排好几个宫人值夜,自己去洗漱休息,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太医们明里暗里想了无数办法,却是连王爷这般爱睡体质的原因都找不到,眼看着王爷每天都挣扎着醒来,在人前装作没事的样子……   赵昌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只虔诚地祈求老天爷,保佑他们王爷。   他们家王爷,那么好的一个人。赵昌在睡梦中,还有泪水溢出眼角。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十二月末的夜空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   保康睡得沉沉,好似失去所有的意识,关闭了所有的感官。   保康自然知道他身边的人都在担心他,可他只想坚持撑住,撑到明年开春,中英谈判结束,合约签订,两国正式建交。   好在他也隐隐约约地意识到问题所在,这次即使不是法兰西使团来的时候他人在五台山,而是在京城,他也一点儿也没有插手谈判过程,问都没问一声。   他还想亲自领着人去开挖苏伊士运河,如果英吉利执意要做鸦片酊的生意,他还想亲自带水师去和英吉利展开大决战,他长大了,他还想和师祖去游玩西部,去准格尔看看,去西藏看看……   去鸿德格的家乡鄂尔多斯看看,去皇太后的家乡科尔沁看看……   他想做的事情太多,可他也没想到,在康熙三十二年二月初一这天,《中英合约》签订这天上午,他只是捧着签订的合约书,看一遍合约内容,就受不住。   那一瞬间,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胸口一口鲜血上涌……   保康硬生生克制住自己端坐不动,咽下去那口血,迅速运转内力将脸色变回来。   周围那么多人,两个国家的谈判人员都在,他们都在热烈地庆祝,他一定不能失态。保康这么想着,极力抑制自己内心的震动,端起手边的一杯茶轻抿一口,碧绿的茶汤里漂浮着丝丝血色,他将茶汤一饮而尽。   喝了两杯茶,从随身的袈裟莲花补丁里拿出一颗糖在嘴里满满咀嚼,将六个不同语言版本的合约书挨个看完,心里满意。   保康站起来,对着高兴的人群大喊一声:“康熙三十二年二月初一,中国和英吉利正式建交,让我们庆祝起来!”   “嗷嗷嗷,让我们庆祝起来!”人群呼喊着,在签约之地就跳起来,舞动起来,吼起来。   …………   整个初春二月,对大清来说,是一个小小的欢乐海洋。四九城的人们送走了英吉利使团,迎来征讨缅甸的大军凯旋。保康等不到春天的八旗选秀开始,和他额涅一起,包袱款款,出发去五台山。   京城到五台山的蒸汽火车开通,不到三天就到达,非常顺利。   到了五台山后,心神一放松,就和他担心的那般,一睡不起。   好在他事先有预感,和师祖、额涅嘱咐很多,放下一大半的心,安心休养。   师祖看着小徒孙苍白无力的真实面色,一瞬间好似老了十年。   皇后娘娘看着儿子那沉睡无知觉的样子,不管师祖和大喇嘛等等人怎么安慰,还是哭得不能自已。   明明说好了,等到八旗选秀开始,儿子就拿着小望远镜偷偷看看美丽可爱的小姑娘们,看中了,就跑来和她说:“额涅,保康喜欢上一个姑娘。”   为什么?   为什么!   苍天为何要这般对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那么好。   她的儿子那么乖。   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皇后娘娘的泪水下雨一般,她愤怒、不甘、痛苦……她每次看着儿子沉睡的样子,心脏就跟凌迟一般,刀绞的痛。   她的儿子……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的儿子!! 第115章   “为什么?为什么?”黑沉沉的夜色里, 皇后娘娘内心的呐喊是那么的悲戚,那么的痛苦, 却什么也喊不出来, 只有泪水顺着面颊流淌。   皇上收到师祖和大喇嘛的来信,那一刻只觉得,天塌了一半。   他的儿子……苍天果然容不下吗?   是因为“泄露天机”?还是因为动了苍天的“亲儿子”?从南海、到俄罗斯, 到法兰西, 到西班牙, 英吉利,一步一步的压垮保康的生命力,果然苍天就是要“这个不讨好的长子退出争霸舞台”吗?   《中英合约》?《中英合约》?哈哈哈哈,皇上内心愤恨、疯狂, 人却呆愣愣地出来乾清宫,呆愣愣地看着高高在上的蓝天, 眼里一丝嘲讽,一丝刻骨的杀意。   愤怒、不甘、痛恨!   内心的火焰熊熊燃烧。   皇上不认命。   他是皇上, 苍天不允, 那就反天!   苍天的威严不容亵渎,更何况只是一个自称“天子”的凡人?春日的艳阳天乌云密布, 电闪雷鸣,京城下起瓢泼大雨,好多年没有这么大的大雨了。   风雨狂啸、天地怒号。   很像熊儿子出生那一天的狂风暴雨。   皇上站在大雨里, 浑身湿透, 却是肆意大笑。   皇上的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二月十八, 朝廷一改往日宽仁的原则,雷厉风行地清理大清境内,朝野上下,所有反对改革的人。   该杀的杀,该贬的贬,该扶持的扶持,该打压的打压……   大阿哥领着三个弟弟和火器营的将士们一起出征,作为一个小兵,在大清和缅甸的战事立下大功劳,志满意得。哪知道回来京城,突然面对这天巨大的变故,这番“疾风骤雨”。   太子学习独立处理政务,正烦恼于他的大婚之日遥遥无期,高兴于他的侧福晋又有了身孕,哪知道,他的保康弟弟会一病不起,他的汗阿玛受刺激之下,性情大变。   胤祉阿哥作为皇家阿哥代表,二月份的时候和这伙儿特爱开舞会的英吉利人玩闹,蹦蹦跳跳、旋转旋转,开发他一个人生新技能,新爱好,青春焕发,正打算和他汗阿玛请求,今年他也去五台山一趟。   他要告诉保康弟弟,他的心结解开了,他终于有勇气面对,和保康弟弟好好说话了。   他却没想到,他的保康弟弟,很可能再也听不到他说话了。   胤禛沉默着进了户部。   胤祺阴沉着脸进了理藩院。   三公主定下来婚事,喀喇沁部蒙古杜凌王之次子噶尔臧,只哭她的保康弟弟。   四公主开始跟着哥哥们学习处理日常事务,眼神冰霜一样。   五公主的身体好转,对着春日的畅春园桃花林,为保康哥哥祈祷。   …………   皇家里,似乎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胤祥读书很好,习武也好,胤禵也开始期待自己正式进学的日子到来,八公主和十公主在皇后娘娘临走之前的叮嘱下,开始调理身体,锻炼身体……   皇太后身体康健,皇上年到四十还是安康强壮,拉得起来十六力的大弓。   什么都没变。可他们都知道,心口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冷雨呼啸进来,从头冷到脚后跟,从皮冷到骨头。   没有那个人,这个皇宫里头,就连呼吸的空气里都透着凉薄的血腥气,腐烂的狰狞。   就和那个人没有进宫之前的模样,一样。   皇太后抹泪:“我这把老骨头了还好好的,为何要这么对待保康?我们保康还没过十五岁生辰,有何灾难,降临到我身上不好吗?我的保康……”   皇上嘴唇抖动,眼泪出来:“皇额涅……保康最希望皇太后好好的,他也一定会好好的。”   “你莫骗我。”皇太后哭得凄然无助,绝望哀戚,“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就担心保康人小,招了天妒。我都知道……”   她知道,保康的功劳太大了,不光招人眼,还招了苍天的眼。   皇太后的一颗心,刀割一般的疼,她的保康,现在就躺在五台山上,人事不知,她一个孤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这般老骨头活着这么久做什么?   她的保康,才刚刚长大,苍天啊,她们的保康才刚刚长大!   皇上眼见皇太后呼吸急促,脸色青白交加,心里一惊,连声大喝“皇额涅!皇额涅!”   “皇额涅!皇额涅!”皇太后愣愣地从黑暗的魔障里回神,人还呆呆傻傻的。   皇上伺候皇太后用了一口茶,眼见皇太后真的醒神了,一屁股跌坐在炕对面。   眼睛通红,声音暗哑,眼里有着嗜血的阴暗:“皇额涅,你相信玄烨,你相信保康。保康有大福气,保康一定有大福气。保康曾说过,他一定会安康无忧,长命百岁。”   “保康最是善良,最是孝顺。保康如果知道皇额涅这般伤心,他怎么忍心?他一定会醒过来,一定会!”   他的熊儿子一定会醒过来,一定会!皇上秉持着这个信念不动摇,其他人除了伤心还是伤心。   希望有多大,不过就是他们拒绝接受现实的胆怯的反面。   五月份西班牙使团来到大清,皇上安排一位宗室子弟迎娶西班牙的一位皇家旁支。   六月份皇上启程去承德。   七月份法兰西的路易国王来信说,要大清和法兰西联姻,皇上答应。路易国王还送来一份非洲地图,皇上还答应。   八月份,皇上面对最新的大清地图,再次派军队去南方,在交趾的地盘上打下来一处种植咖啡的地方。   九月份,皇上回来京城,召开经议政王大臣会议,会议讨论后,皇上决定拒绝颁西藏第巴桑结嘉措金印,收回明朝所赐的阐化王玉印,正式派遣驻藏大臣和军队去西藏。   十月份,准格尔的策妄阿拉布坦带领大军攻打乌兰布通,和大清守军展开激战,朝廷调遣大军强势朝西部攻打,准格尔大军打败,策妄阿拉布坦逃跑,皇上面对失误之下放走策妄阿拉布坦的佟国纲和索额图,直接命令他们停职反省。   十一月份,四川五位土司不服朝廷收归矿山和土地的命令,联合起兵反叛,还有交趾、缅甸两方势力参与其中,大阿哥领着火器营强势剿灭之,顺便又狠狠地打一次缅甸和交趾。   十二月,各地藩属国进京送礼,沙俄也送来贺礼,并且要求在京城正式建议一座东正教教堂,理藩院拒绝。   京城已有的两千多东正教徒,把皇上赐给他们的一座庙宇,擅自改成东正教教堂,皇上怒而收回,将留在京城不走的沙俄使团全部扔出京,沙俄再一次要在京城建立据点的计划失败。   一桩桩,一件件,全大清人都隐隐感受到他们皇上那极力压抑的怒火,感受到皇家几位阿哥那几欲维持不住的“仁义宽厚”,不停使出来的凌厉手段,谁也不敢去碰触生怕火山爆发。   春节里,热闹的鞭炮声淹没一切。   人们战战兢兢的,怀念他们的瑞亲王,人们相信,瑞亲王在,一定不会这样。人们满心期待着他们贪玩的瑞亲王回京的日子。   皇上领着最小的十公主在四九城微服私访,听着老百姓议论他们的瑞亲王的声音,心里的痛苦翻江倒海,重的他承受不住。   大阿哥守着自己的大闺女练习大字,看到她写到“康”的时候,习惯性地少一撇,心里大痛。   太子在詹事府官员又呱呱呱大清匠人的不是的时候,不是和往常一样隐忍,而是直接训斥。   …………   等候中的老百姓,念叨着瑞亲王玩去了哪里。   痛苦中的皇家人,一颗心越发的冷硬,行事风格越发的强硬。   西班牙赠予大清的地盘之一西西里发生大地震,六万人遇难。皇上一面派人去救灾,一面趁机安排大量移民去西西里。   重修山东曲阜孔庙的事情再次被汉家大臣提出来,皇上再次拒绝,严词训诫上书的大臣,不关心民生实事,只喜虚头巴脑。   河道总督于成龙因于河工事宜妄行陈奏,前后矛盾,皇上要革职枷责;九卿讨论给于成龙的处分,以于成龙修河事未完,给以革职留任,戴罪立功处分,面对皇上那几欲爆发的怒火逃出生天。   天翻地覆,快乐不再的康熙三十二年过去,康熙三十三年的春天到来,皇上面对他汗阿玛和皇后的来信,泪流满面,却还是固执地不去五台山看望他的熊儿子。   皇上自己不去,还规定谁也不许去。   好像这样自欺欺人,他的熊儿子就一定会醒来,会欢欢喜喜地送他额涅回京。   好像他不去五台山,他的熊儿子就是好好的,正赖皮地躺在五台山的后山上,躺在金钱豹的身上和小松鼠嬉笑玩闹。   康熙三十三年,同样是一个动荡的年。   朝廷规定,步军统领总辖京师内城的治安,提督九门事务,全面负责京城内外治安保卫工作,包括所有旗、民人等,诸王、公。   赫舍里家被打压,钮钴禄家完全低调下来,外戚佟佳家正式成为“佟半朝”。   西沽的运河及浑河决口,百姓受灾,良田受淹,正好皇上巡视京畿地区路过那里,遇到不肖地方官员,将救灾粮加价卖给百姓,直接买卖人口,以致百姓苦不堪言,大发雷霆之怒。   秋天的经筵讲学上,一改往日的温和态度,大肆批判那些钓名沽誉的“道学家、理学家”。比如吴三桂起叛时,议政王大臣会议讨论发兵,一位叫魏象枢的理学家就说吴三桂乃乌合之众,何须发兵?   “人都说前朝心学误国,岂不知,理学也不能治国。”皇上如是说到。   伊尔根觉罗氏出身的两江总督傅拉塔病逝于任所。其人和而不流,不畏权势,爱惜军民……皇上不光从优赐恤傅拉塔,还展开新一轮严查,广东巡抚江有良、巡盐太常寺少卿沙拜等等人都牵扯其中,抄家。   …………   时光悠然,转眼间就是康熙三十四年的夏天。   大清储君的大婚之礼准备完毕,南方传来黄宗羲病逝的消息,石溪道人病重的消息,皇上想起熊儿子和他们之间的情谊,派人送去银两之外,再也忍不住,一个人来到五台山。   皇上站在熊儿子的床前,看到面色苍白的熊儿子,人前强撑起来的信念彻底崩溃。   熊儿子躺在床上,两颊的婴儿肥已经瘦没了,可他好似全然不知道一般,没有和往常着急地要吃回来,而是躺着一动不动,呼吸都是清浅不可闻。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熊儿子,熊儿子胖的圆乎乎的,圆滚滚的,好像一个小圆包子,一根根小眉毛里都是调皮、机灵……   他是那么的快乐。   这都是为什么?   所有的惩罚惩罚到他身上不好吗?为何要这么对待他的儿子?为什么?   皇上以手掩面,哭得不能自已。   皇后跟着哭,师祖沉默。   师祖等皇帝哭完,和他单独说话,也不管他那“天塌地陷”的样子,直接说道:“贫僧身在五台山,听闻皇上举动,民间反应,心有所感。”   “非洲的奴隶贸易大清不参与,但是非洲的黄金钻石,其他矿场,大清不能错过,贫僧理解。但是,派出去的人,皇帝可有严格约束?”   “西藏第巴桑结嘉措,传闻里的五世DA赖之子,在五世DA赖去世却秘不发丧的事情被揭开后,依然手握西藏大权。皇帝既然要彻底收复西藏,拒绝给第巴金印,当可以从青海入手,循序渐进为最好的方式。”   “《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后,沙俄沙皇一直力图通过东正教会在大清建立新据点。使团遵照彼得沙皇敕令,要求在京城为俄商建造一所教堂……导致一系列后续。皇帝做得很对。可还不够。   之前中俄战争前后的俘虏,投降之人,大约有两千余。朝廷把他们编入满洲镶黄旗,享受和镶黄旗旗人同等的待遇,住房、衣食,“铁庄稼”……都可以收回来。”   “当年一起进关的旗民,经过这么多年的变化,贫富差距巨大,尤其有些包衣生活极其困难,皇帝可以关注?关外的旗学,皇帝直接命令修建,可有用心做好准备?黑龙江流域关系重大,皇帝需谨慎再谨慎。”   师祖一个一个问题提出来,皇帝低头听着,一句话也不说。   非洲的事情,皇上自知理亏。   青海和西藏的事情,皇上故意刺激西藏和准格尔,看似对青海没有防备,但皇上早已知道青海的几方势力拉锯中必然会产生内斗,皇上就是要等他们叛乱后,一网打尽,狠狠地杀一杀西部这些凌乱势力的锐气。   沙俄俘虏们的事情,皇上承认他确实疏忽了。   生活困难的旗民,以及家境实在困恼到生活不下去的包衣们,皇上也承认,是他的失职。   皇上擦擦眼泪,哽咽道:“玄烨回京后,取消‘旗丁不得经商做工’的规矩,取消家境富裕之人的固定年俸,安排好生活困难的旗民和包衣。”   “……非洲的事情,玄烨明白。”   皇上一心“反天”,皇上认为一心仁慈爱民的东方不受老天爷宠爱,老天爷就要去宠爱血债累累的欧洲,既然天道不公,他还矜持什么?他的大军不够勇猛吗?他的火器不够好吗?   可他汗阿玛担心,大清万一一个不谨慎牵扯进去非洲的奴隶贸易,再次引发“天谴”,伤及保康。   皇上都明白。   只要他熊儿子有一丝希望醒来,皇上愿意做任何事情。   “……玄烨明白。保康,保康……”保康到底有希望吗?皇上双手握拳,眼睛红红。   师祖看他一眼,终是开口:“贫僧告诉皇帝,保康会醒来,皇帝为何不相信?”   “玄烨可以相信?”   “可。”   “……”   “阿弥陀佛。皇帝应该相信。贫僧相信。保康自己也相信。”   “……玄烨相信。”   皇上相信。皇上从五台山回来,操持着太子大婚之礼,收缩非洲战线,只建设一个军事据点,重点放在大海洋上的“黑吃黑”。   夏威夷和美洲的据点在建设中,意大利的地盘也在收拢中,直布罗陀海峡也在按照流程交接中……这般温和手段下,国内更是以稳为主,修养生息,缓和阶级矛盾,地域矛盾,关注民生,教化民众……   皇上相信,他的熊儿子一定会醒过来。   康熙三十五年的春天来临,皇后娘娘给儿子擦擦手和脸,面对儿子微微透出一丝丝红润的脸,喜极而泣。 第116章   保康在他的睡梦中。   梦里, 是黑暗不见亮光的海底深处。应该是深渊吗?真正的黑暗里,好似一个无形的囚牢,对于任何一个生物来说都是刑罚之地, 对于一只鸟来说,更是。   硕大的,比大海里的大船还大的大鸟, 奄奄一息地趴在礁石上,脑袋无力地耷拉着,翅膀无力地低垂着, 好似再也无力飞翔, 好似再也不能化身为鱼。   呼吸都几乎没有。   保康好似回家一般熟悉地逛在这个地方, 慢悠悠的, 一处一处的,在这个永远黑暗没有时间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多了多久。   保康莫名知道,九次投胎, 九次失败给他带来的灵魂损耗无法估量, 尽管有好友们极力给他争取到第十次投胎, 还为了增加活下去的能力,给了他前九次生命的记忆。可这多出来的第十次, 本身就是困难重重。   两千年了啊。   保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知道, 两千年了,不过他也不纠结,他只是,面对眼前的大鸟突然陷入深深的伤感中。   两千年了, 到底“你”当初为何要犯天条?到底“你”当初什么想法那?   “你”的好友们, 谁都不敢再抱有希望, 却还又对“你”希望满满。   他们总相信“你”一定可以创造奇迹。   他们为了“你”付出那么多。   保康在梦里也哭出来眼泪。保康默默注视着好似已经陷入混沌失去灵智的大鸟,心里生出不甘,生出幸福,旋即又无声地笑出来。   鸟生有这样的好友,当死而无憾。可这么顽皮的“你”怎么能不给他们创造一个奇迹看看那?   他们一定是那般不可置信地惊喜和欢呼,会嗷嗷叫着,把酒狂欢,不醉不休。   保康开心地笑着,蹲下身,伸手轻轻摸摸大鸟的翅膀,感受着那一根根羽毛下的伤痕累累,斑斑血迹,还是笑。   “你”会活着,“我”也会活着,“我们”都会好好活着,创造奇迹。   大鸟的胸口丹田处,原本死寂暗沉的内丹无声无息地运转,发出淡淡的光芒,昭示着生命的坚强。   保康在睡梦中,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丝红润,生出一丝丝血色,告诉他额涅他确实在休养,告诉他额涅,他一定会醒来。   春日的太阳光温柔地铺洒,落在他的脸上的时候好似格外温柔一般,柔柔的闪亮,和皇后娘娘低头给他剪指甲的温柔一样。   皇后娘娘哭了一会儿,看着外头的太阳实在好,干脆将窗户全部打开,儿子身上的被子也打开,好让他尽情地晒晒太阳。然后她就坐着床边,拿过小剪刀给儿子剪剪修修手指甲和脚指甲。   动作细致温柔,全神贯注,好似在做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一般。   师祖进来看到,也没唤她,只是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保康这个状态太过特殊,他不吃不喝的,就和人陷入沉睡时候的模样一样,也无需用药,也没有肢体萎缩的症状,甚至还可以看到长高一咪咪,甚至身上除了指甲会修修头发需要剃剃,连洗澡也不用,特干干净净的……   这般“特殊”当然只能瞒着。日常都是师祖和皇后亲自照顾他,对外就说瑞亲王·快乐大师在五台山休养,拒接任何打扰;对五台山的人就说,是师祖给他洗澡,是皇后娘娘天天给他擦脸擦手,喂水喂药。   就是上次皇上来看保康,师祖和皇后也没告诉他保康这个情况。   内务府的人单单给太子一个似是而非的“证据”,就引发太子内心深处的“魔鬼”,更何况是这般类似于神仙手段,完全不是凡人能有的手段?   人性不能试探。古往今来多少帝王为了“长生不老”疯狂?师祖和皇后谁也不敢冒险。   皇后娘娘给儿子修完指甲,给他穿好袜子,因为儿子手脚上那透明到血管毕露的苍白,到底还是难过。不过她抬头看看儿子的面色,心里又升起希望。   师祖念完一遍经文,睁开眼睛,在皇后的示意下走近一看,瞬间被巨大的惊喜淹没。   “阿弥陀佛。”师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稳稳地打一个佛号。   他的小徒孙,果然坚强地撑过这一次。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两个人因为这个现象心底深处的希望更大,怕生出意外,任何人不给见保康,连皇上要来也拒绝。   这般情况下,时光流逝,斗转星移,转眼间又是一个“三年”过去,期间除了四公主出嫁之前执着地来看一次保康之外,再也没有人来五台山。   师祖和皇后日日年年地照顾保康,师祖有空的时候抄抄佛经,打坐念经;皇后娘娘空闲的时候就写写文章,给保康念念文章。   没有时间痕迹的海底深渊静静流淌生命的气息,安静的小院子里洋溢着希望之光。   康熙三十八年的春天,在师祖和皇后娘娘欢喜于保康面色红润,呼吸绵长的时候,国家接连发生几件大事。   孔尚任,孔家家族里这一辈最受皇上赏识的文人,代表人物,经过十年艰辛和三次易稿,终于完成他《桃花扇》的写作。   “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一曲南明王朝兴亡的历史悲歌。侯方域、李香君的爱情故事不光是他们的个人悲剧,还是明朝末年**、动荡的社会现实,是权利阶级的内部矛盾斗争,是年轻男女冲破重重枷锁,为了爱情自由的以命相搏。   就和当初“人人传唱纳兰词”一样,一时间大清“人人传唱桃花曲”。皇上和朝廷烦恼,可有不能强行禁止。   朝堂上,除了皇上可能是年幼登基,除了纳兰容若、阿灵阿这样家事的世袭大臣,其他的,哪个不是十年寒窗苦读,十年官场沉浮,才得以在御门大殿站稳脚跟?   他们都是老头子了;他们本身就是“父权和夫权”的代表,这《桃花扇》对于他们而言,那就是“啪啪”打脸。   他们下面的文人幕僚开始动笔:知道侯方域家里有妻妾吗?知道李香君的出身吗?知道侯方域带着李香君回去家乡后,他的家人遭受的侮辱吗?   你们这些年轻人天天鼓吹什么爱情自由,婚姻自由,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自由”?不顾父母亲人族人的颜面,不顾妻妾孩子的感受?   别说李香君不是自己愿意的,别说这是她的父母亲人的错误卖她入了青楼,也别说“秦淮八艳”长得多美,多么的苦和难。那董小宛,为何就能“出淤泥而不染”,为何就能被冒辟疆的家人接受,做一个名正言顺的妾室?   布拉布拉的一大通,不光原本激进派年轻人跳脚,就是那原本看热闹,不支持这出大戏的年轻人也冒出来。   好嘛,要说“秦淮八艳”是吧,是不是还要说一说“水太凉”?要不要说说“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就是你们男子的道义?这就是你们男子的规矩?   满口仁义,满文章君臣生死相随,关键时刻不如一名女子,你们眼里出身卑贱的女子,李香君错在哪里?   她们作为青楼女子都能知道家国大义……对了,别说秦淮女子出身如何如何了,皇上他老人家早就规定了,废除贱籍!   两方人在小报上对骂,年轻人虽然没有话语权,但有一腔热血,更有一腔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骂起来丝毫不留情面,把这老一辈人的羞耻事,不遮不掩地拿出来晾晒在太阳底下。   乾清宫,皇上因为熊儿子的日渐好转心情大好,看着阴雨天也特好看,听着雨声也觉得特悦耳,捧着小报都看得津津有味,就是对着里面那句“皇上他老人家”不大乐意。   他怎么就成老人家了?小孩子嘴上无毛说话不牢。皇上挺在意他的年龄,全然忘记他都是做祖父的人了,代表子孙的八字胡早就留起来了。   五台山,皇后因为儿子的日渐好转心情大好,面对五台山的春寒料峭心里头跟夏天一样,听着呼啸的风声跟唱曲子一样,捧着小报,特欢喜地给儿子念。   念完开始她的日常碎碎念。   “你看,你汗阿玛都成了‘老人家’了。你太子哥哥大婚了,你胤祉哥哥也大婚了,你胤禛弟弟也大婚了,你胤祺弟弟大婚了……都有孩子了,都是儿女双全。”   “你看看你,你这还不醒来,额涅什么时候能抱孙子?额涅也不求抱孙子了,额涅就挂念京城,额涅担心啊,你再不醒来,你皇祖母忍不住要来五台山了……”   保康睡得香甜,好似听到他额涅的话,眉眼间隐隐露出丝丝笑儿。   《桃花扇》的事情还没过去,黄河和淮河再次发生决堤,幸好有这么些年的治理,没有造成大患,但仍旧牵动朝野上下那根敏感的心弦。   全国同心协力度过这次水灾,治水大臣靳辅忙完这一年的春汛病逝任上,临终之际念念不忘瑞亲王当初的举荐之恩,给皇上上了一道折子。   大意如下:   臣,靳辅,自康熙十六年升任河道总督以来,为了治理黄河,殚精竭虑,寝食不安……   黄河治水关系到江南几省几地百姓的存活,多少能人为了驯服它付出一生,臣不敢自比圣贤,只求无愧于心,对得起皇上的信重和万民之托……   而政争之烈甚于黄河。   江南道监察御史郭琇因为臣的治河方案损害他自己的利益,便数次上书攻歼臣,不但将臣过去的功劳全盘否定,而且说靳辅无德无才,一切都听命于其幕宾的指使。批评臣和其幕宾天天讲筑堤、修坝,只是因为一有筑堤就要花钱,好中饱私囊。   其他朝臣纷纷跟风,纷纷攻击臣,和郭琇有利益关联的监察一系全面发力,给事中等人继续发难,更有御史上书说靳辅恶贯满盈,扬言朝廷必须要杀靳辅以平民愤。   更有那于成龙者,虽为清官,但根本不懂治水,就放言批评臣,说臣没有按照远古传说中大禹治水的方法来治河,这理由不仅牵强,而且无知到可笑。   黄河之水滔滔。   古往今来,有多少小人以外行干涉事务、攻击内行;古往今来,有多少官员只凭皇上的意志来办事,不管实际情况如何,不管百姓死活。臣自知性情耿介,不擅长与人交往,命中本有大劫,却幸得皇上和瑞亲王一直重用信任。   臣感恩皇上,感恩瑞亲王。饱受黄河水灾侵害的百姓感恩皇上,感恩瑞亲王。   靳辅在临终之际,将他这一辈子对当官,当一名好官、能官的委屈全说了出来。皇上黑着脸看完,对靳辅骂他当初不懂治水瞎指挥,导致下面的人为了讨好他纷纷攻击靳辅的事儿,能怎么办?靳辅都去世了,他骂回去靳辅也听不到了。   皇上气得来,皇上气完后就开始迁怒:“靳辅……排众议而不挠,竭精勤以自效……其有功于运道民生,至远且大。然……有人……”   这般打骂一通,秋后算账一通,还不够,皇上心里憋着一口气,他要南巡。   距离上次南巡已经过去十年了,他倒是要亲眼看看你靳辅到底将黄河治理成什么样子了,否则……哼!   皇上要南巡的消息放出来,朝野轰动,全国人议论纷纷,江南百姓表示热情欢迎。   皇上面对江南百姓的热情,更高兴,更期待他的江南之行。   可是,皇上刚出京城,大清闹出来一件“告御状”的大案。   广西当地部族首领告状,雷琼道、成泰慎、游击詹伯豸等等人扰害黎族百姓,勒索花梨、沉香等物,致使当地人苦不堪言。   广西当地的黎族百姓告状,部族首领和朝廷官员勾结一体,导致他们活不下去。   广西地方官告状,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人不服从朝廷教化,贪婪无度。明明是明码标价收购花梨、沉香等物,他们却说是“勒索”。   皇上:“……”   朕十年来再次巡游江南,容易吗?朕这么多年担心熊儿子,容易吗?啊?啊?既然你们让朕没有心情游玩,既然你们让朕没面子,朕也让你们没面子!   皇上一气之下,下令大理寺和刑部严查,不管什么事情,查出来后就公告天下。   皇后娘娘坐在床边,给儿子念小报文章。   第一篇:传闻我们的瑞亲王在五台山休养,真相原来是这般。   瑞亲王本人功劳大,估计被其他皇家人攻击,不得不在五台山休养。理由嘛,瑞亲王的母亲是汉人,还是前朝公主,君不见历朝历代的皇家权利争斗那个激烈,什么手段用不出来?小报大胆猜测,瑞亲王很可能是被人迫害了,软禁在五台山……   不说保康听着,就是皇后娘娘念着,都觉得,这脑洞,很大,非常合理,非常有逻辑……   第二篇:广西三方人告状,起因为何,请听小报娓娓道来。   屁股决定脑袋,屁股决定见识。黎族部族首领常年呆在深山老林子,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化大,以为这还是以前那贪官横行,告状无门的年月那?   光知道花梨、沉香等物贵重,值钱,知道那交趾那边,那紫檀木老林子一片一片,如果不是朝廷维护市场,保护环境,那紫檀木价格跌到哪里了吗?还沉香、花梨?现在男女老少都喷香水了,玩沉香的还有几个?就那么几个,哪个缺银子?   那黎族当地百姓也是。外面世界变化那么大,朝廷天天出政策鼓励你们出来,你们就是不出来,这出来后,甭管在那个作坊做工,哪怕是看大门,那也比你在家乡的收入高。可你们就不出来。   拿着手里那点儿祖产当宝贝,山林都收归国家所有了知道不?还官府和首领勾结,就是真有这情况,那也是你们自己惯出来的,非要生活不下去了才知道站出来争取自己的权益……   那地方官,口说无凭,你说你没“勒索”,拿出证据来。你们可不是那黎族百姓不识字,不知道律法。   布拉布拉的一大通,反正要言语辛辣,博人眼球,引人关注,至于事实真相如何……自有刑部和大理寺去审理。   皇后娘娘读着读者笑出来,保康也听着乐呵。   保康在他的梦里游荡,时不时地记忆清晰,甚至能回想起来他九世投胎的命运轨迹,甚至能想起他这辈子短短十多年的生命中的一幕一幕;时不时地记忆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   听着师祖每天给他念经,听着他额涅每天照顾他,给他读书念报,保康自然着急想要快点醒来,可他又想知道大鸟的过往之事,特想回忆起来两千年前的事情。   英吉利人在弗吉尼亚州首次发现煤藏,大清军队黑吃黑。   沙俄的彼得沙皇颁布命令,改新年为俄历1月1日,新年、俄历新年和圣诞节的活动交织在一起,使节日显得更加热闹喜庆;路易十四来信说,颗粒饱满的咖啡豆儿,果然是好物事……   皇上南巡太湖饮得好茶“香煞人”,赞不绝口,说茶名不雅,钦定茶名为“碧螺春”。   皇上驻跸江宁织造署,曹寅和母亲孙氏觐见,皇上赏赐丰厚,赐予亲笔“萱瑞堂”,还满面欢喜地对人说:“此吾家老人也。”引得一时贤士大夫竞相歌功颂德,对孙氏大夸特夸。   皇上在江南几大书院和各家文人学子展开畅谈,讨论在心学和理学之外的新儒学。   皇上在南方接见天主教会的几位主教,西洋传教士国学者白晋就说:“儒学预示全球性道德观的可能性,汉字也蕴含全球性语言的希望……”   皇上和大清文人都开始讨论美洲和夏威夷等地开展儒学教育的可行性。   …………   一桩一件,保康一直安静地听着,在两头挣扎,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瓣儿。   康熙三十八年的夏天来临,五台山上百花盛开,他听到师祖慢悠悠地说,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病重,西班牙王位争夺战即将开始,再也无法犹豫下去。   师祖还说:   莱布尼茨来去大清,很遗憾没有见到瑞亲王,回去后再三来信邀请瑞亲王去欧洲。   牛顿先生接任英吉利皇家科学院院长后,一直陷在政治斗争里面,给他的来信里常常大吐苦水,唯一庆幸的是,他还担任英吉利铸造局长官,开始英吉利的纸币发行。   听到有关于纸币发行和计算机的消息,保康更为着急,心更“偏”了。   师祖微微笑,师祖好似保康肚子里的蛔虫,对着就是不肯醒来的小徒孙接着缓缓道来。   大清根据保康之前的布置,在黄履庄的带领下,研究出来简单的计算机,“电”,简易发电机,正面临研究瓶颈。   法兰西紧跟其后,大清银票的面额越来越全面,在全世界畅通,大清钱庄业务急需改革跟上民众需求。   保康:“……”   师祖:“阿弥陀佛。这些年,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给保康送来好几封信件求帮助,根据大清派去西班牙的太医的诊断,卡洛斯二世,估计就两年的寿命。”   “这些年,英吉利海军几次出兵直布罗陀海峡,试图让势力伸入加勒比海与西地中海,获取制海权与贸易主导权。大清和英吉利几次激战,大海战即将开始。”   “这些年,英吉利虽然官方没有在朝大清贩卖鸦片酊,但是民间还有。鸦片酊无法从根本上禁止输入,终将是国家大患。”   保康:“……”   师祖:“1,2……” 第117章 冲冲冲   “3”字还没喊出来, 保康刷地睁开眼睛。   是时候,康熙三十八年的七月十八日上午,好似春日般清凉舒爽的五台山菩萨顶保康的小院子里, 花草繁茂、树木葱茏、流水咚咚。   是时候,鸟儿高歌、小风徐徐。一一飘向保康的寝室里。向阳的寝宽敞明亮,还有一面特大的窗户, 正好太阳光和风儿、鸟鸣一起进来。   是时候,师祖看着小徒孙,白白净净的面堂上, 小黑刷子一样的长睫毛在脸上留下两个小阴影儿, 可是突然间, 它们一起向上扬起。   一双漂亮的眼睛, 精精神神,水洗葡萄一样的眼瞳。   师祖的眼睛里刷地泪水满眶。   保康刚从梦中醒来, 还没回神。   鸟语花香一起进他的五感,保康定定地看着坐在床边凳子上的师祖, 看到师祖注视着他, 眼里有着欢喜的泪水, 轻轻喊一声。   “师祖——”声音里透着委屈和撒娇。   “哎。师祖在那,保康不怕。”师祖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一弯身, 轻轻抱抱小徒孙。   自从保康长大,他就很久没有抱过了。感受到小徒孙温热的体温,明确小徒孙真正醒来的事实,师祖的泪水再也忍不住。   保康在师祖的怀里, 感受到熟悉的, 安全的, 亲近的气息,他师祖的气息,格外心安。   脑袋在师祖怀里轻轻蹭蹭,声音里带着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迷糊,诉说自己一直不醒来的原因。   “师祖,保康在梦里,总是一半时间清醒,一半时间糊涂着。师祖,保康想弄明白那关键的线索,却怎么也弄不明白。”   师祖听了小徒孙的话狠狠地一闭眼,心里头翻起滔天巨浪,口中却是劝慰道:“保康不明白,也可能是时间不到。保康莫着急才是。”   保康想知道,他总觉得,那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可他也知道师祖说得对,很可能时间没到,不该他现在知道,他再怎么着急也没用。   “师祖,保康明白了。师祖,现在过了很多年了吗?”保康的眼神儿疑惑,半坐着,用袖子给师祖擦擦眼泪。   师祖微微笑:“康熙三十八年七月十八日。”   保康的嘴巴张大。   他好像是,康熙三十二年的春天睡下的?   345678,六年多了?!   保康不敢置信:“师祖,保康就睡了一觉,康熙三十八年了?还是夏天?”   师祖还是笑:“是啊,保康睡了一觉。”   保康的眼里闪过害怕,一头扑到师祖的怀里。   “师祖——师祖——保康是不是成大龄青年了?师祖,幸亏师祖唤醒保康了,师祖——师祖,保康今年多大了?”   师祖抱着小徒孙还是笑:“保康啊,今年,应该是二十三了。”   保康:“……”   “师祖,保康当年笑话太子哥哥二十三还没大婚……师祖——”   保康的小嗓门特委屈,这就是“苍天在是报应不爽”,转眼间,一觉醒来,他就是二十三岁的小青年了。   保康越想越觉得委屈,巨大的委屈。   “师祖,保康的少年时光嗷嗷嗷!”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瑞亲王·小保康愤怒的怒吼声传遍整个菩萨顶。   阿弥陀佛。师祖还是笑得慈爱安详。   阿弥陀佛。皇后娘娘从外面冲进来,愣愣地看着她儿子,她儿子醒来了,能下床了,还穿好了衣服,喊她“额涅”……她儿子抱住她?!   皇后娘娘反应过来,她不是在做梦,在儿子的怀里哇哇大哭,哭得好像一个小孩子。   “保康……保康……额涅的保康……”一声声呼喊,仿若杜鹃啼血,摧肝断肠。   保康抱着他额涅,听着他额涅的哭声,眼泪汹涌而出。   六年了,他居然睡了六年!   他都无法想象他师祖和他额涅承受的煎熬。   “额涅,保康醒了,你看保康健康不?不相信你让太医来给保康把脉。额涅,保康醒了,保康很好……额涅,保康饿了。”   保康的声音哽咽,啰啰嗦嗦地说个不停,等他额涅的激动宣泄出来,一边给额涅擦眼泪,一边祭出做儿子的小法宝:“额涅不哭,额涅,保康饿了。”   皇后娘娘一听儿子喊饿,果然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声说道:“额涅马上给保康安排吃的。保康等等啊,保证都是保康喜欢吃的。”   她都忘记了保康醒来后,膳房的人在大喇嘛的吆喝下,都已经激动兴奋地忙乎起来,那当然都是他们的快乐大师喜欢吃的。   皇后娘娘一连对着宫人说出来一串儿子最喜欢菜式的菜名儿,催着宫人去膳房,接着又眼巴巴地催问保康:“渴不渴?还有其他想要的吗?身上舒服不?要出去转转吗?还是在屋子里走一走?额涅扶着保康走一走?”   殷殷切切的话语,抓着儿子的手不放开的架势,生怕儿子哪里不舒服的一腔慈母心,保康的心里更是愧疚:“额涅,保康很好。额涅你看看,保康走的很好。”   保康试着走两步给他额涅看看,可是皇后生怕她儿子刚醒来,本来就不应该下床,赶紧拉着他停下来。   动作里还带有一股小心翼翼的维护,好像她儿子就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玻璃一样,一碰就碎掉。   “你先坐下来,快坐下来。”皇后立马拉着儿子在绣墩上坐好,满脸心疼地郑重嘱咐道:“额涅都问过太医了,躺了几年刚醒来的人,都是这样。都是活动不利索,恢复一段时间就好了,保康不怕。”   保康:“额涅……”   亲亲额涅盯着他的眼睛不放心地哄着:“保康乖。额涅知道保康一定想出去玩耍。忍一忍就好,乖乖。”   “额涅,保康身体很好。”   “额涅知道保康身体好,可那太医说的也对。额涅专门派人询问过,那常年躺在床上的人,确实如此。既然别人都这样,我们也要小心着。”   保康眨巴眼睛,看他额涅。   亲亲额涅这次被他吓到,那是一丝一毫的“风险”也不能让其存在,看见宫人送茶点上来,立马催道:“快,喝口茶。”   保康乖乖地端起来茶杯,抿了一口。   五台山的莲花茶,清淡爽口,菩萨顶的茶僧做出来的莲花茶,总是带着独有的丝丝苦味,细细品味后带着淡淡的回甘,甜丝丝的。保康一口喝完,满心的怀念,想要再喝一杯。   他额涅盯着他又喝了一杯,再也不给他喝了。   “饮茶也要食量。你刚醒来,吃食上面也要注意,少吃多餐,知道不?”   保康看师祖一眼,送出求救信号,奈何他师祖只笑。   保康小心翼翼地自力更生:“……额涅,保康真的饿了。保康也渴……”   亲亲额涅的眼泪又落下来,随即又赶紧擦眼睛,笑着哄着他:“保康乖啊。刚开始肠胃不合适,不能多吃。慢慢来。”   保康一看他额涅又哭了,那自然是什么都好,赶紧做保证:“额涅放心。保康知道。额涅放心。保康知道。”   哪知道他额涅听了,哭得更伤心。   保康哄着他额涅停止泪水,两个太医也急匆匆来到。   两位在山上没事儿下山给百姓诊脉的太医,万万没想到他们王爷醒来了。   苍天在上。两位抹着眼泪轮流给他们的瑞亲王把脉,哭得更凶:“佛祖保佑,满天神佛保佑。王爷你大好了,王爷你大好了。”   “王爷你接下来切记要注意饮食,慢慢锻炼……”   保康满心希望这位太医能给他一个准话,帮助他告诉他额涅,他的身体好得不能再好,哪知道听到后半句……   好吧,太医那是最“谨慎小心”的。   保康在他额涅的眼泪下,开始他“慢慢”的康复之路。   他想吃一个昏天暗地,他额涅管着特严格,恨不得拿称称出来他每顿膳食的食量,生怕他的肠胃受不住,保康没奈何,每天夜里跑师祖屋里偷偷地吃,一天夜里一只烧鹅。   他想吃辣子,想吃锅子,想吃烤肉……他额涅说他只能吃清淡的,吃素的。台蘑只能是素油煎台蘑,或者炖清汤,白天哄着他额涅,晚上跑师祖的屋里,吃小野鸡炖台蘑。   他想吃糖葫芦,他额涅严格控制,一天只能吃两颗,当他是五岁小娃娃一样。   他想吃蒙古包子,一些点心,那更是不可能,因为那都是死面做的,大油炸出来的,吃了不消化。   他想下山看看,哪怕去后山看看,他额涅监督他,最多只能在太阳好的时候在院子里走一走,逛一逛,看准时间就喊停,生怕他累到。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二十岁以上的人了,他师祖当年可是说了满十五岁就可以喝酒……他看着自己额涅这个架势,提也不敢提。   夏日的晚风徐徐,送来阵阵花香,远处还有那如火如荼的夕阳和晚霞,给天地万物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保康躺在木兰花树下,看着这美得如梦似幻的菩萨顶,听着小鸟儿叽叽喳喳,心里酸酸涩涩的难过。   六年。   不是六个月,不是六天。他师祖和他额涅守着他,守了六年。   他抬手遮住眼睛,好似连这夕阳的光芒也承受不住一般。   泪水溢出眼眶,留下面颊。   …………   五台山的人,除了师祖和大喇嘛,其他人都和皇后娘娘一样,都觉得他们的快乐大师那就是易碎的瓷器一样,必须好生养着。   京城的人,皇上南巡江南,刚回京城,收到大喇嘛、醒迟大师、大喇嘛等等人的来信,得知熊儿子果然醒来了,又哭又笑的,带着一家人就来到五台山。   六年了,五台山到京城的蒸汽火车都换了一轮,那绝对是最好的,不到一天就到五台山。   一家人见面,抱头痛哭。   皇太后抱着她的保康,哭得不能自己。   皇上看着熊儿子,什么皇帝的形象都飞了,眼泪哗哗的。   兄弟姐妹们和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抱在一起,哭着笑着,欢呼着,好像回到年少时光。   那是多么好的岁月。   保康也高兴。   哈哈哈笑着,特别是他看到一个个胖嘟嘟的小侄女,小侄子的时候。   一家人六年来,第一次这么热闹,这么开心。压在他们心口的大石头落下,重生一般。   倒是保康着急地询问起来大清这六年的变化,特别是有关于迫在眉睫的西班牙的情况。   皇上不想他参与这件事情,不过也没瞒着他。   二百年前,伴随大航海运动的开始,伴随西班牙探寻世界的热情,西班牙大变化,世界大变化。   西班牙的哈布斯堡家族,靠联姻,靠聪明的脑袋瓜子,无以伦比的机遇,不光使得哈布斯堡家族成为欧洲第一家族,欧洲最尊贵的家族,还使得西班牙成为欧洲最大的殖民强国。   但是这一百年来,西班牙受到英吉利、法兰西这些新兴欧洲的强有力的竞争,国内经济落后,国势日衰。   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最后的继承人,卡洛斯二世,没有子嗣,也没有兄弟,他父亲也是独子。他在给皇上的来信里说,他要立下遗嘱,将王位传给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的孙子安茹公爵腓力,前提是,法兰西和西班牙不得合并。   但他也知道,奥地利皇帝,兼职德意志联邦皇帝,另外一个哈布斯堡家族分支,利奥波德一世如何能容忍?他肯定认为,自己的次子查理最应该继承西班牙王位。   可靠消息,法兰西的路易十四对此势在必得。他的孙子,是卡洛斯二世大姐姐的孙子,虽然没有奥地利哈布斯堡的名正言顺,但也有直接继承权。   但英吉利不能容忍法兰西独霸欧洲,与荷兰结成反法联盟,大力支持奥地利的查理大公继承西班牙王位。   而且大清从西班牙手中夺走直布罗陀海峡,这是英吉利心心念念要夺回来的地方。   先后加入反法联盟的还有普鲁士、德意志诸侯国、葡萄牙和萨伏依等等。   西班牙和巴伐利亚、科隆等选帝侯国等试图与法兰西结盟打这一仗。   外部这么乱,西班牙国内,贵族们同样分成好几部分。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地区爆发拥护奥地利查理大公的起事,奥地利的力量已经伸延到西班牙的巴伦西亚、阿拉贡地区,反法联军从葡萄牙进入萨拉曼卡,迫使法兰西人撤出马德里。   保康询问他汗阿玛的意思:“大清预备什么时候出兵?”   皇上皱眉:“大约今年年底。不过你不要管。只好好休养就是。我们已经支援卡洛斯二世很多武器。”   保康稍稍放心。   “对于西班牙以后的发展,卡洛斯二世应该也有安排。保康应该去见他一面。” 第118章   保康要去西班牙一趟, 或者说,他要亲自去参加这场西班牙的王位争夺战。家里人如何能同意?   皇上直接拒绝:“不行。”   但是保康有理由。   “保康就是不去参战,也应该去见一见卡洛斯二世。”   神色间带着一种伤心。那是加上了, 得知黄宗羲和石溪道人都已经去世,他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的伤心。   皇上当然也知道熊儿子心里的遗憾,可是皇上能答应熊儿子去南京拜祭一番石溪道人, 却不能答应熊儿子去欧洲。   “苏伊士运河那里,汗阿玛已经派人去勘测过,如果要全面疏通到可以走大船, 没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是不行的。你走马六甲海峡, 那多危险。不行。”   保康疑惑:“大清的水师去欧洲, 不走好望角?”   “当然走好望角。”   “既然走好望角, 保康更应该跟着。”   皇上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莫名地怒火中烧:“你跟着做什么?”   脸黑黑的,脸色阴沉的吓人。   眼神红红的更是好似吃人一般。   保康愣怔。   “……汗阿玛, 保康真的好了。”   “……”   保康上前一步, 伸手握住他汗阿玛颤抖的手, 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明情况:“汗阿玛, 保康真的好了。”   皇上的嘴唇颤抖, 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保康纵有千万条理由,也说不出来。   他更不敢和他额涅提出来,他怕他额涅说:保康去,她也去。   保康和他师祖倾诉:“额涅出海去看看也好, 可是汗阿玛不去, 她去了, 估计朝堂上的人都会说话。”   师祖微微笑:“你还知道?你额涅这些年一直在五台山,朝堂上的人,隐约知情的不敢吱声,不知情的也不敢吱声,更有那民间人,将你额涅的身世写成花儿出来。出海……你想想,这大清人会怎么说?”   保康趴在他师祖的床上,抱着枕头,真心愁。   “师祖,保康真的好了。”   “师祖知道。”   “可是汗阿玛和额涅不相信。额涅好一点,只要保康乖乖地“恢复”一段近时间,额涅就会相信保康好了,可是汗阿玛……有了类似修行之人的“心结”。”   “应该是。你额涅这些年全心照顾你,你好了,她也就好了。你汗阿玛……他在京城处理政务,每年该去承德去承德,该去御驾亲征准格尔就去御驾亲征准格尔,该去南巡就去南巡……都在心里压着。”   保康眼眶湿润,声音低沉:“师祖……汗阿玛和太子哥哥闹起来了。”   “师祖看出来了。”   “胤禛和太子哥哥也有矛盾了。胤祺、胤禩也都有了小心思。他们……都长大了。”   师祖一脸“欣慰”:“是人都要长大。睡了六年也不能逃避。”   “……保康没要逃避。”保康双手抱枕头的动作改为捂着脑袋,“保康就是觉得头疼、伤心。明明之前有变好的趋势,为什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师祖将枕头放好,给小徒孙盖好被子,神色平静,语气还是不急不缓:“这本来就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保康硬要他们避开来,才是‘为什么’。”   保康:“……”   保康大受打击,然而师祖吹灭蜡烛上床,半坐着,瞧着小徒孙那愁眉不展、忧虑烦恼的模样,对皇家和朝廷的所有争斗都一句话轻描淡写:“保康还是十五岁的小宝宝,不要烦恼这些。”   保康:“……”   保康表示,虽然他非常乐意做十五岁的小宝宝。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情,他听到师祖这句话,一点儿也不乐意。   “师祖,保康长大了。”保康抬头,眼睛瞪圆,非常不乐意他师祖说大实话一般,说他的烦恼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师祖笑着点头:“保康长大了。快睡觉。”   保康:“……”   保康一个翻身躺好,闭眼就睡。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保康在睡梦中还是烦恼不已。和家人团聚的欢喜过去,面对一家人目前这个情况,他除了沉默就只能沉默,好像这本来就应该发生的情形,他长大了,不应该大惊小怪。   这让他更生出一种无力感。   保康和皇太后一起念佛,也是无精打采的。   皇太后瞧着保康眉眼间的稚气未脱,哈哈笑:“保康不要烦恼,这很正常。我们保康不要烦恼这些。”   保康一张俊脸皱巴成腌菜团,眼神儿困惑不解:“皇祖母,没有办法吗?”   皇太后放下手里的木鱼,半是感慨,半是叹气:“哪有什么办法?草原上的人,从来都是这么生存的。”   保康站起来,扶着皇太后出去散步。   身边的鸟语花香他都没有精神顾及,微微低着头看脚上僧鞋的花纹,终极是问了出来:“是因为保康睡了这六年吗?皇祖母?”   皇太后一愣,随即生气起来。   “和保康有什么关系?保康这么钻牛角尖可是不对。他们……如果不是保康,早就这般闹起来了,现在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你死我活都有可能。”   保康震惊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皇太后瞧着他的模样又心软又心疼:“你汗阿玛现在还能控制住,再过些年,他们都长大了,都出宫开府……这是必然的。皇家,从来都是这样。不这样的时候,那就距离王朝灭亡不远了。”   保康眨巴眼睛,他听懂了皇太后的话——各个王朝早期的皇家,几乎都是能人辈出,争斗不断。到了王朝末期,子嗣艰难,昏君辈出,那还有什么争斗?都得过且过享福一天是一天。   “可是皇祖母,成吉思汗的儿子们当年,就没有这般争斗。虽然有元睿宗拖雷死亡之谜,但基本上是和睦的。”   保康不想放弃,试图找到办法。皇太后却是因为他的话,更是感叹万千。   皇太后拍拍保康的手,讲故事一般:“我们的保康还小那,才十五岁那。”   “皇祖母和保康这么大的时候,听过几个故事,讲给保康听。”   “当年,成吉思汗准备挥师西征,也遂皇后含泪送行,说道:‘诸皇子中,嫡出的共有四人,大汗千秋万岁后,应由何人承统?’   成吉思汗就说:‘世上没有长生不老之人。此次西征,翻山越岭,困难重重,是到了确定后嗣的时候了。’   于是成吉思汗召见他的儿子们和弟弟们,议定嫡三子窝阔台为汗位继承人。术赤管狩猎;察合台掌法令;窝阔台主朝政;拖雷统军队,并且立下血誓,兄弟齐心。   可是,在成吉思汗去世之后,蒙古各部落议事会强烈反对窝阔台继承汗位。窝阔台不能只因为成吉思汗的遗命继位,要等部落议事会的最后决定。过渡的两年内,拖雷作为嫡出的幼子,监摄国政。   保康知道为什么吗?”   保康看着皇太后,人呆愣愣的,他是真的不知道。   皇太后微笑:“我们草原上的规矩,和中原人不一样,很多方面都不一样。中原人是嫡长子继承制度,满蒙,则是嫡幼子继承制度。”   保康:“……”   皇太后刚刚说了什么?嫡幼子?   保康怀疑自己幻听了。   可是皇太后的表情非常严肃,一点儿也没有故意吓唬他的意思。   “嫡幼子继承父亲的家业,其他的儿子们出去自己打拼,这才是草原上和平时期的继承制度,人人认可。”   “两年后,部落议事会举行大会,一起推选新大汗。大会争议四十天,一半的人恪守旧制,主张立幼子拖雷,反对成吉思汗的遗命。那个时候,术赤死了,察合台全力支持窝阔台,拖雷选择拥立窝阔台继位。”   …………   保康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嫡幼子,嫡幼子……术赤死了,察合台全力支持窝阔台,拖雷本身作为幼子具有先天弱势,前面两个哥哥联合,他为了顾全大局,或者说为了保全自己,只能做那样的选择。   所以,后来他死了。四十一岁正康健的时候。   保康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荷花盆栽人,然而皇太后还没有说完。   皇太后眼望湛蓝的天空,缓缓说道:“世人传说,当年太~祖皇帝去世的时候,立下的遗嘱,也是嫡幼子继位。这不是没有原因。皇祖母不去说其中的真假,但是皇祖母知道,那些满蒙王公们,都还记得这个老规矩。”   晴天霹雳!   保康恍恍惚惚地抬头喊一声“皇祖母……”眼神惊恐,更多的是难过。   这么一瞬间,保康有很多问题要问,话到了喉咙口,却一句也问不出来。   他汗阿玛知道吗?光看皇祖母那慈爱心疼的眼神,就有了答案。   他汗阿玛一定知道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知道,这就是他们在他回宫后一直纵容他做和尚,一句也不提他还俗的原因之一。   当然,他额涅和他三舅舅也知道。他师祖也知道。   他汗阿玛、太皇太后、皇太后,都保持沉默,应该说,在他回宫后,对他的一切事儿基本上就一直保持沉默,或者说任由他自己折腾。   而他额涅、他三舅舅由着他的性子。   他师祖,第一次听他说选福晋就提过他还俗的事儿,并且因此对他汗阿玛有很大的意见。   他们,所有牵连其中的人,都和那些满蒙王公一样,都是该知道的都知道,都将这一个事儿当成一张牌压在心底最深处,随时准备在最“需要”的时候打出来。   只有他,才刚刚知道。   保康呆呆傻傻地看着蓝天,就感觉蓝天在旋转,大地在旋转。   他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原来,从他的出生起,就是无法调和的。   他自以为是的一切,他所有的努力,都是那么的可笑。   保康的嘴角露出一丝丝自嘲的冷笑,眼里一片迷茫和悲哀。   …………   松鹤院偏殿外面的小径上,往来无人,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的少年小和尚就那么呆呆地站着,风吹动他的僧衣,青色的衣摆好似树叶摇摆。   皇太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宫人也不靠近,他一个人,好似融于天地中的一条小鱼,随风归去,随水归去。   他人呆呆的,一家人好似都很有默契一般,都没有打扰他。   恍惚着午休,恍惚着用完晚膳,恍惚着陪小侄子、小侄女们玩一会儿拼图小游戏,恍惚着感受到他们的体贴……保康嗅着荷花的清香,对着清澈的河水微笑。   他是保康,他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保康在傍晚时分,找到太子。   虽然他一贯的认知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虽然他如何也愿意去相信,自己的身世已经这样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的“纠结之处”,这么多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可是他是保康,他会正式面对一切,面对太子。   保康直接问道:“太子哥哥,‘嫡幼子’的事情,你知道吗?”   太子露出一个,自嘲的冷笑,缓缓吐出两个字:“知道。”   保康点头。   知道就好。   他也没问太子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只知道太子知道了,只知道太子的态度就好。   保康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来。   很是认真地问:“西班牙王位争夺战,太子要领兵吗?”   太子:“……”傻了。   太子本来因为他保康弟弟的转身,心神大痛,没想到他保康弟弟又转身了。   太子本来要激动地抱着保康弟弟说,他是出发来五台山之前,索额图来找过他他才知道,他一直当保康弟弟是亲弟弟,是真的,这个世界上,除了汗阿玛,就是保康对他最重要……   可是他保康弟弟问他,“西班牙王位争夺战,太子要领兵吗?”   太子脸上的肌肉抽动,眼里有泪,心里有愧疚。   狠狠地一闭眼,再睁开,咬牙吐出一句话。   “暂时,无可奉告。”   …………   保康定定地看太子一眼,还是什么也没问,只点头,转身离开。   太子愣愣地看着他保康弟弟的背影,神思恍惚间看到保康弟弟又转身回头,问他一个“问题”。   保康从太子那里得到准话,回去休息的路上看到胤祉,好像是专门在等候他的样子,保康纳闷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保康好似记得胤祉哥哥有话要和保康说,一直没说。”   胤祉被他这句话气得咬牙。   “那是康熙三十二年,我准备在你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和你说。”   保康眨巴眼睛。   “保康知道了。师祖和额涅说保康明年五月过十五岁生日。”   那意思,你等明年再说,我要去睡觉了。胤祉:“……”   气得来——   气急了的胤祉眼见四下无人,直接凑近一步压低嗓门:“大清从太宗皇帝开始,逐步废除‘幼子继承制’。进关后更是逐步融入汉家制度。而在保康弟弟刚刚出生的时候,光凭母家身份就够高,也没人去关注这个问题。”   “可是现在不同了。你知道吗?”   保康乖乖点头:“保康知道——”   不就是现在太子长大,他也长大了,恰好国家太平了,风调雨顺的,他们就都有时间开始“谈古论今”了?他都知道——   长长的小尾音拖着,模样儿赖皮,还打个哈欠示意他困了要去休息。   胤祉正等他回答,看到他这番模样气得眉毛竖起,“我话还没说!”语气气冲冲的几乎是吼出来。   保康:“十五岁生日,生日礼物先准备好。”   胤祉:“……”胤祉对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那困得不行的惫懒样子,不甘心地看看手腕上的时间,这才七点半!   就算他知道保康弟弟一向睡得早,现在又还是康复期间,今儿还遭受了“巨大打击”……可瞧瞧他那吃嘛嘛香,身体倍棒儿的模样!   胤祉气得跳脚,气着气着又笑出来。   笑了一会儿,眼里有泪水出来。   胤祉自去休息,心里担心保康哥哥今天的状态的胤禛,也来找保康,最后被憋得来,也是又哭又笑。   醒来就好。除了呼呼大睡心大的保康,今天晚上所有“知情人”入睡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都是,醒来就好。   可不是醒来就好?   保康也觉得,醒来就好,醒来万事不愁。睡了六年醒来的保康,一大早的,伸伸懒腰醒来,洗漱穿衣,打拳读书用早膳,乖乖地和师祖做佛课,接着就和师祖耍赖。   “师祖——保康要去西班牙。”   师祖嘴角一抽——这是昨儿刺激大发了,小无赖变大无赖了?   师祖慢条斯理地回答:“师祖不去。师祖可以答应保康去。保康的额涅可能会跟着,保康自己想办法。保康的汗阿玛一定不想答应,保康自己想办法。”   “不许‘耍赖’。”   保康气得扭头就走。   就耍赖。   师祖:“……”   阿弥陀佛。这头师祖微微笑着,去和大喇嘛下棋喝茶。那头保康找到他汗阿玛,梗着脖子直接一句话:“保康要去西班牙,要和水师一起去欧洲。”   一副骄纵的孩子受了委屈,理直气壮地谈条件的小样儿,特无赖。   皇上气得来……   这果然是熊儿子。   瞧瞧他那邪气样儿。   皇上也耍无赖:“不行。”   “要去。”   “你敢。你要敢偷跑,汗阿玛不负责你额涅。”   “额涅和保康一起去。”   保康留下这句话转身就离开,皇上对着熊儿子的背影差点气晕过去。   可是保康说到做到,从他汗阿玛的院子出来,直接去找他额涅。   呱呱呱一番话说完,面对他额涅的呆愣开始鼓动:“额涅,你和保康一起出海看看好不好?大海的另一端,风景也特别好。和大清不一样的好。”   “额涅,你去看保康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带领大清国称霸海洋。额涅,我们马上就是海洋霸主了,额涅。”   “额涅,你也出去看一看。师祖说他不拦着额涅出海,汗阿玛也不拦着。额涅,真的。”   “师祖还说,他这次就不和保康一起出海了,要南下访友。额涅,你陪着保康出海,好不好?”   “额涅……”   “额涅……”   皇后娘娘被惊得无法思考,又被儿子这一居居“额涅”喊的头昏脑胀无法冷静下来。   “额涅去能做什么?”不对,“额涅怎么能去?”还不对,“你师祖和你汗阿玛都答应你出海了?你这还没康复!”   皇后娘娘眉眼伶俐,牵扯到儿子的身体健康,其他的枝枝蔓蔓她都不在意。   保康:“……额涅,你看,保康真的好了——等明年,等明年我们再出海,保康再休养小半年,到明年春天一定都好了。”   保康极力和他额涅展示自己“真的好了”,摆开姿势,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调动起来,一副眉飞色舞,马上可以上天和太阳肩并肩的小样儿。   皇后娘娘乐呵的哈哈哈笑:“我们的保康真的好了,额涅知道了。”   “刚刚大喇嘛派小沙弥来有事找保康,保康去看看。”   保康的一张俊脸立马垮下来。   大喇嘛为了宣传五台山的佛国名声,要拍一组打佛礼的照片,还说什么保康的手最好看,修长白皙、比例协调……立定要他也去参加。   阿弥陀佛。保康听了夸夸心里欢喜,为了不让自己的小虚荣心占上风,特意先去找他师祖,要他师祖陪着才肯去去面对大喇嘛的“糖衣炮弹”……   师祖:“阿弥陀佛。一层皮相。”   保康:“师祖,这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师祖,你看保康还有‘骨相’。”   “《心经》去抄写两遍,静心。”   保康:“……”   这头保康就当她额涅答应他了,当他师祖和他汗阿玛也答应他了,抄写两遍《心经》后就开始积极地准备起来。   那头,得到消息的兄弟们不答应了。   “我们也要去。”胤祉、胤禛、胤祺……齐齐说道。   保康小眉头一挑:“快乐大师记得,上次,对,就那次你们第一次来五台山那次,快乐大师废了那么大力气给你们争取机会,要你们一起南下,结果你们都犹豫。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汗阿玛提出来,汗阿玛两句话你们就放弃了。”   一干哥哥弟弟们:“……”   年幼无知行吗?那都是哪一年的事情了,这都过去十五年了,他们长大了不行吗?   保康嘻嘻笑,那当然不行,就因为你们长大了,都做阿玛了,这不正好到了讲睡前故事的时候了?   保康欢欢喜喜的,和胖嘟嘟的周岁小弘晖玩得开心,和文静娴雅的大侄女、二侄女、三侄女……和活泼调皮的大侄子、二侄子、三侄子……也都玩得开心。   太子要做什么随着,可不耽误他和小侄子玩不是?保康玩得尽兴,短短几天就听到小侄子小侄女欢呼“最喜欢叔叔/伯伯。”   保康哈哈哈笑,太子看在眼里那个憋气!   众人:“……”好吧,保康就是保康。   八月十一日,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传来加急信件,哥几个顾不得他们汗阿玛的浑身杀气,偷跑也要跟着上船。   挨着中秋节,儿子醒来的第一个团圆佳节,皇后娘娘记挂京城的娘家人,又实在是担心等儿子回来后,被他汗阿玛关在京城外面,到底是留了下来。   保康没奈何,和他额涅承诺下次再一起出海,领着胤祉、胤禛、胤祺、还有临时决定偷跑出来的胤佑,哥五个在八月十六到达天津卫坐船南下,直奔水师大营。   康熙三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大清水师再次扬帆,这次,保康要领着可敬可爱的水师将士们,正式参与海洋争霸,扬威立世! 第119章   大海啊大海, 出来往日熟悉的近海海域,亲身来到广袤无垠的大海深处,才是真正地知道几分大海真正的模样。   胤祉、胤禛、胤祺、胤佑面对波涛汹涌、大风大浪的大海,呆愣, 久久无法回神。   可他们再看到他们这八十艘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的大船队, 却又不由地心生自豪。   他们航行在这般深不可测的大海上!   胤祉感叹:“所以, 几百年前,欧洲人就这样航行在茫茫大海上, 进而发现美洲大陆,到达非洲大陆。”   胤禛冷脸严肃:“他们的航海家、冒险家非常多。”   胤祺的眼里带着笑意, 声音也轻轻的:“我们大清将来也会很多。”   三个人心里都有沉重和压力,还有一种“后来者必居上”的不服输, 唯有胤佑面色平静地说道:“我们要正视起来。”   “关外满蒙人不是蛮夷, 欧洲人不是蛮夷, 其他地方的人也不是蛮夷……或者一时的落后, 但谁都有辉煌的时候, 谁都有落魄的时候。”   伸手到窗外接住一捧飞溅的水花,眼珠子定定地看着,又说道:“不管什么时候, 固步自封、骄傲自大,真的是最大的敌人。”   胤祉叹气, 提起一个大铁壶给他们每一个续上一杯奶茶:“可人不都这样吗?起起伏伏、高高低低、哪有永远的强盛?”   胤禛嘴唇一抿:“有!”   自己做不到,汗阿玛可能也做不到, 但这个世上一定有人可以做到, 保康哥哥就可以做到。   胤祺跟着笑, 憨憨的:“谢谢三哥的奶茶, 有。”   胤祉憋气, 他想说,他有时候只想保康弟弟多一点儿人气,犯错误也好,而不是这么一直保持清醒,承担这么大的压力。   只是他也知道,他不能说出来。   胤祺看着胤祉的面色,眼睛一闪,双手捧起他的茶碗轻轻抿。   一碗奶茶喝完,他放下茶碗,看胤祉一眼,却只有一句“谢谢三哥的奶茶。”   胤祉嘴角一抽,待听到胤禛也要说这句话,赶紧打住他:“今儿天气不错。我们出去甲板上看一眼?”   哪知道三位糟心弟弟一起摇头,回答的话也是整齐划一:“保康哥哥说有事儿。”   胤祉:“……”   “我和你们一起去。”   兄弟四个一起起身去底舱房的练功房,胤祉看着三个弟弟镇定安然的表情,蓦然笑出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不是保康弟弟,他如何知道保康弟弟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可能在他看来这些都是窒息般的压力,对于保康弟弟来说,那根本就是很小很小的小事儿。   还比不上一天多吃一颗糖葫芦重大。   “我们要正视起来。”胤佑因为腿脚天生的不便,因为鼓起勇气正视自己的缺陷,所以他对于其他人,这个地球上的任何一个人,不分国家种族,都有一种同理心。   再强大又如何?再弱小又如何?皇家有残疾的皇子,民间也有才富五车、英俊潇洒的年轻人。   至于那声声天经地义般坚信的“有”,胤祉眼睛一眯,自从他跳出来大哥“长兄”的魔咒,太子“太子”的魔咒,他看人看事就多了一份“超然的明朗”,可现在来看,倒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胤祉很聪明,皇家里面学习文化功课最好,外语言最好,还能在这般年轻的年纪开始做翻译的人,怎么会不聪明?他发现自己的错误,那就立马改正。   胤祉想起保康弟弟最近在折腾的新型航海图,脸上的笑容更大,眉梢眼角都是笑儿。   大清会越来越好,未来可期。他们作为恰逢其会的这一代,都会知耻而后勇而后来居上。   他们一起。   兄弟们之间的小插曲过后,关系明显有变化,胤祉哥哥也不像之前那般,端着一副看透一切,明白一切的高人范儿优越感爆满,保康在和老船员讨论航海图的时候偶尔抬头看一眼,乐呵。   阿弥陀佛。师祖啊,胤祉哥哥可爱很多。   保康心里默念,却是什么也没说。晚上临睡前因为胤祉哥哥,他又想起远在京城的太子,一双眼睛不由得弯成两道月牙儿。   太子在他水师中动的“手脚”,他只是默默处理,谁也没说。   阿弥陀佛。既然做了,迎接他的“回报”就是,太子哥哥请不要有“愧疚”。   保康嘻嘻笑,他在出海前可是做了不少布置……略想象一下,太子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想哭也没人看,找不到人哭的样子,他就感觉外头的大风大浪都特可爱。   哈哈哈,哈哈哈。   太子仰天发出愤怒的吼叫,在摔瓷器,打骂宫人,和保康弟弟哭诉等等方法之外,开发出半夜骑行皇宫的新型发泄方法。   哈哈哈,哈哈哈。   保康嘴角裂开的弧度,上翘的弧度,眼里那明显欺负人了的小狐狸得意样儿……阿弥陀佛。幸亏这夜里没人看见。   保康听到外头有胤祉哥哥的脚步声,打一个哈欠,自己躺好盖好被子,听着浪涛声和海风声,在摇晃中很快入睡。   胤祉抹黑进来他保康弟弟的舱房,发现早已熄灯,借着船上的灯光看一眼,果然睡了。放下心来。   阿弥陀佛。因为西班牙卡洛斯二世的催促,这一路上,除了参与海洋各国争霸战之外,就是看好保康弟弟按照太医规定饮食,每天按时睡觉按时起床早睡早起好好“康复”。   胤祉因为保康弟弟出门以来的“乖乖”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回去自己舱房的路上听水师将士们讨论他们的先辈,第一代水师穿越好望角的壮举,忍不住心里也升起一腔豪情壮志。   …………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大船队一路向西行驶,在九月二十这一天再次到达好望角海峡,面对这终年咆哮的“鬼门关”,不光是激情四射。   两万八千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眼里,脸上全是征服“鬼门关”青史留名的雄心壮志,浑身上下都是跨越这道天险实现功成名就梦想的激动。   保康哈哈哈笑:“兄弟们,准备好喽!冲啊!”   “冲啊!”将士们喊着话,信心满满地跟着他们的瑞亲王冲向他们未知的大洋彼岸。   好望角海峡凶险万分,赫赫有名的“鬼门关”,可他们有瑞亲王,他们不怕。   乘风破浪的大船队于九月三十出来好望角海峡,三天休整,十月二十八日顺风顺水地到达大清在欧洲的军事据点之一,直布罗陀海峡。   战时的西班牙,没有保康上次看见的和祥安乐,一切都是那么的萧索压抑,战时的马德里也没有往日的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之声。战争不等人,十一月初二,保康只带一千人进入马德里,见到病重的卡洛斯二世。   在王宫里一个豪华疗养间里,沉睡中的卡洛斯二世,保康默默等候,等到卡洛斯二世醒来,面对他激动的泪水,只有默默的陪伴。   “瑞亲王,我这一生,有一好友,足以。”卡洛斯二世对于瑞亲王的亲自赶来,感动的眼泪花花。   西班牙的余威犹在,欧洲各国互相算计互相牵制的情况下,加上大清提供的火器,依旧会打得非常艰难,但他并不怕。但是,在这么一个时刻,在人人都等着他的去世,分食西班牙的时刻,有个好友,跨越海洋,来看他。   “我很高兴——我真的高兴——”他的脸上出现不正常的潮红,保康赶紧给他输送内力,他笑得更为开心。   “我很开心——我,很好。瑞亲王,你相信吗?我很好。”   保康温和地注视着他,笑着点头:“我相信。”   于是他又笑,笑得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自从上次保康来到西班牙,有十年了。十年来,他日日练习瑞亲王给他的内功心法,虽然还是体弱,虽然还是不能有孩子,但是,他有了足够的精神去面对周围的一切!   他可以带着新娶的妻子去打猎,真正的打猎;他可以在母后试图辖制他的时候,勇敢地做出抗议;他还可以在母后去世后,给西班牙安排一个未来。   他感激瑞亲王,感激他的再造之恩。   而这次,瑞亲王亲自到来的本身,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份莫大的惊喜,一份来自“上帝赐予的礼物”,一连两天,他的精神头一下子好了好多,不停地和保康说话,每次都在自己实在撑不住的时候睡去。   来自普法尔茨-诺伊堡的玛丽亚·安娜王后,由衷地感谢瑞亲王,所有人都感谢瑞亲王。   王后殿下一边哭一边说道:“瑞亲王殿下,你是这世上一等一的男儿,你不懂天下平凡男子的苦,你也不懂天下女子的苦。   我曾经以为,出嫁后,就是等死的日子。可是,我……我的丈夫他尽力给我一份美好的家庭生活,他让我看到自己的价值所在。”   “我本要随他而去,一起去见上帝。可是,我知道,他放心不下西班牙。西班牙哈布斯堡王室即将消失,但是,我想做一点什么,我想将他为能亲手做到的事情,一一做完,亲眼看着西班牙改革完成。”   王后说着话,蹲身行一个最大礼节。   保康对她一直是以礼相待,见此自然是迅速避开。   “阿弥陀佛。”   保康什么也没说。   卡洛斯二世一直认为愧对妻子,两个妻子都是。他告诉保康,他希望自己去世后,他的妻子改嫁,去过正常的夫妻生活,正常的女子家庭生活。他甚至暗示保康,求他帮忙看护一二。   冬天的马德里并不太冷,奢靡华丽的王宫依稀可见当年的霸主风采,眼前这位王后穿的服饰也是华美至极,身材毕露。保康眼睛微合,面对眼前的王后殿下眼里那怎么也遮掩不住的野心,只有一声“阿弥陀佛”。   平静地转身离去。   没有支持,他也没有阻止,也没有劝说。   佛音清心,净心。西班牙王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感念到他的体贴,眼里又有泪水出来。   保康微笑。   或者,有这位王后殿下留在马德里牵制新来的继承人,也好?谁敢断言说不好那?就好比谁也不能去决定其他人的命运。   …………   卡洛斯二世没有子嗣,有权继承西班牙王位,原本是三位王子。   法兰西的安茹公爵腓力,大长公主的孙子;巴伐利亚的约瑟夫·斐迪南亲王,二长公主的外孙;奥地利哈布斯堡的查理大公,二姑长公主的孙子,也就是另外一支哈布斯堡。   到底有谁继承那?全欧洲都在等待卡洛斯二世的答复。西班牙的王公贵族希望保持西班牙殖民帝国的完整,支持安茹公爵腓力为继承人,前提是他放弃法兰西王位的继承权。   可是,不管世人怎么看,不管卡洛斯二世对外怎么说法,什么态度,他本人,其实对法兰西不看好。   他试图做出拒接,甚至曾经强行立下遗嘱,要将西班牙的所有领土全部留给约瑟夫·斐迪南亲王。奥地利和法兰西两个大国谁也没占到便宜,可谁也不敢轻动。   但是,这么一个完美的方案,失败了。   约瑟夫·斐迪南亲王在他立下遗嘱的第二年,就去世了。   最终卡洛斯二世再次立下遗嘱,指定腓力为继承人。除了哭泣,除了悲叹“这是上帝给予又夺走的帝国”“我已经一文不值了”,什么也不能做。   中午太阳好的时候,卡洛斯二世和保康出来晒太阳,抖着手握住他的手,内心的遗憾无法言说。   “我……没告诉过你。我……当年,父王安排大姐姐嫁到法兰西,为了杜绝今天法兰西争位,特意宣布取消大姐姐的子嗣的继承权。可是……”   “法兰西……”他的脸上露出一个似是释然的笑,“瑞亲王,你也看出来——”   保康轻轻点头。   他也看出来了,奥地利还有一搏之力,法兰西的辉煌经此一战达到顶峰,英吉利不管怎么遏制,至少在欧洲本土,它必然崛起。   卡洛斯二世又笑。   “他们……”他们这些王公贵族,都想巴结上法兰西路易十四的大腿,认为西班牙哪怕付出巨大代价,可是能迎接来一位波旁王子,就是“万事大吉”,就是值得。   多么可笑。   他也可笑。   他试图在去世前,为西班牙做一些事情,哪知道因此害死自己二姐唯一的外孙。   “你已经做到最好,莫担心。”保康安慰。   “嗯。我不担心。我只想在剩下的日子里,好好感受友谊的美好。”卡洛斯二世彻底放下。 第120章   卡洛斯二世因为瑞亲王的到来, 临终之时唯一的遗憾不再纠结于心。   虽然他也知道瑞亲王可能最多在马德里待三四天,而他自己,他在临终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不管西班牙的未来国王是谁, 他都可以为西班牙做一些事情。   两个人分别之际, 卡洛斯二世问道:“我的王后要留在马德里。”保康回答:“莫强求。”   卡洛斯二世又问:“你还会再回来吗?我一定可以坚持到明年。”保康微笑:“当然。我的朋友。”   卡洛斯二世就笑:“我有信心可以坚持到明年的明年。给瑞亲王庆功。”   保康注视着他眼里细碎的波光,也笑:“阿弥陀佛。快乐大师一定不负所托。”   “保重。”   “保重。”   一个坚强地抗住病魔, 一个奔赴战场。美好的友谊给这残酷的战争加上一分温情,就是西班牙军民因为大清瑞亲王的到来, 也在心里升起信心,试图反抗卡洛斯二世的贵族们, 亲向反法同盟军的一派老实下来, 西班牙形成一个战时的团结。   卡洛斯二世看在眼里, 默默流泪;保康看在眼里, 只有默默的感怀于心。   战争, 本身就是为了守护,守护自己的家乡,为自己的一方争夺更多的生存资源。除了疯子, 任何人的战争都一样,而他的战争, 也一样。   这场因为争夺王位引发,实际上是新旧欧洲强国重新划分地盘的战事, 整个欧洲参与进来的战事, 卡洛斯二世只祈求上帝, 保住西班牙的元气, 民众尽可能少遭受一些苦难, 至少,保留住西班牙本土的完整,国家的完整。   这一仗,关系到美洲大陆、非洲大陆、意大利、尼德兰……几乎是地球一半土地所有权的战役,保康的第一个目标,护住他的直布罗陀海峡。   对面的英吉利海军摆开雁型阵,用两艘七千多吨的铁甲战舰领头冲锋,其余的小舰两边摆开,从侧翼猛攻,保康指挥十艘小型战舰,利用速度优势,分成两队,从英吉利海军的正面绕行侧面展开攻击。   英吉利海军这些年来,吸取他们和大清海军数次战役的教训,大力研发他们的火器,试图缩短他们和大清水师之间的距离,但对于大清水师的火器来说,他们的舰炮口径还是太大了,射速太慢了。   大清水师的炮舰口径小、射速快,炮弹填装速度更快,一炮打出去,在英吉利战舰山爆炸出来的威力猛烈无比,关键,燃烧力极强。   借助瑞亲王对海上风向的准确把握,一般情况下,一百发炮弹打出去,同时打中一艘英吉利战舰,不管多大,不管还能撑住多久不下沉,它撑不住多久,就会燃烧起来。   熊熊大火在直布罗陀海峡附近的海域上蔓延,白天烧,夜里烧,短的三天三夜,长的八天八夜,整个战争期间好像就没有停过。   海水不再是蓝天一样的蔚蓝,而是鲜血染红的血红。   “四十五度角方向,直接打□□,五百发。”   “九十三度角方向,十艘战舰去突袭,扰乱他们的队形。”   “一百度角方向的十五艘战舰全部撤回,全部撤回。”   “…………”   随着他一道道命令下去,正前方的守军占着地利,加大炮火猛攻。正后方的偷袭小队,三十艘中型战舰堵住英吉利海军逃跑的方向,十分钟后,随着一枚枚□□打出去,大海洋上又烧起冲天火光,在大白天里都看得人胆寒心裂。   逃跑无望,殊死一拼也没有机会,英吉利的五艘中型战舰全部烧起来,士兵们惊慌之下纷纷跳海求生,战舰上的指挥官疯狂呐喊,试图阻止,但徒劳无功。   战场上,生死存亡之际,人性中的“善”被无数倍放大,人性中的“恶”也被无数倍放大。   有人为了一个逃生的机会,一脚踹下同袍的手,自己独占一块木板;有人为了同袍多一个逃生的机会,逃出去又回来,拖住受伤的同袍坚决不放弃。   还有的人不想给大清水师留下战利品,自己又领着人泼油点火,让火势更大。   保康举着望远镜,看到那一幕一幕,看到那鲜血染红的海面上,残肢断臂随浪花涌动、随水流的方向流淌,看到有战舰进水严重开始沉没,罐头、枪支等等杂物在海面上漂浮,一阵海风起来,方圆十里的海面上涌起一道道“血浪”。   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开来,他在指挥舰上都可以闻到。   保康面色平静。   他身后的将士们面色凝重。   常年面对生死的一颗心无比冷硬。战争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果可以让大清水师没有伤亡,尽可能地减少损失,那么,什么方法都可以。   一个个英吉利士兵大声呼救,有的还用汉话大喊“救命”,海岸上的士兵们有条不紊地准备抓俘虏;大清水师打完这一仗,除了在大西洋和地中海巡逻的战舰,全部回航休整。   远处跑了大老远又跑回来支援的英吉利海军小舰队,眼见这个情况,无奈返航,大清水师这一边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又是一个大胜的战役。   又是零伤亡。   嗷嗷嗷!   保康也笑。   当天夜里,大约夜里十点,保康领着小队人马,穿着潜水衣去查看那五艘战舰的沉没情况,破损情况,重点:检查一下英吉利目前战舰水平,在打捞之前排查潜在危险。   当然,这次还是一无所获。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保康的推断。   小规模的战事过后是短时间的休息。   康熙三十九年二月初八,保康收到路易十四的来信,法兰西的尼古拉·卡蒂纳元帅和奥地利的欧根亲王,在北部意大利遭遇,防御不利,被路易十四怒而换人,换了一个让他万分后悔,让他的敌人欢呼雀跃的“蠢货”。   目前法兰西军队在意大利战场节节失利。   而在一个名叫豪什塔特的无名小地方,六万奥英联军对上六万法巴军队,也打得并不理解,路易十四非常担心,他的六万军队要全军覆没,在信里嚷嚷着要让那六万奥英联军陪葬。   保康知道,对上欧根亲王的军队,法兰西军队几乎占不到便宜,路易十四再换一个能打的元帅,也只能堪堪打一个平手。   北部意大利……听说那个威尼斯,很美?   保康笑着,在地图上威尼斯的地方划下来一个圈。   两天后,他还收到卡洛斯二世的来信。   北部西班牙军队和英吉利、葡萄牙陆地联军遭遇,王后殿下亲临战场,士气大振,散漫的西班牙军队面对联军的攻势,在国王的号召下,王后的鼓舞下,再次打出他们曾经的霸主国气势。   西班牙这些年来被广袤的殖民地养出来的颓废消失,气势渐渐起来。   保康微笑。   “黄昏日暮”的西班牙,终究是不负他曾经的霸主英姿。   当然,防御、机动、拖延、牵制……的陆地战上都能打得这般火热,海洋上又怎么会这般试探性质的小打小闹。   对直布罗陀海峡势在必得的英吉利,怎么会任由大清占据这条大西洋和地中海的唯一通道?谁都知道,这次决定性的战役过后,再想夺取直布罗陀,几乎没有希望。   即使,是大清的瑞亲王坐镇直布罗陀海峡,也在所不惜。   康熙三十九年三月十六日,英吉利、荷兰加上各个小国诸侯组成的海军联队,在对直布罗陀海峡久攻不下的情况下,发起联合进攻,属于保康的大海战打响。   对方大中小三种战舰,后勤舰队等等,加起来超过多达四百五十艘,这毕竟是在欧洲和非洲交界的地盘上,远离他们熟悉的亚洲,而对方经过这一次次进攻,总结出来很多对付他的经验。   保康摊开那本流传几千年,密密麻麻写满唐太宗李靖等等人的备注的《孙子兵法》,摆出来一个傲慢轻敌的姿态。   甭管他是十五岁还是这个时代加上胎里时间的二十三岁,他都是一个年轻人不是?   一个年轻人,打了这么多次小胜,面对老冤家,多年来的手下败将找来的帮手,那当然要傲慢,要轻视。   吩咐水师将领采取死防死守的策略,利用他们精心布置起来的一道道防御战线,尽可能地消耗对方的战斗力和整体实力。   胤祉、胤禛、胤祺、胤佑,作为大清皇子,在直布罗陀海峡的南岸,他们的摩洛哥军事据点,安抚民众,鼓舞军心,顺便进一步建设他们这个据点,加深它的“大清化”。   保康自己,亲自率领二十艘小型战舰,在海面上四处展开突袭,跟陆地骑兵突袭大营一般在海洋上乱窜,昼夜不停地干扰和分散同盟军的精力。   两军一个小交锋,双方的战舰距离只有半里不到,对面的联军统帅面对瑞亲王的打法气得面色紫涨,顾不得站在甲板上的危险亲自举着大喇叭破口大骂:“瑞亲王你这个魔鬼,你个无赖,打仗这么打吗……”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愉快地听着,哈哈哈大笑,年轻人的意气风发、豪情飞扬尽情展露。   “打仗不是这么打的吗?我不知道啊?哈哈哈哈。”   对面的人气得吐血。   胤祉、胤禛、胤祺、胤佑、所有的中方将士,极力忍住捂脸的冲动,极力保持住他们严肃的军容。   他们很想说,王爷你的人设是“小无赖”,真的不是“傲慢轻敌”,可是他们面对联军每次被气得要死过去的样子,也看的特爽啊。   瞧瞧他们王爷,一身类红色袈裟小礼服,一派风流潇洒、翩然如虹地站在指挥舰的甲板上,那个美啊哟。   瞧瞧他们王爷,听着对面人的不换气的连声咒骂,手里举着一个酒葫芦,一口一口品尝战利品之一英吉利皇家御用葡萄酒,多么有风度。   瞧瞧他们王爷,龙章凤姿,龙额凤目,举着酒葫芦的手都是这大海洋上最美的风景线,西班牙和摩洛哥有多少小姑娘就想变成他们王爷手里的酒葫芦!   蓝天大海,晴天丽日,战舰排开的战场都是他的背景,白净的面堂是大海上最亮丽的画面,清澈明亮的黑眼睛,比大海上最美的黑宝石还美。   一身袈裟似火,人却如海洋一般深不可测,明净澄澈。就连对面的联军统帅从望远镜里看到瑞亲王举着酒葫芦的那只手,都生不起嫉妒之心。   上帝偏爱一个人,给予他无尽的智慧,还给予他无上的美貌,一只手都生成这样,上帝,你真要放弃英吉利了吗?   联军统帅不服,大英帝国要崛起,必须占据直布罗陀。   “瑞亲王,你打仗打成乌龟一样,被人骂‘龟儿子’,你甘心?从你的乌龟壳子里出来,我们决一死战。”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傲娇脸:“不战。你说决战就决战?你骂快乐大师的汗阿玛是乌龟,快乐大师要告诉汗阿玛。”   …………   死寂。   就连大海都因为·快乐大师的厚脸皮风平浪静。   联军统帅明智地在他被气死之前回航。   中方的所有人,齐齐捂脸。   只有始作俑者·保康本人,无知无觉地哈哈哈大笑。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自觉他还是“潇洒美少年童心一片”。当天晚上快乐大师特愉快地给他师祖和他汗阿玛写信,想起白天那些英吉利人的大骂,还真的要和他汗阿玛告状。   胤祉和胤禛生怕他在信里来一句:“汗阿玛,英吉利人骂你是乌龟……”,一把抢过来“润笔”的权利。   保康还是哈哈哈笑,将他给师祖和额涅的信件封蜡,看看时间表示要出门逛一逛。   胤祺和胤佑生怕他又不自觉地招惹一大帮小姑娘,赶紧拿出来一副墨镜和一副口罩给他戴上。   刚刚开始能喝点儿美酒,可就是最低度的葡萄酒和竹叶青,他喝着也不大适应,功力高深,喝得少倒不会醉酒,但他的个人体质原因,喝酒后反应都在脸上。   面颊生红晕,眼波流转。简直……   不说是小姑娘们,就是大妈们也受不住。   胤祺特不放心地叮嘱:“保康哥哥,你已经长得够美了,喝酒后可千万要注意‘形象’。”   保康:“……”   他是在睡觉之前海边散步,戴这些个物事闹哪样?   胤佑:“不戴口罩,带个墨镜。今儿一天海上都风大。”   保康愣愣。看看外面,是夜色没错儿,不知道这夜里的又不是白天,他要戴什么墨镜,但是,好像不戴两个弟弟就不放他出门?   保康眼睛一眯,胤祺心头一跳:“不戴也行,可千万记得,不能对人笑,也不要眯眯眼。”   保康:“……”   从善如流地“板着脸”出门。   晚上八点,夜色下的直布罗陀两岸,灯火辉煌,天上有星光月色,海上有波光粼粼,保康一个人慢悠悠地踱着步,漫无目的地逛着。偶尔解下腰上的奶葫芦,喝一口温热的奶汤。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这模样,不说是春心萌发的小姑娘,男女老少都看直了眼。   保康冲他们挥挥手致意,笑了一半收回来,“板着脸”,看得人群一个个的更呆了。   保康在心里哈哈哈笑,悠哉哉地逛了一会儿夜市摊,买了几样小物事,自己背着一个小包包,扛着一稻草杆的糖葫芦,朝海岸上的一处阵地走去。   “大家伙儿,来吃糖葫芦。”他大喊一声。   大家伙儿哈哈哈大笑,刚刚换防下来的小队长美滋滋地接过稻草杆子分发下去,就觉得,他们王爷买回来的糖葫芦,果然比他们自己买的好吃。   保康看他们吃得开心,自己也开心:“刚刚海面上有动静吗?”   小队长神色一肃:“有一点儿,但又不确定。换防的小队长说他会严加防范。”   保康点头:“洗漱后抓紧时间休息。”   小队长眨巴小眼睛,瞬间明白过来,瞬间面孔发光,热血上涌。   保康拍拍他的肩膀,笑笑没再说话。   当天夜里十二点,联军发动突袭,这次绝对是蓄谋已久的有备而来,全部是从没露面的新型战舰,很小,灵活,速度快,顺着风势,突袭大清水师布置的防御阵地,攻势猛烈。   保康眯眯眼睛一笑。   一百多年前,英吉利和西班牙为了争夺海上霸权,在英吉利海峡进行一场举世瞩目、激烈壮观的大海战。   当时的英吉利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将皇家海军、各大船主、商人以至海盗们的舰船统统集中起来,共有舰船二百艘,水兵一万四千人,步兵一千五百人,组成一支强大舰队,大胆任命海盗出身的德雷克与霍金斯分任正副司令。   英吉利的战舰性能远远不如当时的西班牙,但由豪金斯给予改进,船体小、速度快、机动性强,火炮数量多、射程远。既可以躲开西班牙射程不远的重型炮弹的轰击,又可以在远距离对敌舰开炮,以火炮优势制胜。   那次海战,西班牙实力强大,武器先进,战船威力巨大,兵力达三万余人,号称为“最幸运的无敌舰队”,失败后遇到台风,全军覆没。   而英吉利海军在两军相比,众寡悬殊如此巨大的情况下,大胜。从此,海洋上,不再是西班牙一家独大。从此,西班牙的海军实力大降,一败再败,再也无力崛起。   而当时英吉利胜利的原因除了天时地利之外,不光是海盗豪金斯的大胆改进,海盗德雷克的海盗船队,才是真正在战争中起到至关重要的决定性作用。   海盗,不光是有着丰富的航海经验和作战指挥能力,他们还比一般正规军敢打敢拼,他们在他们女王陛下的号召下,为了上岸后一个合法身份甚至是封爵,当然不惜一切。   保康穿好袈裟,迅速来到海洋上的炮火最集中的地方。   第一道防线被“攻破”,二十艘战舰全力“逃跑”;第二道防线被“攻破”,二十艘战舰全力“逃跑”;第三道防线被“攻破”,二十艘战舰全力“逃跑”……   到第六道防线,保康看看风势和天气情况,一声令下:“打!”   “打!”   “打!”   “打!”   “打!”   随着命令下达,一百艘船体坚固跟乌龟壳子一样的大战舰,对着包围圈里的这支“勇往无前”的小舰队展开碾压性的炮火攻击。   大清的大战舰,可不光是坚固到打不烂煮不烂的乌龟壳子,朝廷研究出来的最新型战舰,蒸汽加发动机混合型,逃跑时候的速度不比对方的小战舰速度低,此刻打起来,重型炮的射程也不比他们的小战舰落后。   而这些大清水师将士,因为这些日子他们王爷玩起来的“无赖”打法,听着英吉利人的一次次大骂,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打他娘的。   将士们的士气起来,打得酣畅淋漓,而对面的联军原本就是被瑞亲王的“无赖打法”逼得士气低落,还是提前动用他们的“秘密武器”,打起来自是大大的不同。   震天响的炮火声中,不到两个小时,第一批来犯的五十艘小型战舰,沉入大海洋,投降,燃烧……   这一次,大清水师没有再救人。   一艘艘大型战舰,近一万将士,胜利的欢呼都没有,打完后迅速清理海面,按照平时的训练,六道防御阵地又排起来。   大清水师,严阵以待。   联军里面,荷兰海军统帅气得跳起来,指着英吉利海军统帅的鼻子骂:“这就是你们的秘密武器?我说了,大清目前的技艺发展到哪一步,谁都不知道,不要轻敌,不要轻敌,可是你们不听。一伙海盗,他们当这是当年的西班牙海军?”   “这是大清水师!是瑞亲王领兵!”   英吉利海军统帅气得差点掏枪,一把将帽子摔到地上,指着荷兰海军统帅,眼睛都红了。   “那是我们大英帝国的英雄。那是我们大英帝国的五十艘战舰——上次、上上次战役,是谁不听指令,是谁先逃跑?”   荷兰海军统帅也气炸:“不逃跑,和你们一起燃烧?!是你们要直布罗陀,不是我们荷兰!你们不出力气,意思要我们做炮灰?”   说着话,他也扔了自己的帽子。   两个人斗鸡眼一样谁也不让谁,谁的兵谁心疼。眼看他们两个要撕破脸,还要打起来,闹拆伙,其他的将军们赶紧上前劝住。   这头两个海军统帅痛定思痛,决定分兵,两头进攻;那头保康一觉醒来,用了午饭,也准备正式和联军展开大决战。   直布罗陀这个地方,附近的海域、陆地,每条路,每一道守关,每一处洋流、暗礁、海潮、天气变化迹象……他都记在自己的脑海里。   联军里两位统帅的打仗风格,为人性格,包括每一个将军的性格,几分士兵们的大体心理特征他都熟念于心。   而大清水师这一方,就算他睡了六年,有很多人插手导致一些变化,但经过这么些日子的战事观察,保康也已经全部清除所有隐患,五万将士,如臂指使。   康熙三十九年五月初一,保康的生日,历史铭记的一天,大清水师和联军在大西洋展开大决战。   大清国·瑞亲王发挥他战场上的指挥艺术,完美地指挥完整场战役,歼灭联军六万人,战舰二百三十艘,俘虏五十八艘。   大清国·瑞亲王发挥他追兵的指挥艺术,将仓皇逃跑的一百五十艘战舰追赶到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利用台风的风势发起火攻,全灭。 第121章   这一战, 大清国瑞亲王的“军神”名声牢牢地钉在历史荣誉书上。   这一战,英吉利海军实力大减,元气大伤,近百年内爬不起来。   这一战, 奠定大清国对直布罗陀海峡的最终所有权, 彻底掌控大西洋和地中海的唯一通道。   彻底打消西班牙内部对大清国占据直布罗图海峡一事, 最后一丝抗拒和痛恨。   彻底震撼反法同盟军,使得整个欧洲大陆的西班牙同盟军士气大振。   彻底让那些在西班牙、法兰西、奥地利、英吉利等等大国之间摇摆的小国诸侯放弃犹豫, 倒向大清这一方。   大清国的瑞亲王,凭借他那出神入化、举重若轻的指挥艺术, 远渡重洋,仅仅以大清水师一部分实力, 迎战英吉利、荷兰、葡萄牙等等海军强国。   他的勇敢果断预判等等指挥艺术, 让全世界人们感佩得五体投地;他的这次指挥过程的每一个细节, 都成为以后全世界所有将士们必学经典之战。   “这个时代, 距离真刀实枪的比拼时代已经很遥远了。现代战争, 海战是一个国家的最外围,也是抢夺制海权、维护自己国家海贸最重要的战事之一。一场胜利的海战不光是整个军队的共同成果,也是指挥官勇气与灵感的结晶。”   全世界人们都这样说。   一名指挥官的高超战术指挥, 海军从上到下纪律严密,随着直布罗陀海战的名声传扬出去, 深入人心,成为各国海军训练的必备。   人们还说, 瑞亲王不像一个皇子, 也不像一个佛家子弟。说他更类似于一位思维缜密、学识渊博的战术研究者, 不同于面对面拼刺刀的那些勇敢战士, 他是一个完美的统帅型指挥者。   “哎, 瑞亲王说,之前法兰海军大臣图尔维尔,仿效英吉利前海军司令布莱克的《战斗指导》写了一本书,有关于战斗队列构成、战列线转换方式、不同风向时的航行规则等海军战术的基本列为条例。”   “我知道。这个目前就作为作为法兰西军官们必须遵守和理解的规章。后来图尔维尔又通过英法比奇角大海战,做出一个完美的示范性指挥。”   “啊,我知道,我知道——针对基层军官难以理解指挥官的意图,反应迟钝,行动散漫,大胆改进法兰西海军中的旗语指挥系统,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专为在航行过程中遭遇紧急情况所设计的快捷信号,对应各种突发情况。”   又有人抢先说道,特大声,特严肃:“但是,他的这些战术研究成果,至今没有被世人认知。除了瑞亲王当初通过特殊渠道拿到他的小册子,其他海洋国家的海战思维,还停留在一百年前!”   “要不说我们瑞亲王聪明那?其他人哪能想到?就是路易十四国王也都沉浸在他错失收复英吉利海峡的最大机会里。”   “关键是,瑞亲王聪明啊。就比如瑞亲王直布罗陀这一战,就是给你预知,你能指挥出来不?”   “哎,你们听我说,你们不要和瑞亲王比。我一个亲戚在英吉利海军当兵,他说,瑞亲王当年在大清水师出道的那一战中,和英吉利海军对战,几乎完美复制图尔维尔的战术思维和指挥艺术。那一战,那时候瑞亲王多大?你们知道不?”   “这还怎么知道?你看看现在瑞亲王多大?战场上的天才说的就是瑞亲王。这一次,瑞亲王结合他自身的实力,大清水师的实力,发挥,我怀疑没有发挥全力,不光打出来杰出艺术家演奏一般的战事指挥,还有他那重要的一点。”   一伙儿人齐声高喊:“预判!”   预判,和下棋一样,利用己方和对方所能利用的一切有利条件,不利条件,稳重落子,走一步算十步,最后于不知不觉间,水到渠成一般,达到预判者的目的。   说句不客气的大实话,这场战事中,就是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瑞亲王的“预判”中。比如那英吉利海军统帅罗素,平时那么坚定的一个人,谁能想到他关键时刻会第一个逃跑?   瑞亲王就想到了。   这是怎么样让人激动的事情?世界上各个地方消息灵通的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讨论的话题都是瑞亲王的这一战,激动的模样,跟身临其境一般。   在世界各地的人们捧着小报,争相称颂大清国的瑞亲王,争相去大清国拜访他。此时的瑞亲王,已经到了意大利战场。   他在直布罗陀海战中重创英吉利海军,也把荷兰、葡萄牙等等海军狠狠地打一番,如此天赐良机,路易十四岂能错过?路易十四要和英吉利人争夺英吉利海峡,至少要夺回来海峡群岛。   而路易十四要调兵攻打英吉利,北部意大利他就不大顾得上了,正好保康对北部意大利有兴趣,留下一半水师常规军守护直布罗陀,领着两万五千将士奔赴意大利战场。   一路上“黑吃黑”剿灭海盗好几波,协助西班牙海军打几次大规模战役,打打葡萄牙海军和普鲁士海军……遇到当地不平事,遇到零散的战场逃兵,也不管是哪个国家的,一律救助。   从直布罗陀到意大利,一路上不管路过什么地方,绝对不侵犯地方民众,不摘路边一颗果子,不碰当地人一草一木。   言语流利、平等交易、尊重地方风俗和宗教习惯,尽显文明古国,东方大陆的礼仪风范、大国气度,留下传说无数。   …………   随着大清国的海外扩张步伐,随着大清国人走出去足迹跨越五大洲四大洋,大清的小报传遍全世界,直接导致直布罗陀大海战被宣扬的满天飞,直接导致瑞亲王这一路上的举动也都被报道出来。   阳光灿烂到可以做“日光浴”的夏天里,难得的海上好天气,兄弟几个坐在甲板上喝茶晒太阳。   胤祉展开小报,大声念诵:“大清瑞亲王,不是‘魔鬼’,不是‘杀人狂’,他是一个正直的好人,一个慈悲的统帅。请看小报有关于瑞亲王大义救助四位奥地利战场逃兵,得知他们是奥地利人也赠送路费的故事。”   胤禛目光一冷:“英吉利人净胡言乱语、是非不分。战场上双方打仗,怎么就有‘天使和魔鬼之分’?战争后我们救助了多少落水的联军士兵?”   胤祺也生气:“他们做非洲奴隶贸易,不知道自己才是吃人喝血的恶魔?”   胤佑微笑:“别急。就是要这样的认知反差才有效果。先让他们打心眼里害怕敬服,再让他们心服口服。”   胤祺反应过来,憨憨的笑:“有关于我们在直布罗陀海峡上的救人行动,慢慢的,会有俘虏们自己‘说出来’。”   胤祉也笑:“对。就是要这样。胤禛弟弟太较真了。这就是英吉利和大清打的一个舆论战和攻心计。”   胤禛:“……”   胤禛转头看向他保康哥哥,他保康哥哥躺在躺椅上纹丝不动,一副快要睡着的惫懒样子,就给他一个“上挑的嘴角”作为回应。   身边胤祉哥哥又在咋呼。   “法兰西和英吉利正在争夺海峡群岛,海峡群岛距离法兰西只有四十四里,而距英国本土有二百六十里。我们都知道,一般情况下海岛距离谁最近就是谁的,那么海峡群岛是怎么成为英国地盘的呢?请听小报解说。   众所周知,英吉利海峡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海峡之一,是中欧、北欧出入美洲、非洲、亚洲最重要的黄金水道。英吉利海峡东头小,西头大,而海峡群岛正好处在西头快要连接大西洋的地方,战略地位不言而喻。”   “可是……”   重重的两个“可是”字后面没了,除了保康,其他三位弟弟都看向胤祉,胤祉满意地一笑,端正坐姿,字正腔圆:“可是,英吉利人委屈地说,海峡群岛是法国人带来的‘嫁妆’!”   “传说中,那是六百多年前,当时的海峡群岛属于法兰西的诺曼底公爵,和英吉利没一文钱的关系,但是诺曼底公国的公爵的私生子,威廉,他成为英国国王了,这不就是‘嫁妆’吗?”   “谁家给女儿准备嫁妆,在和亲家闹翻后,还会再找前亲家要回嫁妆?”   三位弟弟齐齐嘴角一抽。   当年,六百多年前,盎格鲁-撒克逊时期韦塞克斯王国的最后一位君王,忏悔者爱德华,没有子嗣,在他去世之后,其中一个亲戚哈罗德,集合自己的党羽强行接受王冕。   随后便收到遍布西北欧的忏悔者爱德华亲戚们的挑战,最出名的是挪威王国,无情者哈拉尔德三世,诺曼底公爵的私生子威廉,王位争夺战的战争打响。   哈罗德刚愎自用,不听劝告。无情者哈拉尔德三世劫掠一次发泄过后就走了,诺曼底公爵威廉在法兰西军队的帮助下,赢得大决战胜利。   不过胤佑想到一个事儿,突然心有所感。   “威廉进入英吉利,原来诺曼底公国的地盘,自然就成为英吉利的“嫁妆”。这六百年来,“嫁妆”中原来法兰西大陆的地盘慢慢都丢掉了,海峡群岛却由于一些原因,一直跟着英吉利,直到现在。”   “但是看史书,当时威廉并没有计划将英吉利与诺曼底公国合并。身为诺曼底公爵,威廉对当时的法兰西国王也没有效忠之心。他应该是认为,独立的英格兰王国可以让他的统治不受到干扰,直接自己加冕做国王。”   胤祺沉思片刻,也说:“按照大清律例,女子嫁人后若没有子女,两个亲家闹翻,嫁妆的归属问题……回归娘家也有一定的应该性。所以不能说法兰西没有道理。毕竟现在的英吉利国王,不是威廉的直属后嗣。”   胤祉点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反正就看谁的‘拳头大’。”   胤禛若有所思:“所以我们大清这宗主国的名头不要也好。再怎么藩属国也不是自己的国家,出了事就知道求救,看你弱势了就欺负上来。”   胤佑眼睛一亮:“胤禛哥哥说得好。要么是自己国家的直属地盘,要么不要。”   顿了顿,“那英吉利占据英吉利海峡,怪不得可以趁势崛起。这个大海洋的时代啊。英吉利海峡我们不好接手,但其他的,要不要趁此机会拿下来霍尔木兹海峡?”   “霍尔木兹海峡?”胤祉回忆一下地图,重重点头,“连接波斯湾和印度洋,进入波斯湾的唯一水道,自古以来就是东西方经济文化贸易枢纽。很可。”   胤祺:“我也觉得很可。上次那些匠人不是都说,大清需要石油银矿铁矿,偏大清不产这些?反正我们也不知道哪里石油多银子多,先多占地盘,多占占这些关键海口,到时候从外面运进来也方便。”   胤禛另有思考:“我记得霍尔木兹海峡。一百年前,葡萄牙的航海家进入这里。现在葡萄牙守不住了,荷兰、法兰西、英吉利等等国家都在争斗。好像沙俄也要这里?沙俄……”   “彼得沙皇野心勃勃。沙俄兵前年闯入伏尔加河流域我们的地盘,被四公主狠狠地打一顿。估计,现在就在琢磨其他地方的地盘?”   胤禛说着说着,眉头皱起。兄弟们发现这个问题很重要,立马神色一收研究起来。   “这次欧洲大混战,沙俄和欧洲接壤,彼得沙皇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渔翁之利’,他会不会趁机出兵?”   “应该会。但是沙俄和欧洲不是一家,沙俄和亚洲也不是一家。沙俄信奉东正教,欧洲人一定不乐意。我猜沙俄一进来,欧洲几国会立即和好,先一起对付沙俄。”   “也不一定。如果是之前的沙俄,对欧洲有威胁。但是现在的沙俄,被我们打狠了,很可能欧洲人觉得它没有威胁力,还会和它合伙谋私利。当年那奥斯曼帝国打欧洲,法兰西不就是?”   哥四个分析一遍,没有头绪,胤祺转身,扬声高喊:“保康哥哥——保康哥哥——”   保康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慢慢睁开眼睛:“这场战争总会有结束的一天,沙俄若参与进来,或者是一个停战的契机。”   胤祺:“……”楞眼。   不单胤祺,胤祉、胤禛、胤佑也不明白。   要不说保康弟弟/哥哥这脑袋瓜子转的快那,他们这朝夕相处的都跟不上。   胤祺不死心,接着问:“保康哥哥,现在很多人都在学习你的海战战术。”   声音里带着着急,别人都学会了,自己拿什么打?   保康:“当年西班牙称霸海洋,其战舰堪称是海上的移动堡垒,主要仰仗的作战力量是接舷作战的士兵,而不是火炮。而英吉利之所以可以打败西班牙,关键之一就是战舰和火炮上的改良。”   “战舰更快,火炮更好。我们现在轻松打胜仗,主要仰仗的也是战舰和火炮优势。西班牙人称霸后,将战争征服和殖民掠夺视为荣耀,蔑视手工劳动和作坊制作。英吉利的各项技艺水平却是突飞猛进。”   …………   虽然很惊讶,但哥四个都听“懂”了。   保康哥哥完全不认为直布罗陀大海战是他的个人功劳。他认为,打胜仗首先是军队上下所有人的功劳,是大清国整体实力的功劳。   西班牙人勇于探索,成为第一个“捡到金砖的国家”;英吉利人改良战舰发展技艺,打赢西班牙;法兰西人也发展技艺发展,还发展手工业、钻研战术……海战上打赢英吉利,称霸一时。   大清国这些年来不光改良战舰,大力发展技艺,学习战术,还远远地跑在前面,今天能够在海洋上自由来去。   关键,实力!   哥四个顿时心里都有一种紧迫感。   胤禛眉心一皱:“保康哥哥,我们的水师,可以和奥地利陆军打吗?”   “有欧根亲王在,我们见识一番就好。而且意大利北部还有大量法兰西驻军没回去,等我们到了,和两方人打个招呼,只管要我们喜欢的地盘。”   …………   保康弟弟/哥哥不愧是保康弟弟/哥哥,瞧瞧这话说的,多么天经地义,多么理直气壮。   保康:“……”   他本来就不是来和奥地利决一死战的啊。   他只是听说威尼斯很美丽。   保康迷糊,不明白哥哥弟弟们为何都认为他非常喜欢打仗。阿弥陀佛。能不打当然最好,“上兵伐谋”。   保康心里定下计划,康熙三十九年七月二十八,带着大船队来到意大利北部的一个城镇,靠岸换取淡水,船队修整,派人去给法兰西统帅旺多姆公爵、奥地利统帅欧根亲王,各送去一封信。   然后他就找来一份详细具体的意大利地图,悠哉哉地逛。   学习意大利历史文化,吃吃意大利美食,喝喝意大利美酒,看看意大利美人儿,和当地手工匠人文人、贩夫走卒都坐下来聊聊趣事……他就跟来旅游一样,整整八天的时间,天天在外头游山玩水。   他们的国王路易十四要打海峡群岛,国内补给紧张,旺多姆公爵正和欧根亲王打的特艰难,以为来了援兵,正高兴,哪知道是来吃喝玩乐的,刚要发火,收到被战火阻隔好不容易寄来的信件。   得知是大清国的瑞亲王,他的第一反应是:瑞亲王来了!第二反应是:这是什么障眼法他没看出来?瑞亲王打算施展什么计谋或者计划,提前布置?收集情报? 第122章   他琢磨半天, 觉得自己怎么琢磨不透瑞亲王这等天才的想法,非常正常。反正只确定了,瑞亲王来了!   瑞亲王来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信号, 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帮助。   旺多姆公爵对“瑞亲王”三个字有迷之自信,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 瑞亲王来了八天了,再怎么低调也足够欧根亲王也收到“瑞亲王来了”的消息。   欧根亲王一定会受到干扰。   旺多姆公爵一屁股坐到元帅椅子上,唯一的感觉, 他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   自从上一个统帅“蠢货”维勒鲁瓦被俘虏,他被愤怒的国王陛下扔到意大利战场;自从他听着法兰西士兵们对维勒鲁瓦的被俘幸灾乐祸, 高唱赞歌:“我们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幸福,我们的司令被俘了。”   他就一直承受着非人的压力。   他也鄙视维勒鲁瓦的犯蠢行为, 但他更知道自己没有维勒鲁瓦那般,再怎么犯蠢也受国王陛下宠爱的能力。   夜里做噩梦自己出兵不利被俘虏,法兰西士兵们大唱赞歌:“我们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幸福, 我们的司令被俘了。”国王陛下那恶狠狠地放话:“他不值得我花一个法郎赎回来!”   旺多姆公爵伸手一抹脸,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防御地图,满脑袋都是“瑞亲王来了”这个消息。   感谢上帝,赞美上帝。   旺多姆公爵再次拿出瑞亲王的信件, 仔细地看。   旺多姆公爵感觉, 这封信的重点在信里的这个小故事上。   “……我这次来的时候,经过奥廖河,看见一只好大的河蚌正张着壳懒洋洋地晒太阳, 还看见一只大鸟, 伸着长长的嘴巴去啄河蚌的肉。   河蚌感到疼痛, 条件反射立即把壳合上,结果他紧紧地钳住大鸟的嘴。大鸟的嘴巴拿不出来,飞不走,着急就说:‘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你就会死。’   河蚌脾气上来,也对大鸟说:‘今天不放开你,明天不放开你,你就会死!’   两个谁也不肯放,就这样僵持着。”   旺多姆公爵琢磨这个故事,可劲儿琢磨,给自己冲泡一杯大清红茶,再给自己冲泡一杯阿拉伯咖啡,再打开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上一杯……   旺多姆公爵喝了一个肚子饱的时候,终于领悟到瑞亲王其中一个意思——瑞亲王是在提醒他,法兰西和奥地利这般撕打,就是那故事里的河蚌和大鸟,很可能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可不是这么说嘛?旺多姆公爵气呼呼地放下手里的红酒杯,气得直喘气。   如果这个时候,他可以带大军回去法兰西,支援海峡群岛的战事,不愁这次打不下来海峡群岛!   如果这次,他和欧根亲王两败俱伤,那个英吉利,还不知道怎么兴风作浪!   旺多姆公爵和很多法兰西人一样,一直认为英吉利就是法兰西最大的敌人。他将反法同盟军结盟的前后思虑一遍,越琢磨越觉得,这一切都是英吉利人在背后捣鬼。   旺多姆公爵气得直接骂出来:“狡猾虚伪的英吉利人!”   不管是法兰西,还是奥地利,他们接受西班牙的地盘那都是天经地义,英吉利算什么?当谁不知道英吉利一心想要直布罗陀?啊呸!   人家瑞亲王和卡洛斯二世先签订合约,英吉利这些年还天天出兵骚扰,这次还拉着荷兰、葡萄牙那几个蠢货一起。   旺多姆公爵越想越觉得他的想法正确,越琢磨越觉得,不能让英吉利人的阴谋得逞。   旺多姆公爵和卡洛斯二世,和一部分欧洲人一样,虽然他们对东方大国入驻欧洲的直布罗陀一开始挺介意的,但对比英吉利这个死对头,那当然是大清更好。   特别是这次,瞧瞧人家瑞亲王打仗行军,多有义气,多么善良,多有礼仪。这才是真正的高贵的贵族。英吉利那伙儿不知道哪里来的蛮人后代,只会背会耍小聪明的阴险小人,哼!   …………   说起来这次的欧洲战事,其实,战争的地点主要集中在意大利、尼德兰、德意志、西班牙。   是的,所谓的法兰西和反法同盟军,他们都不在自己的国家打,都在其他国家打。   只是北部意大利于其他战区不同的是,这里因为多河流靠海的地理位置,虽然多有城镇,但城镇大多在河边。其他战区都是英荷德葡等等联军打联军,这里是单单法奥两国。   大部分的城市都集中在波河及其支流的两岸。以往的小打小闹,只要其中一支军队控制波河及其支流,基本就是胜利。但是这次,双方已经胶在一起一年多了。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法兰西军队、西班牙军队,意大利当地公爵,一起控制着意大利北部,乃至中立小诸侯国威尼斯边界、阿迪杰河的所有地区。   而法军指挥官尼古拉·卡蒂纳元帅,是一位能干的指挥官,他意识到这次战事的重要性,采取防御态势,派重兵驻守波河流域,控制和封锁阿迪杰河和加尔达湖之间的唯一通道。   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但他遇到欧根亲王亲自指挥战事。   欧根亲王带领军队来到意大利边境,先在北部虚张声势,看似要从威尼斯行军,实际上却率领大军利用阿迪杰河以东的复杂地形做掩护南下,在法军真正发觉意图之前,到达维罗纳。   这还不算真正的计谋。   之后,欧根亲王又摆出要在维罗纳以北渡过阿迪杰河的样子,还“认真”选择七个渡河地点。实际上,他在距离维罗纳以南很远的,卡斯特巴多架起一座桥,率军渡过阿迪杰河。   双方激战,卡蒂纳元帅的部队溃散,士兵一溃散,欧根亲王岂能给他重新布置的机会?欧根亲王干脆利用卡蒂纳元帅布置的防御工事,逐个击破,慢慢蚕食。   正值秋天,他还亲自下田地,领着奥地利士兵抢了当地的秋收粮食。   这也是路易十四暴怒之下要换人的原因——欧根亲王的目的在于意大利北部地区肥沃富饶的资源,根本不光是战争。   只是路易十四暴怒之下,也失去理智,换了一个让欧根亲王都不知道怎么打,一不小心就给俘虏了的维勒鲁瓦元帅。   维勒鲁瓦元帅领着法兰西精兵四万五千人,幸亏士兵们和将军们不大听他的话,他没有彻底贯彻自己的意图,法军损失仅为二千五百人。当然,欧根亲王零伤亡,还包围了法兰西的重要军事据点,曼托瓦要塞。   维勒鲁瓦元帅被俘虏,法兰西的文武大臣吵成一团互相指责,其实,欧根亲王同样懊恼不已。   路易十四吸取教训,派来足智多谋、精力充沛的旺多姆公爵。   旺多姆公爵一来到就率领大军爬山过河,偷偷摸到欧根亲王背后,不光一举解除欧根亲王对曼托瓦要塞的包围,还抢了位于意大利和奥地利之间的一块补给要地。   欧根亲王的补给紧张,被迫收缩兵力。   但是欧根亲王吃了亏,岂会罢休?他确定法兰西换了一个能打的元帅,立马调整策略。   就这样,双方在保康到来之前,你打我的补给线,我抢你的粮草,你偷袭我的防御阵地,我围困你的军事据点……   旺多姆公爵成功阻止欧根亲王彻底控制北部意大利,却不能彻底赶走欧根亲王。欧根亲王可以在意大利牢牢扎根,盘踞都灵城,却也拿旺多姆公爵无可奈何。   双手都在等待敌人暴露弱点,打出致命一击,用一场大决战决定最终的胜负。   这其中,欧根亲王耗得起,旺多姆公爵耗不起。欧根亲王知道,旺多姆公爵知道,保康也知道。   法兰西的盟军中,除了西班牙在大清的帮助下守住自己,其他的,都没有一战之力。而反法同盟军的人数太多,尽管路易十四可以鼓动全法兰西人参战,可他找不到分兵四方急需的领兵将才。   否者上次他也不会着急之下直接任命蠢货维勒鲁瓦。   旺多姆公爵作为一个“救火人员”,哪里急需去哪里。而他目前最担心的是,继上次法巴联军六万人大败后,法兰西在尼德兰战场上,一直处于勉强支撑状态。一旦法兰西在尼德兰战场上支撑不住,路易十四必然要增兵尼德兰。   很可能还会派他去尼德兰救急。   然后给意大利战场扔另外一个“蠢货”来。   然后意大利战场告急,再派他回来。   …………   如果他能及时回来的话。旺多姆公爵瘫坐到他的元帅椅子上,面色颓败,只觉得浑身无力。   不管是近在眼前的“危机”,还是瑞亲王在信里提醒他的“事实”,都让他疲倦至极。   他累了。   法兰西人都累了。   这么多年的征战不断,不管他们的国王,路易十四,是怎么样的大太阳王,怎么让全法兰西人为了荣耀而战,他们都累了。   这头,旺多姆公爵满心思考怎么解决法兰西当前的困局,未来的大危机。那头,收到瑞亲王信件的欧根亲王,仔细地看完瑞亲王的信件,同样也在思考。   去年秋天,他为何要抢粮食,还亲自下地?因为他们缺粮草了,在军饷不能按时发放的情况下,又发生粮草短缺危机。   外人看着他在意大利战场打的风生水起,不知道他在给皇帝写信的时候是怎么写的。   “士兵们无心打仗,强忍着体罚也要维护他们的逃兵同袍。我,本人,不得不在严肃军纪和宽厚仁慈之间做出选择,请求皇帝陛下……”   他请求皇帝陛下,在冬季来临时给予大力支援。   “我们的部队已近崩溃,战马疲惫不堪,士兵们疲惫不堪,敌人却正在我们的前面重新调集兵力。另外,威尼斯公爵宣称,如果我们不马上从他们的领土上撤出去,他就要向我们宣战……”   可是,皇帝陛下的回复是,他希望欧根亲王做好准备,出发去其他战场帮忙。   欧根亲王知道,在意大利战场这样的情况下,他暂时离开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失败,等他回来,他很快就可以扭转过来局势。   但他也知道,他的三万士兵,估计只有一半可以坚持到他回来。   法兰西,目前是八万兵力在这里。一旦旺多姆公爵发现他不在意大利发兵围困都灵城……期待悠久的大决战如果发生在都灵城,不管最后取得怎么样的大胜利,他都无法开心起来。   欧根亲王手捧瑞亲王的来信,首先赞叹瑞亲王这手拉丁文花体字,待他细细品味瑞亲王这个“河蚌和大鸟”的故事,脑袋里第一个想起来的,也是英吉利。   如果英吉利的海军不是在瑞亲王手里大败,这次的西班牙王位争夺战,英吉利很可能是最大的赢家。而他们,不管是法兰西、奥地利、葡萄牙……都会是小有所获,付出巨大。   他忠心于皇帝陛下,他感激皇帝陛下,他愿意为皇帝陛下付出生命,可是,他手下的兵那?   为何他们宁可逃跑,宁可做逃兵,回去奥地利蹲大牢也不想打仗?当然,有逃兵的军队不止他一个,哪个军队都有,哪个国家都有。   可他只是奥地利的欧根亲王,他只负责奥地利的兵。他从奥地利带出来三万士兵,他希望可以将他们带回去,风风光光地回去。   欧根亲王的目光又落到信上。   “我听说,亲王殿下在来到意大利之前,在部队中发布一条十分严厉的军纪,结果是,没有一名士兵敢动果园里的果子,居民收割的庄稼没有一点丢失。我仅仅代表本人表达对欧根亲王的敬意……”   欧根亲王露出一个苦笑。   这位瑞亲王,目光够毒辣。   法兰西在此驻扎时,大肆掠夺居民的财物。亲王士兵的秋毫无犯,法兰西士兵的疯狂掠夺,形成鲜明对比。也是因此,当地的威尼斯人虽然认同法兰西的管理,却对欧根亲王的驻扎一直没有采取任何敌对行动。   可是,这么明显的事情,傲慢自大的法兰西人居然还没反应过来。   有此,他又不由地去想,瑞亲王来到意大利,到底有什么目的?他不去帮忙法兰西打仗,甚至都没和旺多姆公爵见面……他,到底要做什么?   欧根亲王想不通瑞亲王的目的,但是因为瑞亲王的信件,他开始思考,即使奥地利这一仗,将法兰西人赶出去意大利,又如何那?   奥地利,可以守住意大利吗?   奥地利,为何一定要拿下来意大利证明自己的强大?   奥地利,还有哪些更好的选择?   就因为意大利的罗马,历代欧洲霸主都要征服意大利以示“正宗”,却无论如何也没人能真正地占领。只有……大清占据的西西里岛,大清皇帝朝西西里大量移民,大建学堂和医药馆……   想到此,欧根亲王的嘴角不由地露出一丝冷笑。   法兰西人占据意大利北部,当地居民不堪忍受过重的税赋和掠夺,纷纷迁到外地。   西班牙占据佛罗伦萨,也一直当那是一个造银子的机器。   只有大清,在西西里岛用心经营。   欧根亲王一时间,想了很多很多,想得他头昏脑涨,越想越糊涂,再也无力思考其他。   旺多姆公爵担心法兰西的未来无心打仗,欧根亲王苦于思考人生大事,奇异地,两军停战两天。两天后,他们一起收到威尼斯公爵发来的“通知书”。   城邦国威尼斯,正式并入大清帝国。   大清国的瑞亲王非常友好,瑞亲王表示,以后还是威尼斯人治理威尼斯,负责威尼斯治安和税赋,但是,威尼斯的外交、安全,未来规划,一律有大清帝国负责。暂时,有瑞亲王直接负责。   晴天霹雳!   但是,意大利北部最大地盘的米兰公爵也发来“通知书”,表示他已经知道,并且认同,并且已经派人去罗马,给罗马教皇发去信件。   旺多姆公爵和欧根亲王简直惊呆了有没有!   威尼斯、威尼斯?   瑞亲王的目的,是,威尼斯!   也不对,这是威尼斯公爵自愿的,他怎么会自愿?他疯了不成?   旺多姆公爵和欧根亲王都不敢相信,诗情画意的威尼斯,蜿蜒的水巷,流动的清波,一个漂浮在酽酽碧波上浪漫的梦,全欧洲人的美梦,就这么落到东方帝国的手里。   简直,打全欧洲人的脸“啪啪”响。   可他们顾不得威尼斯的事儿,他们都知道,没有当地诸侯的支持,他们谁都无法安然待在意大利,他们现在只担心米兰公爵的态度。   …………   米兰公爵,一个标准的意大利小老头儿,正在和大清国来的瑞亲王喝下午茶。   特愉快地请瑞亲王品尝意大利马卡龙、意大利薄饼。   米兰公爵端着意大利人的文艺范儿,一脸骄傲地介绍:“法兰西的大太阳王学会了意大利芭蕾,学会了意大利的马卡龙,还天天喝红酒。这一切,都源自我们意大利。”   保康特乖巧地捧场,小眼神儿、俊脸上的小表情,浑身上下,无不在表达他的愉悦和享受之情。   看得米兰公爵更为开心,发现瑞亲王吃的喜欢,呱呱地介绍意大利薄饼的做法和注意事项。   意大利薄饼,橄榄油蘸面胚,手抛成型,置于批萨铁盘中添加多种馅料,猪肉、牛肉、火腿、黄瓜、茄子、洋葱……用心烘烙面成,内有干酷番茄酱提味,上有橄榄丝和鸡蛋丁点缀。   最好的面粉、最上等芝士、最佳奶酪、最顶级比萨酱,当季最新鲜的馅料……加上厨师那精湛如意大利艺术品一般的手抛成型技艺,色香味俱全,堪称五感一起享受的美食小宴。   保康听着,也特开心。   米兰公爵是一位非常有绅士修养的小老头儿,学识渊博、说话风趣,还天然带有意大利人的艺术范儿,热情好客,是一个很好相处的朋友。   两个人说一会儿有关于美食和美酒的话题,觉得火候差不多,开始聊起来正事。   米兰公爵感叹:“去年春天,欧根亲王和英吉利的马尔博罗公爵合作,在布伦海姆大破法军,似乎就决定法军在这场战争中不能取胜的命运。可是命运很奇怪,上帝送来瑞亲王。”   瑞亲王抬手打一个佛礼:“阿弥陀佛。快乐大师爱好和平。”   米兰公爵哈哈哈大笑:“可敬可爱的瑞亲王,你要意大利,可是意大利的灵魂所在,并不是罗马,也不是威尼斯,而是那个意大利最美丽的地方,托斯卡纳。   因为,那里有——佛罗伦萨。”   瑞亲王咽下一口香软松脆的意大利薄饼,笑得灿烂耀眼:“那个地方很美。美丽的蓝天映衬老房,周围满是田园诗意,古朴中带着说不出的尊贵韵味。乍一看还以为走进童话里。”   米兰公爵笑得伤感:“是的,那是‘乍一看’。现在的佛罗伦萨,已经变得愁云遍布、贫穷破败,城里多是乞丐、流浪汉和修道士,当然,瞒不了瑞亲王,它的财政已濒临破产。”   “可是,瑞亲王你要相信可爱的小老头儿米兰公爵,那里,才是意大利真正的瑰宝。”   “上帝保佑,它有无以伦比的历史。欧洲的文艺复兴发源地,在托斯卡纳。托斯卡纳的领头人是美第奇家族。”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用毛巾擦擦嘴角,眼睛注视着米兰公爵,察觉到他眼里的那一丝丝“恳求”,终是“心软”。   露出一个师祖的微微笑,眼神儿宽慰。   米兰公爵心里一暖,有模有样地抬手擦擦眼角。   “就算现在的托斯卡纳大公是一个古板的教会老头儿,就算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没有一个孙子和外孙……都只顾享受毫无作为。可它也是意大利的瑰宝。   因为那无数的艺术品,因为那注定流传千古的传奇故事。”   “欧洲人都知道,达芬奇、米开朗琪罗、伽利略……的一切作品和故事,只有在佛罗伦萨才有生命力;欧洲人一直想要占领意大利,证明他们的“罗马血统”。   这次奥地利对佛罗伦萨势在必得,法兰西在一边虎视眈眈,西班牙万分不舍得放手……可是,我见到瑞亲王殿下,就知道它最好的主人出现了。”   “大清帝国在西西里岛做的一切事情,我都知道。瑞亲王做的一切事情,我都知道。瑞亲王你就当,这里是你在欧洲的一个度假之地?”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郑重地咳嗦一声,严肃声明:“威尼斯属于大清帝国。大清帝国的国土统一,全部只属于朝廷,不分封诸侯。”   “威尼斯的水患严重。它和佛罗伦萨一样,都是靠水而生的城邦,可是谁也不知道,它们还可以维持多久。人们习惯躺在‘水’上过着美好的生活,只比西班牙人的懒散颓废,强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说着话,他还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比划一下,那是多么小的“一点点”。   米兰公爵重重地咳嗦一声,又擦擦眼角的泪水:“上帝啊,瑞亲王殿下的手,才是上帝精心雕刻的最美作品,是我们意大利最美的艺术品。”   保康在心里默念一声,老狐狸。要不是看在这只“老狐狸”一心为了的祖国意大利,快乐大师早就去威尼斯划船看美人儿去了。   咳咳,保康不知道的是,米兰公爵看他一眼,发现他完全不为所动,也在心里大喊“小狐狸”。   两只狐狸默契地转移话题,开始聊那些年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的故事,不知道,旺多姆公爵和欧根亲王正打马朝他们这里赶来。   …………   话说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来到意大利北部,本为慕“威尼斯的美名”而来,本为“坐收渔翁之利”而来,哪知道,他游逛八天,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奥地利和法兰西,对意大利太过重视。   威尼斯,这座历史悠久的沿海城邦,在新航道开通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优势,还有很多水灾隐患。佛罗伦萨也是。   可他还是被意大利的文化,威尼斯的浪漫迷住一半心神。   就在他摊开意大利地图,琢磨着西西里岛附近的撒丁地区或者更好的时候,这位米兰公爵找到他。   米兰公爵上了法兰西的船,却发现法兰西面对英吉利和奥地利没有取胜的可能,正要掉头上奥地利的船,只是不想要一个“反叛”名声而犹豫,还没去联系欧根亲王。   米兰公爵发现他来到意大利,左右衡量,大清才是最好的选择。   胜负不定,奥地利不一定会胜利,而且奥地利距离意大利太近——投靠大清,大清的京城距离意大利这么遥远,他就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土皇帝。   保康对米兰公爵的心思很清楚,米兰公爵要做一个背后的“渔翁”,只要不妨碍到他,他就不会干涉。   收下威尼斯,一个是真心喜欢威尼斯的美丽,一个也是考虑停战后谈判,大清可以拿威尼斯和任何一个欧洲国家交换地盘。可是这个小老头还要他收下佛罗伦萨?意大利的灵魂?   这是要大清一个国家,对打西班牙、奥地利、法兰西?对,还要加上一个德意志联邦。   保康郑重表示,他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他对打仗一点儿也没有兴趣。   分别的时候,他还“直言不讳”:“意大利的艺术,意大利人的艺术灵魂,让人感佩。但是,快乐大师喜欢勤快的人。”   血淋淋的一刀插在米兰公爵的心口上。   这还不算完。   第二天下午,他和一伙儿意大利贵族看芭蕾舞的时候,面对意大利的“正室”——法兰西代表——旺多姆公爵,意大利的“备胎”——奥地利代表——欧根亲王,“先声夺人”:“快乐大师不是‘第四者’。”   众人:“……”   本来气势汹汹地前来质问的旺多姆公爵,高兴地哈哈哈大笑:“久仰瑞亲王殿下大名,今日得见,不生荣幸。”   他就说瑞亲王不是那样的人。   本来怒火滔滔前来确认米兰公爵态度的欧根亲王,愉快地哈哈哈大笑:“久仰瑞亲王殿下大名,今日得见,不生荣幸。”   他就说瑞亲王不是那样的人。   被这幅“三堂会审”的名场面小小惊到的保康,快乐地哈哈哈大笑:“哪里那里。快乐大师年少顽皮不经事,还是要公爵阁下和亲王殿下多多关照。” 第123章   眼睛弯成两只小月牙儿, 长长的眼睫毛轻轻抖动,眉眼一起飞扬,大清国的瑞亲王笑起来, 声音清如玉, 透着一种肆无忌惮的无忧无虑,可爱的让人想要亲一口。   旺多姆公爵和欧根亲王,一人握住快乐大师·小保康的一只手那个叫热情洋溢。   旺多姆公爵和欧根亲王都没想到, 大清国的瑞亲王这般可爱, 光听说大清的瑞亲王是一个大美男子, 可亲眼见到,那才是震撼人心。   三个人相谈甚欢,一起出来大剧院,瑞亲王还说:“两位远道而来,暂时都去我的住处休息, 保证两位安全。”   旺多姆公爵一愣, 随即哈哈哈大笑:“好。感谢瑞亲王的接待。”   欧根亲王眼睛一眯,随即哈哈哈大笑:“好。感谢瑞亲王的接待。”   两个人说着话,就要去瑞亲王的住处洗漱沐浴,接着商谈。和米兰公爵打一声招呼,就一起离开。   米兰公爵呆立风中, 看着他们三个“潇洒”的背影,那个叫凄惨。   米兰公爵的小眼睛微微眯起,接着看他最爱的芭蕾舞,心里却又暗搓搓地琢磨他们三个之间会有的较量——他就不相信, 瑞亲王对拱手送上的地盘, 能真的不动心。   那可是佛罗伦萨!   “那可是佛罗伦萨, 瑞亲王你真不动心?”旺多姆公爵惊讶地问。   “欧洲几千年来的文化、历史、政治, 中心都在意大利。罗马城代表古罗马帝国的政权和宗教文化,佛罗伦萨代表现在意大利的政治文化。他们是欧洲人心里的圣地,类似东方的京城和南京。”欧根亲王也惊讶不已。   保康微微笑,洗漱沐浴休息用膳,现在正好品一杯茶。   他用当地的小火炉煮出来一壶水,拆开自己从京城带来的茶包,拿出一套玻璃器具,净手,端坐,开始冲泡福建正山小种。   动作行云流水,姿态端正优雅,傍晚时分的太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眉眼之间,好似天使下凡,旺多姆公爵和欧根亲王打心眼里感受到,瑞亲王眉眼间的安宁和愉悦极其富有感染力。   茶亭里一时安静下来,古香古色的意大利哥特式建筑也安静下来,一切安心看他泡茶。   大约一刻钟后,保康泡好茶,倒出来三杯,双手端给两位元帅。   “请用茶。”   “好茶。”   “好茶。”   两个人对于这杯茶都赞叹不已,瑞亲王的安宁和愉悦,茶里的清香和甘甜,好似都在这杯红艳艳的清透茶汤里,不光是喝进胃里,更是喝进心里。   旺多姆公爵由衷地感叹:“上次去大清的法兰西使团回来,人人都胖了一圈,都夸大清美食好,养人。还送了我几包茶叶……我还说他们都没抓住精髓,光胡吃海喝了。”   保康嘻嘻笑:“茶好,泡茶的功夫也要好,品茶的功夫更要在。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合一,才是佳境。”   欧根亲王微笑:“莱布尼茨从大清回来,一直遗憾于没有见到瑞亲王,现在我大约知道他的‘遗憾’有多大。”   保康笑着摇头又点头:“阿弥陀佛。快乐大师当时在休养中,不是亲王殿下身上的外伤,是内伤,实在无法见客。这也是快乐大师的遗憾之一。本希望这次来欧洲可以见到莱布尼茨先生。”   旺多姆公爵转头,看一眼欧根亲王身上的外伤。   欧根亲王刚刚沐浴的时候重新上了药,在脖子外面裹一层薄薄的纱布,依稀有血迹露出来。旺多姆公爵记得,那个伤口,距离大动脉就差那么一丝丝,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了欧根亲王的小命。   旺多姆公爵摇头,颇有几分伤感:“我们这些人,常年征战在外,外伤、内伤、暗伤……到处是伤。瑞亲王你还年轻,你可不能学欧根这么不要命地打仗,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欧根亲王:“……”   欧根亲王莫名被拿出来做反面例子,特不服气:“打仗不拼命,那是将军?都像你一样坐镇后方,天天只管巩固防御工事?”   旺多姆公爵瞪眼:“我说错了?我会证明,防御工事才是最保险的打法。”   转头:“瑞亲王你说,就你对欧洲战事的了解,多道防御阵地可以有效阻止欧根亲王,可行不?”   欧根亲王眉心一拧,也转头。   保康:“……”   保康面对他们的问题,只微笑:“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   旺多姆公爵楞眼,欧根亲王沉思片刻,突然哈哈哈大笑:“瑞亲王果然是瑞亲王。你和你的国王陛下一样,都‘老了’。”   旺多姆公爵那个憋气,想开口维护两句法兰西的国王陛下,说不出来。   保康也笑,抬手给两位元帅又续一杯红茶。   两位元帅互瞪一眼,开心地品茶,保康又笑。   说起来,旺多姆公爵和欧根亲王还是实打实的亲姨表兄弟。   出身意大利都灵王室萨伏伊家族的欧根,妥妥的意大利血统,但他在法兰西长大,从小接受的是法兰西文化,最仰慕路易十四。而欧根的母亲年轻时候还是路易十四的真爱情人。   所以当年,十九岁的欧根要参军,第一个要效忠的人是路易十四。但是法兰西的大太阳王路易十四,拒绝了他。   大太阳王路易十四人生中最大的错误,不是他的自大自傲,不是他的奢靡享受,而是错过了欧根亲王。   他嫌弃欧根身材矮小瘦弱,五官丑陋。导致欧根这个军事天才,被奥地利皇帝捡了漏,二十九岁就是奥地利陆军统帅,现在更是和英吉利的马尔博罗公爵、法兰西的维拉尔公爵因为这次战事,并称欧洲三大名将。   他才三十七岁,未来无可限量。   保康想到此,难免也有小小的感叹:“我们的大太阳王。我听说,马尔博罗公爵刚出道打一仗的时候,太阳王看到了,说勇猛有,但长得过于英俊,过于沉湎于宫廷社交生活,是个小白脸式的人物,日后终难成大器。”   旺多姆公爵的膝盖中了一枪,欧根亲王乐的又哈哈哈大笑。   欧根亲王爱不释手地摩挲手里的青花小茶杯,定定看着茶杯上的小梅花,抬眼,定定地看着大清国的瑞亲王,眼里有着浓浓的疑问:“瑞亲王殿下,当真对佛罗伦萨不动心?”   保康报以微笑。旺多姆公爵也看着他,目光极其具有压迫力,保康还是微笑。   欧根亲王,在欧洲大陆名声赫赫,人人都知道,这不光是因为他的军事才华。 他打仗,善于利用战局,行动果决,尤其重视给养装备等后勤保障。   他是一个擅长利用地形精心布置防御的高手,也是一个善于以闪电般速度奇袭敌军的机动大师。   他治军严明,注重平时培训,忠诚无私,关爱士兵,备受部属的爱戴,也极受盟友的钦佩。   他还有较深的科学艺术素养,和英吉利的牛顿、德意志的莱布尼茨等学者私谊甚笃,对了,他还是一位着名的文物收藏家,收藏了无数古董宝贝。   他的好处说不完,随着他的年龄增长,他的个人魅力辐射整个欧洲,就连他那平平无奇的五官也蒙上一层金光,人人都称赞他,可是保康已经感知到,他还是一种非常有远见的预判大师。   保康也没瞒着两位元帅,实话实说:“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古老的意大利,有古罗马帝国时期的首都罗马城,还有欧洲宗教中心罗马城,意大利在欧洲,就好比是中原大地在东方,美丽的拉丁文字,深奥的古罗马文明,一直到现在还在滋养整个欧洲。”   “即使是后来分裂的意大利,位于地中海北部中心的半岛,作为地中海贸易中心的地位。气候条件良好,技艺发达,文明兴旺,即使因为新航道的出现不再是贸易中心,也还是欧洲文明的中心。”   “快乐大师如何能不动心?”   旺多姆公爵和欧根亲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浑身气势勃发,那眼神,好似盯着对手的猛虎和猎豹。   杀机弥漫中,保康微微一笑,于云淡风轻之间,茶亭里肃杀凝重的气氛刹那间变化,清风拂面,晨光初露。   旺多姆公爵和欧根亲王瞳孔一缩。   保康捏起一块用意大利当地小绿豆做的绿豆糕,慢慢品尝,轻描淡写:“意大利战场有欧根亲王,德意志战场有马尔博罗公爵,但是法兰西有维拉尔公爵和旺多姆公爵。”   “快乐大师相信,即使这次战事没有大清的参与,西班牙的王位,奥地利也拿不到。当然,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就好比路易国王和欧根亲王。神奇的命运啊,谁也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拥有了什么,错过了什么。我们何不坐下来,谈一谈?”   旺多姆公爵面色阴沉,握着茶杯的手在颤抖。   欧根亲王看看他的老姨表兄弟,看看大清国的瑞亲王,同样心里震动。   他早已看明白,这场仗不管怎么打,奥地利能拿到意大利北部,但拿不到西班牙王位;法兰西能拿到西班牙王位,却也是彻底掏空了家底子。而德意志,本身就是分散的联邦,暂时不成气候……   最终,唯有英吉利占尽便宜,在这次的战事中收获满满。   因为,即使有瑞亲王在直布罗陀一战狠狠重创英吉利海军,单凭英吉利在陆战上的表现,也会在最后的停战谈判中获得不少利益。   欧根亲王想罢,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瑞亲王殿下能为佛罗伦萨付出什么代价?”   他的话音一落,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还没回答,旺多姆公爵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掉落。   旺多姆公爵惊吓回神,想要接住杯子,却是慌乱中显得狼狈不堪。   保康迅速伸手接过来,给他一个安抚的笑。   欧根亲王看一眼旺多姆公爵,心里一叹。   旺多姆公爵回过神来,呆愣片刻,只问道:“瑞亲王殿下,欧根亲王殿下,你们说,如果我被调离意大利战场,谁会接任?”   保康看他一眼,没说话。   欧根亲王直接说道:“不会再是一个‘蠢货’。但很可能是奥尔良公爵。”   旺多姆公爵震惊不已,但随即他又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他们的国王陛下能派出来的最好人选。   奥尔良公爵,国王陛下的侄子。聪明,优秀,可他太年轻了。年轻成才可靠稳重才华横溢有勇有谋不骄不躁……的年轻人,全世界只有一个“瑞亲王”。   旺多姆公爵想问问小姨表弟,如果我趁你不在意大利的时机直接围困都灵城,你回来后怎么破解?问不出来。   他的小姨表弟,总是能创造军事奇迹。   而瑞亲王,也早已知道。所以他刚刚说:“天机不可泄露。”   旺多姆公爵突然心生浓浓的挫败感。   “法兰西,注定失去意大利了吗?”   “注定。”   “阿弥陀佛。”   “那么,瑞亲王殿下能为佛罗伦萨付出什么代价?”旺多姆公爵眼睛红红的,也问出来这句话。   保康轻轻摇头,看向欧根亲王,微笑。   欧根亲王一开始不大明白,等他明白过来,不由地面色一白。   旺多姆公爵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哈哈哈大笑。   虽然他不明白具体,但他知道奥地利内部也会出“意外”。   就好比欧根亲王“一不小心”俘虏蠢货前法兰西元帅一样,行事如此缜密的欧根亲王,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他做梦都想蠢货前法兰西元帅在意大利战场待到战争结束。 第124章   三个人的谈话里杀机弥漫, 谁也不让谁,但总体来说,他们都在探寻一条尽可能减少彼此伤亡的方式。   保康认为, 有这个契机, 那就好谈。   保康特享受古老意大利的文化和艺术,特愉快地和两位元帅一起喝着下午茶,用着小点心, 谈天说地, 谈古论今, 品品他收获的几幅欧洲名画……还说起他今儿看的芭蕾。   旺多姆公爵感叹:“芭蕾,一门起源于意大利的舞蹈,兴起于法兰西。演员们细腻的表演、精湛的技艺、优雅的舞姿、轻盈的跳跃、富有韵味的脚尖旋转,常常把人带入梦幻般的艺术境界。”   保康感叹不已:“魅力无穷、高雅美妙。堪称人类文明进步的精华,不愧是欧洲‘舞蹈皇冠上的明珠’。”   “今儿下午快乐大师看芭蕾, 非常喜欢。当时心里就决定回去后就安排人来学习芭蕾。”   两位元帅一愣, 随即哈哈哈大笑。   保康也笑,他说的是大实话。   他当时看得津津有味,偏偏他身边的米兰公爵也不管演出礼仪一个劲地极尽诱惑地劝说:“意大利的芭蕾才是正宗的芭蕾,法兰西的芭蕾那么妩媚,那也是芭蕾?”   “芭蕾, 就是要简洁、高雅、富丽、明快……你们我们的演员,那脸,多英俊浪漫,那身材, 多修长, 那身上的肌肉, 多丰满有力量……   只有意大利, 绝对继承和发扬古希腊、古罗马文化,敬仰上天及日月,追求独立的人格、向往自由、崇尚运动及健美的体格……”   保康此刻回忆芭蕾舞的一个个动作,脚尖站立、腾空大跳、向上托举……脑海里闪现出米兰大教堂的尖顶,也是这样向上天延伸的升腾感。而舞者旋转起来,也是米兰大教堂一般光辉夺目。   无不在表达欧洲文化中那种,力图摆脱地球引力、极力向空间升腾的梦想。   自信、张扬、高贵,支配一切的强烈人文精神。   轻盈飘逸、热情奔放的美学标准,向上升腾、永远追求超越自我的艺术灵魂。   保康心动。   保康当然在米兰公爵的面前表现出来他的心动。   可是保康就是现在回忆起来,脸上的小表情也是无尽的欢喜,虽然他下午只看了半场就被两位元帅的到来打断。   两位元帅就看着瑞亲王脸上的那小表情不停变化,更是笑。   旺多姆公爵笑着说道:“是不是看跳舞的美人儿?”   保康重重点头:“他们身上有一种‘以舞入道’的美。他们的身形,他们的体格,他们跳舞时候的虔诚……都让人感动。这和东方含蓄的舞者文化不同,那是一种融入信仰的虔诚。”   欧根亲王听得眼里带笑:“意大利芭蕾起源于宴会,纯粹的欢乐;法兰西的芭蕾是意法联姻后的宫廷芭蕾,多了一分妩媚和仪式感。说起来意大利的美人儿,意大利的芭蕾舞演员,那必须天生拥有黄金分割般身材比例。”   保康:“……”   保康的小心肝儿一跳,眼睛亮得来:“有人说,当年达芬奇画《维特鲁威人》,就是根据意大利芭蕾舞代表人物roberto的身材比例画的,可是真的?意大利的美人儿都是这么美的吗?”   “看芭蕾舞演出的时候,在每次舞者跳舞之前,就看他们那特吸引人的俊美面庞和完美身材。然后开始跳舞后,才会被他们的舞姿吸引~~他们都是黄金比例般的几何美?每一根骨骼,每一处肌肉都美?”   年轻的瑞亲王,可能因为他睡了六年的原因,虽然身高没耽误,但整个人看起来比同龄的人还年少,眉眼间都是少年人的天真烂漫,少年人对于“美人儿”的单纯喜爱。   他说话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地前倾,那是一种非常亲近、非常放松的姿势,他本人没有意识到,但是两位元帅意识到了。   两位元帅一开始认为,这是和自己同等级,甚至高于自己等级的军事天才,说不定哪一天就是大清帝国皇帝,当以礼相待。哪知道见面后,就听到一句“快乐大师不是‘第四者’。”   西班牙是前任?法兰西是现任?奥地利是未来任?哭笑不得却又乐呵。   看他泡茶,听他谈正事,就会发现他的知识渊博,他的个人修养,他对整个欧洲局势的把握和预判……不由自主地尊重他,跟着他的思路走。   可是此刻,瞧瞧这个满心“期待”的小模样。欧根亲王忍住笑眉眼一皱,故意问道:“我听说,在东方,佛门子弟和我们这里的神父一样,都有明确规定不能娶妻?”   保康立马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天主教分化出来的东正教神父可以娶妻,佛教也分不同教派,有不同的教义。快乐大师在的宗门,可以娶妻。”   欧根亲王:“……”   欧根亲王觉得,他有必要说明一下,他常年征战在外他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瑞亲王说的那样美人儿。   旺多姆公爵看一眼欧根亲王那张“其貌不扬”的脸,哈哈哈笑:“瑞亲王,你不能看欧根的模样就灰心。欧根是异类。上帝认为他的脑袋瓜子够好了,就夺走了他作为意大利人的‘黄金比例和英俊面容’。”   欧根亲王:“……”   保康哈哈哈笑:“我在沙俄的时候,特别喜欢沙俄人的鼻子。阿弥陀佛。那里的地理气候,造就全世界最美的鼻子,走在大街上随时惊艳。在西班牙的时候,觉得西班牙美人儿最舒心,最具有肆无忌惮的活力。”   “来到意大利发现,意大利文化造就全世界最浪漫的灵魂。而这个灵魂外面,还有最符合几何比例的黄金分割,完美体形,大方、自信、向上、舒展、丰满、有力……好处说不完。”   “我真想感叹一句‘上帝一定是意大利人’。身形高挑苗条、皮肤白皙细腻,金发碧眼高鼻梁,关键,她们的衣着走在欧洲前沿,她们的气质端正,是那种圣洁典雅的韵味,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让人不由自主地喜爱上她们的外在美丽,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她们的内在灵魂吸引……太美,太美。”   两位元帅齐齐嘴角一抽。   瑞亲王你是怎么说的,这么“上帝”?   两位元帅都觉得,神父也好,和尚也罢,总归脱离不了“人性”。   当年教皇乌~尔班二世被逼无奈,颁布诏令“神职人员的妻子充为奴隶,而且永世不得赎身”,才算是遏制神父们正式娶妻的行为,可几乎每一个都还是情妇私生子不断。   人性的基因这么强大,瑞亲王明明正是最“是时候”的年纪,却……没有一点儿人类原始的冲动。言语间那种对于美人儿的欣赏,那是发自真心,就跟欣赏名画《维特鲁威人》一样。   瑞亲王你这样真的好吗?   两位元帅都好奇是什么样的环境养成这般纯粹快乐的瑞亲王;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表示不明白他们的眼神儿。   欧根亲王看看黑下来的天色:“有几件事忘记和瑞亲王提起。”   “皇帝陛下有意和大清开展友好交流活动,虽然因为战争一时无法进行,但不久后就会派使团去大清。希望,可以和大清联姻。”   保康:“可。”   欧根亲王站起身,郑重行礼。   “感谢瑞亲王救助奥地利士兵。”   旺多姆公爵也起身,郑重行礼。   “感谢瑞亲王救助法兰西士兵。”   保康收敛表情,站起来,肃穆庄重地回以佛礼:“阿弥陀佛。生命珍贵。”   生命珍贵,生命平等,这对于任何人都一样。   两位元帅微微愣怔,随即心里震动。   瑞亲王虽然有学习欧洲人文文化,但他成长在大清,他接受的是大清文化,但瑞亲王说:生命珍贵。   那是真正的慈悲心,救人,清理海面,对于全世界人,对于全世界生灵。   两位元帅对于瑞亲王的印象又有了变化,都发自内心的尊重。哪知道,瑞亲王在谈话的最后告诉他们答案的时候,居然是那样的答案。   “对于佛罗伦萨,快乐大师此刻也不知道答案……等快乐大师到了佛罗伦萨先看一看,看看喜欢不。威尼斯……快乐大师喜欢,很美。”   两位元帅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保康:“……”   保康自觉他的态度非常认真。他的回答也非常认真。然而两位元帅只想捂住耳朵大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夜幕降临,奔波一天,又费尽心神谈话一天,两位元帅都先去休息,可能是今夜的气氛太好,他们没有身在异地的不安感,奇异地睡得很沉。   保康也睡得很沉,保康第三天一大早起来,读书打拳,做佛课,和四位兄弟,两位元帅一起用早膳,临分别的时候,欧根亲王热情邀请瑞亲王去奥地利,旺多姆公爵热情邀请瑞亲王去法兰西。   保康都一一答应。   还互相约好,在意大利的这段时间,有时间多聚一聚。   保康自是欣然答应。   两位元帅各自奔向各自的方向,各自的战场。保康一回头,看到四位兄弟满脸的疑问。   胤祉恍恍惚惚:“所以,旺多姆公爵和欧根亲王,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   胤禛也觉得不可思议:“欧洲几大皇室都有联姻,几代的联姻,各国的贵族们也互相联姻,他们……他们在战场上还打的这般激烈?”   胤祺摸着下巴,猜测道:“可能,这就是他们的文化之一?”   胤佑也觉得难以理解:“我这几天将欧洲皇家联姻做了一个谱系,将欧洲贵族们的联姻做一个谱系,发现,他们,简直就是一家人。”   保康眉心一皱,随即松开。   “这就是问题所在。”   “欧洲人普遍重视血统,世世代代阶级固化。可是大航海运动后,社会结构发生变化,新兴的中产阶级需要话语权,老一代贵族们不放权。”   胤禛脱口而出:“这就是英国的‘光荣革命’?”   “不光是。意大利分裂后的这几百年里,仍旧凭借其地理优势,在宗教权力压制行政权力的大环境下,利用欧洲国家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推动意大利各个城邦的商业权力的发展,引领欧洲商业文明。”   “首先有坚实的物质基础,才有两百年前兴起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运动。文艺复兴从意大利蔓延到西欧国家,再次开启近代欧洲历史文化的新起点……文艺复兴,它是追求人性的自由和解放的……”   保康将他理解中的“文艺复兴”一一道来,总结就是,未来,整个欧洲,每一个国家都会在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改变下,发生一场“光荣革命”。   “……”兄弟四个张大嘴巴,说不出来话。   纵然大清有科举制度,没有欧洲这般的“血统论”,可是大清的阶级矛盾也很严重。这些年来大清不断改革在缓解这种矛盾,可从另外一面来说,也是鼓励民众觉醒,士族不放权,新兴的工商阶层开始要权……   保康挨个看看他的兄弟们,坐到茶亭里,又抛出来一个问题。   “欧洲的皇家,第一层统治者,互相联姻,一家亲。欧洲的贵族们,第二次统治者,互相联姻,一家亲。上千年来,他们的很多次战争,有些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但他们认为天经地义。”   “老百姓岂能没有怨言?路易十四国王喊一句‘一切为了法兰西的荣耀’,所有法兰西人拿起武器上战场,奋勇杀敌。因为那是‘法兰西人的荣耀’,不是‘波旁王室’的荣耀,不是‘国王陛下的荣耀’。”   “这一次战事,战场在弱小的国家,领兵的人是贵族,拿命拼杀的是无辜的平民。小国开始反抗,平民开始觉醒,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遭遇其中,就是法兰西士兵,也不全是要为了虚无的‘荣耀’付出生命。”   …………   寂静中,胤祉、胤祺、胤佑不说话,胤禛眉头紧皱。   “我就觉得欧洲的战争怪怪的。他们既无法统一,却又有着共同的宗教领袖,共同的文化来源,共同的血脉传承……天然地合而为一,就好像一个共同体之下的不同邦国。”   “意大利商业自由,英吉利‘光荣革命’,法兰西……他们——会有一样的命运轨迹……”   那么大清那?   保康窝在躺椅上,对着他的胤禛弟弟手托下巴笑眯眯脸:“胤禛弟弟,你认为,大清士族的一些利益,都是天经地义吗?”   胤禛:“……”   胤禛愣愣地看着保康哥哥,面对他带笑的眼神儿,面对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那一丝丝,类似于期待,类似于信任的语言,话语卡在喉咙口,说不出来。   他说不出来,其他三兄弟看着他那似乎是认同的模样着急了。   胤祺和胤佑碍于是弟弟,只能干着急,胤祉直接伸手戳戳胤禛的肩膀——你快说,说就是“天经地义”。我们皇家就是士大夫的头头,保康弟弟要动士族的利益,你还认同,你要干嘛?你知道你认同的是什么吗,啊?   胤禛当然知道。   可是胤禛面对他保康哥哥的目光,心里的那丝丝犹豫不确定纠结矛盾等等都不是事儿,他瞬间变得更为坚定,他觉得他特勇敢,勇敢到可以面对大清所有士大夫,一往如前。   保康嘻嘻笑:“我去和米兰公爵参观米兰大教堂,你们要不要去?”   “要去。”   异口同声。开玩笑,自己去和跟着保康弟弟/哥哥一起去一样吗?首先那卷舌头的意大利语他们谁也听不懂。   兄弟五个一起出发,今天和明天的主要活动就是参观和学习米兰的古建筑艺术、雕塑、绘画、诗歌、几何……甚至人体医学解刨,都感觉收获满满。   接着出发去佛罗伦萨。   八月十三日,米兰公爵给他们送行,心心念念的还是意大利的未来,佛罗伦萨的未来。   保康微微笑:“阿弥陀佛。公爵阁下,米兰就很好,快乐大师很喜欢。”   米兰公爵瞪大昏花老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抖着嘴唇问道:“瑞亲王殿下,确定?”   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确定。”   言语利索没有犹豫,眼神儿真挚严肃,一点儿也不是开玩笑的样子。米兰公爵伸手扶住自己的心脏,感觉自己无法承受瑞亲王的厚爱。   保康哈哈哈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快乐大师等候公爵阁下的好消息。美丽的波河啊,快乐大师最喜欢了。”   米兰公爵:“……”   快乐大师说着话就登船,米兰公爵捂着胸口感觉自己要晕倒。   瑞亲王来到意大利,对佛罗伦萨不大感兴趣,对威尼斯半推半就,居然对米兰感兴趣。米兰公爵无法相信。   波河,波河,意大利一条最长的河流,北边是阿尔卑斯山脉,西边有格拉耶山、南边有北亚平宁山。她和她的一百四十多条支流由高山上而下,沿途形成巨大的冲积平原。   肥沃的土壤,适宜的气候,衍生一条波河平原经济带,都灵、米兰、布雷西亚……佛罗伦萨。其地位相当于中国的黄河,德国的莱茵河,印度的恒河。   米兰公爵呼吸困难,米兰公爵觉得,瑞亲王不要“美梦”不要“灵魂”,要的是意大利的“命根子”。   成排的白杨树在薄雾蒙蒙的野地里若隐若现,狭长的树影笼罩着波河三角洲的流沙,还有入海口处喷涌的河水、沙丘和岛屿,飞翔的鸟儿,盛开的花儿,这是美丽的波河……上帝啊,瑞亲王果然是魔鬼!   但是“魔鬼”瑞亲王开心啊,他相信米兰公爵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胤祉:“听说现在的佛罗伦萨当家人是一个古板的天主教徒,为人简直称得上古板到刻薄,最大的心愿是有一个孙子或者外孙子。一旦美第奇家族直系子嗣断了传承,就会被欧洲强国‘安排’。”   胤禛:“米开朗基罗的《奴隶》,被米开朗基罗的侄子赠送给梅第奇家族,他们家族的收藏,可谓比一个国家。达芬奇的画作有两幅在保康哥哥的手里,画作可以移动,雕塑可以移动吗?”   胤佑:“当然可以。有一些都搬到了在法兰西的凡尔赛宫。”   胤祺憨憨的:“保康哥哥,意大利,米兰最好?”   保康微笑:“新航道开通,不管是地中海港口城市佛罗伦萨,还是亚得里亚海港口威尼斯,都将归于没落。但是波河平原还是波河平原,不说在意大利,就是整个欧洲也是一等一的肥沃大平原。”   “我有预感。未来意大利的前途,就在波河平原,在米兰和都灵。”   兄弟四个和米兰公爵一起伸手捂住胸口。   米兰公爵是气得,他们是兴奋的。   保康看着哥哥弟弟们眉眼间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哈哈哈笑。   抬头眺望远方,只能看到一个山影子的阿尔卑斯山脉:“那里是奥地利、匈牙利、意大利、法兰西接壤的地方?美丽的阿尔卑斯山。”   哥哥弟弟们眼睛发光,面孔发光,齐齐回答:“是的。美丽的阿尔卑斯山。”   保康摸着下巴,沉思,用威尼斯和奥地利换阿尔卑斯山那块地,挺好?   到时候再说。   保康丢开了手,开始看书。   胤祉探头一看,就看懂了书名,古罗马时期的建筑着作《建筑十书》,纯拉丁文手抄本,还是古拉丁文。   三个弟弟探头一看,一排小蝌蚪,这都是什么?   保康:“维特鲁威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古罗马伟大的建筑家和军事工程师,古罗马的各种着作里,惟有他的着作提出关于人体和谐比例的理论和实践。   达芬奇应该看过这本书,然后他学习人体解刨,学习几何,画出《维特鲁威人》。”   兄弟四个再次捂住胸口,脸色煞白地各做各事。   虽然他们经历战争看惯生死,可是自己动手解刨人体,那体验,终生难忘。   保康的眼角余光看到兄弟们的背影扬眉坏笑,估计这几天都不用吃肉了,天天吃素,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传出去老远,将士们听着他们王爷大笑,跟着欢乐。出来波河支流,到地中海港口佛罗伦萨,保康面对前来迎接他的美第奇们,第一次明白,为何美第奇这一代要绝嗣。   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是坚定的同性者。   保康:“……”   不说保康,就是他的兄弟们,水师将士们也都是勉强在佛罗伦萨呆了六天,逃跑一般赶去罗马。   然后他们就被罗马城里,神父们那无数的私生子情妇们,修女们各种风流故事吓晕。   天了噜,人性自由的天堂就是这样子吗?   保康睁大眼睛,面对教皇英诺森十二世致力于介绍他那些美丽的孙儿们重孙女儿们,简直不敢看。   就因为宗教的财产来自信徒,属于宗教。为了避免神父婚姻带来的财产继承权问题,情妇也好,私生子也罢,只要没有继承权,对教会的财产没有威胁,那就什么都可以接受?   “神职人员非婚的性比婚内的性罪过小一些。”这是一个怎么样扭曲的价值观?   幸好教皇英诺森十二世是一个和蔼的老人家,咳咳,虽然他也克制不住自己的“人性”。   在任期间,改善教廷和法兰西关系,承认法兰西国王有权管理本国教会,任命空缺主教,解决路易十四与教廷之间的僵局,可以说功劳挺大。   但是他已经八十五岁了,罗马医者都说他活不过今年,保康也看出来了。保康皱眉的是,预定的继任教皇是一个极端反中人士。   这位反中人士年轻的时候就要求去大清传教的传教士,严格禁止信仰天主的大清人祭祖、祭祀孔圣人等等活动,导致他们的汗阿玛几次下令禁教,驱逐出去一大批西洋传教士。   这个仇恨,可谓是真不小。   保康当然不答应。   他还没采取行动,那家伙还没做上教皇就放话出来,说什么“罗马要代表上帝反对中国民俗、干涉中国内政,惩罚中国教会‘异端’……”   保康在舞会和茶话会上扫描,赶在英诺森十二世去世之前看到一个人,出身罗马显赫世家奥尔西尼家族的一位神父,Vincenzo Maria Orsini。   保康联合奥尔西尼家族,直接送Vincenzo Maria Orsini上位,举行大典。 第125章   当然, 保康的行动是非常、非常、非常……低调的。他一气之下联合罗马城的保守人士、和平人士打压激进派,但真没有要控制罗马教廷,插手欧洲内政的意思。   即使现在欧洲出来新教、国教等等不再是天主教一家独大, 但是欧洲的任何一个国王要成为正式的国王,也是必须要有罗马教皇的加冕仪式。   梵蒂冈的“神圣尊贵”不容侵犯。保康绝对不去碰欧洲人那根敏感的神经。   更何况……   保康端得一派风光霁月、词严义正:“我们不喜欢宗教干涉国家政务,更不喜欢其他国家干涉我们国家政务, 我们当然不能去干涉其他国家内政。”   可饶是如此“低调”,他在意大利的一举一动也被罗马当地小报连番报道,传遍整个欧洲。   欧洲人也没说他干涉罗马教廷选举教皇的事儿,一个是欧洲人的自信, 教皇人选岂能是初来乍到的大清瑞亲王可以干涉到的吗?就算瑞亲王在聪明机智, 也不可能啊。   不管是贵族们和民众们的自信心和自尊心,都让他们不愿意去这么想。   津津乐道的是,东西方两个古老文明的交流碰撞, 东方佛门弟子·大清瑞亲王应邀参加他们的教皇的加冕典礼。   议论纷纷的是, 大清瑞亲王那不像凡人的美貌, 东方佛门的神秘和教义, 东方大国的强大和兴盛……   满怀激动的是, 大清的瑞亲王参加他们新教皇的加冕典礼, 他们觉得, 瑞亲王和他们是一家人了。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   但欧洲人的道理就是这么“玄学”。对于信仰虔诚,被罗马教廷统治一千多年的欧洲人来说,即使文艺复兴人文觉醒, 罗马教廷的地位也是深入骨髓和灵魂。   保康对此哭笑不得。   保康很高兴欧洲人对他, 对大清的真心接纳, 可是保康看着小报, 怎么都觉得, 特不好意思的。   因为欧洲人还说,既然是一家人了,那就要更多的关心了啊。各国各地方的欧洲人,包括战场上的士兵们休息的时候,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瑞亲王的一二故事。   比如瑞亲王的伴侣人选,欧洲几个国家的人都说自己的姑娘好。   就连旺多姆公爵和欧根亲王也凑热闹,说,瑞亲王喜欢身材比例完美,苗条窈窕,气质圣洁端庄、学识丰富、谈吐不俗、衣着优雅……的美人儿。   惹得多少欧洲小姑娘眼泪汪汪恨不得重新投胎。   保康特无辜的眼神儿。   比如瑞亲王只爱红颜不爱蓝颜,对佛罗伦萨满大街的同行者避之不及,却为了观摩美第奇家族的收藏忍辱负重呆了五六天,逃命一般地跑出来。   很多欧洲姑娘欢呼,很多欧洲美男子心碎。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的两位公子,拱手送上佛罗伦萨还是被瑞亲王无情冷漠地拒绝后,跑出来大声哭诉:性别不是他的错,祈求上帝让他下辈子做女子。   此举更是让欧洲的广大美男子们伤心痛苦。   保康特纠结的眼神儿。   比如他对小姑娘们,甭管是谁,哪怕是路边卖花的小女郎,老大妈,都是以礼相待,彬彬有礼。   引得小姑娘们更喜欢他,引得罗马的小姑娘们天天盯着他的行程,争相围堵他,你追我逃这般各种趣事儿层出不穷。   其中之一,瑞亲王在某一天夜里,在罗马大街上被小姑娘们追赶,逃到无处可逃,直接飞到墙头上,人和月色一样美丽。   保康特骄傲的眼神儿。   可是如此这般的跟踪报道多了,有时候一整张小报都是有关他的事儿,每每看得他心情特复杂,不知道该用哪一种表情。   怎么能什么都报道那?吃喝拉撒的,他的**权那?**权且不说,这些小报上大肆报道他的容貌,简直让他尴尬到脚指头挖穿地心!   明明他是一个这么自恋的人!   自恋的保康表示认输。   罗马秋日的午后,正好慵懒,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自己出门溜达。   一张脸美得“石破天惊”的瑞亲王吸取教训,奈何一身普通的青色裹腿僧衣难掩光华,一个大墨镜遮住半张脸难掩俊俏,手捧着罗马小报,坐在罗马街头一个小酒馆门口,照样引得周围人小心肝儿砰砰跳。   上帝啊,他的姿势是那样的优雅,他的气息是那么的干净,他的姿态是那么的悠闲,哦,上帝,光看姿势就是惹得人心动不已。   上帝!瞧瞧那条大长腿!不要流鼻血,忍住,忍住。   上帝!他皱眉了,眉心皱成一个疙瘩,是有什么烦心是吗?我好想把天下给他。   保康:“……”   保康放下小报,灵敏地一个转身避开一个“咔嚓”声,紧接着周围响起各种期待落空的吸气声。   保康:“……”   “小姑娘这相机不错。”他好脾气地没有生气。   “我就拍一张!自己看!”一个当地小姑娘哆哆嗦嗦地从酒柜后面站出来,看着他,声音里带着痛苦并甜蜜的泪水。   保康笑:“哭起来就不美了哦。”   小姑娘因为他的话胆子打起来,眼泪哗哗的,一边哭一边喊话:“不美就不美,反正殿下也不看。”   保康:“阿弥陀佛。看是不看,不看是看。”   …………   小姑娘反应他话里的意思,放声大哭。   保康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而是“作战经验”,端坐不动,坚决不上去送上手帕。   小姑娘哭得更凶了。   保康心软,立马哄着:“不哭不哭,快乐大师给你讲故事。”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看着他,虽然不哭了,却是更伤心了。   舞会上见了一面就天天跟踪,好不容易跟上一次,有了接触,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希望,却发现他原来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   周围的人也都唉声叹气,对小姑娘的心情非常感同身受。   保康微微笑,镇定给小姑娘讲完成语“小鸟依人”的典故由来,在众人的鼓掌和欢呼声中,圆满离去。   他自觉圆满了,可是很显然,第二天的小报上又给报道出来了,还有人开盘押注说谁能获得睿亲王的第一支舞,第一张照片……   保康:“……”   保康得知全罗马城的人男女老少参与一半,还有一半是吃奶的娃娃,走不动的老人,或者偷偷摸摸的买。   保康脑袋一转,立马安排贴身侍卫帮他大买“没有人”,他还觉得此人有生意头脑,要给挖来帮他做生意。   如此这般,因为他的到来,崇尚自由的罗马城里喧闹沸腾,特和谐。但是看脸的欧洲人就是这么理直气壮,他们觉得,他们的瑞亲王这么美,那当然应该代替上帝宠着他,爱着他。   有那被打压的“反中人士”高喊“我们反大清,不反瑞亲王”,保康还没动手,就被其他人暴揍一顿。美就是真理。瑞亲王是大清人他们爱大清,瑞亲王喜欢什么他们喜欢什么。   就是那纠结了欧洲人一百年的“礼仪之争”,那也都不是事儿。   …………   礼仪之争,那是保康刚来到罗马时候才知道的事儿,当时保康正在为罗马人这般“热情”的招待心生胆怯。   “‘礼仪之争’,我们根本不知道。欧洲人自己折腾出来的。”胤祉从外面回来,一屁股坐到保康对面,气呼呼的模样,“他们居然还说‘欧洲中心论’,说欧洲文明应该辐射全世界,造福全世界人们!”   保康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胤禛慢吞吞走过来,不咸不淡地接口:“我上次和你说,有大清商人告状欧洲人的傲慢和偏见,你还说我误会欧洲人了。”   保康刚刚午休,人还没醒困,随口说道:“中原人不是说,我们是‘文明大国’,其他都是蛮夷?都一样的心理。不管什么地方都有这种偏激的人,你们和他们理论?真生气就安排人暗地里套麻袋打一顿。”   胤祉、胤禛:“……”   “保康弟弟/哥哥言之有理。”   保康特安然地点头。   胤祉、胤禛:“……”牙疼。   内心咆哮:欧洲人都什么眼神儿啊,都说保康弟弟/哥哥是他们上帝赐予的人间天使,立体的五官是上帝亲手雕刻,长长的眼睫毛是上帝的小私心,因为那双神秘的黑眼睛实在是太美,上帝也不想太多人看到……   听听保康弟弟/哥哥说的话,整个一“暴力分子”,还是暗搓搓打完人不留姓名的类型。   好吧,保康弟弟/哥哥就是这么美。胤禛庆幸他保康哥哥迷迷瞪瞪的样子,幸亏没被外面那些疯狂的小姑娘们看到。   清清嗓子,说起正事:“有关于‘利益之争’。自从大航海开始,欧洲人开始在东方传教,大约有二百年的历史。当时,罗马教廷内部有矛盾,各国传教士对于传教权更有争夺。   八十年前,罗马教廷因为对中国的重视,直接派来传教士,与各国传教士之间也产生争夺,矛盾加剧。”   “中国本土耶稣会、方济各会、和多明我会、法属耶稣会,巴黎外方传教会等等一起争夺中国的传教权,这些斗争的重要表现形式就是‘礼仪之争’。”   胤祉和保康听得迷糊,保康放下手里的茶杯,满心疑惑地问:“这和礼仪有何关系?”   胤禛眉心一皱:“根据教廷内部资料记载,七十年前,西属耶稣会到中国福建传教,禁止他的教徒执行敬天、祀孔、祭祖等等传统礼仪,引起教徒暴动。   那个时候明末混乱,也没人管。到五十年前,多明我会上书罗马教廷,说明中国礼仪乃是异端宗教的典礼,当时的教皇颁布诏令,禁止中国礼仪。   当时的大清顺治皇帝得到消息,直接下令禁教。其他耶稣会传教士闻讯,立马派代表回罗马争取,于是教皇改变策略,又颁布手谕表示同意。   然后多明我会反对,几方争执,教皇又颁布诏令,三项命令都不一样,传教士们对上述三项命令,不知道该怎么办,随后二十余年间传教局面就更为混乱。”   胤祉皱眉,保康也皱眉。   后面的事儿他们也大体知道一些。   宗教和政治总是挂钩。大清越来越强大,对这些传教士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大清几次禁教沸沸扬扬,欧洲人称为“教难日”。   再随着大清和西方的来往越来越多,争论的范围扩大,直接上升到“中国礼仪威胁论”。   胤禛喝口茶接着解释:“矛盾的激化在七年前,英吉利传教会在福建坚决反对中国礼仪,再次把中国礼仪问题提交罗马教皇仲裁。他的对头立马将事情告诉福建地方官……”   地方官上报,汗阿玛本来打算好好说话,奈何教皇直接下禁令。于是汗阿玛也直接下禁令。   朝廷动兵驱逐一大批西洋传教士回国,封禁、拆除福建广东小琉球等等地方的天主教教堂,就差没说天主教是邪教。   “中国欢迎平等交流的耶稣会士,欢迎互相尊重习俗的耶稣会士…………中国民间祭祖、祀孔乃传统文化之一部分,不与任何教派礼仪同日而语。中国对外国传教士之间的争论不感兴趣,不插手……”   圣旨颁发,南方地方官直接规定,凡在大清之外国传教土,凡尊重中国民俗礼仪并遵守《传教规》者,领取传教印票,继续开展宗教活动,否则一律驱逐出境,犯法者按《大清律》严办。   胤禛长长的一段“历史”讲完,眼神儿示意,还有不懂的地方吗?   保康表示听懂了,小小的惊讶:“这个时代,罗马教皇在欧洲的权利都已经日趋下跌,他们还想控制中国政权?”   胤祉也觉得稀奇:“这事我当时在编书也听说了,我现在还不能理解。他们是不是以为中国是罗马教廷的‘新地盘’?”   胤禛一脸的一言难尽:“他们真就这么认为的。开恩一样弄一个‘八项准许事项’,好像他们是中国的‘上帝’。汗阿玛气不过,下令‘不允许西洋人在中国传教,全面禁止。’”   保康眨巴眼睛。   “然后?”   “然后大清和罗马僵持。欧洲各国反应不一。罗马教廷内部分成两派争斗起来。一派激进,扬言和大清朝廷屈服者,应该开除教籍被火烧死;一派主张温和对待。”   保康点头。路易十四反抗教廷干涉法兰西政务,英诺森十二世都去求和,更何况对待大清?   弄明白前因后果,弄明白他们之间的争斗已经白热化,就差自己这一把火,考虑到大清的改革还需要欧洲文化的刺激,保康果断出手算计那位“极端反中人士”以及他的朋党。   不过由于大清商人告状一事,他后来思考一番,心有顾虑:“从罗马离开后,我们出发去西西里岛看看。”   顿了顿,“大清商人在外面国家受到委屈,应该多和我们说说。”   欧洲有一部分人自视甚高,歧视东方人,排斥大清人,他都不知道。保康眉眼纠结,觉得他应该知道,应该想办法教训教训这些人。   胤禛嘴角一挑微笑,胤祉哈哈哈笑直接说道:“他们都是欺软怕硬的人,也是看人下菜碟的人。别看他们喊‘欧洲中心论’喊得凶,提到保康弟弟就是顶礼膜拜。”   “这也是上次汗阿玛规定,出海的大清人都要学习礼仪的原因。甭管是谁,首先要自尊自重,特别是做生意要诚信。”   保康听得挺高兴。大清人眼看富裕起来,文明礼仪方面更要跟上。他摸着下巴思考,出海的人,真不好管理。大清太大了,国内都不好管理。   不过他人在欧洲,暂时急不来。   …………   保康在罗马这般“愉快”地呆十天,继各种舞会和茶话会之后,新教皇登基典礼过后,他就开始看罗马的建筑,文化、历史……吃美食、看美景,还喜欢自己逛在罗马的小街小巷上。   当然,他有空也有和旺多姆公爵、欧根亲王通信,交换彼此的情报。   路易国王收到旺多姆公爵的退兵请求不答应,奥地利皇帝命令欧根亲王去支持其他战场,保康小小的无奈,得知他们会尽可能地减少彼此的伤亡,近可能多“俘虏”对方的士兵,也就放了心。   九月初五,保康收到米兰公爵的“通知书”,自觉此次意大利之行非常圆满,挂念西西里岛的大清子民,来和新教皇本笃十三世辞行。 第126章   本笃十三世是一位胖乎乎的中年人, 他虽然有野心要做教皇,真没想到这一届就轮到他。   突然间天降“瑞亲王”使得成为几百年来最年轻的教皇,他特美滋滋, 还开始追求完美。   本笃十三世一身教皇小礼服从偏殿里大步走出来,好像一位亲切的邻家大叔,看到保康立即热情地打招呼:“瑞亲王殿下你好, 上帝,瑞亲王殿下今天还是和太阳一样明亮耀眼。”   保康站在走廊下,哈哈哈笑和他互相见礼:“教皇陛下你好,感谢教皇陛下的赞美。教皇陛下的白色礼服, 身披阴影依旧发光。”   本笃十三世听到瑞亲王的夸夸特开心:“亲爱的瑞亲王殿下, 我正为我的“十三”排行郁闷,你一来我的烦恼顿消——我改成本笃‘十四’世,好不好?”   保康嘻嘻笑:“你问我, 那可是问错人了。我们大清不忌讳‘十三’。佛家里面‘十三’是大吉利, 代表功德圆满, 很多寺庙的塔楼都是十三层。”   本笃十三世愣怔, 随即哈哈哈大笑:“既然如此, 我就用‘本笃十三世’的称呼。”   “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有关于威尼斯和米兰。”   本笃十三世招呼保康坐下来, 拿出厚厚的一本文件给他。   教皇亲自签发的,有关于威尼斯和米兰的所属权文件,拉丁文、意大利文、大清满文、汉文四式, 一式三份。   保康仔细看完这十二份文件, 特纳闷儿:“我?”   本笃十三世严肃地点头:“是的。瑞亲王殿下。教廷会议一致通过, 威尼斯和米兰和以往一样自治, 名份上属于大清, 实际上属于大清的瑞亲王。”   “奥地利的约瑟夫皇帝,法兰西的路易十四国王,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都来信表示同意。”   保康眨巴眼睛。   本笃十三世微笑:“还有一份文件。”   保康接过来一看,佛罗伦萨?   保康真的惊讶了,看着本笃十三世的目光说不出的震惊。   本笃十三世脸上的微笑淡去,肃穆庄严,甚至说得上凝重。   一开口,声音沉重。   “意大利有着辉煌的历史,也有着辉煌的现在,可是几百年来四分五裂,可这对于意大利人来说并不大重要。对于意大利人来说,这些艺术品是意大利永远的瑰宝。   “可是这些年来,她们也跟着不同的城邦主人的私欲四分五裂,流落四方,我很心痛。”   “我爱意大利,我爱意大利的艺术。但我无能为力。”   “德意志、西班牙、法兰西、奥地利……瑞亲王,你是第一个,拒绝佛罗伦萨的人,只认为威尼斯很美的人。”   保康傻眼。   “不不不,教皇陛下,你误会了。快乐大师只是认为那两个地方没有前途。”   快乐大师只是认为那两个地方没有前途?本笃十三世苦笑,更因为他急切的反应笑出来。   本笃十三世情真意切的表示:“我知道,伴随着新航到开通,就是威尼斯和佛罗伦萨的没落。但是她们那么漂亮,还有那么多的艺术品艺术家,她们还是可以赚取很多税收。”   保康满脸写着“不相信”:“威尼斯是一个水城,每年水灾需要花很多银子。佛罗伦萨有那么多的艺术品,每年需要花费很多银子养护。而这两个地方的人,都太浪漫。”   “贵族们习惯躺在‘优越的地理位置’上赚取银子,老百姓没有出头之日。就算威尼斯有很好的玻璃加工作坊,佛罗伦萨有很好的银行系统,也很难填补各项基础建设方面的亏空。”   本笃十三世:“……”   瑞亲王说的都对,可就因为瑞亲王说的都对,他才笑不出来。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还有理由。   “快乐大师对艺术之都佛罗伦萨当然动心。可快乐大师去到佛罗伦萨一看,一眼就感受到佛罗伦萨的文化气息,和大清完全不同,非常担心这么一个艺术名城因为大清的介入遭到破坏。”   “奥地利、法兰西、西班牙、德意志……都在盯着这里。快乐大师来意大利之前只听说欧洲人对意大利的‘感情’,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才是震惊。快乐大师和卡洛斯二世是朋友。”   真心喜欢,就应该远远地欣赏,而不是占有,瑞亲王不是那样的人;是朋友,明知道朋友万分舍不得佛罗伦萨,怎么能去收取那?瑞亲王不是那样的人。   保康一脸坚定。   但是本笃十三世听完他这两个理由,却是真心笑出来。   本笃十三世笑得花儿一般灿烂:“我这里还有一封信,卡洛斯二世给瑞亲王殿下的。”   保康:“……”   保康看完卡洛斯二世的信件,直皱眉。   卡洛斯二世在信里首先和他问好,表示他自己也很好,特实诚地说,既然奥地利对佛罗伦萨势在必得,那不如给瑞亲王。   还说,佛罗伦萨现在非常破败,他非常不好意思。   还说,作为一名欧洲人,他相信瑞亲王一定会是佛罗伦萨最好的主人。   还说,他知道他的朋友一定会因为他而拒绝佛罗伦萨,所以他就不客气地用佛罗伦萨做一笔交易……   保康抬手按按眉心。   当初他和卡洛斯二世签订合约,帮助西班牙抵抗各国攻势,但和法兰西没有关系,所以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在意大利北部做“渔翁”。   可是,就算现在卡洛斯二世大方地表示,要拿佛罗伦萨和他做交易,他也特不想答应。   保康对本笃十三世淡淡的眼神一枚,让他自己体会。   本笃十三世立马领悟到:大清距离意大利遥远,奥地利和法兰西都和意大利挨边儿,奥地利和法兰西这么大方,不光承诺不派兵来捣乱,还主动送出友谊?他们想要什么?   本笃十三世摇头又叹气:“瑞亲王殿下,你知道,天花和黑死病对整个欧洲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宗教、科技等方面造成多么剧烈的冲击。   几百年来,它夺走欧洲三、四个亿的人口,使得很多城市变为空城。可它又推动欧洲科学技术的发展,打破罗马教廷的威严,对文艺复兴、宗教改革产生重要影响。”   “二十年前,黑死病神奇地消失,但我们都知道,它还存在。而天花,因为大清研究出来天花防疫方法,基本彻底防疫。瑞亲王殿下,全欧洲人都感激大清,感激瑞亲王。”   本笃十三世十三世郑重地鞠躬行礼。   保康知道他的小心肝多么剧烈地跳动。   保康双手扶起本笃十三世,回以佛礼:“阿弥陀佛。大航海开始,世界财富涌动,疾病也在涌动。任何传染病都是全人类共同的敌人。”   话音一转,眼巴巴的小眼神儿:“黑死病神奇地消失……可以放心地游水了吗?”   本笃十三世一愣,随即哈哈哈大笑:“还是不行。必须谨慎再谨慎。”   保康:“……”   来到欧洲,他最大的苦恼就是,每天除了吃喝洗澡用的淡水烧开,其他任何水都不敢碰。   什么你说意大利这么多山河,在河里游水?玩水?那根本不可能。他好歹还天天洗澡,那天他招待旺多姆公爵和欧根亲王,他们两个元帅都说“四五年”没洗澡了!   还说他们的国王陛下已经十年没洗澡了。   保康吸吸鼻子化悲愤为力量:“大清的香水在欧洲畅销,下次他们可不能说大清在赚他们银子。”   眉眼小纠结,满身小郁闷,俊俏的脸蛋做出这个表情,本笃十三世看得一愣,又笑:“那是当然。没有大清香水,他们根本没法出门见人。”   “不过,瑞亲王殿下,你这表情,哎,我是明白了小姑娘为何都喊着‘要送你一个天下博你一笑’。上帝,我都不敢想象将来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什么样的姑娘站在你的身边不会黯然失色。”   保康:“……”   他喜欢的姑娘怎么会站在他身边黯然失色?   保康一脸严肃:“快乐大师要是喜欢,那当然是将她养成世界上最耀眼夺目的人儿。”   话风一转:“法兰西和奥地利的感激我收到了。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可以说了吧?”   本笃十三世笑得阳光般灿烂:“他们啊哟,希望瑞亲王给他们在两轮车专利费上优惠一点,还希望瑞亲王可以娶他们国家的姑娘,还希望瑞亲王多研究研究一些疑难杂症方面的治疗方法 。”   保康眼皮子抽动,对前几个“希望”根本不搭理。   “奥地利皇帝说要派使团去大清?到时候一起谈,这都不是快乐大师可以决定的事情,这属于国家事务……比如?”   本笃十三世弄明白瑞亲王“公私分明”的态度,心里敬服,却又因为这个“比如”挤眉弄眼地笑。   “比如那个,在法国,叫‘那不勒斯病’;在意大利,波兰和德国,人们都管它叫‘法国病’,在沙俄叫‘波兰病’,波兰人称之为‘德国病’。   而在丹麦,葡萄牙和非洲北部的一些地区,人们统称其为‘西班牙病’;信奉真主的土耳其人,把这种病称为‘基督教病’,日本人称呼它为‘中国溃疡”,中国人将其命名为“广东疮”……”   保康气得咬牙。   不光生气于厚颜无耻的日本人,还生气于中国人没取一个“日本病”的名字。   保康这次出海,水师将士们自觉他们的王爷长大了,都不再瞒着他,也是生怕几位皇子出海后一个不注意遇到“意外”,专门给他们科普很多欧洲的传染病——天花余孽、黑死病、麻疹、出血热……   其他的都好注意,他们都种痘了,他们又不去脏乱差的地方,他们也不和陌生人有肢体接触,生活接触。关键就是一个,就是这个欧洲人全体甩锅不承认自己是传染源的病,俗称“爱情病”。   保康面对全体水师将士们的关心,面对兄弟们的紧张,“一本正经脸”。   保康面对本笃十三世带笑的眼睛,那更不能说他还是一个童子哥。   童子哥·保康装作经验老道的样子,气呼呼地答应下来:“其他疾病,暂时无法攻克治疗之法,但是‘爱情病’,除了‘割以用治’‘水银泡澡’之外,保证给出方法。”   “等快乐大师回去大清。”   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信心满满,拍胸膛保证。本笃十三世乐得哈哈哈笑。   两个人起身,出来爬满长青藤的教皇宫天使塔,一起去外面散步。   几只宠物夜莺本来安静休息,发现他要走了,不舍得他们的伙伴,一起大声叽叽喳喳。本笃十三世听到了,无奈又宠溺地笑:“你们要和瑞亲王殿下回去大清吗?”   夜莺叫的更大声。   保康哈哈哈笑,嘴巴一鼓,对着可爱的小家伙们打一个口哨,瞬间夜莺们都安静下来,很显然,特高兴的样子。   本笃十三世笑着摇头:“历代教皇都喜欢养夜莺。夜莺婉转、冠盖云集、夜夜笙歌……”   保康劝慰他:“不要着急。慢慢来。”   “也是。”本笃十三世听从好朋友的建议,“我确实着急了。”   “欧洲的民众在觉醒,小国在觉醒,教廷……长此以往,大难不远矣。”   保康眼望苍穹,微笑:“世界在变化,这是必然。我们只能适应,并且及时作出引导。其实,这样很好。流血也好,斗争也好,总是进步的。”   本笃十三世也笑:“我之前,就担心自己的时间不够。可是出来华丽的教皇宫,面对苍穹,总是心胸开阔。”   保康哈哈笑:“快乐大师和你讲讲‘杞人忧天’的故事。”   “从前东方有个杞国,有个人,总是担心天会塌、地会陷,自己无处依托。这位杞人食不下咽,寝不安席。他的朋友因为他的忧愁而忧愁,就去开导他,他又说:天不会塌,日、月、星、辰不就会掉下来吗?   他的朋友还没说话,杞人又说:如果地陷下去怎么办……”   绘声绘色、声情并茂。本笃十三世笑得捂肚子:“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保证不担心天会塌下来。”   保康哈哈哈笑:“你看,杞人不再忧愁,很高兴;他的朋友放了心,也很高兴。”   本笃十三世笑着点头:“对,对。我也不再忧愁,我很高兴;我的朋友放了心,也很高兴。”   “人都说和殿下在一起,可以年轻十年,真是‘至理名言’。前几天殿下不是说没看够圣彼得大教堂的雕塑吗?我们今天再去看看?”   “那感情好。感谢教皇陛下的邀请。”   …………   穿过圣彼得大教堂正前的露天广场,再次感叹于被一位那不勒斯人赋予生命的二百八十四根托斯卡拉式柱子,柱子上方那美妙绝伦的圣男圣女塑像。   来到圣彼得大教堂门前左边,再次瞻仰仿若真人一般的圣彼得高大的雕像,神情自若、面带微笑,头上的缕缕卷发、脸上的道道皱纹、下巴上的撮撮胡须、身上的层层长袍……无一在表示罗马人的纪念之情。   登教堂正中的圆穹顶部,眺望罗马全城;在圆穹内的环形平台上,俯视教堂内部,欣赏圆穹内壁的大型镶嵌画。米开朗琪罗的《圣殇》雕像、《创世纪》天花板壁画、拉斐尔的《雅典学院》油画……   保康面对《圣殇》,感受圣母玛利亚的悲伤,恍惚间又想起米兰圣玛丽亚感恩教堂的那副《最后的晚餐》。   本笃十三世说:“米开朗基罗是个怪人,他手里的雕刻刀,要的不止是耶稣的命,还有摄人心魄的美。”   保康非常认同。   “我的汗阿玛,非常喜欢基督教,他研究很深,还写了很多基督诗歌。他有时候会和我讲,我从来不喜欢听。可是站在这里,一个从未读过圣经的人,一个不信仰基督的人,也会感动。   “……骨头和肌肉发出不一样的朦胧光芒,如同天边的月光般明亮,如同夜色下河边的玉石一样温柔,美得这般毫无攻击性。”   顿了顿,转身,微笑。   面对本笃十三世饱含期待的目光,面色平静,声音愉悦:“教皇陛下,你说服了保康。可能自从保康领着大清水师踏足欧洲的那一天起,就注定和欧洲分不开。   “保康既然来到欧洲,参与欧洲的命运变化,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他笑得释怀。   “既然你们相信快乐大师·瑞亲王·保康,快乐大师·瑞亲王·保康定不负所托。威尼斯,佛罗伦萨,意大利的美梦,意大利的灵魂……快乐大师的有生之年,都会照顾好。”   略停顿,眉眼飞扬,顽皮地笑:“等到快乐大师百年后,她们的去留,自有她们真正的主人决定。阿弥陀佛。”   保康面色肃穆庄严,郑重承诺,手持佛礼,这次是真正的宝相庄严。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要接下来威尼斯和佛罗伦萨的百年命运。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保证,不论天灾**,战火硝烟,贫困潦倒,保证不让可爱的她们受损。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感受到身上那沉沉的重量,名字叫“成长的责任”。   “阿弥陀佛。感谢教皇陛下指点迷津。”   本笃十三世眼眶湿润:“上帝保佑。我仅仅代表个人,感谢瑞亲王殿下。”   …………   保康在这十六份文件上面签字,和本笃十三世说明情况——他今日前来,本为告辞。他要去西西里岛,看看跨越海洋移民到此大清子民。   本笃十三世知道瑞亲王不可能在罗马久呆,可还是因为这即将到来的离别而伤心,只要求他延后一天走,他要给他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作为答谢和欢送。   保康自是答应。   保康没想到是这么一场宴会,一场堪称歌、舞、美食、美酒……的集体大狂欢,整整闹了一天一夜。   他这么高深的内力都差点被灌醉,最后在哥哥弟弟们的帮助下借助夜色的掩护,直接在教皇宫的雏菊花丛中呼呼大睡。   阿弥陀佛。师祖啊,罗马的美人儿们太会撩,保康怕怕。保康在睡梦中抱紧天真烂漫、君子风采的雏菊花,闻着它淡雅清新的香气眉眼舒展。   九月初八这天早上,保康一行人从罗马出发,去意大利南部的西西里岛。教皇领着人亲自相送,罗马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挤挤挨挨的人。   鲜花抛洒成花路,鼓乐齐鸣。保康特感动,特热情地回应,特兴奋地挥手和自由热情的人们表达他的谢意,还在港口的时候一个不舍,一连送好几个飞吻。   …………   天了噜。教皇和罗马人本来都齐齐落泪,被逗得又哭又笑的,接着就是震天欢呼声。   水师将士们齐齐捂脸,不敢再看那个疯狂的场面。   胤佑看得目瞪口呆,胤祺嘿嘿笑,胤祉和胤禛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时辰到了,船要开了……”   再这么送下去,今儿一天也走不了了。   可是保康是真的感动。   不管他们在个人生活中怎么样的混乱,可他们的本质是那么的低调有涵养,他们和雏菊花一样天真烂漫、低调不张扬,默默地成为世界上一道最美丽的风景之一,多么可爱的人们。   “我还会回来的!”他捂着嘴巴冲港口上依依不舍的人群大喊,身上的类红色袈裟在风中飞舞,脖子上的佛珠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   白净的眉眼在世人的心里流动。后人都说,当年快乐大师第一次去意大利,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起始。   中国人解释说,“我么”的快乐大师·小保康留给罗马人一副永远的动图,一个终生难忘的记忆。   罗马人解释说,上帝,大海浩瀚,蓝天高远、宝船华丽、快乐大师·小保康是那么鲜活地,对着“我们”表示出自己最真挚的友谊,上帝,那一刻,我看到了上帝。   快乐大师·小保康哈哈哈大笑。   快乐大师·小保康脱得光溜溜的,舒舒服服地躺在西西里岛的陶尔米纳的层峦中,上接晴天下临大海,尽情拥抱大自然。   那个“岿然耸立的磅礴气势”,让收到沙俄和瑞典参战消息的胤祉都不敢打扰。   胤祉闭着眼睛大喊一嗓子:“保康弟弟,沙俄和瑞典打起来了!”   没有动静。   胤祉想起昨天胤佑胆大包天打扰保康弟弟做日光浴,被惨埋沙子的惨状,给自己打打气,气沉丹田做好逃跑的准备:“保康弟弟彼得打出‘第三罗马’的口号要强势进驻欧洲了!”   没有动静。 第127章   全地球人都知道, 沙俄对出海口的渴望有多疯狂,那就只比“割以永治”的病人差那一点点。   曾经大清就是最大的受害者,沙俄非要大清的黑龙江流域, 库页岛海湾。狠狠打了一次自觉打不过,那没有太平洋的出海口,怎么办?   打不过只能忍了。毕竟他们虽然号称横跨欧亚大陆,但他们的重心在欧洲, 并不是亚洲。所以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居然没有出海口,他们怎么能忍?!!   不能忍,那当然要打。   打不过也要打。   保康知道,这个时候的彼得沙皇,刚刚成长起来, 根本不是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的对手。   沙俄当前的国力刚刚发展, 火器水平等等也赶不上瑞典。如果是以前, 沙俄还可以利用广袤的国土做一个战略纵深,欺负欺负国家不怎么大人口少的瑞典,被大清打过一次, 这个策略估计也不行了。   所以,彼得沙皇啊, 你会怎么做那?   第三罗马?   这是要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欧洲不成?   太阳光轻轻浅浅的正正好, 极美的深蓝色海洋荡漾清波、壮丽的海滩细软温柔, 纸莎草中有鱼群跃动……保康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一个跳跃, 从岩石上纵身跳进蔚蓝色的伊奥尼亚海,溅起水花点点。   景色这么美, 怎么能去烦恼那些俗世纷争?阿弥陀佛。快乐大师要尽情享受“地中海明珠”的美丽。   保康在海水里不断下潜, 和鱼儿们玩耍, 和水草们嬉戏,浑然忘乎所以;胤祉听到水声,慌忙跑来一看,果然,又下水潜的没影子了。   胤祉:“……”   外面在打仗啊啊啊啊!   胤祉着急得来。胤祉不明白为何保康弟弟一点儿也不担心。   可是胤祉还真拿进到海洋里的保康弟弟没有办法,他就是拼着被埋沙子跳下海他也找不到人啊。   保康在海洋里玩得尽兴,兴致上来,在海里抓一条叫不出名字的大笨鱼,自己点火烤出来当晚膳,他就直接去攀爬那令人惊叹的埃特纳火山。   埃特纳火山,烟火是世上最美的欢呼,最吸引人的那束光。   白天他徜徉在从未见过的原始旷野,严峻的、超现实的峰顶,火山岩荒原、高山森林……沉迷在历史和宗教留下的建筑精华,希腊,古罗马,拜占庭、阿拉伯、诺曼、文艺复兴、巴洛克……   夜深灯火阑珊时,万籁俱静,就连大海也隐身为一片漆黑,他看到那隐隐的云雾和星火般的光在远处晃荡,那是来自地心深处最温暖的光。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这里,看着火红的火光好似烟火一般飞溅,永生不息。   他赤着脚,身上只围着当地人下海时候的两块布遮住“要害部位”,他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高高的火山渣锥顶,看着火山口不断喷出的呈黄色和白色的烟雾状气体,听着火山内部蒸气喷发的爆炸声。   感受火山地表的热度通过脚上传到四肢百骸的温热,感受脚下的火山正在微微地颤抖,感受整座埃特纳山不时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感受山的愉悦,自己的心跳。   地下的火山灰就像铺就一层厚厚的炉渣,凝固的熔岩随处可见,傍边还有不少积雪,他就这么躺在火山之巅,和埃特纳火山一样对着天地大喊:“我燃烧了!”   “我燃烧了!”“我燃烧了!”天地转动,海山回响。保康哈哈哈哈笑着,闭眼感受天地的一切,整个人就好像融为这天地,一捧积雪,一块熔岩、一束喷火的烟火……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天地感应到什么,吹起小微风,吹动他身上的两块小布头,他却一动不动,好似是真的变成这座火山,这方世界的一部分。   …………   胤禛、胤祺、胤佑这几天沉浸在陶尔米纳的风光里,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能够让人的视觉、精神和想象尽情沉溺,享受其中,并且不想醒来,想要永远沉迷。   胤禛、胤祺、胤佑听到胤祉哥哥的消息,得知他们的保康哥哥又潜水了,他们也无可奈何,他们认为古老到一千三百年的古希腊格雷科剧场已经够好,可是他们的保康要去探索更美的“诗和远方”。   能怎么办?   古希腊格雷科剧场,以云雾缭绕的埃特纳火山做舞台背景,以地中海的涛声做天然伴奏,以各种古堡和古建筑点缀在山腰间……   胤祉在格雷科剧场向远处眺望,忍不住还有“还有什么烦恼不能忘却”;胤禛、胤祺、胤佑感觉到自己好似听到古希腊的美妙乐声,心神飘渺在尘世外的仙境之中……侍卫们惊慌来报。   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自己去爬火山!   天了噜。那是活火山,随时都会喷发的活火山!   哥四个脑袋里一片空白,急慌慌地就朝火山这里跑。   别人好奇去爬火山口的烟火,顶多看两看,可是熟悉的侍卫们都知道,他们这些兄弟们也知道,快乐大师万一“兴致”起来,指不定能做出来什么事儿。   听听侍卫们说的,身上就两块布,鞋子也不穿,就这模样去爬火山——哥四个越想越着急,打马跑到山脚下就有着侍卫们架着自己快速上山,刚到火山顶就看到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蹲在喷火的火山口……   目龇眼裂!   一句话也喊不出来,哥四个和侍卫们一起朝他扑去。   保康一觉醒来,确实有心思下午看一看这个火山口的深度。可他也知道自己上山的动静侍卫们都知道,周围不知道藏着几个,他也不想当他们的面儿跳下去吓唬他们。   可是他真的想,就蹲在火山口朝里观察,观察的太聚精会神,兄弟们上来他也顾不上,哪知道,他们疯了一般朝他扑来……   他刚要站起来,人就抱住,被抱住不说,手脚都被拉住。   保康眨巴眼睛。   他想问问你们要做什么?就见胤祉、胤禛、胤祺、胤佑,还有侍卫们,一个个的,全部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样子,手上抓着他的力道却一点儿也没松,他都能感觉到胤祺的手上那拼命的力道。   保康一动不敢动,用一种轻轻的,生怕惊吓他们的温柔声音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都不要担心,慢慢地说。”   可是就算他拿出最温柔的声音,也没人回答。   惊吓太大,现在没人能说出话来。   等到他顺着他们的力道穿好鞋子,下山,来到平地,他们一个个的都呼哧呼哧踹气,更没有人说话。   保康懵。   保康感觉他特无辜,他就这么被哥哥弟弟们“看管”起来,不允许他自己独自玩耍独自美丽了。   好吧,“我们来说正事。”面对屋子里的奇异气氛,保康小小的愧疚,主动开口,“有关于沙俄和瑞典的战事,有关于意大利北部的战事。”   胤祉淡淡地看他一样,放下茶杯不咸不淡地接口:“九十年前,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继位后,对瑞典进行全面变革,使得瑞典变成今天的北欧强国。   八十年前,瑞典大举进攻当时还不成气候的沙俄,瑞典将士们越战越勇,直接占领芬兰湾岸边的大片地盘,波罗的海沿岸,德意志北部、波兰北部的广阔土地。”   胤禛面色冰冷,板着脸声音平的没有一点高低起伏:“瑞典当时,甚至一举杀到杀到莫斯科城下,逼迫沙俄签订城下之盟《瑞俄斯托尔博沃条约》。   条约规定,沙俄在芬兰湾、波罗的海失去所有的出海口。”   胤祺用一口当地米团糕,憨憨笑:“出海口至关重要。这般情况下,沙俄这头大毛熊如何能忍?打不过也要打。”   胤佑最小,虽然有二十岁,但是他这是第一次跟着出远门;虽然他昨天被吓得魂都飞了,夜里还做了噩梦,可兄弟当中就属她最不敢给保康哥哥使脸色。   加上提起战争的话题,胤佑难免面色凝重:“情报说,沙俄军,仅攻城的就有三万五千人,各种火炮近一百八十门。瑞军守城的只有两千人。”   “火器对比,沙俄弄的都是些老爷炮。战斗力方面,瑞军更是经验丰富且强大。这场战事,目前胜负不知,估计,沙俄必败无疑。”   保康听兄弟们理顺沙俄和瑞典的情况,轻轻品一口当地红酒,慢慢说出他的推断:“目前沙俄的对手只有瑞典,而瑞典的对手有好几个。当年,瑞典收拾完沙俄,紧接着又去打波兰和立陶宛。”   “现在,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还有一个强劲的老对手,萨克森选帝侯奥古斯特,这个人的性子,据说是粘胶型的。打败他容易,但要彻底打服他,没有可能。他会穷其一生精力,和查理十二世纠缠到底。”   …………   哥四个反应过来,一起瞪眼。   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有这么一个老对手,很好地给了沙俄喘息的机会,瑞典会在实力大为削弱的时候,迎来沙俄的有力反击。   不对,最有可能的是,在查理十二世雄心壮志地要波罗的海变成瑞典内湖的时候,丹麦、挪威、萨克森、波立联邦和沙俄,几个国家联合起来,一起打瑞典。   胤祉不由地皱眉:“这查理十二世,这不是没事找事吗?瑞典已经是北欧第一强国,都踏平德意志,饮马多瑙河了,他还去打波兰、立陶宛?还去招惹奥古斯特?”   胤禛烦恼:“没事就对树踢三脚的刺头,早晚收到教训。”   胤佑的声音里带着疑惑:“这就是亚洲和欧洲的不同之一?亚洲,只要中原政权够强大,周边国家都老老实实的;欧洲,谁要强大到称霸地步,其他国家立马联合起来群殴。”   胤祺默默不做声,兀自沉思,听到这里,重重点头:“应该就是这样。其中英吉利的做法最突出。可能是英吉利人自认不是欧洲人,他们的差事,就是看欧洲的谁强大就去分裂谁。”   “哈布斯堡家族强大,要遏制、分化、打压。法兰西强大,也要去遏制、分化、打压……”   保康哈哈哈笑:“有道理。我也这么觉得……”   保康刚要说“所以欧洲永远也不可能统一”,看到一个侍卫探头:“进来。”   侍卫磨磨蹭蹭地进来,行礼后递上手里的东西。保康接过来一看,几幅画?保康来了兴趣,可是等他翻开来挨个看完,眼睛瞪大,嘴巴张大成“O”形状久久无法言语。   抬头看看侍卫小队长,低头看看画儿,保康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侍卫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期期艾艾地说:“只收上来这么多……”   保康更愣了。   哥哥弟弟们好奇,不知道这什么画儿,起身探头一看——只看一眼,就惊吓到,和保康一个反应。   侍卫的头更低了。   保康发现侍卫的反应,笑出来,将画儿递给哥哥弟弟们,并没有怎么在意,反而很轻松地问道:“什么情况?”   侍卫:“……”   侍卫发现王爷没有生气,胆子大起来,慢吞吞地解释:“王爷上山的时候,被人看到。他们不敢拍照,其中有几个会画画的,就画了下来。”   “属下们得到消息,从昨晚到现在,一共收上来这么多。”   保康点头:“你去找知府便是。”   侍卫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行个礼就急忙退下。   屋里有剩下哥几个,保康笑,哥哥弟弟们也笑。   胤祉笑得不能自已:“说实话,这几幅画的画法和画功都不大好,但架不住这幅画面太好,光和影都不需要考虑,粗糙几笔就够神圣高洁,不行,这一副我要了。”   胤祉抢先选出来一副,胤禛脸一板,从胤祉哥哥手里接过来画儿,胤祺和胤佑一个弟弟一副。   胤祺接过画儿,再仔细打量,不确定地说道:“我怎么觉得,画里有一种道家意味?佛家意味?基督教意味?”   胤佑也点头:“虽然画画的人没有把握住,但是,就凭他们这无意中的几笔也能看出来……”   蔚蓝色的海洋,古色古香的小镇建筑,赤红色的山脉绵延起伏,一个年轻人,小光头,上身裹着一块红色的布条,下身裹着一块红色的布条,赤着脚,在朝火山顶的方向攀爬,神色专注到近乎虔诚。   完美的身材比例,修长挺拔;右腿抬起,左腿小腿上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半张侧脸上有着世界上最标准的轮廓,皮肤是白练一般没有一丝瑕疵,比最上等的丝绸还细腻。   秋日午后的太阳光洒落在他的身前山峰,他身处阴影,却还是浑身闪动柔和的金光,身上磅礴的生命力洋溢出来,是天地间最华丽的造物。   地中海的海风徐徐地吹动山腰上零星的树木,也是那样的温柔,好似不舍得打扰他一般。   渊岳其心,麟凤其采。   那是一种类似圣者寻道、夸父追日的虔诚和勇敢。   胤祉、胤禛、胤佑越看眉心的疙瘩越大,胤祺憨憨地喊一嗓子:“保康哥哥,胤祺小腿上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画外音,保康哥哥你居然没有肌肉!   保康轻轻瞪憨弟弟一眼:“不是虬节的肉疙瘩才是肌肉,最主要是和谐,力量内蕴。”   画外音,你身上那都是肉疙瘩,不叫肌肉。   胤祺不服。   “胤祺的腿上功夫最好,马步最稳。”   保康很乐意打击他的“不服”:“你那是外家功夫,肌肉明显突出。但力量外放,不持久,不和谐,一动起来就容易受伤。”   胤祺刚要反驳,想起来他上次和胤佑对练还真伤到了,立马缠着保康哥哥不放:“保康哥哥——保康哥哥——”   保康哥哥没听到。   “保康哥哥——保康哥哥——”   保康哥哥淡定地用着当地小米团糕。   胤祺一把抱住保康哥哥的大腿哭诉:“保康哥哥——胤祺上次受伤还没好——”   保康哥哥“大度”:“去揉面,意大利面。用手。”   胤祺的动作定格。   不说胤祺心碎,就是胤祉、胤禛、胤佑都特同情胤祺。   地道的意大利面都很有咬劲,他们兄弟一开始吃着,觉得这煮得半生不熟,咬起来感觉有点硬的状态,后来——真香。   真香了,就好奇啊,就去问问做法啊。好嘛,谁会想到意大利面条是用脚揉出来的?因为面团太大,一般人用手实在揉不动。   兄弟们这下受不住了,怎么办?自己揉面呗。   将士们、侍卫们、甚至他们自己,内外家功夫用上,跟着意大利厨师学着,在厨房里揉啊揉,揉啊揉,揉啊揉……   胤祺领了“命令”,当天用过晚膳后就去厨房,乖乖地洗手,和面、揉面、抻面、晾面……   只庆幸,保康哥哥没让他自己动手煮面。   厨师拿出看家绝活儿,细长、扁平、螺旋等等形状任选其一;番茄底、鲜奶油底、橄榄油底任选其一;配以各种海鲜、蔬菜、水果、香料;添加南瓜、菠菜、葡萄等等……   一份口味复杂多变、却又美味无比的沙丁鱼意大利面端上来,胤祺瞅着他保康哥哥看看色相,闻闻香气,动作优雅地拿着银质小叉子,卷啊卷,面条卷在四个叉齿上……咽下一口面露满意之色,眼泪差点出来。   胤祉、胤禛、胤佑默默用着胤祺亲手做的意大利面,默默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下午知府来见保康弟弟/哥哥,保康弟弟/哥哥给了知府一份揉面机的图纸的事儿。   只需将和好的面团放置于输送带上,开机,机器自动揉、压、折叠……不光不再用脚,还大大减少人手与机器的接触次数,更因为不需要不须人工投面,消除安全隐患……   反正好处说不完。   反正知府拿了图纸后哭得孩子一样。   反正意大利可以开制面机器作坊,老百姓吃面更方便,这是大大的好事儿。   胤祺哭喊:你们都欺负我。   胤祺在他保康哥哥的“魔鬼训练”下开始肌肉康复过程,其中的痛苦,众生铭记。   哥哥弟弟们看热闹看得心有余悸,阿弥陀佛,可千万不能被保康哥哥抓到。   保康轻轻摇头。   保康自觉他真的不凶,谁让胤祺之前要速成,练功练得乱七八糟?   保康一点儿也不心疼天天疼得鬼哭狼嚎的胤祺,自觉休息够了花了十五天的时间转悠完整个西西里岛,和西西里岛巡抚、几位知府详细地交谈三天,于九月二十五日,启程离开。   西西里是地中海的明珠,她和所有的意大利城市一样,古朴是她的精神所在,浸透奢华和天然,变成典雅和浪漫。保康不想这里变成一个纯粹的“东方城市”,这里是西西里,她就是西西里。   西西里人的西西里。不管是当地人,还是外来人,不管是信仰什么宗教的人,来到西西里,就是西西里人。   西西里人爱西西里,爱左手边的蓝天、白云、悬崖、碧海,爱右手边的绿树、火山和白皑皑的雪,爱她的历史、爱她的未来。   保康觉得此行圆满,庆幸自己及时来一趟。   其他的兄弟们依依不舍,觉得他们仿若穿越到中世纪一趟,上了年纪的古建筑,慵懒的居民,轻松悠闲的生活,每个人都是色彩斑斓又清新脱俗的浪漫艺术家……   胤祉的文人情怀起来,望着慢慢远去的西西里岛,岛上欢送的人群,忍不住感叹。   “望众海升平,揽山色入怀。坐拥世间最美丽的风景,夫复何求?”   保康哈哈哈笑,心里只浮现一句,“心安之处是吾乡”。 第128章   心安之处是吾乡。保康想他的“乡”。西西里岛的远离尘嚣让他想起来五台山;西西里岛世外桃源般的美丽, 也让他想起来五台山。   西西里岛上黑发黑眼的大清人,让他想念五台山的亲人。   可能人忙碌一阵子就会疲惫,就需要休息?也可能是人一休息精神一放松都变得“脆弱”?   反正保康出来西西里岛, 就感觉他是有点儿“脆弱了”。   睡了六年多睡醒了,才和家人在一起不到两个月就出海,一出来就是一年多,他想师祖, 想额涅,“思乡病”上来从脚后跟直冲天灵盖,想得保康头疼胃疼心窝子疼,吃不好睡不好。   可他暂时还不能回航。   晚秋难得大好的海上好天气里,太阳也没精神, 海风也没精神, 海浪也焉巴巴的……保康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 就感觉自己不再是一条翻江倒海的大鱼,而是一条颓废的小咸鱼。   满腔思乡之情怎么也克制不住,想家想得想哭。可他给师祖、额涅、汗阿玛等等人发出去第十封信件, 也没有收到一封回信。   他知道这是自己行踪不定的原因,可是他收不到只言片语, 更想家里人。   他是领兵的人, 本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这般情绪里, 很容易导致军心涣散。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 心情是一回事。   只要一想想西班牙王位继承战最快也要明年夏天结束, 他最快也要明年冬天或者后年春天回家,他就特难过, 特想哭。   只要一想起家里的师祖、额涅、汗阿玛、皇太后……还不知道怎么想他……他就自责难过得想哭都哭不出来。   哥哥弟弟们还有将士们都心疼他, 都被他折腾的, 也开始生起来“思乡病”。   整个船队蔓延开来一股特“丧”的颓废症,保康就更想家。   欧洲的战事打得越来越大,他也不想去过问。   卡洛斯二世发来消息,确定西班牙没有安全问题,他从西西里岛出来,随波逐流。   地中海、直布罗陀海峡,又回来大西洋。   总要做事情,他还有那么自己的事儿要处理。   保康呆呆地望着东方的方向,魂不守舍地给自己的船队挂上一个“骷髅旗”。   虽然这都是因为自己出来之前思虑不周全,没考虑到这场战事会打得这么久,可他心情极度低落,脾气上来看什么都不顺眼,那就需要发泄。   打劫各方海盗。尤其关注从英吉利海峡出来的船只,挂着英吉利旗帜的海盗。保康看人聪明,即使那英吉利船上挂着其他国家的旗帜,他也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就是那正经的英吉利商船,只要船上有鸦片酊,也一律不放过。   如此这般一个月下来,他的情绪稍稍恢复,他的“小鱼儿海盗团”不论是“英名”还是“凶名”都传遍整个大西洋。   “英名”“凶名”的,此刻这样颓废模样的保康根本无暇在乎,算算账目觉得差不多了,将打劫来的财物运到佛罗伦萨,正好填补佛罗伦萨今年的财物亏空,他也只是嘴角扯一下,笑不出来。   还有他和卡洛斯二世的交易,使得他越发觉得自己手里银子短缺,越发劲头上来在大西洋上黑吃黑当“海上巡警”。   咳咳,还因为打劫的多了,手里的海图越来越多,海洋里的传说故事也听得更多,越发地想要“一夜暴富”。   十一月十八日,保康为了追逐一个特有名特富裕的荷兰海盗团,顺着大西洋北上,不知不觉靠近地球的北端,北冰洋流域。   天了噜,大海上结了冰,船只根本走不起来,还有那一连三四天下个不停的暴风雪。   哥哥弟弟们冻得瑟瑟发抖,将士们两眼发直,保康傻眼了,醒神了。   可是荷兰海盗团冻得瑟瑟发抖求救,他只能先去救人。   将士们急切之下硬凑出来两条破冰船开路,领着浩浩荡荡的大船队慢吞吞地朝温热地带行进。   海盗团团长给他冻僵的手下们用雪搓醒过来,挨个灌一碗姜汤,发现手下们都开始喘气了,眼泪哗啦啦下来。   保康脸一板,目光凌厉如刀锋,端坐在首位,眼神要多无情有多无情。   “你是善良的人?”   “不是。”   “那你哭什么?”   “就是哭我自己。”   大胡子大肚子体型魁梧的海盗团长瘫坐在甲板上,哭得好像一颗冬天的小白菜;保康的目光高高在上,仿若神明,这次是冷酷和淡漠。   声音也是冷得和北冰洋的冰一样。   “先说说,你拿什么买命?”害得他追这么远,差点追到北极去,哭?保康第一次感觉“心软”距离他万分遥远,就和他此刻与五台山的距离一样遥远。   海盗团团长感受到他那看一只蚂蚁的目光,更想哭。   海盗团团长委屈巴巴地擦眼泪,抽抽噎噎地说道:“从这里一直往北……有一个国家,叫冰岛……”   …………   海盗团团长将他知道的,能换命的消息全说了出来,他那巨额财富,只是喊“救命”的代价,他想活命。   保康根据海盗团团长的说法,突然想去冰岛看看,看看那个属于北冰洋的地方,传说中有一个叫冰岛的地方,真的存在的地方。   保康开始忙乎,开始做明年计划。   哥哥弟弟们看着他那“满血复活”的样子,激动、放心地流泪。   将士们发现他们王爷要有要行动了,也兴奋地抹眼泪。   保康嘻嘻笑。   保康将他和教皇的约定大体说出来,最后总结:“威尼斯和佛罗伦萨,暂时就这样的情况,需要很多银子。不是国库的银子,是我自己的银子。”   “只是这头两年会格外困难一些。所以这段时间打劫海盗的收入,该进国库的进国库,该作为奖赏的作为奖赏,剩下的一部分,全部送去佛罗伦萨。”   哥哥弟弟们想说我们不需要银子,知道保康弟弟/哥哥向来公私分明,轻轻点头。   将士们也想说他们的奖赏已经够多了,也是因为知道他们王爷的脾气,轻轻点头。   跟着他漫无目的地做一个多月海盗,结果发现银子是要送去填补佛罗伦萨的大窟窿,就猜到他这是心软了,又是感叹又是钦佩又是心疼有是不甘……反正特复杂的心情。   听到他说,以后他自己想办法养威尼斯和佛罗伦萨,更是复杂到无法言说,只能怀揣着这份复杂的心情,尽可能地在其他方面帮助他。   保康知道他们的心意,作为好兄弟,作为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他不会拒绝他们的帮助,只是因为他们的支持心里暖暖的。   他的精神头彻底恢复,摆开海盗团长提供的地图要继续探索北冰洋。   这下子,大家伙儿惊呆,春节马上来临,继续在北冰洋打转是闹哪样?   保康也没解释,只说有大计划要做准备。将士们不知道他们王爷有何目的,哥哥弟弟门也不知道,可是瞧着保康弟弟/哥哥心情恢复的小样儿,可是瞧着他们王爷精神抖擞的小样儿,都笑哈哈地跟着。   大航海的时代里,蒸蒸日上大变革的时代,也是一个混乱不堪的时代,各条海路上别的不多,海盗最多。   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马上进入十二月份,寒冷的北冰洋一天比一天寒冷,暴风雪一天比一天大,他们根本不可能找到“冰岛”。   但是这样的遗憾反而让保康更起来兴致。   他兴冲冲地带人下船亲自测试冰层,感受暴风雪的寒冷,风向、风速、暗流、礁石……掏出小本本不停地记录。   保康因为海盗团团长提供的消息,想起来一个海上传说。传说中,在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从亚洲到北美有一条最近的航道,就在北冰洋。保康想去找到它。   艰苦的探测任务基本完成,船队开始缓慢回去直布罗陀。保康抽时间自己绘制一个新的海洋地图,天天当成宝贝疙瘩捧着细细地琢磨。   明年六七月份的时候,冰雪消融,船只应该可以通行,他要去探险北冰洋。   保康做了决定,也做好大致的计划,开开心心地从“冰雪世界”回来温热地带,回到直布罗陀准备过元月节,咳咳,春节已经过去了。   康熙四十年的元宵节,保康在直布罗陀和当地居民,和将士们一起过得非常高兴,他一高兴,也有心思开始过问其他的事情。   哥哥弟弟们和将士们简直感动的热泪盈眶。   胤祉:“德意志战场上,去年春天法巴联军之前一鼓作气进逼莱茵河,被英吉利的马尔巴罗公爵所统率的英荷联军包抄,被迫撤退。   去年秋天法军第二次攻打莱茵河,成功突破防线,进逼奥地利,但有奥地利欧根亲王率领大军大败法军。   胤禛:“尼德兰战场上,之前奥英联军大败法巴联军,法兰西的盟友巴伐利亚几次战败损失三四万士兵,元气大伤,退出战场。   这次法军独立对抗反法同盟军,有维拉尔公爵领兵,取得一场大胜。但是英奥联军在两位名将的带领下反攻法兰西,路易国王急忙调维拉尔公爵回法兰西,尼德兰战场目前的情况是胶着。”   胤祺憨憨地笑:“意大利战场上,旺多姆公爵趁欧根亲王不在,带领八万法军包围都灵城,只是他到底是心有顾念,俘虏一万奥地利士兵没有造成大的伤亡。   但就在他马上胜利的时候,尼德兰战场支撑不住,他被路易国王调离开意大利战场。”   保康沉思不语。   米兰公爵在给他的来信里说,旺多姆公爵感叹命运的安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动身奔赴尼德兰。   而旺多姆公爵在给他的信里,虽然很克制,但也流露出一丝丝情绪。保康明了,那是一种常年征战在外的人积累的负面情绪,无穷无尽,看不到希望的疲惫。   胜利也好、失败也罢,一个“人”而非一个“战争机器”,再怎么爱国再怎么调节也无法克制的消极情绪。   保康在信里安慰他,坚持他,告诉马上就可以看见“曙光”。但是保康也不由地思考,大清这些年,是不是也“劳民伤财、穷兵黩武”?   保康甩甩脑袋,暂时只记在心里,接着听胤佑说。   胤佑面色凝重:“西班牙陆地防守没有问题。但是海上比较薄弱。最近的这几次小规模海战,都是直布罗陀守军在帮忙打。”   “法兰西海军和英吉利海军,为了争夺海峡群岛打得非常激烈。奥地利、荷兰、葡萄牙都派海军去帮忙,西班牙也派海军去给法兰西帮忙,我猜,法兰西很可能会来找我们帮忙。”   保康一愣。   本来按照他的设想,如果路易十四可以果断放弃意大利战场,尽快结束海峡群岛战争,局面对法兰西一方非常有利。可是他也知道,都打成这样了,不管是路易十四,还是奥地利皇帝,谁都不会放手。   都要分一个输赢。   所以最后停战的契机,还是在沙俄身上。   保康抬手按按眉心。   如果按照他汗阿玛的思路,最好欧洲人打个你死我活,打个十年八年,三十年的。   胤禛发现保康弟弟烦恼,提醒道:“还有沙俄那边。沙俄和瑞典一战,战场上直接损失接近一万士兵。沙俄主动游说瑞典的各个敌国,和丹麦、波兰几个国家联合,要发动大北方战争。”   “目前的情况,北欧、西欧、南欧、东欧,基本上所有国家都牵扯进来。”   保康更愁。   “去年我给汗阿玛写信,提到这个事情。一旦北欧几个国家群殴瑞典,瑞典必败,沙俄必然要抢占芬兰湾和波罗的海的入海口。我给汗阿玛的建议是,派兵简单支持瑞典一下。”   “沙俄一旦有了入海口,必然会快速壮大。不管是波罗的海还是里海,北方的鄂霍茨克海,都不能给。”   “但是,这里有个情况。如果大北方战事中沙俄失败,沙俄就是喊出‘第一罗马’的口号,英吉利、荷兰这些和瑞典挨边的国家也不会理会它,更不会顾虑北欧形势,而掉头去打沙俄,间接放过法兰西。”   “……除非瑞典大胜,野心膨胀之下,要再次出兵德意志,吸引英吉利和荷兰的目光。或者我们出兵直接帮助法兰西,扛着这一波攻击。可是……”   保康自言自语一般,总感觉自己忽视了哪一方面,脑袋里不停地思考。哥哥弟弟听懂了,也听晕了。   原来这就是保康弟弟/哥哥说的,沙俄是这次欧洲战事停战的一个契机。   只是这个契机,关系到大清利益,保康弟弟/哥哥提前和汗阿玛说了,就造成这番“两难”的局面。   保康沉浸在他的思考里,恨不得能有个通讯什么的,和他汗阿玛面对面沟通一下。   保康这里犯愁,岂不知此时的大清京城,皇上看着他熊儿子的来信,对比前线传来的情报,同样眉头紧皱。   皇上明白熊儿子的意思,熊儿子坚持认为,一个停止战争和平发展的欧洲对大清更为有利。但是停战的契机之一,沙俄这一方面,这又关系到大清的利益,所以要想办法平衡。   简单帮助一下瑞典?这个分寸很难把握。   历来邦国外交都是“远交近攻”。沙俄是处在欧亚之间的国家,没有沙俄就会直接是瑞典。所以瑞典也不能扩张太大,大到吞并沙俄。   既要帮助瑞典保住波罗的海出海口,又不能让瑞典壮大?皇上沉思片刻,犹豫不决。   其实按照皇上的想法,当然还是希望整个欧洲一起打个十年八年的,大清再扔几块砖头过去……可是皇上惦记熊儿子,东西方这要没有和平,最后不还是要他熊儿子去操心?   皇上再看看这封信的日期,去年六月份寄来的。这都七个月他才收到——皇上眼圈一红,到底是下了决心。   “传——胤禩、胤禟。”   “嗻。”   这头皇上做了决定;那头保康自然不知道,他汗阿玛居然派胤禩、胤禟领着几个弟弟北上,跟着大臣们学习处理沙俄、瑞典这些边境关系。   保康琢磨三天三夜,跟魔怔一样,终于琢磨出来道道。   对于英吉利来说,英吉利处在欧洲边缘位置,游离于欧洲之外,一个分裂的,平衡的欧洲,最符合英吉利的利益。这其中,不管是法兰西,还是奥地利,都不能太强盛,但也不能太弱。   对于法兰西来说,路易国王老了,他在人生的最后一次大战役里,不惜一切争取到西班牙王位,给法兰西拉住一个“打折骨头连着筋”的欧洲同盟国,哪怕掏空法兰西的家底子,也值得。   对于奥地利来说,奥地利自然想要称霸东欧和南欧,但是奥地利一旦暴露出来野心,就要面对英吉利联合其他国家的打压,而且奥地利还有一个死对头,奥斯曼土耳其。   而他那,他置身其中,所以他做预判的时候,也要把自己算进棋子里面,这样,这盘棋,才是活了。   保康弄明白其中的道理,开始做安排。   一个无论他汗阿玛出兵不出兵,都万无一失的安排。   一个既能保证直布罗陀海峡的安全,还有余力去策应盟友的小计划。   康熙四十年二月初,直布罗陀传出来一则消息,大清瑞亲王因为“思乡病”茶不思饭不想,衣带渐宽,面颊消瘦。   欧洲人看到小报上五花八门的报道,哈哈哈,哈哈哈大笑。   这么简单的小计谋,瑞亲王你哄骗小孩子那?任谁都有可能会因为“思乡病”“茶不思饭不想,衣带渐宽,面颊消瘦”,就瑞亲王本人,绝对不可能。   欧洲人认为,他们看穿了瑞亲王的小把戏,这可是瑞亲王的小把戏,他们特骄傲。   西班牙马德里皇宫,卡洛斯二世和王后一起听宫人念小报,都笑着摇头。   听到小报猜测说,瑞亲王年前失踪两个月是因为遇到一位姑娘,想姑娘想的“茶不思饭不想,衣带渐宽,面颊消瘦”,更是乐呵。   法兰西巴黎凡尔赛宫,路易十四在百忙之中自己看小报,眼睛差点瞪出框,随即哈哈哈大笑:“瑞亲王能因为‘思乡病’‘相思病’瘦下来?滑天下之大稽。”   欧根亲王、旺多姆公爵这些人,更认为不可能。   当然,他们的态度还是有点儿不一样的。   卡洛斯二世和他的王后这类人,纯粹是不相信当个乐呵。   路易国王这样的人,则是怀疑瑞亲王放出这个消息,有什么阴谋诡计。   欧根亲王这些人,则是想到瑞亲王是不是避开接下来的海战。   反正瑞亲王名声在外,有个风吹草动,相关的不相关的,都会琢磨半天。   瑞亲王才不管他们怎么想,他放出消息后略关注一下,确定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接着就开始放出第二个消息。   瑞亲王自己无心理事,导致他的几个兄弟争权,瑞亲王夹在一个哥哥和三个弟弟之间,无奈强撑处理直布罗陀军务……   天了噜。这下子欧洲人都瞪大眼睛。   难道瑞亲王真的因为“思乡病”“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衣带渐宽,面颊消瘦”,甚至每天借酒消愁愁更愁,泪朝地中海流?   个人有个人的猜测,全欧洲人都在关注瑞亲王的“病情进展”。特别是二月初三这天,大清国正式和摩洛哥苏丹穆拉·伊斯玛仪,举行丹吉尔城的交接仪式,瑞亲王也没有出面,这让全欧洲人瞪大眼睛。   要知道,直布罗陀海峡的两个港口,北岸的加的斯,南岸的丹吉尔,堪称双鬼拍门,死死地锁住地中海的出海口。瑞亲王花费那么大力气,从摩洛哥苏丹手里买下来这块宝地,正式交接他居然不出现?   瑞亲王躺在摇椅上,吹着春日里大西洋暖暖的小西风,晒着太阳打着盹儿,面颊红润,好不逍遥,仔细看,还因为这些日子装病不好出门胖了几分。   丹吉尔是摩洛哥城市,也是西班牙殖民地,他当初只和西班牙签订合约,这次和摩洛哥也定个合约,是为长久之计考虑。反正他签字就行了,交接仪式,胤祉哥哥出面就好。   保康想得很开。他今儿高兴,用着摩洛哥美食辣沙丁鱼和蜗牛汤,他都能从其中吃出来五台山的辣椒和煎台蘑的味道。   沙丁鱼外面包裹一层面糊,煎炸到酥脆,和油炸的青椒拌着吃,辣椒就辣椒嘛还分哪里产的。   那蜗牛加入十几种调味料后会用大锅煮,煮到香料都入味,连同汤汁一起吮吸,有种草药味,类似香菇,那里是台蘑?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小保康是高兴还是想家想的出现幻觉,自己也分不清。   如此这般日子又过几天,瑞亲王越发心宽体胖。二月初八法兰西发来求救信号,瑞亲王表示他病重无法前行,二月初九西班牙发来求救信号,瑞亲王表示他为了老朋友一定前去。   二月初十大清水师出发去海峡群岛支援西班牙海军,瑞亲王带队出发,没办法之下专门画一个“病人妆容”。   怎么看怎么假。   甭管是哪个国家的士兵都哈哈哈大笑。   甭管是哪个国家的欧洲人都哈哈哈大笑。   就知道瑞亲王是装的。所有人都因为自己揭穿“瑞亲王”的计谋那个开心!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哈哈笑着“你们开心就好”,顶着大妆容脸干脆不露面了。   打仗不露面?这下欧洲人真惊讶了,就在欧洲人争论瑞亲王到底病没病的时候,真正的海战战役打响了。   二月十三日上午,“瑞亲王”领着一支舰队到达英吉利和法兰西之间海域,英荷葡奥海军联合大舰队一百八十艘,一起攻击西班牙港口加的斯。西班牙留守海军和留守大清水师一起轻松击退。   下午,就在两方人都反应过来太“轻松”的时候,西班牙珍宝船队载满价值三十万吨黄金的货物到来,因为加的斯被袭击,不得不转而驶进西班牙北部的维哥湾,被联军追踪并且攻击。   这支珍宝船队只有一支法国舰队护航。   联合大舰队驶入维哥湾,激烈的战争开始。法西舰队停泊在海湾最里边的雷东德拉港,情急之下在港外的海湾最窄入口处,投下大量用铁链拴在一起的木材,意图阻止联军大舰队。   联合大舰队的指挥官,英吉利马尔博罗公爵约翰·丘吉尔,指挥舰队攻击并清除布设在海湾最窄入口处的障碍物,同时派遣奥蒙德中将率领五十艘中型舰,攻击海湾南岸的兰达要塞。   港口上,联合大舰队和法西海军混战在一起,炮火声声,木材障碍物被摧毁,法西海军丢掉笨重货物仓皇逃跑,联合大舰队的欢呼声还没响起——火光星星燃起,接着冲天而起。   木材障碍物带着火种和火油,笨重货物上也有火油和火种。   港口地方狭小,双方都无法采用纵队列阵互相炮击的方式,法兰西海军为了加大火势,直接派遣小型火船冲上去和联合大舰队一起燃烧……   熊熊大火中,欧洲三大名将之一的英吉利马尔博罗公爵,约翰·丘吉尔元帅,与大清瑞亲王·小保康,遥遥相望。   全欧洲人都在猜测瑞亲王真病假病,哪知道瑞亲王直接玩一个“金蝉脱壳”!   约翰·丘吉尔自出道以来,从未有如此大败,望着大火中的联合大舰队,气得浑身哆嗦。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那个高兴,在对方的望远镜镜头里哈哈哈大笑,约翰·丘吉尔硬生生气得一口血喷出来,昏厥过去。   保康笑得更自在,一边笑一边夸约翰·丘吉尔元帅:“五十多岁了依旧英俊潇洒。”   逃跑的法西海军跑回来哈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夸约翰·丘吉尔元帅:“五十多岁了依旧英俊潇洒的小白脸。”   …………   据说丘吉尔元帅醒来后听到法兰西人这么骂他,又气晕过去。   阿弥陀佛。法兰西和西班牙这些年来,不管是海军还是陆军,只要遭遇约翰·丘吉尔元帅就一直输输输跑跑跑,今儿可算扬眉吐气一气,那个高兴得来——简直是疯狂。   海峡群岛收到维哥湾海战胜利的消息,胤祉领着大清水师将支援的火器给维拉尔公爵,直接回来直布罗陀海峡。   维哥湾海战胜利,虽然联军大舰队只损失不到一百艘战舰,但在这样的情况,那自然是让法兰西士气大振。   法兰西的维拉尔公爵,和欧根亲王、约翰·丘吉尔元帅并称欧洲三大名将,有瑞亲王的配合和支援,他留守法兰西,即使欧根亲王领着十几万联合大军一起攻打,一时也无法越过法兰西的重重防线。   法兰西的生死危机,就这么解除。   路易国王眼泪出来,却是哈哈哈大笑:“法兰西没败!”   德意志战场输了又如何,意大利战场输了又如何,只要守住法兰西,守住西班牙王位,即使拿不到海峡群岛,他也没败!   意大利战场上,都灵城告急,欧根亲王急忙赶去意大利。丘吉尔元帅打起精神和维拉尔公爵对战,可就凭他一个没有欧根亲王的配合,谁也奈何不了谁。   战争还在继续。   北欧,瑞典在大清的支援下,抗住这波联合攻击,虽然败了,但没输地盘,更没输入海口。沙俄着急之下,喊着“第三罗马”的口号直接攻打曾经的盟友立陶宛和波兰。   英吉利和荷兰一面心痛他们的海军损失,一面担心北欧形势,准备调兵遏制沙俄扩张。   南欧,西班牙牢牢地守住自己的边境,任凭多少大军攻打也越不过去。   七月流火,欧根亲王在天气炎热,水源稀少,物资供应匮乏……的情况下,亲自率一万将士以每天四十八里的速度远程奔袭七百八十里,穿过整个意大利北部地区,绕到围困都灵城的法军背后,与他的堂兄都灵公爵汇合。   都灵城一战,欧根亲王以少胜多,俘虏法兰西士兵四万人,宣告法兰西在意大利战场的彻底失败。   全欧洲人震惊。保康就是提前猜到欧根亲王的机动方案,可欧根亲王真实施出来,他也震惊。   虽然法兰西领兵之人,路易国王的侄子,很年轻没有经验,但旺多姆公爵离开之前都做好了布置。八万大军围困,被一万军队解围,被俘虏四万……保康都心疼路易国王的法郎。   路易国王:“……”   路易国王之前生气于旺多姆公爵俘虏奥地利士兵一万没杀,现在看那一万奥地利俘虏都是金光闪闪的法郎,恨不得抱住亲一口。   俘虏,俘虏,俘虏是那么好赎回来的吗?看看瑞亲王这两年俘虏联合舰队那么多海军将士,赚了多少金币!上帝!三万将士!   局势已定。   康熙四十年七月二十七,卡洛斯二世再次病危,保康紧急赶到马德里。   卡洛斯二世看着他的朋友不肯合眼。   保康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对着他郑重承诺:“连接太平洋和大西洋的大运河,你放心。保康有生之年,必然完成,以西班牙和大清的名义。”   卡洛斯二世回光返照一般,露出一个快乐的笑。   保康的眼泪刷地出来。   康熙四十年八月二十八日,卡洛斯二世驾崩,西班牙举国哀悼。保康很伤心。   卡洛斯二世是他在欧洲的第一个朋友,他是那么一个大方慷慨、与世无争的人,他没有做国王的身体和精力和智力,但他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临终之前的两年活得那么痛苦,却为了实施西班牙律法改革,上议院改革,经济改革……苦苦支撑,临终之时,心心念念的,也还是西班牙哈布斯堡王室准备一百年也没有完成的大运河开凿。   保康站在棺木前默默地注视着他的遗像,默默念往生经。   他留在马德里帮忙完成卡洛斯二世的葬礼,认认真真。   他想要全世界人知道,他的朋友不是“中魔者”,他是一位伟大的国王。   法兰西、奥地利、英吉利、荷兰、德意志……等等国家都在谈判中,大清这一方,有胤祉、胤禛主持,胤祺和胤佑跟着。保康在西班牙暂时没有继承人到来的情况下,坚决支持卡洛斯二世的遗愿。   王后殿下临时执政。   王后殿下一身黑色孝服,静静地看着大清的瑞亲王,郑重地行礼,涕不成声。   “感谢瑞亲王。感谢瑞亲王。”   “阿弥陀佛。王后殿下不需言谢。”   “我知道……我知道。他好多次说,瑞亲王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我都知道。我……感谢瑞亲王。”   “我会好好守着西班牙,去做完他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王后殿下若有需要,请派人送信去大清。”   王后殿下哭得泪水涟涟:“……感谢瑞亲王殿下。上帝保佑瑞亲王殿下。”   保康静静地站着,眉眼间带着一种慈悲下的平静:“阿弥陀佛。”   “王后殿下节哀。”   “王后殿下请保重。”   保康和王后殿下告辞。最后一次来到西班牙皇家墓葬地,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和他的朋友道别。   欧洲人的葬礼,简单,直白。他们的信仰告诉他们,在棺木里放陪葬品是最野蛮的行为。每个人临终的时候,都只选择自己最喜欢的物事陪在身边。男子的骑士佩剑,女子的首饰……   然后尸体静静地躺进棺木里,有皇家艺术家雕刻一副雕塑,放在他的棺木上面或者一边,供他的亲人瞻仰。   或者应该立个碑?   保康看着卡洛斯二世的雕塑,眉眼舒展、目光快乐,他扯动嘴角,也笑。   我的朋友,你走的这么快乐,我们为何要这般伤心那?   西班牙人,所有人,都感动于你的心意,都在感谢你的坚强,你的智慧,你留下的王后殿下……你知道吗?   我要离开了。   目前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海路只有一条:由大西洋绕好望角入印度洋,通过马六甲海峡入太平洋。可是传说中,可以由大西洋北上入北冰洋,通过北冰洋入太平洋,我想去看一看。   在中美洲陆地最窄的地方,开凿运河,将会是多么伟大的壮举,连接太平洋和大西洋的大运河……既然答应了,自是会做到。   阿弥陀佛。   康熙四十一年二月初八,拉锯战,打仗一般的谈判还是没有结果。保康准备充分,自己领着船队沿大西洋北上,去寻找冰岛,去探测北冰洋,去探寻那传说中的小海峡。   进去北极圈,亚洲的最东点,北美洲的最西点,亚洲和北美洲的分界线,连接北冰洋和太平洋的唯一通道,位于楚科奇半岛和阿拉斯加半岛之间……   七月的这里,冰雪消融的季节,海面上还有薄冰浮动,依旧寒冷,行船困难、危机重重。   水师将士们宁可跳海也不会答应他再向北探索,保康也知道凭借现在的技艺百年内无法使用这座海峡。但他手握毛笔,镇定地在地图上画两个圈,标注下这两座小岛,写下四个大字——中国海峡。   这是属于中国的海峡,包括海峡的两岸。   等到有一天,技艺进步到一定程度,欧洲是大西洋、直布罗陀海峡、地中海、苏伊士运河;亚洲就是印度洋、马六甲海峡、日本海,太平洋,中国海峡;美洲就是必将开凿的大运河。   多么完美的一个圈。   保康微笑。继续坐船南下,一边观测中美洲可以开挖运河的地方,一边研究卡洛斯二世提供的资料。   二百年前,征服墨西哥的西班牙人提出修建运河的主张,后来西班牙人征服巴拿马之后,再次提出来,一百八十年前的西班牙国王查理一世,明确要开凿一条中美洲运河的主张。   一百七十年前,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下令对巴拿马地峡进行勘查,西班牙人沿着山脊用鹅卵石铺出一条穿越地峡的驿道,算是为开凿作准备。   保康命令船只靠岸,沿着这段小小短短,却分隔开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地峡,白天仔细地看,夜晚仔细地看。   巴拿马地峡、巴拿马运河……   巴拿马地峡最短距离一百四十里,估计不可能挖直线平面运河。   地壳质地不够均匀,造成重力分布差异,全球海洋不是一个完美球面,大西洋海面比太平洋海面高二十四公分……   两边海水的盐度不同……   巴拿马当地旱季和雨季降雨的不同…… 第129章   保康在巴拿马地峡一呆一个月。   巴拿马地峡, 连接太平洋与西班牙宗主国的交通枢纽,每年一度的波托弗洛交易会吸引着欧洲各大商行的代理商,成吨的秘鲁白银与欧洲货物进行着有利可图的交易, 一个日益繁荣的好地方。   而如果有了巴拿马运河, 美洲东西部的往来不再需要走危险万分的麦哲伦海峡, 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的航线缩短, 运输成本大大缩减……好处多多。   保康回忆记忆里的麦哲伦海峡, 目前沟通南大西洋和南太平洋的唯一通道,峡湾曲折, 水道曲折迂回, 寒冷多雾、多雨、风大流急, 潮高流急,多得数不清的旋涡逆流,浅滩、礁石……   但目前来往大西洋和太平洋的船只都必须走那里, 他上次回航大清也是走那里。   不过保康又微笑。   想当年, 一百八十年前,葡萄牙航海家麦哲伦自信在大西洋上一定有一条通往太平洋的航道。从葡萄牙出发, 历经一年到达南美洲东海岸, 沿着海岸前进,进入他要寻找的海峡。   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他经过一个多月的艰难航程,数次战胜死亡的威胁,驶出海峡, 进入风平浪静的太平洋, 为第一次环球航行开辟胜利的航道。后人为了纪念麦哲伦对航海事业作出的贡献, 把这段海峡称为麦哲伦海峡。   西班牙的哥伦布, 葡萄牙的麦哲伦, 都是多么勇敢可爱的人,还有那无数为了航海事业扬帆海外,而他要开挖巴拿马运河和苏伊士运河,进一步推动人类征服自然的进程。   保康信心满满,至于这两个地方的所属权,就交给他汗阿玛去谈吧。   中美洲的小娃娃、中美洲的美人儿,光洁华丽的沙滩、绿宝石般的海水、椰林、丛树,碧海蓝天之间的一座座小岛……保康看得不亦乐乎。   和西班牙的美洲总督,一个胖乎乎的,热情洋溢的西班牙老人,喝着德意志库尔希啤酒,吃着路边摊的炸黄鱼,柠檬汁腌生鱼生虾,逛在城里的大街小巷,听各国人群的交易喧闹……   听他喋喋不休地讲述,二百年前,西班牙人来到南美洲的一个小渔村,一举建设成一个巴拿马城市的辉煌历史;感受他的满腔骄傲。   一个西班牙士兵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逛在大街上,四周人群急忙避开,其中一个小娃娃避让不及,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但是小娃娃不敢哭,他的父母慌里慌张地扶起自己的孩子,避开喝醉的西班牙士兵。   保康微笑,注视着总督的眼睛。   总督喝一口啤酒,叹气:“亲王殿下,你相信吗?权利是魔鬼。”   “相信。”   “在西班牙,他们都是最忠诚的士兵,是西班牙的英雄。”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还相信,人性中并不是光有‘权利’,‘魔鬼’也并不是不可战胜。按照大清国的礼仪说法,他们都是总督的治下之民。”   “……好吧,瑞亲王殿下,你说服了我。”   一个年轻一个苍老,一双黑眼睛,一双蓝眼睛,两个人相视一笑,继续逛街。   当然,保康不光是在西班牙统治区域内逛,既然来到美洲,怎么能不去见见大清在美洲的地盘?   保康顺着中美洲的海岸线南下和北上,在南美洲和大请官员长谈,下矿进山,参观朝廷在这里开办的学院,又和当地部落酋长们几番交流,回去的时候,在北美洲,那当然要去“瑞安”看看。   瑞安区域作为欧洲人进驻美洲的第一站,还有这优良的深水港口,本身就就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和人文优势,它本应该发展的非常迅猛。   保康本打算在这里只待三天,却是五天也走不了。   一开始他还能耐心教导:“这应该是一个包容的城市。一切伟大的城市都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吸纳来自全世界最优秀的人才到此定居,地域歧视、地域保护、文化分隔……”   过几天后直接狮子吼:“这里不是大清的殖民地!大清国没有殖民地,大清国也没有高低贵贱血统划分……尊重当地人的传统习俗,不知道吗?根据当地环境资源合理发展地方城市,不记得了吗?”   “哈得逊河和北美五大湖连接的大运河,我当然知道很好,银子在哪里?作坊在哪里?教育在哪里?”   一个个读着四书五经考出来的官员,都低着头,都不说话。   保康气得肝疼,却又拿他们没有办法,憋气得来——   他不能把他们全撸了,撸了他们再换一批官员还是这样。其根本,还是大清本身的官员选拔制度和文化制度,朝廷对美洲的态度。   派去西西里岛的官员挺好,知道和当地人打成一片,知道保护当地古建筑古文化,知道“以柔克刚、以理服人”……那是因为他汗阿玛顾虑那里是欧洲中心,选人的时候用了一点心。   可是这里,这里是美洲。   贫困、原始、落后……的美洲,不说他汗阿玛、就是那些天天念叨“儒家仁义”的古板老夫子也不当一回事,都觉得这就是大清一个下属地盘,他们没有和那些欧洲人当这里是殖民地,那就是最大的仁慈了。   做父母官?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天子门生。那是为了做京官的,做大官的,光宗耀祖,财富美人,不是为了来美洲受罪的。   保康气着气着就笑了。   笑得特冷漠,特无情。   “都当这里是一个毫无前途的发配之地?觉得这里是流放之地?觉得自己委屈了?觉得朝廷对不起你们?觉得朝廷规定你们在这里也要守规矩是胆小了?   今儿快乐大师给你们一个机会,不想在美洲做官,说一声,不说,就老老实实的。”   流放之地,知道宁古塔和广西?知道流放去的都是什么人?你们?你们以为你们犯错能去流放之地?你们以为他们要你?敢不乖乖的,快乐大师送你们去‘东南亚’。”   狠话一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臣等保证乖乖的。”亲娘啊,东南亚,那个印度的种姓制度,打死也不去。   “王爷,王爷。我们也是没办法。我们来之前也想好好做一番事业回去大清,可是来到这里,毫无头绪。当地人野蛮无知还不听教化,外来欧洲人野蛮无礼不听道理,我们也没办法。”   “我们还想家,想家里的亲人。王爷,真不是我们故意不作为啊,王爷……”   他们容易吗?他们自从来到这里,一直都过着和尚的生活,要听戏没有要啥啥没有,一个个地方官哭鼻子,诉说委屈。   保康听的头大。   在大清的时候,这些人,妻子侍妾丫鬟围着,偶尔还能逛逛青楼楚馆,到了这里?   嫌弃当地女子黑乎乎的就不说了,那欧洲女子在他们眼里,不是一身传染病,就那肆无忌惮伤风败俗的打扮,他们哪个都不敢招惹。   他们能怎么办?   他们好像真委屈?   可是保康有什么办法?   这伙儿人不管在哪里做官,那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混吃等死的类型。   保康突然有点迷茫。   英吉利对这里一直虎视眈眈,不光是平时的小规模战事,这次的停战谈判,估计英吉利就致力于要求进入美洲,参与地盘划分……   而这个地方,明明他都看到了,有着非常好的未来……他打了下来,他不能退回去给英吉利,他应该负责到底。   抬手按按眉心,对着这伙儿哭爹喊娘的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吓得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不敢再哭。   “都乖乖的,回去京城后,快乐大师有赏。否则……”声音和眼神儿都和五大湖的水一样温柔。   “乖,保证乖乖的……”后面带一声委屈巴巴的哽咽。   “很好,快乐大师相信,你们一定有办法,加油哦。”   “……遵王爷命令。”   一个个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等到保康待了十天,看看日期,不得不出发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的,更能哭了。   “王爷你什么时候再来看看我们?”   “王爷你回去大清后,代替我们和皇上他老人家请个安。”   “王爷,我们在这里这么久了,真的想家。王爷和朝廷说说,能不能多给我们送一些家乡的物事来。”   五花八门的要求什么样的都有,保康一一记下,一一答应:“事情做好了,什么都有。乖。”   “保证乖!”   等到保康登船起锚,船走出来老远老远,他们还在挥手哭泣。   保康听着他们一声声“王爷你保重啊,王爷下次再来看看我们……”,心里也酸酸的。   南美洲派去的基本都是武官,武官嘛,人粗糙一些,性子大大咧咧,在南美洲习惯后活得特滋润,简直乐不思蜀。可是北美洲这伙儿文官……保康也心疼他们。   保康这个时候当然想不到因为他的到来,美洲的大清官员都画风突变,形成一种特“二、傻”的传统管理风格,影响深远。此刻的保康因为他们的眼泪,就是突然觉得,大清国太大了,好也不好。   人的精力有限,交通工具不够快,大变革的时代里,管理偌大的国家,想要面面俱到,太难了。   不知道汗阿玛有没有喊累,不知道他有没有舍得让太子哥哥、哥哥弟弟们帮忙处理政务。   保康想着想着,一时间又开始想家。   回去直布罗陀接哥哥弟弟们,就回家!   保康做下决定,若他回到直布罗陀那些人还没谈完,他也不管了,只签订大清需要签订的条约走人。   归家心切的保康,从美洲返回直布罗陀的时候速度特快,顺风顺水的,可还是一直到康熙四十二年才回来直布罗陀,正好赶上欧洲一年一度“最隆重”的情人节。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一个和尚那当然不过情人节。   春天万物初生的佳日里,所有雀鸟都在二月十四日求配求偶,演绎青春生命的开始,年轻骚动的人们当然也是。   来自大西洋的小暖风吹皱一汪碧水,也吹动着年轻人的激动心湖,保康一面围观哥哥弟弟们、水师将士们的“为情所困”,一面美滋滋地听着人们对爱情欢歌唱诵。   阿弥陀佛。师祖啊,果然是“无情一身轻”的快乐大师最快乐。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用着美味的巧克力蛋糕,尽情欣赏美神的花神、爱情的语言——玫瑰花,听听周围那些表达爱意的小纸条,嗯,日子非常美好。   众人看不下去了。   胤祉苦着脸:“保康弟弟你说,我若带她回大清,汗阿玛会同意吗?”   保康弟弟只有淡淡的眼神一枚。   胤禛:“胤祉哥哥,《古兰经》规定,男子另娶必须有妻子的同意。”   胤祉瞪眼:“……有本事你别说我。”   胤祺:“说不到胤禛哥哥。胤禛哥哥今天‘慧剑斩情丝’。”   胤佑:“也说不到胤祺哥哥。胤祺哥哥喜欢的姑娘信仰天主教一夫一妻制度,人家已经拒绝胤祺哥哥了。”   胤祉:“……”   大清国和沙俄、西班牙、法兰西的联姻,每一个联姻人选他们的汗阿玛都在宗室里面“精挑细选”,保证不纳侍妾,不娶侧室的类型。   至少明面上要合乎规范,至于夫妻两个过的如何,联姻嘛,相敬如宾最好。   关键就是欧洲人和东方人的婚俗习惯大大的不同,还有那个要命敏感的信仰问题。   可是胤祉不死心,眼巴巴地看着他的保康弟弟。   保康咽下嘴里的玫瑰花饼,淡淡的眼神儿第二枚,端起他的小鱼儿小瓷杯,喝一口香甜的巧克力奶汤。   一直等到胤祉实在忍不住要爆发,慢慢说道:“胤祉哥哥你确定,你真心喜欢?”   “你确定,对方真心愿意和你回大清,并且有能力适应大清的生活?”   “我确定!”胤祉眼神坚定。   “你确定,你的‘确定’带有理智?”保康一看他胤祉哥哥的模样就知道,妥妥的“痴男”一枚。   胤祉不服,可是胤祉想反驳说我当然确定,我非常理智,他又说不出来。   话语卡在喉咙里,那是他的不自信。   胤祉很伤心,失魂落魄地跌坐到椅子上。   弟弟们都特同情他。   胤禛脾气直接,重规矩,也没有胤祉那文人心思什么“爱啊爱的”,他就单纯喜欢人家英吉利姑娘长得好看性情温柔有文采,既然不可能,那就断了念想。   胤祺是在荷兰遇到一位美丽的姑娘,姑娘不知道他的身份,误以为他就大清水师中的小兵一枚,也是真心喜欢他。可是嫁给留守的大清士兵她愿意,嫁去大清她不愿意,再得知对方已经娶妻……直接分手。   胤佑?更简单,性情的原因,西班牙热情的大美人儿他的爱啊,喜欢了谈爱情的时候谈的最好,觉得该回家了该分手了毫不犹豫。当然人家美人儿也毫不犹豫。   就胤祉最放不下。   说实话,不说保康,凡是知情人,任谁都怀疑这是摩洛哥老苏丹的美人计。可偏偏胤祉深陷其中,美人计也认了。   保康当然不同意。三嫂在家里带着孩子等三哥回家,三哥带一美人儿回去?作为大清皇子,家里有妻室的皇子,一旦开了这个头,那以后这些出海的士兵每一个都有样学样?   保康坚决不同意。   胤祉发现他保康弟弟态度坚决,其他三位弟弟都等着看他笑话,他文人性子的另一面又出来了——家里人不同意,那当然是家里人最大、规矩最大。   保康:“……”   保康不再搭理他三哥。康熙四十二年三月二十八日,历经艰难谈判,法兰西、英吉利、奥地利……等国,以及东方的中国,在荷兰的乌德勒支签订和约。   奥地利获得原西班牙欧洲属地,西属尼德兰一部分、意大利南部那不勒斯、撒丁尼亚,意大利北部的一小部分。   英吉利从法兰西获得纽芬兰、阿卡迪亚等北美属地,海军大国地位不再,整体国际地位小幅度上升。   法兰西从英吉利获得海峡群岛的一部分,从本土割让其他地区领土相同大小部分给英吉利。   中国拥有直布罗陀海峡,意大利的米兰、威尼斯、佛罗伦萨。原法兰西的加拿大、新不伦瑞克等等北美属地。   法兰西的腓力公爵继承西班牙王位,他和他的子孙永久放弃法兰西王位,法西永不合并。   法兰西国王、英吉利国王、西班牙新国王、奥地利皇帝……纷纷签字,保康代表中国签字。   这是大清第三次用“中国”的名字签订合约,几个合约方都承认,合约不因为中国的改朝换代受影响。   影响整个世界五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乌得勒支和约》签订,几家欢喜几家愁。   保康知道腓力公爵真要继承王位还有几场硬仗要打,也知道奥地利现在国力提升,更不甘心放弃西班牙王位。但是保康也认同西班牙王后殿下的话,他们能做的都做了,腓力公爵必须证明他自己的实力。   四月初九,保康和诸位国王、皇帝、王后、女王……辞行,带着大队人马,跟去大清的客人们,三万多人一起回航大清。   大西洋、好望角、印度洋、太平洋……十月二十八日,回到福建,十一月初五的上午回到京城。   保康的眼睛湿润。   “回来了嗷嗷!”   “回来了嗷嗷!”   “我们回来了嗷嗷——”   所有人一起呐喊,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起,保康紧紧地抱着他汗阿玛、兄弟姐妹们,也是说不出话,只有眼泪花花。   待进宫后看到皇太后,跪在他额涅的面前,哭得好像小孩子一样。   “额涅——额涅——是保康不孝,额涅——”保康面对他额涅满心痛苦,可只皇后娘娘紧紧地抱着儿子。   泪水模糊视线,浑身哆嗦,却还是那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其中那母亲才有的无限慈爱、无限包容,让保康更是愧疚自责。   保康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四年。   他一走四年。   保康心里最愧疚的人,就是他额涅。   保康哭着和他额涅保证:“额涅,保康不走了,保康哪里也不去,就陪着额涅。”   一句话说得皇后娘娘放声哭出来。   …………   团聚的时刻,一家人痛哭。   一家人万万没想到他这一次离开这么长时间。   晚上的接风宴过后,一家人围坐说话,皇太后和皇后,几位老福晋在说话,小格格们一起说话,皇上和儿子们一伙儿,听他们说起来这次出海的所见所闻。   胤祉喝了七八分醉,面色红涨,情绪高涨,一出口,语气里带有一丝丝悲伤:“我认为,这次最大的收获就是,确定中国对直布罗陀海峡的所有权。”   胤禛也喝醉了,但他明确地表示出不认同:“我认为,直布罗陀海峡只是其一。亲自出海一趟,亲眼见到外面的世界,是最大的收获。有了见识,有了能力,这是根本。”   说着话,他看看在座的兄弟们,嘴唇动动。想说你们都应该出去看看,面对醉醺醺的汗阿玛,想起皇额涅的眼泪,到底是没说出来。   胤禛默默不做声。胤祺擦擦眼角的泪水,一走四年,想家的滋味,海上的风浪,父母的担忧……他也不忍心说出来那句话。   “法兰西的腓力公爵继承西班牙王位,承诺他和他的子孙放弃法兰西王位,法西永不合并。”   “腓力公爵是一位非常有想法的年轻人,卡洛斯二世选得很好。这一次,西班牙虽然丢失不少领土,却幸运地保住西班牙国力,本土完整,更因为外敌的侵犯使得民众团结,更有卡洛斯二世的借机改革,是好事儿。”   胤佑醉的要坐不稳,以手按头勉强保持头脑清醒,口齿清晰——话到嘴边改了口。   “新任国王腓力五世将给西班牙带来更为先进的政治理念、人文思想、科学技术……西班牙在炮火声之中,大破大立,西班牙人满心期待一个新的、更健康、更统一的西班牙的诞生。”   “终是不负保康哥哥一番辛苦。”   …………   哥四个一起说完,皇上躺在躺椅上,虽然没听到熊儿子开口,还是听得挺满意。   儿子们都成材,皇上克制汹涌上涌的酒意笑出来:“衰落中的西班牙帝国,注定被分食的命运,却有了这般运气,这也是保康和西班牙的缘分。”   “有这样的结果就很好。你们出去这一趟也很好。”转头看向熊儿子,“新的罗马教皇派来使团,人还没走。意大利那里是怎么回事?”   保康眉头一挑,抬手按按眉心。他可能是唯一没醉的人,但他被那些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们灌酒最多,此时满脸通红,人歪在另外一张躺椅上,懒洋洋的小样儿,一动也不想动,嘴巴也不想动。   听到胤祉、胤禛、胤祺、胤佑的话,只笑。   听到汗阿玛的问话,还是笑。   “汗阿玛,问哪个方面?”   亲亲汗阿玛直接瞪眼:“还能哪个方面?有几个方面?”   皇上因为醉酒瞪眼的气势一点儿也没有,声音也没有气势。保康更笑。   保康感到胸口酒意上来,迷迷瞪瞪的只想睡觉,眼睛半闭,迷迷糊糊地笑:“好多方面,汗阿玛。”   皇上一噎。   极力睁开眼睛一看,熊儿子果然一副马上要睡过去的样子。   皇上气得来——   “我们都喝醉了还清醒,就你没醉要睡觉?”   “阿弥陀佛。醉是不醉,不醉是醉。”   皇上:“……”   太子、大阿哥、胤祚:“……”不行,克制不住要笑出来了。   胤祉、胤禛、胤祺、胤佑:“……”保康弟弟/哥哥果然是保康弟弟/哥哥,赶紧放任自己的醉酒,恨不得立即醉倒睡过去。   皇上察觉到儿子们的反应,更气。   “都去睡觉,”特嫌弃的语气,“明儿给你们都休息一天。”   “儿臣/保康谢汗阿玛。”   呼啦啦,十四个儿子一起起身行礼,特麻利地退下。   皇上:“……”   皇上瞪眼半天又笑出来:“臭小子的熊脾气倒没变。”   梁九功给主子爷端一碗醒酒汤上来,听了这话,立马笑出来:“皇上请用一碗醒酒汤?”   皇上接过来醒酒汤,一饮而尽。   想了想又气不过:“‘醉是不醉,不醉是醉。’也就他敢说出来,没大没小。”   梁九功接过空碗放好,一张脸笑得菊花开:“皇上,瑞亲王刚刚嘱咐奴才,好生伺候皇上休息。”   皇上:“……”   皇上这次气笑了。   “小子还有良心。一走四年,哪家有这样狠心的臭小子?”皇上气不过,皇上在梁九功的照顾下睡觉,睡着了还是气不过。   四年。整整四年四个月!   那年刚刚醒来两个月不到就偷跑了,一跑就是四年四个月。皇上想儿子的时候有时候狠的咬牙,好几次都发誓等臭小子回来,不给他进京城大门。可是皇上看到熊儿子的时候,眼泪哗哗出来。   可是皇上能怎么办那?忠孝难两全,皇家子弟也一样。皇上是皇上。皇上再疼他的孩子们,再想他的儿子们,也要放手给他们成长。   皇上永远也不可能和皇后一样,只管抱着熊儿子哭,念叨着瘦了,胖了。   在外面自由自在地翻江倒海,回来了那就要收收心,老老实实地面对京城的一切。这是皇上撑住醉意要给五个儿子的警告,可是熊儿子就能插诨打科地混过去。   夜色深沉,皇上眉眼舒展,四年四个月来第一次睡得这般安心。   夜色深沉,保康去坤宁宫看看他额涅,和醉酒的额涅说一会儿话,等她安心睡着,慢悠悠地踱步,回自己的乐福堂。   初冬的夜晚冷意渗人,伸手不见五指。他提着一盏长长白白的小宫灯,披着一件额涅亲手做的披风,看着宫里头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慢慢笑出来。   他汗阿玛想说:回来了,很多事情,都要面对了。可是有什么事情那?不外乎就是朝堂上的那些事。   保康一点儿也不想理会。离开四年回来,他只想好好地陪着亲人过好每一天,今年和家人一起过春节,明年开春去五台山,陪着师祖,陪着师祖走走逛逛,看看大清的大好河山……   多好。   保康想得简单。洗漱洗澡,倒在床上,闻着帷幔上熟悉的檀木香味,感受这份回到家的真实感,闭眼,睡得沉沉。 第130章   要不说保康还是太年轻吗?   月牙儿弯弯, 星星眨眼。初冬的寒风被一道道宫墙和厚厚的帘子挡住,熏炉里的红萝炭安静燃烧散发清香。   万籁俱寂的夜里,温暖如春的寝殿里, 米黄色的床幔后面, 有一个睡着后好像小孩子一样快乐的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   嘴角上挑, 眉眼带笑。阿弥陀佛。一看就知道做了好梦, 梦里好不快活。   回来了。   回到自己的家。   可以美美地睡觉的地方。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 可不是要好好睡一觉?   一直睡到第二天午时才迷迷瞪瞪地醒来,在床上翻滚着不想动弹。   乾清宫里头, 皇上本来想着等会儿熊儿子来了要问他好多事儿, 好好教训一顿, 结果他都处理完上午的事务都准备午休了,还没见熊儿子来请安。   皇上实在忍不住,问道:“这还没起?”   梁九功赶紧回答:“起来了。刚起。正在用早膳。”   皇上牙疼得来。   早膳、去慈安宫请安、去坤宁宫请安, 得嘞, 爷俩一起用晚膳吧。皇上气得自己去午休,到底是不放心。   “派太医去诊脉。开一开养身的食补。”   “嗻。”   …………   保康刚用完早膳, 面对两个老太医殷切的目光, 特想说他的身体壮的像头牛,真不用任何食补,就豆汁儿烧饼就好。可是太医奉命而来,本身也担心他的身体情况,硬给开了一个月的食补单子。   说是吃完一个月再调整。   保康环视一圈, 眨巴眼睛, 吃就吃吧。他伸伸懒腰, 先去慈安宫请安。   慈安宫里头, 皇太后拉着他的手, 唠叨唠叨去,就是一句话:“年龄不小了,赶紧大婚。”   保康张口就想答应下来,看就看,他喜欢看美人儿。可是……   皇太后拉着他的手,殷殷嘱咐:“正好明年春天选秀,你好好看看。也不用等明年,外面的花会、诗会很多,女子学院里的小姑娘更多。现在人都喜欢娶学院里的姑娘,活泼大方。”   “可不能再拖了啊。记得不?这都多大的人了?你的弟弟们都做阿玛了,妹妹都出嫁了明白不?以前觉得就保康长得好看,将来长大被小姑娘追着跑,不知道选哪个做福晋好,哪知道,哎……”   一个充满无限担忧的“哎”后,又是一句:“可不能拖了,知道不?”   被催婚·保康嘻嘻笑,乖乖答应:“皇祖母放心,保康知道。”   “保康还是小宝宝那,皇祖母别着急。”   皇太后立马耷拉脸:“你再过三十年在皇祖母面前也是小宝宝。可皇祖母要抱重孙子。”   一言不合就要重孙子?保康的小心肝儿砰砰跳,强装镇定,乖乖回答:“皇祖母,保康知道了。”   皇太后挺满意,拍拍他的手,笑眯眯的:“我们保康最乖,去吧。好好陪你你额涅。”   “保康立马就去。”   保康还以为皇太后会抓着他再说一刻钟,哪知道这么简单就被放走了,虽然挺高兴吧,但也有小小的纳闷儿。   可是等他来到坤宁宫,他知道了。他额涅准备好了砖头厚的一本子等着他——“适龄女子花名册”。   保康试图挣扎一下,可劲儿和他额涅讨饶:“额涅,保康还小那。额涅,保康只想好好孝顺额涅,保康保证不出海,额涅……”   奈何皇后娘娘完全不为所动,甭管你怎么说,只想着一件事情:“你现在选一个姑娘大婚,就是最大的孝顺。”   说着话,打开花名册给他看。   保康瞪大眼睛看,看着“适龄女子花名册”上面各家姑娘的出身年龄身高等等,特惊恐地问:“……额涅,保康就这么选?”   “就这么选。额涅和你汗阿玛说过了,不管哪一家,只要你选了就成。”   保康这下是惊吓:“……汗阿玛真这么说?”   “哪还有假?你也不看你多大岁数了。阿弥陀佛。只要你喜欢。满洲八大家,满汉蒙二十四旗,关内关外的姑娘,随你挑。”   “只要黑发黑眼的,你汗阿玛和额涅都答应。那金发碧眼的,你要喜欢,也随你纳,额涅也不是老古板。”   …………   保康额头冒细汗,赖在他额涅身上撒娇:“额涅,额涅,保康不想成亲。”   亲亲额涅眼神儿慈爱,语气完全没有通融:“不行。你都多大了?还不想成亲?当年才四五岁就和额涅说,不能委屈了你媳妇儿,现在都二十五六的人了,还不想成亲?   这次额涅说什么也不能由着你自己胡闹。你自己不选,明年八旗选秀额涅给选。”   保康:“……”   保康胆战心惊地陪着他额涅,一页一页地看完那厚厚的一本册子的一半,一直到晚膳时间,他汗阿玛来坤宁宫用膳。眼冒金星·保康就觉得自己是逃出生天。   皇上一看熊儿子淹头搭脑的小模样,就猜到这是被催婚了,但是皇上这次坚决占皇太后和皇后这边。   反正只要是大清国的姑娘,甭管熊儿子喜欢哪一个,甭管哪一家的出身,就一条,必须喜欢一个。自己不喜欢就等着被喜欢。   保康低头乖乖听着父母的联合教导,想高喊“我要追求自由”,不敢。   安静的晚膳过后,一家三口散步。   “你要不选,汗阿玛和你额涅,明年就给你指婚了。这可是你自己放弃,不能说汗阿玛包办婚姻。”皇上如是说。   “保康自己选。”保康赌气,保康坚决不要被“指婚”。   “明年开春去五台山,最迟到明年夏天要选好。”皇后娘娘下最好通牒。   保康:“……”   御花园里保康的小书房养性斋,被他额涅拿来当做写书,讨论书的地方,弟弟妹妹们经常都在,保康也高兴这四年了他额涅有事情做,有人陪着。   和父母在御花园走了走逛了逛,他额涅有事情去忙乎,他和他汗阿玛来到乾清宫说话。   说起来正事,保康的眉眼间不由地带上一抹严肃。   “荷兰尽管达到联盟发动战争的主要目的——阻止西属尼德兰落入法国手中,摆脱法国的入侵。但国力大损耗,无法支持海军重建,国际地位降低,‘海上马车夫’的荣耀彻底丧失。   英吉利成功打击法兰西的海上军事力量、西班牙殖民强国地位,间接削弱潜在商贸竞争对手荷兰,在欧洲的海洋与商贸上开始占有话语权。   但是有关于西班牙殖民帝国的三十年黑奴贸易垄断权,争取失败;有关于西班牙海港直布罗陀和米诺卡岛,争取失败。海军家底子打光,未来百年内估计都不被恢复元气。”   皇上感叹:“这就是英吉利人的厉害之处。找了一个荷兰的威廉三世做国王,拉着整个荷兰做垫脚的。以后我们和英吉利来往,还是要小心。”   “他们的鸦片酊贸易基本上没有了,估计是暂时收缩。但汗阿玛估计他们贼心不死,只要大清一露出弱势,他们就会卷土重来,不得不防。”   保康微微笑,端起来宫里的奶茶抿一口,细细地体会宫里的味道,接着说道:“这次法兰西元气大伤,堪堪保住大国地位。没有几十年无法恢复基础经济活动。”   “路易国王被迫承诺,法兰西驱逐被英国政府通缉的詹姆斯二世之子,承认玛丽公主和安妮公主合法继承权,割让世界四大渔场之一纽芬兰渔场给英吉利,失去大量北美属地,失去西欧霸主国地位,大太阳王失去民众信任……   保康猜测,这很可能还会激化法兰西国内的阶级矛盾,加快人文思想运动步伐。”   皇上眉头紧皱,这是他最为担心的事情。   英吉利的光荣革命获得整个欧洲的认可,法兰西新兴贵族将来紧跟着……   奈何熊儿子看他一眼,眼里带笑,还嘻嘻笑,气得皇上登时脸黑。   保康:“奥地利失去西班牙王位。获得西属尼德兰与意大利南部获取领土,重新对法国之两侧形成遏制;奥地利皇帝同时作为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君主威望大大的增长。   德意志在三十年战争后本已变得四分五裂,趋向灭亡,通过这场战争团结起来。德意志的众小邦国纷纷崛起,其中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一世的国王地位获得认可,踏上强国之路。   哈布斯堡王室在欧洲的影响力得到恢复,奥地利继续保持欧洲大国地位。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统一法国、西班牙和荷兰和西属尼德兰的计划被彻底摧毁。   这场王位之争基本落幕,但是影响甚大。整个欧洲彻底淘汰火枪及长矛方阵战术,以攻击力更强大的持燧发枪滑膛枪的步兵横队战术取代。交战双方大量使用爆炸弹和霰弹。   火炮攻击的杀伤力更为巨大。后勤补给的效率因为新科技的发明大为改善,未来持久战变得更为可能。   更重要的是,交战双方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机动战与城防要塞战,这种战争的模式在未来还会有更大的突破。”   大国受到削弱,小国纷纷崛起。《乌德勒支和约》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它将‘势力均衡’这一概念正式写入条约。保康认为,这是最大的国际形势认知进步。   在世界上各民族国家基本形成之后,在长期的战争较量中一方或几方很难再完全将另一方置于死地,或者彻底打败,开始寻求一种‘共存’的发展模式,一种非常好的格局模式。   我们暂时先走一步,但我们追求的不是统一世界,称霸世界,而是让全世界穷人穷国过得好点,都有饭吃,都有火车坐,有衣服穿,有书本看……这样,总体世界体量越来越大,全世界人一起过得更好。”   保康长长的一段话说完,皇上听明白了,皇上气得直瞪眼。   保康喝一口香喷喷的奶茶,又来一句:“而不是每十年二十年就必须干掉几个小国或者宰掉一帮过气的祭天。”   皇上:“……”   皇上放下手里的茶杯,脸一板,“金口玉言”脱口而出:“你要给汗阿玛生个嫡孙孙,汗阿玛什么都答应你。”   保康:“……”   保康试图和他汗阿玛讲道理:“保康这么聪明好看,但保康的孩子不一定是。”   但是皇上表示“他不听他不听”,甭管什么虎父犬子,反正他就要嫡孙孙。   皇上还给出条件:“你明年要是大婚,苏伊士运河、巴拿马运河、北美洲运河……由着你折腾。威尼斯和佛罗伦萨汗阿玛也保证一点儿也不干涉。”   特大方地给出补充:“朝廷对苏伊士运河的勘测基本结束,明年秋天开始动工。”   保康:“……”   保康没想到这次是他的“面对”,保康觉得他汗阿玛就是无理取闹,但是保康有“四年四个月”没有孝顺在父母跟前,他什么话也让不敢反驳,就连万一保康也都生女儿怎么办,也不敢说出来刺激他汗阿玛。   面对皇太后和他额涅,那更是言听计从。   菊花花会,好,去参加。   西山赛马会,好,去参加。   苏杭女子诗会,好,去参加。   八旗女子学院寒假结业典礼,好,去参加。   全大清国人都知道,他们那最可爱最帅气,最聪明最好看,最大龄还没成家的瑞亲王,在相亲了。   相亲了!   瑞亲王相亲了。   天了噜。他们的瑞亲王终于回来了,终于要娶媳妇了。   号外,号外,瑞亲王相亲!皇后娘娘在大清女子作家协会上亲口说,家里有适龄女子的尽管报名偶遇。   号外,号外,瑞亲王相亲!皇上在召见各族各地方进京官员的时候说,只要是大清女子,黑头发黑眼睛的他老人家就答应。   号外,号外……   全大清国人听着报童的卖力呼喊那个激动,各民族各地方官员那个激动,各城市里的大街小巷全都是吆喝声,议论声,男女老少抢着去胭脂铺子布匹铺子打扮自家姑娘的急切心跳声。   保康“百忙之中”躲到盛开的菊花丛中,只觉得他的人生生无可恋。   无他,他和师祖求救,师祖来信说,还俗,娶媳妇,否则不许回五台山。   明明他师祖之前特开明地说,保康娶不娶都好,现在一看保康二十五六岁立马态度就这么变了。   保康翻个身,闻闻嗅嗅菊花的清香,泥土的芬芳,感受到他们的同情之意,特委屈,更委屈。   果然长辈们之前说话都是骗保康的,二十五六岁就不是宝宝了?就要成亲?   保康不服。   但是保康心里有愧,真不敢离家出走。   他师祖,他汗阿玛、他额涅、皇太后……所有人也都知道他愧疚,可劲儿折腾他。保康抽抽鼻子,深刻感受到成长的烦恼和代价。   耳边还有丝竹声传来,姑娘们含羞带怯的笑声传来,保康知道他躲不了多久,却不想动弹。   然后他就听到太子的脚步声。   花会上的太子一抬眼发现保康弟弟不见了,等了半刻中没等来,感受到小姑娘们着急的眼神儿,哈哈笑着起身来抓人。   “保康弟弟,快起来。不能闹脾气。”   保康无精打采地看一眼太子,一动不动。   太子更乐呵,对着赖皮的保康弟弟笑得灿烂得来:“想当年保康弟弟大声笑话哥哥‘大清第一剩男’,瞧瞧,苍天饶过谁,哎呀,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保康弟弟快快起来。”   保康:“……”   保康觉得太子太过分,更不想搭理他,可是太子太高兴,太子蹲下身,笑眯眯地说道:“你要不起来,哥哥就放小姑娘们进来园子。”   保康眨巴眼睛。   “太子哥哥,汗阿玛就想要一个嫡孙孙。”   “太子哥哥知道,这问题是,太子哥哥没有嫡子不是?”   “……这个属于‘玄学’范围,不是保康成亲就有。”   “哥哥知道。大哥是生了三个嫡女才有一个嫡子,哥哥上辈子的风流债肯定比大哥多,可是哥哥现在只有一个嫡女。哥哥是不抱希望了。”   太子说得特难过,这么些年来一直折腾要嫡子,结果只有一个嫡女,哪怕多一个嫡女他有还会抱着希望再生,可是……哎,“哥哥认命了,哥哥现在只想把弘皙培养出来。”   保康:“……”   他太子哥哥怎么就不能不“渣男”那?听听这话说的。   保康脸一肃,刚刚脸上的惫懒和讨饶都不见,眼神里还带着小小的气怒:“弘皙是李侧福晋嫂嫂的二子?太子哥哥的决定,和太子妃嫂嫂说了吗?” 第131章   保康认为他的问题非常严肃, 但是太子因为他的话笑得来——   “这等大事,和你太子妃嫂嫂说什么?”太子特不以为意的语气:“她是太子妃,是嫡母, 弘皙也是她儿子。”   保康眉心皱巴巴, 想说他的母亲先皇后也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又如何?想说我额涅也是嫡母, 你自己不也都觉得不自在?   保康面对太子那天经地义的脸, 忍住没说出来,只问他:“你觉得,亲生和不亲生,一样吗?”   太子一愣, 随即笑出来:“你啊,总是心软。大家女子作为嫡母, 不都应该这样?”   保康嘴角一抽、毫不客气地赏他一枚小白眼, 让他自己体会。   太子“体会”明白,气得捏他脸:“男子当然都希望自己的妻妾和美。别人后院当然乱。但你太子妃嫂嫂贤良淑德, 李氏平时对太子妃也是恭谦有礼,弘皙对太子妃更是尊重, 你就羡慕吧。”   保康眼睛瞪大, 好像不认识他。   太子哈哈哈笑:“我可和你说, 娶妻娶贤,知道不?不能光看脸……大婚后你就懂了, 快起来。”   保康:“!!”   “说起来, 这也多亏当年你让哥哥去见你太子妃嫂嫂。哎,这夫妻感情, 确实需要经营一二。”   保康:“!!”   他后悔了可以吗?不管太子妃嫂嫂真假“贤良淑德”, 反正他是不想搭理太子的“渣男语录”, 喊一嗓子“起来了——”,人真的起来了。   一边整理袈裟一边嘟囔他:“外面那么多事你不去忙,你一个太子来管我相亲的事?”   太子一边帮忙整理一边随口回答:“你的相亲,就是现在大清国最大的事。”   保康喷笑出来,眉眼飞扬,一个笑儿就戳破他的谎言。   太子摘掉他衣领上的菊花叶子,叹气:“你刚回来,什么都不懂。过些日子就知道了。快跟我回去。”   保康眉心皱巴巴,定定看一眼太子眉眼间的压抑,觉得他应该找时间和太子谈一谈。但他一想起自己的时间安排,排的满满的相亲,他就打怵。   太不容易了。文人寒窗苦读科举考试估计也就他这样。   保康摸摸鼻子小烦恼,出来园子的月亮门,迎面就是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姑娘,“条件反射”扬起一个亲切友好的大笑容……   几个小姑娘呆呆地看着他,面颊通红,他心里一乐刚要打招呼问好,哪知道几个小姑娘一捂脸,全跑了……   保康:“……”不是找他吗?跑什么啊?   保康觉得这相亲任务太难了,眉眼耷拉;太子看着保康弟弟呆傻傻的样子,哈哈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张脸——你说你——哈哈哈——可别笑了。”   太子觉得他保康弟弟长了一张让天下男子羡慕妒忌恨的脸,却成为大清第一单身汉,实在是有原因的,太可乐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一笑——哈哈哈——她们都羞走了——哈哈哈——”   所以说长得太好也是烦恼啊,哈哈哈。   保康:“???”他就当太子是羡慕他这张脸。   兄弟两个一起回来宴会,保康吸取“教训”,极力摆出来一个“宝相庄严”的模样。但他本性在这里,一看到小姑娘们美美的,活泼动人的模样儿,他就忍不住笑出来。   再加上他那本就喜庆的长相,天了噜,太子眼看小姑娘们春心萌动,羞得脖子红红,乐呵;眼看保康弟弟那看小妹妹的眼神儿,无奈。   知道这场宴会又是没有“结果”,他也犯愁。   说实话,他本来也忌讳保康弟弟大婚有嫡子,可是现在保康弟弟都二十五六岁了还没大婚身边一个人没有,太子也是真心着急。   换场休息也是赶路的时间中,兄弟两个慢悠悠骑着自行车,太子瞧着他那跟上断头台的丧气样儿,忍不住就问他:“先说说喜欢哪个类型的小姑娘?”   “美的。”声音有气无力。   “……哪个类型的美?梅?兰?竹?菊?牡丹?荷花?茉莉花?木兰花?”   “……眼神勾人、声音醉人、随风摇曳、魅惑苍生?我也不知道。”几分认真几分随意,不过好歹是没有那么丧气了,隔着墨镜都能感受到眼神里带上一丝丝期待。   太子牙疼。   “你说的那是‘妖精’。那勾引法海大师的妖精,现在在雷峰塔底下。上哪去找?”   “我和先给你说啊,阿玛额涅说只要对方‘黑头发黑眼睛’就答应,你可不能随便选一个。那可是未来的……明白?”   “明白——”转眼间更“丧”了,“这是我娶妻还是汗阿玛娶儿媳妇你们选弟妹?”   “都是。”   太子回答的毫不犹豫,保康来气,避开一个行人脚一踩地,停下来问道:“上哪里去找这么一个‘三合一’?要不现在祈求老天爷赏一个?”   太子一条腿撑住两轮车,拒绝的斩钉截铁:“阿呸呸呸。口无遮拦,大风吹散。”接着一瞪眼:“你都二十五六岁的人了,早二十年前不求老天爷,现在?那就是老天爷答应送一个仙女下凡?”   一副不死思议的语调:“你再等十八年?”   保康抬手推推下滑的墨镜,眼望墨色的苍穹,周遭的一切喧嚣都是那么真实又虚无。   认命:“今儿十二月二十五了。相亲完这一场,准备过春节。”   “明年,让额涅去选一个她喜欢的儿媳妇。”   …………   太子因为保康弟弟这份“认命”受到惊吓,虽然他催着保康弟弟大婚,但是他和其他兄弟们一样,都当这是他们自己的梦想一样在操办——谁还没有一个自己选媳妇儿的梦想?   可只有保康弟弟敢和他汗阿玛提出来,还成功了。   太子觉得此事重大,太子认为,这是他保康弟弟在接连相亲失败的情况,受到刺激多大,说的负气话。   这要是其他兄弟,说放弃“自选权”就放弃了,将来后悔也白后悔。可这是他保康弟弟,他将来要后悔……太子都不敢想象……   欧洲几大戏剧演完,小姑娘们一个个的都在谈论《罗密欧和朱丽叶》,一边说话一边眼神偷瞄瑞亲王。   瑞亲王·快乐大师·小保康对她们露出友好的笑儿,自己兀自捧着弥尔顿的《失乐园》看。   认真的男子最有魅力!但是认真的男子他看的书不是人。   太子感受到小姑娘们的骚动,感受到小姑娘们的激动,觉得他保康弟弟这简直是……大清第一祸水,可赶紧大婚吧。   太子回宫后和皇上和皇后娘娘交接任务,皇上和皇后坐在上首,神色急切地看着他。   太子喝口水缓一缓,是这么说的:“汗阿玛、皇额涅,你们没看到,保康弟弟坐在角落里,捧着一本书专心致志地看,眉梢眼角全是自在,眉眼间闪动智慧的光芒……”   “那个模样,天然一股风流不撩也醉人,小姑娘们一个个都心动,不对,每场相亲小姑娘们都心动,也不对,保康弟弟不用相亲小姑娘们也心动,但是,保康弟弟本人,巍然不动。”   太子表示他保康弟弟可能学佛学到心里去了,得赶紧拉回来。皇上也听得心惊肉跳:“过完春节就给他办还俗礼。”   皇后娘娘也心惊肉跳。   皇后娘娘觉得她儿子目前的状态挺“危险”,也顾不得其他:“还俗礼是一个方面。可还有其他?”   说话间眼神着急担忧,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一片慈母心表露无疑。太子赶紧表示:“回皇额涅,有。”   “儿臣问他,百花盛开,可有喜欢的类型?他说‘眼神勾人、声音醉人、随风摇曳、魅惑苍生’。”   皇上楞眼。   皇后娘娘楞眼。   他们儿子这是当和尚当习惯了,一想起女子,直觉就是“妖精”?   皇后娘娘试图给他找个理由:“有那等姑娘,媚而不妖、娇而不弱,估计保康喜欢?他性子自由,肯定不喜欢太拘束的姑娘。”   皇上:“对对对。就保康那小模样,哎,也是我们大误了,光觉得‘端庄贤淑静婉’的姑娘最合适,忘了保康自己的喜好。”   太子:“……”   太子默默收起来无人关爱的心酸,自己心疼自个儿一会儿,面对汗阿玛和皇额涅愁眉苦脸的样子,打起来精神接着传递消息:“汗阿玛、皇额涅,保康弟弟还说……”   汗阿玛和皇额涅一起看着他,目光灼灼。   太子:“‘今儿十二月二十五了。相亲完这一场,准备过春节。’”   “‘明年,让额涅去选一个她喜欢的儿媳妇。’”   太子的话音一落,皇上“腾”地站起来,皇后娘娘面色泛白。   儿子被相亲折腾的,灰了心,却又因为孝顺,答应他们娶妻……皇上心疼、皇后娘娘更是心疼。   可再心疼能怎么办?给他娶个妻子,有个孩子,依照他对家人的关心疼爱,他才会安心呆在家里。   皇后娘娘掏出帕子擦擦眼泪,声音哽咽:“既然他要我给选,我就给他选。”   皇后娘娘做了决定,虽心里痛苦,却是脊背挺直。   倒是皇上心里不忍了。   太子张张嘴巴,想替保康弟弟求个情,不敢。   可他到底是挂念保康弟弟,趁着临睡前的时间来给他通风报信。   …………   太子还拎着几壶好酒来。保康刚刚洗漱沐浴完毕,正准备休息,看到太子到来,小小的惊讶。   但是保康瞬间想起自己要和太子谈一谈的事儿,披上披风,和太子一人一壶酒在院子里吹冷风。   和兄弟一起喝酒说话,总是开心的。保康喝了一口酒,笑着看看夜色:“看着天气,明儿会下雪,我们一起去西山看雪。”   话音一转,“你和汗阿玛之间,怎么越闹越僵了?”   太子一愣,随即叹气:“就知道瞒不过你。我去关心国事,汗阿玛说我揽权,我去喝酒听戏,汗阿玛说我不务正业。我在朝堂上就一个摆设,懂了不?”   “不懂——”   太子更叹气:“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傻乎乎的。”   保康:“……”   说着说着自己没理由就说他“傻”?   “矫情,你就是矫情。”保康眼光一点不留情面地打击他,“汗阿玛要是不重视你,根本就不会管你。汗阿玛年龄大了,一辈子就爱一个名声,一个权利,你就让一让,能怎么了?”   眼皮一抬一落,发现太子脸色不忿,他更生气:“你说你关心国事,国事那么多方面,汗阿玛能什么都揽手里?”   恍然大悟状:“你肯定去关心涉及重大权利的国事了?你心里想着权利,还抱怨汗阿玛。你自己说,国家事务繁忙,你帮着汗阿玛处理政务,只要你不挑三拣四的,可以做多少事儿?”   太子不忿:“我怎么能不关心‘权利’?你知道如今朝堂上的形势吗?大哥被封为直郡王,就差和我并驾齐驱了你知道吗?”   保康更气:“大哥拼命打下来的功劳,一个直郡王,哪里不值得?”   “我睡了六年出海四年,可是该知道的事儿大体都知道。索额图被打压下去,你就和汗阿玛闹起来了,心里有疙瘩了,你还抱怨大哥,你自己说,你亏心不亏心?”   哥俩四目相对,火花噼里啪啦,谁也不是让谁。保康越发理直气壮。太子越发气得脸色紫涨,使出全身力气压住心里的火气压低声音。   “我是太子!”   保康鼻子一哼:“所以?你要做什么?康熙三十五年汗阿玛西征,你监国,你自己说?康熙四十年,汗阿玛再次西征,你再次监国,你自己说,汗阿玛真没不信任你吗?”   汗阿玛真没不信任你吗?太子因为这句话,气得额头冒青筋,青筋一根一根地跳,他的心脏也剧烈地跳:“汗阿玛相信我?你真以为汗阿玛相信我?”   “我……我不和你说。”   “我今晚来找你,有其他事情。”   太子面色挫败,似乎是难言之隐无法启齿,转移话题,呱呱呱将他和皇上和皇后的谈话说了出来。   保康听太子说完自己额涅的决定,再也顾不得太子的事儿,嘴巴张张,呆呆的。   却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太子一看,着急:“你赶紧的,在八旗选秀之前,自己选一个。”   “这大清国那么可爱的小姑娘,总有你喜欢的哪一款。也不要什么喜欢了,符合条件就成。”   保康嘴巴张张,却还是无话。   长长的眼睫毛抖动,目光迷茫,好像没有方向的小幼崽。   太子看得更为难过,直说:“真不是哥哥吓唬你。这夫妻过日子,哎,你不知道,一个你不大喜欢的人,每天相敬如宾,然后就变成一个亲人……”   “那滋味……我们兄弟里,就你自己有权利选媳妇儿,你可不能放弃,知道不?娶一个从没处过的姑娘,喜欢不喜欢也不知道的姑娘……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也不能喜欢,不能再娶。”   保康越听越不对劲,虽然太子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是他听出来其中的痛苦。   “太子哥哥,你也有喜欢的姑娘?你……不是喜欢李侧福晋嫂嫂?”保康小小的惊讶。   太子看着他,知道这事儿还是瞒不过他,苦笑:“哥哥怎么就没有?李侧福晋……哥哥体会了真心,才明白自己一直没有感受不到她的心。”   保康心里一跳,当下顾不得自己的事儿,赶紧问道:“什么情况?你喜欢上哪个姑娘不成?”   太子微微失神:“喜欢,非常喜欢的那种喜欢……”   “快说说。”保康太好奇了有没有。   提起这件事情,太子似乎是痛苦不堪承受,猛灌一口酒,眼望夜空,因为回忆往事不知不觉眼睛湿润:“她是前朝遗民的后人,我在一次出巡京畿的时候见到。   那是一次水灾,她在帮着灾民治疗疾病,控制疫情……   我看到她连夜熬煮汤药的侧脸,在炉火的映衬下,苍白憔悴。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世上,真的有一种女子,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可亲……”   保康:“……”   保康的第一反应:这样的女子,怎么会进宫?   太子擦擦眼角的泪水,自嘲地一笑:“是啊,这样的女子,她怎么会进宫?她怎么会做一个侍妾?我就是贵为太子又如何?”   “我不能八抬大轿娶她做妻子,我甚至都也不能去见她。”   太子说着说着,瘫坐在保康的对面,以手捂面,又猛灌几口酒。   保康能看到太子身体抖动,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在抖动,他不懂。   在直布罗陀的时候,胤祉、胤禛、胤祺、胤佑,都有小小的动情动心,但他们的“动情动心”明显和太子的不同。   太子,真的爱上了。   虽然保康没爱过,但保康可以确认,太子,动了一整颗真心,再也收不回来。   保康小心翼翼地问:“我有一颗‘忘情丹’,要吗?”   太子哭着哭着,猛然听到这么一句,连泪含泪地笑出来:“那是什么?不要。”   “我遇到她,才知道活着的滋味儿,怎么能忘了她?”   保康眉心一皱。   “阿弥陀佛。”保康抬手打一个佛礼,面色严肃:“如果太子哥哥有一天需要了,可以来找保康。”   此时的太子坚定地摇头,注视着保康的眼睛,一字一顿:“我忘不掉她。保康弟弟,如果忘了她,那就是我死的时候。”   擦擦眼泪,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一句话终是说出来。   “我一直欠着保康弟弟一句‘真心的道歉’。那一次,我在毓庆宫门口面对宫女的言语,好像着了魔一般……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总是不肯原谅我……现在明白了。”   “因为我伤害了皇额涅。现在想一想,我之前活得三十年,好像是白活一样,满脑袋‘做太子该做的事、学习、保住太子之位……’感情是什么,根本不知道,可不是白活了吗?”   太子说着话,又伸手捂住脸,擦擦眼角的泪水。   “你曾经提醒过我,问我喜欢什么、喜欢吃什么、喜欢出去玩吗?作为一个少年人,年轻人,有想做的事情吗?”   “可惜我那时候冥顽不灵……如果不是你带着我南下北上几次出门,我可能早就疯了。”   “我想做一个什么样的太子,不是汗阿玛眼里的太子,不是文武大臣眼里的太子,我从没想过。”   “遇到她,我才明白,自己这么些年失去的是什么。说实话,如何不是那几次出门打开心胸,我早就变成汗阿玛无法忍受的样子,我也会强行将她带进宫里,陪在我的身边。” 第132章   太子剖析自己的心理, 说完后就闷头喝酒,只要太子知道,每每想起之前那个摔一屋子瓷器碎片的自己, 他有多么的后怕不已。   保康看着太子的话, 微微笑。   和太子碰一杯,给予他默默的支持, 兄弟两个默默喝酒。   喝一壶酒, 吹半夜冷风,扛着喝醉的太子在他隔壁房间……第二天大中午的一觉醒来,发觉今儿是十二月二十六,外面果然下了大雪, 还是鹅毛大雪。   保康看着雪花纷纷扬扬,活泼顽皮的小样儿, 开心地笑。   “下雪了。太子殿下起来了没?”   赵昌笑得雪花一般:“回王爷, 太子殿下早上醒来,奴才告诉太子殿下, 王爷已经给太子殿下请假,太子殿下就又睡了。刚刚起来发现王爷还没起, 正在用早膳。”   保康点头。   保康起身, 洗漱穿衣, 和太子一起用早膳,一起去慈安宫请安, 去坤宁宫请安, 去乾清宫请安……最后来到养性斋,和皇后娘娘一起看书, 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耍。   太子懵。太子觉得保康弟弟的生活果然悠闲没有烦恼, 晃悠一天还赢得一家人的喜爱, 还约好了雪停后一起去西山看雪,好吧,雪停后有是一个悠闲的一天。   可是保康很开心啊。   保康在傍晚时分用过晚食后,看到恰好雪停,和他额涅一起到御花园散步。   “额涅,你看那梅花上的雪花,多好看。”   皇后娘娘含笑点头:“怪道前人说‘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有梅无雪输了白,有雪无梅缺了香。梅花和雪花一起,这才是风情万种。”   保康嘻嘻笑:“额涅说得对。待会儿选一支做个插瓶放到室内,白和香都有了。”   “好。选一支。”   “额涅之前一直忽略了,我们保康喜欢的美人儿,那也不光是端庄贤淑静婉,还要‘白、香’。这样的美人儿少之又少,不过也不是没有。”   保康:“……”   保康和他额涅撒娇:“额涅的眼光一定是最好。”   皇后娘娘乐呵。   “八旗选秀在三月开始初选,你汗阿玛说今年扩大选秀规模,估计要等到七月才复选,正好开春就去五台山,六月份回来。”   保康小小的惊讶:“额涅,保康本也打算明年开春回五台山,可是师祖在信里说,不许保康回五台山。”   保康委屈。可是皇后娘娘因为他委屈的小样儿笑出来:“不怕。额涅知道保康想师祖了,你汗阿玛说春节后给你办还俗礼,就在五台山。”   保康震惊。还俗礼是什么?   “额涅,保康要还俗?”   皇后娘娘含笑点头:“那是当然。”   “中原人对于佛门的习惯认知,我们保康明明没有受戒,还身在禅宗,可不好直接娶妻,还俗是必要的。”   保康张张嘴巴,呆呆地看着他额涅。   保康知道额涅的心结,知道额涅在担心他经常出海的危险,知道额涅生怕哪一天她和师祖都走了,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保康不想勉强。   “额涅,保康现在不想还俗;额涅,等保康将来想还俗了,再告诉额涅,好不好?”   亲亲额涅皱眉:“不还俗,直接娶妻,那就是‘居士’。按理说,你刚刚出生半个月就被送到寺庙,和那些主动出家的人大不同。不论是还俗,还是做居士,都是大喜事,可是你汗阿玛顾虑你的身份。”   保康着急:“额涅,汗阿玛怕保康以佛门弟子的身份娶妻,使得大清佛门大兴,不好管理。保康都理解。”   “额涅,保康正要和汗阿玛说一说,大清的佛门应该好好整顿一番,特别是有关于犯罪后出家就不再追究罪责这一条,实在太过。还要严格规定出家受戒的人的佛门知识水平……”   保康呱呱呱一大通话,皇后娘娘就笑。   “这个事儿你和你汗阿玛说。但是你还俗这件事,是你师祖决定的。你师祖认为,你剃度的时候太小,应该先还俗,看看俗世生活,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出家。”   保康:“……”   “师祖是要保康‘七进七出’不成?”   皇后娘娘生气:“什么‘七进七出’。虽然佛门规定僧人可以出家七次还俗七次,可你看谁这么没有定性的?”   “额涅——额涅——”保康和他额涅可劲儿撒娇;“额涅,保康要是还俗,就要蓄发了,额涅你看汗阿玛的发型……”   亲亲额涅:“……”   想要生气气不起来,哭笑不得:“可不能在你汗阿玛面前说这话,知道不?”   “什么你汗阿玛的发型?那是关外传统发型,是为了生活方便——你这小光头好看?”   保康不服:“好看。保康这小光头更方便。”   “……行行行,随你。你呀,只要给额涅乖乖地娶妻生子,还俗不还俗都随你,还俗后不蓄发也随你。”   保康:“……”   他额涅就认准一条,娶妻生子,保康没奈何。可是保康这一个春节,不光是他相亲这一个烦恼,他对朝堂上的事儿不想搭理,可是有些事,他还真避不开,应该说,他必须面对。   一些必须的祭祀和宴会活动必须参加之外,他去拜访很多亲友。   …………   钮钴禄府里,他给去世的姥姥上柱香,给小一辈的亲人挨个发红包,和几位舅舅一起说话,发现一家人身体康健,和和睦睦,高兴;发现小舅舅和三舅舅关系不大好,小小的惊讶。   弄清原因后,当真无可奈何。   他三舅舅哈哈哈笑:“不要搭理你小舅舅。他的脾气就那样,要不是你额涅和你,他早闹起来。”   保康眨巴眼睛。   他额涅和三舅舅是侧福晋所出,小舅舅是他那去世的遏必隆姥爷第三次续娶的妻子,可是当年姥爷去世的时候,前面两个长子没长到序齿早夭,他额涅是皇后,小舅舅太小,于是他三舅舅承袭祖上爵位。   到他三舅舅堪堪长到十岁,又遇到他出家一事,钮钴禄家空前团结,个人的荣辱那都不是事儿,赶紧站出来和赫舍里家、纳兰家抗争才是大事。   再后来,就是一桩桩的家事国事,一直到现在他小舅舅才想起来,他应该和三舅舅争这个爵位。   不过保康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三舅舅,汗阿玛要封你做承恩公没?”   “没。三舅舅估计,皇上是要等……等未来,封三舅舅承恩公,再把爵位给你小舅舅。”   保康牙疼。   他三舅舅也牙疼。   满洲向来没有祸及子孙的说法,皇上却一直卡着鳌拜的后人不封赏,估计也是留给未来的新君拉拢人心。   可这未来的新君会是谁?哎。   三舅舅拍拍小外甥的肩膀,悄悄说:“我们家……怎么都好。王爷只要开开心心的。”   保康和三舅舅眨眼,甥舅两个相视一笑,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   纳兰府里,保康本来和老师相聚非常开心,可是他发现,明珠已经是垂垂老矣一个老人家了,纳兰老师也老了,保康挺伤心。   这个时代五十岁就是老人,纳兰老师四十九岁,虽然还没露出老态,但他早年身体太差,现在经常胳膊腿儿不舒服。   可是他认为自己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奇迹,他非常高兴,一点儿也没有伤感,还劝慰保康。   “人这一生的意义,和活得多久,有关系,可也分人。老师这一生已经非常满足,王爷要想得开。”纳兰老师如是说。   “好。”除了“好”,保康什么也说不出来。   保康和他老师下棋,读书,逛园子,西山赏雪,海子滑冰……得知他老师要修一本书,直接给他老师三百万两银子,因为他老师没有推辞就接下来,特高兴。   …………   直郡王府、毓庆宫、胤祉哥哥府里,胤禛弟弟府里……保康面对一个小侄子小侄女,那当然更是可劲儿发红包。   就是和小侄子小侄女们玩得开心,面对他们的阿玛们,那就有点小烦恼。   胤祉、胤禛、胤祺、胤佑从海外回来后一直在休息,前两天皇上露出口风,年后,胤祉去礼部,胤禛去户部,胤祺去理藩院,胤佑却是去兵部。   出海一趟,学习很多,他们的能力都可以胜任,这本是好事儿,可是他们的大哥不乐意,太子也不高兴。   大哥且不说,他单纯就是因为胤佑不和他“一伙儿”。但是胤佑和保康弟弟好,不是和太子好,他也没怎么计较。   太子却是为此大发脾气。   太子认为,这是他汗阿玛在防着他,认为这不光是大哥在争他的太子之位,他的弟弟们一个个的也是。   大年初六的下午,天气挺好,保康本要去拜访顾八代老师,却被太子拉着,听他唠叨抱怨半个时辰,还有又要喝醉的架势,当真气急,   保康就觉得太子现在的心理非常危险。   保康不想看到太子失控的一天。   “昨儿我听说太子哥哥朝南方送礼,太子哥哥做得非常好。会去思考自己的做法,自己开心了,可会不会惹得‘对方’快乐不快乐,会不会不开心……”保康先给予夸夸和肯定。   太子果然听得高兴一咪咪,却是又一个自嘲的笑:“我哪里有信心?我也不知道哪一天,自己就撑不住了。”   眼里一抹疯狂一闪而过,他自己没有察觉。保康心里一惊,状似无意地开口。   “可是现在太子哥哥很好,已经战胜自己的私欲……大哥、你,胤祉哥哥、胤禛弟弟……你们都在宫里长大,都以为自己天然地强大到,或者说,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去承受所有的压力。”   “可是兄弟们也都有常人的烦恼。这很正常。就和普通人家烦恼明天能不能多吃一顿大肉一样,无需放在心上……”   保康呱呱一大通,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从腰上拿下来奶葫芦喝一口,看看西落的太阳光挥洒在屋脊的雪上,略琢磨一番,接着说道:“做人,不光有快乐和欢喜,有的时候谁都觉得很累,做皇子,更累。   但是这就是人类之所以是人类的伟大之处,不是吗?这次太子哥哥能够放手给‘对方’空间,保康很惊讶,保康佩服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懂了为别人思考,这很难,但太子哥哥做到了。”   说完后,他还和举着奶葫芦和太子碰一杯。   太子唯有苦笑,喝一口酒后,他的情绪稍缓,颇有些认同地说道:“是啊,这就是人类的伟大之处。”   露出一个笑,笑得嘲讽,嘲讽自己:“我做到了,可是我有时候,又希望自己没有做到,没有意识到……   作为太子,作为皇子,从小接受皇家教育,打小儿就认同汗阿玛、老师们、嬷嬷们教导的道理,把自己硬塞进一个‘太子’的壳子里……等到猛然间意识到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太子情绪激动到无法继续说下去。   保康转头看向他。   目光闪亮,太子甚至可以从中看到煌煌日光,猎猎朝阳。太子愣怔。   “不晚!”   保康的声音铿锵有力,他面对太子的愣怔,又重复一遍:“不晚!”   太子嘴唇哆嗦:“不晚?”   “不晚!”   …………   兄弟两个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的眼里都有着对方的小人影。   保康的目光坚定有力,小人儿在太子的心口挥舞旗帜,摇旗呐喊。   太子的目光被泪水遮挡,小人儿仿徨无助,想要站起来,没有力气;想要就此沉沦,可是有个人,一直不放弃地拉着自己,告诉他,他可以!   太子伸手,握住保康弟弟的手,泣不成声。   保康误以为太子领悟了他给予的“勇敢”,稍稍放心,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情绪缓和,当下就笑出来。   “太子哥哥莫怕。你要相信你以后的路,在你自己的手中,不在汗阿玛的手中,不在文武大臣,天下人……的嘴巴里眼光里,你只是你自己。”   “可以趁此不忙的时候,好好想一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太子,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既然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也看到继续放任的后果……振作起来,千万不要放任自流。”   保康的话里带着一种力量,一种勇敢面对自己内心灵魂深处,所有隐秘所有痛苦快乐所有卑鄙肮脏光明温暖……的力量。   太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汩汩而出。   太子纵然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他所有的理由和委屈,在保康弟弟的面前,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都是那么的“矫情”。   太子只和保康弟弟喝酒,喝得酩酊大醉。   临醉倒之前,终于吐出一句心里话。   “保康弟弟……哥哥……没有退路了。”   保康呆呆地扛着醉倒的太子去洗漱间,扒去他的衣服,待宫人给洗澡穿衣,保康扛着他来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静静地看着他的面容一会儿……   几分真?几分假?如果是师祖在,一定会说,真真假假皆是虚妄;如果是大喇嘛和师兄弟,一定会说,在你怀疑“不真”的时候,就说明一切。   如果是他额涅,他额涅一定置之不理,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   保康想着想着,微微笑开来。   看看时辰,干脆去找鸿德格和潘云、赫舍里家、觉尔察家四个伴读喝酒。   五个人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好友喝得尽兴,其中潘云一开始好似有话说,可难得五个人聚首,他什么也没说。   保康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笑一笑,继续猜拳行令用美食美酒。   美酒入喉,清冽甘香入胃入心。保康喜欢喝酒,虽然会脸红,但酒量也很好。可他喜欢在高兴的时候喝酒,从来不喜欢借酒消愁的行为。   阿弥陀佛。美酒是好物儿,快乐大师想了这么多年,天天在五台山上看大喇嘛他们喝酒,如今自己终于长大到可以尽情喝酒的年纪。快乐大师特高兴。   高兴的快乐大师喝了一个春节,康熙四十三年二月初五的早上,薄雾散开,朝阳灿烂,和他额涅出发去五台山。   临行前,皇上鉴于这几天熊儿子的缠磨,面对熊儿子“坚持”的小眼神儿无奈妥协。   “如果你师祖同意你不还俗,汗阿玛就同意。”   “谢谢汗阿玛。”   皇上生闷气,皇后微笑,保康欢欢喜喜。   不光可以借着“还俗礼”的事儿光明正大回五台山,还可以不用“必须”还俗,保康可不是打心眼里欢喜?   他和师祖撒娇耍赖求一求,师祖一定会心软的。保康很有信心,扶着他额涅登上去五台山的火车。 第133章   康熙四十三年二月初六的傍晚时分, 保康和他额涅到达五台山。   五台山,经过这么几年的发展,随着大清国的变化, 也有了自己的变化。   保康想起他临行和黄履庄几个人的碰面,面对熟悉又有点儿陌生的五台山, 满心期待有了“电灯、电话”的大清国, 会有的大变化。   当然,保康现在要准备好面对他师祖。   师祖, 肉眼可见地变老了。   保康鼻腔一酸。   保康在山下看到大喇嘛已经退居幕后, 朝廷已经派来新的大喇嘛的时候,更是心酸不已。   “师祖——”   保康一句师祖喊出来, 抱着师祖眼泪花花。   师祖轻轻怕拍小徒孙的背, 又是欢喜又是不乐意:“怎么还是小光头?师祖不是让你还俗娶妻再回来?”   保康鼻子抽抽, 声音哽咽:“就是要还俗,也要在五台山做还俗礼。”   师祖这才答应他上山。   保康擦擦眼泪,跟在师祖的身边,扶着他上山。   到了山上,保康面对师祖, 只觉得自己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想和师祖在一起。   师祖就嫌弃他:“你汗阿玛和你额涅, 之前都由着你折腾,还俗不还俗也不确定,你还那么小就剃度……”   “从小在庙里长大的孩子, 有去做了居士, 有直接还俗, 这都是喜事儿, 人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保康要好好想一想, 明白吗?红尘俗世,有责任、有压力、可也有人间烟火,明白不?”   保康窝在他师祖的身边,任凭他师祖怎么嫌弃他,就是不想动弹。   “明白——”脑袋在师祖的胳膊上蹭蹭,就是不提还俗的事儿。师祖就笑:“你呀,师祖知道你心大,可师祖还是担心你,知道不?”   “知道——”   “你说说,大海上那么危险,你还去了从来没人去过的北冰洋?等将来……你这性子,可怎么办?人心都要有一个牵挂,我们保康也要有。”师祖生气于小徒孙的“胆大包天”。   保康眉眼耷拉,眼睫毛无精打采地下垂:“师祖,保康知错了。”   声音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也是可怜巴巴的,可这招对师祖没用。   师祖:“要还俗,娶妻生子,知道不?”   “知道——”   “每个僧人,每个红尘中人,都要有这么一个过程,出世入世,入世出世,保康也一样。师祖告诉保康的,心学和还俗的故事,保康还记得吗?”   保康还是老实回答:“记得——”   “有一次,王阳明来到杭州虎跑寺,看见寺庙中有一位僧人在打坐,继而听说和尚整日闭目静坐,既不睁眼,也不说话,已经持续三年……”   保康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遍那个小故事。   话说王阳明绕着和尚走几圈,最后在和尚面前站定,冷不防地大喝一声:“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甚么!终日眼睁睁看甚么!”   不知是禅机还是什么触动了和尚,和尚竟然睁眼“啊呀”一声。王阳明盯着他:“家里还有何人?”和尚答:“还有老母。”王阳明继续追问:“想念她吗?” 和尚不语。   一片寂静,静得能听到和尚头上的汗水流淌的声音。最后,和尚打破这一死寂,用一种愧疚的语气回答:“怎能不想念啊。”   王阳明说:“既然不能不想念家人,说明你虽然终日不说话,但内心却在说话,虽然终日不看外界,但内心却向往外界。”   禅师听罢,默默地流下眼泪。他庄重地向王守仁行一礼,第二天,便还俗回家探望母亲。   经过这次事情,王阳明意识到:人有着种种的**,那都是正常的,也是合乎情理的,强行用“天理”来压制不会有任何效果,强行拿清规戒律约束也没有效果,该怎么样就要怎么样。   师祖微微笑:“‘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道心、人心、孰高孰低?全在一念之间尔。”   保康微微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道不远人、远人非道。’人道合一,并非在人心之外又生一个道心,道、天、人、心、物,从未有分开过。师祖,保康都知道。”   保康都知道,所有不知道的,在见到师祖的那一瞬间,都知道了。保康抱着师祖,好像当年那个走路都走不稳的小娃娃,满心依赖,满心赖皮。   师祖就笑。   “人生路漫漫,我们保康啊,最勇敢。”   “师祖……勇敢的保康还想去西部。”   “好。我们保康娶一个,愿意陪着保康、师祖一起去西部的姑娘。”   “保康还想额涅也去看看。”   “行。保康的额涅也一起去。”   老少两个对视一眼,一起笑。保康抱着师祖,泪意上涌,眼睛半合半睁开,又是一片清明顽皮。   无论保康来五台山之前想了什么,无论保康想要做什么,在保康看到师祖的那一瞬间,什么都不重要。   师祖老了,师祖担心他未来这么老的时候,孤单一人,立意要他娶妻生子,保康答应。   师祖的人生经历太多,师祖担心他未来因为放弃皇位后悔,或者过得不舒心却受制于佛门弟子身份无可奈何,立意要他先还俗,保康答应。   师祖是他的师祖,师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即使他汗阿玛和他额涅都相信,保康将来无论做不做皇帝,都不会受委屈,但师祖不答应。   保康呆在五台山,和师祖呆在一起,和退休的大喇嘛,师兄弟们一起,嬉笑玩耍,感觉,自己果然还是一个小宝宝,感觉特舒心,特安心。   偶尔陪着大喇嘛、师兄弟们喝酒,喝得那个兴奋。   喝的时候高唱“绿鬓年少金钗客,缥粉壶中沉琥珀”“影摇动城郭楼台,杯斟的金浓滟滟”,满身的盛世太平,富贵繁华。   喝醉的时候高唱“酒犹兵也。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不备;酒可千日而不饮,不可一饮而不醉”,满身的斗志昂扬、意气飞扬。   偶尔陪着师祖下山,一身袈裟似火,腰上的酒葫芦奶葫芦金刚杵一起晃悠,晃悠的五台山的小姑娘们一颗心小鹿乱撞。   保康就笑,对这些小妹妹一样的小姑娘笑得亲切友好。   听着师祖每每笑着回答热心大爷大妈们的提亲:“他的亲事要他自己做主,要成亲,要成亲,成亲后还回来五台山。”更是笑。   偶尔陪着他额涅下山采集写作素材,也是一张笑脸朵朵桃花开,引得整个五台山都充满“春天求偶”的气息。   听到他额涅半是生气半是宠溺地和当地妇人们说起他的一些事儿,说什么“你看你们,比我还小好几岁岁,这都儿孙满堂,我这还有的等那……”他就站在一边乖巧地笑。   他额涅之前说“还俗不还俗都随保康……”果然都是骗他的。   不过,也是因为他汗阿玛和他额涅知道,他见到师祖,就会明白,就会答应下来,所以才不那么劝说他?保康想起他汗阿玛和他额涅合伙“骗”他来五台山的事儿,笑得桃花迎风。   保康回来五台山就感觉真的回到了家,保康在五台山上住得舒心,每一天,每一个时刻,都是无忧无虑的快乐幸福;每一天,每一个时刻,都感觉自己身上能量满满,生机勃勃,和太阳肩并肩。   未来会如何,保康都不再抗拒去接受;皇位也好,成家娶妻也好,需要承担就承担,一切顺其自然。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木兰花随风摇曳送来清香,保康躺在木兰花树下一边喝酒一边笑。   一壶酒喝完,自觉又“悟道”了的保康睡不着,跑来和他师祖挤一张床,不停地呱呱呱。   “师祖,保康还记得,保康曾经不想和兄弟们争皇位。保康记得保康的初心,保康初心不变。”   师祖:“保康最乖。”   “保康最乖。保康还记得,保康要娶一个好姑娘,美美的,乐乐的,和保康一起孝顺师祖。可是这个初心半路上丢了,现在保康又想起来。”   师祖:“保康最乖。”   “保康最乖。保康之前退缩,保康担心姑娘愿意和保康一起经营似水流年,也没有信心去承担一个姑娘的一生幸福。现在保康想通了,保康要勇敢,要学会去爱世人,信任人心。”   师祖:“保康最乖。”   “保康最乖。保康之前留恋佛门给予保康的安全感,现在保康明白,这都是虚幻。保康长大了,保康要追求自己内心真正的安然,去爱人,去给予其他人一份安然。”   师祖:“保康最乖。”   “保康最乖。保康明白,五台山是保康的家,永远不会改变。即使保康还俗,也是五台山的快乐大师,也是师祖的小保康。”   师祖:“保康最乖。”   “……”   师祖等了几秒钟没等到声音,转头一看,果然睡着了。师祖就笑。   师祖给小徒孙盖好薄毯子,满心欢喜于小徒孙的成长。   康熙四十三年五月初一,保康和师祖、额涅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过自己那迟来的“十五岁”生日,对着天地大道、满天诸佛祈愿,祈求他师祖和他额涅长寿安康。   康熙四十三年五月初六,保康乖乖巧巧地任由他师祖、大喇嘛……所有五台山大僧住持给他住持还俗礼,对着天地大道、满天诸佛默默凝视,寻求自己的“道心和人心”。   康熙四十三年六月初八,保康和他师祖、大喇嘛等等人约好一起去西部,和他他额涅出发回京,面对他额涅给他选出来的数百个“候选人”,举着小望远镜,挨个看。   这个也可爱,那个也可爱,都可爱他哪一个都喜欢,这可怎么办?   他的时间不多,他额涅好不容易开恩让他自己选,还给他安排了好几场八旗外姑娘们的相亲,他的兄弟们一个个的都来给他打气,他不能辜负啊。   心里小小有压力的保康的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看”姑娘上面。   “看”得他眼花缭乱。   大清的八旗选秀,是从先皇时期开始,一种独特的,之前朝代从未有过的“选秀女制度”。每年在上三旗包衣中选宫女,每三年在八旗内部选一次秀女,这样就不用去打扰民间,不会有前朝那般民间哀声哉道的事情发生。   宫女是为了服侍宫里的主子们,秀女则是“或备内廷主位,或为皇子皇孙拴婚,或为亲、郡王及亲、郡王之子指婚……”他的后面,可还有很多堂兄弟们等着那。   阳光火辣的七月天里早晨,大清各地方、各旗选送的秀女,穿着各种争奇斗艳的漂亮衣服,带着各种突出自己的美丽首饰,由本旗的参领、领崔等带领,坐着骡车马车提前来到皇城。   进入地安门,到神武门外等待宫门开启后下车,在太监的引导下,按照事先排好的顺序,进顺贞门,储秀宫,备帝后们选看。   保康躲在排在储秀宫,举着小望眼镜看,他身边的小弟弟小妹妹小侄子小侄女们也举着小望眼镜看。   皇太后和额涅说了,保康哥哥/叔叔/伯伯要是大婚了,就不能和以前那样和他们玩耍了,小家伙们动了小心思,决定要帮忙保康哥哥/叔叔/伯伯看着,选一个疼他们的嫂嫂/婶婶/伯娘。   保康哪里知道他们的小心思,保康就看着,数十个姑娘踩着高高的花盆底鱼贯而出,鱼贯而行,风姿摇摆,和小柳树一样婀娜,那个美。   弟弟妹妹侄子侄女们也觉得,美!   这么多美人儿,都笑得好不开心的样子,选哪一个好?   好纠结嗷嗷。   好纠结嗷嗷。   小家伙们好不纠结,保康也好不纠结。   他去年相亲都是被迫的,一点儿也没上心。今年回京再相亲,带着一份期待去看,可又太过上心。   “册子。”保康提醒一句。   “保康伯伯,册子在弘晖这里。”弘晖小宝宝立马举起秀女花名册,遗传他阿玛的话痨和认真的他,不等他保康伯伯再问,呱呱说起来。   “最前面的姑娘,大约都是宫中后妃们的亲戚;中间是以前被选中留牌子、这次参加复选的姑娘;最后排是本次新选送的秀女,分别依照年龄大小排列。   “选秀标准有三个最为重要,一是品行,二是门第,三是长相。秀女的年龄,要求在十三岁到十七岁之间。根据历年选秀常规来说,容貌、举止端庄的姑娘,长辈们更喜欢……”   弘晖呱呱说完,保康不由地眉毛一挑。   皇家选秀,向来严格审查和控制旗属和家世,不是八旗女子,大清各地方官乡绅不在旗的,家里有合适姑娘想送来,比登天还难。而参选的,即使是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也未必能够入选。   一般都是门第和人品过关,长相不丑也不美的才好选。而被选上的秀女,还要定期复看,直到复看合格之后才能最终留牌子。   保康因为这个原因,对这个选秀向来不大喜欢看,但他此刻看来,却是大大的震撼。   一个个鲜活的小姑娘们,饱含对未来前程的期待,不是册子上那个简单的介绍,名字,出身,身高……当然,也可能今年因为他的原因,选秀女的标准稍稍宽大,范围也稍稍扩大。   保康的心里升起一丝丝“希望”,举起望眼镜再次锲而不舍地“看”。   他一定要选一个美美的、乐乐的,愿意和他一起孝顺师祖,额涅,和他一起去西部的姑娘。 第134章   面部饱满, 轮廓线条流畅,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气韵生动、清丽绝伦的居家、和谐美感,很活泼的一个小姑娘。   保康似乎能听到她内心的语言:我要做一个最好的贤妻良母。   保康喜欢。   瓜子脸、杏仁眼、樱桃嘴……加上高挑修长、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 浑身上下外露一种“让男人魂不守舍、让女人暗生妒忌”的诱惑之美,很大胆的一个小姑娘。   保康似乎能看到她那写在脸上的自信言语:我一定是最美的一个。   保康喜欢。   身形消瘦、眼带泪意, 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要哭不哭、梨花带雨, 那真是铁石人也没法不心动。   一种娇娇弱弱的美感扑面而来,保康隔着大老远都能感受到她身上那惹人怜爱的气息。   保康喜欢。   如天地之初般安静的气质, 还有细长的身形, 皎洁的面容,一种令人震惊的清纯、自由之美, 保康似乎感受到她那心中一方清清的水面上, 飞翔着无数自由的鸟儿。   保康相信, 她可以凭借自己的才华横溢、敏慧执着、顽强的生命力……充盈起来一方更广阔的天空。   保康喜欢。   宛若上帝散落于凡间的宠儿,圣水点亮双眸,清澈如瑶池深潭,明亮如清夜寒星;圣训来装点头脑,既固守着清规戒律, 又充满蕙心兰质。   保康似乎听到她那充满叛逆、充满幻想浪漫与自由的心跳声,在等待着爱她的英雄或王子, 乘上一辆四轮马车,一起在漆黑的午夜逃亡。   保康喜欢。   保康喜欢。   保康喜欢。   美丽清纯的治愈系女孩在等待“治疗系”独有的好运气,国色天香之貌的魅力花瓶女孩在消费属于她的实际金币, 苹果脸的邻家小姑娘用可爱的笑容展现她的乖巧和懂事……   即使是最平凡的小姑娘, 也有一种柴米油盐般的平凡之美, 在看似乖巧、毫无主张的笑容之下, 隐藏着一个颇为独特的当代小女生之魂。   喜欢、喜欢、喜欢……看来看去, 他还是哪个都喜欢嗷嗷。   都喜欢,这可咋办?   …………   参加选秀的小姑娘都不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瑞亲王,正在偷偷地看她们。   参加选秀的姑娘们一边回忆家人那只言片语,小报上的大幅文章,偶尔那谁谁偷拍的一个侧影……一边默默细数瑞亲王的功高伟绩,都在脸蛋儿红红地想:   他一定是全世界一等一好的伟丈夫。   他一定是全大清一等一好的俏情郎。   他一定有满满一目柔光,等着我去承接,等着为我绽放。   他是那么的俊,那么的英雄,那么的高贵尊荣,权倾天下。   她们不知道,自觉大饱眼福·瑞亲王正在为了怎么选择而甚为苦恼,更不知道,瑞亲王会不会喜欢自己。不知不觉间,储秀宫里莫名散发开来一种梦幻般的气息,春风般弥漫开来。   保康懵懵懂懂地眨巴眼睛,小家伙们莫名其妙地揉揉眼睛,宫人们低头笑。   储秀宫里正对小姑娘们的皇太后、皇上、皇后也都笑。   选秀在缓慢进行,姑娘们一个个兴奋地展现她们的才华技艺;“知情人”一个个看过这些春心萌动的小姑娘们,知道今儿他们的瑞亲王还是没有一个看中的,都笑着在心里摇头。   于是保康也笑。   保康“看”完一个上午,午休起来,和汗阿玛、额涅、小弟弟小妹妹、小侄子小侄女们一起用晚膳,眉梢眼角都带着不可名状的欢喜之意,看得他汗阿玛那个牙疼,看得他额涅那个乐呵。   丝竹声悠扬中晚膳结束,小家伙们三三两两手牵手跟去散步,皇上毫不客气地取笑熊儿子:“你看看你,这都看了三天了,还是光看看。”   皇后娘娘也笑:“光喊着‘额涅保康喜欢,额涅保康喜欢’,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就没见你领哪个姑娘给额涅看看。”   保康赖皮:“汗阿玛和额涅有看中的姑娘吗?”   亲亲汗阿玛表示:“汗阿玛看中的姑娘,你喜欢?”   亲亲额涅表示:“额涅有也不告诉你,额涅还需要再看看。”   保康:“……”   保康摸摸脑袋上新长出来的小板寸,随口说道:“保康下午先去剃头,回来后一定好好看看。”   皇上眉心一皱,当即黑脸:“怎么还要剃头?”   皇后娘娘想起儿子那句“小光头更好看,更方便”,赶紧打岔:“他可能不习惯。以前半个月就剃一次,现在长出来也不齐整,剃剃也好。”   保康听着父母的二重唱,不乐意:“光头才舒服。”   皇上:“……”   皇后娘娘:“时间不早了,还不快去?”说着话,就使眼色。   保康一看,喊一嗓子“汗阿玛、额涅,保康告退。”人就麻利地不见影子。   皇上对着熊儿子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对着皇后那护短的样子,气得脸色铁青:“他都还俗了,还留着一个小光头,像什么样子?”   皇后娘娘自是护着儿子:“光头也是发型之一,光头不也是剃头?那按照佛教的说法,最早的佛门弟子也不剃头,宗教形势仪式很多种,只是中原佛门为了和印度教派区分开,才剃个光头。”   “和尚都剃光头,可剃个光头也不一定就是和尚不是?”   皇上:“……”   皇上气得只有一句:“慈母败儿,你就宠着他。他能一直不蓄发?”   皇后娘娘淡定自若:“等他愿意就好……不急。”   那个语气,那个表情,皇上气得来——皇上表示他不想和皇后说话,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皇后娘娘笑笑,领着一帮子小家伙去养性斋玩耍看书。   午后炎热的太阳光下,红墙黄瓦之间好似滚着火苗一般,一阵“火风”吹来,盛开的紫薇花树迫不及待地迎风招展,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剃完头,感觉浑身轻松,对着镜子一照,嗯,非常满意。   一身天蓝色一裹元袍服清雅隽永,头顶刚长出头发的“半光头”剃去后又是程亮清爽,长长的眼睫毛上下颤抖之间,灵气和帅气、胖气三合一的可爱光芒涌动,这真是说不出的恣意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保康小自恋,他果然是长成大清第一美男子。保康拿着小望远镜就要出门,迎面太子走来。   说实话,太子进来一看,都是一个闪神。可是太子更因为他那自恋的模样牙酸。   保康嘻嘻笑:“太子哥哥你看,保康帅不帅?”   “帅——也不知道这老天爷怎么偏心的,明明哥哥就比你大四岁,看起来像是十四岁。”   太子不舒坦,太子表示他也爱美爱俏。   保康乐呵:“太子哥哥有事儿?”   太子脸一肃,他真有事儿。   “有大事。”太子如是说到。   保康眨巴眼睛。   花木繁荣,流水潺潺的园子亭子里,宫人送上来水果茶点又退下,兄弟两个面对面坐着。   太子先是感叹:“刚刚储秀宫那里闹起来,说是一个秀女推了另外一个秀女掉到湖水里,另外一个秀女跳下去救人,也不知道怎么的三个姑娘在湖里打了起来,皇额涅正安排人审案子,说是下午的选秀取消,休息一下午。”   保康用一口奶汤哈哈笑:“小姑娘们年轻气盛,泼辣一些正常。”   太子看看无知无觉的保康弟弟一眼,再一次在心里感叹保康弟弟这个大清小祸头子。   但是保康是真的无知无觉,他只听说女子学院里的小姑娘有的为他打架,哪里想到小姑娘们在宫里还为了他打架。   广西桂味荔枝果实品质极佳,核细、肉质爽脆、清甜、还有淡淡的桂花味儿,坐火车从广西运来放冰库里冷冻一个上午,剥开一个放嘴里,嗯,满足。   “她怀孕了。”   “咳咳。”   太子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保康差点让荔枝核卡住嗓子眼。保康睁大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   “内务府正在研究小套套,已经取得重大突破。”   震惊之下,保康就想到这么一句话。   太子本来心情沉重,结果因为保康弟弟这么一句话也失笑。   太子站起来,看向乐福堂园子里自由自由飞翔的鸟儿、蝴蝶、蜜蜂,自由自在盛开的各色花儿,尽情舒展枝条的花花草草。   “保康弟弟,哥哥很高兴。今年春天,她来京城和几位女医者见面,我见到她,实在克制不住一时冲动……可是我不后悔。我很高兴。”   声音轻缓,浑身气息混乱中洋溢着欢乐,可见是真的高兴。   可是保康高兴不起来。   这是怎么一个“实在克制不住一时冲动……”   “保康知道太子殿下的高兴了……”   所以话说完你可以走了,不送。保康嫌弃不已,继续剥荔枝也没心情吃。可是太子因为他的态度笑出来。   太子转身,神情恳切地提出要求:“我需要帮助,保康弟弟。我不想孩子将来是私生子。”   保康:“……”   保康简直想把手里的荔枝壳扔到太子的脸上。   奈何太子觉得,只有保康弟弟可以帮助他,是真心请求。   “我想去求求汗阿玛,接她进宫,保康弟弟你帮帮哥哥。”   眼神哀求,表情无助,保康可以感受到他的一腔真心,一份真情,可是就因为这样,他更生气。   太子的私生子也是私生子,皇家不能有这么一个大新闻,更不能让无辜的孩子背负私生子的名声……   这些保康都知道,可就因为知道,他越发不能理解太子的行为,真就那么“实在克制不住一时冲动……”?   保康面对太子的求助,定定地看他一眼。   “你确定?”保康不相信太子想象不到,汗阿玛知道后会有的怒火。   “确定。”太子坚持和哀求,回答的毫不犹豫,“我知道,汗阿玛会非常生气,我的太子位子……可是,我不后悔。”   太子的脸上满满的都是为了真情赴汤蹈火的无悔无怨;保康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杀气腾腾地起身抬脚迈步。   …………   太子跟着他出来乐福堂,满心满眼都是对未来幸福的期盼。   皇上在南书房和亲近大臣讲书,被两个儿子喊到乾清宫,结果就听到这么一个故事,气得当场将手里的茶杯摔到太子的脸上。   茶杯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温热的茶汤茶叶打湿太子的衣领,但是太子跪在皇上的面前,屹然不动,神色坚定。   皇上更为愤怒。   保康心里一叹,抬手按按眉心不言语。   保康刚刚觉得,这个事儿真要好好查一查。可是此刻他又觉得,查清楚又如何?   这头皇上答应他会派人去查实,那头保康也联系天地会的人问问情况,关键是,和他们有关系没有,到底是谁锲而不舍地对太子出手。   “‘情’之一字太难了,哎。”保康一面给他汗阿玛顺气,一面和他他汗阿玛唉声叹气,那模样,看得皇上哭笑不得。   “你有什么难的?还是你太子哥哥心性不定被人钻了空子。”   保康嘻嘻笑:“那怎么说?保康不感叹‘情之一字太难了’,要感叹‘太子’太难做了?”   皇上:“……”气得直接抬脚踹。   保康一个闪身避开,又麻利地飞回来给他汗阿玛顺顺后背。   “汗阿玛您就别气了。气大伤身。事已至此,孩子才是最无辜的。”   皇上更气:“有什么无辜?个人命数如此,何来无辜之说?”   保康:“……好好好,不无辜。”   “不管怎么说,太子哥哥为了情意勇敢地来见汗阿玛了。太子哥哥没有直接一碗汤药送过去。汗阿玛你消消气。”   亲亲汗阿玛冷笑:“该有担当的时候退缩,不该有担当的时候却表现的视死如归……”又是一个冷笑,“他要是能送一碗汤药过去,我也放心了。”   保康:“……”   保康瞬间想起来他一开始就要给太子哥哥“忘情丹”的事儿。   …………   两天后,保康根据天地会提供的消息,找到当年那一伙儿三藩残余势力在京城的小据点,找到领头人,将太子的事情查个底儿朝天,他都不知道该去同情太子好,还是该骂太子虫子上脑。   可是还没等到他抽出时间去找太子详谈,他大哥、胤祉哥哥、胤禛、胤祺、胤佑……都来找他,特别是长成小狐狸一样的胤禩、要去出海发展经商天赋的胤禟……对了,还有太子在一个傍晚时分找到他。   保康忍住赶人的冲动,就见太子哭得稀里哗啦,一口一口地灌闷酒,只嚷嚷说“他没有退路了”。   保康克制自己的脾气。   不就是汗阿玛吩咐胤禩主管内务府?   “太子哥哥岂能没有退路?太子哥哥你所有自以为的顾忌,其实都不是。你自己想一想,你之前,你现在,变化多大?人都会变,环境也会变……”   可是他越说,醉倒的太子哭得越凶。   “保康弟弟你不懂。”   “保康弟弟可以退,只要保康弟弟坚持不大婚,不成亲,不对,哪怕保康弟弟大婚成亲生儿育女也可以退。可哥哥是太子,太子退到哪里?   太子哭着,又重复一遍“保康弟弟,你不明白”,猛灌酒,手里一壶喝完,又开一壶新的。   保康看他这番“借酒浇愁”的模样,心疼那一壶壶美酒,好不生气。   他怎么不明白?一把抢下他手里的酒壶,快速说道:“太子哥哥,你之前说你明白了如何关心别人,明白了自己的心理问题。现在又说保康不明白。可在保康看来,你还是被困住了。   皇家子弟打小儿就被灌输各种家国天下,可皇家子弟也是人。不是天生的宫斗政斗专家,不是汗阿玛老师们嬷嬷们任意打磨圆扁的石头。   只是保康也知道,兄弟们长年累月处于高压之中无处排解,每个人都有一定的心理问题,可是这又如何?   皇家又如何?普通人家又如何?柴米油盐酱醋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烦恼,你没有经历过,才是真的不明白,‘贫贱夫妻百事哀’‘一文钱难道英雄汉’……“   “保康认为,谁都不要去抱怨汗阿玛给予的一切,至少兄弟们衣食无忧地长大,安全健康地长大,读书娶妻办差……汗阿玛已经尽力给予他能给的一切。”   保康呱呱呱好长一番话,他试图和太子说明白,何为“物质是基础,是精神的先决条件”,就差直接说,如果你不是汗阿玛的儿子,别说毓庆宫里头你嫌弃的那些女子们,就是你的“真爱”也不会搭理你。   言词恳切、一针见血。太子听明白了,可就因为听明白了,他的内心更为痛苦。   保康一看他又喝上,耐心在逐渐消失中,脸一板,酒壶从太子的手里“飞”到桌子上,什么“知心弟弟”的好脾气都没了。   …………   半刻钟后,太子掏出帕子擦擦眼泪,可能太子的性情就这样,光有耐心是不灵的。   太子终于开口。   “大哥在战场上发泄,胤祉选择弃权看热闹,胤祺吃喝玩乐,胤禛、胤祺、胤佑、胤禩、胤禩……哈哈哈,他们都盯着哥哥的太子位子。”   “汗阿玛,汗阿玛……”太子又抱头痛哭,又想咕咚咕咚喝酒,因为保康弟弟那“冰冷”的眼神不敢。   保康端坐不动,面无表情:“就算汗阿玛因为生气让胤禩负责内务府又如何?在太子哥哥要和汗阿玛去坦白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个代价吗?   就算是弟弟们都有心思又如何?这就应该是太子哥哥放任自己的个人情绪,还和汗阿玛闹开的理由?”   保康越说越气。   “至于差事,保康上次就和你谈过。太子哥哥不能放下自己的‘骄傲’去做其他那些,在你看来无足轻重的小事。可是在我看来,国家没有小事,每一件事情,都关系国计民生。”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人都说礼部清闲,没有前途,说礼部的差事无聊透顶。但太子想必也已经发现,大清国越来越大,不同民族礼仪,不同宗教信仰,不同地域风俗……   这都是关系重大的事情,一不小心就起来暴动。现在礼部的人也要出远差,礼部的人要去解决不同地方的礼仪纠纷,礼部的人一样为国为民立下大功劳……并不一定是吏部、户部。”   “你就要和汗阿玛闹,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行为做出来带给其他人的影响?就算管理户部事宜,户部很多积年弊端,太子哥哥真有兴趣去处理吗?内务府牵扯到多少盘根接错的关系,你真有兴趣要去整顿一番?”   太子面对保康弟弟的话,呆呆的,回答不出来。   这就是他和保康弟弟的不同。   保康弟弟可以去当年最不起眼的水师和骁骑营,将他们经营起来大放光芒;保康弟弟可以去打拼自己的天下,名扬海外,其高度之高,让他汗阿玛,让他,让任何人都生不起忌惮嫉妒攀比之心。   可是他却要去继承汗阿玛的一切,他没有保康弟弟的魄力,他也没有改变汗阿玛手里那些积年弊端的“兴趣”。   就连他的四个弟弟也有勇气和保康弟弟出海一趟。   太子一屁股跌坐地上,心生颓败。   …………   今天晚上的谈话,对太子的冲击很大,当然,对他的心理放松作用也很大,至少,他不需要再骑着两轮车傻瓜一样挥汗如雨地发泄,至少自从保康弟弟回来,他的苦恼有了人倾听和关心。   保康面对太子的烦恼,太子的自我安慰,只有一个“呵呵”。   保康从汗阿玛那里得知太子的这次“真爱事件”,汗阿玛会处理好,他安排好京城天地会的人,又安排好三藩残余势力里面愿意老实过日子的人,也就不再过问。   关键是,他要选自己的媳妇儿啊啊啊!   八月初一日,秋高气爽,秋风送爽。保康抓紧这最后几场选秀的机会,不错眼地“看”美人儿,谁敢来打扰他,绝对一脚踹出去。   一身大红色彩云妆花缎秋日小袍服,石青色暗绣团龙外罩小马褂,正面五爪正龙四团补子,前后两肩各一团行龙补子,间以五彩云纹,腰上暗黄色玉石腰带,脚穿高腰红罗靴……   衣摆的水脚刺绣波浪翻滚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宝物,也就是那俗称的“海水江涯”……就是身边就五六个胖嘟嘟的小家伙围着,也是说不出的风华绝代,风采照人。   整个人神采飞扬、容光焕发,就好似行走的小太阳。   宫人侍卫偶尔忍不住抬头看一眼,都是心肝儿“砰砰跳”。   亲娘啊,他们还以为王爷穿袈裟就够那啥那啥了……瞧瞧那眉眼间一抹自在的风流,风流缓缓流淌,谁若不经意地看一眼,稍不注意那风流就流进心里去。   偏偏他还无知无觉的,上翘的眼角,深情无限的眼神,都在不自知地撩人;举着小望眼镜的双手,一动一动就惑人心神。   远看,近看,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快乐风景,浩瀚风光,无边风月?   只稍稍靠近一点点,就能感知到自己那砰砰跳动的心脏,跟着飞扬,跟着翱翔。   可就是这样一个闻名全地球的大美男子·天才军神·年少英雄·梦中情郎……他就还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大龄单身。   这么一想,他们又心理平衡了。   保康:“……”   保康立志,他一定娶得美娇娘快速结束单身,让你们羡慕嫉妒恨。   这头保康打起来精神,那头大清国的小姑娘们也打起来精神,都在梦想,都在幻想,都在期待自己成为最幸运的那一个,那个终结瑞亲王单身的那一个。   晚膳后临出门前,皇后娘娘察觉到小姑娘们的态度变化,又看着她儿子这幅上战场的架势,无奈地笑。   “你都看这么多天了,额涅算一算,整整二十五天。还没选出来。最后几场,再选不中,额涅就给选了啊。”   保康一听着急,立马送上心得:“额涅你看,昨儿那位来自山西的姑娘,一头黑亮亮的大辫子,奔放如风,炽烈如火,那么生动的生命力,热情澎湃,平衡在高贵与平凡之间,传统和变革之间的气质。   保康似乎可以听到她倔强的心声:我不是花瓶!我要在这个特殊的时代里,用甜蜜的笑容点燃尚且暗淡的夜空。额涅,保康喜欢。   额涅,你记得前儿那位来自京城本土的姑娘不?乌黑的直发、宽阔的额头、清爽的面容、灵活的杏眼,清秀、敏锐,时而我见犹怜地纯情无辜,时而烈火灼人地散发性感魅惑。   保康都似乎可以触摸到她周围的空气在燃烧,京城中等世家女子独有的野望和野心——保康也喜欢……”   亲亲额涅笑哈哈地听着,听完后笑哈哈地说道:“额涅听你说了二十五天的喜欢,你倒是告诉额涅,你定下来哪一位做福晋没有?   额涅可告诉你,你要自己定不下来,你汗阿玛和你皇祖母都说了,这次直接连两个侧福晋,四个庶福晋、侍妾格格等等等等都一起选了,就当是补偿保康。”   …………   保康简单惊呆,这确定是补偿?   保康急得额头冒细汗:“额涅——保康今儿一定选出来。保康昨儿看到一位小姑娘,她笑起来的时候,保康好像看到‘瑶瓮酥融,羽觞蚁闹,花映酃湖寒绿’。就好比那五台山后山的小池塘,明媚地荡漾。”   “额涅——额涅——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位姑娘?” 第135章   亲亲额涅·皇后娘娘被她儿子闹得没招儿, 却还是不松口:“你要觉得想娶哪一个,快和额涅说。你要不说,额涅就给做主。”   保康淹头搭脑的, 随即又有了斗志。   大清国这么大,这么多可爱可爱的小姑娘们,一定有老天爷专门赐予他的那一个!   保康继续“奋斗”!   胤礼去进学, 胤祄作为小叔叔,领着小弘晖等等一伙儿暂时不够年龄进学的小娃娃,跟着闹腾:“哥哥/叔叔/伯伯加油加油加油!”   保康就嘻嘻笑:“加油加油加油!满天神佛保佑, 送一个绝世大美人下来。”   小家伙们手舞足蹈摇旗呐喊:“加油加油加油!满天神佛保佑, 送一个绝世大美人下来。”   保康看他们卖力鼓掌的小样儿乐呵得来,挨个抱起来亲亲一口。   “胤祄今儿很有小叔叔的模样, 棒棒哒;弘晖今儿精神真好,棒棒哒;弘晟今儿胖了一斤, 棒棒哒……”   小家伙们先是小羞羞, 接着一捂脸, 一闭眼,“吧唧”一声, 也亲一口。   “哥哥/叔叔/伯伯棒棒哒, 吧唧。”   保康就哈哈哈笑, 笑得特开心。   “好, 我们都棒棒哒。开始!”   “开始!”   时辰到,储秀宫里头开始,储秀宫外头也开始。叔侄、伯侄、哥哥弟弟、弟弟妹妹……一起摆出来他们的小望远镜, 开始!   学着保康哥哥/叔叔/伯伯的样子, 那个认真的架势可爱得来——宫人侍卫们乐呵, 偶尔有空来看两眼的兄弟姐妹们也都乐呵, 皇太后、皇上、皇后也乐呵。   小孩子们就玩一个乐呵,跟着保康哥哥/叔叔/伯伯在一起不拘束,开心;其他人也都没抱希望,都觉得今儿一定又是一个“没有结果”的一天,哪知道,保康居然一眼就看中一个姑娘。   那是一个,让人一眼看去,就会产生“想爱”的冲动的姑娘。   她安静的时候,好似一朵安静绽放的芙蓉花,看人的眼神专注、传神、将自己浸透在天地中,也让天地浸透在她的眼中。   她动起来的时候,好似一只奔跑在草原狩猎的小花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风采,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她偷懒的时候,好似一只打盹儿的小猫儿,那份胸有成竹、处事不惊的懒洋洋,内心纯然、不争不抢的淡然,随时可以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超脱……都让保康无比的喜欢。   眼波流转之间,是浑然天成的风情万种。   眉宇间流露出来的风华绝代、无辜迷茫出尘都是风情万种。   保康相信,她可以乐呵呵地陪着自己逛着大街小巷,吃遍地方美食,她可以在险山峻岭的环境里和自己畅谈人生梦想,她也可以只喜欢一个人的本身,还保有自己的生活和快乐……   一阵捉摸不定的风吹来,撩拨了树枝,撩拨了保康的衣角,衣角和树枝想要抓住风的衣角,却不知早已经沉浸风儿留下的各种香气里……保康举着小望远镜一动不动,眼睛追逐那道明亮的光影。   她好像看到有人在看,眼神朝这个方向看过来,眼神好似小鹿幼崽一样无辜纯净……保康小小的激动……   上午的选秀结束,午休时间到来,保康耐不住激动跑来和他额涅说话:“额涅,保康找到了。”   “额涅,保康找到了。”又喊一声。   亲亲额涅一愣,随即笑哈哈地乐呵:“额涅来猜一猜,保康果然给自己找了一个‘小妖精’?”   保康眼睛一亮:“额涅,你也看到了吗?额涅,保康就喜欢‘小妖精’。”   亲亲额涅登时喷笑出来。   “额涅今儿也注意到那位姑娘,小小年纪,殊为难得……”   很美很美,美的独一份儿的姑娘。可是皇后娘娘回忆一番,心里总是有小小的犹豫:“额涅知道她非常漂亮,站在人群里第一个就看到她。可是……保康确定要选这么一位美人儿?”   保康毫不犹豫:“保康就要她。”   顿了顿,“她像一阵风飘过,保康就想伸手抓住。”   那个“抒情”的小样儿……亲亲额涅表示,她有一天也被儿子闹得牙疼。   皇后娘娘在儿子焦急等候的时候慢慢品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你皇祖母说那位姑娘太美了,妩媚之气太过。”   保康:“……”   “你汗阿玛说,那位姑娘太美了,很可能就是妖精变的,太危险。”   保康着急:“额涅——额涅——那位姑娘的目光很正,保康可以保证。”   皇后娘娘压根不理会儿子失去理智的说法:“你看着很正。可是额涅越发担心了。你没看出来,那是一个见过血的姑娘?”   保康眉头一皱:“保康只心疼她的过往。”   皇后娘娘:“……”嘴里一口茶全喷出来,还咳嗽了两声。   保康赶紧接过茶杯,给他额涅拍拍后背,满脸急切:“额涅——额涅——保康知道,保康保证。保康绝对不会变成太子哥哥那样的‘恋爱脑’。   额涅,你帮忙保康,安排保康和那位姑娘见一面好不好?保康和她谈一谈,若可以,保康再去找皇祖母和汗阿玛。”   亲亲额涅无奈地笑。   “你呀。额涅早预料到你不适和太规矩、太拘束的女孩子,额涅也想过给你选一个‘媚而不妖、娇而不弱’的小妖精。可是……额涅到底是担心。”   “那位姑娘,她的父亲是一位汉家探花郎,她的母亲是一位蒙古旗人。当年,她父亲高中探花,她外祖父仰慕汉家文化,榜下捉婿,这本是一桩好缘分,哪知道……有些缘分,就是强求不得,知道不?”   保康:“保康知道。保康还知道,她的母亲已经改嫁去关外蒙古,他的父亲目前在翰林院、续娶无子女。但是他父亲之所以没有其他子女,不是她下手,是她母亲临合离之前下的手。”   “那又如何?”皇后娘娘到底是有所顾虑,“这样的家世不是说太低,而是当年她父母合离那桩案子,闹得沸沸扬扬。额涅是支持的,但‘人言可畏’。世人到底是不认可。”   …………   保康知道他额涅说得是大实话,但他还是不想放弃。   “额涅,你安排保康和她见一面。保康先和她谈一谈。”保康坚持。   “行——额涅给你安排。可说好了,不许勉强人家姑娘。”皇后娘娘担心他儿子朝人家姑娘面前一站,目光一闪,迷得小姑娘“非君不嫁”。   保康愣愣地看着他额涅,眼神儿小小的惊讶:“额涅,保康是你儿子。”   那意思,额涅你不帮亲儿子?   皇后娘娘哭笑不得:“额涅不帮她帮谁,那可是我们保康喜欢的姑娘。”   保康嘻嘻笑,抱着额涅的胳膊撒娇:“额涅最好。”   “额涅最好,额涅累了,要去睡午觉了。”   “保康马上也去午休,额涅再见。”   保康说着话,人就不见。皇后娘娘看着他殿门的方向,就笑。   一抬眼,发现坤宁宫的宫人们也笑。   皇后娘娘对着他们笑着摇头,吩咐道:“事情没定下来之前,可不许说出去。”   “嗻。”宫人们齐声答应,声音里难掩激动。这几年从大宫女荣升为姑姑,身为皇后娘娘身边第一得力人,璇玑姑姑笑着说道:“阿弥陀佛。我们王爷可算是开窍了。”   皇后一愣,随即又摇头。   “你们真觉得他开窍了?”说着话,忍不住又摇头。   璇玑姑姑愣怔,给皇后娘娘除去服饰和首饰,待皇后娘娘躺床上要休息的时候,终是说道:“娘娘,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我们王爷说要娶的。”   “唯一一个。”   璇玑姑姑一脸肃穆,生怕这可能就是最后一个。于是皇后娘娘就笑。   “那个姑娘,她一露面,我就猜到保康会看中……”   皇后娘娘的语气里莫名带着一种惋惜,或者说,一种“果然如此”的遗憾之情。   璇玑姑姑听懂了,却是没有皇后娘娘的遗憾之情,而是觉得,这位姑娘更为合适。   “奴婢觉得这样就挺好。阿弥陀佛。我们王爷打小儿和其他小娃娃不一样,长大了也和其他少年人不一样,不会和其他少年人一般‘慕少艾’,如今可算是有一个让他想娶的姑娘,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皇后娘娘于是更笑。   “行吧,下午你去给安排,让保康和人家姑娘见一面。”   “奴婢遵命!”   璇玑姑姑小兴奋,午休微打个盹儿就猛地醒来,醒来后就有条不紊地给安排。   保康午休起来,和他汗阿玛、额涅一起去用晚膳,发现他汗阿玛一直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他,他特镇定。   反正他就觉得那位姑娘让他想娶回家,他就要。   亲亲汗阿玛:“……”   熊儿子果然是熊儿子。   皇上和皇后对视一眼,发现她眼里是和自己一样的无可奈何,更生气。   皇上不光生气于熊儿子的不听话,还生气于皇后。皇上认为皇后平时只管宠着保康,关键时刻也宠着,他要训几句,她还给护着,越发大胆了。   等到保康吃好后满脸期待地看着他额涅,皇上得知皇后安排熊儿子和姑娘见面,更是气得来。   精致与沧桑共存、英气与内秀糅杂,不光是一个‘遗世而独立’的美,更是一种神秘莫测、雌雄难辨的美……一个长得很美很美的小姑娘,妩媚娇艳之外还有大家女子的端庄大气,可皇上也觉得,家庭方面太不好了。   可是熊儿子就喜欢这么一款。   皇上憋气,脸色和声音都阴沉沉的:“‘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你一个小儿郎要见人家小姑娘,成何体统?”   保康特不服气:“那‘男女授受不亲’就是瞎说,只有品性不正的人才需要各种理由去‘成体统’。”   就连皇后娘娘也不满皇上的态度:“孩子们清清白白的,‘发乎情止乎礼’,怎么不合体统?”   皇上:“……”   皇上觉得他面对这娘俩什么威严都没有了,皇上只庆幸今儿小家伙们都不在。   “行行行。你去见吧。记得,不能‘勉强’人家小姑娘。”   保康:“……”悲愤。皇后娘娘乐呵:“‘快去吧。’好好谈谈。”   “保康遵命。”   保康气呼呼地出来乾清宫,脸上的神色那个叫“愤愤不平”。可他一见到人家小姑娘,表情就缓和下来。   小姑娘姿态端正地行礼,动作间带上几分紧张无措,头微微低着,左手和右手攥紧手帕,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偷偷看他一眼,眼里好似有千言万语藏在里面,随着眼睫毛的颤抖,欲说还休。   白皙的皮肤,深邃的眼睛,恰到好处的颧骨,眼睛干净的像一汪碧水,水灵灵、水汪汪,好似有草原上夜晚闪烁的星辰在发光。   那是只有草原上的姑娘,长在天地之中,吸收日月精华孕育出来的自由灵魂,浩瀚风光。   保康在心里大声呐喊:保康喜欢。   保康发现小姑娘有偷偷瞄他,眼里带着几分胆怯般的羞涩柔软,心里一乐。   越看人家小姑娘越喜欢·保康笑得阳光般灿烂、天空般广阔、生怕吓到她,还控制了音量,语气也是轻轻缓缓的。   “……我要去西部。很苦很累的一段旅程……”   “还可能会去南方,北方,去很多地方。会吃亏,会有不便,甚至会有危险……当然也不可能经常见到姑娘的亲人……”   …………   寂静中,房间里落针可闻。小姑娘反应过来,脸色瞬间爆红。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红晕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一直红到脖子根。   伴随着不可置信的狂喜,她的呼吸急促、不安、人更紧张。可她猛地抬头,眼睛发光、面孔发光,整个人都发着光。   “我不怕苦。”她如是说到,神色坚定,带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也不怕累。”   面对他的安静注视,面对自己的冒失,她回神,但也没有退缩,而是继续说道:“我祖母和外祖母去世,父亲有他的亲人,母亲有她的亲人,我不需要经常回京城。”   顿了顿,又补充道:“去哪里都可以。”   心脏“砰砰跳”,可她屏住呼吸,不错过他的任何一个反应。等到他缓缓吐出一个“好”字,她就被疯狂的惊喜淹没,她想笑,却是眼泪夺眶而出。   …………   保康觉得,他会永远记得,小姑娘今天、此刻的笑容,含泪带笑的眼睛里泛起层层波光,细碎明亮。被他哄好后,绽放出世间最美的笑容,清澈纯净的好似一个小孩子。   眼神温润灵动,嘴角微微抿起,有点不好意思又很温柔。   保康微微笑。   他一定会让小姑娘的眼睛永远这般明亮。   保康做了决定,亲自去和皇太后请求,皇太后怎么都决定她的保康受委屈了,甚至觉得保康是顾忌当前皇子们争皇位故意选的这么一门亲事,特伤心。   “皇祖母知道了,我们保康喜欢就好。”   保康不大明白皇太后怎么哭了,但他和以往那样哄好皇太后,这件事情就是定了下来。   皇上:“……”   说实话,小姑娘的家世那是真不低,应该说非常好,非常合适的好。   父亲所在的家族在苏杭一带的名望,不比顾家、潘家、李家……这些世家望族低,甚至可以说是世代诗书传家、底蕴更深。母亲所在的家族,也是入关的蒙八旗中响当当的一支博尔济吉特氏。   虽然她父亲受到当年那件事的影响一直仕途不顺,但他本人才华高能力高,皇上正打算用在“刀刃上”。虽然她母亲……再嫁后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在关外风评非常好。   可是,可是,这千好万好,也挡不住一件事情的不好。   皇上只要一想起来当年那个合离的案子,闹得那么大,还是他亲自批准的合离书,他就头疼不已。   皇上不甘心地找到皇太后说话。   “皇额涅,你真答应保康?”   皇上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皇太后微微愣怔,随即笑出来,“我觉得小姑娘好,长得美,满京城第一美,满大清都独一份儿的美,保康喜欢,我也喜欢。”   皇上眉心紧皱:“皇额涅,玄烨就担心,这将来……”   “将来啊,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皇太后不以为意。皇太后知道皇上是生怕小姑娘随了她母亲的火烈性子,万一和保康一个处不好闹起来,保康一个心软就吃亏,可是皇太后压根儿就不担心。   “昨儿皇后来和我说话,话里话外透着遗憾。我也遗憾。可是我们能怎么办?保康就这样的性子,心大胆大,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也不开窍……哎,他只要能愿意娶,我就‘阿弥陀佛’了。”   “现在有我看着,将来你们给看着,再过一些年,孩子们也大了,那就好了。”   皇上瞪大眼睛,呆傻。   合计着保康这都马上要娶妻,皇太后和皇后还当他是小孩子一样宠着?   皇上那个憋屈。   憋屈的皇上出来慈安宫,回来乾清宫一个人待一会儿,恍恍惚惚地坐到御案后面,铺开圣旨,提笔,到底是写不下这封诏书。   他谁也没带,一个人慢悠悠地踱着步,不知不觉间来到熊儿子的乐福堂。   因为选秀的影响,保康最近其他事情都不大顾得上,选秀一结束他就开始忙乎,见到他汗阿玛进来,知道是有关于婚事的事情。   “汗阿玛先坐一会儿,保康马上写完这封信。”抬头说一句话,又专注于写字。 第136章   瞧瞧这个没规没矩的小样儿, 皇上嘴角一抽,走进一看,满纸面的拉丁花体字, 好吧,不认识。皇上端着一杯奶汤出来小书房,打量熊儿子的这个乐福堂。   这里, 看似和刚建好的时候一样,却又不一样,不说花草树木, 鸟儿蝉儿, 就连空气中都多了一份谁也无法忽视的活气儿、灵气儿。   皇上不由地笑开来。   一杯奶汤用完,父子两个坐下来谈话, 皇上随口问道:“谁的信?”   保康摆开茶具给他汗阿玛泡茶,随后回答:“欧根亲王的信件。”   “欧根亲王询问保康, 如何正确对待家里的侄子侄女, 如何正确处理他庞大的个人财产继承问题。说他不打算娶妻, 更不会有私生子,但他很疼爱自己的侄子侄女们。”   皇上一愣:“欧根亲王不要娶妻, 也不会有私生子?”   保康笑:“不要娶妻。他是虔诚的基督徒, 不会有私生子。”   皇上想起熊儿子那满纸面的字, 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答案, 不过皇上想起平和熊儿子对侄子侄女们的疼爱,也笑:“你说了什么?”   保康嘻嘻笑:“保康告诉欧根亲王,不管是侄子侄女, 自己的亲生子女, 还是其他孩子, 都要注意一条, 不能没有来由的宠。因为你不能永远宠着,你宠坏了,却不能负责他的一辈子,这就是害了他。   而且你也不能光给予他们权利和财物,你给予后要有那个精力去监督他们。若不知道他们拿着你给予的权利和金钱,去做了什么,这是不负责任,不光是对他们,对社会也是。”   “保康还告诉他,侄子侄女的生活不是他的责任,是他们的父母的责任。谁生育孩子,谁负责……个人财产除了赠送给血缘最近的人,还有其他很多方式。”   皇上愣愣的,皇上想要反驳熊儿子的说词,又想起来,熊儿子对待侄子侄女,那真不是一味的疼爱,该教导的时候不含糊,该罚的时候也不手软,而且从不无缘无故送银子给花。   原来道理都在这里。   一壶碧螺春泡好,皇上抿一口,嗯,熊儿子泡茶的手艺越发地好。   “个人财产不赠送给血缘最近的人,还有什么方式?”   保康:“可以捐出去。”   “佛罗伦萨的托斯卡纳大公来信就说,将来,万一他们家直系子嗣断绝,就把庞大的收藏品都捐出去,留给国家和后人。”   …………   保康说得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皇上却是愣住。   皇上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说法和做法,小小的感叹。   “你说说,这些人怎么就不成亲?托斯卡纳大公的两个儿子就罢了,牛顿先生不娶妻,欧根亲王也不成亲。”   保康品一口茶,沉思片刻,不确定地说道:“可能和人的基因进化有关。”   “现在开始,将来更多。全地球的人口会迎来一个爆发期的增长,后面就是一个收缩期,不结婚的人很多很多。汗阿玛可以当初这是,地球在自救。地球无法负担太多的人类。”   “不过也可能是,人类本身的进步,使得人类逐步脱离最原始的繁衍本能,迈向更先进的生存方式。”   皇上一愣。   随即是更大感叹:“这个技艺的进步,也不只是是好事还是坏事。人怎么可能不想生儿育女?你和他们相处,可不能被带坏了。幸好你马上大婚了。”   皇上突然又觉得还是他儿子好,不管多晚,不管要娶什么样的媳妇儿,总归是要娶妻不是?   “欧根亲王的事儿,且不说。你确定要娶那位姑娘?”   保康点头:“保康确定。”   “保康相信她。保康知道,她经历很多,对于父母没有多少感情,本身还有一定的心理问题。但是保康既然决定了,又怎么能因此放弃她?”   皇上生气:“可是世人会怎么说?会说你堂堂皇子,瑞亲王,娶一个父母和离的姑娘!”   保康眉心一皱:“父母和离造成的一切,不是她的过错。父母成亲后过得不好可以和离,但不负责任地生了孩子却不能照顾好孩子,这是做父母的失职。闹得那么沸沸扬扬,没有人去关注一个孩子的心理问题……”   “现在还一起歧视一个父母和离的姑娘?”   保康无法接受这种思想:“时代在变化。等未来,和离的人会越来越多,和小姑娘那样的孩子也会越来越多,他们难道永远低人一等不成?”   皇上:“……”   皇上被说的哑口无言,但皇上有他的理由。   “我和你额涅,我们做父母的,都是希望可以给你最好的。不管这些和离父母留下的孩子如何,我们希望你可以娶一个更好的姑娘,一个家庭和睦,父兄得力的本分人家。”   “你说说,这将来……不是汗阿玛歧视,这是事实。每个人的命运不同,造成自身性格不同,人们的眼光也不同……这将来,你能保证,她和她的父母不一样?你能保证她能和你好好过一辈子……”   皇上苦口婆心,呱呱一大通话,那是真的掏心掏肺掏心窝子地劝说保康,那就不说你娶一个父母和离的孩子造成的风评影响等等,就单纯作为一个父亲,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奔向危险的未来。   可是保康就一句话:“保康是先看她的人,觉得合适。然后去看她的资料,并没有不可能的方面。保康和她谈话,她答应保康,保康就不能放弃她。”   “更不能因为这个理由放弃。”   面色平静,但那是最坚定的坚持。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皇上轻易地读懂熊儿子的坚持:他不可能在给予小姑娘希望之后,又放弃她。那会将她置身于更困难的处境,很可能再也无法信任任何人,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皇上气得来,皇上那犯倔的熊儿子无可奈何。可是皇上因为熊儿子的重情义,更为担心。   保康嘻嘻笑:“汗阿玛若不放心,可以和小姑娘见一见,额涅昨儿就和小姑娘见面了。”   皇上从鼻腔里冷哼一声。   “汗阿玛不是不知道她的聪慧才气。”他就是顾虑她的身世。   “你太子哥哥的事儿解决了。你真不要一个侧福晋,几个侍妾?”皇上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   保康的嬉皮笑脸一收,特干脆地回绝:“保康不要。保康就一个人,哪里能承担那么多好姑娘的一生幸福?”   “保康选择这位姑娘,汗阿玛也应该看出来,她和其他小姑娘不一样。她很坚强,她很独立,她可以承担和保康在一起后的压力,也可以在权利利益面前保持清醒。”   顿了顿,保康的眉眼间带上一抹低落:“汗阿玛,保康的情况你也知道,嫁给保康并不一定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事情。将来……不管如何,保康相信她的心性和能力。”   保康担心的是,他的未来不定,“那些人”不会任由他这般顺利地过完这一生,危险会有,而且很多。   但是皇上误以为他说的是,他自己将来出海领兵等等事儿,面对很多危险。   不过皇上虽然误会了,也大致明白熊儿子的意思。皇上的心情非常不好。   皇上抬手按按眉心,表情沉重:“大清太大了,汗阿玛最近也这么思考。人的精力有限。即使将来那个‘电灯电话’全面铺设开来,也无法很好地统治。”   “汗阿玛琢磨,我们或者可以收缩一部分领土。”   皇上觉得,开疆拓土固然吸引人,但相比之下,还是熊儿子的安全更重要。   保康眨眼眼睛,洒脱一笑:“汗阿玛你等一下。”   保康起身到靠墙一面的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地图,在茶几上摊开。   “汗阿玛你看,保康的想法是,我们根据大清的未来规划,将新占领的地盘划分出来不同的区域,哪里需要大力开发,哪里需要深入渗透,哪里可以暂时缓一缓即使丢失也无关大碍……”   父子两个细细地讨论,规划大清的未来发展,不知不觉时间就这么过去,太阳西下,倦鸟归家,四九城里头升起炊烟袅袅,皇上和保康去坤宁宫用晚食。   “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下来?”   “嗯。昨儿保康和小姑娘见过一面,再次确定了。”   “又去见面,还没定下来就天天见面,像什么样子?”   保康:“……这怎么不能见面?”   皇上吹胡子瞪眼:“‘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你几个哥哥姐姐大婚之前,哪有你这样?你还说你太子哥哥‘恋爱脑’,你不也是?”   保康哈哈哈笑,先跑开一步,回头快速说道:“保康说的是,保康不是‘太子哥哥那样的’‘恋爱脑’,没说保康不是‘恋爱脑’。”   皇上:“……”   反应过来后,气得来——   你熊!   你有本事别跑!   保康:有本事就跑!   …………   父子两个话不投机,一路吵吵闹闹来到坤宁宫,保康觉得他汗阿玛就是“老古板”。可是保康来到坤宁宫,他额涅也说他。   “你说你,去见人家小姑娘就罢了,怎么能翻墙头?”皇后娘娘现在还是不敢相信,“我儿子去翻墙头……我看看,要不要请太医?”   保康:“……”   保康面对他额涅的“天大误会”还没来得及解释,他汗阿玛又跳起来:“你还去翻人家墙头?你是小流氓吗?啊?”   “你看看你,有一点皇子的样子吗?那正经人家的儿郎,哪个去翻姑娘家墙头?你翻墙头就算了,你还闹出来?你瞧瞧你做的事儿……”   他汗阿玛不分青红皂白的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训,还越说越“生气”,一边笑一边借机训他;他额涅还在一边拉着他,那架势——我儿子是真儿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糊涂了?   保康~生气:“停!听我说。”   皇上装模作样地板着脸:“你说,我倒是听听你能说出花儿来。”   保康:“昨儿我和小姑娘在西郊逛街,就逛那个新盖好的公开式园林,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处废弃的小园子,听到里面有人呼救,我一着急,就抱着小姑娘一起从院墙上飞过去……”   保康表示他也是小小的惊讶,这流言是怎么传成这个样子的?他明明是救人的勇士,结果变成“耍风流”——难道四九城的老百姓都是潜意识里真心想看他翻小姑娘家墙头?   不说保康这么个想法,皇上和皇后愣住,他们也是这样的想法。   这流言很可能代表了四九城人内心深处的最大“愿望”。   皇上瞧着熊儿子那张“天下第一风流脸”,黑脸:“哪里传出来的消息?那好几家小报都写了?”   皇后娘娘点头:“都写了。据说这两天卖的特别好,疯抢。幸好那些人心里还有点分寸,没写小姑娘的姓名来历。”   说着话,拿出今儿的几份小报。   皇上和保康接过来一看,都干瞪眼。   他们这几天都忙,都没注意看小报。哪知道……好吧,从皇上家里今年谁谁又中暑了,皇上又气得皇后娘娘离家出走马上又要开始“追妻火葬场”,瑞亲王今儿还是一样美腻……一律变成“瑞亲王翻姑娘家墙头”。   各种版本都有。   微辣中辣重辣各种程度的狗血应有尽有。   保康看得无比酸爽,看完后欲哭无泪。   他的一世英名啊,就这么毁了!   皇上看得无比牙疼,看完后特气不过。   无他,不管那一版本,他都是一个阻碍他们瑞亲王大好真情的“老古板”。   唯有皇后娘娘看看这父子两个的表情,莫名心情大好。一家三口用完这顿滋味儿特别的晚食,保康四十五度角看向夕阳,无声的忧伤,皇上和皇后娘娘却是从这些小报里获得“灵感”。   有关于如何正确引导舆论,使得这门不大合乎常规的婚事变成人人期待。   康熙四十三年八月十八日,伴随着人们口耳相传的各种传闻,有关于瑞亲王那些痴情无限的小故事一二三,瑞亲王的赐婚诏书公告天下。   保康看得目瞪口呆,他都不知道他居然有这么“浪漫多情”。   保康去和人家小姑娘解释,生怕小姑娘误会他是“天上地下第一痴情人”,天天上演什么“命给你,拿去……”。   可是小姑娘只安静地听他说话,只歪着头瞅着他笑。   眉眼弯弯,星光点点,好不幸福的样子。   于是保康也笑,问她下次想去哪里玩?想吃什么?城北的菊园开花了,要不要去看?   咳咳,瑞亲王无知无觉,按照他心里的“应该”可劲儿关心小姑娘,他在小姑娘的心里,可不就是这么“浪漫多情”?还是要好好看好不能被其他女孩子抢走的那一种。   保康去皇家匠艺学院帮忙,黄履庄等等人都一脸钦佩地感叹:“王爷这么喜欢,哎,我们也就接受了。”   “未来王妃是个好姑娘。怨只怨她的父母。可是小报上说的也对,她的父母面对实在无法过下去的婚姻……哎……这时代变了,不过不管这时代怎么变,看着瑞亲王,我们就感觉有了希望……”   布拉布拉一大通话,总而言之,就是被瑞亲王的一番真情给感动了,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保康重重点头以示认同:“父母生了孩子,觉得给了孩子生命就是多么伟大,岂不知,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就要负起责任。”   “小姑娘很好,聪敏灵慧,知书达理。她的祖母和外祖母教导的非常好。”   保康试图解释,他的小姑娘大气明白,他们是天作之合的一对儿伴侣,他的小姑娘才不娇气矫情天天折腾就要他放下骄傲哭着祈求“嫁给我好不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众人含笑听完他的“掩饰之词”,哈哈哈笑着表示理解和同情。   “不怕,好男儿能屈能伸,‘耙耳朵’才是真汉子。”   保康:“……这不是‘耙耳朵’不‘耙耳朵’的问题……”   “我们知道,这是‘真情’。虽然我们年龄大了,但我们也年轻过,我们都知道。”   保康傻眼,保康想说你们不知道,你们知道的都是错误的……可是他还没说出来,就有他胤祉哥哥走过来给他重重的“一拍肩膀”,表情那个叫沉痛。   “虽然哥哥在家里被你嫂子各种‘你看看瑞亲王弟弟、你看看瑞亲王弟弟、你看看瑞亲王弟弟……’但哥哥还是支持你的。”   “城东的琳琅阁出来一套新胭脂,待会儿我们一起去看看,一人买一套。” 第137章   保康特稀奇地跟着胤祉去逛胭脂店, 一路上就听胤祉呱呱呱地说着该送给女子的物事,比如铜镜,梳篦, 胭脂水粉等等、等等。   “比如那最新流行的复古菱花八角铜镜, 四朵牡丹围成花形钮座, 边缘用形态各异的妙趣花纹和四株折枝花作为装饰, 与八角相映成趣……镜面虽不及玻璃工艺,但也可光照‘天地’。”   “天地”上两个字咬得特重, 特意会地表达出小小闺房中,一方天地中会有的各种“妙趣横生”。   “比如那梳篦,齿疏的称作梳, 梳理头发;齿密的称作篦,清理头发, 那可是女子‘从不离身’的小物事。”   “从不离身”四个字咬得抑扬顿挫,一听就让人想入非非、妙想连篇。   “比如那胭脂,‘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那女子若是不愿意为了你画眉上胭脂,那就说明不喜欢你, ‘明白不’?”   “明白不”三个字里带有胤祉作为“此中高手”的骄傲自矜,还有胤祉对保康弟弟这个“初学者”的莫名优越感。   “再比如那手帕、香囊、扇坠儿……一些有才华的女人还备以文房四宝, 或者一些乐器。可这都没有以上最得女子们的‘心’。”   “心”字重点突出, 特形象具体地表达出, 送礼就要送到人的心里去,占据女子的心窝窝的意思。   “当然了, 有些物事我们不好送, 要她们送给我们才有那个味道。我们还可以送一些首饰, 比如钗环玉佩、珍珠钻石,这就是需要银子了。哥哥买书后剩下的银子不多,哎……”   最后一个“哎……”的小尾音长长的,表情和眼神儿都带出来那份浓浓的“遗憾之情”。   保康淡淡的一枚眼神,让胤祉自己体会。   胤祉:“……”   啥意思,到底要不要赞助三哥一点点银子花花?   保康“呵呵”:“胤祉哥哥莫想太多。保康相信,胤祉哥哥就是折一只路边的花儿给嫂嫂,嫂嫂也是欢喜的。   保康听说,那女子要是光喜欢胤祉哥哥的钗环玉佩、珍珠钻石,估计也不是喜欢胤祉哥哥这个人。”   胤祉:“……”   好不尴尬的笑。   “保康弟弟说得对。你嫂嫂就喜欢胤祉哥哥买的小物件,每次我晚上回家回去的晚了,她都等在门口,嘘寒问暖地关心胤祉哥哥。哎,胤祉哥哥就是愧疚,没法给你嫂嫂更好的生活。”   所以,银子啊,银子啊,到底要不要赞助一二?   保康听到他胤祉哥哥的心声,直接小白眼一番:“前几天额涅问我,确定不安排几个侍妾?我说不用。我额涅就说,其实暂时不用也好。你几个嫂嫂,哎,经常说家里住不下。”   胤祉:“……”   胤祉一开始没有听懂,听到后面听懂了,直接傻眼。   保康弟弟啥意思?啥意思?不光不赞助哥哥一点银子花花,还拉出来皇额涅挡着,还要阻拦哥哥左拥右抱的权利?   胤祉挺生气:“我可和你说啊,保康弟弟,你现在是还不知道侍妾们的‘好处’,你可别拒绝的太早,将来后悔。”   “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就是这么一个意思,明白不?就算妻子什么都好,那也不一样。”挤眉弄眼的,“你大婚后就明白了。”   保康继续“呵呵”他胤祉哥哥。   “佛家说‘色相’,‘色相’美好,可也只是锦上添花。最重要的还是心灵契合。在兵营里头人都说‘母猪赛貂蝉’,那是因为长年累月见不到一个好女子。”   “可胤祉哥哥这是‘饱暖思YIN欲’,下半身的那啥比上半身的脑袋重要,还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胤祉:“……”   胤祉不光没炫耀出他作为“过来人成功人士”的优越感,不光没捞到好处,还被保康弟弟借此机会说了一顿,不对,是骂了一顿。   “下半身的那啥比上半身的脑袋重要”,那确定说得不是“禽兽”?   胤祉铁青着脸领着保康弟弟进来琳琅阁,再次遭到“暴击伤害”,无他,琳琅阁的大小女子齐齐看向他的保康弟弟,年轻貌美的店老板,也扭着小腰对保康弟弟露出羞涩一笑。   胤祉:“……”   胤祉想咆哮一声,做生意的一视同仁不知道?不能。那个憋屈。   保康看一眼胤祉哥哥,对他的心思一目了然。   不就是借着给嫂嫂买胭脂的机会,和年轻貌美的店老板说说笑笑,摆摆斯文?   保康不想搭理他这“孔雀开屏”的三哥,可是注定今儿胤祉受到的打击不止于此。   自从保康还俗后还留着一个“小光头”,四九城的年轻儿郎们就有不少留和尚头的,虽然留和尚头比辫子头还考验脸型五官气质,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但是,流行啊。一句流行就够了。   保康一个小光头,一副大墨镜,一身简简单单的秋日绛色长袍马褂,也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店老板请他们上二楼包间,舌灿莲花地介绍不停,就希望可以多留这位美男子多一会儿。   发现他只听只看就是不卖也不说话,一看就不是旁边那位囊中羞涩的那种,而是没有看中的,不由地更是敬服他的眼力劲儿。   “这位客官您的眼光真好,我们琳琅阁的胭脂,不光是好,还是专门的好。就比如我们这新出来的‘豆蔻款’,那就是专门给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用的。”   “小姑娘的皮肤和她们母亲的皮肤那当然不一样。这胭脂也要用不一样的。客官您是要买给谁?我都您推荐最好的一款。当然也有特例,客官你和我描述描述对方的肤质,我给您具体推荐。”   “客官您不知道,前儿我们未来的瑞亲王妃来买胭脂,哎呀,我一看她的皮肤,这可为难了。我就没见过那么好的皮肤底子,她呀,十六岁也是用‘豆蔻款’,所以这就是‘因人而异’……”   …………   胤祉面无表情。   保康起身,和店老板用下巴示意他胤祉哥哥:“谢谢店老板的介绍,是这位客官要买胭脂,我来看看胭脂盒。”   店老板:“……”   店老板会做生意,为人也有雅趣,她开胭脂铺子出名,收集的胭脂盒也出名,一听这位美男子开口了,先是因为他的声音腿软,接着因为他的“特殊爱好”激动。   美男子也爱胭脂盒嗷嗷!   店老板“刷地”站起来:“我先领客官你去后院,客官你慢慢看……”   店老板送人送到地儿,没等来“留步”的暗示,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   保康微微笑开来,好一个泼辣大方的店老板。他也不知道他胤祉哥哥要和这位店老板“聊”多久,还真的一个个地欣赏这些胭脂盒子。   “红妆束素腰”、“青娥红粉妆”,女子们用的胭脂盒子,那就和男子佩剑的剑鞘一样重要。   汉代玉琮胭脂盒、汉代琉璃胭脂盒,鎏金错银珠玉螺钿,雕镂镶嵌的唐代三彩胭脂盒,宋代影青釉八棱形胭脂盒 、耀州窑胭脂盒,明代宣德窑胭脂盒?   保康细细打量,确定是一个仿冒品,又笑。   大名鼎鼎的明代宣德年间景德镇官窑,大明一朝官窑瓷器的最高水平。可惜的是辉煌只有十年,且十年间由于工艺标准严格,烧制出来的瓷器量极少,导致宣窑自明以后便为稀世古董。   选料、制样、画器、题款、烧制……无一不精,浸透大明一朝的奢华靡费和文雅风趣……虽是十年,也是美好。   保康接着看。   大清一朝的胭脂盒,羊脂白玉胭脂盒、碧玺螭龙纹胭脂盒、青花釉里红瓜果纹胭脂盒……象牙、黄铜、掐丝珐琅、粉彩、红木、青花、斗彩、琉璃、玻璃……   保康不由地感叹一句,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各项技艺达到一个小顶峰,胭脂盒也是。不管汗阿玛怎么克制,这么宣传,当今贵族阶层对盛放小物事的器皿那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单看眼前,或妖娆、或沉静、或妩媚、或清灵……映照着一个个缠绵氤氲的烂漫春闺,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精绝工艺。   保康觉得,这个铜镀金的胭脂盒,造型朴素大方,做工精细不输内务府制造,更难得这份雕工罕见,他额涅应该会喜欢。   还有这个藕荷色玛瑙小胭脂盒,小姑娘应该会喜欢。造型别致,线条布局疏朗流畅,色彩淡雅……嗯。   胤祉还没买完他送给福晋的“胭脂”,保康已经买好两个胭脂盒。从进店到出店,上下十五分钟的时间,堪称效率。   保康买好后自己继续逛,四九城“西贵东富”,好不容易抽出来时间来到城东自然是买买买。   一本宋朝印刷的古书米芾《砚史》,三百两白银;一方传说中“冬不干夏不枯……”的唐朝名砚三十六峰砚,五百两黄金;一套颜鲁公晚年真迹《竹山堂联句》,八千两白银……   胤祉出来一看,好嘛,这才一个小时,他保康弟弟花了十万两银子,不止。   胤祉挨个看价格和实物,忍不住感叹一句:“幸亏你脸好,人家没蒙你。你这不知道讲价的本事,到底打哪里来的?好吧,你有银子,任性。”   保康将这些物事都装到一个小箱子里,最后拿着一本书嘻嘻笑:“米芾《砚史》,喜欢不?送给胤祉哥哥。”   胤祉:“……”立马扒拉到自己怀里。   “宋朝的版本,还有于谦等等人的批注,当然要。这也不知道是哪个败家子拿出来卖,被你买到了。幸好被你买到。被其他粗人卖到,就是不垫桌脚,也是宝物蒙尘。”   保康装好箱子,在两轮车后座上用绳子绑住,口中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听说,张英的儿子张廷玉在家乡盖府第,邻居与他家争三尺庄基地,官司打到县衙里。   他家人一气之下写信给他,希望他写封信给县令关照一下。张廷玉看信后,在原信上批了一首诗:千里修书为道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胤祉:“……”   他保康弟弟今儿是专门来打击他的。   可是保康还没说完。   他绑好箱子后,和胤祉两个人慢悠悠骑车回皇城的路上,又说道:“唐朝时候郭子仪大将军出生入死,战功赫赫,皇帝赐他一个汾阳王府。   王府动工,他闲来无事就拄一支手杖到工地去监工,还特别嘱咐正在砌墙的工匠说,砌墙一定要基础砌的坚固。胤祉哥哥你猜,工匠们是怎么说的?”   胤祉眼睛一闭一睁,满脸颓败:“工匠对郭子仪说,请王爷放心,我们世代在长安城做工匠,不知盖了多少府第,只见过房屋换主人,未见过哪栋房屋倒塌。”   据说当时,郭子仪听到工匠这番话,拄着拐杖走了,再也不去监工。这是郭子仪的通达豁达。   据说张廷玉家人收到信后,让三尺地出来,他邻居看张家让三尺,也让三尺出来,于是两家之间留下六尺空地,成为一条宽阔的街道,名曰‘六尺巷’,这是张廷玉和他邻居的通达豁达。   胤祉就叹气:“是不是弘晟那小子又犯错儿了?犯错儿你就罚。哥哥也不知道怎么管教他,保康弟弟你看着给教导就是。”   顿了顿,到底是不甘心:“你说哥哥这么多好物事,就这么一个嫡子,将来不都是留给他的?他和兄弟们争什么?”   接着一声长叹:“我也不求他将来怎么建功立业,他要能有本事守住哥哥和你嫂嫂的这些宝贝,哥哥将来死也瞑目了。”   保康龇牙:“你的时间都花哪里去了?不知道怎么管教弘晟,总有时间多陪陪他?”   “陪他骑马打猎,陪他玩拼图,陪他做功课……休息天陪他出门逛逛街……不都可以?”   胤祉气得咋咋呼呼的:“合计保康弟弟在这里等着哥哥?哥哥就这么一点小爱好,忙里偷闲的,偷偷摸摸的。那弘晟在家里,不都有你嫂嫂照顾?哪里用得到哥哥?”   保康转头看他一眼,眉毛一挑:“合计着,弘晟就是嫂嫂的儿子,不是胤祉哥哥的儿子?你就照顾照顾弘晟能如何?就不是巴图鲁了?就不是威严的阿玛了?”   胤祉:“……行行行。等他下次休息我带他去逛园子。”   说着话,他又笑出来。   “你还别说,当初要在西郊建设这么一个公开式园林,那是人人反对。现在……人人乐呵。我听说那门票都卖到年底了。家家户户都当这是一家人最好的玩乐地方,虽然门票挺贵。”   “可越贵越说明它的好不是?一张门票十两银子,一天五百张门票,一半用来做园子的维护保养,一半给户部和保康弟弟回本。现在其他地方也开始建设这样的园子,这也是一个好买卖……”   胤祉呱呱说个不停,保康就笑:“随着各种新技艺不断出来,好买卖多得是。只要勤劳肯做。”   “我之前从罗马带回来的那位犹太人,胤祉哥哥还记得不?就是那个拿我开盘口做赌注的那个……”   保康和胤祉细细地介绍犹太人的来历,他们的生存方式,他们做生意的优势和长处,又说起欧洲人对犹太人的排斥,说起当年因为黑死病泛滥,很多无辜的犹太人被当成“罪犯”惨遭杀戮……   还说起现在大清和欧洲的贸易往来,阿拉伯人和欧洲人做生意讲究的“契约精神”,大清人做生意讲究的“一诺千金、诚信为本”……   胤祉听了一个头晕眼花,不过他也听明白了,保康弟弟是说,新时代的大清商人应该“契约精神”和“一诺千金、诚信为本”结合,积极融入世界贸易市场。   到了皇城和皇宫的分叉口,哥俩临分别的时候,胤祉拍胸膛做保证。   “我琢磨着写几本商业方面的书,写完后拿给你看看,你觉得行就刊发,若是可以,也能放到各大学院里面给学生们读一读。商业,将来每个人都要接触到,是该学习学习。”   保康哈哈哈笑:“谢谢胤祉哥哥仗义。”   胤祉立马顺杆爬:“这文人写商业书,可不容易,哥哥为了你舍得‘一身剐’,你下次有好书想着胤祉哥哥。”   保康:“……一定。”   兄弟两个分开,保康回到宫里的时候,正好晚食时间,他麻利地抱着给额涅买的胭脂盒,迈开大长腿直奔坤宁宫。   皇上和皇后还以为他今儿又要忙到赶不回来宫里吃晚食,哪知道他不光及时回来,还说他和胤祉去逛街了,还买了礼物给他额涅。   皇后娘娘打开红木小盒子一看,果然喜欢:“这个好。民间匠人虽然不会在胭脂盒上镶金镶玉的,可这份手艺和用心难得。”   皇上看这份手艺也是赞叹不已:“要不就说‘高手在民间’?更难得的是我们保康知道给他额涅买胭脂盒了,这是打通任督二脉了不成?”   保康立马出卖他胤祉哥哥:“胤祉哥哥说,保康应该学着怎么讨女孩子欢心,怎么送礼物送到人‘心’里去。”   “保康和胤祉哥哥去逛胭脂铺子,胭脂没看中,就看中两个胭脂盒子,一个给额涅,一个留给小姑娘。”   皇上:“……”   皇后:“……”   皇上牙酸:“今儿花了多少银子?没有汗阿玛的礼物?”   皇后牙酸:“……我儿子都知道给小姑娘买胭脂盒子,难得。”   特实诚·保康:“不到十二万两银子。给汗阿玛买了一方唐代三十六峰砚,等保康将它重新打磨出来送给汗阿玛。胭脂盒子、胭脂水粉、铜镜,梳篦……保康以后都会注意买来。”   …………   皇上和皇后一起笑,无奈且宠爱。   “你胤祉哥哥,这自从出海回来,越发不着调,胤祺、胤佑也是,明儿汗阿玛就一起训训他们。”皇上如是回答。   “你呀,你可不能在外头乱来。前几天你几个嫂嫂又来抱怨一次,说家里的孩子越来越多,地方都住不开。这孩子哪里多?还不是侍妾太多?皇上确实要管一管。”皇后如是回答。   于是保康就笑,眉眼弯弯的小样儿,两道快乐的小月牙儿。   看得他汗阿玛和他额涅那个乐呵,看得宫人们也乐呵,看得他们的兄弟们……哈哈哈,哈哈哈,欲哭无泪。   第二天一伙儿兄弟被他们汗阿玛噼里啪啦地一顿训话,都焉巴巴的,想要和保康弟弟/哥哥吵架,理亏;打架,不敢,也打不过,那个难受,别提了。   就连胤禛都委屈巴巴地说:“弟弟府里的侍妾,除了自己新收一个,其余都是汗阿玛指的,总共六个。还有两个十四五岁的。”   保康特淡定:“你还要多少个?六个还不够?我听说弟妹又有身孕,你还不好好好陪弟妹安胎?”   胤禛:“……明白。”   胤禛都败下阵来,其他的兄弟更没词儿——他们府邸里的侍妾数量,反正都比胤禛多就是。   胤禩出卖胤禛:“保康哥哥,我听说胤禛哥哥新收的那个女子,和他在海外喜欢的女子差不多模样,温柔才气也差不多。”   说着话,眼睛瞄向其他几位出海的哥哥。还有胤禟在一边跟着起哄:“保康哥哥,外面的女子和来大清的西洋女子一样吗?真有美若天仙的吗?”   保康哥哥哈哈哈笑:“……等你们长大就知道了。”   二十三岁的胤禩和二十二岁的胤禟眼巴巴地等,就等来这么一句,自然是大大的不服。   但是其他的哥哥们也都开始打击他们,都说他们还小,要好好学习办差,怎么能惦记美人儿布拉布拉。   胤禩和胤禟憋屈,不敢怼保康哥哥,但对其他哥哥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当下里哥几个打闹成一团,保康看着乐呵,看一眼一直不说话的太子,心里摇头。   要说府邸拥挤,哪还有比毓庆宫最拥挤的吗?   可是他一时也没有好办法,太子哥哥……要么坚持下去,要么主动放弃太子之位,要么就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成“废太子”。   个人选择,徒奈何?   保康丢开手,选秀期间的基本事务处理完毕,婚礼准备六礼什么的也不需要他操心,他就天天钻到皇家匠艺学院搞研究,不说白天没空,有时候晚上就直接不回宫和黄履庄他们挤在大通铺凑活。   未来瑞亲王妃知道他忙碌,想去学院里见他,又怕打扰到他,只得天天派丫鬟朝学院里送糕点,送小吃食,还亲自绣一个荷包送来。   黄履庄等等人天天吃着未来王妃送来的糕点吃食,就看着那个明显和服饰不搭配,标准初学者绣工的小荷包,哈哈哈笑。   保康也哈哈哈笑。保康感觉,腰上第一次挂上小荷包,嗯,也挺好。保康解下腰上的奶葫芦喝一口奶茶,继续忙乎试验。   忙碌的日子飞快,进入十一月,试验研究取得重大进展,大清第一盏电灯亮起来,皇长子直郡王从南方巡防回来。   兄弟之间的争斗浮出水面。   占着“皇长子”名分的直郡王,身边跟着胤禩,胤禩的身边跟着胤禟。当然,胤禩和胤禟最喜欢保康哥哥,对直郡王也有自己的心思。   占着“皇太子”名分的太子,身边跟着胤禛,胤禛的身边跟着胤祥。当然,胤禛、胤祥也都最喜欢保康哥哥,因为支持名分大义站到太子一边,但和太子也都有分歧。 第138章   胤禩是因为他打小儿养在惠妃娘娘的门下, 跟着直郡王。胤禟是因为他和胤禩打小儿一块进学感情好,跟着胤禩。   可是直郡王是一个武将,胤禩是一个文人, 胤禟称得上一个四九城小玩家, 本身都正年轻冲动的年纪, 和直郡王的武人脾气就不大投机。   胤禛是因为打小儿受到儒家正统思想影响, 天然地跟着太子做事;胤祥是因为打小儿受到胤禛的照顾,和胤禛感情好, 跟着胤禛。   可是太子是太子。太子知道他应该拉拢弟弟们,但太子有太子的骄傲,而且太子平时做事方法和胤禛、胤祥都不合拍。   他们自身的矛盾太多, 经常争执几句。其他的兄弟们,都明晃晃地跟着保康哥哥混, 每次就看一个乐呵,嗑瓜子喝咖啡围观。   再加上皇子们各自手下的门人幕僚亲近的朝臣等等,直接把整个朝堂分成三派。   太子一派,直郡王一派,中间派/事业派/保皇派,也就是不参与争斗的一派。   其余两派派系明显, 最后这一派的领头人,隐隐有人喊出来“瑞亲王”, 但因为他们本身的不争, 对瑞亲王的了解, 对皇上的忠心,一直就这么若有若无地占据朝堂上最大一份势力。   如此一来, 朝堂上三分天下, 只是这次是皇上的儿子们打头, 不再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   说实话,这样的形势,皇子们和朝臣们各个搅合其中心里头隐隐不安,但因为有“瑞亲王”这个定海神针在,他们也不怎么担心。   而大清国的最大大佬·皇上则表示,喜闻乐见。   反正不管儿子们怎么蹦跶,都有熊儿子看着;反正不管国家大小事也都有熊儿子看着,就是孙子一辈也有熊儿子管着,皇上非常乐得做一个清闲老人家。   保康:汗阿玛你这样真的好吗?   皇上:怎么不好?汗阿玛这五十大寿都过去了,要不是你迟迟没成家,汗阿玛早就清闲了。   保康:“……”   可是保康没奈何。他成亲后就要去五台山,还要去西部,他汗阿玛这都过完五十大寿的人了……   这头保康和太子、一伙儿兄弟们任劳任怨地操心今年冬至到元宵的一切祭祀、宴会等等活动,批复折子,处理大小琐事……那头,时间老人踏着他稳重的步伐送来春节。   四九城人热热闹闹地准备各项过节物事,宫里头皇后娘娘领着太子妃也准备起来。十二月初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河水大结冰,喜欢钓鱼的人纷纷冒头,各条冰河上都是玩冰钓的帐篷和坐着钓鱼的人。   皇上也兴致上来拉着一些亲近的老臣玩冰钓。   帐篷支好,皇上拿出行军打仗的经验选择地点,自己挥舞铁铲挖好冰窟,鱼饵上钩,一甩钓鱼竿 ,他老人家在小马扎上一坐,就感觉这日子美得神仙也不换。   一刻钟后,皇上用肩膀上的毛巾擦擦汗,特惊奇地出声。   “哎,这个冰钓舒服。冰天雪地里钓钓鱼,出来一身小汗,舒服。”   有皇上打破这一方安静,几位老臣就纷纷开口了。   李光地大人哈哈哈笑:“要不说我们瑞亲王会玩?这海子里一到冬天就专门划出来一块地儿,专门留作冰钓的地方。”   陈延敬也笑:“除了冬天储藏冰块之外,就是冰钓。其余的地方都留出来做冬天滑冰用。我听说这滑冰也有道道?”   熊赐履也哈哈笑:“这个我知道。去年冬天我家那小孙儿参加滑冰大赛,赢了一千两白银。嚯,吓了我一跳。”   皇上本来听着挺开心,听到熊赐履的说法不乐意了。   “这官员的俸禄又涨了一次,你家还缺银子?”皇上不明白他手下的老臣也能缺银子花,那个汤斌也是,连娶儿媳妇的银子也要和同僚借,“京城的米价又涨了?”   陈延敬这个山西大富户立马回答:“回皇上,京城的米价没涨。人老了面对儿孙们心软,家里的孩子又多,这个要最新款的拖拉机,那个最新款的照相机……”   熊赐履就苦笑:“有本事的,自己赚银子自己花,没有本事的,来哭求,可不是要我们帮衬着?可我们帮衬着,自己紧巴巴的,还不讨好。那有本事的,也是自己儿孙不是?”   皇上听着,也深有同感。   “一个巴掌伸出来,十个指头有长短。偏偏事实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我们觉得这个孩子可怜,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的本事,就想多照顾着……哎,可不是两头不讨好?”   “所以要我说啊,干脆谁也不管,任由他们自己扑腾。”   几位老臣:“……”那个牙疼。   皇上您说得多么“大气”一样,皇上您有瑞亲王在,当然什么也不用操心。   于是李光地就说了:“说起来,我是真羡慕张英。这下一辈的小子里,就他那二子张廷玉最突出。”   陈延敬对此也非常认同:“我家那几个小子能力有,但不堪大用。”   熊赐履更说了:“我家那几个小子也是。其他几个还好,不管怎么说可以养家糊口,最小的那个,去年实在看不下去,干脆送去吃兵粮。”   皇上作为在场的最大人生赢家·小老头,那就说话了:“你们说现在大清国到处改革,机会遍地走。那朝鲜人、日本人、西洋人……都一窝蜂地朝大清跑,怎么他们就不正经做事?”   陈延敬也觉得不可思议:“去年我那两个小儿子写信回来,说外面的世界变化好大,外面人都疯狂地学习汉语,就想来大清做工。   臣的理解,那就是他们被惯坏了,又从来没出过京城,心胸小了,眼界儿也小了。”   陈延敬的两个小儿子原本都在国子监做讲师,后来被陈延敬赶出家门,他们就在外地教书,现在都是一方学院院长。   做一个讲师、躺在父亲的名望上混日子,那当然没有自己一展所长更好。更因为之前对老父亲的狠心怨愤,现在对老父亲的敬仰愧疚,两个儿子就三天两头写信回来“一诉孝心”。   有这样的现实例子在,陈延敬的话,顿时说的其他小老头儿心有戚戚焉。   就是皇上也感叹:“是要出京城看看外面的世界。哎呀,天天就听一帮小子说外面的世界多大多大,等哪天,我们也出海看看。”   刹那间,几位小老头儿浑浊的眼睛都发光。   他们也可以去“乘风破浪”不是?他们又不是老的动不了了。   小老头们兴冲冲地说着外面的世界,外面的大海,不知不觉傍晚时分,太阳落下,各自收拾自己的钓具和帐篷,各回各家。   其他各家夫人面对自家老爷和皇上一起钓回来的“龙鱼”怎么处理且不说,皇上回来坤宁宫,兴冲冲地说道:“今天炖鱼汤。钓了一条好大的鱼上来。”   皇后娘娘探头一看水桶,就笑:“这么一条大鱼,还有几条小鱼,鱼头一道菜,鱼肉一道菜,小鱼一道菜。”   “小鱼要炸,保康喜欢。”   “知道——”   皇后娘娘答应一声,吩咐人提着水桶去小厨房。   本来就因为等皇上钓鱼回来一直没做晚食,现在看看时间孩子们马上来用饭,可不是要抓紧。皇后娘娘亲自指挥,煎炸炒炖,半个时辰不到,八菜八汤齐活儿。   皇上正好洗漱沐浴完毕,孩子们也都回来,老两口和一伙儿孩子们一起用晚食。   丝竹声悠扬,偏殿里温暖如春。不说皇上本人,太子、保康、胤礼,胤祄,八公主、九公主、十公主,还有弘昱、弘晟、弘晖这些在宫里进学的孙辈,也都觉得今儿的鱼汤特美味。   有生之年能吃到汗阿玛亲手钓出来的鱼,列祖列宗在上,今夕何夕?   保康咽下一口炸小鱼,满脸感动:“汗阿玛你赶明儿要是再去钓鱼,保康亲自下厨。”   皇上嘴里一口鱼汤差点喷出来:“你纳兰老师说,你那次做的几道菜,他们都是看面子吃完的。”   保康:“……”   保康觉得他非常需要出手一次正正名声。   “那时候保康才三岁半。现在保康的厨艺进步了。保康在外面都自己烧烤。不信汗阿玛你问胤祉哥哥、胤禛弟弟,每次保康做烧烤,他们两个都抢不过胤祺和胤佑。”   皇上还是不敢相信,接过皇后给他盛的汤,不确定地问:“……就会一道烧烤?”   “当然不是就会一道烧烤。汗阿玛你就等着吃就好。明天有大风,后天估计是阴雨天,就大后天,初九,汗阿玛去钓鱼,保康做几道菜。”   皇上半信半疑:“好。汗阿玛就去钓鱼回来,给你试试。先说好,你要糟蹋了汗阿玛的鱼……”   “保康自己去钓几条鱼来赔。”保康迅速接口,信心满满的小样儿,看得一桌人都相信他。   弘晖挥舞小汤勺的手一顿,脑袋里灵光一闪:“伯伯,后天腊八节,腊八冰、腊八粥,腊八面,腊八豆腐……”   保康伯伯大包大揽:“行。正好腊八节都放假。伯伯给你们做腊八粥,不过你们都要来乐福堂帮忙哦。”   “好哦。”小家伙一起欢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其中弘昱鼓起勇气,看一眼汗玛法,期期艾艾地问:“叔叔,三叔带弘晟去园子里玩,说那里不光有滑滑梯和跷跷板,还有摩天轮和有鬼屋……”   “……叔叔,弘昱可以要阿玛带弘昱去吗?”   保康对着大侄子眨巴眼睛,慢慢咀嚼嘴里的鱼汤豆腐,慢慢思考;皇上和皇后、太子还有几位公主都忍住不笑出来;弘晟脑袋一缩,嘿嘿笑。哪知道,是弘晖先开口。   弘晖遗传他阿玛的细长丹凤眼闪闪发光:“我知道。弘昱哥哥你可以要大伯带你去。弘晖就要求阿玛带弘晖去了,可好玩了。小仙宫、海盗船、旋转木马……还有赛赛车和漂流,好玩的地方可多了。”   “上次去的晚了,只玩一半,阿玛答应弘晖下次再去。弘昱哥哥你一定要去。大伯不答应,你就哭。弘晖一哭,阿玛就答应了。”   说完后,他还重重地点点头,以示肯定。   …………   在座的一家人都静默,弘晖不明所以地挨个看看,皇上立马反应过来,故意问道:“弘晖的主意好。弘晖和汗玛法说说,是谁告诉你,只要一哭你阿玛就答应的主意?”   皇后笑,其他人也都笑,一起看向保康,弘晖也瞅着保康伯伯嘿嘿笑。   保康镇定自若:“我就是看弘晖这么大了,还没和他阿玛一起出去玩过,就给出一个主意。这主要是弘晖发挥应用的好,也是弘晖真委屈了。”   弘晖重重点脑袋:“弘晖委屈,伯伯。弘晖本来就打算装一装哭一哭。可是弘晖一哭起来,就特委屈。”   那小模样,是真委屈。弘晟也点头,他也委屈,他阿玛带他出去玩一天,他的委屈才小了那么一点点。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满满的都是“难兄难弟”情意。皇上、皇后、太子等等人看在眼里不由地心里一酸。   小孩子不明白,可是大人明白,这是胤祉、胤禛做阿玛的,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缺失造成,偏偏胤祉、胤禛因为对嫡子寄予希望太大,对他们要求特严格,不会带着他玩,不会陪着他读书,他们自然更委屈。   皇上就说道:“弘晖的法子好。可是不适合弘昱。”   “汗玛法给弘昱出一个主意。弘昱你回家,就和你阿玛说,弘晟和弘晖的阿玛都带弘晟和弘昱去园子玩乐,你也要去。你阿玛一准儿答应。”   弘昱不大明白,但是最最厉害的汗玛法这么说,那一定可行。弘昱小鸡啄米一般直点头:“弘昱知道了,谢谢汗玛法。”   亲亲汗玛法矜持地点头,对几个小儿子小闺女期待的目光完全无视。   皇后娘娘就笑:“都说园子好玩,我也没去过。等哪天,我们一起去。”   几个小皇子小公主感动的内心眼泪花花的,埋头扒饭。皇上“淡淡”地看一眼皇后。保康嘻嘻笑,用目光暗示太子。太子立马跟上:“皇额涅,儿臣也没去过。儿臣也去。”   皇后娘娘自是答应:“好。我们太子也去,问问太子妃去不去。”   太子笑眯眯地点头:“皇额涅你什么都想着她,儿臣回去就问她。”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一家人默默用饭,保康又说一句:“额涅和太子哥哥、弟弟妹妹一起去,保康哪天带皇祖母去看看。”   皇后、太子、皇子公主们小皇孙们一起说好,皇上:“……”   皇上觉得皇后越来越胆子大了,却又觉得老夫老妻的,能怎么办?只能默默感叹一声。   皇上觉得熊儿子太不体贴了,谁都想着,就不想着他这个汗阿玛。   众人看着皇上的表情变化,不明所以,除了皇后和太子,都小小的害怕。保康嘻嘻笑,一挥手将胤祄吃掉的饭粒全都集中一个小碗里,赢得喝彩声一片,饭桌上气氛又起来,比刚刚还热闹……   皇上:熊儿子果然是熊儿子。   保康:保康也是宝宝,汗阿玛也没带保康去玩过。   父子两个的目光在饭桌上空交错,火星四射,皇上因为熊儿子的厚脸皮差点叫鱼刺卡住。   保康面上矜持用饭,内心里疯狂大笑,再次觉得今儿的鱼汤和炸小鱼美味无比。   皇后娘娘看在眼里,笑着摇头。一家人在奇特的欢笑声中,吃完这顿特和谐的晚食,其他人一起散步,保康去慈安宫,陪着皇太后做完晚课,说起去西山园子里玩的事儿,皇太后就笑。   “你们年轻人玩的,皇祖母也去?”   “那当然去。皇祖母也是年轻人。”   保康喜眉笑眼的,皇太后就乐呵:“哎呦呦,好。皇祖母也是年轻人。”   “皇祖母当然是年轻人。那说好了,皇祖母,腊八后天气好起来,我们一起去。”   皇太后就笑,听到墙上鎏金挂钟的响声,立马催到:“好,皇祖母答应了。这都八点了,快回去洗漱休息。明儿又要忙不?注意不要累着。”   “保康不累。”保康一脸乖巧,“腊八那天保康和弟弟妹妹侄子侄女们做腊八粥,皇祖母等着吃一碗。”   皇太后更乐呵,误以为保康就是顽皮,哪里相信他们真会做饭:“行行。皇祖母专门等着吃一碗。快回去休息。”   “保康回去,皇祖母晚安。”   保康和皇太后告别,来到乐福堂,因为后面几天的玩乐计划,他要在这两天里将需要处理的事情做完,一直忙到十点才在赵昌的催促下洗漱沐浴睡觉。   初七大风,众人都忙乎一天。初八到来,阴雨朦胧,皇上领着文武大臣去城外祭祀先啬神神农、昆虫神……皇后在后宫祭祀猫虎神、坊神四方诸神,保康领着小家伙们在乐福堂自己做腊八粥。   小家伙们专门穿一身做活儿的衣裳。保康作为大厨,还穿了围裙,一边给白果、杏仁……雕花一边不错眼地挨个嘱咐。   “弘昱核桃剥好;弘皙洗好红枣去梗去核;八妹九妹十妹,大米不需要淘那么多遍;弘晖领着弟弟妹妹们玩耍,不要玩水,生豆子不能吃……”   “胤礼,栗子能吃但先不要吃。”   小家伙一个个都笑,仰着胖脸蛋儿齐声回答:“知道——”   活泼生动的小奶音,保康听着就乐呵,一抬头:“大哥,小火熬炖,小火。”   “知道了。”直郡王喊一嗓子,赶紧从炉灶里掏出来一根木柴,改成小火。   太子坐一边喝茶,见此,就凉凉地笑:“大哥在军营吃快饭习惯了。”   其他兄弟不吱声,直郡王直接顶回来:“不吃快饭你给做饭?”太子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保康不搭理他们,等到第二份腊八粥的材料处理好,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松仁、桂圆、葡萄、青丝、玫瑰、红豆……不下二十种材料按照比例兑好,开始烧第二口大锅。   这次胤禛自告奋勇地烧火。   烧火是那么简单的吗?   “噗——噗——噗——”胤祥帮着他,哥俩个趴在火炉口一起吹木柴,待火塘里燃烧起来都熏得一脸黑灰,保康就笑:“刚刚笑话大哥?”   胤祥一边擦脸一边笑,冲大哥喊话:“再也不笑了,大哥,胤祥错了。”   直郡王哈哈哈笑:“你们能点起来就是不错,比有些人只会吃强多了。”   太子丝毫不让:“说谁那?会吃不够?比你不会吃好。”   直郡王刚要反驳,弘晖喊起来:“阿玛棒棒哒。”还附带鼓掌。   直郡王立马掉头:“弘晖的阿玛会烧火,果然棒棒哒。”   弘晖重重点头,看向阿玛的眼神儿里全是崇拜,又说一遍:“阿玛棒棒哒。”   众人哈哈哈哈大笑,弘晖也笑,一边笑一边跑到保康伯伯身边肯定地说“伯伯,弘晖的阿玛棒棒哒。”   众人更能笑,保康抱着小侄子也哈哈哈笑:“嗯。弘晖的阿玛棒棒哒。”   胤禛:“……”只能满心复杂地笑。   胤禛以前只认为,他出海四年多,儿子弘晖打有记忆起就在宫里长大,和堂兄弟们一起跟着皇祖母长大,性情特活泼,现在又住在宫里,他保康伯伯宠着……和他并不亲近。   可是胤禛不知道的是,弘晖打小儿就听他额涅说他阿玛出海做大事,特仰慕他阿玛,哪知道他阿玛一回来就天天板着脸,天天考他背书……   弘晖在和蔼和亲的长辈身边长大,自然不喜欢。正好他阿玛他额涅他一家人都开府出宫,他也到了进学的年纪,他又乐哈哈地住到宫里。   小孩子嘛,虽然天然怕父母,但也都有本能的聪明,待弘晖发现保康伯伯最强大最好,立马不怕他阿玛的冷脸……   他保康伯伯一说“你阿玛要是不答应你就哭”,他立马回家哭给他阿玛看。   …………   胤禛想起那天弘晖“哇哇”哭得委屈的样子,就特心疼。他能怎么办?出海四年多最惦记的就是这个儿子,可是一回来弘晖就不亲近他,还哭得这般委屈,那当然要答应。   然后他觉得陪弘晖一天玩疯了,回来后需要好好收心,要考他背书,结果弘晖脑袋一扭又搬到宫里住去了……   胤禛万万没想到,他就烧一个火,他儿子就说:“阿玛棒棒哒。”还有满脸崇拜。   胤禛转头,看着保康哥哥抱着弘晖哈哈哈大笑,互相亲亲额头,猛然想起,他小的时候,保康哥哥也是这么喜欢亲亲抱抱,也笑。   …………   午时七刻,忙乎祭祀的人饥肠辘辘地回来,午休的人也都醒来洗漱穿衣,皇太后也在苏茉儿姑姑的搀扶下过来乐福堂,满满当当的一家人坐下来,开始享用他们的腊八粥。   腊八腊八,五帝校定生人处所、受禄分野、降注三万六千神气。人人都喝一碗腊八粥,祈求五帝保佑世间之人延年益寿、安定百神。   皇太后亲自端一碗腊八祭祀乐福堂正殿神位,回来后在苏茉儿姑姑的伺候下喝一口,细细品尝,忍不住笑出来:“这腊八粥,果然比往年好喝。”   皇上也笑:“可不是?就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腊八粥。”   皇后也笑,“我也觉得好喝。没想到孩子们还有这个手艺,明年腊八还是你们来做,好不好?”   直郡王、保康、胤禛……:“……”   他们做得腊八粥那当然没有御厨的手艺,别的不说,对比从昨天半夜就开始熬制的腊八粥,单单火候就不够……但是,他们还没说话,只吃不干活的几个,还有只会开心的小家伙们齐齐回应:“好!”   特响亮。   直郡王、保康、胤禛……嘴角一抽,你们高兴就好。只能庆幸,送去文武大臣家,亲朋好友家里的腊八粥,是有御厨熬制的。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快乐的腊八节,一个特别的腊八节,他们都记得。腊八节过后就是年,春节到来,皇后娘娘抽一个好天气,还真的领着太子、太子妃、胤礼、几位公主去逛园子。   保康也陪着皇太后去园子里看一看,走一走,看着皇太后高兴的样子,他也高兴,只遗憾他师祖无法看到。   康熙四十四年到来,四九城依旧热闹,各地方进京的官员们络绎不绝,元月节,元宵节,一个接一个。   大清的元宵节那就类似西方的情人节,保康自然要和他的小姑娘去逛街,看花灯,猜灯谜,河边放灯,许愿……   灯火辉煌,亮如白昼。人山人海,喧嚣震天。满城火花中,保康牵着小姑娘的手慢慢逛在京城的大街上,只觉得,岁月静好,人间真好。   当然,按照一般生活规律,这样的美好一定不会长久。新年后的十八日皇上第一次临朝,直郡王一系的一位官员直接发难,控告户部某一位官员监守自盗、亏空公款。   紧接着,又有御史们一个个站出来,严词恳切,悲切之情溢于言表,江苏巡抚、广东巡抚、山东巡抚、河道总督、刑部侍郎……全部牵扯进来,罪名,贪污。   皇上知道这些年大清发展太快,很多事情就没有顾得上,这又到了该几年一次的清查贪污的时候……可皇上没想到事情这么大,龙颜震怒。   保康知道,在他汗阿玛眼皮子下的户部也不干净,这里头一定和太子有关系,而之所以大哥能掌握这么多证据,估计也是准备很久。   保康只高兴,关键时刻,胤禛弟弟站出来,领命清查户部亏空。 第139章   同样, 保康无法容忍这样的贪污事件的存在。   保康的眼角余光看到太子眼里那还没收回来的震惊和愤怒,直郡王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欢喜,眼睛微合。   康熙四十四年的开端, 整个大清好似瞬间就刮起一股强大旋风, 以一种势不可挡之势,掀起狂风巨浪, 席卷大清的各个地方。   原山西巡抚苏克济, 现在已经调任陕西巡抚, 在山西任上贪污白银三百五十万两, 其中包括勒索下官,他的下官又勒索百姓讨好他贿赂他。   原河道总督,在任上的时候贪污钱粮, 克扣治河材料,如今退休在家养老。   苏州织造亏空三十八万两,那是皇上的乳母家曹家和曹家的姻亲,李家。   当前的广东巡抚和闽浙总督在钦差查到的时候,畏罪自杀。   …………   一桩桩,一件件,保康看着这些资料, 面色越发平静。   保康细细地看这些资料, 归拢出这些贪污要达成的条件——除了贪污人本身瞒天过海, 欺上瞒下的敛财能力。   他汗阿玛。从他昏睡那年, 到现在, 过去有十多年了。这些年来, 大清国日益扩大, 加上改革深入带来的各种问题, 大清国暴露出来的问题越来越多。   他汗阿玛爱权利。本就因为年龄增长而变得精力不足, 还担心他的太子和长子之间的争斗,努力维持一个朝堂平衡;更担心他其他儿子们的安危……自然就没有之前的明察秋毫、励精图治。   再加上现在他汗阿玛身边的人都是老臣子,汗阿玛心软又爱名声,即使知道他们的小动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这般,各种问题在没有及时处理的情况下,越演越烈,聚集发酵……   太子哥哥。太子是大清储君,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大清的未来风向。太子只要露出一点点口风,多的是人要投靠他,孝敬他。他略表示一下手头紧,各方“机灵”官员必然要送上银子……   官员的俸禄才是多少,只有去贪污公款。而且上面都这样了,皇上和太子都这样了,他们还怕什么,他们也要享受不是?   保康的眼里升起一抹冷笑。   随即又低落下去。   一转眼,十多年了。   他缺席了大清十多年的发展,他还带走了胤祉和胤禛、胤祺、胤佑四年多。   只要想一想他昏睡期间,他出海期间,他的家人承担一起的压力,保康就愧疚难安、伤心痛苦。   此时此刻,情绪极度低落的保康面对这份资料,不管内心怎么波涛汹涌,他都无法去责问汗阿玛任何事情,也无法去责问太子,更不能去问问大哥,为何不阻止太子的动作,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还加一把火。   …………   保康沉浸在他的思绪里,小书房里寂静无声,窗台上一只鸟儿开心地吃着主人特意放的冻柿子,叽叽喳喳不停;窗外一缕调皮的太阳光照射进来,落在屋里人的身上,似乎是安慰他,又似乎是和他玩闹。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一瞬间,保康回神。   “去唤潘云来见。”   “嗻。”   贴身太监赵昌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保康的视线从这几页纸上抬起,看向虚空中的某一个点。   潘云很快到来。   面皮白净、身形修长,面容精致的好似女子,一身深蓝色的翰林官服明明是古板僵硬人称“僵尸服”,穿在他身上也是宛若弱柳扶风般飘逸。尤其是左眼角下的那枚泪痣,妩媚多情,特招大小姑娘心疼。   他进来小书房规规矩矩地行礼,标准的动作上有他做出来就是带上几分妩媚之色。   “参见王爷。”听听,声音也是糯糯的。   保康就笑:“免礼。坐。”   宫人上来糕点茶水又退下,两个儿时好友坐下来,用完一杯茶,用完两块点心,潘云笑嘻嘻地问:“王爷唤潘云来,可是有关于大清官场的贪污之风?”   保康也笑:“是有此事。先说说,你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王爷你相信潘云可以处理好,潘云又如何能辜负王爷的信任?”   去年这个时候,他们一伙儿五个人聚在一起喝酒,潘云本打算和王爷询问一下,有关于他身世的意见,可是王爷只对他笑一笑,潘云就知道了王爷的意思。   潘云笑得自在:“潘云有王爷的信任,有好友们的友谊,此生已经满足。对于其他,过去了,那就过去了。”   保康微微笑,他知道潘云的处理方式,眼见潘云全然放开,不再纠结,他也就放了心。   “说说你知道的情况。”   “……”   “说吧。我哪有那般脆弱。”   潘云看王爷一眼,王爷面色平静,可他到底还是不大放心,说话间吞吞吐吐的。   “年前王爷处理政务,隐隐有认知到……潘云猜测,王爷应该是准备年后清查一番。可这才年后,直郡王就迫不及待地动手。潘云知道王爷一定非常震惊,没想到事情这么大。   其实……这十年来,一步一步的……就是这么大,这已经是收敛的。他们在王爷休养好身体后,在王爷出海回来后,在王爷处理政务的时候,不管是谁都怕王爷……都顾忌王爷的脾气,行为收敛很多。”   保康眼睛微合,目光落在碧螺春清透的茶汤上,好一会儿:“……我确实震惊。”   他在元月十八日的大朝会上,自觉没他的事儿,正琢磨能不能在大婚前去五台山一趟,面对各位大臣提供的证据,只有震惊。   潘云眉心一皱。   “王爷,人性如此,和你无关。这也可以说是,一场‘回头浪’。之前大清的贪污风气被皇上雷厉风行地整顿一番,在王爷的强势压制下,得到很好的遏制。可是,没有哪个官员甘心。   书里有黄金屋,书里有颜如玉,书里有千钟粟……他们靠着几本书科举上来舒服了那么多年,岂能就此罢手?”   “大清这二十年来大力发展技艺和商业,那富裕起来的州县自觉有了银子,各个官员们奢靡习惯,讲排场摆阔气大手大脚花银子,调任其他地方不适应,当然要贪污。”   “鲜衣美食、灯红酒绿、狎妓挽娼……哪样不要银子?自己贪污不来就勒索下层官员。下层官员就去挖自己的窟窿,一个看一个的,都觉得自己是随大流而已,都觉得不拿白不拿。”   保康表情淡然,还颇有些认同地感叹:“十年寒窗苦读出来,可不是要好好享受一番?国库的银子,又不是他们的银子……”   潘云摸摸鼻子,如果他不是遇到王爷……   “读着四书五经上来的官员,真没有几个能应付得来大变革中的大清国的各种问题。有那好的,皇上都用在关键的地方,其他地方就顾不上。而这些人不知道处理,只能找师爷、找亲朋好友帮忙。   一来二去的,日久天长,他们越发不知道怎么处理事务,面对被那些人折腾的府库亏空,政绩不明,不管有什么问题只有麻木不仁,得过且过。如果有人来查,拿银子贿赂就是。”   “慢慢的,下面开始糜烂,上头露出来空隙,他们可不是见缝就钻?知府、道台检查的时候,正是尽孝心的时候;督抚两司大人过境,极尽铺张之能事;遇到好缺肥差,一个个不惜巨金贿赂。”   保康还是点头:“很有道理。既然花费巨金贿赂,当然要捞回来,从百姓手里,从国库里。”   潘云:“……”   王爷还说他受得住?这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子了。   “有一部分挺聪明的,一开始还挺害怕王爷出手,可是他们又觉得等王爷开始查的时候,他们都退休了,不怕查。”   保康:“……”   一口气憋在胸口,那个难受,保康岂是能忍下这口气的人?   看一眼潘云,对他的小心思心知肚明,笑着说道:“你们都放心,这次快乐大师不会忍。你去找五阿哥胤禛,他估计需要你的帮助……就说,我非常支持他的做法。”   潘云笑得欢喜:“潘云遵命。”   “王爷你放心就是,潘云一定帮着五阿哥将大清官场翻个底儿朝天。”   “嗯,去吧,记得保护好自己。”   “遵命。”   潘云一甩马蹄袖,行礼退下,飘逸的脚步好似漫步云端,可见他心情之好。   保康看着潘云的背影,只放下一半的心,重新拿起这些资料细细地看,看着这些,更让他震惊的资料。他怎么也无法相信,太子会无视国家社稷,做下这样的事情。   大清官员的俸禄已经比之前翻了一倍,可还是“千里做官只为发财”。这是人性,那么太子,图的什么?他是太子,大清的未来皇帝,大清国变得糟糕,于他有利吗?   保康的记忆里,还是当年那个想方设法去惩治贪污,送几位老师出京做巡按的太子哥哥。   抬脚出来乐福堂,慢吞吞踱步,来到毓庆宫,面对太子哥哥等候多时、强自镇定的模样,自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沉默片刻,保康缓缓开口:“我记得,那天的大朝上,太子哥哥一开始听到御史呈上来的贪污证据,愤怒里也有震惊。”   太子心里一松,刚要说,我也没想到他们贪污这么多……又咽回去,他保康弟弟的眼神儿好吓人。   保康的心里怒火翻腾,眼里不自觉地带上凌厉,甚至称得上杀气。   “大哥担心我年后清查,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下面那些官员打着太子哥哥的名义贪污一百万,只给太子哥哥十万……可是,太子哥哥,你委屈在哪里?”   “保康记得太子哥哥和兄弟们,在石溪道人和姚启圣的带领下,去民家探访的事儿,记得太子哥哥的愧疚,记得太子哥哥说,你要让大清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保康记得回京的路上遇到贪官,还是当时的索额图的门人出身,但太子哥哥并没有徇私,反而自责不安。”   “保康记得太子哥哥有感于毓庆宫花费巨大,自己和汗阿玛请求,将奶嬷嬷的夫婿凌普从内务府总管职务上撤下去。”   “……保康都记得,一桩桩一件件,保康相信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是大清的太子,太子哥哥可还记得?”   太子愣怔。   兄弟两个四目相对 ,太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想说,他只是认为自己松松手拿点儿银子,无伤大雅,他也没想到;想说,他只是认为,自己很有必要做一个‘宽仁太子’收拢官员,他真没想到闹这么大。   所有辩驳的语言,在保康弟弟那双清澈透明如同往昔的眼睛里,都是那么的苍白干瘪。   保康看着他,突然心生一股难言的伤感。   他是保康的太子哥哥,保康的保成哥哥。   保康目光一闪,眼里的凌厉和杀气不见,再次平静下来。   定定地注视太子的眼睛,不容他有丝毫逃避。   “哥哥是不是认为,大清国已经这么富裕了,我们都可以开始享受了?”   太子:“……”   太子想说,他确实有那么一丢丢这样的想法,不敢。   沉默中,保康抬手按按眉心,再睁开眼,一片清明。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大道理保康就不说了……这个大清,在保康的眼里,依旧是百废待兴,千疮百孔,一不小心就大厦将倾。”   “现在那些官员们来一股“贪污回头浪”,下次他们就能挖空大清的家底子。等到哪一天,我们的士兵没有军饷,我们的百姓忍无可忍揭竿起义……”   “哥哥想过吗?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敌人,东西南北,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大清……”   “砰砰!”太子吓得小心肝儿“砰砰”跳,紧张地吞咽口水。   保康看他一眼,太子更是吓得瞳孔一缩。   保康面无表情:“太子殿下的名下,有二百三十五万的亏空,先把银子还给国库。”   太子:“……”   虽然他手里只有五十五万银子,但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点头如小鸡嘬米。   “哥哥保证还给国库,哥哥保证。”   “好。”   …………   窒息般的沉默中,保康从自己腰上的环扣里拿出来一张银票,放到桌子上,起身,离开。   太子听着保康弟弟的脚步声,呆呆地看着这张一百万两的官印银票,想笑,却又突然双手捂脸,悔恨之情再也克制不住汹涌上涌,眼泪哗哗而出。   …………   毓庆宫的外面天蓝白云白,天高地远。保康听着太子的又哭又笑,慢悠悠地踱步,看看时辰,距离午休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脚步一顿来到乾清宫。   乾清宫西偏殿,皇上正在和几位老臣说话,一个个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看到他进来立马默契地散开。   皇上等那些人都退下去后,气呼呼地端起茶杯喝口茶,先声夺人:“你看看,你一来,人都吓跑了。”   保康不搭理他汗阿玛的装腔作势,自己坐下来,抿一口茶,缓一缓情绪:“保康刚刚在毓庆宫,本来有很多话要说,甚至打算揪着太子哥哥打一顿。”   皇上猛地“咳咳”两声,不知道是希望熊儿子动手还是不希望:“……没打吧?”   “没。”   “哦——”   皇上放心地再抿一口心爱的碧螺春,放下心爱的二月迎春花小茶杯,看着熊儿子平静的面容语气慢条斯理:“你还不如打一顿。汗阿玛猜一猜,你是不是还给你太子哥哥一部分银子救急?”   “……”   皇上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你啊,就是心软。”   “你太子哥哥有能力,有才华。可他的心性,敏感、多疑、多情,也可能是上天注定的,天生的……你要彻查一番,就去查,汗阿玛反正不管了,哎……他们都是跟着汗阿玛十几年、几十年的老臣……”   皇上唉声叹气的,皇上表示他也很伤心。   “胤祚欠国库的三十万两银子,昨儿还上了,德妃和胤禛给帮忙。胤裪欠国库的十万两银子,胤祺也给还上了——胤裪哭得那个惨,说他也要出海,去自己赚银子花。”   “也是汗阿玛没想到。你的兄弟们……哎,倒是你的姐妹们,没出嫁的跟着你额涅赚零花银子,出嫁的……最低也和胤禛、胤祺一样不缺银子花。你说说,这将来……”   皇上表示他也非常为难,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眼看公主们都成为一方小霸主,手握银子、火器、军队……都野心勃勃地大干一番事业,青史留名。偏偏几个儿子们被他养成这般窝囊。   明明他更信重儿子们。   “历史证明,类似前朝那样分封诸王是行不通的。可是你的兄弟们……你可有方法?”皇上直接询问熊儿子。   保康嘴角一抽:“保康很早就和汗阿玛说了,兄弟们都有能力,且各有所长,只是汗阿玛不舍得放权。”   亲亲汗阿玛生气地瞪眼:“汗阿玛怎么不舍得放权?你太子哥哥,你大哥,你看哪个能行?”   保康:“那就安排兄弟们去不同的地方历练,或者去不同的行业做事。   大哥和太子哥哥下面的人,先让他们自查。胤禛要改革吏治,就有他改革;胤祚擅长书画,没有银子,不善经营,让他去和胤祉哥哥学习。胤禟要出海,就给他出海。胤裪……若是不适合海外,可以先去边境看看……”   保康呱呱地一通话出来,皇上听得楞眼。   其他的都可以,熊儿子心胸宽广,又能管得住,他也放心得很。可是,“你们要折腾‘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皇上觉得这事儿太大,时机不到。   保康慢慢解释:“这是必然的一步。正好这次胤禛弟弟清查亏空……时机不到也到了。保康只担心,‘一条鞭法’这才试行不到二十年,下面就开始‘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山西,保康都无法相信,苏克济可以在山西贪污三百五十万两,山西的私家煤矿,偷挖、偷采,也需要大力整顿。”   皇上牙疼。   熊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懵懂懂地听他讲述如何使手腕的小娃娃了。   可是皇上刚要答应,又听到一句。   “摊丁入亩、火耗归公、改土归流……都是必然。一般地方,哥哥弟弟们都可以应对。大哥去东南亚。太子哥哥去东北、库页岛一带。胤禵去南海……不光是吏治,军队里面,很可能更需要整顿,很可能需要裁军……”   皇上越听越楞眼,听到裁军,直接心头一跳。   皇上直接朝椅子后一趟,破罐子破摔:“你就折腾吧。你不是还要去西部?”   “保康去西部,不耽误这些事儿。要实施改土归流,不光是云南以南,青海和西藏也是一部分。”   “……好吧,汗阿玛答应了。你要收拾山西,把陕西、福建也一起收拾出来。南海你确定先安排胤禵去?”   “弟弟中,胤禵最合适。”   保康眉头微皱,扒拉手指头数一数,发现“弟弟”还是太少了。   皇上:“……”   瞧瞧那个“遗憾弟弟不够多不够使唤”的小样儿,皇上简直不能忍。   保康嘻嘻笑,麻利地跳起来:“保康马上就滚。”   说着话,人就不见影子,皇上腿伸到一半儿人不见了,气得来——   气到一半又笑了。   “梁九功,去通知裕亲王、恭亲王,下午去瀛台钓鱼。”   “嗻。”   皇上自觉,凡事有熊儿子操心,他特轻松,这不,午休起来,又去钓鱼去了。好在皇上也没忘记吩咐太子和直郡王也跟上。   让这两个“哥哥”从京城挪窝,哪有那么简单?皇上自觉他还是会顺手帮一帮熊儿子的。   这头皇上悠哉哉地领着两个兄弟和两个儿子钓鱼,保康一觉醒来,听赵昌说他额涅和他几个嫂嫂一起用膳,他正琢磨要不要去慈安宫蹭饭,胤禛来找他。   保康淡淡的眼神一枚,让他自己体会。   胤禛摸摸鼻子,和他身侧走着。   “……回京这一年多来,胤禛在户部看到很多事情。汗阿玛年龄大了,没有以前精力足,对一些老臣也比较宽容,这制度一松动,之前我们积极反贪的强烈压制之下的那些小心思,全部反弹回来……”   “太子哥哥……胤禛也很心痛,胤禛的记忆里,太子哥哥还是当年那个积极地,想方设法惩治贪污的太子哥哥。胤禛和太子哥哥因此吵过好几次,也想着他们已经收敛很多,就想着等下次清查一起查办……” 第140章   反正就是一句话, 他本想瞒着保康,哪知道直郡王回来这么一动作,什么也瞒不住了。   保康龇牙:“我打算派胤禵去南海, 胤禵和太子哥哥是怎么回事?”   胤禛一愣, 随即苦笑。   对着保康哥哥,示意眼前的慈安宫。   保康呆愣片刻, 反应过来, 心里一叹。   和硕温宪公主, 皇家的五公主, 皇太后亲手养育长大的公主,秉性聪慧,公主里少见的秀敏好学, 打小儿受尽皇太后和皇上的宠爱。   其他的公主一天只有猪肉四斤的供应,她有猪肉四斤、鹅半只、鸡一只。   因为她体弱,皇太后亲自和皇上提出来,嫁在京城。   皇上给她选了自己的母家佟佳家作为她的婆家。   然而不幸的是,康熙三十九年出嫁,仅仅两年,康熙四十一年京城酷暑, 皇上侍奉皇太后往热河行宫避暑。皇太后心疼之下带着出嫁的温宪公主同往, 结果半路上温宪公主就中暑病逝。   时年二十岁。   保康明白, 这桩婚事, 本来就是长辈们各自“偏心”之下的结果, 太子、直郡王, 其他有心的兄弟们, 都在其中都会动手脚, 乌雅家和佟佳家联姻, 直接捧起来胤禛,他们怎么会答应?   但是保康更相信,不管是太子还是直郡王,还是谁,都不会要五公主的命。   保康直接说:“我相信太子哥哥。”   胤禛面色凝重:“我也相信……胤禵,最近和胤禩走得很近。”   保康沉默。   进慈安宫的门,兄弟两个都不再说话。保康扬起笑脸,喊一嗓子:“皇祖母,保康来蹭饭。还有胤禛弟弟。”   皇太后正要用膳,听到宫人示意,听到他的声音,哈哈哈笑:“快来皇祖母这里。”   皇太后乐哈哈地安排小厨房加菜,都是两个孩子喜欢吃的菜,瞧着他们两个真饿了的模样,心疼:“怎么现在还没用饭?膳房也没给你们备着?”   保康咽下一口素面汤,直接吐糟:“膳房的菜保康不想吃,就吩咐他们不要备着了。”   皇太后更心疼,一点儿也没觉得她的保康任性。   “膳房的菜基本都是事先做好的,除了需要炖很久的汤汤水水,你自然吃不中。赶紧把你自己的小厨房烧起来,想吃什么自己做。”   保康点头又摇头:“保康就一个人,烧一个小厨房……”   于是皇太后就生气:“你怎么一个人?马上大婚的人了,你自己满宫里哪里都可以蹭蹭饭,你要你媳妇也跟着你蹭饭不成?”   保康差点叫一个面疙瘩噎住。   胤禛实在忍不住,抖着肩膀笑。   保康咽下面疙瘩喊冤:“皇祖母,保康一定会养好媳妇儿的。保康明儿就吩咐人把小厨房烧起来。”   皇太后这才满意:“这才对。一个人吃饭也不能凑活。你们都仗着年轻不知道保养自己,胤禛也是。我记得胤禛苦夏?瞧瞧,现在的模样都没有刚回京的时候胖乎。   怎么在外头吃胖,回来倒是瘦了?去年夏天你媳妇好几次说你只能吃素,可不能这么挑拣,该吃就吃,知道不……”   皇太后唠唠叨叨,保康和胤禛嘻嘻笑着答应:“知道——”   一看就是哄她开心的顽皮,皇太后不满意:“真知道才好,今年夏天谁也不许瘦下去。”   “明白——保证不瘦。”   皇太后稍稍满意,看着他们吃饱喝足摊在椅子上不动弹,又乐哈哈地笑,唠叨好一会儿才放他们离开。   …………   皇太后养的两个孩子,一个胤祺,一个五公主,胤祺出海刚回来天天忙乎理藩院的事情,还开府出宫,五公主……除了皇后领着一些妃嫔们天天来请安,日常生活中也就皇上和保康经常“打扰”她。   保康知道皇太后不想他大婚后就搬出宫,心里酸酸的,想问问皇太后要不要和他一起去西部看看,回科尔沁看看,又纠结于他师祖和皇太后的关系……   不过保康看一眼身边的胤禛弟弟,焉巴巴的模样儿,大约反应过来:“……是不是,贵妃娘娘……”   胤禛笑得特难过:“保康哥哥,是不是,每个人的命数注定了?”   “胤禛一直担心额涅的身体情况,胤禛出海四年多不担心,因为胤禛知道,额涅一定会坚持到胤禛回来,胤禛回来了……太医说,就这两年了。汗阿玛……已经在准备册封额涅做皇贵妃。”   说到最后一句,胤禛的眼泪滚滚而下。   他的额涅,悉心养育他长大,长大到娶妻生子,还一直默默补贴他……可是他出海回来了,他有银子了,他要开始做事了,她却要离开他了。   胤禛越想越悲伤,在贵妃娘娘面前勉强维持的开心,一直压抑着的痛苦,在他最信任的保康哥哥面前齐齐爆发。   “我终于明白,汗阿玛当年,为了留住太皇太后宁可减寿的决心……”“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为人子者怎么样的痛苦?胤禛恨不得自己减寿十年给他额涅。   保康看着胤禛的眼泪,重重拍拍他的肩膀,动动嘴唇要说一句安慰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胤禛尽情发泄一通,一抬头,发现保康哥哥面色哀戚,瞬间想起来皇后娘娘的身体情况,一时更是心里大痛。   皇后娘娘的身体一直要精心养着,师祖也老了……   只有长辈会天经地义一般唠叨你怎么又瘦了,不厌其烦地念叨着你吃胖一点,你外出他们惦记,你生病他们比你还痛苦,你但凡有需要,他们比你还着急……   而他们兄弟……   这一天的午后,兄弟两个都是沉默看着天空不言语。临分别的时候,胤禛听到保康说:“多关心弘晖。”虽然不明白,还是答应下来。   “保康哥哥放心,我对弘晖……我尽量多带他出去玩一玩,逛一逛。”胤禛自觉要他嬉皮笑脸地对着儿子,那不可能,但是多玩一玩,多逛一逛,总是可以的。   保康就哈哈哈笑:“你还要多陪陪他读书,你记得自己小时候读书,不也不喜欢古板的老夫子?现在对弘晖也是。”   “……胤禛记得。”胤禛想起他今儿来找保康哥哥的目的都还没说:“谢谢保康哥哥送来的潘云,我这里人手紧缺,他自己来了不说,还带来好几个帮忙的。”   保康点头又摇头:“要改革吏治,不知道打下去多少人,估计下面州县都要大缺官员,要注意培养新人。潘云……你放心。”   “弟弟明白。”   哥俩分别,保康去坤宁宫找他额涅。   皇后娘娘正在和贵妃娘娘说话,见到他进来,都笑。   保康:“……”也笑。   最近开始正式走六礼,凡是参与其中的这些长辈一看到他就笑,保康已经半习惯,笑得小自恋:“额涅,贵妃娘娘,要不要保康自己去打两只大雁?”   皇后娘娘因为儿子的厚脸皮更乐呵:“你要去打更好。”   贵妃娘娘也积极支持:“自己去打的大雁诚意更好。钦天监正在看日子,文定的帖子也自己写?”   保康信心满满:“保康的字儿一定比礼部官员的字好看,保康自己写。”   皇后娘娘自是乐得儿子对婚事多点儿热情:“你要自己做,那就不能耽误。我正和贵妃看礼部拟定的聘礼单子,明儿下午你就把帖子送来,知道不?”   保康嬉皮笑脸地抱拳作揖:“保康知道,谢谢额涅和贵妃娘娘操心。”   亲额涅和贵妃娘娘都笑。   “阿弥陀佛。你娶妻生子,额涅再操心也乐意。”   “这却是最大的道理。我们都等着抱抱小瑞亲王。”   保康感觉他生儿子的压力山一般的大:“额涅,贵妃娘娘,保康一定努力,一定努力。”   麻利地转移话题:“额涅,贵妃娘娘,保康打算明儿把小厨房烧起来。”   皇后和贵妃对视一眼,都笑得“意味深长”。   保康眨巴眼睛。   “你知道疼媳妇儿,额涅自是高兴。额涅明儿和你太子妃嫂嫂说一声。”皇后如是回答。   “明儿有点仓促。这是大喜事儿。也要去钦天监请一个日子,好好准备一番祭祀灶神。”贵妃娘娘如是回答。   保康赶紧道谢,又说了一个小笑话逗乐两位长辈,拿着他额涅给的“龙凤书帖”,嘻嘻笑出来坤宁宫。   贵妃娘娘的身体情况……保康沉默。   保康本想和他额涅问问有关于五妹妹的事情,只能另外找机会。   慢悠悠地踱步回来乐福堂,吩咐人去找胤禵来一趟,他开始写帖子。   “纳吉”和“纳征”,纳采、问名之后的婚嫁六礼之中重要两个礼,也是婚嫁三书中的前两书,聘书——订亲之书,礼书——聘礼清单,所以它们非常重要。   朝廷为了打压大婚大嫁的奢靡风气将其合二为一,自然更为重要。   聘礼清单自有他汗阿玛、额涅、礼部等等人负责,而他要亲自去打两只大雁,亲自写一个“龙凤书帖”才是诚意。   红绿描金书帖,精致华贵,展开后,四折六面,封面有“龙凤呈祥”、“鸾凤和鸣”、“天赐良缘”等等吉祥字样。   保康沉思片刻,提笔在第一页的吉祥颂辞后面写下:“素仰壶范,久钦四德,千金一诺,光生蓬壁。”第二页的双方当事人籍贯地址,第三页的双方出生年、月、日、时,第四页的媒证姓名等等,那就直接写了。   保康对着上面那行字端详片刻,非常满意——“大清国京城紫禁城爱新觉罗氏保康”,嗯,很好。   这边保康将写好的帖子放在一边,准备晚食的时候拿给他额涅,开始整理大清的科举考试考核官员的利弊纷争,那边胤禵也跑来乐福堂。   “保康哥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十六岁的少年郎意气风发的模样。保康就笑:“这么快?先等等,我写完这一段。”   “保康哥哥你尽管忙。”   胤禟面孔发光,眼睛发光,整个人都发光——阿弥陀佛。这个时候保康哥哥找他,那一定是有正经差事,他的小心肝儿“砰砰”跳,一屁股坐在窗户口的罗汉床上,自顾自用着茶点,就觉得今儿的茶点也格外美味。   偶尔抬头看一眼保康哥哥写字的侧脸,摸摸自己的脸,又开始念“阿弥陀佛”。   他这辈子是没办法追上保康哥哥的长相了,看看保康哥哥,明明比他大十岁,好像比他大四岁。哎,只能在保养上下下功夫,努力拉低差距了。   不过,或者还有一个办法,想想未来瑞亲王妃的长相,就连他额涅也赞不绝口,说从未见过的标志姑娘,胤禵对他的下一代又心生一咪咪希望——娶一个和瑞亲王妃一样美丽的姑娘。   这边胤禵浮想联翩,怎么求得保康哥哥帮助,求求他汗阿玛同意,让他自己选福晋,或者给他选一个一顶一的大美人儿,甚至想到,家世方面低一点儿没关系,反正他哥哥们的妻族家世就没几个怎么好的……   那边保康理出来思路,刷刷几笔写下来大致章程,打算后面再细细地琢磨具体操办方法,放下毛笔,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腕。   初春疏朗的太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明亮,胤禵不经意看一眼忍不住啊嗷叫:“保康哥哥,你,怪道人说保康哥哥是大清第一‘明朗少年郎’。刚刚胤禵还说哥哥比胤禵大四岁,这一看……”   简直比他还少年!   胤禵瞪大眼睛,对老天爷的偏心眼儿大大的不服气。就见他保康哥哥特淡定淡然的模样。   “皮相而已,看人要看内在。”   特漫不经心的语气。   胤禵:“……”   胤禵慢半拍反应过来,他和保康哥哥对上从来就只有吃瘪的份儿,深呼吸、深呼吸笑得一脸讨好:“保康哥哥找胤禵有何吩咐?胤禵一定办好。”   保康笑:“也没什么大事。”   胤禵:“……”保持微笑不放弃。   “之前在山西实行‘一条鞭法’进展顺利,朝廷在全国推广也挺顺利,可时易世变,新的问题又出来。你胤禛哥哥要实行‘摊丁入亩’,保康哥哥也认为时机到了,可以开展彻底的土地改革。”   胤禵的眼睛瞪圆嘴巴张得鸭蛋一样大。   “保康哥哥琢磨琢磨,其他地方尚好,但南海地方特殊,清查土地主持改革的人选必须灵活有担当,正义不古板,更有勇气,知道兵事,谦虚学习改革事宜,能做实事,敢当大事……”   胤禵盯着他保康哥哥的嘴巴,浑身热血上涌,想大声说“我去”,不敢。   南海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保康哥哥一手打下来的地盘,即使保康哥哥休养六年出海四年,那里的人也只认保康哥哥——更何况那里的人,当地各族人前朝遗民外来洋人阿拉伯人日本人朝鲜人……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   他真没有信心可以搞定他们。   保康笑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平常的好似在说今儿天气真好我们去西山打猎。   “保康哥哥和汗阿玛推荐胤禵,胤禵可以考虑考虑,大约两三天后就要定下来。”   …………   胤禵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出来乐福堂的。   保康哥哥……那根本不用说了。   大哥,太子哥哥、三哥、五哥、六哥,都是打小儿跟着保康哥哥南下北上。   亲自参与南海统一,大清和沙俄的战事,大清和沙俄谈判。   他大哥十七八岁就跟着大军去打缅甸,胤佑哥哥、胤禩哥哥和胤禟哥哥都跟着。   他五哥也不到二十岁就去南方和江南整顿吏治。   他们还一起出海四年,胤佑哥哥那年不到二十岁也偷偷跟去了。   胤禵清晰地记得,在他的犹豫中,得知保康哥哥和其他四位哥哥已经偷跑出发的时候,自己那个后悔挫败的心情。   如今,保康哥哥给他一个机会。   胤禵恍恍惚惚的,不知不觉人来到永和宫大门口,愣愣地看着请安的宫人,撒腿就跑。   不管他额涅同意不同意,他一定要去。他要去找五哥帮忙。胤禵一鼓作气跑出宫跑到他五哥的府邸,听他嫂嫂说五哥不在,就自个儿坐在外书房门口干等。   他一定要去!   胤禵莫名意识到这是他的第一个机会,很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最后的机会,他一定不能放过他一定要去。   胤禵一夜没回宫和他亲哥哥的谈话且不提,保康这边和胤禛开展的各项改革措施慢慢有了大体方向。   二月十八日,皇上召开八旗议事会,商议有关大清改革选拔官员的考试制度,土地分配制度,吏治整顿,会议争论两天,皇上、太子、瑞亲王、直郡王的坚持下,一半以上人同意的情况下,通过。   二月二十一日,皇上和二十名汉家亲近大臣在南书房商议,有关于儒家士族的未来发展,变革中的大清官员应该是什么样子,那么部门增设,那些部门取消……气氛极度压抑。   瑞亲王,不用说了;代表汉家儒学正统的太子,这次也站在改革这一边,他们能怎么办?可是他们如何愿意将自己手里的利益分出去?可是他们不愿意又能如何?   三月初八,大清查在整个大清火热展开,牵连其中的官员不计其数,不说其他地方,光是京畿之地和江南之地,就空出来官位八百零一个。   巡抚总督这些不算,官场的基础知府、县令也纷纷掉马,整个大清的官场大地震中,人人惶恐不安。   可是这次皇上不管事儿,瑞亲王亲自坐镇,谁也不敢去求情。   什么你说和太子求情,太子这次转了性了啊。和直郡王求情?直郡王的武人脾气,先吃他一顿敲打再说;至于活阎王胤禛阿哥……哈哈,更不用提。   关键——空出来这么多官位,还不赶紧的!   大清国的老百姓都陷入空前的疯狂中。   无他,他们的瑞亲王说,特殊时期特殊办法,他本人亲自面试,只要是大清子民都可报名。天下人可不是要疯狂?   农、工、商阶层的人疯狂,士大夫集团也疯狂,各个阶层的人都疯狂。即使瑞亲王说,因为是特殊办法,所以要取消官员们的三十亩或者五十亩土地免税制度,免徭役制度等等,当然俸禄是不变的……   天下人还是疯狂。   有哪些耳聪目明的老士族哭得涕泪横流,恨不得一头撞了柱子;李光地、熊赐履等等人也都哭得稀里哗啦,可是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瑞亲王就这样,办成了“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第141章   “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官员和士绅也交税当差,当然不是真要他们服兵役和徭役,早在前朝的“一条鞭法”实行时候, 这些就可以用银子折算。   反正就是要官绅交税钱!   大清国的官绅自然是不愿意的, 所以实行起来很困难,非常、非常、非常……的困难!   官绅要反抗,要暴动,可他们的声音淹没在全大清国人的声音里,没有平时那般“一呼百应”,没有当年“朕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分量。   当皇上颁布诏书说,皇家的皇庄也依法交税;当皇上颁布诏书说,朕和大清人共治天下, 这就是一场所有大清国人, 三亿五千万人口的狂欢盛宴。   极度的狂欢之下就是沉默,就是哭泣, 这些年来因为财富增加越发有底气苏醒的大清国人, 沉默着哭泣,哭泣着进行他们的“狂欢”。   那边皇上打破商者三代不能科考的规矩, 积极地展开三场恩科,一场类似大唐和宋初那般考诗词歌赋文章, 一场类似宋后期元明时期那般考策论文章, 一场考算法数学技艺等等。   这边胤禛阿哥积极地展开全大清国人的, 不分士农工商、三教九流的“博学鸿儒科”考试,专门收取那些不会科考的有才之人,比如当年的蒲松龄这样文人, 当然, 也分三场。   皇家和朝廷和所有大清人证明, 大清的文化兼容并包、积极改革,只要有真才实学,只要有基本的能力、有最重要的羞耻心和责任心,他们就有机会成为大清官场的一份子!   所有眼泪还没收住的大清读书人、官绅士族、哭哭啼啼的奔赴各大考场。   所有被压制几千年的商者一边擦眼泪,一边参与考试。   所有被鄙视几千年的匠人眼睛红红的,走进考场。   从此以后,官场不再是士族一家独大;从此以后,官场不再高高在上,充满神秘感。从此以后,“朕和大清人共治天下”。   获得新利益,扬眉吐气的“农、工、商”感恩戴德,失去利益被送下神坛的士大夫有的哭喊,有的咒骂,有的试图来个绝食以抗……可他们平静下来后,更多更多的是接受。   九成九以上的官绅,心甘情愿的接受。   无他,皇上和朝廷打破士农工商的阶层鸿沟,但这个鸿沟岂会轻易填平?几千年的鸿沟需要几千年的时光填平,他们的优势是巨大的。   无他,“农工商”阶层的人可以做官,他们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经商了不是?不就是交税吗?他们交。穿鞋的和光脚的一起跑,谁怕谁?   无他,官绅阶层也分不同的高中低各种层次,他们都想趁机机会朝上爬啊爬,带领家族更上一层楼。即使作为大清国顶尖那一波家族也是。   皇上眼见此光景,得意洋洋地感叹:“大清国蒸蒸日上,希望无穷,谁都舍不得放手。”   李光地大人无精打采地回应一句:“皇上,长此以往下去,大清的官员,那就是普通人了。”   皇上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朕都是普通人了。朕也要交税。朕正在清理皇庄人员,裁员!”   陈延敬大人哈哈笑:“臣家里也在做审计。哎哟哟,我们的瑞亲王幺,发明的那个记账方法那可真是好。”   熊赐履大人对着陈延敬露出“仇富”的表情:“瑞亲王还在山西展开煤矿清查。”   陈延敬大人喊冤:“我们家真没有私家小煤窑,哎吆,你们不知道私家小煤窑的坏处,挖煤的人没有安全保障,那赚的都是人命银子,我们家怎么可能有?我家老叔们为了支持我当官,那可真是清清白白。”   皇上点头:“山西人就这一点好,肯吃苦,诚信做人,家庭团结。不过还是要有警惕心,就怕有些事儿啊,不是没有,只是我们不知道。”   顿了顿,又夸道:“晋卿就这点好,源于朱子之学,而能心知其意,得所变通,不拘墟于门户之见。这儒学啊,甭管是旧儒学还是新儒学,都要跟从时代发展。”   李光地大人,字晋卿,一点儿也没有因为皇上的亲近和夸夸高兴。   “皇上,官绅士族纳税,那商者的商税,是不是也要调整?现在大清商贸繁荣,现有的税率有点跟不上,相关律例也跟不上。”   熊赐履大人立马接口:“臣附议。皇上,与时俱进,不光是士族,还有商者。还有那个匠人的专利收入,那也要收税。”   陈延敬大人眼睛一闪,也跟上:“皇上,大清人治理大清国,那就都要收税,但凡有交易,都应该纳税。各行各业都应该交税。贱籍废除后……”   皇上自然答应。   收税啊,国库满满的,他老人家最喜欢了。   大清国人大喊:我们都愿意交税,我们也最喜欢交税了。   税赋,收入的一部分划入国库,作为国家建设之用。   交税代表什么?代表他们是“朕和大清人共治天下”的“大清人”,交税多少代表他们的能力。他们非常乐意交税,非常欢喜于表达一下自己有能力做一名“大清人”。   特别是废除贱籍后的那一部分人,能光明正大地做良民,有正式户籍,交税很好,交税很妙,交税很荣耀。   二十年前瑞亲王在沿海用大喇叭喊的话,又在大清国人的心头回响:“税收是我们为文明付出的代价”“税收之于国家,犹如血液之于人体”‘作为大清子民你有义务纳税,也有义务了解纳税人的权利’……   老百姓哭泣,老百姓开始觉醒,瑞亲王当年种下的种子,终于在老百姓的心里生根发芽。   瑞亲王哈哈笑特高兴,瑞亲王正忙乎他的面试,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要挤出来。   谁叫瑞亲王痛快之下不管不顾地喊一嗓子“大清子民都可以报名”,连一个年龄啥的识字儿的要求也没提?   那不光有不识字儿的人报名,还有女子抓住瑞亲王说话的漏洞来报名!   瑞亲王说话算话,瑞亲王面对这数万万前来报名的人,可不是要打起来精神挨个面试?   还别说,瑞亲王还真发现几个做官的天才。   不识字儿?没事,小事都有师爷等等小吏帮忙;长相糟蹋?没事,选官不是选美有能力有心就行;女子?也没事,他有差事给做。   那几次科举失败做一小吏的人,瑞亲王就能看出来,他很会做官不会考试。   那南城三教九流里出来的人,瑞亲王就能慧眼识珠,看出他的歪才。   那长相糟蹋眼神乱飘一脸奸佞相貌的人,瑞亲王就能看到他内心的美好。   那女子,瑞亲王就能破格录用!   历史记录下瑞亲王这次选官的结果,被瑞亲王选出来的人都是大清官场的脊梁;历史记录下瑞亲王对此的思考。   瑞亲王语录一:“做官,该办学就办学,该赈灾就赈灾,该修桥铺路就修桥铺路……但凡大小事都有小吏帮忙,不说识字的人,只要是人就能做的活儿,新时代的大清官员要思考,你们到底金贵在哪里?”   瑞亲王语录二:“以前识字的人太少,科举之人识字,科举之人也勉强算是国家精英。但是现在的年轻人都识字。大清的官员们要思考,全大清人都要思考,大清的官员应该怎么选拔更为合理。”   瑞亲王语录三:“降低官员的待遇,也是给官员减负担。官员不需要承担自身承担不来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要做好该做的事情,不做不该做的事情,全大清人,都感谢你们。”   瑞亲王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在整整两个月的面试时间里,他每天忙碌十个小时,耐心细致,真正的一视同仁。   共面试六万八千九百五十人,录取五百零三人。   尽管他的时间实在有限,每个人只有三到十分钟的时间,但遇到不适合做官却真有才华的人,还是热心地给出建议。   全大清国亲眼目睹这一切,又是一次心灵的大地震。   所以,出身低到尘埃里,也不怕,他们真有机会爬起来。   所以,遭遇磨难不怕,不会考试不怕,他们总有希望。   关键,被瑞亲王选出来,那不就是瑞亲王的学生?嗷嗷!嗷嗷,不说其他胆小没敢报名的人,就是因为科考放弃面试的人,也都悔恨的嗷嗷叫。   因为大婚之日临近结束面试的瑞亲王哈哈哈笑:“叫唤什么,师祖说我还没出师那,我不收学生。”   “倒是那些不相信这次机会,或者胆小没报名的人,他们在怕什么,‘鞋子’都穿不上了,还怕丢面子?”   皇上听第一句挺满意,他真怕熊儿子收学生任由心意瞎教导,听到第二句不满意了。   皇上手里正在剥开的山竹刷地扔出去,气得来:“‘鞋子’都穿不上,还有条贱命。”   保康接过山竹送一瓣到嘴里,还是不乐意:“面试不上丢点点面子而已,还能要了他们的命?再说了,为了一条贱命苟活,和死亡的区别在哪里?乞丐也要心怀希望,才是真正活着。”   皇上:“……”   皇上表示他不想和“非人儿子”说话,皇上很高兴熊儿子永远不懂那份麻木和沉沦。   “关于官员考核方式,其争议古来就有。当年王安石变法,认为诗赋是无用之物,应该改考经义策论,苏轼反对,就说了一句大实话。”   “‘自文章而言之,则策论为有用,诗赋为无益;自政事言之,则诗赋、策论均为无用矣。虽知其无用,然自祖宗以来莫之废者,以为设法取士,不过如此也。’考一个没有做官经验的人策论,这不是‘无用’是什么?”   保康点头:“王安石的本意没错,考诗赋不实际,事实上也是如此。论实际,考策论比考诗词歌赋好一点点。反正不管考核什么,都只是设置一个‘门槛’而已,保康最近研究人类的门槛文化,圈子文化,颇有心得。”   “保康认为,其问题的本质就是,官员,它就是一个是个人就能干的活计。要说竞争内斗,哪行哪业没有?可是,人类就是这么一个生存法则,不管做什么,不管怎么才高八斗,都要跨过那道门槛,进入那个圈子。”   皇上嘴角一抽,拿过一个荔枝剥开,笑道:“你还有时间研究门槛文化、圈子文化?挺不错。说说你对当前小吏们、奴仆们联名上书的看法。”   保康坐下来,收敛他的嬉皮笑脸,一板正经。   “顾炎武老师对此说过一句话,‘百官者虚名,而柄国者吏胥也。’   先秦时候,‘官’和‘吏’常常不做区分,百姓还称呼三公的太师、太保、太傅为三吏。到两汉时期官、吏开始划分——‘官’特指一个地方的最高权利者,‘吏’特指这个地方的各类属官。但‘官’与‘吏’的地位,并没有太大区别。   三公九卿由‘吏’出身,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一直发展到宋代,三部六省的官、吏间的差别也并不明显。”   元代是一个变化的时代,是一个各民族文化混合的时代。到明代,‘官’与‘吏’的差异突然突显出来。‘吏’成为各大衙门里处理文书,诉讼的普通小民,不再属于官僚系统。   明成祖时期,朝廷规定‘吏’不能当御史,不准参加科考,断绝‘吏’的仕途。久而久之,‘官’和‘吏’明确区分。‘官’被人人仰慕,‘吏’被人看不起。只有科考无望的落第秀才或身份卑贱者才去做‘吏’。”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有一丝凝重:“保康姑且认为,这是当官的‘门槛’进一步提高,官员的圈子进一步收缩。这并不是怎么好的事情,这代表阶级的固化,也是老化。”   “科举派官员们再无‘对手’,积极开始党派内斗。更认为‘吏’的地位极其低下,再也不能对他们造成威胁,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过问事务,也不会处理事务,凡事都有门下小吏打理。   小吏们被这般打压,自是心怀不满,自是要变相揽权。”   各个地方衙门的小吏们,通过高高在上的官员们的手,影响国家大事。   老百姓说:一切事情到了胥吏手里,铨选则可疾可迟,处分则可轻可重,财赋则可侵可化,典礼则可举可废,人命则可出可入,讼狱则可大可小,工程则可增可减……这就是莫大的讽刺。   而这却是糊涂官员坐镇衙门的日常行为模式。周培公出身胥吏中的绍兴师爷集团,保康曾经有所了解,绍兴师爷抱团几乎成为大清官场的“五分天下有其一”,这就是官场文化畸形发展的结果之一……”   保康充分表达出他对大清官、吏制度的不认同,认为这是一种“官场的畸形发展”。皇上就叹气。   “当年,前朝的科举党派大体分为南派和北派。南派又分为浙江派、江苏派……江苏派又分为昆山派、吴江派……还有那个大名鼎鼎的东林党派。他们沉浸在自己的胜利里,他们跪谁谁就是皇帝,皇帝只能用宦官夺权……”   “皇帝没有钱花,国家的银子都进了官僚们的荷包,皇帝就派宦官去作坊抢银子,民不聊生……清兵南下,这些官员有的投降,有的在前面抗清,老百姓和奴仆们给清兵带路……”   皇上忍不住摇头:“王朝末期,乱象层生,是人都要争取一条自认为的出路。”   “……既然保康给他们撞木钟,汗阿玛就颁布诏书,给小吏们一个再次科举的机会。至于奴仆们,废除死契,看能不能类同八旗包衣制度,学习、科举、做官……估计很难。慢慢来吧。”   话头一转:“马上大婚,你真不要一个侍妾?汗阿玛可听你好几个兄弟哭诉,因为你不要侍妾,他们都后院起火。”   “你看看你折腾的,”皇上挺嫌弃,“这八旗的姑奶奶们本来就够泼辣了,都要和男子一样做事,现在还要学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朝哪代有这样的事儿?那汉家老夫子都在小报上骂汗阿玛‘蛮夷果然是蛮夷,不懂男女尊卑’……”   皇上表示他特委屈,这天下有比他更想熊儿子后院成群,儿女成群的人吗?啊?简直不要太过分。   皇上因为这些年里不遗余力地提拔满蒙里面的音乐舞蹈技艺等等人才,大力发展新满洲文化底气足足的,不再对“蛮夷”两个字在意,还拿来训熊儿子。   保康眨巴眼睛,特平静地表示:“‘男尊女卑’本来就不对。要么一夫一妻公平的,要么就夫妻两个各玩各的也是公平的,要么就天下人都不成亲,废除婚姻这个模式,爱和谁生小娃娃和谁生小娃娃。”   皇上:“……”   保康继续:“那男子能赚银子养家就在家里颐气指使,那女子也能赚银子怎么不可以?那男子能左拥右抱,女子怎么就不可以?保康前段时间安排太医研究医学,如果未来有成就,辩解孩子是谁的这方面技艺有重大突破……”   皇上再也听不下去,一脚踹出去。   保康嘻嘻笑:“汗阿玛,保康去找太子哥哥下棋。”人就不见了影子。   皇上气得来,皇上只庆幸,他已经是一个老人家了,每三年选秀象征性地选两个女子充盈后宫就好了。   皇上气呼呼地表示,你们年轻人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反正你们再怎么折腾也和他无关。   反正,不管怎么说,皇上都不相信,这天下有不爱很多很多美人儿的男子?不说男子,就那女子,就是有这么严苛的规矩约束着,不也该出墙的出墙,该偷人的偷人?   总之一句话,虽然皇上也不喜欢女子不守妇道,但皇上认同这就是人性,皇上认为他熊儿子就是瞎折腾,将来有他反口的一天,他等着!   这边皇上气呼呼地,也找人下棋去。那边保康来到毓庆宫的外书房,恰好太子刚刚忙完手里的事务,看到他清闲的模样,没好气地翻一个白眼。   “你不去选侍妾,来这里作何?哥哥这里倒是有几个模样好的,你要能看中就领回去。”   太子表示生气,太子作为同样住在宫里的唯二皇子,更饱受他保康弟弟折腾出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痛苦。   保康哈哈笑:“哥哥你这宫里的女子,都那么多了,就算你不嫌住得拥挤,也不嫌闹得慌,你也要考虑考虑孩子们的需求。”   太子又是一个大大的白眼:“是不是三格格又和你哭诉了?三格格的住处在毓庆宫里已经是最好的了,她还不满意。”   保康理所当然地回答:“三格格不满意,那不是应该?世人认嫡庶,保康也认嫡庶,反正保康的眼里,毓庆宫的孩子里面,三格格最尊贵。”   太子:“……”   太子作为三格格的阿玛,对唯一的嫡女哪能不疼爱?可是三格格她是姑娘家,她不是阿哥,这是事实,他能怎么办?   “哥哥巴不得三格格变成阿哥,做梦都想。可是这是哥哥能想就成的吗?你就宠着她,不管不顾的,她前儿又跑来和我要求要学习四书五经,要处理事务。闹得和弘皙吵架。”   保康不乐意:“姐姐妹妹们不是嫡女出身,不也照样该学什么就学什么?四妹妹在喀尔喀的作为,比哪一个兄弟差?哥哥就教导教导三格格,又怕什么?”   太子:“……”   太子气得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偏偏还不能说三格格要做皇太孙女的小野心,送给他保康弟弟老大一个白眼儿。   “时代不一样了,你不知道?现在这些八旗姑奶奶们……再说了,三格格这不是没有一个嫡出兄弟吗?哎……哥哥是真认命了,哥哥就盼望你大婚,赶紧生一个小阿哥。”   太子要对他儿子做什么?保康立马心生警惕,摆开棋盘,状似顺口而为地安慰道:“太子哥哥和太子妃嫂嫂还年轻,还有希望。”   太子满脸丧气地摇头,在保康弟弟的对面坐下来,语气里一点儿希望也没有:“等你大婚,我们都要出发。哥哥去东北,这一去至少一两年……”   贴心弟弟·保康立马上线:“哥哥何不带着太子妃嫂嫂一起去东北?三格格八岁了,也可以跟着。”   太子:“……”   自从太子大婚,皇后娘娘就放下大半宫务给太子妃,太子本来还琢磨,他离开京城了,宫里的一切有太子妃在也不会落下,此刻听保康弟弟一说,立马犹豫起来。   嫡出阿哥、宫务……   希望渺茫的嫡出阿哥,到手的宫务……   保康将他太子哥哥的犹豫看在眼里,面上正经,心里头那个乐呵。保康发现偶尔欺负欺负太子哥哥,那也是乐事一桩。   太子看保康弟弟一眼,一眼看到他眼里没收回去的笑意,气得五官扭曲。各怀心思的兄弟两个在黑白棋盘上杀一个昏天暗地,大半个时辰也没结果,在三格格的捣乱下结束。   保康瞧着太子对着三格格要打又不舍得的模样,哈哈哈笑。   “三格格乖,跟着你阿玛好好学习,叔叔先回去。”   “三格格乖。叔叔再见。”   叔侄两个依依不舍地告别,感情好得来——看在太子的眼里更气。奈何太子对他这个莫名愧疚的嫡女,那是真没奈何,皇额涅宠着,保康弟弟宠着,三格格被养得底气足足的,一点儿也不怕他。 第142章   这头, 太子瞧着三格格撅起的嘴巴,一瞬间又想起保康弟弟刚刚的提议,心里一动。   那头, 保康晃悠到坤宁宫和他额涅撒娇, 逛到慈安宫和皇太后听书看大戏,充分表达他这大婚前无所事事的三天,是多么的时间充足。   看得皇太后和皇后乐呵,皇上牙疼,一伙儿娘娘们乐呵;看得一伙儿兄弟们,恨得那个牙痒痒,恨不得一人塞一个侍妾给他。   保康傲娇脸:敢送来他就敢给安排活儿。   皇太后、皇上、皇后……:孩子们最近都很乖,没有那个孙媳妇/儿媳妇来告状, 非常好。   太子妃/皇家福晋们:爷你看看瑞亲王?我们也不是妒忌, 可这这差距也太大了,爷你也注意注意……   兄弟们满脸沧桑:保康弟弟/哥哥你可赶紧大婚吧, 你一大婚我们就出发。   皇家兄弟们对着大清地图分派好各自的任务, 就等着他们的保康弟弟大婚后就出发,都觉得这京城真不能呆了。   保康:“……”   大婚的前一天, 兄弟们聚在乐福堂喝酒吹冷风。就见夜色沉沉,月牙儿弯弯, 星星闪烁光芒, 灯火朦胧, 保康拎着酒葫芦喝一口,一脸云淡风轻。   “各人过日子,苦辣酸甜自己知道, 甭管幸福不幸福, 哪有一模一样的?你们都想多了。”保康认为, 他想要的婚姻日子,和其他人的不一样,不能对比。   太子喷一口酒气呵呵:“今儿二十七了,明儿你就大婚。甭管一样不一样你赶紧的大婚。”   直郡王醉醺醺地叮嘱:“要记得有一个好的大婚之夜。”   保康眨巴眼睛,他大哥还惦记着大婚之夜的遗憾?   胤祉“咕咚”一口酒下肚,挤眉弄眼地乐呵:“这大婚之夜啊……到底是不一样的。”   胤禩喝一口酒,突然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胤禛哥哥,现在儿女双全了。”   默默喝酒的胤禛看一眼胤禩,眼里带出来一个慈爱的笑儿。   旁边的胤禟看不下去了,帮他求子女心切的胤禩哥哥问出来:“胤禛哥哥,有什么秘诀没有?”   胤禛因为醉意眉心一皱,实话实说:“哪有什么秘诀?”   可是兄弟们都不相信。目前成亲的兄弟里面,就直郡王和胤禛嫡出儿女双全,胤祉之前有一个嫡子,可惜没养住,后来有了弘晟,那就跟眼珠子一样疼爱。   胤祺也好奇:“大哥、胤禛哥哥,你们真没秘诀?不求嫡子了,给一个嫡出的闺女也好。”   直郡王冷哼一声:“春天不耕耘,秋天喊嫡子?”   众位兄弟哈哈哈大笑。   这个说:“这个没办法啊,妻妾,本身不一样啊。妻子,哎……那要敬着。”   那个说:“男人啊,过了三十,一次少一次。”   另一个说:“保康弟弟你不知道,哎大婚以后就懂了。到时候,兄弟们一人送你一个最美的……你懂的……”   保康正歪靠在木兰树上对着空空的酒葫芦楞眼,醉眼朦胧的时候听到这么一句,大实话脱口而出:“……只有‘一次少一次’的男人才需要懂。”   好嘛,这可捅了在场几位三十,年近三十的男人的痛处,放下手里酒壶就一起群殴这个“非人类”。   保康:“……”   犯众怒·被群殴·保康自觉实在是无辜得很,一边跑一边嚷嚷:“大哥你看看你都有肚腩了,那还抱怨?太子哥哥你看看你,哎哎……你们过分了啊,自己吃出来的还不让说大实话?”   有肚腩的哥哥弟弟们气得来,一通老拳挥出——就不让说!   兄弟们打成一团,年少的弟弟们也跟着凑趣儿——难得保康哥哥被追打的只能跑,这机会太难得了,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了,赶紧的。   保康:“……”   保康面对气势汹汹的哥哥弟弟们左躲右闪,听着打更更夫的吆喝声,莫名的,又想起五台山打更的声音,第一次来到京城的那一天夜里醒来,听得打更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声音伴随着棒槌声铜锣声,一慢一快,连打三次的,“咚——咚!”“咚——咚!”“咚——咚!”,这是一更。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的声音伴随着棒槌声铜锣声,打一下又一下,连打多次,“咚,咚!”“咚,咚!”,这是二更。   现在,就是二更天了,马上三更天,马上就是新的一天,他马上要大婚了。保康一个出神没注意,一个闪身躲过大哥的老拳,口中急喊:“二更天了,宫里熄灯……”   大哥:“汗阿玛说今儿不用管熄灯时间。”   太子哥哥:“过来给哥哥打一拳,哥哥放过你。”   保康哪能答应?他明儿要做新郎官,要去迎亲,脸上带着一个个拳头印子,一生的面子都可能丢光光。   保康一个猫腰从胤祉和胤禛之间飞出来,站在木兰树上扬声高喊:“汗阿玛——”又迎来一阵围殴。   二更天已过,亲亲汗阿玛刚要洗漱完准备休息,听梁九功说乐福堂的打闹,哈哈笑:“臭小子这才是开始那,和全大清的男子对着干,哼哼!”   梁九功就笑:“瑞王爷和其他男子不一样。”   皇上就笑,笑到一半还是气不顺:“是不一样。他这都多大了才成亲?比他小月份的胤禛,弘晖这都六岁了。”   梁九功:“……皇上您明年一定能抱到小瑞亲王。”   皇上立马有了笑脸儿,躺下闭眼睡觉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熊儿子的儿子,一定是可爱胖气顽皮,他一定要好好保养自己,否则抱不动胖小子。   康熙四十四年,五月二十八日,大清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的大婚之日,在大清人的翘首以盼中到来,朝野轰动、举国欢庆。   一个人间五月天的好日子里,天上晴空万里、蓝天白云;地上锦旗迎风、鼓乐齐鸣、鞭炮声响个不停。   喧喧闹闹的欢声笑语里,满天的喜钱挥洒中,皇太后、皇上、皇后娘娘……四九城的老百姓,都在祝福他们瑞亲王的大婚之礼,都在期待他们的小瑞亲王。   没有小瑞亲王,一个可爱胖气顽皮的小格格也好,不不,更好,万一和瑞亲王做了亲家那?人要有梦想。   保康还不知道自己还没出生的小闺女已经被人惦记,午时到来,迎亲接媳妇儿的他,看着自己岳父岳母那好似丧亲的模样,有点儿感触。   “岳父岳母放心,保康一定会照顾好福晋。”保康一身大红新郎官礼服,面带春风般的笑儿,领着自己的小福晋,面色感激地给两对岳父岳母行礼。   是的,两对。   作为变革的大清中,四九城上层人士中第一对闹合离的夫妻,各自婚嫁后,最对不起的最不敢见的就是这个女儿,哪知道这个女儿还嫁给当今瑞亲王,只能硬着头皮大操大办。   保康将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还是笑。知道媳妇儿的心结,不想她永远避开,握着她的手加重一点点力道,带着安慰,带着鼓励,带着陪伴。   小福晋的脸隐在红盖头里,没人看见她紧抿隐忍的嘴角。   她跟着他的步伐顺从地给“两对父母”行礼,一蹲身,一起身,以为自己会更加痛恨他们,却是奇异地,就感觉自己曾经、现在对他们所有的濡慕、不舍、憎恨、厌恶、漠视……都风一般地远去、淡去。   所有的喧闹也都远去,身心都放到那只交握的手上。   手心里只有那个人手心里的温度,那么的滚烫,那么的清晰,滚烫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要跳出胸腔,清晰到就连那手心的薄茧也在骚动她的心。   他用一种强势的温柔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一拜、两拜、三拜……他和她一起谢过生养之恩,谢过婚嫁之恩,一切都过去。   以前那个没人要的,四处漂泊的人生都过去。从此以后,她是他的妻,他们会有一个家。   她想笑,却是眼泪先盈满眼眶,极力忍着,还是有一颗泪珠滑落面颊,泪中带笑、笑中带泪……   身边人的情绪变化如此强烈,其他人看不到,保康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握住的力道,小小的心疼。   满洲人规矩大且繁琐,婚嫁的说道更多,从结亲到定亲再到迎亲,传统习俗新娘子上轿时不许自己走,而是要由哥哥抱上轿。没有哥哥的,要由叔叔抱至迎亲花轿,是为不能带走娘家的福气。   保康轻轻开口:“我抱福晋上花轿。”说着话,他没有将自己的福晋交给她的叔叔,而是打横抱起,稳稳地抱着她一步步走过长长的红地毯,走向门口的花轿。   …………   全世界都远去,小福晋在他的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脖子,红盖头下的脸又哭又笑的,最后定格“幸福”。   满门宾客,满院子的亲朋好友、满大街欢呼呐喊的人群,都因为瑞亲王的动作安静下来,都被他这份“天经地义”般的风流深情气魄镇住,嘴巴张大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好久也没有反应。   嗷嗷!嗷嗷!瑞亲王不愧是他们的瑞亲王,这操作,够英雄,够瑞亲王!   寂静过后,就是更大的欢呼声:“王爷好样的!”“王爷棒棒哒!”“王爷真英雄!”……   人群激动地呐喊,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抱着媳妇儿,一脸新任新郎官的担当,感觉特巴图鲁,听见人群震天响的欢呼,更是笑得满脸桃花开。   好似抱着大宝贝一样地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媳妇儿,来到花轿门口,轻轻柔柔放下来,送进花轿里,接过礼仪嬷嬷手里的大苹果放到媳妇儿的手里。   “乖,不怕。”   “……嗯。”   声音小小的好似蚊子嗡嗡,满满的羞涩在其中,保康又笑。飞身上马,对街上这满满当当挤挤挨挨的人群抱拳,意气风发地笑,人群又爆发出来一阵阵激动的浪潮。   就是那最古板的老夫子都说,就凭瑞亲王这一抱,今儿的婚礼就永彪史册。年轻人可不是更激动?   我们瑞亲王对两对岳父母的大方态度,特让人感动嗷嗷。   我们瑞亲王对小王妃的体贴和关切……稍稍幻想一下,就特“激动”嗷嗷。   我们瑞亲王果然是大清第一好儿郎,第一伟丈夫、第一耙耳朵……嗷嗷!   人群嗷嗷叫唤,载歌载舞的欢闹,时不时一阵抢喜钱的惊喜惊呼。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骑在黑色骏马上,胸带新郎大红花,头戴新郎帽,端得一派大清第一美男子风流新郎官的气派……也小小的激动。   他大婚了,在全世界人们的见证下大婚了。他的眼前一片大红的喜色,好似看到师祖欣慰的微笑,大喇嘛师兄弟们骄傲的大笑,皇祖母、汗阿玛、额涅饱含希望的笑……   师祖,保康大婚了。保康对着蓝天白云微笑。   …………   这次大清瑞亲王大婚,那是真的永彪史册,堪称大清这二十年来最热闹喜庆的国家大典。   不光是四九城的人全体出动,还有大清各地方赶来的人,其它各个国家赶来的人,拥挤的整个京城各家客栈住满,一房难求。但是他们的热情却是高涨,只要是来参加瑞亲王大婚的人,那就欢迎。   满京城的张灯结彩、彩旗飞扬中,街道两边都是人,街道中央是迎接队伍。骑着高头大马的仪仗队,开道的鼓乐双锣,随后的两队贴金喜字大红提灯……新郎官队伍,新娘子花轿队伍……   撒喜钱的宗室童子,绵延数里路的十里红妆……这头仪仗队伍到了皇宫门口,那头还有嫁妆没出新娘娘家大门,那个叫一个“浩浩荡荡”。   乐福堂门口,保康挽弓,朝花轿门帘轻轻射三箭;新娘子在宗室福晋的陪伴下,前后胸背金玉镜,怀抱金玉壶,脚踏马兀子慢慢下花轿。   “一射向天射天狼”,“二射向地射地妖”“三射花轿射红煞”“红红火火跨火盆”“拜北斗”“嘴甜”“拜天地”“揭盖头”“坐福”“合卺”……   红毡铺地,象征一生一路永远走不完的鸿运;身穿祭祀礼服的萨满单腿跪在神桌左侧,用满语念诵《哈力巴经》,那是族人最庄严而热烈的祝福。   “选择吉日良辰,迎来新娘庆贺新婚,宰杀肥猪,摆下宴席,供奉在天诸神,请在天诸神保佑,夫妻幸福共长存。六十岁无疾,七十岁才见衰老,八十岁子孙繁衍,九十岁须发斑白,百岁而无灾……”   保康记得这支歌,他在五台山百姓家的婚礼上唱过,在他几位舅舅的婚礼上唱过,在纳兰老师大哥的婚礼上唱过,如今他在自己的婚礼上,听其他人唱。   美丽的姑娘大婚了,祝愿你们白头偕老,生活美满幸福;圣洁的洞房开始了,祝福一对年轻的伴侣,都有光明的前程……大红花烛下,千娇百媚的小福晋满目含情、含羞带怯地笑,保康也笑。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一把柴火扎得紧,天上三星亮晶晶。今夜究竟是啥夜晚?见这好人真欢欣。要问你啊要问你,将这好人怎样亲?   一捆牧草扎得多,东南三星正闪烁。今夜究竟是啥夜晚?遇这良辰真快活。要问你啊要问你,拿这良辰怎么过?   一束荆条紧紧捆,天边三星照在门。今夜究竟是啥夜晚?见这美人真兴奋。要问你啊要问你,将这美人怎样疼。   第二天,朦胧的晨光照进纱窗,保康迷瞪着睁开眼睛,刚要动作反应过来——他的怀里有个人的呼吸,他大婚了,这是他的媳妇儿,他媳妇儿也正在醒来。   眉眼间带着一丝倦意、初初嫁人的羞涩,全然交付的信任和情意浓浓。   轻微的动作间带来好像小猫儿一样懒洋洋的,软软的触感。   开脸后绞去小汗毛后的面孔,比之小姑娘的时候更为细腻白净,于暗处也熠熠生辉。   长长的眼睫毛抖动,眼睛微微睁开,发现他的注视,反应过来,立马羞得脖子都红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不敢动弹。   明媚水润,美好的模样铺开在保康的眼里,保康的目光落在嫣红的脖子上,不由地笑,他还坏坏地一个翻身,伸手捏捏怀里小福晋的小鼻子。   小福晋·瑞亲王妃因为他的动作又害怕又害羞,紧接着就是呼吸不畅,忍不住委屈挣扎。   “欺负人……”   “就欺负人。”   随着这道赖皮的声音进入耳朵,小福晋的耳朵尖都红了,满脸红的滴血,双眼水一样的温柔流淌……   痴痴的模样,看得保康更乐,“吧唧”一声亲自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上,“早安,媳妇儿。”   小福晋愣愣地明白过来,自己又被他欺负一回,气得抓起他的手腕就咬——   保康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抱着她哈哈哈大笑。   …………   阿弥陀佛。乐福堂的宫人们听着他们王爷特欢乐的笑声,那就齐齐念“阿弥陀佛”。   就他们王爷那只是看着怎么都好的性子,那只是对外人嗷嗷,对“内人”那绝对是原形毕露,他们的小王妃不知道被王爷怎么“欺负”……不知道明年这时候能不能抱到小瑞亲王。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宫人们一边默默念佛,一边手脚麻利地伺候两位主子洗漱穿衣梳妆,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喜庆劲儿。   容易吗?他们乐福堂终于有女主子了,他们王爷终于娶妻了!   保康听到他们那强烈的心声,莫名有一点点认同,确实一点点“不容易”。   小福晋本来就被欺负的满脸通红没褪去,在这些宫人那莫名奇异的喜庆气氛中,更是羞得来——   出嫁的女子,开齐额发和鬓角,改梳戴钿子、插扁方的“小两把旗头”,还要穿戴作为瑞亲王妃的正式服饰准备“拜舅姑”……保康等候小媳妇收拾妥当,一起用过早膳。   咳咳,一个早膳的时间也是气氛莫名欢乐喜庆。   辰时正,太子妃亲自抱着一捆非常整齐、红线绳捆绑的桃木杆,喜气洋洋地进来乐福堂,小福晋羞答答地接过来,抱着出来正殿,来到小厨房拜灶神。   新娘子正式入驻乐福堂,小夫妻两个一起在神明面前郑重表示“不忘勤劳,勤俭持家”。   新郎官·保康带领新娘子去乾清宫、慈安宫、坤宁宫行拜见长辈拿红包,再和兄嫂、姑姐以及宗族中的其他长辈们,请安“分大小”。   皇上领着儿子们儿媳妇们去奉先殿给祖先灵位挨个上香,告诉祖先们他的儿子保康娶妻了,祈求祖先们保佑他三年抱俩胖孙孙。   一圈儿礼节走下来,整个婚礼至此完成大半,午休过后,一家人欢欢喜喜地用一顿晚膳,这就是熟悉的一家人了,一家人,那当然说话就不一样了。   一家人一起散步御花园,在养性斋围坐说话。皇上、皇子们公主们一伙儿,皇太后、皇后、皇家儿媳妇一伙儿。   太子首先委屈巴巴地告状:“皇祖母、汗阿玛,皇额涅,昨天夜里兄弟们被保康弟弟都点了睡穴,闹洞房只闹一半。”   胤禩气不过:“昨儿夜里兄弟们怎么回来东三所的都不知道。”   直郡王更委屈:“想当年,保康弟弟领着一帮子兄弟闹儿臣洞房的劲头……”   四公主眼睛一瞪:“技不如人还抱怨。”   同样因为保康弟弟/哥哥的大婚特意赶回京城的几位公主都笑:“那可不?有本事你们别睡着。”   …………   长辈们哈哈哈笑,皇后娘娘护着儿媳妇笑,皇家福晋们都捂嘴笑。   保康捧着茶盏抿一口茶,微笑;已经成亲被大闹洞房的皇子们,委屈;还没成亲的皇子们笑完后反应过来,怕怕。   本来都以为洞房花烛夜一定是要被闹得不知东西南北的,哪知道昨儿见识到保康哥哥的神操作,还没成亲的小阿哥都心动,但是,他们没有保康哥哥的本事。   想想他们之前闹哥哥们洞房的势头,瞧着一个个兄弟那个“等着闹洞房报复回来”的模样……胤禵、胤禑、胤禄、胤礼……一个个的看着他们的保康哥哥都眼冒绿光。   保康淡定地品茶,身上是人间五月天的太阳光,鼻腔里人间五月天的花香,耳朵里是哥哥弟弟们的闹腾,眼角余光里皇祖母和汗阿玛脸上的幸福和满足……   他也幸福和满足。看到他额涅搂着害羞的小媳妇好像一对亲密的母女,更是欢喜。 第143章   保康六月初一和小福晋“双回门”, 后面紧接着就是“接七还八,两家都发”,“接七还九, 两家都有”……传统礼仪中,全部走下来要两个月才是圆满结束。   汉家婚嫁礼仪精简,满家婚嫁礼仪也精简, 而且皇家儿媳妇, 其他的该有还是要有,“住对月”当然没有了。但皇上还抽空领着所有的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们去孝陵拜祭太皇太后和先皇……   七月初三, 流火一般炎热的日子里, 一家人趁着清晨凉爽一大早动身, 该去东北的去东北,该去南海的去南海, 该去苏禄的去苏禄……   皇上和皇太后也要跟去五台山一趟见见师祖,加上陪同的文武官员、王公大臣以及侍卫宫人们, 皇宫几乎走空了, 皇城也空一半儿, 整个四九城就感觉空了一半儿。   四九城的老百姓一边哈哈哈笑着给他们送行,一边琢磨自己也去哪里窝一个夏天;皇上一家人出来正阳门, 皇上和所有的儿子们只有一句话。   “此一去, 困难重重。但你们是皇家子孙,谁都不许给皇家丢人。”   皇子们齐声高喊:“遵汗阿玛命令!”   皇上挨个看过去,特嫌弃地一挥手:“都去吧。”   皇子们:“……”   你老人家好歹也安慰安慰我们……好吧, 能有一挥手就很好了。太子直郡王领头, 一起对着皇太后皇上皇后行大礼, 不管怎么不舍, 到底还是领着各自的人马奔向各自的上车地点。   京城里头只有两个火车站, 东城和南城一个,北城和西城一个,只是各自的出发时间不一样,而且皇上领着皇太后、皇后、熊儿子小夫妻等等人行路比较慢,皇上还认为一家人在火车站里哭唧唧地告别,不像样子……   皇子们先行一步,皇上一行人慢吞吞地赶路,到了火车站的时候,他那几节御用火车正好准备好出发,正好赶在大太阳出来之前。   他们一出发,火车站里又忙碌起来,皇上透过车窗望着火车站上来来往往的人头,一列一列行驶过去的蒸汽火车,忍不住就感叹:“现在有了火车那是真方便,这要以前大夏天出个门……”   皇后娘娘也笑:“那是以前,做什么都要赶在七月之前。现在啊,不光有火车还有空调风扇,哎,一年四季哪还有什么区别?”   皇太后虽然也喜欢现在的便利,可她老人家到底不适应:“空调风扇再好也没用自然风好。”   保康嘻嘻笑:“皇祖母不怕,火车一跑起来就又风了,车厢里也都放了冰盆,不开空调风扇也凉爽。”   皇太后满意地笑:“保康最乖,你们小夫妻赶紧去休息,不用陪着我们。”   保康和小福晋一起答应一声:“皇祖母、汗阿玛、额涅,待会儿见。”行个礼人就退下了。   他们小夫妻的身影一看不见,皇上立马不乐意:“皇额涅,玄烨也下去休息。”   皇太后赶人:“皇帝也去休息。”   皇上:“……”   皇上一点儿也没从他对儿子们的“嫌弃”里反省,就觉得自打熊儿子大婚,他们所有人在皇太后眼里的地位那就是直线式下降、下降……   皇后等皇上也退下去,这一间火车车厢大小的客厅里就她和皇太后,笑哈哈地起身:“皇额涅,我服侍你去休息一会儿。”   皇太后对皇后的孝顺体贴非常受用,婆媳两个一起来到皇太后的车厢,皇后感受着车厢里的凉意,亲自动手给皇太后卸去首饰和小礼服,外衣,花盆底,服侍着用一口水,躺下打盹儿……   等到皇后回来自己的车厢,拆去旗头钗环花钿、脱去小礼服、卸妆躺好,听着璇玑姑姑说儿子儿媳妇也躺下休息,就笑。   “他们小夫妻……你嘱咐你们王爷了没?”   璇玑姑姑一听这问题,捂嘴乐呵:“娘娘,我们王爷那真不是乱来的人。他一听我传达娘娘的话,一张脸,五颜六色的,娘娘你没见,委屈得来——”   皇后娘娘想象儿子那个作怪的模样,忍不住更是乐呵:“他们都年轻,保康在自家人面前又惯是随性子,还是要说一声。”   璇玑姑姑重重地哎一声:“说了说了。娘娘你赶紧歇一会儿,到点了我唤娘娘。”   “嗯,你们也去休息。”   “知道了。娘娘。”   这头皇太后、皇后都躺着休息,那头皇上看一会儿小报,看一会儿书本儿——新翻译出来的《哈姆雷特》,自己躺下休息之前,也问了一句:“……和你们王爷提醒了?”   梁九功一听,笑的来,脸上一道道菊花瓣儿:“回皇上,奴才去提醒了。皇上您是没见,我们王爷听懂后那张脸,五颜六色的……”   皇上就哈哈哈笑:“他们是新婚小夫妻,你们王爷又惯是无法无天,无视一切礼仪规矩。”   梁九功:“……”小小的心疼王爷一秒。   “皇上您就放心吧。王爷虽然胆大,但也最是尊重王妃的。”   皇上点头:“这倒也是。臭小子还知道分寸。”   这头皇上放下心来,听着火车“咔嚓咔嚓”的声音,闭眼假寐。那头保康和小媳妇躺在一起,越想他汗阿玛和他额涅送来的“嘱咐”,越是浑身不舒坦,委屈。   小福晋迷迷瞪瞪的并没有睡着,感受到他的情绪不明所以,本来要问一问的,哪知道支起身体一看,看他这幅闹脾气的样子看得入迷……   双眼脉脉含情,眉眼间是满满洋溢的甜蜜羞涩,眉梢眼角都是笑儿,嘴角上翘……右手臂上的缠臂金露出来,玲珑有致的身形一览无余她也没发觉……醉人的妩媚,妩媚的醉人。   保康就看一眼,就感觉浑身气血上涌,赶紧默念《清心咒》。   哪知道他这里念《清心咒》,小福晋看他面色一收,端正严肃,换了一个模样一般,笑嘻嘻地念诵:“夏日醒来见卿卿,眼波——秋水明。”   保康:“……”   保康觉得小媳妇这般调戏,不能再忍。   “福晋要不要来一段儿‘相逐东风过粉墙’?”   脸板着,声音严肃。小福晋一开始被他“吓”到,转念一想,这里是火车上,他才不会……   于是保康就见他的小媳妇儿脸蛋儿红红地接了下去:“桃花红雨梨花雪……青草池塘细雨迷。”   保康:“……”   再忍下去还是巴图鲁吗?绝对不是。保康抱着小媳妇亲亲又亲亲,总算是小小的缓解一腔“压抑之情”。   安静中,两个人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就在保康琢磨他这白天就遭受这么一遭儿,晚上怎么熬过去的时候,就感受到小福晋窝在他怀里猫儿一样动作,听到小福晋的小声清唱:“你嗔我时,瞧着你,只当做哈哈笑……”   保康:“……”   “你嗔我时,瞧着你,只当做哈哈笑;你打我时,受着你,只当做把情调;你骂我时,听着你,只当把心肝来叫……”谁说女子们害羞的,一个个的,调戏起来自家夫婿,那绝对是有情有调,有行动有文采。   保康轻轻嗅一口小媳妇脖子里的清香,轻轻说道:“媳妇儿叫一声爷听听。”   小福晋:“……”   小福晋在他的怀里,如何喊得出来,当下里羞不可抑,就感觉浑身发烫。   轻轻喊一声“爷——”,人就如同一只小红虾一般窝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乌黑的发丝披散开来,露出红的滴血的耳朵尖儿,半截脖子,还有清晰可闻的心跳声……保康轻轻亲亲她的额头、眼睛,小鼻子,守着她睡过去,又笑。   几番的要打你。莫当是戏。咬咬牙。我真个打……才待打。不由我又沉吟了一会。打轻了你。你又不怕我。打重了。我又舍不得你。罢罢罢。冤家也。不如不打你。你嗔我时。瞧着你。只当做呵呵笑……受着你……听着你。只当把心肝来叫……   风靡大江南北的民间小曲儿,情浓意和的年轻男女打情骂俏,旁人都云肉麻肉麻,当事人却乐不可支,就感觉怎么闹也脑不够,怎么打也打不够,只有一句“爱你的声音儿好。爱你的手势儿娇。还爱你的宜喜宜嗔更好。”   保康不知道这是怎么一种柔肠百转,他以前听着大街小巷的人嘻嘻哈哈地唱,南城天桥上男女老少有模有样地表演,只跟着乐呵。今儿听小媳妇说出来,倒是真的感知到其中几分“真意”。   夏花烂漫、春意满怀。保康瞧着小媳妇安静的睡颜,感觉大婚之后的日子,真和额涅说的一样“一年四季哪还有什么区别”,更是乐呵。   师祖见到小媳妇,一定会喜欢的。保康信心满满。   伴随着或者咔嚓咔嚓的声音,保康“嗷”过去火车上的一天一夜,忍住一家人一般看热闹一般凑热闹的眼神儿,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洗漱穿衣,准备好领着小媳妇儿去见他师祖。   五台县,五台山,欢天喜地、载歌载舞地迎接他们的快乐大师带着媳妇儿回家。   准备了一个多月的铺天盖地的喜庆中,年迈养老的大喇嘛一大早就起来,亲自领着所有僧众去五台县的火车站,保康一出来火车就看到他们翘首以盼的样子,登时眼眶一热。   众人行礼过后,保康领着小媳妇一起和大喇嘛见礼,嘻嘻笑:“大喇嘛,各位住持师兄弟们,看保康的媳妇儿。”   大喇嘛哈哈哈笑,其他住持方丈师兄弟们也笑:“阿弥陀佛。”   小王妃眉清目正,一身气质尊贵明丽,更难得是,身形修长挺拔,骨相好,皮相好,三庭五眼标准……   亭亭玉立地站在他们的快乐大师的身边,安安静静的,一开始注意不到,注意到后就会发现,她一点儿也没有被身边人的气场掩盖,一样的风华无双,风采照人。   “阿弥陀佛。”众位僧人一起念佛,这次是真心接纳和欢喜。大喇嘛笑眯眯着胖脸,高声说道:“欢迎瑞亲王妃来五台。”   瑞亲王妃自然知道身边人的身世经历,可她来到五台山才发现,世人都不了解其真实。她正纳闷疑惑,听到大喇嘛这声大喊,心里惊喜,条件反射蹲身行礼:“见过大喇嘛,各位住持,各位师兄师弟。”   这一看就是见婆家人的礼仪!皇太后和皇后都笑,保康也笑,小王妃反应过来,听着对面的和尚们的哈哈哈大笑,忍不住躲到保康的身后。   皇上看着这一幕一幕,嘴角抽抽再抽抽,皇上就觉得怪不得他熊儿子是这么个审美,可是皇上只能哈哈哈大笑表示出他的无尽欢喜。   皇上“佯装”不乐意:“大热的天,你们都来迎接作何?时辰不早了,我们赶紧上山。”   大喇嘛等等和尚们:“阿弥陀佛。”   五台山的六七月,那就和其他地方的三四月一样,哪里热?皇太后和皇后都暗笑,众位老和尚表示不和拧巴的皇上计较,一行人哈哈哈笑着出来火车站,坐上马车,浩浩荡荡地直奔五台山灵鹫峰。   佛门圣地,确实清净。虽然有一些改革后新物事的影子,比如那玻璃窗户,但到底和繁华都市不同,和安静且喧闹的京城也不同。   不说空调风扇都没有安装,整个五台县除了当年保康开“拖拉机”回来一次后,大喇嘛眼见年轻人的疯狂劲儿干脆规定五台县不允许跑车,就算是现在越来越好的小汽车也不给跑。   所有五台县的老百姓又唱又跳地高声欢呼“皇上、瑞亲王殿下”的声音里,都处处透着一种“慢和静”的气息。   保康听到动静,眯着眼睛笑,探身出马车不停地挥手致意,脸上的笑容是一种真正的平静和安宁。小福晋瞧着他很自然地眉眼弯弯,弯成两道快乐的月牙儿,就觉得,自己对他的认识又多了一分。   皇上一行人都感觉,这里不愧是佛门之地,都是赞叹连连。待他们来到灵鹫峰,面对一千多台阶的时候,更是感叹“不愧是佛门圣地”。   亲娘啊,大喇嘛都这个岁数了还能健步如飞地爬上爬下,你能不服气吗?   顾虑皇太后和皇后的身体情况,皇上自觉,他自己也不是当年抱着熊儿子爬上爬下的时候了,自己登上这一千多台阶都有点困难……   就连法喀这么一个天天锻炼的武将,都感觉自己需要两个儿子帮扶着,更何况那些平时不锻炼大腹便便的文武大臣?   大喇嘛和皇上护着皇太后的凤辇,保康和他的小媳妇护着皇后娘娘的凤辇,慢慢登山。   师祖年龄大了,所有人都不敢让他怎么动弹,寺前的一百零八级石阶也不大敢让他爬。师祖站在菩萨顶大门口张望,急于见到他的小徒孙,小徒孙的小媳妇儿。   保康护着他额涅的凤辇,还要时刻照顾媳妇儿,他汗阿玛、他三舅舅、他的容若老师……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遇到拐弯陡峭的地方更是提着心。   嗯,非常巴图鲁,非常有成家立业长大的模样。完全不同于平时的稳重可靠,不说其他人,就是小福晋偶尔偷看一眼,也忍不住心里甜甜,眼里全是星光点点。   然后保康全然无觉,保康护着一家人上来菩萨顶,一抬头就看见到焦心等候的师祖,一个起跳,跳过一百零八台阶。   “师祖——”随着声音,人就跑到他师祖跟前,抱着他师祖撒娇。   整个一小孩子的模样。   奈何他师祖和大喇嘛等等人都觉得这很正常。   皇太后、皇后、小王妃都乐呵,其他人都光明正大地笑,皇上眯眼睛看着他汗阿玛对着臭小子疼爱的模样,能怎么办?   中途不能休息,一行人紧跟着就上来一百零八台阶,赶紧进寺庙行馆休息。   师祖的清风院里,师祖端坐首位,依次是皇太后、皇上、皇后……都落座后,都是一家人,保康直接牵着小媳妇的手来到师祖跟前,笑得阳光般灿烂:“师祖,保康的媳妇儿,字清欢。”   “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清欢’。”   师祖笑容慈爱:“好名字。”   小福晋刚刚亲眼看到他对师祖的亲近,一进来面对这个座位次序就心里头突突跳,此刻听着他的介绍更是紧张,面对师祖慈祥的目光,努力保持镇定的模样行完新媳妇最重大的鬓发礼,屏住呼吸等候。   师祖察觉到,脸上的笑容越发和蔼亲切;保康也暗自捏捏小媳妇的手,暗示她不要害怕。可是小福晋意识到师祖对他的重要,心里头更紧张。   “阿弥陀佛。”师祖刚刚就有注意到小王妃,服侍皇后,照顾皇太后,一举一动体贴大方。此刻定眼一看,不由地更是满意,“欢迎瑞亲王妃来到五台山。”   师祖的话音一落,小沙弥立即送上来师祖准备好的见面礼。   都是年轻女子喜欢的物事,珠宝钻石、凤冠钗环、明珠珍珠翡翠玉石……金光闪闪、宝光流转。   保康一看,登时笑得比绝世珠宝还耀眼,小福晋偷偷扯他衣襟,他还笑着直说:“师祖给的,清清只管接着。”   小福晋不敢接,听到他喊“清清”心里头着急得来——可她看看师祖,看看皇太后,皇上,皇后,发现他们都面带微笑,笑容鼓励。   忐忑不安地接下来,又重重行礼,还是心不安。   可是师祖还没送完。   师祖这些几十年看似在外头奔波,可就好比皇上说的,师祖什么收藏没有?师祖这次不光给徒孙媳妇见面礼,还想着皇太后和皇后。   皇太后和皇后没想到她们也有,都欢欢喜喜地接下来。   皇太后:这都一辈子到头了,还能收到他的礼物,阿弥陀佛。   皇后娘娘:沾儿子的光,她今儿也收到“家翁”的见面礼了。   皇上看看皇额涅,看看皇后,皇后不知道这是真家翁,都这么欢喜……皇上看在眼里心里那个叫感慨万千。   保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恨不得问一个底儿朝天,不敢。唯有小福晋一看这个情况,不是单独给她一个人这么多贵重的物事,心安很多。   师祖看着她们三代婆媳的模样,微微笑。看一眼小徒孙,保康立马也做出“微微笑”模样。   皇上不用想也知道熊儿子心里猫抓的一样好奇,心里暗乐,口中装模作样的抱怨:“哎呀,从五月到现在保康娶个媳妇儿,一下子家资丰厚。”   保康完全没有被他汗阿玛的“酸盐酸雨”打击到,一脸骄傲:“长辈们喜欢保康。”   皇太后收下礼物心里头正高兴,听到保康的话,立马对保康的“骄傲”满意地点头:“我们保康招人喜欢,娶得媳妇儿也招人疼。”   保康立马昂首挺胸地对上他汗阿玛。   皇上:“……”   师祖笑,皇后娘娘笑,小福晋也因为他玩闹的样子乐呵,皇上瞧着师祖那发自内心的慈爱笑容,更是笑。   一家人说说笑笑一会儿,不知不觉午时到来,师祖顾念他们赶路辛苦,催着他们去午休。保康瞧着师祖身康体健、耳聪目明,放下心来,领着小媳妇儿去自己的院子午休。   饶是小福晋见过各种园林,也被这个院子吸引。   宽阔宏伟、明亮奢华,于大气磅礴中透出清新雅致、佛门清净、天然之情……根植于五台山菩萨顶这么一个佛门圣地的地方,是那么的浑然天成。   山林花木,流水潺潺、虫鱼鸟兽……都好似灵气,有了佛性,在这里和谐共存,自由自在地生长玩乐。   呼吸间,耳目间,都有一种和乐福堂差不多的生机和气氛,却又不一样。虽然她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就好比,身边人来到五台山就很自然地多几分孩子气,无形之中身上就多几分安心的气息。   保康瞧着小媳妇愣愣地看不够,笑着问道:“清清喜欢吗?”   小福晋转头看他一眼,看到他眼里的笑儿,瞬间脸蛋儿红红。   他又喊她“清清”!   小福晋心脏“砰砰”跳,微微低头,声若蚊蚋:“……喜欢。”   保康哈哈哈笑,发现周围人都低着头看地一副快要忍不住的模样,不忍心再逗小媳妇儿,领着她大体逛逛这里的布局。   进来正殿,保康示意人都退下,看着媳妇儿,脸上是笑,眉梢眼角,目光里都是笑:“欢迎清清来到五台山。”   小福晋被他的样子逗得眉开眼笑,听出来他话语中的那丝丝郑重,心里头更是激荡,冲动之下,一下子抱住他。   保康抱一个温香暖玉满怀,哈哈哈大笑,畅快欢乐至极。   阿弥陀佛。他最重要的家人都在他的身边,他们彼此喜欢,和睦相处,保康最高兴,最快乐。   保康拉着小媳妇洗漱沐浴,美美地睡一个午觉,下午两点半醒来,就感觉浑身懒洋洋的一下也不想动。被他媳妇儿硬拉着起来穿衣用晚膳,他媳妇儿去陪他额涅,皇祖母,他就晃到师祖的院子里。   赖皮地呆在师祖的身边,听着蝉鸣虫叫,风吹树叶和流水声,师祖抄写佛经的沙沙声……沐浴在菩萨顶的阳光下,蓝天白云下,躺在躺椅上摇啊摇……   那个惫懒的姿势,要多懒散有多懒散,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皇上忙完一通出来散步,一进来院子,就特看不顺眼。再想想自己还需要处理折子等等政务,召见地方官蒙古台吉,皇上直接吩咐:“去钓鱼去。今儿你自己做台蘑炖鸡。”   保康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保康——马上就去。”   保康说去就去,一下也没耽误,喊一嗓子“师祖,保康去后山。”人就不见影子。   利索的模样看得皇上牙疼。   皇上躺到熊儿子的躺椅上,摇啊摇,那个清静自在的模样,看得师祖发自内心的摇头。   师祖认认真真地抄写完一部《金刚经》,放下毛笔,净手,自己收拾好桌案,也没说话。   捧着小徒孙带来的汉文翻译体《十日谈》,慢慢地看。   皇上等了半天没等到师祖的询问,还摇啊摇的差点儿睡过去,此刻又见师祖悠哉哉地看书,看得还是意大利人写的《十日谈》……   皇上坐正身体,特严肃地说道:“保康要去西部,还要皇后也跟着。玄烨知道,皇额涅也想顺便回去家乡看一看。”   “山西这煤矿太诱惑人,要完全禁止私挖根本不可能,只能严加管理,重重打击几次。这次保康回来,不光是山西一个地方,山西挨边的几个省份,整个西部都要收拾出来……” 第144章   皇上和师祖大致说一下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安排, 师祖只说:“回去科尔沁看看也好。”   师祖是想起,当年太皇太后也有这么一个心愿。皇上却是皱眉:“如果皇额涅去,皇后也跟去……那就直接用巡视西部的名义?”   师祖点头:“可以。西部……还是打出来名义更好。”   “……西藏南部门隅纳拉山下一个村庄, 一个红教家庭的孩子被选中。康熙三十六年,定为五世DA赖的‘转世灵童’,拜五世BAN禅罗桑益喜为师, 剃发受沙弥戒, 取法名罗桑仁钦仓央嘉措。”   皇上眉心一皱:“当年桑结嘉措对五世DA赖的圆寂秘不发丧,朝廷派驻藏大臣去西藏, 这些年来一直大力治理, 取得一定的效果。但也彻底激发西藏当地的各种矛盾。”   “桑结嘉措当年要在红教虔诚的地方选转世灵童, 是为了扩大黄教在西藏的统治。可他又怕新DA赖和他争权,一直将其当成傀儡一般管束——仓央嘉措于拉萨布达拉宫举行坐床典礼, 成为六世DA赖的时候,已经十四岁。”   师祖微微感叹:“十四岁……红教家庭出生长大的孩子, 红教, 受戒后也并不禁止僧侣娶妻生子, 黄教,受戒后则禁止僧侣接近女色, 更不能成家。”   “京城去的驻藏大臣, 青海和硕蒙古,当地桑结嘉措,三方势力角逐, 仓央嘉措虽有DA赖之名, 却并无实权。生活上遭到禁锢, 政事上受人摆布……转而追求自由与爱情。”   “这个消息玄烨也有收到。”皇上认为, 这样的一个“DA赖喇嘛”对于目前的西部平衡很好, 对于遏制西藏黄教势力扩大更好,只是皇上也担心。   “四年前,青海固始汗的六子达什巴图尔继承汗位,与西藏王桑结嘉措的矛盾日益尖锐。不管他们哪一个先爆发,六世DA赖的性命最危险。驻藏士兵会尽力保护他,但是他的性格……”   皇上担心万一打起来,六世DA赖心软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决定,他毕竟是西藏的六世DA赖。皇上担心师祖和熊儿子这一去,正好遭遇战争。   师祖自然也明白,可是……   “保康和西藏有一段缘分,和准格尔也还有一段缘分。此行必然。”   皇上:“……”   不就是当年噶尔丹来到五台山一事?皇上一想到自己亲眼目睹熊儿子面临刺杀现场的事儿,就非常不舒坦。他熊儿子当年还不到四岁。皇上憋气。   “去也好。”皇上不再阻拦,只尽可能地将西部的大致情况都告诉师祖,万一熊儿子又闹起来什么大事,也可以劝说一二。   “准格尔的噶尔丹年迈不理事,估计还有一两年的寿数。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下一代继承人策零依旧对大清国虎视眈眈。青海那方暂时稳固,朝廷打算在那里划旗而治。”   “准格尔这几年和内地通商,发展很大。青海达什巴图尔的继承人,罗卜藏丹津,也有不小的野心。就怕将来,青海和准格尔联合……”   师祖安静地听着,有些他知道,有些他不知道,就多问问。偶尔发觉皇帝言语间带上一种“盛世帝王的傲慢”,就淡淡地看皇帝一眼。   皇上摸摸鼻子,乖乖地和他汗阿玛承认错误。   “玄烨已经明白,万事不能万全……”   “有些事,玄烨顾忌名声,不去做,后人就必须去做,他们会更难做……”   就好比这次惩治贪官,如果不是他的纵容,太子也不会放纵自己,下面的官员更不敢这么“大大方方”地行贪污之事。他赚了一个“宽仁”的名声有什么用?   他的国库有几年没满了,他的百姓又受苦了,他的孩子们累死累活地忙了小半年……皇上在其他人面前不说,但是在师祖的面前还是特诚实地表示,他是真的认识到“错误”了。   师祖瞧着皇帝的“黯然神伤”,只倾听,不做任何表态。   皇上瞬间领悟到师祖的两个意思:光说着认识到错误还不够,关键是做到;认识得还不够充分,继续“认识”。   皇上摸摸鼻子,五十岁的皇上,在他汗阿玛的面前,还是当年那个乖乖听训的五岁小阿哥。   安静中,保康的声音从大门外响起:“师祖,汗阿玛,保康和清清钓到两条大鱼,还抓到一只肥肥的山鸡,台蘑也采到半框。”   “师祖,汗阿玛,你们要怎么吃?”   随着声音,不光他自己进来,瑞亲王妃也进来,一身农家小夫妻进山采蘑菇打山鸡的装扮,鞋上裤腿上还带着泥巴,褐色短打的衣服上也都是山里的水汽,倒是人精精神神的,精神头特好。   师祖看得乐呵,皇上嘴角抽抽。   “这形象好,很有你们胤禛弟弟玩装扮的精髓。”   保康哈哈笑:“保康也觉得很得精髓。保康这是返璞归真,保康听说,那爱新觉罗家的老祖先就是山林打猎为生。”   师祖哈哈哈笑:“当年太~祖皇帝年轻的时候,确实有一段非常穷苦的日子靠打猎为生。”   保康:“就是这样。打猎吃肉,毛皮拿去卖,换取盐巴和面食。”   师祖:“嗯。那时候太~祖皇帝还没成家,还有弟弟要照顾,衣物鞋袜都还需要和汉人换取。”   皇上:“……”   在师祖面前极力克制自己的咆哮——是一时的打猎为生,不是你们老少说的好像做猎户似得。   皇上快速出口:“台蘑炖素鸡,台蘑炖山鸡,清蒸鱼、炸小鱼,豆角煎土豆,大烩菜,焖面,莜面栲栳栳,台蘑汤。”   “……再加几道凉拌和一道摸鱼儿素面汤。”   保康笑着答应:“凉拌红果,酸酸甜甜;什菇清炒,咸鲜可口;凉拌芹菜花生,清口香甜,再加一份台蘑酱,一份葱烧苔蘑。半个时辰后就好。”   “好”字说完,人就开开心心地领着自己的小媳妇离开。   全然大方一派不需要避人的模样,师祖还是笑,皇上眼见儿媳妇也被传染的也是一派“大方”,忍不住和师祖唠叨两句。   “因为他执意不要侍妾,一个侧福晋也不要。不说他的哥哥弟弟们,宗室子弟,整个四九城里头,乃至大清国,很多人家都闹起来‘后院起火’。   “你瞧瞧他刚刚的小样儿,”去后台抓山鸡也要折腾一回“浪漫”,“这亏得离开京城,就这不着调的小模样,偏偏有那些小姑娘就认为他深情,就要嫁进来,光老臣家里都有好几个哭哭闹闹的……”   师祖特淡定:“那是因为大清国像保康这样的好儿郎,太少。”   皇上正要接口说还有那小姑娘为了熊儿子打架,喊话“非君不嫁”,猛然间听到这么一句,嘴巴张大说不出话来。   皇上自问,他为何要在他汗阿玛面前吐糟熊儿子?他为何这么想不开?皇上再次庆幸他已经过完五十岁大寿的人了,否则他真不敢想象自己的后宫会变成啥样。   就感觉心里头特郁闷的皇上抬脚离开,师祖看着皇帝“活泼”的背影,笑着摇头。   这头师祖慢悠悠地出来散步,和大喇嘛等等人说说话;那头皇上还需要将他今天剩下的事儿都处理完,才好准备用晚食。   这头皇太后和皇后接见一些山西命妇和蒙古福晋,刚刚结束;那头保康领着他小媳妇,在膳房里头,还真的自己折腾一道“台蘑炖山鸡”。   不说瑞亲王妃,那就是厨房的厨师们,谁也不敢相信他会做菜。   奈何保康信心满满:“我真的可以。我上次在宫里做炖鱼汤,家里人都说好喝。”   发现谁都不相信的样子,再次保证:“你们要相信快乐大师,这世上,就没有几样事儿是快乐大师不会做的。做菜,绝对可以。”   瑞亲王妃认为,既然爷这么有“热情”,那至少应该给予鼓励,不应该打击。   “我相信爷。”瑞亲王妃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崇拜和信任。   “我们相信王爷。”大厨们心里琢磨,反正他们也要做台蘑炖鸡,干脆多做一份,随时准备着。   保康因为他们的支持立马信心膨胀,围上围裙抓着菜刀就开始动手。别的不说,习武之人在刀工方面绝对是不虚的,架势摆出来,做一个素鸡出来都有“庖丁解牛”的大师风范。   拨鸡毛、放血解鸡架,全程大肥“素鸡”没有一点儿痛苦之声,圆满完成。   是的,素鸡,不说寺庙里一般不杀山鸡,菩萨顶这样的地方一般根本就不需要杀山鸡。   保康自信,就凭他的绝世厨艺,一定能让菩萨顶的素斋更上一层楼——素鸡类比山鸡,进而让他汗阿玛吃的赞不绝口。   膳房里的厨师们哈哈笑,也就他们王爷敢这么和皇上顽皮。   瑞亲王妃也哈哈哈笑,她也围上小围裙,一边跟在膳房老师傅的身边,学着处理采来的台蘑,以及其他菌类,小野葱、小野菜等等;一边眼睛眨也不舍得眨地看着他耍刀工。   保康全神贯注地发挥他的“手艺”,煎炒炖煲,在小媳妇和一干僧人的帮助下,还真的在一个小时内做出来八大碗,有“荤”有素,有汤有菜,有饭有面……   清蒸高粱鱼,“鱼”的两面都是外焦里嫩,吃一口,酸甜适口,更难得是刀工精细,朵朵鱼花那个叫多姿多彩,看着欢喜得来——都不忍心下筷子。   大烩菜里面的番茄、萝卜、土豆……那个利落的刀工,切出来整齐的跟阅兵似的,单纯利用各种蔬菜本身的颜色搭配在一起,看着就爽心悦目。   五台山鼎鼎有名的豆腐干丝,估计他又是用内力做的,刀工精细到头发丝儿,多种新鲜物儿搭配出来的鲜香,经过烹调复合到豆腐干丝里,吃起来那个叫爽口开胃。   摸鱼儿素面汤,配以西红柿汤调和,清爽利口,别具风味。   莜面栲栳栳,整齐地做成筒状形,配以新鲜的台蘑汤调和,食之香醇异常,回味无穷——光这一道菜就让皇上大声感叹“吃五台山莜面栲栳栳乃人生一大快事。   台蘑炖山鸡,除了知情人·瑞亲王妃,一开始桌子上的人还真没吃出来这是“假山鸡”。   皇上和皇太后、皇后亲眼看到熊儿子给他师祖盛一碗汤,亲眼看着师祖吃下去,一起瞪大眼睛。   几道凉菜开胃,几道素炒清爽,光一个台蘑酱冷面就吃到一家人心满意足,说实话,谁都没想到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还有这份手艺。   保康得意洋洋,身后要有尾巴他能翘上天:“保康做得素斋,好吃不?明儿你们想要吃什么?尽管点。”   皇上简直像第一次认识熊儿子:“行,不错。上次做得鱼汤很好,但没有这个味道,不错,进步甚大。”   皇上一连两个“不错”,皇太后和皇后也觉得这是真好,反正保康亲手做的,那天然加上一层好。   师祖也眼里带笑,也真心承认小徒孙的手艺,对比五台山的僧人厨师,宫里御厨,民间高人,那都不虚,更好。   保康因为家人的喜欢成就感爆满,信心倍增:“保康这有绝佳秘籍。这个夏天保康自己动手,保证人人吃得好喝得好。”   师祖、皇太后、皇上、皇后、王妃,一起看着他乐哈哈地笑。   师祖面对一桌素斋吃的满意,皇太后和皇后也吃的特舒心,皇上吃得“赞不绝口”,瑞亲王妃更是吃的特满足特骄傲,恰好分量也掌握的正正好,人人吃个七八分饱,还剩一点点,保康直接清盘。   吃饱喝足·保康伸伸懒腰站起来,自觉他又开发一个新技能,“师祖,保康再练习练习,等保康将来退休了,很可以开一个路边摊卖吃食。”   师祖:“可以。我们保康有志气。退休后也自力更生。”   保康小兴奋:“保康做大厨,清清做掌柜,额涅写书,师祖只管摇啊摇晒太阳,皇祖母时不时来捧场,汗阿玛……保康给你送外卖。”   “嗯,可以。衙役来清场,师祖不跑,他们也不会抓师祖。”   “他们不会抓师祖。保康要摆摊,那绝对是五台山最有名的街霸。”   老少两个聊得挺“投机”,其他人直笑,皇上却是实在听不下去了,熊儿子都可以退休,皇太后都可以出宫,就他要在宫里吃“外卖”……   皇上憋气。   皇上觉得,这是老少两个对他的“抗议”,可是说起做“太上皇”,皇上的第一反应——他才刚过完五十岁大寿,他还要再做五十年皇帝。   简而言之,皇上认为他很可以“再活五百年”。   师祖和保康都对皇上的执着没奈何,好吧,五十岁大寿确实还“年轻”,六十岁大寿?   接下来的日子,保康在给一家人一日三餐调理身体的时候,一面同情他太子哥哥,同情所有翘首以盼的哥哥弟弟们,一面开始整顿着手整顿山西。   山西省的情况非常复杂,“财帛动人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黑黝黝的煤炭就在地底下闪着金光,挖出来就能换银子,谁不动心?   保康看完山西省资料,指挥人收拾官场不良风气,关闭一家家私家小煤窑,还带着小媳妇奔走山西各大煤场,花一个月的时间做一番实地考察,很是呼吸一番煤炭产地的“煤炭空气”……   他真切地感知到,当前煤炭的诱惑太大,牵扯利益太多,着手点只能放在降低煤炭的“闪光度”,用其他能源代替煤炭,降低煤炭的价格,打压挖煤的利润。   八月十六这天,保康大中午起来用完一块月饼,写信给京城的黄履庄,和他探讨石油、太阳能、水能、天然气……等等能源的利用。   其他的且不说,天然气和太阳能,那是绝对可以。   “早在五百年前,四川西部的人们就通过竹竿不断的撞击来找到天然气,用作燃料来干燥岩盐。保康相信,只要通过一根小口径导管将天然气输送到老百姓的厨房,一定可以用于照明和烹调。”   “而太阳能,更简单,一般老百姓家里,一到中午就会放几盆水在院子里太阳最好的地方,晒热后留作晚上洗衣服洗澡用。想想凸透镜的聚光原理,凸透镜热水器很可以有……他们都比煤炭干净、清洁……”   八月二十五日中午,保康正在给一家人做豆腐丸子,收到黄履庄的回信,哈哈哈大笑。   黄履庄在信里说试验非常成功,保康可不是要乐呵? 第145章   保康基本忙完山西的事情, 下一步就是推广代替煤炭的能源,尽可能改善当地山西老百姓人的生活,关闭中的小煤窑的老板们、挖煤人的生活。   整顿山西,这是保康感触最深的一件事。   除了外来争夺利益的人, 官场之人的同流合污之人, 当地土霸王之人……还有最朴素最无辜最无知的一部分人。   地处偏远的当地人, 没有文化没有知识甚至不识字, 大多都是扛着锄头的农户出身。他们随着小报的发达交通的发达,知道人还有另外一个活法儿,知道单纯种地无法给予他们的婆娘孩子另外一个活法儿……   但是他们不认命。   他们是山西人。沿海人可以出海, 他们可以朝地下挖。在地头的山上挖开个窟窿, 扔下锄头扛起铁锹钻进去,也许下一秒顶上的煤层就会砸下来, 把人砸的血肉模糊,可谁都顾不了那么多……   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银子很多, 婆娘孩子过得也好, 他们挣银子的兴头也更足, 慢慢银子多了,他们掏钱雇人挖, 自己袖子套袖子坐那当起掌柜。   请来的挖煤人都是熟人,乡里乡亲的,都是希望在种地之余赚一点银子,补贴补贴家里;都心存侥幸地认为,他们挖一点儿没事,地不塌陷, 空气不会变差……谁在矿里出了事, 那就怪命不好吧……   一步一步的, 他们都,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   就好比现在,保康和他们说了,没有规划私自挖煤的坏处,没有安全保障就下矿井的坏处,他们只有茫然和伤心。   他们宁可贿赂官员,笨拙地学着享受,大手大脚地给家里人买吃的买穿的,自己家乡的空气不好没关系,有银子可以去其他地方买宅院……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   保康仰天感叹:“师祖,大喇嘛,他们都是大清子民。他们以前贫困的生活,是父母官们的责任,现在他们茫然的生活,也是父母官的责任。”   “否则,保康担心,他们失去挖煤的活计之后,拿着到手的银子不知道怎么花,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其他事儿,必然引发乱象。”   师祖:“阿弥陀佛。”   皇上也头疼:“有银子不会花,又找不着事干,放在手里只能乱花,乱赌,乱嫖……未来就是一个废墟一般的山西。”   “幸好整顿的早,参与挖煤的山西人还在少数——尽力而为,指点他们去做其他活计,给予他们手里银子一个更好的出路。官办煤窑……”   “官办煤窑,也在整顿中。”保康龇牙,“一个个官老爷……有本事把矿区建设成五台山,而不是都跑五台山买宅院。有一天能让当官的人都羡慕下矿的挖煤人,保康才服气。”   大喇嘛:“阿弥陀佛。他们不要王爷的服气,他们就要草菅其他人的人命,自个儿的荷包满满,然后被抓了就大喊‘都是那些煤掌柜腐蚀我的,我是冤枉的——’”   师祖:“阿弥陀佛。”   保康看他汗阿玛的面子,笑得小声一点儿。   亲亲汗阿玛:“……”你还是大笑吧。   皇上一抹脸:“自从上次整顿山西佛门,佛门不再和以前一般直接参与山西事务,山西这场整顿……谁来监督完成?”   保康很高兴他汗阿玛意识到“监督”的重要性。   撑着下巴琢磨一番,想起来一个人。   “赫舍里家的,阿林保,如何?”说着话,看向他汗阿玛。   师祖转佛珠。   大喇嘛转佛珠。   皇上也看向熊儿子,还是儿时一般的纯净无伪——虽然皇上给熊儿子选了一个赫舍里家的小子做伴读,但皇上没想到熊儿子真会用,还是监督山西整顿这方面。   “确定?”皇上自己都不确定。   “确定。”保康回答的毫不犹豫。   皇上就笑:“行。你说‘确定’就确定。”   赫舍里家的,阿林保,皇上在赫舍里一族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小儿郎,有能力,有毅力,肯吃苦,但是看到的人各种顾忌之下不想用他,没看到的人一听他是赫舍里家的,避之不及。   也就熊儿子敢用,会用。   皇上怕怕熊儿子的肩膀,满是感叹:“阿林保就是不为他自己的志向,单单为了赫舍里家族,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保康微微笑:“他想不开。潘云天天说他,当初他家族的人都去附庸讨好索额图,看不起他,还骂他,现在他还多方接济他们的生活。”   皇上:“……”   好吧,年轻人的世界,他真的不懂了。   “家族就是家族。他要不是赫舍里家族出身,能被汗阿玛选为伴读?”皇上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都追求那什么“自我自由”,一个劲地批判家族的约束,不好。   “等年轻人在外头被人欺负了,没有家族护着,就知道辛苦了。”皇上一派“阿玛式说教”。   保康嘻嘻笑:“大家族,一个家族的人互相帮助,这是好处。但规矩多,事儿多,家族内部霸凌情况也不是没有。要脱离家族还是深入家族,个人自由‘选择’,选择了就承担其结果。”   “选择”两个字才是重点,人要有基本选择权。皇上听懂了,皇上气得伸手扑棱扑棱熊儿子的小光头。   保康:“……”   这头皇上继续“认识”大清官场缺乏监督的事儿,那头保康完成山西的事儿,算算日子,他汗阿玛也应该回京了,他应该启程了,麻利地带着他师祖、皇祖母、皇太后、额涅,媳妇儿,出发去陕西。   陕西,轩辕黄帝的龙兴之地,黄河文明的发源地,大周王朝的大都之地。   四方关隘、金城汤池中,作为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帝王建功立业之地,丰富的历史遗存和深厚的文化底蕴是这片土地最大的特点,保康来到后就特别喜欢。   更不想去改变陕西人豪爽自乐的生活。   陕北的民歌、汉中的平原,几乎汇聚北方各大民族的和睦城市,还有那“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还有那碗油泼面,那个咸阳古道,那些脾气又冲又倔,但其实又很实诚的“陕西愣娃”……   当然,还有那“醇香典雅、甘润挺爽、诸味协调、尾净悠长”“不上头、不干喉、回味愉快”的陕西名酒,西凤酒。   酒液无色清亮透明,醇香芬芳,看着就喜欢,闻着就想来一口,就保康那不显山不露水的小酒量,一天三坛,脸红红就是不醉,保证喝趴下所有高吼秦皇汉武的英雄好汉。   “榆林一带挨着羊毛产地鄂尔多斯蒙古,多想想办法,富裕起来。”   “陕北有煤炭,可以不要挖了,天然气也有,多勘测勘测。你一片不就是?”   “战争带来的不光有历史文化,还有环境破坏。多种树,争取陕北不光有民歌和兵哥,还有汉中平原的绿化和水质。”   “汉中、洛水的水很好,要保护好,要朝京城修水道,也要关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对塑料、玻璃等等新垃圾的管制只能更严格。”   走一个地方观察一个地方,整顿一个地方,重点,陕西不是不好,而是固守在自己的历史文化上,没跟上大清国的整体发展。   翻过秦岭,来到西安,这个体会更加深刻,一面嘱咐当地人保护好他们的历史文物,历史遗产,一面感受西安的盛唐遗风,享受西安美食美酒。   因为陕西修通了火车,还考虑有皇太后、皇后、小王妃跟着,他们的队伍走的非常惬意,行程安排的非常合适,吃喝玩乐不耽误正事儿,处理任何事情也不需要着急……   反正谁都没有累到,都玩得特开心,保康还有空陪着师祖去和当地和尚喇嘛们念念经,陪着皇祖母、额涅、媳妇儿去逛逛街、画画,拍拍照……   九月二十三日,一家人听着秦腔梆子的歌声渡过黄河,保康还沉浸在食铁兽的美感里面,来到鄂尔多斯蒙古。   和小伙伴鸿德格热情拥抱,热情地燃起篝火,跳起舞蹈,吼起呼麦、赛起骏马……吃羊肉和马奶酒的时候,保康发现哪里不对劲儿。   不是不对劲儿,而是出“大”事。   他媳妇儿——怀孕了!   两个月!   保康简直惊呆。   他自己明显地感受到一股小生命的气息在他媳妇儿的肚子里,媳妇儿也羞答答地说:“……推迟了。”太医一诊脉,那就是王妃有喜了!快两个月了!   保康瞧着媳妇儿平坦坦的肚子,愣愣的。   出京之后日常的平安脉就没顾得上。   要媳妇儿喝汤汁子避孕那更不可能。可是小套套研究出来之后,一直供不应求,咳咳,主要都是出口,加上供应男子们在外头逛秦楼楚馆防止“广东疮”。   价格贵,中原夫妻虽然喜欢可都用不习惯。除了真觉得家里情况身体情况等等真不适合要孩子的,正经夫妻真没谁买的。   大婚那天晚上保康一拿出来他媳妇儿就坚决抗议,满脸都是你是不是讨厌我了的眼泪。   保康一面催内务府继续深入研究“可爱的乳胶”,力求更薄更有弹性;一面告诉自己儿女顺其自然,缘份天定。   小夫妻两个,谁都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孩子。   缘份来的怎么快,两个人都懵。王妃反应过来是接受且欢喜,保康是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呆呆的。   他做父亲了?!!!!   保康傻傻愣愣的,完全一个傻阿玛的模样。   他媳妇儿微微低头,手拉着他的衣袖,万分不舍地说:“我要回京,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能……不能……”   不能什么没说出来,眼泪先出来。   媳妇儿哭了!保康立马回神,赶紧哄着:“清清你说不能什么就不能什么,别哭别哭。”   可是清清就要哭,哭哭啼啼的,好不伤心:“前几天你不还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我还不在你身边……哇——”   断断续续说了两句,就开始“哇哇哇”哭嚎起来。   保康立马保证:“不看不看,不管婆姨还是汉子都不看。清清乖乖,保康保证不看。”   清清还是哭:“可是他们都看你。”   保康手忙脚乱地给媳妇儿顺背擦眼泪,急得额头冒细汗:“不哭不哭,他们看就看,保康是清清的夫婿,保证目不斜视,坐怀不乱。不哭不哭,清清最乖乖。”   哭得打嗝:“不乖。”   “好,不乖。不乖就是乖,我们清清最乖。”   清清哭着哭着发现他急切的样子,一时更难过,一头扑到他怀里更能哭。   她想说他们看你一眼我都不喜欢,说不出来;想说我不想其他任何女子靠近你,说不出来。由爱故生怖,曾经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的她,开始变得患得患失。   保康不大明白媳妇儿的想法,但他可以体会到她的情感表达,她的担忧害怕之情。   保康抱着媳妇儿轻轻哄着:“清清相信保康,嗯。”   没有回答。   “师祖、皇祖母、额涅和保康一起回京,这里的事情保康很快就会处理完,处理完就回京。”   声音哽咽:“……不要着急。”   保康就笑:“当然要着急。小娃娃一天天长大,你也会有孕期反应,我都不在你们身边……只希望可以赶在分娩之前回京。”   …………   安静中,呜咽的哭声逐渐小,停止。   声音很小,模模糊糊的,可是保康还是听明白了。   “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娃娃……”   “爷只要安全回来……”   你只要安全回来,哪怕你回来的再晚,哪怕——带着其他的小妖精一起回来。   保康哭笑不得,他不用想就知道媳妇儿的想法,西部危险,万一遇到哪个部落一定要招女婿你就答应了,反正你只要回京,回京后我挨个收拾……   至于,万一,爷你看外头哪个小妖精好……保康都不敢想。   保康抱着媳妇儿到躺椅上坐好,拿过赵昌放在门口的热毛巾给她擦脸,瞧着她这发泄完后斗志高昂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夫妻之间的关系脆弱,不管什么时代都一样。而这个时代,要一个能纳妾的男子不纳妾,难,要一个女子相信能纳妾的男子不纳妾,一样的难。保康笑着亲亲的小额头,因为她又气又羞的模样更乐呵。   “乖乖的,等我回京。嗯?”   “……嗯。”   小夫妻两个说好,第二天保康就送他们启程回京。   天大地大小娃娃最大,不管师祖,还是皇太后和皇后,得知清清有喜了,第一反应,激动、欢喜得不能自已。第二反应,赶紧回京。   天知道保康在媳妇儿有身孕的情况下,在师祖、皇祖母、额涅、媳妇儿都回京的情况下,他自己一个人继续“西征”的痛苦。   可他就说一句“我也回京……”立马迎来“四重奏”的劝阻。   “阿弥陀佛。此次西行是必然。”   “我们回京就好,保康切莫担心。”   “额涅会照顾好你师祖和你皇祖母,也会照顾好你媳妇儿和小娃娃,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   “爷你的大事要紧,清清一定乖乖的。”   听听,听听,他只是要陪伴媳妇儿度过孕期,陪伴小娃娃长大,就算他也知道西行不能半途而废,那也不能都说的好像媳妇儿怀孕和他无关一样。   心情极其郁闷,极其不舍,保康恨不得一路上送他们回京,结果就是被“四重奏”一起赶下火车。   保康望着远去的火车,听着火车的“咔嚓咔嚓声”,眼泪都要出来。   保康突然记起,他还没和他们说,记得每天给他写信,更是伤心。   鸿德格小伙伴憨憨地看着他们王爷,不知道王妃怀孕王爷一定要跟着做什么。   鸿德格瞧着王爷只看着火车远去的方向不动弹,实话实说:“王爷,女子怀孕,男子帮不上忙。”   发现王爷没反应,又补充一句:“我福晋怀孕的时候,我从外头回来去见她,还担心她怀孕行动不便要经常陪陪她,可她都不乐意见我。”   保康:“……”   “真的。王爷,女子的想法很奇怪,能顺着她们就顺着她们,这样她们就不闹。”   保康回头看向小伙伴——只比他大四五岁,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福晋三个侍妾,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鸿德格发现王爷有反映了,立马嘿嘿笑:“我福晋怀孕的时候,还送给我两个侍女,一个丑,一个更丑。可,福晋送的,勉强收下后勉强也不能睡下,就送给我弟弟。”   保康:“……”   保康瞧着他这幅“我可真聪明”的模样……嘴角抽抽,再抽抽,反正吐不出来一个字。   但是鸿德格是非常教育于自己难得的“机灵”,王爷没有回应也挡不住他的热情。   “所以王爷,王妃有喜还没有送你侍妾,简直太好了。估计是王妃要回京忘记了,不过这也是好事儿,你不在她跟前晃悠,她就不会心烦……”   鸿德格呱呱不停地传授“人生经验”,保康听得眼冒金星,保康坚决相信,他的清清绝对不会和鸿德格福晋那般“莫名其妙”。   九月二十八日,保康基本完成鄂尔多斯事务,告别小伙伴鸿德格大喇嘛,继续朝西部进发。   想家人想的白天吃不好夜里睡不着,看什么都不顺眼,更没了吃喝玩乐看风景的心情,处理地方事务快速果决,可他再怎么快,也没有事情变化快。   十月十八日一大早,按计划他要拐去看望当年从沙俄回归大清的一支土尔扈特部,收到消息说青海和西藏打了起来。   保康当下就直奔战场而来。   按照保康的预计,他难得到西部一趟,不管怎么着急回京,该去的地方就要去,该做的事情就要做,年底到达青海,从青海去拉萨最合适。   可是西藏的形势变化太大。西藏一方不服青海的管制,矛盾日益尖锐。西藏王桑结嘉措先下手为强,秘密派人在和青海首领拉藏汗的饭中下毒。   拉藏汗发现后,自是大怒,调集大军就直奔拉萨,一路击溃藏军无数,发誓要杀死桑结嘉措,他还生怕瑞亲王赶来后他就不能教训不听话的藏人了,打得特快特凶猛。   那个勇猛无前的架势,那个准备充分的架势,很多人都怀疑桑结嘉措下毒的事情到底真还是假。   可不管真假,他们打起来了,这是千真万确的。   保康马不停蹄地赶路,但西藏没有火车,还多得是崇山峻岭,还有高原反应……等他来到拉萨,拉萨已经被青海蒙古大军攻破,桑结嘉措已经被杀,拉藏汗手下大将围困正围困六世DA赖仓央嘉措逃跑的地方。   拉藏汗准备押送仓央嘉措赴京,说这是皇上正式册封的DA赖,也要皇上来废除。只是解送大军到哲蚌寺山下的时候,被西藏武装僧人营救到寺庙里,僧兵和蒙古军队展开激烈战斗,两天两夜也没打完。   保康知道藏人信仰虔诚,甭管这位六世DA赖多么不符合他们的希望,他们都不能让自己的DA赖被废。   他赶了四天路,日夜不停,能跟上他速度的人更是少,听斥候说仓央嘉措为了避免无辜的伤亡,独自一人从哲蚌寺走出来,还放弃抵抗,还写下一首什么绝笔诗:白色的野鹤啊,请将飞的本领借我一用。   保康大喝一声:“六世DA赖且慢!”一人一骑驰骋而出,直奔战场中心。 第146章   话说那天, 保康迎着藏区冬日的正午阳光,自以为自己是“天将军下凡”一般。可是他忽视了他自己四天四夜的奔波,过山过河,风沙夹裹, 灰头土脸的就不说了, 身上整个跟泥浆里滚出来的一般。   要不是他那一声大喊响彻天地, 镇住场子, 他真可能会被两方人一起攻击。   西藏僧人和蒙古将士一起看着这位突然闯进来的“泥人”,身姿挺拔,很有气势, 但怎么看也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干净澄澈, 见之忘俗。   他们默默警惕,只是仗着人多不怕, 所以没抢先动手。   保康也看着他们。   刚刚二十四岁的六世DA赖,一位于惊吓逃亡中也难掩英俊出尘的西藏喇嘛, 青海拉藏汗的扎那大将军, 一位彪悍英勇的蒙古喇嘛, 从某一方面来说,这是一场信仰之战, 宗教之争。   双方都打成这样了,保康也没指望他们就地和解。意识到自己形象不佳,掏出腰上的令牌,朴实无华的黑铁令牌,满汉蒙回藏五种文字落在上面,金光闪闪的晃人眼睛。   “如朕亲临”!   作为拉藏汗的手下大将军, 作为六世DA赖, 自然都认识这个小牌子, 皇上给瑞亲王的小牌子。   保康:“……”我需要保持风范。   六世DA赖郑重地行佛礼,眼泪花花的:“阿弥陀佛。感谢博格达大皇帝,感谢瑞亲王殿下。”   扎那将军麻利地行佛礼,声若洪钟:“阿弥陀佛。感谢博格达大皇帝,感谢瑞亲王殿下。”   六世DA赖以为大皇帝和瑞亲王是来救助他们的,扎那将军以为大皇帝和瑞亲王直接接手六世DA赖的进京事宜。   保康:“……”我还是“沉默是金”。保康等候自己那二百个亲兵都到来,领着打仗的两方人一起进拉萨城。   六世DA赖面对失去性命的僧人们的尸首哭泣,要求回来为他们念经超度,保康答应。   扎那将军面对失去性命的将士们的尸首哭泣,要求回来为他们念经超度,保康还答应。   保康看着这个堪称黄教起源的古老寺庙,看着满地的尸首断肢鲜血……宁死不屈的西藏喇嘛们,满脸荣光的蒙古将士们,默默行礼。   黄教创始人宗喀巴之弟子创建的哲蚌寺,西藏黄教六大寺庙之一,但论起来,它比布达拉宫对黄教还重要,安安静静地坐落在拉萨城西郊约二十里的小坳里,鳞次栉比的白色建筑群依山铺满山坡,远望好似巨大的米堆。   保康默默地行一个佛礼。   他一番计划,本为参加明年哲蚌寺的雪顿节,哪知道……   阿弥陀佛。   保康领着人进拉萨城,收到消息的拉藏汗迎出来十里地。此时已经是日落时分,互相见礼过后,也没多寒暄,赶紧回拉萨城修整。   拉藏汗是一个三四十岁微胖精悍的蒙古贵族老头儿,一把大胡子,一身精致的蒙古袍子,领着手下的将士们给瑞亲王殿下接风洗尘。   虽然他也是和硕亲王,可他这个和硕亲王,和瑞亲王哪能比?在他的计划里这么个关键时候,他更要和大清朝廷打好关系,更不敢怠慢。   保康和他的亲兵们进拉萨城的时候,就二百零一个野人一般的“大泥人”,这一洗刷刷,一身华服亮相,简直亮瞎人眼。   黑色貂皮披风,一身大红色袍服暗绣团龙,金玉腰带,鹿皮长靴,身上还有那琳琅满目的各种配饰,就是不看人也知道,这就标准京城富贵窝窝里才能养出来的人间贵公子。   可就算如此至少他的姿态还是低调稳重的,他身边的亲兵,那真什么人都有。   比如那瓜尔佳家的傅尔丹,鳌拜的堂侄,一等公倭黑唯一的嫡子,一身精致的小将军袍服颀然岳立,年纪轻轻就养着一副美须髯,人朝那一站,骚包的样子别提了……   拉藏汗因为他们的模样眼睛大亮,人也更加热情:“久闻瑞亲王殿下乃大清第一明朗少年郎,今日一见,却是实过其言,小王愈加仰慕,快请坐,快请坐。”   拉藏汗达什巴图尔,作为朝廷正式册封的和硕亲王,掌权青海和西藏,他摆出来主人的姿态,保康自然给他面子。   保康哈哈大笑,从容地在客人位置的上首坐下来,拉藏汗瞬间笑得满脸菊花开。   “瑞亲王殿下果然是瑞亲王殿下。”拉藏汗就觉得瑞亲王哪哪都让他特信服。   拉藏汗刚要说我这羊肉多好,美酒多好,顾虑中原人的“谦虚礼节”,有模有样地说道:“西藏偏远贫瘠,略备薄酒,请瑞亲王殿下和诸位小将军海涵。”   保康就笑:“康熙三十六年十一月,汗王与青海众台吉进京朝觐,扈从汗阿玛大阅玉泉山。康熙四十二年,拉藏汗朝觐于西安,扈从阅驻防兵,为加强青海蒙古与朝廷的联系起重要作用。”   “保康常听汗阿玛感叹,说固始汗有一位六子达什巴图尔,英勇善战,忠心耿耿。保康今日一见,心敬之。拉藏汗切莫拘束,在座的诸位,都是大清的巴图鲁,兄弟一般地喝酒。”   拉藏汗就感觉今儿他的耳朵不是自己的。拉藏汗手下的将军们就觉得瑞亲王殿下,人长得好,脸好脖子好手好哪哪都好,说话更好听。   听听这个声音,风儿吹动春天的大草原,就是这个模样。   拉藏汗看一眼手下将士们的反应,举着酒杯哈哈哈大笑:“殿下说得好,我们都是大清的巴图鲁。殿下远道而来,最热情的达什巴图尔送上最好的羊肉,最美的美酒,最美的舞蹈!”   随着拉藏汗的声音落下,满满的西域风情歌舞声曼妙响起,金黄流油的烤全羊送上来,一件件洁白的哈达送上来,一道道美食送上来,一坛坛美酒打开……   保康和拉藏汗两方加起来五百号人,唱、跳、吼……都喝得酩酊大醉,一直闹到午夜时分。   第二天保康一直睡到下午五点太阳下山才爬起来。   四天四夜的奔波,又醉酒半夜,保康面对镜子里那一脸小胡茬伸伸懒腰,琢磨自己是不是需要再睡个一天一夜。   当然他知道拉藏汗急于知道他的态度,可他不着急啊,他因为拉藏汗的闹事奔波四天四夜,翻越一座座山峰,跋涉一条条河流,现在只想睡一个够。   保康起来后慢吞吞地用他的“早膳”,拉藏汗额头冒汗地进来,眼见他明显没睡够懒洋洋的模样,突然莫名地心虚。   可他心虚什么啊他?   拉藏汗也不明白,反正他对着瑞亲王殿下那张“石破天惊、惊心动魄”的大俊脸,怎么也说不出催促的话。   阿弥陀佛。长得好的人乃是佛祖的旨意,要尊重。拉藏汗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保康看他一眼,觉得他还不着急,更加没有心理负担。   用完早膳出去逛一圈儿夜市里的拉萨城,感受一番当地人的情绪和心理,买了一些有趣的当地小物件儿,还去和软禁中的六世DA赖聊聊佛法和诗歌。   六世DA赖对瑞亲王殿下本就非常敬重,知道他打小儿就出家做和尚,还俗后也敬重佛门,还被他救了一次免去囚犯的羞辱,特实诚地实话实说:“有些我名下的诗歌,不是我写的。”   “我出身红教教区,桑结嘉措误以为选了我,可以扩大黄教地盘,却是和拉藏汗的意愿大相违背。拉藏汗是一位虔诚的黄教信徒,他认为选了我,是对黄教的打不敬。”   “他认为我,不敬佛祖,花天酒地,不教信徒……一心要废掉我,还派很多西藏蒙古文人诗人采用我写诗歌的手法,写了很多情诗挂在我的名下……”   保康默默倾听,尊重的态度让六世DA赖一时情绪激荡,苦笑出来:“殿下明鉴。侍奉佛祖,是我心愿,做黄教的六世DA赖,非我所愿。”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这不是我写的,我从来不是雪域的王,我只是佛祖脚下一个虔诚的侍者。   他的目光落到夜空中的某一个点,眼里有虔诚,脸上有幸福。   “那一天,我转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你的温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白色的仙鹤,请把你的双翅借我   我飞得不远,只到理塘就回——”   他轻轻念诵,全身心地念诵,声音也是轻轻的,好似惊扰到他的佛,他的客人,他的信徒们。   “殿下,这是我写的诗歌。我是如此地挚爱我的佛,我飞到理塘,看一眼我的姑娘,就回。”   他的声音里蓦地染上一抹悲戚,眉眼低垂,面色也变得哀伤不已。   保康蓦地想起一句话:“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阿弥陀佛。”   “上师之言,保康理解。”保康面色肃穆,目光落到夜空里缥缈高远。   “众生皆苦,众生皆甘之如饴。‘贡布小伙的心,好像蜜蜂撞上蛛丝。刚缠绵了三天,又想起佛法无边……’”保康微微笑,“保康见过很多修行。只是保康是‘保康’,上师是‘上师’。”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年轻的六世DA赖也打一声佛号,面带微笑,笑若莲花。   “殿下非尘世中人。没有尘世之人的烦恼。殿下会快快乐乐一生安康无忧,功德圆满,福寿连绵。”   “阿弥陀佛。”   …………   这一次谈话,繁星闪烁的夜空,拉萨城的夜空,灯火辉煌的夜空,永远留在保康的记忆里,保康永远记得六世DA赖莲花般的微笑。   十月二十四日,六世DA赖在布达拉宫的大广场开坛**,这是他做六世DA赖以来第一次心甘情愿地**,主动地**。   “佛,在我们的身边,她距离我们那么的近又那么的远,她跟随我们的一举一动,她是那么的平淡质朴、柔美委婉。她没有压抑我们的性情,她没有要求我们必须谨守各种清规,她好像更不开心,我们以她的名义,定下诸多戒律……   我们的佛,她热爱我们的雪域高原,她热爱我们的草原辽阔,她是如此挚爱我们的生活……她在我们的心中。   耕作的辛苦,病痛的折磨,年轻男女的爱情……我们的佛都看在眼里,她的目光饱含祝福,她的眼里唯有心疼。   初识乍遇的羞怯,两情相悦的欢欣,失之交臂的惋惜,山盟海誓的坚贞,负心背离的怨尤……那都是我们最真实的爱与憎、 苦与乐、 行与思、 感与悟——我们对佛表达出一个最真实的自己……”   这就是六世DA赖的修行。   这就是尘世之人的修行。   是人,不是佛。所以是修行,只是“修行”;所以,不要借着佛的名义,窒息我们的灵魂,压抑我们的躯体,埋葬我们的感情。我们是佛的侍者,不是任何一个教派的奴隶……   他的追求,他的理想,他期待下的佛国净土……人的追求,人的理想,人期待西的佛国净土……   三天三夜,上万名僧众,不管哪个教派,都默默地听着。   大变革中的大清国,小变革中的西部,动乱不安的西藏,于尘世中苦苦挣扎,苦苦修行的僧侣们,泪流满面。   他们谁没有迷茫?他们谁没有曾经心爱的姑娘?他们谁没有放不下的牵挂?他们是人,他们都有。   可他们爱佛。   他们在佛法中苦修,极力和自己的人性博弈,挣扎出来一条条道路,发展出来一个个教派。可这些教派,从来没有告诉他们答案。教派之争演变为政治斗争,进一步打压他们的躯体,折磨他们的灵魂。   十月二十八日,六世DA赖来到哲蚌寺,看望受伤的僧众,给死去的三千多僧众,包括因为战争死去的蒙古将士们,做法超度。   法事持续九天。   九天后,他在哲蚌寺开坛**,于数万名僧众面前,圆寂。   僧众们放声大哭。   保康抬头,狠狠地看向蓝天,他很想问问:为什么?   眼泪流回胸腔,保康的心怎么也无法平静。   …………   冬天里,浩浩荡荡的发丧队伍绵延几十里,一道道经幡遮天蔽日,手举经幡的藏人忘记了,或者说原谅了他们的DA赖这些年的所有叛逆,一边哭着,一边给他们的DA赖送葬。   保康和拉藏汗默默地看着。   二百年前,当时的藏地两大教派势力萨迦派与噶举派,利用庞大的宗教影响展开激烈权力斗争,造成社会动荡。   寺庙组织涣散,上层僧人无人约束之下,仰仗权势,目无戒律,不念经,不修法,欺凌妇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严重破坏藏传佛教在民众中的地位。   虔诚的青海佛家子弟宗喀巴,年少进入佛门,十六岁之身前往西藏求学佛法,拜各教派高僧为师,吸取各家之长,创格鲁派,力图进行宗教改革。   对内倡导僧人严格持戒、不事农作、不饮酒、独身不娶,断绝世俗交往……加强僧院制度管理;对外争取地方政权支持。   因戴黄色桃形僧帽,又称“黄教”。   黄教在他和后世弟子的不断努力下,成为横跨蒙藏且最具实力的藏传佛教教派,也成为另外一个争权夺利、引发信徒不安的存在。   拉藏汗感叹:“白色的仙鹤,请把你的双翅借我。我飞得不远,只到理塘就回——我本打算在理塘选一个转世灵童,废除仓英嘉措的六世DA赖之位……”   保康听出来他的一咪咪愧疚和伤感,微微笑。   “保康记得,固始汗早年坚决抗击和抵制沙俄分子的侵略,其英雄气概西部人人皆知。   保康更记得,固始汗统一青藏的同时,为了加强西北各民族之间关系,促进藏区社会经济的发展,使得整个高原藏区逐渐走向安定统一的局面,主动加强青藏和朝廷的各方面关系。”   拉藏汗额头冒汗,他想说他和父亲固始汗一样,也一直对博格达大皇帝忠心耿耿,说不出来。   他和他父亲一样的忠心耿耿不假,但他没有他父亲的大公之心。   康熙四十五年一月初八,保康站在布达拉宫的红宫大殿中,面对那平坦的屋顶上耸立着的镀金顶的亭子,微笑。   满绘着精彩壁画的两座圣所,最瞩目的,是当年五世DA赖千里迢迢进京面见顺治皇帝的盛大风景,是六世DA赖站在战场中央,面带莲花般的微笑,面对他和拉藏汗的佛门自在。   广阔的雪域,浩瀚的佛法,他终是改变西藏佛门的命运,他终是改变六世DA赖的命运,终是——和这片佛国圣地结下不解之缘。   保康在两位DA赖的纯金遗像面前,郑重地上一炷香。   出来红宫,面对冰雪覆盖下洁白无瑕的布达拉宫,洁白无瑕的拉萨,西藏,面对天高地远的浩渺天地,哈哈哈大笑着,解下腰上的酒葫芦大喝一口青稞酒。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好诗,好词。”   “一法勘破万法同,佛法无情人有情。五世DA赖、仓英嘉措,你们都很好,都很好。”   清朗如玉的声音快活地念唱,“咕咚”一声,又是一口美酒。一身红衣似火的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哈哈哈笑着,出来布达拉宫,出来拉萨城,少年依旧。 第147章   一月初九, 保康离开拉萨,拉藏汗领着将士们给他送行,藏人们齐齐出来给他送行, 保康和他们挥手致意, 笑容灿烂。   “我会再回来看你们, 欢迎青海西藏的同胞们去中原看看。”他大声喊话,眉眼飞扬的模样, 满满都是少年人自由自在的风流多情。   道路两旁送行的人或哈哈哈大笑,或含蓄温柔地笑。   他们记得伟大的殿下对大清国做的一切, 记得对殿下孤身一起营救他们的六世DA赖,记得殿下力主恢复六世DA赖的自由。   更记得他们的六世DA赖临圆寂之时那句:“我听到, 我们的同胞们,我们的躯体,我们的灵魂, 不停地告诉我, 跟着瑞亲王脚步, 大胆地生活。”   他们都记得,要大胆地生活。不因为之前的目无纲法“因噎废食”, 不因对佛的挚爱做任何一个教派的囚徒;他们都记得……他们的佛就在他们的身边,不是高高在上的冰冷无情……   随着那道红色的高大身影看不见, 随着大队人马陆续出城门, 很多人无声地哭出来, 小声地呜咽。   保康勒住缰绳回头看一眼,看一眼历经多年风雨战火历次重建的布达拉宫,看一眼皇皇烈阳下拉萨城……   好似看到大唐文成公主千里迢迢进藏的安定身影, 好似看到藏人为了他们的王后修建布达拉宫的真情,   好似看到那几方势力纠葛在西藏的权利争斗, 好似看到炮火硝烟中为了自卫倒下的一道道血肉之躯……   阿弥陀佛。如果这就是保康和西藏的缘分,保康定不负所托。   保康在心里默念那一个个名字,五世DA赖、六世DA赖、固始汗、桑结嘉措……微笑开来。   阿弥陀佛。师祖,保康懂了。   阿弥陀佛。天池、赛里木湖、那拉提……从拉萨一路观光到伊犁,面对准格尔的策妄阿拉布坦汗王领着大军前来迎接的阵容,心情大好的保康一点儿也不计较。   策妄阿拉布坦:“……”   策妄阿拉布坦大约四十岁的模样,赤红面堂,虎背熊腰,头戴紫貂皮帽,一身紫色的精致长袍、紫色腰带、紫色鹿皮长靴,全身上下挂满黄金、珍珠、琥珀等等珍宝,可谓是金碧辉煌地展示他作为一方霸主的威严。   可没用啊,他的准格尔汗国再大,也是大清的藩属国。   策妄阿拉布坦深呼吸一口,默默告诉自己这是瑞亲王殿下,这是瑞亲王殿下,动作标准地躬身行礼:“小王见过殿下。”   这憋屈郁闷的声音,保康哈哈哈大笑,双手扶起他:“汗王免礼。”   殿下的声音特愉快!策妄阿拉布坦憋气,可是,他面对瑞亲王殿下那一身风流,满面春风,穆穆、皇皇的明亮目光,什么招数也使不出来。   “殿下远道而来,伊犁蓬荜生辉,准格尔不胜荣幸。”再躬身行礼,大喊一声:“臣王策妄阿拉布坦,恭迎殿下进城。”   保康因为这老小子的“憋气”,听到他喊“恭迎”,当下就笑道:“汗王远远地出来迎接,保康甚为感动。”   策妄阿拉布坦:“……”   咬牙:“迎接殿下,是策妄阿拉布坦的荣幸。”   保康哈哈哈,老小子还有一点点真心,不错不错。保康不再为难他,从善如流地,开开心心地带领大队人马进城。   那个叫浩浩荡荡,那个叫威风赫赫。   策妄阿拉布坦瞧着这一个个和殿下一样“特会气人”的将士们,气得来——这要换一个人,他绝对将人关在城外理都不理……越想越憋气。   可让策妄阿拉布坦更憋气的是,对他爱理不理的叔父,居然迎出来,就和他一个城郊一个城门口。   但是保康看到老朋友开心啊。   保康和头发花白的噶尔丹热情拥抱,互相行最亲近的头碰头礼节,那个叫热情飞扬。   “殿下你终于来到准格尔,噶尔丹太高兴。”老迈的噶尔丹眼泪花花的,看着这风流多情的小模样那个激动。   “噶尔丹汗王,你好。看到噶尔丹汗王身康体健,不胜欢喜。”保康表示,他见到老朋友晚年身体康健,生活自由,也特激动。   噶尔丹哈哈哈大笑,笑声里依旧有当年的魄力和浑厚:“殿下,噶尔丹老当益壮,噶尔丹一直在等候殿下的到来,噶尔丹等来殿下。”   保康也笑,这次是畅快和欢喜:“保康五岁那年就计划来西部,一直未能成行,今日得逞所愿,同样感动。”   噶尔丹的眼里有骄傲:“殿下喜欢吗?美丽的西部?”   保康笑得自在亮堂:“喜欢。喜欢到心眼里去。”   噶尔丹通过他的眼神,确认他的喜欢,笑得更骄傲自豪。   “浩瀚宁静的西部,广阔洁白的雪域高原,‘中亚湿岛’、‘塞外江南’的伊犁河谷……苍天在上,一切一切都是这般美好。可这些,都因为殿下的到来更加美好。”   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小自恋:“苍天在上,这是保康的荣幸。”   两个人四目相对,哈哈哈大笑着,相携进城。   背影特和谐!   姿态特自然!   策妄阿拉布坦气到五官变形,却只能自己打马跟上。   眼角余光瞧见他儿子策零追逐瑞亲王殿下的目光,脸上肌肉抽动,那心情别提多复杂;进了城门,猛然间听到伊犁城百姓们的震天欢呼吓到,再一看他们这一个个的,载歌载舞、夹道欢迎的架势……   他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但是没奈何,瑞亲王殿下到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这般模样,他的伊犁也不例外。   就见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动作优雅,姿态从容地和他的民众挥手致意,他胸腔里翻江倒海地闹腾,却还有拿出作为汗王的气度!   简直……那谁谁,你朝瑞亲王扔荷包扔的准头太差;那谁谁,你的戒指扔的准一点,你要能让瑞亲王带回京城,本汗王给你全家抬籍。   策妄阿拉布坦“口嫌体正”,策妄阿拉布坦对这些大小姑娘的行为,看似特生气,但他本心特支持。   幻想着瑞亲王殿下说不定会看中一个姑娘,他对瑞亲王从五台山出来后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也不再是那么一个头三个大,好吧,两个大。   一行人来到伊犁王宫外的副宫殿门口,依旧是正门大开,以最隆重的礼节来迎接瑞亲王殿下的到来。   保康大大方方地,吩咐其他将军领着士兵们去其他地方下榻,就这么只带二百名亲兵,一点儿也不怕的样子,特镇定,镇定的就跟来到大清国的任何一个地方一样。   噶尔丹哈哈哈大笑,恭迎殿下进宫。儿子策零也恭恭敬敬的,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看得策妄阿拉布坦又憋气。   保康一眼瞥见这老小子憋气的样子,特顺气儿。   抬脚跨步,进来这座古老的,当年第一代准格尔汗王确定伊犁为西部蒙古大都的老王宫。   老王宫为土木结构建筑群,东西方建筑文化结合的典雅宫殿式建筑,造型别致,加上猎苑等等地方总体占地面积二百万平凡里。   四周是围墙高耸、碉堡林立、壁垒森严。保康、噶尔丹、策妄阿拉布坦、策零,一起在王宫外的寺庙祭拜一番,再一起进来这座对于准格尔王室意义非凡的老王宫。   主体建筑由正殿,东西两偏殿组成,一律坐北朝南的格局。正殿分为上下两层,庄严肃穆;东西有小厢房,高大宽敞,错落有致。东西两殿各自自成体系,寝室、厅堂、膳房、玩乐室等等。   除了窗户上的玻璃,门廊上的玻璃风铃,一切都是那么古色古香,浸透伊犁河谷地区的蒙古文明,□□文明。   和五台山的住处一样宽敞大气,明亮高远,保康一眼看去就喜欢。   保康发出由衷的赞叹:“好地方。”   噶尔丹眼里的骄傲自豪溢出眼眶:“这是我的父汗当年给祖父修建的地方,也是父汗养老的地方。现在是准格尔大祭祀时候的临时住处。”   回头,眼眶湿润:“它今天迎来殿下,它将永远辉煌。”   保康哈哈哈笑:“噶尔丹汗王,你这诱惑,本王不想接下来,也忍不住啦。”   噶尔丹笑得痛快:“殿下不愧是殿下。准格尔人噶尔丹真诚欢迎殿下,殿下请进。”   “好!”   保康倒要看看,噶尔丹到底要做什么。   洗漱沐浴、午休、接风宴,唱啊跳的一直闹到半夜时分,保康第二天午后懒洋洋地醒来,慢慢清醒脑袋。   略去接风宴的俊男美女们,回忆噶尔丹、策妄阿拉布坦、策零三代人之间迷雾一般的关系,笑出来。   起身穿衣的时候,听到侍卫禀告说,噶尔丹老汗王和策妄阿拉布坦汗王上午都有过来,殿下没起,他们就离开了,笑笑;得知大王子策零正等候在外面,乐呵。   十一二岁的小儿郎,野心外露,志气也外露,正是和这开春的大草原一样,尽情生长。保康一出来寝殿,看到他一身紫色蒙古袍子,打扮的生机勃勃的小样儿,笑得欢乐。   保康拍拍小家伙的肩膀,哈哈哈笑:“策零,小噶尔丹,你一大早来陪叔叔用膳,太好了。正好给叔叔讲讲这伊犁的美食美酒美人儿。”   策零张张嘴巴,想说他不是来用膳的,一开口却是:“……陪殿下用膳,策零的荣幸。”   保康眼睛一眯,小家伙孺子可教,有前途。   “叔侄”两个亲亲热热地,手牵手来到厢房,膳房上来一道道当地美食,色香味俱全,一看就是精心准备。   首先是传统美食 ——手抓饭。   炕桌上铺着一块干净餐布,侍者一手端盆,一手执壶,给客人和小主人淋洗净手,递上干净的毛巾擦干。待一大盘“抓饭”上来放到餐布上,策零用手抓,保康用特备的小金勺“抓”。   一大盆精致的手抓饭,它的美味,不仅仅只是入口那一刹那的欢喜愉悦,更像是一种心灵自由飞扬的慰藉!   策零眼见殿下吃得好,吃饭的样子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好看得很,忍不住开心地笑开来,露出换牙期还没长起的小豁牙也没发觉。   “殿下,手抓饭是伊犁河谷最神奇最美丽的食物,就是大街上的摊贩用胡萝卜,羊肉,西洋葱等等简单一做,也有意想不到的味道。   羊肉醇香,萝卜清甜,葡萄干油亮,清甜中带着一股咸香……每一个到此的汉人都说它征服人躁动的灵魂,安抚住永不知足的味蕾。”   保康用的欢喜,听他介绍的起劲,更是欢喜,给予小家伙一个鼓励满满的眼神儿,开心得策零瞬间成就感爆满。   “叔侄”两个开开心心地消灭一大盘手抓饭,接着就是大盘鸡、拉条子面、馕坑烤肉、烤串儿……   “殿下,大盘鸡是将一只整鸡切块,用土豆等等辅料烹制而成,拌上皮带面,那味道,攒劲的没法说,你尝尝。”   “殿下,拉条子是准格尔人的家常饭,它与其他地方的面食相比,份量大得多,面也更劲道。你尝尝。”   “殿下,馕坑烤肉外脆里嫩,味美可口。选用最新鲜的肥嫩羊肉,当季最到月份的羯羊。你尝尝。”   “殿下,烤羊肉串在别地儿也有,但他们绝对没有我们准格尔的地道正宗香飘十里。你尝尝。”   “殿下,准格尔人每年屠宰牲畜备冬肉,腌制熏干,熏制的肉香味浓郁、耐贮藏。熏马肠是熏肉中的上品。你尝尝。”   策零介绍一句,保康就和他分享一份,咳咳,这里的饭菜每一份都是两到三个人食量的大份量,为了表示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食量,必须分享。   而且,这可能就是这里人喜欢大份量饭菜的乐趣——分享。   大盘鸡风味十足,拉条子汤浓面香,馕坑烤肉鲜嫩脆美,烤羊肉串果然是正宗地道,熏马肠味道鲜美、风味独特……   “叔侄”两个吃的肚子圆鼓,懒懒地躺到炕上,就感觉灵魂得到升华,一动也不想动。   可是还没完那。   伊犁酸奶上来,幸好保康经历过西藏酸奶的洗礼,已经可以从容接受。那个酸得来——感触特真实的躯体远去、灵魂升华。   一瞬间,浑身的懒劲儿都没了。   保康就感觉他找到了伊犁人永远礼仪到位,谦谦君子的最大原因。   “叔侄”饭后散步,面对这蓝天白云、老王宫里广袤的大草原,欢乐吃草的大小动物,俱是身心舒畅,神清气爽。保康不再为难小家伙,捏捏他的婴儿肥脸笑。   策零:“……”   策零满脸严肃地证明自己:“殿下,策零十二岁了,已经跟着父汗打仗了。”   保康:“哦——十二岁了,已经打仗了。”   策零重重点头。   “可是叔叔还是你叔叔不是?”   策零:“……”傻眼。   策零直觉他和殿下讨论这个问题,决定对更害羞,鼓起勇气问出来他一大早等候的问题。   “殿下……你来准格尔,是准格尔和青海西藏一样废除农奴制度吗?伊犁是平原,是要和山西、陕西一样,摊丁入亩?”   “是也不是。策零希望,准格尔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策零——想要西藏。”   “这个简单。策零只要去到西藏,就拥有了西藏。”   “才不是。为什么青海那个草包可以拥有西藏,准格尔不可以?”   “因为啊——青海的草包啊。”   “策零不服!”   “那怎么办那?策零的拳头还不够大,打不过叔叔。”   “策零会长大!”   “……嗯。只要我们策零,长大后不会后悔地说,策零想要回到十二岁。”   声音温柔,看着他的眼里有温暖的流光闪动,甚至称得上慈爱。策零目光一闪,莫名地,心尖儿一颤,但他不肯放弃一直以来的梦想。   “殿下,策零不会后悔!策零知道,农奴制度不会长久。策零看很多中原的书,有关殿下故事的书,策零知道,准格尔汗国的民众们也在‘觉醒’。”   “嗯,策零乖乖。”保康摸摸小家伙的搭子头,笑得欣慰欢喜。   策零因为他这个动作小脸一红,强撑住气势。   “不是乖,策零是雄鹰。其他蒙古各部都不承认准格尔,就因为准格尔不是黄金家族的血脉。策零会证明,他们这些黄金血脉都在苟且偷生,准格尔才有成吉思汗的勇猛。”   保康乐呵:“哎呀,那可怎么办那?准格尔已经吞并了哈萨克和尼泊尔,还有朝北欧攻打的趋势。叔叔的经验在说,快停止。”   策零不服:“策零知道。噶尔丹叔祖一直说准格儿已经够大,却不够团结。所以策零在学习汉中原文化。策零会让他们团结,富裕。”   “我们策零聪明。”保康对上小家伙信心满满的倔强模样,哈哈哈笑,“聪明的策零,你知道准格尔人,都种牛痘了吗?”   …………   保康瞧着小家伙飞奔的方向微笑。   策零因为殿下的这一个问题,所有的不甘不服都消失,拔腿就朝他叔祖噶尔丹的住处奔去。   噶尔丹,准格尔的老汗王,虽然退位,但在准格尔的地位无人可比。即使他父汗一直在政务和扩张方面和叔祖有意见,还曾经因为王位之争打过几次,但他父汗尊重叔祖,策零知道,他父汗一定和叔祖这里。   策零一路逛奔,一炷香的时间就来到这里,果然看到他叔祖和父汗正在僵持。   策零大喊一声:“叔祖,父汗。”   噶尔丹和策妄阿拉布坦一起看向他,异口同声:“你不是陪伴殿下用膳?”   策零:“……”   “策零陪殿下用完膳,散步,殿下问策零,‘准格尔人,都种牛痘了吗?’叔祖、父汗,殿下是在说,雪域高原也躲不过天花的肆虐吗?叔祖、父汗,我们的民众并没有多少种牛痘。”   策零说句话急得额头冒汗。   策妄阿拉布坦面色一白:“前几天有人上报,伊犁郊外发现一起疑似天花,已经安排隔离……”   光隔离有用?噶尔丹气得跳起来:“我去找瑞亲王,你们立即去寻找汉家医者帮忙,全城种痘。”   “我们马上去。”   父子两个转眼间跑的没影子,噶尔丹看着他们急切的模样,更气。气呼呼的噶尔丹打听到殿下的去向,领着人就来到城西的一条大街上。   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正在逛大街,穿着一身普通的当地人服饰站在人群里,身姿高大挺拔,面堂明亮明朗,色彩鲜艳至极的极端张扬,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他无知无觉。   他正专心致志地看当地摊贩烤串儿。   烤架上堆着煤炭块,燃起火,放上一排刚穿好的羊肉串,撒点孜然,撒点辣子面……烤羊肉串的当地小伙一手攥上二十个铁钎子,一下翻过来,那一面已经变得金黄。   浓郁的香味随着烟气弥漫在数十里,引来络绎不绝的人凑上来。咳咳,以前是单纯为了吃,今儿是为了看美男子。   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心里一乐,他习惯了万众瞩目,大大方方地,买几根烤串儿,和当地人的样子做到一个小马扎上,开始吃!   噶尔丹领着人来到,他发现了,他还用强烈的眼神儿暗示噶尔丹,不要暴露他的身份。   噶尔丹:“……”   殿下这个喜欢吃路边摊的喜好,真——好。   噶尔丹吩咐侍卫们退开,自己坐到瑞亲王殿下傍边的小马扎上,安静地等候他吃完,净手。   …………   两个人一边逛街一边说话,噶尔丹气不过:“他要汗位,汗位是他父亲的,是我亲哥哥的,我给他。我的子女都没有他的能力,这也很好。可是,青海西藏甚至喀尔喀都全部种痘,就这对父子,早叫他们种痘,就不听。”   “我早上去见殿下,知道殿下没起来,正要去给殿下寻找一条最好的布尔哈雪克鱼,那老小子又来气我。”   “殿下你说说,准格尔人能脱离世界独自生活吗?这肆虐到准格尔的天花瘟疫,就和这不断接触外面事务的农奴们的‘觉醒’一样……”   保康一边悠哉哉地看粗犷、原始的罗布人烤鱼,一边听着噶尔丹的老年人唠叨,知道他是在求帮助,特淡定地给他一枚定心丸。   “不要担心。这天花瘟疫,和农奴反抗一样,至少……三十年吧,才会蔓延到准格尔。”   噶尔丹:“……”   眼睛瞪圆、嘴巴张得老大,随即狠狠地抱住自己的小朋友。   “尊敬的殿下,你是准格尔人永远的朋友。” 第148章   …………   噶尔丹一直都在担心, 等他哪一天走了,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年龄越大越古板保守,极可能引发内部动乱。   而继承人策零却是肉眼可见的野心勃勃, 一心要打下来西藏, 进攻青海和硕特部蒙古,很可能和大清的军队直接对上。   只要一想策零和大清军队战场对立的情景,他就灰心丧气。就算那时候瑞亲王殿下年龄大了不出战,咳咳, 虽然他怀疑有没有瑞亲王变老那一天,可光想一想大清军队目前的火器水平,他一点儿信心也没有。   再想想天花瘟疫,当年大清进关后遭遇天花肆虐的情景,那是真的让所有关外人记忆犹新,一生难忘。完全和你什么身份地位无关, 就这毫无防备的准格尔,天花一来, 绝对十室九空。   内部动乱、天花肆虐、策零再和大清打几仗,十个准格尔也要灭亡。噶尔丹是真的担心,也是真的感激瑞亲王。   不管将来打仗不打仗, 至少, 没有天花瘟疫的潜在危机威胁, 这就不知道救了多少准格尔人的性命。   噶尔丹激动异常, 保康非常理解老朋友的心情。两个人互相拍拍肩膀, 相视一笑, 继续看罗布老人烤鱼。   声音洪亮, 面色红润的罗布老人家, 身穿罗布麻纺织而成的对襟长袍, 羊毛毡制成的船形帽子,一边开心地哼唱民谣,一边开心地享受烤鱼的乐趣。   一根根细长的红柳枝条小半截去皮,穿起一条条不知名的大野鱼,起一堆炭火烧起来,完全不需要什么铁质烤架,就这么将红柳枝斜插在炭火四周的地面上,在鱼身上撒少许盐巴,这就是塔里木罗布人的红柳烤鱼。   保康看的入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噶尔丹就笑。   “就知道瞒不过殿下。”   “新鲜的红柳枝在一定温度下烘烤,分泌出的汁液不但可以去除一定的鱼腥味,其特殊香味也会沁入鱼肉中。这红柳遇见烤鱼,汁液遇见鱼肉。两者摩擦出美妙的小火花,那就是肉嫩汁多、筋道弹牙。”   保康笑得欢乐:“传说中,百转千回的塔里木河在塔克卡玛干沙漠中,形成一片片绿洲和海子。罗布泊水草丰茂,罗布人追逐着不断改道的塔里木河,不离不弃。”   “史书记载,从汉到如今,罗布泊人一直过着‘不种五谷,不知游牧,以鱼为食,织野麻为衣,编芦为室’的生活,人多百岁以上寿数。”   噶尔丹笑着摇头:“是不是还有那多愁善感的汉家文人说什么,成片成片金色的胡杨林,遒劲苍挺,千姿百态。还说什么那胡杨树上布满的裂纹沟壑,当地老人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都是活化石?”   “那都是以前。现在罗布泊日益干涸,罗布人散落在塔里木河和车尔臣河流域的村寨中。为了生存下去,他们从渔夫变成牧民、农夫、商人……在大街上卖卖烤鱼的都是老人家,年轻一代人都吃吃羊肉和馕。”   保康眼睛一眯,看着认真烤鱼的罗布老人家,他的眼睛浑浊但有光亮,他不因为围观之人的态度动容,他的双手忙碌又悠闲,他的姿态也是,好像他的人生就是这么天然享受一般……   烤好的鱼外焦里嫩,香飘整条街,噶尔丹和保康一人一条大烤鱼,做小马扎上吃得满口塔里木河的味道。   一个字,美!   烤鱼的罗布老人家烤鱼完毕,看到这位中原美少年,不光人长得好,还给他的摊子带来好运气,一圈儿烤鱼被一抢而空,他就对着美少年,笑哈哈地拿起自己的随身乐器冬不拉,快活地弹奏起来。   古老沧桑、辽阔空远的曲子响起,街上的准格尔人有的吃着烤鱼跳起来,有的拿出来他们的乐器,瞬间烤鱼摊的周围变成音乐的天堂。   保康也哈哈哈笑,擦擦手,拿起酒葫芦喝一口,从腰上摸出来自己的白玉笛子跟着曲子就吹奏起来。   古老神秘的西部在叮咚的驼铃声中绵延数千年,荒凉又生命力无限的大沙漠曾经繁衍出鲜活璀璨的王国文明。即使环罗布泊周围都已经是大大小小的遗址墓地、即使罗布泊也开始死亡……   可是这一片沙漠和河流孕育出来的人们,依旧孤独而倔强的活着,就像一直在沙漠绿洲中舒展生命力的胡杨树一般,那种生命的寂寞和坚韧,就和这一方天地奇景一般绚丽迷人。   保康跟着大街上各族人,各色人一起欢乐,深刻地感受到,这里的人之所以嗓门大,热情好客,一直固守住自己性情传统的原因。   他们的心灵有这方平和的天地浇灌,他们的文化有这方从容的天地繁衍,他们的生活里,每天感恩天地赐予的食物,感恩生命的乐趣,足矣。   保康一眼看到一个汉家小娃娃也跟着人群的动作蹦蹦跳跳,头上的朝天辫一晃一晃的,就笑。   白玉笛子的音量一高,立即扶摇直上,好似凤凰展翅云霄,立马成为场地中最突出的一道声音,各色乐器中最显眼的一个。   全场安静中,噶尔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跑!”   保康:“……”   条件反射带着老朋友奔跑·保康一回头,就看到大小姑娘一窝蜂地追来——   跑到“安全的地方”保康一面给老朋友噶尔丹顺背,一面忍不住感叹:“这里的小姑娘真热情。”   噶尔丹跑得气喘:“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跟着你体验一回被小姑娘们追——”   保康哈哈哈笑:“好吧,好吧,你说说,你到底要我帮你什么?”   噶尔丹缓过劲来,实话实说:“我听说,那中原开始研究太阳能?我们这西部别的没有,太阳最多。”   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保康。   保康龇牙:“消息挺灵通。”   “你这环境这么好,一旦开始从外部引进玻璃、橡胶等等物事,不怕这河水里不长鱼?”   噶尔丹不乐意:“殿下在大清不是一直折腾环境保护?准格尔也可以做到垃圾分类定点清理。”   保康摇头又点头。   “那就要散居的人聚集在一起,要修路。”   “修路……必然的。策妄阿拉布坦一直不同意大清和准格尔修火车、修通大路。可我知道,那是必然的。他需要去大清看一看,去看一看。”   噶尔丹看着保康的眼里,有着宿命般的无奈和欢喜。   “只有出去看一看,才知道世界的模样。这方天地……太美,太好。如果它不成长起来,早晚迎来全世界的窥视。”   保康面色严肃,目光认真:“还需要知识普及。”   噶尔丹:“……”   “塞族人、匈奴人、鲜卑人、月氏人、乌孙人、突厥人、蒙古人、西洋人、满洲人、汉家人……都在这里繁衍生息成一家,就比如那混合发展出来的回人,还取了一个维吾尔的名字。”   “曾经东西方的英雄都在这里征战,东西方的文明都经过这里传播、交流和发展。可是现在不灵了,现在有了大航海。这里的牦牛、葡萄干、羯羊……换不来一辆拖拉机。就是换来了,也开不来,没路……”   噶尔丹絮絮叨叨地念叨,唉声叹气这里的人在书本知识方面的落后。   “每一汉人来到这里,都说这里让他们感到历史的温度,不再是冰冷。说这里的西部风情,就像经年的老匠人精心打磨过的和田玉玉料。”   “可是,我知道,准格尔人是多么羡慕、向往他们的书本世界。一个普通的汉家文人在他们眼里,也是和台吉喇嘛一样的尊贵。只因为他们没有权利没有机会学习识字……”   保康听着他絮絮叨叨的,一抬头看见这和蓝天一样蓝的建筑群,看见一位在家门口买葡萄干的当地小娃娃笑得特好看,立马买两份。   “你看,小娃娃的笑容,是不是和这葡萄干一样甜?”   噶尔丹看一眼小家伙笑出来的满口小豁牙和牙花子,心里在笑,嘴上却是强硬:“是和葡萄干一样酸。”   保康就哈哈哈笑,“咻”地一下给小娃娃抛一个飞吻,哪知道他的笑容立马没了,惊讶过后就是一捂脸,人差点钻到干货摊子底下……   保康:“……”   哈哈哈,哈哈哈。   噶尔丹:“……”   噶尔丹听着小朋友这肆意飞扬的笑声,看看小娃娃偷偷露头又悄悄缩回去的小样儿,语气悠悠的:“我给我那老福晋第一次买来玻璃镜子,她对镜子一照,也是这么一捂脸,又羞又笑的模样,跟一旁的小孙女一模一样。”   保康:“……”   哈哈哈大笑完,拍拍他的肩膀:“你看到了吗?那个小娃娃,他眼睛里的好奇和求知欲。”   “我来西部,亲自体验这里不同于东西方任何一个地方的文学、音乐、舞蹈、绘画、雕塑、建筑……可是我感触最深的,就是这里人的笑容,那么的淡泊宁静,却又那么的果敢刚毅——加油,老朋友。”   …………   安静中,就听噶尔丹感叹:“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就这么点用处了——师祖这次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中原的和尚,就师祖最有气势。”   保康:“……”   保康嘴里叼着一颗葡萄干,细细地思考。   随即,咀嚼几口咽下葡萄干,表情和眼神一起“矜持且谦虚”。   “本来是师祖、皇祖母、额涅、媳妇儿,一起出五台山。哎,到鄂尔多斯的时候诊脉出来媳妇儿有孕。皇祖母和额涅要陪媳妇儿回京,师祖不放心,护送她们回京。”   噶尔丹:“……”呆愣。   他当然知道大清瑞亲王妃有身孕了,他还知道算算日子这都有六个月了,可他惊讶的是瑞亲王殿下这个显摆的架势。   “我有很多孩子。你将来一定没有我的数量,不羡慕你。”   “那不一样。你一定没体会过,我得知媳妇儿有孕那一刻的欢喜。”   “……说说看。”   “我感受到那小生命的气息,他是那么的弱小,却又那么强大。他还非常积极地表达他的欢乐淘气……虽然我知道他就是一个小‘蝌蚪’。”   “……很高兴你还知道他就是一个小‘蝌蚪’,还没傻全乎。”   “我敢保证,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可爱,最胖气,最活泼帅气……的小娃娃,你这火车赶紧修起来,倒时候我带着师祖、皇祖母、额涅、媳妇儿和小娃娃一起来伊犁看星星。”   “……好。那你可要多生几个可爱胖气的小娃娃,我可还打算和你做亲家。”   “包办婚姻要不得……好吧,我努努力,如果小娃娃自己愿意……这么一说,我不就成欠了你的?‘儿子,阿玛拿你换伊犁’,快乐大师可不是这样的阿玛。”   “……我早看出来你对西部的心思,你还装?将来如果策零的后人……你来接手伊犁最好——这些年来策妄阿拉布坦不知道和沙俄的彼得打了多少仗,沙俄……要防着。”   “放心。我已有计划。保证西部和北部三百年安宁。”   保康越来越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其他国家占据东方的地盘,就做一个殖民地,早晚会退出去。但是沙俄,一旦沙俄扩张起来,它是要割去大清西部北部大量的地盘,它是要让大清这个巨人断损肢体,永不可复生,永远是一个残疾人。   他不会给沙俄留下任何复起的机会。   保康转头看向老朋友,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眼神庄重,声音肃穆,浑身上下隐隐有一丝霸气外露。   “一半的伏尔加河、喀尔喀、伊犁河谷、青海、西藏、甚至北印度……都会是大清的直属领土。它们和大清休戚与共,永不分割。”   噶尔丹瞳孔一缩。   “你保证,不偏不倚?”   “我保证,不偏不倚。”   “联姻?”   “……过分了啊老朋友。万一我就一个小娃娃那?汗阿玛绝对不会答应。”   “不过分。你汗阿玛一定会答应。西部和东部沿海不一样你也看出来了。这里不管将来怎么办学兴教化,它的环境如此,注定的相对封闭,没有一定的血脉渗透联姻加成,大清不可能彻底收复这里。”   “快乐大师还是不能保证,快乐大师不能不顾及小娃娃自己的感受。不过快乐大师尽力。大清和准格儿可以先试着安排一次联姻,行不?”   “行——这才是朋友。”   四目相对,两个人一起出手——击掌为誓。   时间定格在这里,历史记录这一幕。   两个人一起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保康笑完仰天感叹:“啊……想那鲜花遍野的伊犁河谷,平川里开出一朵儿牡丹,荒滩里开垦出大片良田,原野里织出成匹的锦缎……万亩良田翻绿浪,千里风光赛江南。”   噶尔丹笑完对着蓝天许愿:“晨曦微露,在悠扬的邦克声中醒来,放牧放牧牛羊,伺候伺候土地,笼鸟留恋旧林,池鱼思念故渊,子民挂念故土……任外面繁华如梦,我自归来。”   一个苍老年迈的老头儿,一个英俊无比的年轻人,对着蓝天“发疯”,听得周围人都露出善意热情友好的笑。   伊犁人怎么会离开伊犁?   伊犁人就这么一点人口,怎么开垦出万亩良田?   还有你这个老头儿,你还“我自归来”?你这么大岁数要离开伊犁?要哪辈子归来啊?   保康和噶尔丹又哈哈哈大笑。   伊犁河谷位于亚欧大陆腹地,周边接壤各大国家,作为雪域高原中一片最温暖的地方,其战略位置之重要不需言说。   她有五十多个民族居住于此,她融合东西方文明衍生出自己的文明,她有粮食、棉花、石油……   她还有超长的日照时间,丰富的果物,爽朗勇敢的人们……   赛里木湖、伊犁河谷、塔里木河、吐鲁番葡萄沟、火焰山……保康留在这里一个月,看遍准格尔的美景,也帮助这里策划修路修轨道、开挖油田、三语言办学……制定农奴制度逐步废除计划、律法改良、荒地开发摊丁入亩……   吃美食尽兴,和美酒尽兴,看美景尽兴,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做起事儿来,那也是绝对尽心。   策妄阿拉布坦没奈何,他再怎么不乐意,他也不能阻止伊犁河谷变得更好。   策零跟着瑞亲王殿下一个月,真实地感受到那句“你的拳头还不够大”,越发努力学习的同时,也越发敬重殿下。   噶尔丹对此非常高兴。他老了,这是他唯一能为这片土地做的事情。愿佛祖保佑伊犁,愿佛祖宽恕他所有的罪,愿他的上师在佛国有灵,保佑一切佛的子民。   阿弥陀佛。   起源于佛,归结于佛。   保康陪着噶尔丹在伊犁做完一场**师,离开伊犁。   他将永远记得他的老朋友,记得这里的美食美景美人儿,记得他们天山雪一般纯粹安然的笑容,那种握在手心里的,和田玉一般的温润友情。   “记得带着小娃娃来伊犁。”噶尔丹念念不忘。   “一定。快乐大师说话算话,一家人都来。”保康嬉嬉笑,眼神郑重承诺。   “不许再朝这里移民——只要有文化的读书人。”策妄阿拉布坦憋气有无奈还有眼馋。   “放心,一定都是有文化的读书人。”保康眼睛一眯就是保证,大清国要普及教育,就读书人最多,多的塞不下。   “殿下,你等着策零长大。”小策零好似一只小牛犊迫不及待要成长。   保康哈哈笑:“好,叔叔等着策零长大。” 第149章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保康和他的伊犁朋友们手儿挥断、眼睛忘穿, 终是分别。   当年,噶尔丹从拉萨城出来,憋着一腔愤怒无从发泄, 更有满心的痛苦无处诉说。他找到恰好从沙俄战场上回来五台山的快乐大师·小保康。   快乐大师·小保康告诉他, 跟从自己的心走,佛也好,霸业也罢,他不是天生的活佛转世, 他也不是天生的汗王,他是噶尔丹,首先是噶尔丹,再是其他。   噶尔丹觉得这就是解脱,这就是答案。瞧瞧,快乐大师看得多通透?皇子也好, 嫡皇子也好,母家钮钴禄家的嫡皇子也好, 小和尚也罢,都是他,可他只是他。   关键, 人活一世, 你知道你到底要的什么, 你是谁。   可这只是第一步, 你意识到“你是谁”之后, 最艰难的一步到来, 你要为了“你要什么, 你是谁”, 付出什么代价, 克服什么困难,拒绝多少诱惑……   噶尔丹就是。   首先他要面对汗位的归属。按照父子传承制度来说,他的侄子,他亲哥哥的继承人,有正当权利。而他自己的子女,除了一个女儿,没有其他能力可以的。   但他怎么舍得放手那?这个准格尔汗国,是他的祖先们打下来基础,但,是他一手缔造。   脱离五世DA赖上师给他的理由,脱离桑结嘉措好友给的鼓励,脱离他母亲的哀求……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做了汗王后,再也做不回去佛子的普通人,他必须承认自己的**。   他和自己的侄子打了好几仗,还因为侄子和自己手下的大家族联姻,一怒之下抢了侄子的新娘子。   准格尔分裂在即,他还是不甘心让出汗位。然后他和他的侄子一致对外,一起和大清打了两次战役。   都是失败,不光没能想要抢占乌兰布通,还国力大衰。   午夜时分,他听着伤病士兵们的痛呼,流泪;天明时分,他听亲卫说哪个营又逃跑多少士兵,流泪;夜幕时分,他面对自己最忠心的女婿的劝说,流泪。   他想起当年快乐大师劝说他的话,问自己,这是自己要的吗?   他终是退兵。   和博格达大皇帝承认其属国地位,回到伊犁。可他回到伊犁,面对一张张期待的面孔,面对失去儿子兄弟夫婿痛哭失声的她们、他们,还是只能流泪。   他是一个罪人。   他想起当年自己从拉萨回来准格尔时候的梦想,他只是要给予准格尔一个安定的统一,停止准格尔的内乱,可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他将汗位给予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自己每天念念佛,有空就在大街上,田间地头,草原牧场……四处转一转,逛一逛。   看的越多,对自己的错误认识越深,越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里的民众,沉浸在这一方天地里,很快乐,很安心,他们永远坐不来中原。   美丽的伊犁河谷,美丽的塞外江南,给予他们肥沃的土地的同时,也给予他们一颗淡泊宁静向往和平的心,包括他在内,尤其是曾经身在佛门的他。   一般的将领打了败仗,比如他的侄子,只会总结失败经验以图将来。可是他不同。他认为这是佛在惩罚他,他需要去佛前忏悔他的罪。   他开始积极地让准格尔和大清开展互市,加大交易量,扩展交易内容,甚至对博格达大皇帝明里暗里派来准格尔的汉家移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后他就意识到,大清的技艺发展太快,而他们这个出行还是全靠骑马的大草原,已经落后太多、太多。   可是他的侄子年轻气盛,不服,不甘,他还拒绝接受大清的变化,说那是不对的,不传统的。   更让他担忧的是,再下一代继承人策零尽管有了和他父汗不一样的眼光,却也一样不甘,不服。   年轻人都是这样,谁年轻的时候都是这么热血,认为自己顶天立地,吼一嗓子地动山摇。   可是,时代不一样了啊。   他的侄子尚可,到了策零这一代,就没有犯错的机会了。大清不会再给准格尔机会。   两次战事失败的教训告诉噶尔丹,准格尔无力抗衡大清。现在大清的目标放在沿海和欧洲,等大清腾出手来,就是统一整个西部的时候。   如果是瑞亲王殿下领兵还好。如果是其他人领兵,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凡是不顺从的百姓,男子杀无赫,女子另嫁,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民众丧命。   他担心,他痛苦。   他的佛终究是没有放弃他。   他的佛送来瑞亲王殿下。   当年那个圆圆胖胖聪慧帅气的小和尚,长成一个风流多情的少年郎,他果然是只做了他自己,和尚也好,皇子也好,王爷也罢……他只是他自己。   噶尔丹见到长大的小朋友非常开心。   他真是一个顶好顶好顶好……的小朋友。他和你一起玩乐的时候,你会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应该说,他本身就是快乐的源泉。   坚定、从容、目光长远、聪明……关键还长得这么好!   他是佛最爱的宠儿。   当然,他还俗了,即使还是一个小光头。噶尔丹知道这是博格达大皇帝不想他用和尚的身份成亲,也不想他继续做和尚,是要开始遏制中原佛门发展。不光是中原,西部北部也一样。   所以,还是时代变了啊。不再是当年年轻的博格达大皇帝,要利用佛门和西部北部打好关系的时候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小朋友离开佛门,还是敬重佛门,还有很多佛门弟子都没有的慈悲心——他一来,就帮他解决伊犁人种牛痘的问题。   噶尔丹是真心感动。   这就是他的小朋友!   他明明知道,将来利用准格尔和青海的战事,利用西藏的混乱,趁机削弱西部各方势力,彻底占领西部,乃是最好的方式。但他没有。   他希望和平统一西部,他希望西部的人生活越来越好,他并不想为了方便于统一使出来“打一个提一个”等等分化拉拢的阴谋诡计。   他还答应大清和准格尔的联姻,并没有因为大清的国力强大就认为,大清应该天经地义地占领西部。   瞧瞧,他就是一个这么好的人。他在伊犁一个月的所作所为,那份坦荡,那份大方,那份公心,慈悲心……不说他侄子,即使是最保守的贵族们,也说不出来一个“不好”。   当然,还有他的能力!这个世界终究是弱肉强食。你要有话语权,首先要用拳头打下来你说话的权利。   他的侄孙策零,要学的还有很多。他希望,大清和准格尔之间不再有战事,他希望佛永远不放弃他,原谅他的罪……   他知道,他的小朋友一定会带着一家人坐着火车,来到准格尔看望他。而他小朋友的小娃娃,一定和他阿玛当年一样圆圆胖胖的,聪明帅气……   阳光灿烂的初夏日子,他收到京城发来的消息,瑞亲王妃顺利生下一个小胖娃娃,七斤二两重。   噶尔丹和他的侄子,他的侄孙,还有他的老福晋等等人一起,看着小朋友抱着大红襁褓的照片,看着照片里笑容灿烂的小朋友,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娃娃,又哭又笑,一叠声吩咐人赶紧去京城送贺礼。   阿弥陀佛。他的小朋友,终于做了阿玛了。他要好好送一份贺礼去,他要好好保养身体,等到小朋友带着一家人来伊犁的那一天。   …………   噶尔丹认为,这么好的小朋友,他遇到,是他一生的幸运。大清国,全世界的人,更有那不知道有多少人,和他一样的感恩。   康熙四十五年六月初八早上,朝阳破晓时分,小胖娃娃出生,当天上午消息就传了出去,皇上体贴人们急于知道孩子的事情,还亲自颁布诏书公告天下,还附带一张小娃娃的照片。   整个大清沸腾,不光大清国人热烈地庆贺,算好出生日期早早地来送贺礼的其他国家的人,也都高兴欢呼,跟自己当年第一次做父亲的模样似得。   到处都是鞭炮声,到处是锦旗飞扬,到处是流水宴席,到处是唱啊跳啊不停欢声笑语不停的人们……   保康一手熟悉地给小娃娃换尿布洗屁屁,一边听着兄弟们念叨这些事儿,只哈哈哈笑。   “不管你们怎么夸他,他就是一个红皮小猴子。”   兄弟们:“……”   小娃娃:“哇——哇——”   兄弟们还没反应过来,正享受洗屁屁人生乐趣的小娃娃感受到他阿玛的“嫌弃”之意,张嘴就嚎。   声音响亮卖力,一听就是不乐意的闹腾耍赖。保康就乐呵,一边注意抱着他的“小腰”托着他的“软趴趴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给他洗屁屁周围,一边毫无负担地忽悠。   “阿玛是夸小娃娃。昨儿你玛法不是说小娃娃现在越红,长大越白?”   “你玛麽也说阿玛当年就非常红,所以阿玛现在非常白,明白不?”   一干兄弟们齐齐抽抽嘴角,可是,小娃娃的“哇——哇——”确实小一点点儿?虽然听起来还有一点点不乐意的样子。   一干兄弟们傻眼,胤禛看得更是特稀奇。出去的兄弟们才回来一半儿,他因为负责京畿地区摊丁入亩刚刚赶回京,收到太子的来信说一定要写信告诉他小娃娃的性子,他一开始还没在意,哪想到……   他太子哥哥可是唯一一个见过保康哥哥出生模样的人,果然有经验。   就听,“红皮小猴子是每个小娃娃必然经过的时期,现在越红,将来越白,这就和人生的很多道理一样。那蚕蛹化蝶,不也一样要有段儿经历?   但凡经历都是人生一大财富,阿玛给小娃娃录下来,等小娃娃长大看……”   众人都觉得这做法非常不“阿玛”。可是,小娃娃果然不嚎了。刚刚睁开的眼睛水润润的,虽然你知道他什么也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他的欢乐。   红通通胖乎乎的胳膊腿儿自在地随着他阿玛的动作动弹,就是他阿玛给他的小肚脐抹药酒的时候,那也是一副享受的姿态。   穿好大红小肚兜,带上金灿灿的手链和脚链,呼呼大睡的样子,那又是一枚乖宝宝。   胤禵凑到摇篮前去看小侄子睡着后的模样,侧趴着,胳膊腿儿自然地蜷着,好像一枚可爱的小红虾,胤禵就瞪大眼睛。   虽然胤禵的侧福晋也生了孩子他也做了阿玛了,可他这真是第一次看到怎么伺候孩子,看到孩子这么灵性。   胤禵稀奇得来。   “保康哥哥,小娃娃——都这样吗?”确定这不是“生而知之”?   胤禛、胤礼、胤佑等等都露出一脸好奇,这也是他们的问题。   保康朝躺椅上一趟,懒洋洋的,特淡定的回问一句:“不都这样?孩子没出生的时候就有感知,出生后的感知更明显。他感知到大人的‘嫌弃’就不乐意,听到大人夸夸就欢喜。”   胤禵愣愣地摇头。   他儿子这都快半岁了,对比小娃娃这才五天大……   胤禵:“我和我儿子说话,他都不回应。”   保康:“那是他和你不熟。”   …………   哈哈哈,哈哈哈。一干兄弟们猛地冲出来清华园偏殿,放声大笑。   胤禵气得来,瞪圆眼睛看着他保康哥哥:他和他儿子不熟,保康哥哥你和小娃娃熟悉?你是不是选择性忘记你五月份才回来的事实?   保康哥哥一本正经脸:“我和小娃娃这是,‘心有灵犀’。哥哥没骗你。不信你回家试试,多和孩子接触接触,也是一个方法。”   胤禵:“……”   吐血。   他保康哥哥的意思是他和小娃娃“一见钟情、心有灵犀”,他和他儿子要“日久生情达到心灵相通”。简直……   胤禵的想法非常老派,和他们的汗阿玛一样,和很多做父亲的人一样——我是你父亲,那就是你父亲,不管怎么着都是你父亲,日常生活没有多照顾多问问是什么?供应你吃穿长大还不行?   所以胤禵就特不明白他保康哥哥是怎么能做到,亲自给小娃娃洗屁屁换尿布!   关键,他保康哥哥就是能在给小娃娃洗屁屁的时候,也是一派风流潇洒!   胤禵在一次真给他儿子洗澡的过程中,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他保康哥哥那就是“非人类”。   …………   皇上哈哈哈笑:“你保康哥哥刚出生的时候就特灵性。”   胤禟刷地眼睛一亮,凑近他汗阿玛讨好地问:“比如说……”   “比如说一般小娃娃刚出生只有饿了,大小便了身上不舒坦才哭嚎。可是你保康哥哥的‘不舒坦’特多,哭嚎起来也特响亮卖力。   皇上回忆熊儿子刚出生时候的趣事儿,满满的趣事儿:“平时就喜欢被人哄着抱着洗澡,还特挑人,他不喜欢的宫人一靠近他,他就哭嚎得震天响。一听他额涅唱摇篮曲就睡得特香。”   胤禵不可思议地眨眼:“汗阿玛,小娃娃没有嫌弃照顾他的宫人。”   亲亲汗阿玛轻描淡写:“那是因为你嫂嫂亲自喂养他,你哥哥还亲自给他挑选的照顾他的宫人。那时候,坤宁宫的宫人因为你保康哥哥换了好几茬……   话音一转改为感叹:“这孩子就是天生的认人,小娃娃和你保康哥哥的脾气不大一样,但也差不多,都小脾气大。”   胤禵:“……”   胤禵的第一反应:就单单从他保康哥哥刚刚出生半个月,太子殿下就出天花的事儿来看,他保康哥哥本能地不喜欢某一部分宫人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皇上:“……”   看明白胤禵那模样的皇上立即一瞪眼:“事儿做完了吗?还不去?”   胤禵麻利地行礼:“没——胤禵马上就去。”   然后赶在他汗阿玛要踹人之前麻利地滚开。   皇上瞧着他的背影气得来,气了半天就叹气。   当年……哎……   有些事儿,不能琢磨,越琢磨越伤心。可皇上再想想胤禵刚刚的表现,胤禵和太子之间的矛盾,五公主的去世,皇上一时心里更是伤感。   …………   伴随着瑞亲王妃产子,洗三过后就是满月宴,世人更是欢喜,皇家和朝廷各方人士依旧心思不一,保康依旧不管不问,天天待在畅春园里头孝顺皇太后和皇后,照顾媳妇儿,和小胖娃娃玩水。   因为小娃娃的脐带完全脱落,肚脐长好,一点儿也不再顾及嬷嬷们的育儿经,兀自带着小娃娃在池子里游水游的特自在。   偏偏小娃娃也喜欢,这可和以往被擦澡洗屁屁洗胳膊腿儿完全不一样,这是一个小身体都沉到水里去,就和他在母亲肚子里的感觉一样荡漾啊荡漾,他可不是要欢乐?   “啊呜——啊呜——”小娃娃开心地叫唤,一会儿自己浮在水面上,一会儿被他阿玛托着沉到水里,在水中自由地活动四肢,在水中快活地做出各种在他看来非常“伟大”的大动作……   自己冲击水波开心,被水波冲击也开心,收缩腹肌、滑动双臂、伸屈双腿、拧腰……玩得好不快活。   保康有时候看着他圆滚滚的模样,一脸认真满脸享受地游水,就忍不住哈哈哈大笑,然后就拍拍拍,黄履庄刚刚研究出来的录像机也被他拿来,时不时地录一个短片儿。   小娃娃的性子可能真的和他阿玛一样,心大胆大,一听到“咔嚓”声或者“沙沙”声响起他就有反应,他就以为这是阿玛和他的新玩法,胳膊腿儿挥舞的更为有力。   小娃娃自己玩的开心,太医诊脉也说小娃娃长的特康健,特康健,众人放下心来的同时,还是觉得他阿玛的行为特“不阿玛”,这哪是威严的阿玛,这整个一欺负小弟弟的坏哥哥。   可不管是皇太后、皇上、皇后,王妃,拿着小娃娃光溜溜游水的照片,都看得爱不释手。   偶尔看到这父子两个——小娃娃躺在他阿玛的胸前,一起躺在院子里的花树下一起睡懒觉的模样,更觉得乐呵。   这样也好吧,总比保康要揍小娃娃来得好。他们这么安慰自己,慢慢的也就听之任之,任由保康按照自己的方式养小娃娃。   咳咳,说实话,小娃娃刚出生的时候,他阿玛对他那是真生气,气得恨不得当场打他一顿小屁屁。   …………   康熙四十五年二月二十三日保康离开伊犁,路过一些蒙古部落都去看看,再顺便拐去喀尔喀看望四公主、准妹夫策棱,又去科尔沁看望大公主以及姑姑舅公等等一干亲友们……   最后从三公主那里做火车回京,那就是五月的初八了。保康恨不得扬天嘶吼一声,他回来了!   保康力求赶在媳妇儿分娩之前回来,他真的做到了。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回来十来天了,他媳妇儿的预产期早到了,就是没有要分娩的动静。   保康着急,可太医说母子都好,孩子长得非常好……他汗阿玛还说那什么奇人高人都是十二个月十五个月才生产,人人期待一个“哪吒”。   保康不管什么“哪吒”不“哪吒”——再等下去就是炎夏,媳妇儿坐月子,小娃娃养育,都不方便,至于拖到秋天再出生……呵呵!   夜深人静,王妃侧着身子呼呼大睡,保康对媳妇儿鼓鼓的大肚子暗搓搓地威胁加利诱,终于在六月初八的半夜时分,瑞亲王妃发动了……   怀抱着红通通皱巴巴的熊儿子,听着他挣命一般淘气的哭嚎,怎么会不想打他一顿小屁股?   可他能怎么办?这是自己儿子——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不疼?更何况保康还满心满眼地遗憾,缺席小娃娃从“小蝌蚪”变成人的过程。   然而保康本身就这般性子,父亲的架子、阿玛的威严是什么?小娃娃够“皮实”,他就带着他玩水,听段子读书,弹琴……满园子晃悠。   小娃娃一出生就被一家长辈们宠着,堂兄堂姐们爱护着;又被他阿玛亲自养着,那个欢乐劲儿,骄傲劲儿……一看就是被父母家人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地长大的孩子。   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亮晶晶地,只要睡醒过来就开心地闪动着快乐的光芒;白白胖胖的胳膊腿儿跟藕节一般,一节一节的;脸蛋儿和五官那更不用说,见过的人都说和他阿玛一样“胖气和帅气”。   到七月中旬,小娃娃跟着他父母去五台山,师祖抱着他,直说:“和他阿玛这么大的时候,一模一样。” 第150章   这次来山西, 只有保康一家三口,从京城到五台山的火车再一次提速,十一个小时就到了, 太医说小娃娃可以做火车,但是皇太后和皇后表示,她们要休息, 自从孙媳妇/儿媳妇怀孕就提着心, 现在要休息。   至于皇上,皇上需要去木兰, 尽管皇上万分舍不得小娃娃,可该去木兰和蒙古台吉们聚一聚那就要去。   胤禛和随后回来京城的胤祉监国, 于是他们一家三口就这么无忧无虑地来五台山避暑来了。   小胖娃娃做了半天火车吃了吃奶拉撒,就是睡觉和玩乐, 一点儿也没有受到做火车的影响。   师祖本来挺生气于小徒孙不等明年春天, 又心疼小娃娃。可是他一看到小娃娃就非常、非常、非常……欢喜,抱着他,瞅着他这活泼可爱的小模样,笑容就没停过。   他会在俯卧的时候抬起头了,还能对不同的声音作出反应了,甚至会盯着人的脸看,即使这个时候他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遇到色彩鲜艳的玩具之类,眼睛会着看, 一边看一边胳膊腿儿挥舞, 嘴里快活地发出“呜呜”或“啊啊”“咕咕”……的声音。   师祖或者他父母一接话, 他还会附送一个小小的微笑, 还笑出声, 小脑袋抬起四十五度。   每次保康和他玩亲亲的时候, 他都会高兴的发出尖叫声。   有时候父子两个展开“开心聊天” ,保康随意发出大自然中的任何一种声音,他就发出他典型的婴儿声,“咯咯”“咕咕”、咂舌声或弹舌声。   然后保康模仿他的声音发出声音给他听,长长一串有节奏的弹舌声,小娃娃就会给予家人惊喜,他不光会无师自通地发出不同的节拍做出反应,还有手舞足蹈地打节拍。   保康放手指在嘴边用力向外弹出,发出一道脆亮的响声,一个夸张的飞吻,紧接着一连串口技,他就条件反射一般地去模仿,还模仿的有模有样。   保康哈哈哈笑,抱着他飞高高,亲亲小额头,小娃娃就开心学着他笑……   师祖瞧着他无忧无虑的小模样,翻了好几天的《康熙字典》,给取了一个“弘晏”的名儿——“河清海晏,大德宽仁”“天清日晏、言笑晏晏”“羔裘晏兮,三英粲兮”……   师祖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弘晏,希望小娃娃一生无忧无虑,安然自得,安康幸福……所过之处,不光他自己安安逸逸、心旷神怡,万事万物都是清新雅致、沁人心脾……”   保康眨巴眼睛。   晏,《说文解字》乃天晴无云之意。一般寓意安乐,安定、温柔、和悦、华美……同音字,暥,广远,确实是好名字。至于那代表谁谁睡懒觉日安的意思是什么,大风刮过。   保康一本正经脸:“师祖取得名字好。妙如诗美如画醇如酒,如春风化雨般润物无声;如清晨的阳光弥漫在花间,沁人心脾,温馨浪漫,读之回味无穷,念之难忘……”   后面的“马屁”在他媳妇儿的微笑下停住,保康摸摸鼻子,发现师祖不搭理他,自个儿逗着赖在师祖怀里的胖儿子。   “阿玛的小‘鸿雁’果然是阿玛和额涅的小宝贝,阿玛当年可是给你额涅亲自打了一对儿大雁。”   “啊啊——啊啊——”小弘晏开心地笑,还吐个泡泡以示回应他阿玛。   保康一抬眼看到他师祖温柔细致地小弘晏擦嘴角,眼睛一闪:“师祖,保康去写信告诉汗阿玛。”   “嗯,去吧。”   保康一走,清清估摸着儿子刚刚吃饱尿完一次,也行礼离开。   师祖一抬头看见小徒孙和徒孙媳妇都走了,对上小娃娃好奇的眼睛,微微笑开来。   …………   当年,保康这么大的时候,师祖就是这么抱着保康,保康长牙嘴里不舒服就爱吐泡泡,流口水,还爱动弹,师祖就时刻护着他,不厌其烦地给他擦口水。   那个时候,师祖还一点儿也不显老,大约四十出头的样子,照顾他一天也不见疲惫……   保康写信给他汗阿玛,写完后,呆呆地坐在书房里,沉浸在他的回忆里。   师祖,今年有七十岁了?!保康不知道师祖的生辰,也不知道师祖的具体岁数,只凭师祖的外貌和身体情况猜一猜。   他的师祖,七十岁了。   七月底的五台山,凉爽宜人,小鸟儿在窗台上叽叽喳喳,花儿盛开,太阳不薄不厚地铺洒开来满室温馨……都好似是安慰他,又好似是劝说他。   保康按按眉心,回神:“进来。”   赵昌听到王爷说话,麻利地进来,笑得花朵儿一般:“王爷,有信件。”说着话就双手送上。   保康拿过来一看,是太子的来信,随手就打开。   太子先充分表达自己忙碌一直耽误写信的愧疚,对弟弟一家去五台山避暑的羡慕,接着说明东北的形势,库页岛这边的形势,说明自己暂时还不能离开,担心他一走改革就进行不下去的事实。   “弟弟你不知道,那老家的老叔公老婶婶……哎,亏得是哥哥和你太子妃嫂嫂来这里,除了哥哥或者你来,换一个兄弟谁都吃不住他们。可谁家没几个不讲道理的亲友?皇家也有啊。   不光有,还有那一大帮子根本就不和你讲道理的老家亲戚。哥哥知道他们多年以来守在边境非常辛苦,哥哥也体谅他们,哎,哥哥能怎么办?闹就闹吧,只要同意改革就行……   哥哥在这里一年多,小娃娃满月也没能回去,哥哥很想汗阿玛,想家人,想看看小娃娃,有时候想得睡不着。可事情太多,都没有时间去想,日子也就这么过来了,特充实。   对了,偷偷告诉你,哥哥很幸福。   哥哥第一次体会到,亲自治理一个地方的“乐趣”,亲手将一个地方变得更好,亲眼看着她日新月异的变化,那种成就感和实打实的骄傲感,汗阿玛亲征我监国的时候都没有。   想那时候,哥哥只是憋着一口气出来京城来到这里,就觉得既然大清国需要朝廷需要,兄弟们都出发,大哥也出发,那哥哥作为皇家子弟之一,那也出发,那就去一趟东北……   哥哥也没想到,来到这里后会有这番体悟。   之前你问哥哥,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太子,哥哥现在可以告诉你,哥哥想做一个实在的太子,哪怕不做太子,也做一个实在的皇子。回忆哥哥的前三十年人生,好似一场梦一样。   哥哥都做了什么?哥哥自己也说不出来。历史书上只记载那个太子做了三十多年太子,可这个太子有何事迹,有何功绩?哦,就做一个样板,一个摆设,做了三十多年啊……   很好笑是吧,哥哥回忆自己的人生,也觉得特可笑。   话说的太多了,总之就是哥哥在这里很开心,苦一些,累一些,但真的开心。   你太子妃嫂嫂也天天哈哈哈笑着,肉眼可见的开心,好几次都说,亏得保康弟弟的提议让她出来一趟。   三格格那丫头根本就不用说,来到这里就跟小马驹一样撒欢儿。和当地小姑娘们出去玩耍,看到一些当地人的生活,回来就知道孝顺阿玛额涅,帮助我和她额涅做事儿……   你看哥哥当年亏得跟着你出去两趟才打开心性,现在哥哥就觉得,找机会让其他的孩子都出去看看,养在深宫里,高门大院子里,读书再好又如何,他们又不需要去考状元……”   下面絮絮叨叨地介绍他在东北的摊丁入亩,旗民包衣制度整改等等,具体还有哪些问题,都有哪些需要,还有哪里不明白的……重点说明大连港口的建设,库页岛附近发现的石油和天然气。   最后问他,他是否可以带着人去北冰洋的大清海峡看看,理由:“库页岛这里有天然气和石油,西伯利亚也发现天然气,那里同样冰天雪地,肯定有。   过了大清海峡就是美洲,他很可以去美洲巡视一番……”   保康看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哈笑出来。   他太子哥哥这是心里长了翅膀不成?   太子哥哥能想通,扎扎实实地做事,这是大好事儿。可是,那中国海峡,好吧,大清海峡,那真的不是太子哥哥可以去的地方。   保康立即给太子回信。   首先表示一家人都好,小娃娃也好,师祖给取了一个“弘晏”的喜庆名儿。   接着对他在东北一待一年多的想念,对他所取得的成就的钦佩,再就是回答他的一个个问题。   最后严肃地表示,依照目前的天气勘测水平船只水平,依照他们这几乎是零的航海经验,即使有辽东水师帮忙,也不要轻易去大清海峡。如果要去美洲,从夏威夷是最好的路线……   “北冰洋一带非常寒冷,不是京城的寒冷,也不是东北的寒冷,是那种可以冻死人的寒冷。即使是夏天,海面上也有浮冰,还有浮水,暴风雪……九死一生的危险,哥哥切莫去那里,切记切记。”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出海看看是好事儿,但海上危险万分,即使从夏威夷走,也要你先回京,从长计议——最好带着弘皙、弘昱、弘晖他们这些小家伙一起出去看看。”   保康没说他也有计划带着一家人出海看看,特别是他额涅,他媳妇儿。可现在小弘晏才两个月大,总要弘晏长到五六岁。   有此,保康又想到那个飞行机器——“飞机”。   还是要“飞”起来,才是真正的遨游世界。   保康将信件封蜡,吩咐赵昌加急寄给太子殿下,接着处理其他信件公文。   阿拉伯半岛那边的曼德海峡建设,夏威夷那边的军事建设,欧洲那边的各方消息,美洲那边的发展情况……以及巴拿马运河的进一步勘测评估结果,苏伊士运河的开挖进程等等。   保康面对这厚厚几叠子的事务,再次感叹,之前这些事儿都分摊到理藩院,国际信息部,这两个地方处理不来,再送到他汗阿玛手里,可自从他从西部回来,就都汇聚到他这里。   然后,也可能是因为他处理事情快速实际,不像朝廷那些人一般拖拖拉拉的,想来想去的?   平时能省事就省事的各地方官员,都特喜欢来个信件什么的。然后他汗阿玛就特开心地“顺便”就偷个懒,说什么理藩院的才子们每天翻译这些信件,翻译的词不对意……   翻译不好,那是因为他们都是“望文生义”,翻译人才还需要大力培养。保康暗下决心,可眼下,全世界的事务天天雪片一般地汇聚过来,就保康处理事情的惊人速度,这么一忙起来还是三个多小时还没结束。   看看时间,晚食过后再看剩下的私人信件。   清清挺心疼他的忙碌,觉得这避暑就这么忙,那回到京城岂不是忙晕?师祖虽然也心疼,可师祖对小徒孙的忙碌非常欣慰。师祖认为小徒孙长大了,娶了媳妇儿有了小娃娃,那就要好好做事养家。   保康:“……”   儿子小弘晏刚刚吃饱喝足已经睡下,但媳妇儿清清在一边抿嘴笑,保康觉得他应该证明一下的养家能力。   “师祖,保康真的养家很好。”   “嗯。每年送去佛罗伦萨的银子也很好。”   保康:“……”   保康立马给师祖送上讨好的笑:“米兰这两年大丰收,佛罗伦萨的亏空也基本填上,保康已经想到办法,佛罗伦萨和威尼斯过两年就能大赚银子。”   师祖看他一眼,想不到那两个地方还能有什么发展。   保康嘿嘿笑。   “这两个地方都有深厚的人文底蕴,只要进一步改良就是新一代欧洲名城。等弘晏长大,保康带师祖去看看,师祖一定喜欢那里。还有西西里岛,和五台山一样自由自在的地方……”   保康一顿晚食的时间就呱呱地介绍意大利的美好,对他们一家人未来计划的畅想等等,听得清清眉开眼笑,听得师祖无奈又宠溺地笑。   他们都只觉得,这就是“想一想”而已。清清没想过自己也能出海,师祖是没想到小徒孙打算等弘晏四五岁就带他们出海。   保康误以为他们都听“懂”了。信心满满地表示:上次没去成西部,下次补上。科尔沁、准格尔、甚至那什么瑞典、土耳其……都去看看。   师祖:“好——都去看看。”   保康就笑,眉眼弯弯,弯成两道快乐的月牙儿。   晚上的时候,保康在书房里看他的私人信件。   路易十四的长孙得了疟病去世,他也伤心,回信安慰路易十四。   欧根亲王的府邸建造成功,并且暗自立下遗嘱将来捐给奥地利人们,保康回信表示恭喜和祝贺,还和他探讨一番收藏品的事儿。   教皇本笃十三世倾诉他成功稳住罗马城的奢靡之风,却苦于无人可用,因为整个罗马城的人几乎被他得罪一个遍……保康就告诉他,不要着急,坚持,更不要因为缺人手就随意用人。   一桩桩一件件都处理完毕洗漱沐浴,正好九点半,小娃娃弘晏呼呼大睡,他媳妇儿清清也已经睡着。   保康去看看师祖,师祖也睡下了。回来后亲亲儿子,亲亲媳妇儿,嘴角带笑,也很快睡去。   …………   时光悠然。保康在五台山一直待到九九重阳节,才依依不舍地和他师祖分别。一个夏天,清清的身体彻底养回来,弘晏也见风长地长的白白胖胖,圆圆滚滚,京城的一家人看到他们的模样都特欢喜。   就是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依旧一副少年郎模样,他们看习惯也“接受”了,有了娃还这么一副开心样儿,不是挺好?非常好。   其他在外地的兄弟们,除了直郡王和太子都已经回来;六公主授封和硕纯悫公主,嫁给博尔济吉特氏喀尔喀蒙古台吉策凌;八公主授封和硕温恪公主,定下来亲事,博尔济吉特氏蒙古翁牛特部杜凌郡王仓津。   胤禵大婚,福晋没有按照他的希望来,皇上指婚完颜家的一位姑娘,一位面容清秀脾气火爆的八旗姑奶奶。一开始胤禵闹着不想娶,亲眼看见那姑娘耍鞭子的威风后,哭喊着要娶……   胤禑的亲事,本要定下来瓜尔佳家的姑娘,太子妃的妹妹,胤禑和那位姑娘不喜欢彼此,还都有喜欢的人,一起闹到皇上的面前……   其他人都看一个乐呵,保康也就看一个乐呵。保康最重要的事,他的纳兰老师,很可能撑不过今年。 第151章   打小儿照顾自己, 教导自己的老师即将去世,保康尽管有心理准备,可还是难免伤心。   可是保康长大了, 长大的保康还会因为亲人的离开伤心,但不会再痛哭。   亲自见证弘晏小生命的诞生,他对于人生的生和死, 有了不一样的体悟, 通过这场葬礼,开始明白的更多。   生死如一?灵魂不灭?中原文化中, 生与死是相对的,葬礼是一个相当禁忌话题, 阴阳两隔,不复相见, 死亡代表的是失去、哀痛、黑暗、消极…… 还代表“人死为大”。   上至天子, 下至平民,死亡比生命隆重,无论是否风光大葬,最终,要体体面面地入土为安,才是一生的终点,盖棺论定。   而满洲葬礼不同。满洲人也相信人有灵魂,但分为生命魂、游离魂、转生魂。生命燃烧殆尽的时候, 变为无知无觉木头人一般的植物人, 生命魂变为游离魂, 等到人真的死去, 游离魂变成转生魂, 开启下一场生命之旅。   当然, 也有可能无法转生,变成殃魂,还会回来寻找亲人们的麻烦。所以满洲传统丧葬习俗中,停灵期间,不光要点燃长明灯,还要送上各种祭祀之物作为供奉,还会有长者念祝词。   “吃吧、喝吧,静静地安息吧,不要再来打扰你的孩子和我们的家族……”   送葬之时,要有路祭,路祭越多越好,下葬之时,还要有大祭司,再次送上致词:“为你造新宅,在另一个地方你的幸福日子再次到来,不要再来打扰你的亲人好友,不要领走你的小孩……”   他们希望通过繁琐的仪式,通过一种尊重的方式,一种温和的表达,期待去世亲人的“游离魂彻底变成转生魂”,不要有任何变成“殃魂”的可能。   …………   阳光灿烂的午后,保康推着轮椅出来,给老师晒晒太阳,安静地听他絮絮叨叨。   “当年,太皇太后去世的时候,还有心愿未了,要灵魂陪着先皇和皇上,皇上本身也深受中原文化影响,除了坚持火葬之外,基本是满家和汉家丧葬仪式的结合。   “可是这一次,老师这两年想通了,老师不再纠结于满洲文化,汉家文化,也不再纠结于满人、汉人等等,老师就要一个传统简单的满洲丧葬礼,安安静静的,谁都不要伤心。”   保康:“火葬?”   “火葬,还是火葬好。干净、清净。”   保康就笑。上次他汗阿玛提议进关的关外人按照中原风俗土葬,很多满蒙王公极力反对,他老师也是其中一个,老师那文采,气得他汗阿玛暴跳如雷还只能无可奈何地捏鼻子收回命令。   “保康也觉得火葬好。”保康的意思,就京城这么大点的地方,人人都大办土葬,哪那够?转眼间又想起,火葬不是不修建墓地,“保康在蒙古看过蒙古人的葬礼,也觉得好。”   纳兰老师露出一个小笑儿:“中原人认为‘入土为安’。关外人则认为,人去世后、躯体回归天地,灵魂回归初始。这才是最大的圆满。”   “不管是天葬还是火葬,都是一样的追求,人生的最后一场修行。修行一生,最后圆满离开,这是一件应该很庄严、很开心的事儿。”   保康在一簇菊花前面停下轮椅,在老师方便看到的角度重重点头:“老师说得对。保康一定支持老师办火葬。”   纳兰老师瞅着小学生就笑,胳膊颤抖,保康伸手抬起他的手握住。纳兰老师面对小学生不放心地叮嘱:“老师告诉保康的,保康都记住了吗?”   保康心里一股泪意上涌,嬉笑回答:“报告老师,保康都记住了。”   纳兰老师枯瘦的手无力地握住小学生的手,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放不下”,可他相信,他的小学生一定会做到。   康熙四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纳兰容若辞世,临终遗言:“你们都不要伤心,也不要害怕。我一生圆满无遗憾,一定会转世投胎。”   目光转向保康,亮亮的:“小阿哥长大了。”   含笑而逝,面容平静安详。   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安安静静地给他送行。   一种超脱生死的安静和平静。   保康静静地看着,和他老师的家人一样,即使没有礼仪限制,他也哭不出来,伤心不出来,好似你但凡有一点点伤心,就是打扰到他的“投胎转世”,就是让他走得不安生。   保康就看着,老师的两个儿子安静地安排“报丧”;看着纳兰家的族老手捧家谱,在“纳兰容若”的名字旁画一道黑杠“报庙”……   纳兰家门口竖起来七尺高的红布幡,告诉世人纳兰容若的去世。   隆冬季节里,丧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绊脚丝”“攥铜钱”“倒头鸡”、入殓、停灵……转眼就到最为隆重的“哭七关”“哭九场”。   “哭七关”是哭离别之情,“哭九场”那就要哭得有声有韵,哭得内容都是去世之人生前的种种好处,样样优点。   就听东棚西棚两伙儿丧事班子卖力地吹吹打打,段子、相声、空翻、柔术等等绝活层出不穷,围观的人兴奋地给予阵阵掌声和喝彩声,家人们深情哭喊,动情哭泣。   “阿玛啊,慈爱的阿玛,儿子永远记得阿玛手把手教导儿子读书写字;阿玛啊,严厉的阿玛,儿子永远记得阿玛教导儿子人生道理……”   “岳父啊,睿智的岳父,女婿永远记得你的教诲,您是那么的宽宏大量,你是那么的英武不凡,你主持改革骁骑营……”   保康和“哭九场”的亲朋好友们站在一起,安静地听着一段段“有声有韵”的唱哭,脑袋里一片空白。   听到老师的几个儿女哭到最后伤心难以抑制,“您老人家永远离开我们,您可知道啊,儿女们的心里有多么的难受,千言万语还没和您说……”   看到他们披麻戴孝满身哀戚,情到深处五体投地,满脸泪水;看到在场的人们受这种气氛影响,也都禁不住黯然泪下……   出殡,保康一大早领着一伙儿外姓亲友到纳兰家的坟地“打井子”,一锹土、一锹土……挖到二尺八寸,这是他能为纳兰老师做的事情,给老师造一个“幸福的好房子”。   送葬,孝子将布幡从木杆上取下来,举起布幡走在灵柩前面作为引路,摔丧盆,吹喇叭……抢撕九尺布幡——唯一的陪葬品,纳兰容若少年时期打猎的一把弓箭。   葬礼结束,七日除服。保康的脑袋还是一片混沌般的空白,清清用他抢来那一块碎布幡给小弘晏做衣裳,贴身穿着。   “弘晏阿玛的老师,保佑弘晏一生无邪不侵,不做恶梦哦。”“吧唧”一下亲一口。   长到五个多月的弘晏人小聪明,一眼看到他衣服上的小补丁,一把抓住:“哦哦——哦哦——”   清清就乐呵:“和大师们衣服上的补丁不一样哦,这是布——幡——”   弘晏水洗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忽闪,一会儿看看他额涅,一会儿看看衣服上多出来的小补丁,继续咿咿呀呀:“哦哦——哦哦——”   “哦哦,哦哦。我们弘晏说话真好,来和额涅学,布——幡——”   弘晏听到额涅的话,一屁股坐起来,口中跟着额涅“哦哦”,小身体一个利索的翻滚,正好翻到他额涅的怀里。   他兴奋地朝额涅“啊啊”,一手抓着自己衣服上的“小补丁”,一手抓着红色的小布老虎,朝他额涅显摆。   “嗷呜——嗷呜——”   “嗷呜——嗷呜——弘晏最乖,听到阿玛说‘老虎嗷呜’就记住了。”亲额涅连夸带笑,听得弘晏更是开心地“嗷呜嗷呜”。   …………   安静的清华园,午时的太阳光浅淡却又温暖,一种浸透到骨□□里的温暖。清清给儿子穿好衣服出来寝殿来到园子里,晒太阳,玩布老虎、拨浪鼓、意大利小丑……   周围的宫人一边看着他们玩耍,一边因为他们之间的温暖乐呵。小弘晏玩得开心,感受到周围人欢乐的气息开心地发出一个“啊——”听得他们都笑出来,他额涅也笑得特畅快。   五个多月的小娃娃,能坐稳当,眼睛也能看清楚,分得清人脸,还正式迈入咿呀学语阶段。喜欢学大人说话,喜欢说话……喜欢动来动去,对什么都好奇……   小弘晏随了他阿玛的康健聪慧,更是个中翘楚。他不光对人的情绪敏感,他还手眼腿脚特协调,一眼看到喜欢的玩具,一把抓住,玩起来特专注。   他额涅清清就感觉,儿子就是那小金童转世,小天使下凡,美好的让她不停地感恩各方神灵。   她不光通过儿子的一天天变化,好似看到爷当年的模样性情,听说很多有关爷的小趣事儿……她还觉得,和爷一起养儿子的每一刻,每一件小事,都是自己重新成长的过程。   事无巨细地亲自照顾着孩子,这是直接甩手给嬷嬷们无法体会到的感情,累一些,但充实。伴随小弘晏一天天长大,会抬头,会翻身,会抓会看……她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舒展开来,五感也延伸开来——   从瑞亲王和她的第一次见面,无数次“约会”,定亲,大婚,出游……到有孩子后“老夫老妻”的日子,一起守着儿子成长的欢愉……她脸上的笑容收不住,心里眼里的幸福溢出眉梢眼角……   “额额——额额——”   弘晏稚嫩的呼喊声响起,喊得还是“额额——”亲额涅立马回神,面对她儿子亮晶晶的大眼睛,立马抱着儿子“吧唧”亲一口他的小额头:“额涅抱歉,额涅想弘晏阿玛走神儿……”   无数的未尽之言、无尽的情意绵绵,是那份明朗的小小声的幸福:“额涅就是感叹你阿玛这是养着两个“孩子”那,额涅才体会到……额涅很幸福——”   小弘晏哪里听得懂?他的眼睛里,世界从模糊变成清晰,从黑白变成七彩,可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可以感觉到阿玛和额涅身上的气息,暖暖的、亮亮的,此刻他额涅浑身亮亮的发光,比平时还亮,更喜欢。   “额额——额额——额涅——”小弘晏在他额涅的怀里扑腾,高兴之下无意识地喊出“额涅”两个字,可把他额涅乐坏了。   “弘晏会喊‘额涅’了,真乖,弘晏再喊一声‘额涅’?”   “额额——啊啊——”   “是额——涅——阿——玛——”清清惊喜之下抱着儿子,脸对脸,口型对口型。弘晏果然跟上:“额——涅——阿——玛——”   “哎——”清清大声答应着,尽管知道这个月份的小娃娃只是无意识地跟着喊,可她还是激动的难以克制。   “吧唧”一下又亲儿子一口,母子两个脸贴脸一起傻乎乎地笑:“我们弘晏最乖,我们弘晏棒棒哒。”   弘晏感受到他额涅的激动,笑得见牙不见眼,长长的眼睫毛弯弯,和他阿玛一样弯弯的两道小刷子:“啊啊——哒哒——”   “啊啊——哒哒——额涅陪弘晏去玩小火车好不好?弘晏的阿玛给弘晏做的小火车哦,‘咔嚓咔嚓’‘哒哒’——”   “咔咔——咔咔——”熟悉的音节让弘晏的身体很自然地动起来,手脚一起动起来,打拍子一般。   清清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大笑:“我们弘晏跳的真好,咔咔——咔咔——”   这头母子两个各种玩具摆出来玩得忘乎所以,那头忙碌的保康丝毫不知道他错过儿子的第一声“阿玛”。   快速处理完一大通事务,正要回去和媳妇儿儿子一起午休,收到直郡王的加急信件。   直郡王:保康弟弟,见信如面,大哥在苏禄这里非常好……小弘晏会说话了吗?上次送回去的鲜果子吃的好不?喜欢的话大哥再给你们寄送。   大哥来到这里,大力打压一通后,改革进行的非常顺利——可能是这里人的性情原因,他们没有自己的政权,相对容易外来势力,也不是,他们本就是中原政权属地,一大部分是福建人广东人。   大哥要和保康弟弟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哎……大哥也说不清楚。大哥憋心里好久了,这马上要离开苏禄群岛,还是和保康弟弟说一说。   按理说大哥在这里主持摊丁入亩,整改各种农奴庄园,那是真的非常顺利……按理说大哥应该很开心的,可是,大哥总觉得哪里不开心。   处理这些繁琐的日常事务,一个头两个大。看那些农业、商业、工匠方面的书籍,更是眼冒金星,恨不得昏过去才好,每次都是强忍着。   这些事儿,应该是太子处理的最为顺手。哎,大哥第一次知道,大哥在外头打仗的痛快,伤亡数字很低很低,朝廷要付出多少。   盔甲和火器等等就不说了,粮草、衣服、药材……哪一样不是要保证到位?这些对于一场战事的作用,不亚于一个元帅的指挥水平,将士们拼杀的勇猛。可这些物事的来源,是这么的“辛苦”。   是的,辛苦。以前大哥天天看着,太子天天做宫里头协助汗阿玛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就觉得他天天无所事事,就比那四九城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斗鸡遛鸟强那么一点点……   大哥现在明白,这真是辛苦。对于大哥来说,宁可去战场拼刺刀打近战,那也不想日日月月年年做板凳上面对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你都不知道这日子有多恐怖?一天到晚坐下来,大哥这脖子,这腰,这腿,浑身上下那个僵硬,一动这骨头就“咔嚓咔嚓”脆响,到训练场长跑三圈出一身汗才是活过来……   大哥可算是体会到汗阿玛的辛苦,体会到太子的不容易。保康弟弟啊,大哥不是当年鲁莽单纯的时候了,大哥一有空就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有一丝丝那啥了……   可大哥都进行到这一步了,马上就到人生梦想能不能实现的关键时刻了,大哥追求一辈子的梦想,哎……   保康细细地看完这封信,不敢相信地,又从头到尾看一遍,确认这是大哥的亲笔信,没有被绑架没有突然犯老年痴呆,惊吓地凝眉沉思一会儿,他就忍不住哈哈哈大笑。   太可乐了,哈哈哈,哈哈哈。   纳兰老师临终之时,最放心不下这个“诸皇子争皇位的局面”,一有精神的时候就殷殷切切地叮嘱他:   皇上福寿绵长,作为一起长大的老伙伴最了解皇上的性情,作为一个实权王爷手握兵权,千万不要对皇位起来心思引起皇上的忌惮,更要谨慎防范其他人的谗言陷害。   保康知道纳兰老师的担忧,也知道他汗阿玛对于权力的那份“真爱之情”,更知道万一有谁给他的宫里放一身龙袍的百口莫辩……   可这,瞧瞧他大哥的来信,哈哈哈哈,保康不要太乐呵。   他对皇位本就没有心思,太子对“皇太子”的位子不再执着,他大哥也明白做皇帝的辛苦压根非他所喜欢,只是还困在“多年梦想不舍得”这个节点上……   哈哈哈,哈哈哈。   他当时在汗阿玛的面前推荐太子去东北,推荐他大哥去苏禄群岛,是顾虑这两个地方形势复杂,对于大清又太重要,好吧,他确实有要他们都体验一番做“土皇帝”的辛苦……   哈哈哈,哈哈哈。   不管怎么说,大哥用武人手段直接镇压住苏禄群岛的形势,将改革进行下去还有这么一番“感悟”,实在是可喜可贺。   哈哈哈,哈哈哈。保康出来玩芳斋还是大笑不止,来到澹宁居给他汗阿玛请安,笑;来到春晖堂给他皇祖母请安,笑;来到寿萱春永殿给他额涅请安,笑;回来自己的清华园,还是笑……   皇上:瞧瞧熊儿子笑得小模样,一定没有好事。   皇太后:保康今儿高兴她也高兴,晚膳后领着孩子们看马球去。   皇后:听听她儿子这个魔幻的笑声,难道弘晏会喊“阿玛”了不成?晚膳后和儿媳妇一起教弘晏说话。   王妃:爷你知道弘晏会喊“阿玛”了吗?爷,今儿弘晏会喊人了。   弘晏:“啊啊——啊啊——”   保康:“……”   “儿子,来喊‘阿玛’,来喊‘阿玛’。”“儿子,来喊‘阿玛’,来喊‘阿玛’。”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午休之前的所有时间,就是不停地教儿子喊“阿玛”。 第152章   一睡二抬三翻四撑五抓六坐七滚八爬, 伴随着弘晏的第一声“阿玛”,保康瞧着他儿子的小泳池里翻腾又翻腾的模样,激动的稀里哗啦的同时,也认识到一个事实, 他儿子这就会说话了……   他要多陪陪儿子才是。   目前唯一没有正经差事的弟弟胤禑, 看似性情和才华都平淡无奇, 平时隐形人一样, 可是他敢于和汗阿玛争取个人幸福, 这就是一个点,保康立马给这位弟弟安排活计。   其他弟弟还小, 侄子们也小,再看看其他, 二伯家的保泰、五叔家的满都护、海善、三舅舅家的萨穆哈、四舅舅家的哲尔金、五舅舅家的额图浑……其他四大将军家的后人……   宗室红带子中的“人才们”, 特别是铁帽子王中的后人,代善一支第六代康亲王崇安、平郡王讷尔苏;济尔哈朗一支的简亲王雅尔江阿, 多尔衮一支的镇国公塞勒, 多铎一支的豫亲王查达……   还有那蒙古王公中, 汉家大臣里面, 比如他那个每次见到他就吓成鹌鹑样,生怕他这个“痴情瑞亲王”要替媳妇儿出气怎么怎么他们家, 嗯, 这份“怕”就挺合适一个差事。   再比如那最早一批投降大清的几位汉臣的后人, 范文程和洪承畴的,还有那传说中岳飞的后人岳钟琪……再比如国子监、太学几大学院里面的一些中下层出身学子、八大皇商家的后人……   保康扒拉扒拉,将这些他汗阿玛有意晾着不用的“人才们”, 全收到自己的身边。   翻译翻译公派信件, 整理整理公文, 跑跑腿儿端茶倒水……   长在世家大族里耳濡目染就是有这份儿“灵性儿”,只要不是实在无药可救的“坑爹玩意儿”,他们都知道做这些事的分寸。   长在中下层人家却能进来国子监、太学、或者年纪轻轻名声在外,那绝对有过人之处,俗称“老天爷赏饭吃”。   这么一伙儿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反正谁也不服谁。但凡保康吩咐的事情都抢着做的妥妥当当的。如果哪一个在“妥当”之外,还有一份才华,一份担当,一份能力,一份见识……   那绝对是拔尖儿,立马进了保康的眼睛,给予其他差事。   如此一来,保康手边的事务立马减半,他人也轻松一大半。   有了时间,那当然是吃喝玩乐。   康熙四十六年春天的京城。太平盛世的昌明隆盛之邦,天下第一钟鸣鼎食、诗礼簪缨之族,北国第一水园的小江南畅春园,保康陪着皇祖母、额涅、媳妇儿、儿子,玩得好不欢喜。   很好地享受一把锦衣纨绔、富贵风流的美好生活,小日子过得特心满意足,读书,写大字,弹琴下棋,作画,乃至帮媳妇儿描鸾刺凤、斗草簪花,和儿子一起玩拼图玩躲猫猫……   有空就出门看个戏剧,去西山赏花赏鱼,去看那什么京城八景,京畿十色……   不说其他的兄弟们,就是皇上都觉得,熊儿子过得太舒坦了。   大中午的,皇上在清溪书屋结束经筵刚睡一觉醒来,一眼看到熊儿子悠哉哉地外头走来,胳膊上还架着一只海天青。   皇上眼睛一亮,这鸟儿好。   “你弄了一帮子人在清溪书屋偏殿,一些子纨绔子弟就不说了,就是那学子,也没正式参加科举,文武大臣可都有意见了啊。”   保康不乐意:“甭管正才歪才鬼才怪才……能做事的那才是大清国需要的人才。大清国的官僚系统初现臃肿……看看情况,秋天裁军后,也来一次裁官。”   皇上一噎。   果断地转移话题,语气特“嫌弃”:“这都三月了,你今年不去五台山?”   保康岂能不知道他汗阿玛的不乐意,嘻嘻笑:“大哥和太子哥哥都是五月份回来,保康和师祖写信,等到七月天一起去五台山避暑。”   皇上还是不乐意,板着个脸跟谁欠他几百万两银子一般:“这鸟儿不错,哪里来的?”   “前几天去西山打猎遇到她被人追赶,还受了伤,就收留下来。今儿保康一看,伤养好了,特意送来陪汗阿玛乐呵几天。”   皇上嘴角一抽。   “汗阿玛就缺你这只鸟儿几天?弘晏那?你自己不喜欢养鸟儿养猫狗鱼儿,也不给弘晏养几只。”   保康将鸟儿放到梁九功拿来的鸟架子上,瞅着鸟儿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摸摸鼻子似乎是一言难尽:“弘晏喜欢。天天和鸟儿一起‘嘎嘎’,还要和鸟儿一样飞飞……”   皇上就哈哈哈大笑。   他昨儿也听皇太后和皇后说起过。熊儿子在家的时候还好,飞飞飞,飞到哪里都行;熊儿子不在家,皇太后皇后儿媳妇哪个都招架不住弘晏的飞飞,都被折腾的够呛。   皇上挺骄傲:“弘晏这长得快,精力旺盛,这才刚刚学爬就这么活泼,等他会爬利索了更不好看住。你来了,现在谁看着他?”   保康:“在皇祖母那里吃完一顿奶犯困,在额涅那里睡觉。”   皇上点头:“小家伙睡着后那是真乖,可人疼。”   “说说,你大哥和你太子哥哥都怎么回事?”   保康眼皮一抬,一副他不以为意还有点儿牙疼的小样儿:“保康一开始收到两位哥哥的信件,还以为他们真‘顿悟’了……就出去一趟,看到‘诗和远方’一时心动而已。”   皇上嘴角抽抽:“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心大?”   “年轻人干活一累就念叨‘诗和远方’,你叫他们天天‘诗和远方’试试?”   保康对此深有同感。   父子两个出来澹宁居去寿萱春永殿用饭,保康眼见这一派春暖花开、春和景明的景象,牡丹、桃、杏、葡萄……繁荣,麋鹿、白鹤、孔雀、竹鸡……自在,更是颇有感触。   “‘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这西山,是真的好,山水环绕,说不出的清幽自然之色——我听说汗阿玛要给胤祉哥哥和胤禛弟弟建园子?”   皇上:“……汗阿玛正在考虑。你也知道胤祉和胤禛就喜欢侍弄诗词园林。”   保康词严义正:“西山剩下的地盘保康另有规划。胤祉哥哥和胤禛弟弟要来问汗阿玛,不用,保康明儿就和他们说。”   亲亲汗阿玛眼睛瞪大,惊呆。   “你要折腾什么?再建一个公开园林?”   “不是公开园林,是公开艺术品展。这些年世界各地方的文人都汇聚京城,保康觉得很有必要办一个艺术品展,一个是展示我们的艺术品,收取门票费保养,一个是提供场地给文人们自己组织。”   “……一个公开大园林,一个皇家大剧院,五所学院,四座研究中心,西山就剩这么大点儿地方。”   皇上说着说着就生气,熊儿子这些规划,让西山变得越来越“亲民”,很多王公贵族都有意见,偏偏他们一个个的不敢去找熊儿子,都找他哭诉……   保康自然知道这个事儿,笑得“人畜无害”:“保康还考虑到,建设完艺术品展后,再建一个人文基地,一个生活化、安静的园林供老百姓休息日来赏玩。”   “春天往大觉寺观杏花、玉兰,秋天登香山赏红叶,夏天松堂听雨避暑,冬天去汤山洗温泉。可京城不光有妙峰山西郊,还有东郊的道家小圣地丫髻山,西郊做文化,东郊做科技……”   保康和他汗阿玛描述一个大胆的规划,京城将是地球东方的文化技艺中心点之一,不光是政治中心。   “纳兰老师留下的渌水亭……就做为人文动植物园林的中心之一,以后西郊、东郊、小汤山……任何地方都不批复土地出去,慢慢的全部收归朝廷,朝廷整体规划保持其干净的自然风貌。”   “京城的人口越来越多,新建的南城和北城也住不下,可以朝周边发展。就和那些建在天津的作坊一样,当然周边和天津也一样,环境保护问题,任何时候都不能忽视。”   皇上:“……”   皇上深刻觉得,熊儿子就是惯出来的。   “这亏得大清有银子有粮食,天天念叨环境保护知识普及,这人要吃喝不上了,哪还讲究那么多?汗阿玛知道你这是长远打算,行吧,你就折腾吧。”   保康笑得讨巧,信心满满:“汗阿玛你放心,这人就是一个习惯和审美提升。一开始严格管控玻璃和橡胶垃圾的时候,不是都嫌麻烦不乐意?现在整个大清不管穷富,都知道要环境干干净净的。”   说起来这个皇上也叹气:“所以说这个技艺发展也不光是好事儿。那以前没有玻璃和橡胶的时候,哪有这个烦恼?最近刑部破获一起案子,真是……”   保康面色一肃,满脸杀气:“利用学到的物理化学知识,给自家酒楼的饭菜上色……此举不能姑息。食物安全自古以来就是重中之重,刑罚最重,可还是不能完全禁止,我们只能更严格。”   “是啊,如此拿其他人的身体不当一回事,只能制定最严格的刑罚。正好你最近有空,领着人把这方面的律法补全补全,哎,好几方面的律法都跟不上了……”   皇上似模似样的感叹,保康:“……”   他就闲了一个月!一个月!   保康咬牙:“保康需要胤祺弟弟帮忙。”   皇上极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行,胤祺打小儿喜欢吃喝,做这个确实非常合适。”   保康:“……”   父子两个一路斗法,各有胜负。来到皇后娘娘的住处用晚膳,正好弘晏美美的一觉醒来,一醒来就要找阿玛额涅玛法玛麽。   皇上和皇后盘膝坐在亭子里喝茶,对坐下棋,身边的弘晏和他额涅玩一会儿积木,在地毯上一撅屁股坐起来连滚带爬的,“躲”到玛法的身后,从玛法身后“悄悄儿”探头。   亲玛法装作不经意地一回头,一副好不“惊讶”的模样:“哎呦呦,弘晏啊,你怎么翻到玛法的身后了?”   弘晏就对着玛法“啊啊”地笑:“阿玛——阿玛——”   皇上笑得见牙不见眼:“你阿玛教导你这么‘连滚带爬’?哎呦呦,我们弘晏就是乖,一学就会。”   “来和玛法说‘玛——法——’”   “阿玛——阿玛——”口中喊着“阿玛”,爬两步加一个翻滚,直接滚到他玛麽的身后,偷偷藏好偷偷探头。   皇后娘娘那个乐呵:“哎呦呦,玛麽找到弘晏了哦。”   弘晏:“阿玛——阿玛——”   那意思,弘晏记得人脸,找半天没找到阿玛,要阿玛。   他玛法、玛麽、额涅就一起笑。   自从弘晏无师自通翻滚的技能后,不停地翻啊翻,“偷偷摸摸”都翻到一个地方停下来探头或者回头,等候家里人发现他。   当然家里人也都乐此不彼地和他玩躲猫猫,只是卡着时间不让他坐久了翻滚的累了。   现在进入三月天气暖和,厚衣服一脱,他连翻带滚的一串动作更利索。解锁“爬行”技能会简单地爬几下后,那更是了不得,满园子的人谁都不敢让他离开视线。   皇上听着乖孙儿一个劲地喊“阿玛”,心里莫名的,一阵心酸。   棋盘一收,伸胳膊一把从皇后怀里接过来小胖娃娃,在怀里垫垫分量,哈哈笑道:“弘晏的阿玛在清溪书屋,玛法抱弘晏去,好不好?”   弘晏刚刚有意识到“阿玛额涅”的意义,听到他玛法的话,立即开心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口中大喊:“阿玛——阿玛——”   皇后和王妃都捂嘴笑,皇上也笑,乐哈哈的满脸骄傲:“我们弘晏知道要阿玛了,玛法更要抱弘晏去找弘晏的阿玛喽。先戴上弘晏的小帽冒。”   弘晏:“帽帽——”   “帽帽,我们弘晏的帽帽……”   白白胖胖的小娃娃,一件绣着小鱼儿的大红棉肚兜,一条红色绣着小鱼儿的小裤裤,一双红色绣着小鱼儿的棉袜,手腕脚腕上都是珠珠串串,再带上一顶红宝石黑色小瓜皮帽……   特别是那双灵动清澈的大眼睛,皇上情绪激荡,忍不住说道:“瞧瞧我们弘晏的胳膊腿儿,瞧这胖的,有前途。”   弘晏啥也不懂,但玛法身上的气息他喜欢,他还捕捉到一个好发音的字眼,立马跟上:“胖胖——”   “对,胖胖,弘晏的阿玛这么大的时候,也这么胖胖。”   皇上将小弘晏收拾妥当,给他玛麽、额涅各抱一下以示告别,自己就抱着弘晏朝清溪书屋走,远看近看老少两个的背影都特和谐。   自打弘晏出生,一家长辈都习惯穿棉服,减配饰,皇上不能和皇太后皇后一样和弘晏相处的时间多,只能一有空就来抱抱。咳咳,皇上一开始是不会带娃的,可皇上面对这么胖气的乖孙儿眼馋啊。   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到熊儿子娶妻生子,师祖都说弘晏和保康当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皇太后、皇上和皇后怎么可能不宠着?那是他们曾经错过的,保康的成长。   前后重湖,一望漾渺……牡丹以千计,芍药以万计……老少两个闯过小桥,走过柳堤,追过蝶儿,一边聊天一边看风景,不知不觉就来到位于畅春园东路的清溪书屋,一个类似紫禁城的南书房,处理日常政务的地方。   一般只要有瑞亲王在京城,皇上都不大理事,现在正是瑞亲王领着一干臣子处理大清上下内外事务。   瑞亲王,那可和皇上完全两个做事风格!所有出入此地的人都头皮绷紧,心神绷紧,反复琢磨反复准备生怕给瑞亲王留下不好的印象,特安静,特乖巧。   比如此时此刻,大清国的瑞亲王正琢磨一个“不可言说”的事儿,就是那想要趁机立功的官员,那也是大气不敢喘。   两年前,曹寅注意到从国外贩铜来大清是一个好买卖,非常自然地拟一份奏折递上来。   曹寅说自己可以给内务府创收,还说贩铜需要大笔资金,想从内务府借十万两银子。   皇上出于对奶兄弟的感情,看过折子后,不假思索地准奏。   皇上知道曹寅手头紧,给予特别关照。可皇上开了这么一个口子,其他内务府世家都来抢食——曹寅贩铜不光没赚,还大亏,他又拟写奏折,说自己做不来,皇上也还是当即准奏,亏损的本钱那根本想不到问……   保康根据这个“小报告”,正琢磨着,这些年来内务府官商阶层、朝廷八大家皇商张口就跟内务府借银子,他汗阿玛大笔一挥就批准…… 第153章   保康大体了解, 努力去理解他们之间的“奇妙”因果关系——能借出皇帑,就意味着他已经得到皇上的信任,借出的皇帑越多,说明和皇上的关系越密切。   甚至他们之间那个不成文的规矩:官僚商人或者皇商们, 混到可以拿着皇家或者皇上的钱做生意的地步, 才敢说自己真正成了“皇商”。   保康这里浮想联翩, 一时想出去远到天边。听到他汗阿玛和他儿子的声音, 慢慢回神。   面对他儿子扎着小胳膊要阿玛亲亲抱抱的小样儿, 眨巴眼睛,笑嘻嘻地接过来, “吧唧”一声亲一口:“阿玛的小弘晏今儿真胖气。”   弘晏“啊啊”笑,特开心地伸脑袋, 糊了他阿玛一脸“亲亲”。   亲阿玛顶着儿子亲出来的一脸口水, 哈哈哈笑:“弘晏乖乖,今儿亲亲玛——法——了吗?”   弘晏习惯性地学阿玛说话:“玛——法——”   亲亲玛法·皇上:“……”   乖孙儿第一次喊“玛法”……   皇上重重地“哎”一声答应下来, “弘晏会喊‘玛法’了, 玛法这里处理政务, 弘晏和你阿玛出去玩飞飞。”   句子太长弘晏依旧眼睛看着外面, 保康嘻嘻笑:“阿玛和弘晏出去玩飞飞哦。”说着话就这么抱着儿子出来清溪书屋。   皇上看着那父子两个的背影,轻轻摇头。   弘晏和他阿玛一样不喜拘束, 冬天里头哪怕内殿里温暖如春他也待不住……皇上问张廷玉:“刚刚你们王爷在忙什么, 吓得你们都不敢吱声?”   张廷玉一脸求饶:“回皇上, 王爷刚刚在看八大皇商和内务府接银子的事儿?”   皇上眼睛一瞪,那意思,就皇商就吓得你们这个样子?   张廷玉:“……回皇上, 还有——内务府。”   皇上牙疼, 拿过熊儿子刚刚在看的一叠叠资料, 心里大体有了数。   清溪书屋里头的文武官员们更害怕了有没有。这都是老规矩了,上次胤禩阿哥整顿内务府,也没碰这一块,那可是曹家,皇上的乳母家,皇上还把曹寅的女儿一个包衣旗的姑娘嫁给当今平郡王。   那平郡王,再不理事,也是八大铁帽子王之首代善的后人不是?   可不管怎么担心王爷和皇上闹起来,奇了怪了的是,他们王爷看完思考那么就也不说话,皇上听说这个事儿,也不说话。   知情人等啊等啊,天天提着心吊着胆等啊等,就是等不来王爷或者皇上的任何指示,就好像王爷不知道这个事儿,就好像皇上不知道王爷知道了一般。   皇上、王爷,到底什么决定,你们倒是说一句话啊。   皇上和王爷就是不说话。   三月三,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开开心心地领着一家人出去放风筝,还亲自给小弘晏找了一个小宠物蛋,画了一幅画儿,名曰《弘晏孵蛋图》。   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抱着他的小宠物蛋睡觉的画面,怎么看这么乐呵。   清清不大相信:“等小鹰长大会飞,弘晏就可以自己飞飞?”   保康信誓旦旦:“可以。弘晏天赋异禀,骨骼清奇,一看就是习武的绝世天才。”   清清:“……”   “可是弘晏一两岁的时候就飞飞,谁可以看住他?”   保康特奇怪地看媳妇儿一眼:“不用看。看住他为何?就和他一起玩就好。”   清清:“……不会飞飞,玩不到一块儿去。”   “没关系,清清要有兴趣,我教清清练习轻功。”   …………   “感谢爷给清清又过了一次童年。”清清又气又羞的,直接板着脸。   “不谢。”保康哈哈哈笑,“吧唧”一下亲亲媳妇儿的小额头。   清清:“……”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下!流泉走兔的西山草地之上!清清回神,立马捂着脸转身,太羞人了。   保康眉眼带笑:媳妇儿羞羞的模样好可爱。   保康快乐的日子悠悠然,他还专门写信给师祖显摆他给弘晏做的孵蛋神器,有模有样地帮儿子弘晏记录蛋蛋的孵化过程……   一家人都看得稀奇,但让他们激动的是,弘晏小小“月份”却难得有定力有坚持,沉迷孵蛋不可自拔,躲猫猫都不大玩了,每天有空围着孵蛋神器爬来爬去,拿着自己的小玩具给蛋蛋玩儿……   本来一家人都认为他会爬之后就要用心看着,哪知道人家弘晏特乖,阿玛、额涅、玛法、玛麽、乌库玛麽、蛋蛋,六点一线,有条有理。   皇上有时候觉得乖孙儿太“宅”,时不时抱着他去四九城逛一逛,然后每次回来就累得气喘。   无他,胖娃娃胖啊,不光胖还爱动弹,看什么都好奇,都要一边“啊啊”一边伸手要摸摸,花鸟虫鱼还好,那要遇到长得好看的人,他还要抱抱。   皇上再一次阻止小弘晏的探头伸小胳膊:“那不是弘晏的阿玛,也不是弘晏的额涅。玛法的乖孙儿乖乖哦,陌生人不要抱抱哦。”   弘晏的大眼睛忽闪,四处寻找:“阿玛——额涅——”   “对,弘晏的阿玛和额涅在家里那,待会儿回家就看到。”   皇上坚决不承认乖孙儿是爱美人儿,坚定地认为乖孙儿那就是觉得长得美的人都和他阿玛额涅相似,有一点儿亲近感。   弘晏哪里知道他玛法的小心机,他听到“阿玛和额涅”的字眼,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不再执着于对面的美美,可他没找到阿玛和额涅,一低头,又看到熟悉的物事。   弘晏兴奋地喊:“阿玛、额涅、玛法、玛麽。”   皇上一看,街边下棋的俩老头?嗯,弘晏对棋子熟悉。皇上带着乖孙儿走过来,找一个小马扎坐下来,打算静静地看人下一会儿棋,哪知道弘晏的模样太引人注目,不一会儿很多人都围上来……   皇上对于乖孙儿的长相那是非常骄傲,可是人太多,什么香水香薰味道都有……皇上赶紧在乖孙儿哭嚎出来之前抱他离开。   “哎,我们弘晏的小鼻子也和弘晏的阿玛一样,灵。哈哈哈。”皇上哈哈哈大笑,弘晏本来委屈巴巴的,还听到“阿玛”的字眼儿,不哭了,却是困了。   打个小哈欠懒洋洋的模样儿,一泡尿尿就出来了……   皇上凭借丰富的经验飞速给乖孙儿跳转方向,没尿到他身上,也没尿到乖孙儿自己的身上,也没影响弘晏打盹儿午休,可是这只是一个开始。   弘晏尿了,那可不光是尿到地面上地面湿了拿一些干土填上,弘晏被他亲阿玛养着,一出生就很少带尿布,六个月大就直接停止尿布,每次还要给洗屁屁……   可饶是这般,皇上还是特喜欢带着乖孙儿玩儿。   人间五月天里,弘晏的蛋蛋变成一只小小鸟,直郡王和太子差不多前后脚回来京城。   直郡王和太子见到亲人两眼泪汪汪,有好多话要说,有好多委屈要倾诉,更想去和他们的保康弟弟说明他们之所以没有回信的原因。   月亮圆胖夜色朦胧,里头的接风宴正在进行,互相看不顺眼的老哥俩来到保康弟弟躲酒的地方,正要开口,一个胖娃娃和一只小鹰儿歪歪扭扭地飞来。   飞来!   他们条件反射就要跑去接住,哪知道他们终是慢了一步,小胖娃娃和小鹰儿一起“吧唧”一下,掉地毯上。   …………   偏偏胖娃娃的亲阿玛站在一边大声鼓励:“弘晏棒棒哒。”   刺激太大,所有想说的话都忘记。   第二天大中午的,太子一骨碌爬起来,醒醒困,醒醒酒,眼前有出现那一幕,胖娃娃和小鹰儿掉在地毯上,冲着阿玛天真地笑,全然不在意一般地爬起来,继续歪歪扭扭地飞飞……   太子快速洗漱快速用完早膳,直奔清华园。   “弘晏怎么飞飞了?不对,弘晏才这么大,你就狠心让他自己飞飞?”太子一点儿也没弘晏侄子太小不能飞飞的逻辑分析,就生气于保康弟弟的狠心。   保康昨儿在接风宴也喝了不少,此刻也刚刚起床,正在用早膳,听到他的话咽下口中的小包子,特天经地义地回答:“弘晏喜欢。”   太子好气哦。   “弘晏喜欢,弘晏这么大,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你作为阿玛怎么不管着?”   挥挥手示意赵昌带着宫人都退出去,又喝一口豆汁儿:“太子哥哥当年被汗阿玛册封为太子,也是这么大的月份,汗阿玛不和太子哥哥商量,也对?”   “别打岔。说弘晏的事情。”   “这不是打岔。当年汗阿玛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册封太子哥哥为太子,又给太子哥哥各种太子应该有的教导。那个时候太子哥哥作为孩子,接受汗阿玛的所有给予,现在太子哥哥长大了,可有自己的想法?”   太子气得面色红涨:“我昨夜里去找你,就是解释为何没有回信。我知道弟弟的意思,我若不想做太子,可以直接和汗阿玛提出来,我若做太子,就好好做一个太子。”   “现在我可以回答保康弟弟,我要做太子,汗阿玛册封我做太子……如果有那么一天,也是汗阿玛废除我的太子之位。”   保康眼睛微合。   如果不是他经历奇特,他会摆脱“皇位”的吸引力吗?他也不知道。   太子聪明,有才华,有能力,有见识……可太子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没有经历生死,没有勘破荣辱的普通人。太子做了三十多年太子,他抱怨汗阿玛揽权,但要他主动放弃太子之位,他更无法接受。   “汗阿玛最疼你,如果有哪一天废除太子,他一定和你一样痛苦。”   声音轻轻的,好似从天边传入耳朵。   太子呆愣在哪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保康喝一口豆汁儿,用一口烧饼,继续说道:“太子哥哥最亲汗阿玛,认为汗阿玛应该有始有终地给予你一切,不愿意妥协,不愿意去改变自己的骄傲隐忍等候,不屑于那些争宠手段。”   “……大哥估计也是宁可被废也不妥协。”   被宠爱的,被看重的,总是有恃无恐地骄傲着。保康只能这么感叹一声,这也是一种挺可爱,非常可爱。   “内务府世家和八大皇商天天年年接内务府银子的事儿,太子哥哥一直知道?你们都知道,都认为这很应该?”   太子恍恍惚惚的还没回神,只结结巴巴地回答:“当年大清兴兵,山西的八大商人家族出力最多,太宗皇帝经常感念于心,进关后他们也有大功劳,先皇就正式封他们为皇商。   后来平定三藩战乱中,他们不遗余力地协助军粮运动,筹措粮草,也是功劳甚大。”   “至于内务府世家,毕竟是给皇家办事的人,忠心耿耿,不贪不拿的,汗阿玛就经常给予照顾。”   保康点头,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半碗豆汁儿:“领着侄子们出海的事儿,太子哥哥考虑得如何?你要不出海,大哥就出海,或者汗阿玛自己出海,你自己考虑。”   太子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就知道大哥不怀好心——”   “我怎么不怀好心?”直郡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一进来就直接坐下来,抓起一份烧饼就用,还特不见外地吩咐赵昌:“再送一份豆汁儿上来。”   保康一看大哥没用早膳的模样:“再来一盘素菜包子。”   太子气得来,也喊一嗓子:“赵昌,给太子爷也来一碗豆汁儿。”   直郡王:“你都用过早膳了,还要豆汁儿?”   “我就要,怎么滴?”   “不怎么滴,你的自由。”   “没这自由的人,就羡慕吧。”   “……”   “……”   一人一句,吃着喝着也不耽误斗嘴,保康不搭理他们两个,自己吃好后慢悠悠地出来清华园,慢悠悠地踱步。   五月里的清华园、畅春园,自然是红英烂漫、水流潺潺,宫人们做事的身影也带着一股子浪漫的生机……   三格格在不远处一颗老桃树后偷偷摸摸地探头,保康走过去拍拍她的小肩膀笑道:“我们三格格想叔叔了?”   三格格低着头,红着脸,不光没有平和的爽朗,反而吞吞吐吐的:“叔叔……造纸,有办法……不污染吗?”   保康一愣,随即眼里也带上笑儿:“有。三格格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治理污染的机器正在研究。造纸的新方法也在研究。”   三格格眼睛一亮,狠狠地松一口气的样子:“那就太好了,叔叔,小三儿知道叔叔忙,小三儿没事了。”   说完人就跑了。   保康眼睛一眯。   干脆出来畅春园,一路晃悠到宫外皇城的户部衙门,找到胤禛。   胤禛一看他保康哥哥的面色就知道有事儿。   “保康哥哥,是不是因为内务府世家和八大皇商的事儿?”胤禛也奇怪他保康哥哥这段时间为何一直没有动静。   “是也不是。若胤禛弟弟来处理,怎么处理?”   胤禛皱眉:“八大皇商还好,他们身为正经皇商,都是家资丰厚,他们借内务府银子,就是显摆和皇家的亲近关系,一般没有亏本还不上的情况。”   “内务府,本来就因为身在内务府得力很多,忠心耿耿和不贪不拿本是应该……汗阿玛顾念他们的情意想多照顾一点儿,也是应该。保康哥哥,虽然弟弟还是不改初衷打击贪污。但,人性就是如此。”   “若胤禛处理,直接光明正大地给予照顾,有功就赏,有错就罚。”   说着这么法度严明的话,他却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感叹”,也不是,他有这么一番感叹,却还是坚持自己。   保康笑开来:“你也知道这是人性,还一力打击贪污,难得。我们的胤禛弟弟就是这样的汉子,不光和天下人抗争,还敢于和人性抗争。”   胤禛:“……”   胤禛跟小孩子一样倔强:“弟弟自是不会改变。”   “是是是,我们胤禛自是不会改变。哥哥今儿来,还有一个事儿要问弟弟。我在山西和陕西的时候,遇到很多无法论对错的问题,花了好一番心思解决,你们在其他地方如何?”   胤禛示意哥哥坐下来,自己泡一壶茶,慢悠悠地说道:“比如那当地官府顾虑一个村子的人的生计,顾虑自己的政绩,不忍心查封他们的小造纸作坊。”   “‘山里人家底事忙,纷纷运石垒新墙。沿溪纸堆无停息,一片舂声撼夕阳。’‘有钱莫买金,多买江东纸,江东纸白如春云。’保康哥哥说得对,谁也无法论出来对错。”   一杯茶后,胤禛就打开话茬子:“之前都没有人注意‘环境保护’的事儿,毕竟规模小,再怎么污染也污染不到哪里去。可是这些年来,随着大清国的发展,随着人口的增长,别的不说,单说对纸张的大量需求。”   “一股股发黄的废水冒着刺激性的味道,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直接流到田地里、河流里。田地的庄稼不长,长了也不能吃;河流里的鱼虾不活,活下来的也不能吃。”   “人们大量无节制地砍伐竹林树木,山体上草木不生,尘土飞扬,青山绿水都变得千疮百孔、再无生机。”   “可是用纸的人,人人都夸这个纸好,那个纸好,谁去关心纸是怎么造出来的?谁去关心环境的影响?反正影响不到他们的住处。   可是我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但——这是当地民众唯一的手艺,也是他们靠山吃山的活计,祖传的手艺。之前纸张是纯人工生产利润也不高,这个情况并不明显,但是现在……”   “地方官……反正他们在任期间政绩好就行,至于接手的人的难处自是不管。老百姓……自己先赚银子再说,至于这污染对环境的影响……   朝廷的官员,年底的时候上下这么报告一打,漂漂亮亮的政绩数字,谁去查看他们治理下的河水有多少污染?”   保康安静地听着,沉思片刻,露出一个笑儿,笑得释怀安然。   “这就是人性和人类历史发展必然之一吧。可爱的,可恶的,积极的,消极的,反天的,顺天的……”   顿了顿,“我听说,上次胤祉哥哥和胤禛弟弟监国,胤祉哥哥基本不管事儿,胤禛弟弟天天忙碌,事无巨细地。这样确实很有效率,可胤禛弟弟要注意身体。”   眉心微皱,为他这么不知道保重身体。胤禛瞧着他保康哥哥的模样,不大放心,听到保康哥哥关心他的身体情况,心里一暖:“弟弟脾气急,就想着事情要做好做完。弟弟知道了,以后合理作息。”   保康表示满意,留下一句“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哦”,慢悠悠地晃悠出来户部,看看时间,回来畅春园。   澹宁居里头,皇上和皇后老两口刚刚哄着乖孙儿弘晏用完一份果泥,正扶着他锻炼走路,那个宠溺的模样,保康一看就笑。   弘晏一看到阿玛就要扑过来,结果刚走两步就摔到地毯上,他条件反射就要飞起来,被他玛麽一把拦住:“弘晏乖乖,起来走过去。”   弘晏一听,乖乖地站起来,手脚并用小螃蟹一般一摔一摔地来到阿玛的身边——他阿玛和他玛法有事儿要说,转眼间又从园子里离开,去了偏殿的正间。   “阿玛——阿玛——”弘晏的目光追着阿玛的身影,着急;皇后就笑:“来,弘晏,我们自己走去找玛法和阿玛,好不好?”   这头弘晏为了找到阿玛“翻身越岭、长途跋涉”,好不辛苦;那头皇上和保康确实是谈论正事儿。   特大的大事儿。 第154章   皇上和保康面对面而坐, 中间隔着一个玉宝珠紫檀束腰小茶几。   保康端身正做,姿态却是悠闲自然,目光好似落在小茶几上的木兰花插瓶上, 又好似没有落处;状似说正事儿, 又似乎是日常聊天儿。   “我刚刚和胤禛弟弟说话, 他说他永远不改变。”   “保康颇有感触。读懂世俗而不会被同化, 看透人生却还是不改初心……”   “保康曾经——只觉得汗阿玛独断专行,不讲道理,不问问我们的意见随意安排我们的人生。可是——保康也知道, 这只是保康片面的想法。   “年幼之时就有人安排好人生,也可以是一种幸福, 不需要思考, 不需要争夺, 不需要辛苦打拼……更有无上尊荣、至极富贵、千古流芳……”   皇上心尖儿一颤,却是一声冷哼:“不好的, 可以有理由。好的, 是自己的好。”   人不都这样吗?谁不梦想一生下来就无忧无虑,一生荣宠无限……皇上忍不住就是叹气。   “也或者是一种习惯——你太子哥哥的骄傲……”如果不能做皇帝,他或者真的宁可做废太子。   保康同意。   “大哥也不想让。保康突然不想劝说他们任何一个。”   “但是目前大清的各种改革,必须要有胤禛弟弟的钢铁之志才好维持下去。至于胤禛弟弟之后,保康也不知道。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辛苦的活计,甚至会招来文人的一支笔杆子各种辱骂。”   “谁会乐意去做这样的事情?即使下一代人中,哪一个人有胤禛弟弟的才华又如何?谁不想活得轻松一些?做了皇上自己不能享受反而做牛做马地操劳,谁会乐意那?”   “谁会和胤禛弟弟一样,敢说一句, 我永远不变, 永远不怕?”   他的声音轻轻的, 表情也是平静。   皇上心里一动,更是叹气。可皇上误以为熊儿子要说什么重大决定的时候,比如狠狠心他自己来做皇帝……   “……不过这都不用烦恼,保康相信汗阿玛一定会长命百岁。”   亲亲汗阿玛猛地咳嗦出来。   瞧着熊儿子那找到“万全之策”的模样,又咳嗦几声:“虽然汗阿玛也天天梦想长命百岁,但汗阿玛真没信心。”   “再说了,汗阿玛就是活到一百岁……”皇上突然住口说不下去。   他一百岁,保清和保成包括胤祉,这三个年长的,哈哈哈,都八十岁甚至八十多了,还能折腾什么?   皇上牙疼:“之前不是还想要汗阿玛做太上皇?”   保康耍无赖:“保康这不是孝顺汗阿玛吗?这也是和太上皇差不多,反正不需要汗阿玛自己操劳。你就放手给哥哥弟弟们折腾就是。”   亲亲汗阿玛气得冷笑:“又要偷懒?”   保康理直气壮:“保康协助哥哥弟弟们完成裁军和裁官事宜,剩下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保康。”   皇上不想搭理熊儿子的强词夺理。   保康嘻嘻笑:“大哥、太子哥哥,可能会有一个人领着侄子们出海看看。”   “出去看看才好。哪天汗阿玛有空儿也出海看看。保康就打算等弘晏到五岁就带他出海,师祖和清清都答应了。保康和皇祖母说,皇祖母特不相信,要不汗阿玛和额涅也和保康一起。保康保证安全来回。”   亲亲汗阿玛只有一个大白眼儿让他自己体会。   保康:“……”   保康想起一个事儿,立马转移话题:“噶尔丹来信好几次催促。大清和准格尔的联姻,汗阿玛定下来了没?”   亲亲汗阿玛又是一个大白眼儿。   “你九妹妹定下来汉军旗汉人孙家的孙承运,你十妹妹,今年十五岁,年龄有点小,汗阿玛本来有点犹豫你大哥家的大格格,可你二伯来说,他家的三格格要出嫁准格尔。”   保康好不惊讶,随即又非常理解。   “二伯家的三姐姐素有大志。嫁去准格尔,最能完成她的志向。”   皇上点头又摇头:“下个月汗阿玛就封三格格做公主。你大哥家的大格格……过两年再说。”   顿了顿,“贵妃……估计撑不过这个月,你们兄弟,这个夏天都不能去五台山。汗阿玛已经写信给你师祖。你师祖说,你既然要用睿亲王家的人,看时间,给他们家恢复铁帽子亲王位。”   保康惊讶地张大嘴巴。   他师祖到底和皇家什么渊源嗷嗷嗷!   皇上一瞪眼:“这个事儿汗阿玛不管了,你找时间安排胤禛给办一下。”   “哦——”   “……”皇上气得抬脚就踹。   保康麻利地一缩身,特不服气的小样儿:“保康最近一直在考虑人治和法治的事儿,不是道治或者尊儒,而是人和法的矛盾。”   “‘天子犯法和庶民同罪’,可即使是文风最鼎盛的大宋时期,犯错的帝王也只是打打龙袍而已。人生而平等,人生而不平等……”   说到这里,面色变得深沉,声音也低沉下来:“保康这些年来,做的一桩桩事情,之所以可以成功,有多少因素是因为保康是皇子?”   “可是人们天然地认同这种不平等,人们希望的是自己享受不平等的待遇,而不是打破这种不平等。这也是人性的一部分,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   “总归是看实力和运气。这样的不平等,本身就是一种平等吧。   “八大皇商,内务府世家里面好的家族,于国有功,当有一定好的待遇,却碍于他们商者和包衣的身份……汗阿玛多照顾照顾也是应该,这总比他们直接去贪污来的好得多。”   忍不住发出小小的感叹:“法治,又如何那?法律也是人制定的,谁制定法律不是偏向自己的阶级?法律条文再完备,也是人来实行的;法律条文再不完备,有一个好的统治者,民众也是幸福。   同样,社会体制再完美,最终的日子还是要每个人自己去过。”   “保康以前的梦想……还是梦想。保康只希望,这大清国,至少在和平时期,体制越来越完善越来越文明。希望某方面的‘生而不平等’的距离越来越小,普通人不需要拿命拼也有一个机会……”   “至于这里面的争斗,这或者就是人类历史的复杂和迷人之处?先皇和睿亲王、汗阿玛和鳌拜……保康知道了,师祖认为先皇有这么一个心愿,保康也很高兴,保康会和胤禛弟弟说这个事儿。对于鳌拜的后人,好像确实不着急,可钮钴禄家……”   停顿片刻,皇上本来听熊儿子念叨什么“法治”,不停地深呼吸差点儿跳起来,听到后面又听他起来鳌拜,皇上气得来——   甭管事实如何,皇上就是把拉下来鳌拜当做他人生中的第一项功绩,可皇上气得手抖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到一句。   “小舅舅天天和三舅舅闹,汗阿玛你也不管管?那是保康的舅家,一个承恩公的位子,就算汗阿玛打算留给谁施恩,保康的小舅舅,那样的性情……”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里带上一丝丝无奈和生气。保康认为,他怎么样都可以,他额涅也已经是皇后,可他的舅家,就是这么不上不下的,没有一个正式册封的承恩公身份。   偏偏他汗阿玛好像真特喜欢他小舅舅一样,特信重他,再加上小舅舅本身的才华,这都有要和纳兰家的揆叙一起成立“新三角”的架势。   保康一直担心钮钴禄家风头太盛,将来必有大难,此刻眼睛瞪圆,一副横眉竖眼的小样儿定定地看着他汗阿玛。   看到他汗阿玛气晕了简直。   亲亲汗阿玛·皇上也是一副横眉竖眼的模样,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火星子:“承恩公本就是后辈给舅家的封号,你外公遏必隆已经去世,汗阿玛怎么封?”   “就算追封遏必隆为承恩公,你三舅舅也只能继承其位子,做一等侯,就凭他的战功,可能吗?”   保康眨巴眼睛:“钮钴禄家不好有两个一等公。可汗阿玛你也不能就让小舅舅这么‘傲’下去。三舅舅和其他钮钴禄家的人都挺低调的,可一直小舅舅深受汗阿玛信重,目前已经是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总理国际信息部事务……   “就小舅舅的性情,年轻的时候怎么意气风发都可爱。可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骄傲,很容易出事儿。要不,汗阿玛先派给小舅舅一个出京的差事。将来保康带着他出海看看。但是钮钴禄家的承恩公位子,真不好册封?”   皇上:“……”   皇上气得声音发抖,都破音了:“公侯伯子男。承恩公虽然也是王公,可哪怕是一等承恩公,那也只是蒙受皇家恩泽,与栉风沐雨、出生入死,从军功上得来的一等公,能同日而语?”   保康:“……”   保康直接耍无赖问他汗阿玛:“那汗阿玛你说怎么办?钮钴禄家这太招眼了,而且保康还看着,下一辈的儿郎里面,好像还有挺会打仗的……”   皇上心头一哽。   深呼吸一口一指门口,那意思,“滚吧——”   保康:“……”   从善如流·保康麻利地答应:“汗阿玛,保康滚了。”   人就麻利地“滚”出去了。   气得皇上又是一阵头疼。   可是皇上想起外面的皇后和乖孙儿,不出来问一问,还是不大放心。   “梁九功,皇后和弘晏那?”皇上一个人也没看到,当下就问出来。   梁九功赶紧回话:“回皇上,皇后娘娘带着弘晏阿哥走路,瑞亲王妃找来,一起领着小阿哥去给皇太后请安。”   皇上点头,放下心来。可皇上又想起熊儿子的话,一时又是生气,又是感慨万千。   瓜尔佳家这一支、钮钴禄家这一支,他们和爱新觉罗家的渊源,不说他的儿子们,就是那两家的后人,也都知道的不多了。   熊儿子一直担心钮钴禄家风头太大引来大祸,保成一直因为这些满蒙王公对他的不恭敬而气愤于心,就是保清在军队里也不大喜欢这两家的人,还有胤祉、胤禛,学了一肚子儒家文化,更是和他们这些老功臣处不来。   他们哪里知道,这个大清国,有那么几家人,他们和爱新觉罗家,世世代代的休戚与共……   皇上按按眉心,忍不住就是一个叹气。   这头,皇上心里思绪翻腾,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孩子们讲讲古;那头,话说皇后和弘晏。   皇后本来扶着弘晏学走路,还没走到偏殿就看到梁九功对她使眼色,赶紧拐个弯儿哄着弘晏去其他地方玩。弘晏自是不答应,他听到阿玛的声音了,就要阿玛。   幸好睿亲王妃找来,婆媳两个一起领着弘晏去给皇太后请安,逗得皇太后笑个不停,干脆就在皇太后这里用晚食。   皇后回自己的住处,瑞亲王妃抱着睡着的弘晏回清华园,听到赵昌说王爷出去还没回来,在澹宁居用的晚食,放下心来。   瑞亲王妃给睡着的胖儿子洗澡,收拾妥当,等到八点半没等来人,听赵昌说王爷被太子拉住,嘱咐赵昌两句,自己也睡下。   …………   保康“滚”出澹宁居回来清华园,得知媳妇儿孩子都在皇太后那里,他额涅也在,直觉告诉他自己还是不去为妙,晃悠回来澹宁居,果然他汗阿玛也一个人用晚食,干脆在他汗阿玛这里蹭饭。   亲亲汗阿玛:“小子忒厚的脸皮。”   保康:“谢汗阿玛夸奖。”   亲亲汗阿玛一噎,默默用饭不再搭理他,反正表情是特“嫌弃”的。可保康脸皮厚啊,用得特开心,和往常一样的凉拌茄子,凉拌黄瓜、茭白清炒、丝瓜汤等等,嗯,今儿特美味。   那个满脸享受的小模样,“气得”皇上多用半碗米饭,比平时多散步一刻钟消食。   保康哈哈哈笑,出来澹宁居后本来打算去接媳妇儿和儿子,被太子拦住。   兄弟两个找一条船,到湖里就着月色吹着小风闻着荷花香喝着小酒,打开天窗说亮话。   太子一副特坦诚的模样:“哥哥没有弟弟舍得。哥哥知道,有弟弟在,就是不做太子也不会受到什么委屈,就是低个头。”   “可这个头难低啊。哥哥骄傲一辈子,不管是大哥,还是胤禛,胤禛,哥哥也没想到,最后居然会是胤禛胜出。胤禛就不说了,甭管他们哪一个,哥哥都低不下这个头。”   保康心里吐糟,你就仗着汗阿玛宠着你,不舍得……可是保康能说什么,保康能说你万分相信的汗阿玛,心里头是大清国第一,如果真有一天有必要,他再痛苦也会毫不犹豫的。   保康也知道太子哥哥的拧巴劲儿,不见黄河不死心,“咕咚”一口喝口竹叶青。   太子打开话茬,心里头轻松一些,“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接着说道:“哥哥还心疼弘皙。”   “哥哥要是退下去,弘皙怎么办?一代代地低头,低到后面连低头的资格也没有了。”   保康一口竹叶青差点喷出来。   瞧着太子哥哥好像特认真特严肃的模样,忍不住咳嗦两声。   “大哥也这么想的?”   “差不多吧。斗了这么多年,大哥的心思,哥哥多少知道一二。别的不说,你看那些红带子宗室……也就弟弟给他们找一条出路,否则他们只能在京城斗鸡遛鸟混吃等死。”   “……哥哥也说那是以前。”   “未来也好不到哪里。要不哥哥说你舍得,你自己舍得,还舍得弘晏的前程。”   保康:“……” 第155章   保康定定地看着太子, 恍恍惚惚的:“太子哥哥说得对。”   本来保康还发愁侄子这一辈后来该怎么办,想胤禛弟弟这一的强硬改革派,那这是几百年不出一个, 就是胤禛弟弟的后人也不好期待……可是, 此刻他有了想法。   “太子哥哥说的是。”保康又说一句, 人还是愣愣的。   太子看着他的模样心惊肉跳, 他是表达自己顾虑儿女们不能“让”,他不是要激起来保康弟弟的爱子之心。   太子生怕保康弟弟为了弘晏的前程去争皇位,赶紧做保证:“哥哥和弟弟说过的话, 千真万确。将来弘皙要敢委屈弘晏,哥哥打断他的腿。”   保康嘴角一抽, 眼皮子跟着抽抽。   太子:“……”   摸摸鼻子, 一脸讨好地笑:“哥哥知道弘晏的聪明, 他将来一定不会受委屈,哥哥回来了, 有空要弘皙和弘晏多处处, 将来他们和我们一样兄弟亲近。”   保康:“……”   牙疼的保康只有一句话:“虽然保康认为太子哥哥说得对,但,太子哥哥担心的太过长远。儿孙自有儿孙福哦,未来……”   “咕咚”一口美酒,笑出来。   太子的心尖儿一颤,保康弟弟的眼睛亮得堪比天上月,保康弟弟笑得堪比这月色荷塘,做那月色和花色之间的第三种颜色,太子太怕了有没有, 可太子真不敢问。   这次保康弟弟没有劝说他一句, 他心存侥幸的同时, 也隐隐感知到,这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   可是保康只笑,只喝酒,不说话了,眼里的光芒,脸上的光辉,浑身的光彩……无不在表达他的心情之好,简直是愉悦至极,羽化成仙。   太子的心跳加剧,可太子张张嘴巴,到底是不敢问出来。   几声蛙鸣;几条小鱼儿跳出水面,好似跳舞一般;清风明月之下的湖泊荷塘美不胜收,一个美得本身就是大清国“一色”的人快活地用着美酒,潇洒风流,浪漫多情……   乐山乐水乐人、美月美风美花,就连太子都能感受到这份天地之乐,感受到清风夹裹月色和花香路过面颊的快乐。   …………   保康是真的高兴,长久困扰他的迷雾拨开,神清气爽的那种高兴。   保康也特欢喜,一直没决定没舍得的一桩事情一朝“舍得”,凡人顿悟飞升做神仙一般的欢喜。   高兴的保康,欢喜的保康,自是要喝酒,一壶借着一壶不停地喝,喝醉了直接就身子一歪,躺到小船的甲板上继续喝。   保康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一觉醒来,太阳老高,媳妇儿抱着儿子在他身边,一蹲一站,四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眉梢眼角带笑,四个嘴角带笑……   正好挡住太阳的大半光芒不刺眼。   保康眨巴一下眼睛,眼里带笑。   “……清清早安,弘晏早安。”   清清没说话,还是看着他乐;弘晏胳膊一动,口中喊着“阿玛”,小身体就朝他身上扑来。   保康哈哈哈大笑接住胖儿子,笑的眉眼飞扬,齿牙春色。   “阿玛的小弘晏哎,”“吧唧”一下亲一口小额头,“告诉弘晏,阿玛啊,昨儿想通了哦。”   弘晏因为阿玛的欢喜,他也欢喜地“啊啊”,保康更笑。   转头看向媳妇儿,随口说道:“我以前总考虑弘晏聪明着,将来……还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不过这都不是事儿,保证给解决了。”   清清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抱着儿子,还有一只胳膊带着她,一家三口就从湖中心回到岸上……   清清:“……”脸色爆红。   弘晏在阿玛的怀里手舞足蹈地欢呼:“飞飞——飞飞——”   保康哈哈哈大笑,痛快至极:“好,阿玛带着弘晏和弘晏的额涅飞飞。”   “飞飞——飞飞——”伴随着一家三口飞回来清华园,伴随着弘晏兴奋的欢呼声,清清一落地就捂着脸跑进去正殿,保康抱着赖皮的儿子一起洗漱沐浴玩水……用早膳。   皇上的手里早已有了一副画儿和几张照片。   一身绯红色一裹圆袍服的瑞亲王,笑容春花般烂漫,春风般浪漫,一胳膊抱着小弘晏,一胳膊搂着瑞亲王妃,从湖中心飘飘洒洒地降临岸上,凌波微步,踏水成仙。   正好因为他的个人爱好,瑞亲王妃平时也喜欢穿大红,弘晏也喜好穿红。一家三口这么来一下,哎呦呦,这可了不得!   瑞亲王穿红,那是燃烧的火焰一般,不灼热不烫人但明亮耀眼、风流倜傥;瑞亲王妃的性情气质原因穿“红”也能穿出来清逸临风、清媚清雅……弘晏,那自然是金娃娃一般的红灿灿。   皇上看着看着,实在忍不住,也“不着调”地一声感叹:“保康一家三口,‘刷’地拉高皇家之人的整体颜值气质。”   画师禹之鼎面容严肃:“小臣画画,一直是秀媚古雅。看到这幅画面的时候发现,小臣一直缺乏的那份‘风和骨’。”   “瑞亲王身上的灵性,有幸看一眼,臣三生有幸。”   说着话,大礼参拜,“臣请三月假期,请皇上恩准。”   皇上:“……卿有此体会,也是大清画坛之喜,去吧。”   “谢皇上。”   禹之鼎叩拜大礼,倒退退下。皇上手捧禹之鼎这幅浸透他那“灵感飞舞”的画儿,细细揣摩,更是感叹。   秀媚古雅的画风中多了一分大开大合的疏阔明朗,更多了一分超尘脱俗的飘逸清正。   皇上看了好一会儿,不舍得地放开卷起来放好,转身问道:“梁九功,太子如何了?”   梁九功刚刚从毓庆宫回来,正因偷瞄画儿不知不觉笑出来,听到皇上问话条件反射地神色一收,声音哀痛地回答:“回皇上,太医说太子殿下吹了风喝了醉酒,得了小风寒,要将养一段日子。”   皇上:“……”   皇上实在对太子升不起同情之心。皇上心里一瞬间想起的是,当年太子领着几个兄弟学保康睡花丛遭的一通“乐呵”。   “儿孙自有儿孙福啊……”皇上悠哉哉地摸摸小八字胡,也特好奇熊儿子都因为太子的话想到了什么招儿。   太子居然说“保康舍得弘晏的前程”,呵呵,保康对弘晏的疼爱,比太子对弘皙那份儿“疼爱”,那可真是高、深多了。   皇上表示,他老人家非常开心地等着看太子的笑话,围观熊儿子为了弘晏奋起的乐趣儿。   …………   这个时候的皇上,满心满眼都是作为人生赢家的幸福和苏爽甜,哪里能想到保康会琢磨出来那么一个“损”招儿,这直接导致皇上后来的“死不瞑目”,“怒火冲天”,宁可化身厉鬼也不喝那碗孟婆汤。   咳咳,现在的皇上,那是真的非常幸福和苏爽甜。   “苏爽”就罢了,“幸福”啊,这个词儿用在一个皇帝的身上,这本是就是一个人间奇迹。   古往今来,做皇帝做到皇上这个份儿,能做出来“幸福感”的,那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就大清国这地盘,就这一样样技艺文明,就这风云际会,就这一样样丰功伟绩……就这儿子女儿的数量和质量,还没因为皇位闹起来的好运气……这不果然是“天之子”是什么?   他要不是“天之子”,就熊儿子那个熊样儿,怎么会投胎到皇家做他儿子?   皇上自觉他老人家想得非常通透,皇上自从昨儿和熊儿子谈完话,醒悟过来熊儿子的意思后,那就感觉他被从未有过的幸福淹没。   皇上幸福,幸福地给他汗阿玛写一封信显摆还不够,他还要去给皇太后请安看看皇后再显摆显摆。   畅春园的其他人得知他们瑞亲王今儿的“特大行动”,一个个的嘴巴张大,眼睛瞪圆,捶足顿胸地恨自己没有亲眼目睹。   太子躺在床上,忍着头疼忍着身体每一处的酸疼,接过弘皙手里的药碗,一口气喝完,重重地咳嗽几声,他没有一点儿舒服一点的感受,就觉得,这药怎么这么苦。   三格格赶紧给他阿玛递上一颗糖,太子才感觉嘴里舒服一些。   太子用眼神询问。   弘皙期期艾艾:“叔叔……回清华园……”   三格格快言快语:“叔叔中午才醒来,叔叔一觉醒来,发现婶婶和弘晏正守着他,兴头起来,抱着弘晏,搂着婶婶,腾云驾雾一般从湖中心来到岸上,看到的人都说叔叔一家是神仙下凡。”   太子:“……”   “重重”地咳嗽几声,“无力”地挥挥手,满脸的生无可恋。   太子妃一看,从善如流地领着孩子们都退出来,给他们太子爷一方安静的小空间好好发泄一番。   这头太子因为太子妃等等人的反应气得垂床,那头保康带着媳妇儿抱着胖儿子,那是真的玩得开心。   无他,他们一家三口带着小鹰儿一起去玩畅春园里的小玩乐场,去玩滑滑梯和跷跷板嗷嗷!   对“速度”的最初感受,体会不同长度、弯度的滑梯给人带来的速度体验,借着加速度与骤减速度提供的触觉刺激,感官刺激,于神经顺畅身心兴奋中,获得无穷的乐趣。   不说弘晏玩得乐不思蜀,就是清清都玩得尖叫连连,彻底放开自己。自从学会飞飞后就变得特懒惰的小鹰儿,今儿也特给力,围着小伙伴弘晏扑棱翅膀,“嘎嘎——嘎嘎——”不停。   保康眼见他们母子玩得开心,自己也开心,带着他们和园里的大小动物们一起玩耍,还学他们的各种声音“唧唧”“咕咕”“嘤嘤”……不停。   皇上听说那玩乐场的宫人扫个地都能扫出来舞蹈,有模有样地和皇太后“抱怨”:“皇额涅你看,这保康就是会玩儿。昨儿还说汗阿玛你就尽管清闲,今儿自己又忘得把公务都忘到脑后。”   皇太后特理直气壮:“保康还是一个孩子心性,清清也不大,弘晏正是玩乐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不玩,做什么?”   皇上:“……”   “他们一家三口不玩,做什么?”听听,听听,虽然他也觉得因为熊儿子这宫里头的人都变得幸福快乐,可皇上怎么都觉得皇太后太偏心。   皇上表示他是来显摆的,不是来接受打击的。   “皇额涅,玄烨的年龄大了,钓钓鱼、养养花,含饴弄孙……可那公务总要有人做不是?”   皇太后:“嗯,皇帝的年龄大了,凡事有皇子们做,皇帝揽个总儿就好。”   皇上:“……”张口结舌说不出来话。   这“皇子们”里面,绝对不包括熊儿子。皇上的一颗心拔凉,可皇上不放弃,“皇额涅,保康可是皇子中唯一的亲王。”   皇太后不以为意:“皇帝若觉得合适,可以多封几个亲王。”   皇上:“……”彻底傻眼。   可是皇太后已经没有注意力给皇上了,皇太后接过来宫人送来的照片儿,瞅着照片上面弘晏板着胖脸严肃地和小猴子说话的模样,哈哈哈笑。   人间五月天里,大清国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技艺中心……京城,从畅春园里蔓延出来一股浓浓的幸福之情,慢慢的快乐之意,好似一股旋风般辐射到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清国。   大清人就感觉,这日子真好,幸福、满足、快快乐乐的还有奔头儿。皇上就感觉,他治下的大清国,那是真好,生机勃勃、蒸蒸日上。   康熙四十六年五月二十八,皇贵妃娘娘去世,养子胤禛作为孝子,直郡王、太子、保康等等兄弟帮忙,葬礼有条不紊地进行,也是火葬。   六月初八,弘晏的抓周礼在清华园低调举行,弘晏看看他玛法的玉佩好,看看他阿玛的玉佩好,看看那金元宝好,看看那胭脂也好……   看来看去不知道怎么选择才好,也不知道怎么全抓住才好,毕竟弘晏宝宝只有两只手啊。   弘晏宝宝对阿玛额涅玛法玛麽求救,可没人帮他,他小小的生气,干脆耍赖一般一屁股在明黄绢布上,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表示,弘晏都要,弘晏不要选。   不说皇上傻眼,他亲阿玛保康也傻眼。   九月十八日,大清国在瑞亲王的带领下,开始第一次裁军。为期三个月,严格审核,精简无效机构,郑重安抚被裁掉的将士们……在没有闹出大乱子的情况下,裁掉大清在役官兵的百分之十,整整四十万。   这其中有一小半儿,是只领军饷不做事的满汉蒙二十四旗子弟,朝廷也终于彻底放开八旗子弟的经商务农权利,“铁庄稼”全面取消,只给真正贫困的八旗人家一定的补助银子。   大清国人沉默,一种带着泪意的沉默。   从此以后,满汉蒙回藏,不管在旗不在旗,都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吗?多少阶级矛盾多少内部争斗,都没有这个“旗籍”于无形中给他们的伤害大。   他们或者会苟且偷安,他们或者懦弱不争,对官员们的行为各种忍让忍到忍无可忍……但他们有基本的爱国心,他们有基本的自尊心,他们,在认识一个个字儿,会写自己名字的同时,也在觉醒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也是华夏人的灵魂之一,这也是华夏文化的精髓之一。   保康因此感慨颇深,笑容灿烂。   保康笑得满脸骄傲且自豪:“不管有多少‘恨其不争’,可每次看着老百姓自发地爆发出来的浓烈情感,都是那么的感动。”   “他们很好。他们可以为了安稳忍让,也可以为了生存拼杀,大清国的父老乡亲们啊,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情怀激荡之下,保康对这片土地的未来,升起强烈的信心——这么可爱的父老乡亲,必然有世界上最幸福的日子,也让他对下面的裁官行动,有了莫大的动力。   康熙四十六年的春节过去,康熙四十七年来临,保康信心满满地做好准备应对各方阻力,裁掉各个衙门里的各种剩余人员。   保康就直接说:“吏部、户部、兵部……自古以来的官僚系统,君王不入民间却日益集权——前朝官员,一开始面对大规模民变,那就是大大方方的无动于衷和瞒报消息。等到后来越闹越大,正好互相推诿责任。”   “可是官僚主义就和人性一样,无从避免。大清国,不管未来如何,完善的社会监督与完备的法制监督,可以将其遏制在一个差强人意的水准线上,这是一场长长久久的博弈。”   “优化选拔官员的机制,改善官场风气,让更适合的人担任合适的职位;强化监督系统,逼迫官员们不大敢知法犯法……这都是好方法,可是特权和利益的诱惑太大。”   “主政者不停地分化所有官员的权力和职责……不停地增加官僚队伍,以此达到某一种平衡,甲到甲乙,再到甲乙丙……官僚队伍越来越大,互相推诿互相包庇的行为越来越明目张胆,如此恶性循环……”   皇上不耐烦地听着熊儿子的布拉布拉,只嫌弃地一挥手:“行吧,你就折腾吧。只要你能兜回来就行。”   其他兄弟们听着保康弟弟/哥哥的一番“分析”,差点给他跪下。   行吧,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正直的人太少,做正直的人太累,能坚持正直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凤毛麟角。我们保证好好干活,保证不给皇家丢人还不行吗?   特权和利益的诱惑如此之大,能坚持一颗正直善良的心毫不动摇——他们一定是其中一个,就是好想哭。   一干兄弟们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做皇子的沉重压力和重担,肩膀上那沉甸甸的责任,呜呜呜,直不起腰杆子了都,呜呜呜。   除了胤禛一脸正气,其他人都满脸悲戚。京城这些被裁下去的官员们,能做到不做事还有高人一等的职位,自然都和“权力中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他兄弟们伤心,太子更伤心。   太子都不敢想象,他若是做了皇帝,还被保康弟弟指着鼻子骂的情景,只能和汗阿玛一样挥挥手忍下所有的憋屈,来一句“行吧”。   直郡王越琢磨越觉得压力山一般的大。如果做皇帝不能耍威风,不能随意显摆君威无上,而是压力,责任,还有那什么自我控制……那出家做和尚都比做皇帝好。   可是他们都没奈何。   所有的皇子都清晰地意识到,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不做皇位,但他时刻看着,看不顺眼就直接动口,动手——他们可不是汗阿玛,保康弟弟/哥哥直接和他们动手那非常有可能。   亲亲汗阿玛瞧着这一个个的怂样儿,牙疼;瞅着熊儿子端得一派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小样儿,更牙疼。   “既然要做,就要做好。小吏们的事情先不说,吏部、户部、兵部……这些大清国的基础部门,一定要细细地做到位,明白不?”   “明白!”   带泪的吼声。皇上听着特顺耳,一挥手,示意他们都可以滚了,他老人家要去抱孙孙去了。   众位皇子:“……”好想哭。   一月二十八,大清国第一次裁官行动开始,历史铭记。   官员不再是终生制。托情面花银子将没有能力的家人送进官僚系统,甭管有多少合法的、合情的、合理的……理由,不能否认的是,它在加剧社会矛盾增加国库负担。   大清人都是沉默。可这也是一个公平不是?这是他们瑞亲王给他们争取来的公平。廉洁公正用心做事的人,有更多的生存空间。 第156章   一个个皇子站出来表态, 一个个的风度翩翩、风姿清雅,看得大清老百姓哈哈哈乐呵。   瞧瞧皇上老人家将皇子们培养的,多好?面堂周正、五官端方、身姿挺拔、气度雍容……   皇上:骄傲。   皇子们:心里苦哇。因为这次他们并没有全部参与, 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只要求他们不给使绊子不使乱子就行, 当然他们有意见可以提出来,就是,具体施行人都有他和五阿哥胤禛来。   哥哥弟弟们能怎么办,内心独白都是:行, 你俩狠。   保康哈哈哈笑:谢夸奖。   胤禛冷着脸:做该做的事情, 怎么就狠了?   说实话, 官僚机构臃肿是任何一个朝代发展几十年上百年后的必然, 不光是官僚, 小吏机构也是。   宋朝的王安石变法有关于这一方面的条令,明朝的张居正也有关于这方面的规定,却都难以根治, 一切只因为, 这本就是无法根治的事儿。   官僚机构的自身膨胀差不多算是一种本性。   如何遏制这种本性, 每个国家有每个国家的方法, 比如西方国家的议会或者类似机构审议预算等等方式,都是尽可能地避免官僚机构的自我膨胀, 吃掉过多的国家财富混乱国家管理。   当前大清国的官僚机构膨胀,宋朝时期的情况有点儿类似。   飞速大发展中的大清国,朝廷不光原有的衙门人手不够, 新出来很多新部,新衙门, 主管天然气的, 主管技艺研究后勤的……根本就没人。   朝廷急切之下, 不停地选拔官员,很多人为了报效国家,为了改换门庭,为了高薪厚禄……争抢进入官僚系统,   一场科举取各科进士达六千人,不算恩科,三年一次,想想这人有多少?还有通过博学鸿儒科考进来的,恩荫的,买官的,之前因为犯小错儿下去又自己活动上来的……   上上下下加起来,每三年官员的增加,以上万人数计算。尽管有因为贪污犯罪等等被打下去的,可还是呈现快速增长的趋势。   阳春三月里,兄弟忙碌的间隙,保康抿口茶,放下茶盏感叹:“一个国家是一棵树,老百姓才是根基,外面那些光鲜亮丽迎风招展的官员们是枝丫,包括皇家宗室,如果我们不控制,任由这颗大树疯长……”   “大部分的养分都供应到枝杈的生长,枝丫长得比树根还粗壮……”   胤禛眉心紧皱:“官比民多,将比兵多。这是宋朝的情况,其他朝代也有。人之常情。很多主政者面对做事的人,第一反应还是平衡,而不是精简。就好比很多当官的人,第一直觉就是升官发财、欺上瞒下,推诿责任。”   “现在大清国有三亿五千万人口,弟弟还觉得,应该控制一下人口增长。”   保康:“……”   胤禛抿口茶一副特严肃的样子:“大清吸取前朝的教训,不分封诸王,除了铁帽子王,其他宗室都是降等袭位,且只有一个儿子可以承袭,如今更是收回给八旗子弟的奉养,这方面的国库压力非常低。”   “但自从‘一条鞭法’实行取消人头税后,大清的人口太多,增长太快。还都主要集中在京畿地区、江南地区、东南沿海……国家暂时无力好好地养育这么多的孩子,一般家庭也无力好好地养育。”   保康:“……”   保康找回自己的声音:“胤禛弟弟说的对。如果不管一管,再过二十年,那很可能就是五亿人口。管一管,时间拉长,改为五六十年后,五亿人口。”   胤禛再抿一口茶:“保康哥哥说得正是弟弟所顾虑。小套套现在越发薄了,价格也越来越低了,一般家庭都可以用得起。这样一来,一个小家庭,一对夫妻,只剩三到四个孩子即可。”   保康:“……”   眼睛瞪圆、嘴巴张大,结结巴巴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三四个?”   胤禛:“嗯,三四个。保康哥哥也认为三四个太少?”   保康赶紧摇头,大力摇头。   “不不不,哥哥不是说少。哥哥一开始听你说要控制人口,以为一家就生两三个,比如哥哥,哥哥就认为,一个孩子就挺好。”   胤禛:“……”   这次轮到胤禛不可思议不敢相信。   “两三个?多子多福才是好。三四个都少了。”   “哥哥还认为一个孩子就挺好?难道哥哥就要弘晏一个孩子不成?弟弟要去告诉汗阿玛和皇额涅。”   说着话就站起来就去畅春园。   “哎,哎,哎,哥哥就是说一说。哥哥这是随缘份。”   保康赶紧起身拦住,胤禛用眼神表示不相信。   保康:“……真的真的哥哥嫂嫂从来不用小套套小药丸更不用。”   他一口气说出来,胤禛来不及阻止,登时脸通红,知道保康哥哥向来不大避讳,强撑住气势问道:“改明儿我要弘晖额涅和嫂嫂去聊聊。”   保康:“……可以可以。”   点头如啄米的小样儿,一看就是“心不诚”。胤禛岂能不知道他保康哥哥的想法?不就是弘晏这都两岁了,生怕家里长辈催二胎?   只是胤禛一开始只以为他保康哥哥因为曾经出家,不喜欢太多女子环绕,哪知道孩子也不喜欢多。   对上保康哥哥那双依旧少年般明朗的模样表情眼神儿,心里默默琢磨哪天和皇太后聊聊,和汗阿玛皇额涅说道说道,胤禛表面做出一副“相信”的模样。   听着外面的风声,眼望外面淅淅沥沥开始的雨幕,再续一杯茶,果断转移话题:“‘春雨贵如油。’今年又有一个好收成。”   保康眨巴眼睛,心里警惕顿生,却也只好转头看向窗外。   风起来,雨幕变大边快,雨点儿越来越大,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保康不由地也笑:“忙完这一轮,我要去五台山避暑,胤禛弟弟要不要去?”   “那自然好,五月份弘晖和大哥、太子哥哥出海,我带着二格格,还有福晋一起去。”   “这个主意好。二格格三岁了,正好出去看一看。弟妹这么些年操劳家事也是辛苦,去轻松轻松。”   “哥哥说得是。弟弟这些年一心忙公事,家里几乎顾不上,福晋着实辛苦。”   “……”   兄弟两个说着家常,胤禛自从皇贵妃娘娘去世后就一直有点消沉,连带的一家人都情绪不高,自觉去五台山避暑的主意非常好。   保康也觉得非常好,该忙的他们都忙好了,大清国,就这么“自个儿”运转试一试。   康熙四十六年的四月二十六日,大清国第一次改革官僚机构人员的目标达成。   瑞亲王和胤禛阿哥领头,裁掉不再需要的小司,根据其个人性格能力安排其他去处,或者给予一定的银两补助;合并、精简各司,合理优化机构做事步骤,使其更有效率;给真正有需要的司、衙门增加人员,给予奖励……   最重要的是,再一次普及作为大清官员的责任和义务;再一次鼓励老百姓站起来,监督或者争取自己的权益;再一次告诉大清人,做官不是唯一出人头地的出路,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达成人生目标……   再一次告诉世人,士农工商的严苛阶级划分,即将打破!   这简直是盘古开天辟地一来的第一次!   尽管瑞亲王和胤禛阿哥只负责官员不负责小吏的人员数量,尽管他们只在京畿地区展开,但其影响深远、巨大!   阳光和清风一样明媚的人间五月天里,弘晏自己摆弄玩具小车车转圈儿,自得其乐;小鹰儿在他身边趴着,懒洋洋的一动不动;皇上用着小茶,捧着小报看上面对两个儿子的大夸特夸,哈哈哈大笑。   “这些人就想不开。大变革的时代,这真是行行出状元。甭管做官做商做吏做匠人,能做好才是本事。”   “其他地方有地方官自己负责,其他独立衙门比如八大海关也都是自己负责,各地方官门小的小吏自己负责,绍兴师爷……还别说,这次科举考上来不少。这些人可不是书呆子,那都是会做事的官,挺好,挺好。”   弘晏:“挺好,挺好。”   小鹰儿:“嘎嘎——嘎嘎——”   皇上更笑,随口说道:“玛法的小弘晏也知道‘挺好挺好’?哎呀,我们弘晏要是又个弟弟妹妹,那就更好喽。”   弘晏拍打身边的布老虎,拉开姿势:“老虎,‘吼——’”   小鹰儿懒洋洋:“嘎嘎——嘎嘎——”   皇上:“……”   “我们弘晏学老虎叫真像。玛法知道弘晏要老虎,可是养老虎太危险。”皇上放下小报和乖孙儿一起玩赛车,继续“劝说”乖孙儿,“弟弟妹妹多好啊,可以陪弘晏一起玩,可以听弘晏的话,还可以帮弘晏打架。”   弘晏懵懵懂懂:“弟弟妹妹?弘晏弟弟?”   皇上:“弘晏真聪明,记得哥哥姐姐喊‘弘晏弟弟’。弘晏是哥哥姐姐们的弟弟,玛法说的是弘晏的弟弟。”   弘晏更懵。   亲玛法瞧着乖孙儿愣愣的模样,更乐呵。   阿弥陀佛。果然是乖孙儿最乖。   “玛法和弘晏玩躲猫猫,好不好?”   “猫猫,弘晏喜欢。”   “玛法也喜欢。玛法先藏好,弘晏找到玛法哦。”   弘晏小胸膛一挺,不自觉地学着他阿玛的派头:“弘晏找玛法。”   皇上:“……好,开始。”   祖孙两个玩得不亦乐乎,弘晏观察力强,五感也强,反正不管皇上在花丛中,大树后,假山边……怎么藏,他都可以找到。   马上要过两岁生日的小胖娃娃,遗传父母的好皮肤,五官已见精致,留起来的三搭子头梳成三个小冲天辫,还是一身大红肚兜、红色的小裤裤、手脚上珠珠串串的挂满,就是会走后穿了小鞋子愈发可爱得来——   眉梢眼角都是快乐的笑儿,额间眉眼间都是灵气儿,嘴角淘气地上挑着……和他阿玛一样的走路姿势,稳稳当当的;一双大眼睛忽闪,闪到人的心里去。   皇后娘娘听太子妃说完宫务,人还没到就听到皇上和乖孙儿的欢呼声,过来一看,就看到乖孙儿的大眼神忽闪忽闪,笑容无比灿烂。   皇后娘娘的心里就笑出花儿来。   人人都说,大清国瑞亲王和弘晏小阿哥那真是黑眼睛,比世界上最美丽的黑宝石还明亮。真没说错儿,她天天看都看不够。   皇上皇后和弘晏玩一个下午,保康和清清忙完各自的事情回来用晚食,领着弘晏回清华园。   洗漱沐浴,和阿玛一起尽情地玩水,开心地扑通狗刨式……还有睡前小故事,亲亲抱抱,弘晏在自己的小床上眨眼就睡。   弘晏寝室的隔壁就是他阿玛额涅的寝室,只是中间专门做了隔音通道。   …………   小夫妻躺在床上,保康搂着软绵绵的媳妇儿“吧唧”一下亲一口额头:“今儿额涅又和清清说起二胎的事情?额涅说你就推给我就是。”   清清趴在他怀里,听这话忍不住就笑,嫁人这么几年还是和初嫁时候一样羞羞的,眉目间妩媚深情,眼睛水润润,脸蛋儿红红。   保康搂着媳妇儿亲一口,给她盖好被子:“子女都是缘分,反正不着急,有弘晏一个就很好。”   “嗯——”   轻轻浅浅的呼吸喷在胸口,水一样声音里有一丝丝沙哑和困倦,也透着一缕缕羞涩和乖巧,保康赶紧默念《清心咒》。   安静中,保康反应过来,伸手捏捏媳妇儿的小鼻子:“莫调皮。”   清清躲在他怀里,更羞,却是笑得眉眼弯弯。   保康用内力从床头柜子上取来水杯,喂着她喝几口,盖好被子:“这几天大哥和太子哥哥准备出发事宜,有嫂嫂和弟妹们不想孩子跟去来找你,你都不要管,明白不?”   “明白。”   “宫务方面……皇祖母和额涅不管事儿,这不还有四位娘娘和太子妃嫂嫂?清清只管‘倾国倾城、出水芙蓉’。”   清清:“……嗯——”   …………   瑞亲王二十九岁的生辰刚刚过去的五月初,夜色深沉,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   保康临睡前的念头是,送走大哥和太子哥哥出海他就去五台山。   清清临睡前的念头是,她其实也想生二胎,一个和爷一模一样,和弘晏好似双胞胎的小胖娃娃。   当年皇后娘娘在太子大婚后和几位妃嫔深谈一次,除了后妃们必须负责的一部分宫务,其他的都给太子妃负责。   太子感念于心,太子妃也投桃报李,一大家子纵然关系小小的复杂,可也相处得非常好,带动的下一代孩子们之间也相处非常好。这次大哥和太子哥哥争执不下干脆一起出海,还要带着侄子们一起,大家都放心得很。   完全没有那什么两位哥哥趁机对孩子不利的担忧。   可是他们兄弟放心了也都狠心了,福晋们作为母亲,对于孩子们离开身边出海,哪怕不是亲生的,那也天天在身边长大,嫡额涅嫡额涅地喊着,一想起出海的危险和时间之长,都担着心。   咳咳,不担心也要做出担心的姿态。   一干福晋们的意思是,等孩子们再长大一些再出海,都来和皇太后、皇后、各自的亲婆婆哭求,还来和太子妃、瑞亲王妃哭诉,请她们帮忙说话。   太子妃每每晓以大义,动之以情,挨个劝说,说得嘴巴发干;清清每每眨巴一双清透明媚的眼睛,特安静的眼神儿,特安静地倾听。   好吧,安静地堵回去所有的眼泪和说词。 第157章   她来这么一下, 一个个妯娌们自然是有反应,反正都处得挺好,不然也不会来和她与太子妃耍嘴皮子。   有亲儿子要出海的, 比如直郡王福晋、胤祉福晋、胤禛福晋, 那都是登时哭笑不得的模样。   大福晋又哭又笑地说:“我知道孩子们出海看看是国家大事,不应该拦着。当年瑞亲王那也是不大的岁数就出海,比现在危险。但我这心啊,就老是揪着, 老是担心。”   清清起身接过宫人的湿毛巾给大嫂擦眼泪, 恳切地劝说:“孩子长大了, 总要出去看一看。上次我家爷还说, 等弘晏五六岁就出海……”   大福晋果然立马转移注意力:“五六岁?阿弥陀佛。小弘晏要出海?”   清清有模有样地叹气:“爷说了, 我也不知道。弘晏这才两岁……”   大福晋懵,生气。   这个时候的大福晋也没多少心思关注清清的情绪真假。小弘晏啊,又乖又可爱的小宝贝, 一家人平时多看一眼就欢喜, 多抱一会儿就高兴, 这不说出海, 去五台山都想得慌……   “哪能四五岁就出海?王爷一定是说的玩笑话,可不能当真了。弟妹切莫伤心, 一定不会的,大嫂回家就和你大哥说说,你大哥劝劝王爷, 不怕不怕啊。”   清清就抹眼泪:“我不是怕。大嫂。我就是……心疼。心疼我家爷,心疼孩子们。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儿郎, 这么大的岁数, 还和祖父母扭糖儿撒娇。我们家的孩子……可偏偏心里头又明白, 这是国家大事。”   大嫂一听,这话可是说到心里去了,眼泪哗哗的。   “谁说不是那?大嫂是最知道弟妹心情的。以往你大哥每次出门打仗,我这一颗心就揪着,现在好不容易年龄大了,眼看要休息了,又非要出海。我劝一句,他就瞪眼,说什么这么大岁数才要出海……”   “大清国那么多人没出过海,不一样过日子?我也拦不住他,我就想拦着弘昱不让他参军,可你大哥非要弘昱参军,还要带弘昱出海……不怕弟妹笑话,我和你大哥,三个闺女才有这么一个儿子……”   大福晋说着说着更是哭,清清一看,赶紧劝着:“大嫂你可别这么说,三个闺女多好,先开花后结果,儿女双全。我呀,最喜欢侄女们。”   大福晋又哭着笑出来:“弟妹和王爷一样。”   “三个闺女,我虽说担心她们远嫁,可只要她们过得好,我也放心了。”   “大嫂尽管放心,现在日子好了,那蒙古也修了火车了,要回来看看那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妯娌两个好一通知心话,清清如此这般安抚好大嫂,亲亲热热地送走大嫂,紧接着,对同样有亲儿子要出海的胤祉福晋、胤禛福晋,差不多套路,妯娌们都是一个个的来,不怕串词儿。   那对于没有亲儿子要出海的妯娌,比如只有一个亲闺女的胤祺福晋,不等她笑出来自己先笑出来。   “我也就和你说说知心话。你说这不是亲生的,就是我和我家爷也没什么拈酸吃醋的感情,我又能怎么疼?人家还有亲娘在那。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   清清点头:“这样就很好。”   出去暖阁接过宫人送上来的湿毛巾要给她擦脸,她直接拿过来自己擦。   擦完脸,妯娌两个相视一笑做炕上,炕桌上摆好了瓜果点心,两个人一边用着茶水一边吃着美食,特自在。   大颗大颗的樱桃酸酸甜甜的开胃,大颗大颗的草莓看着就诱人,早春第一批的西瓜脆甜脆甜……胤祺福晋和胤祺一样喜欢吃喝玩乐,凡事先吃一个舒爽,嘴巴空出来再说。   “要不说王爷好,嫂嫂福气好。可见这天下的男子,也不都是有钱有权就纳妾的。”   “不是。我家爷手下的潘云,弟妹一定听说了。”   “听说听说。”说起来美男子潘云胤祺福晋眼睛发光:“那人物儿……哎,是真好。皇额涅给安排的亲事,定下来之前他说不纳妾,那就不纳妾。他媳妇第一胎生了闺女,他也没纳妾,这第二胎生了儿子,也没不疼闺女。”   “不过说起这个,倒是有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看王爷亲近的人,那觉尔察的儿郎也没纳妾,赫舍里家的儿郎也没纳妾。虽然他们和潘云不一样,偶尔会逛逛花楼,可那也是一顶一的好。”   清清重重点头,同样眼睛发光,咳咳,原因不大一样。   “我家爷就这好处,尊重人。”   胤祺福晋重重地咳嗽两声,差点叫一块西瓜噎住,缓过劲儿来就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眼睛瞪的溜儿圆。   那表情,那意思,嫂嫂你还“就这好处”?嫂嫂你说这话,你就不怕被大清国的女子围堵套麻袋?   清清乐呵呵地笑,笑完后脸色一收,带上烦恼和担忧。   “弟妹你们都不知道,都只看我家爷的好处。他那个人,忒霸道。别的不说,就比如那宫务,太子妃嫂嫂要我帮忙,这多好的好事儿,可他就不同意。”   胤祺福晋一听就笑出来:“王爷怕嫂嫂累着,嫂嫂还委屈?那宫务……嫂嫂这玲珑人还不知道?”   清清也笑,可她还是不乐意的样子:“我不是委屈,是说我家爷霸道。”   “那也是为了嫂嫂好……嫂嫂这马上要去五台山休闲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知道羡慕多少人。”   清清一听,直接眉眼皱巴:“就我家爷那性子,到了五台山不知道招惹多少小姑娘掉眼泪,我每次都严防死守,我这那是去避暑休闲?”   捏一颗樱桃放嘴里无精打采地咽下,接着就犯愁“……我就希望这日子过快点儿,我们赶紧白发苍苍的才好。”   她说的半真半假,胤祺福晋听愣住。   好像,王爷的性子确实有点儿霸道,还真有点招蜂引蝶?端看王爷打仗处理政务的利索劲儿,端看王爷那张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胤祺福晋自觉知道了真相,立马改为“同盟军”的态度,对伤心的嫂嫂诚挚地出言安慰:“嫂嫂你想开些,你只看王爷待你的好处。   嫂嫂你看我家爷,以前天天抱怨我没有大嫂、三嫂、五弟妹的贤惠,嫂嫂你说说,我要有一个亲儿子,我也贤惠。我和他闹起来,不还是嫂嫂去劝架?”   “你看我家爷都这样了,嫂嫂也说,对比那些吃喝嫖赌的,不知道强多少。这男人……哎,你嫁了他,能怎么着?书本上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性情都是天生的……”   胤祺福晋呱呱呱一通话,既是安慰自己又安慰清清,说到最后眼里全是泪水。   清清听着,看着,莫名地,心里也有心酸和伤感。   温柔地给她擦眼泪,哄着道:“莫哭莫哭。你看现在女子都可以读书了。这女子……不是以前了,我听说在南方沿海,不纳妾的男子也有。世道变了,慢慢的会好起来。”   胤祺福晋哽咽:“嫂嫂你不理解,变是变了,可我们的日子也过去了。”   清清一愣,随即笑出来:“哪里就过去了?不是正当年华?”   胤祺福晋当即哭笑不得:“我都二十七了,嫂嫂。我就盼着世道越来越好,我家二格格将来过得幸福。”   清清摇头,想说“那不管什么世道,要过舒心日子都要自己争取……”到底是没说出来。   “胤祺弟弟性格好,弟妹你和他多说说话,总会好很多。上次闹过后,胤祺弟弟是真的对弟妹满心愧疚。胤祺弟弟心里头有弟妹。”   “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因为我是他福晋。”   胤祺福晋自己擦擦眼泪,自嘲地笑一个,却是平静下来:“能被选为皇家儿媳妇,和皇额涅、额涅、嫂嫂弟妹们一块处着,还有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儿,我一辈子也知足了。”   抬头看向清清,一种从未显露过的,温温柔柔的轻言慢语:“嫂嫂,你一定要幸福。王爷霸道些没什么,长得太好也没什么,只要他不朝府里填人,一心一意对嫂嫂,那就什么都好。”   清清心里一颤,情不自禁地抱着她,眼泪也出来:“我知道——我知道——”   胤祺福晋因为她的眼泪,也哭。   两个人哭了一会儿,擦擦眼泪又说起来家常,清清忍不住劝说:“二格格是皇家郡主,养的大胆一点没什么,将来她的兄弟们堂兄弟们,都给她撑腰那。”   说起来女儿,胤祺福晋也察觉自己对女儿要求太高,导致她都和自己不亲近,想想就难过。   “我就怕她小儿郎似得没个女孩子的样子。”   “我以后不那么管着她。嫂嫂说的对,她是皇家郡主。就算将来不能和她的几个姑姑一样,那也不会受委屈。”   “保证不受委屈。女孩子泼辣一点好。”   “她还不够泼辣?我就盼着她能跟着皇额涅多学学,将来和太子妃嫂嫂、和嫂嫂这般,那才是好。”   妯娌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话说开了,又切了半个西瓜慢慢用着,好不自在。   如此这般,随着清清挨个接待自己的妯娌们,出海人员名单最终定下来,出海日期也定下来,保康也接收到一干兄弟们的各种谈话。   直郡王:“弟弟你怎么能狠心要弘晏五岁就出海?哥哥知道你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可是当年那是什么光景,能和现在比吗?我们这么拼命,为的不就是将来孩子们都有好日子过?”   保康:“……”   太子殿下:“弟弟你也忒霸道了。你嫂嫂最近忙不开,又不舍得放手让其他人帮忙,找到和她处得最好的弟妹,弟妹都有心答应,你还拦着。哥哥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一个霸道的人那?”   保康:“……”   胤祉:“保康弟弟啊,你什么时候纳妾啊?你嫂嫂已经够能闹了,现在还和弟妹天天焦不离孟的,你知道哥哥天天过的是怎么样‘水深火热’吗?啊?”   保康:“……”   胤禛、胤祺、胤坐……几乎一个不落。偏偏保康没有媳妇儿的提前告知,什么也不好解释。出海事情重大,他一忙起来就忘了,等到他再想到这个事儿,已经是三天后。   夫妻两个照顾弘晏睡着,回到自己的寝室,保康慢悠悠地问出来:“大哥、太子哥哥、胤祉哥哥……都来找爷,一个说爷狠心,一个说爷霸道,一个哭诉嫂嫂又欺负他……清清知道怎么回事儿,嗯?”   清清趴在他胸口,小顽皮地笑,就是不回答。   脸上升起淡淡红晕,眉眼间妩媚无双、风情无限,因为这一丝顽皮更显可爱。保康乐了,抬手捏捏她的小鼻子,装似生气地问:“爷霸道?”   清清脸上的红晕加深,一转头,脑袋埋在他怀里,不动弹。   保康的目光落在她红透的耳朵尖:“不说?清清是要接受‘惩罚’?”   清清:“……”   脸红红的,发烫得冒烟儿,宁可接受“惩罚”也不说。   保康哪能猜到她的小心思?他大婚前兄弟们就对他不纳妾一事有意见,大婚以后一大家人天天处着,自然是大矛盾没有小矛盾不断,他也没在意。   咳咳,保康自恋,压根儿没觉得自己“狠心、霸道、犯了众怒……”   小夫妻一番笑闹,这事儿就是过去了。却是同样听到一些消息的皇后,拉着儿媳妇的手和儿媳妇“心有灵犀”地说悄悄话儿。   “保康心大胆大,一心要大清国更好……我以前一直想着反正他还小,只想他开心快乐就好……一转眼,这都做阿玛的人了。”   皇后娘娘小小的感叹:“他的脾气就是这般,知道那些弯弯绕绕对亲人也使不出来。和侄子侄女们玩起来,和弘晏玩起来还跟小孩子一般。本来额涅知道他能力高,师祖也说不用担心……”   “这次出海的事儿,虽说是一件好事,可这毕竟是侄子,不是亲儿子。人人都知道做皇家子孙不能‘何不食肉糜’,可哪个做父母的舍得孩子吃苦?他啊,只想着做该做的事情,幸亏有你在。”   清清听着额涅这满腹担忧,微微笑着安抚道:“额涅不用担心。嫂嫂和弟妹们都深明大义,不会因此生分了。”   欲言又止。   皇后娘娘看一眼,岂会不明白儿媳妇的想法,心里的叹气更大。   “他们兄弟长大了还是好兄弟,可到底——都是有自己小家庭的人了。弘晏的性情脾气都和他阿玛相似,将来怎么都不会委屈。可我也惦记着……自己的儿孙,就算知道他有能力又如何?”   “……总归是希望他们都一生安康无忧,快快乐乐的。”   清清眉心紧皱:“额涅……”   皇后娘娘拍拍儿媳妇的手,安慰她:“清清莫担心。保康心大,但他是弘晏的阿玛,他岂会不疼弘晏?你且放心。他要是敢让弘晏受委屈,额涅饶不了他。”   清清就笑,重重地答应一声“哎”,乖巧地依偎在皇后娘娘的怀里:“额涅今年不去五台山吗?”   “下次再去。直郡王和太子都走了,还带走长成的皇孙,京城需要稳下来,皇上的情绪也要稳下来,额涅留在京城。”   “那我们提前回来?”   “不用。你们自己玩自己的,在五台山好好放松放松。”   “嗯。”   …………   母亲和媳妇儿对弘晏的未来都有担忧,已经开始做安排的保康自然不知道,他更想到他额涅和他媳妇儿也想的那般长远,压根儿就没想到特意说明的事儿。   康熙四十七五月二十八日,大清国的直郡王和太子殿下,领着七岁以上的儿子侄子们出海,皇上领着一家人送到城郊,保康和其他兄弟亲友们文武大臣们送到天津卫。   保康不厌其烦地嘱咐各种说了很多遍的嘱咐,两位哥哥也都安静地听着,到了天津卫,一个个的再也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   “保重,安全回来。”   “放心,一定安全回来。”   兄弟之间无需多言,时辰到,礼炮声响起,直郡王和太子领着人登船起锚,几个出海的皇孙“哇哇”大哭的声音传出去老远、老远、老远……   保康眺望蓝天大海沉默;胤禛强忍思念——弘晖才上船他就开始想了;其他兄弟有哭出来的,有因为文武大臣们和港口人的反应非常茫然的……   胤祉泪眼朦胧中听着海风声,海鸟的叫声,浪涛声……吸吸鼻子,眼睛红红,声音嗡嗡。   “我记得,当年我们兄弟第一次登船南下……第一次见到大海的激动。”   胤禛嘴角一抿:“我们那时候才五六岁,他们都七八岁到十岁了。总要趁着年龄小出去看一看……”   胤祺:“十岁,确实年龄到了。等他们回来,就要开始学着办差了。一转眼,时间真快。”   保康一眨眼,微微笑:“再一转眼,胤祺弟弟就娶儿媳妇做玛法了。”   玛法?胤祺用袖子一擦眼泪,特骄傲地嘿嘿笑:“保康哥哥你看这差距就出来了吧?弘晏这才二岁,还需要两个‘一转眼’才能娶媳妇儿。”   保康:“……嗯。”   胤祺特高兴,终于有一样赶上保康哥哥了。   胤祉、胤禛、胤祚、胤佑……众人刚要一起打击打击“自得其乐”的胤祺,就见胤礼焦急大喊:“胤禄哥哥,保康哥哥,胤禄哥哥不在?”   保康哥哥特淡定:“哥哥刚刚看到胤禄和胤禟偷偷上船。”   胤礼:“……”知道胤禟一直要出海但真想到他还会偷跑的兄弟们:“……”   一起“刷”地看向胤禩。   胤禩有模有样地扯着脸皮笑:“我也没想到胤禟会偷跑,还带着胤禄。”   …………   呵呵。   胤禩强撑住淡定。胤禩今儿一直装隐形人,哪知道胤禄也跟着偷跑,提前被胤礼发现,他能怎么办?只能念“阿弥陀佛”祈祷哥哥们大发慈悲不去追胤禟。   胤祉气得冷笑:“你们够大胆。知道一个无名水兵在大海里会有的危险不?”   胤禛脸色黑黑的:“胤禟有说他会和大哥、太子哥哥相认?”   胤禩因为哥哥们的反应吓坏了,偷偷瞄保康哥哥发现保康哥哥不说话,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着急。   “胤禟说,等他到了‘安全地方’,去找大哥和太子哥哥。”   胤禩吓得脸色发白,可众位哥哥都觉得这胤禟果然是“准备充分”,“果然是不要命了。”   凡是出过海的人都知道,万一船队遇到海盗什么的打起来,万一不巧被命令上甲板打炮……偷偷上船的水兵有个万一谁能知道!   简直胡闹!哥哥们急切地看向保康,保康微微一笑:“无需担心。他们两个瞒不过大哥和太子哥哥。”   “呼——”吓死了。   “等他们回来,保证不给他们求情。”   “对,让汗阿玛狠狠地罚一顿。”   “就胤禟弟弟做生意的手段……回来要好好敲一敲。”   “胤祉哥哥说得有理有理。保康哥哥,我们不去追胤禟哥哥和胤禄弟弟?”   “刷”地一下,众位兄弟又看向保康,特别是胤禩,也不知道他是希望保康哥哥去追还是不追。   保康还是笑:“不追。本来汗阿玛就又有意专门安排一个生意船队出海。”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个兄弟反应过来哈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什么离别愁绪都没了。   保康解下腰上的酒葫芦喝一口,也笑。   唯有胤禩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好不可怜。 第158章   胤禟和胤禄偷偷跟上船, 皇上得知后也是只有气怒和幸灾乐祸。对比他们两个偷偷出海的事儿,皇上更关心儿孙们的行程安全,此次送一帮子儿孙们出海, 应该进行的宣传。   行程安全有熊儿子给安排, 他放心得很。宣传……他老人家作为皇帝是这么的大公无私,为了大清国的未来,为了培养下下一代继承人将不到十岁的小皇孙们送出海,这是一个多么高亮的时刻!   瞧瞧那些文武大臣们一个个面色扭曲的, 瞧瞧!以后看谁还敢和他哭闹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各种不舍得!   听听大清国老百姓一边笑一边抹眼泪的哭声, 多感动!   皇上老人家在皇太后、皇后儿孙们的安慰下,离别之情淡去后, 那真是好不欢喜。   一边出手安抚住京城起来的混来,特别是直郡王一派, 太子一派的骚动, 打压的打压,收拢的收拢……一边志满意得地期待着, 他的孙子们将来都和他们的阿玛一般,为国为民、能力出众……   对于胤禩这么一个“同犯”也没工夫追究。   胤禩:“……”   等了五天一直没等到胤禟约定好的“安全信”, 心里头焦急难安, 夜里做梦也是胤禟和胤禄在大海里漂流喊“救命”,当下就顾不得自身安危来求保康哥哥。   天刚大亮, 皇城大门一开胤禩就直奔畅春园,坐立不安、心急如焚地等到陪儿子睡回笼觉的保康哥哥起来,和弘晏侄子悠哉哉地练内功……   “保康哥哥, 大哥和太子哥哥真发现胤禟和胤禄了?胤禟说他出大清境内的时候会来信, 可弟弟一直没等到。保康哥哥……”   胤禩等的心焦, 越说越害怕:“保康哥哥, 胤禟和胤禄……”   胤禩生怕大哥和太子都没发现胤禟和胤禄,胤禟和胤禄参与战争掉海里去了,被其他士兵当成无名奸细给砍了……   保康一身练功服还没换,抱着胖儿子正要去用早膳,闻言,云淡风轻、轻描淡写:“昨儿收到大哥和太子哥哥的来信。”   胤禩急切地抓住保康哥哥的手腕,额头冒汗:“他们说了什么?”   “说船上抓到两个不在名单上的人,本应按照‘奸细罪’杀无赫,只是没有具体的证据而放过一码。还说大哥和太子哥哥起来争执,毕竟,不管是‘疑罪从轻’‘疑罪从无’,那都是陆地上的事儿……”   “杀无赫”“疑罪从轻”……胤禩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身体摇摇欲坠。   保康拍拍弘晏的小脑袋:“大哥和大部分将士的意思,出海一事干系重大,海上危险也大,必须严苛执行‘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可到底是两条人命,顾念还没出大清海域,打算送他们下船,哪知道他们两个哭喊着‘不要不要’……”   胤禩被这个大转折折腾的,那真是死去活来一回,就感觉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口,恨不得飞去摇着胤禟大吼“你还要命啊啊啊啊!”   “然后太子哥哥就说,既然他们一心要出海,那就破个例吧。但毕竟是疑罪未定,处于观察期,派去后勤仓帮忙发豆芽,看表现。”   胤禩:“……”   傻愣半天,明白过来,看向保康哥哥那含笑带笑的眼睛,白眼一翻,身体一晃,人就晕了过去。   …………   保康用内力给拖着,他特轻飘地躺地上。   弘晏好奇地看半天,听半天,听得懵懵懂懂,一看叔叔倒地上,眼睛闭着,立马大喊:“阿玛,叔叔睡觉觉。阿玛,叔叔睡懒觉。”   特惊奇的小模样。亲阿玛听得那个乐呵:“弘晏说得对。叔叔在睡懒觉。睡懒觉是不对的,该罚。”   弘晏很自然地学着他玛法日常说话的气势,有模有样地:“叔叔不乖,打屁股。”   “对,要弘晏的玛法打屁股。”   “玛法——阿玛——”   “好,我们去和弘晏的玛法一起用膳,飞飞飞。”   “飞飞飞——飞飞飞——”   父子两个欢呼着“飞飞飞”渐渐远去,躺地上的胤禩悄悄儿坐起来,一抹脸。   “叔叔不乖,打屁股。”听听弘晏侄子说的话,嗯,非常可爱。   胤禩慢悠悠地在清华园吃完他保康哥哥的那份儿早膳,慢悠悠地逛着这个夏花烂漫、湖泊连连的畅春园,难得地发现这畅春园的风景妙处,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不愧是西山宝地。   西山妙峰山、东山丫鬓山,北郊小汤山……保康哥哥这折腾的,百年大计都不止了,可谓造福后世五百年上千年。   可是保康哥哥对皇位无心,还觉得做皇帝太拘束,看着这辉煌威严的紫禁城也就一个大一点儿的农家四合院,还嫌弃这个四合院里头住得那么多人,比那农家院子还拥挤……   农家大院……可不就是农家大院吗?   胤禩莫名地笑出来。   小报上天天沸沸扬扬的宣扬只恨事儿不够大,不够吸引眼球,闹得民间老百姓都期待看一出“九龙夺嫡”,简直……   嫡不嫡的,做小蝌蚪的时候,投胎的时候就注定了,还“夺嫡”?胤禩的笑容加大;还说关外人不在乎母族出身?胤禩更乐呵。   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顺治皇帝,那个不是母族强大的正经福晋所出?   所谓的“不在乎”,那是对母家出身差不多的皇子们说的,那只是给予出身太低的皇子一个争夺的机会。   出身好,天然的亲王。母族不显又没有非常过人战功更没有从龙之功的皇子们,最后……不说铁帽子亲王,一个普通的郡王都没有。   也就他们的汗阿玛当年,顺治皇帝没有嫡子,子嗣少,其他种种原因……不得不说,汗阿玛的运气够好。   运气啊,也是人生的一部分。胤禩抬头看天空,想起自己的出身,莫名地感激他汗阿玛这份儿运气,感激他自己的运气,那是他保康哥哥给他们带来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   所以,大清皇家怎么可能不看母族出身那?不看的话,哪个福晋的母族会容忍?哪个大家族还和爱新觉罗家联姻?   胤禩的嘴角露出一个似乎是自嘲的笑。   太~祖皇帝十三幅盔甲起兵,他要是一个妾侍所出的儿子,哪个将军跟着他?   要不是太~祖皇帝先废了最有继承权的代善兄弟,太宗皇帝有出身又有资历和战功还有代善支持,拿什么和多尔衮、多铎这嫡幼子竞争?   豪格和多尔衮争皇位却又气短,因为他的功劳和多尔衮一样,但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妃。   这就是事实。   可是你老老实实地做臣弟臣兄辅政又如何?当年太宗皇帝时期的大臣们,先皇时期的大臣们,汗阿玛当年的大臣们……一代代的权臣,哪个有好结果?索尼先走一步逃过,他的后人却不会逃过。   当然,做皇帝也不是没有付出。胤禩呆呆地看着一只飞舞的蝴蝶儿,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多尔衮的母亲陪葬、豪格死于狱中、鳌拜死于狱中……后来的皇帝都要付出代价,谁又可能不付出代价?   大清皇家一路走来,就是尸体和鲜血铺出来的道路。   他们兄弟如今这点儿争斗算什么?胤禩又是一个自嘲的笑儿。就是哪一天汗阿玛废太子,那也是汗阿玛的决定,他们这些皇子,只能按照汗阿玛画好的圈儿去争,去斗。   赢了,做皇帝;输了,顶多一个圈禁。对比没入关之前的大清皇家的外部厮杀内部争斗,那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胤禩抬头看向蓝天,回想这么多年来,汗阿玛和太子,大哥和太子……就觉得他们这些弟弟们特傻瓜。   自以为可以参与天下逐鹿皇位竞争豪情得很,自以为可以混一个铁帽子王留给后人伟大得很……只有保康哥哥,自己打下这般大功劳,跳出皇家这个“养蛊一般”的怪圈。   只有胤禛哥哥,实打实地做事情,敢和天下人作对,敢和这天下的官僚系统作对,活出一个人样儿。   一时间,胤禩的心情又低落,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可他转念一想,当年的太皇太后、当年的皇上,在决定接保康哥哥回宫的时候,都在想什么那?   明明不想再现之前的皇家争斗送走保康哥哥,却……历经四朝眼见几多争斗的太皇太后,心累了,心疼了,可最后还是认可了“养蛊”的模式。   大清需要一个有能力的领头人。这个人,不应该是在皇子们一出生就选的,而是在皇子们长大后,各凭本事,各凭实力和运气……胜出来的。   那么,汗阿玛这次派大哥和太子一起出海,目的,又是什么那?   胤禩陷进沉思中,有人靠近他也没反应。   但凡是人,即使是普通的老人,岁数大了以后,也会觉得子女们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那点儿遗产,更何况是他们的汗阿玛?   他们的汗阿玛,绝对不会在有生之年让出权利。   哪怕太子殿下做皇太子做到四十年,五十年,做到长蘑菇,那也只能等。   哪怕他大哥再能折腾,只要汗阿玛不废太子,他们任何一个,就是等到死也没任何希望。   刑部尚书齐世武、步军统领托合齐、兵部尚书耿额……这些太子的心腹都被汗阿玛好一通收拾;火器营里大哥的一些铁杆心腹……都被通知轮岗换防。   胤禩眼睛微微眯起,细细地数数汗阿玛最近的动作,直觉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开始……   胤禩一个激灵,就觉得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从皮冷到骨头,从头冷到脚心。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稍稍回神,一眼看到老宫人等候的身影。   他对修剪花枝的宫人露出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儿,有礼地让出来道路,顺利收获老宫人一个“胤禩阿哥果然贤良”的眼神儿一枚。   他忍不住笑出来,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儿。如果是保康哥哥,保康哥哥会捧着酒葫芦和老宫人自在地聊几句,还会拿几枝剪下来的花枝回清华园做插花。   到底是不一样的啊。   胤禩感叹着,到底还是细细地询问了老宫人,拿了几枝花儿回去他的阿哥府。   福晋郭络罗氏不在府里,下人说福晋去丫鬓山的红螺寺烧香去了,他也没和往常一样在意。   找来几个青花小花瓶,拿着花剪刀将花枝挨个修剪出来,反复研究,左右插试,花二十多分钟做出来一盆插花,自己捧着看,越看越喜欢。   他还有插花的天赋?种花养草也不错?   胤禩兴致勃勃,想起来今儿他没去点名也没去请假,一面吩咐管家去给他去内务府请三天假期,一面自己府里的小园子里转悠。   光头阿哥的府里不大园子更是小,西山没地了,东面他不想去……胤禩一琢磨,他很可以去小汤山建一座庄子,正好他在小汤山有一块地——还好他当初出手快,提前买下来一块地!   阿弥陀佛。还是田家翁的身份最保险。胤禩为了不给他汗阿玛找到理由收拾他这个“直郡王一派”,那真是说做就做,当下就找来管家询问府里的银子,小汤山那块地的图纸。   然后他越看越皱眉。   找来管家一问,管家吞吞吐吐:“爷,府里目前可以动用的银子,只有这两万两。”   胤禩:“……”   作为一名皇子,哪怕母家帮不上,妻族没落,本身是一名光头阿哥,那也毕竟是一个皇子,皇子的俸禄、禄米,当差的俸禄、补贴,赏赐的田庄铺子收入,宫中偶尔赏赐的钱物,交际互赠等等,其他一些小项收入……   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积蓄,但真没想过这么缺银子,两万两?   胤禩瞪圆眼睛,实在无法接受,管家也是真实的为难。   “爷,这还是我们福晋会过日子,没有置办大件儿。府里每个月大约一万五千两银子的收入,不算日常采办,亲友们的交际互赠等等开支,养着侍卫们、师爷、太监、大小丫鬟……帮衬亲友们,这都要银子。   庄子里买良种修水渠也需要花银子,店铺也要留出本钱……”   胤禩:“……”   他要庆幸福晋过日子是把好手,家里没有借债?   摔咧子!不赐土,不临民,不加郡国,不许离京,还不给封地银子!还没有希望做亲王没有本钱坐逍遥田家翁!这是要逼着他去争吗?   胤禩“腾”地站起来,拔腿就跑。   胤禩福晋一进门听说自家爷不去当差在查账,误以为家里出事了,着急赶来偏殿正要问一句就看到他风一般朝外头冲的身影。   …………   胤禩要跑去找保康哥哥救命!   清华园里头,瑞亲王妃正在收拾行李,他保康哥哥正浑身光溜溜的带着弘晏在湖里玩水。胤禩一头冲上来,也顾不上弘晏在场,挣命一般大喊:“保康哥哥——”   保康一抬眼:“胤禩弟弟没去当差?”   弘晏在水里扑腾狗刨式,大喊:“叔叔当差。”   胤禩急的眼睛都红了。   “……弘晏侄儿,叔叔今儿不当差。保康哥哥,弟弟真有急事儿,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保康:“我们刚下水,你脱衣服下来,慢慢说。”   胤禩:“……”四周看看果然一个人没有,特快速地脱去衣物,只穿一个裤衩跳进湖水。   初夏午时的大太阳,凉丝丝的湖水,人一到水里就清醒许多,神清气爽。胤禩心里的急切冷却几分,几个动作划到保康哥哥和弘晏侄子的身边……弘晏侄子是真的光溜溜的,保康哥哥还是穿着小裤裤的。   虽然是一个在他看来,非常、非常、非常……小的小裤裤。   胤禩吁出一口气:“还以为保康哥哥什么也没穿。”   保康哈哈哈笑,胤禩也笑。胤禩正要开口,却被弘晏看得纳闷。小家伙的眼睛大大的,特有神,特好奇。   弘晏非常稀奇叔叔的大裤衩,看看他阿玛的,看看叔叔的:“阿玛——阿玛——裤裤。”   “嗯,裤裤。弘晏叔叔的大裤衩太大。”亲阿玛随口回答。弘晏还是好奇:“阿玛,弘晏的裤裤。”   “弘晏还小,不需要穿小裤裤。这是小娃娃的特权,长大后,虽然还是不穿内裤舒服,可是男子汉长大了……一定要穿。”   弘晏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更懵懂。胤禩急中生智:“因为弘晏是弘晏,叔叔是叔叔。不一样。”   “弘晏,叔叔,阿玛……”弘晏刚刚有自我意识,隐约明白,看看阿玛,获得阿玛的小亲亲一个,立马欢喜地咧嘴巴笑。   亲阿玛:“弘晏和叔叔游水好不好?”   弘晏立马兴奋起来:“狗刨狗刨。”   胤禩哈哈哈笑:“好,狗刨狗刨。”   叔侄两个在湖里翻腾狗刨式,胤禩已经见“肥肉”的身形还是矫健的,弘晏圆滚滚胖嘟嘟的三头身动起来也有利索的。   一个就是陪孩子玩,借机疏散疏散心情;一个则是非常认真地划水挥腿,四肢舞动,还时不时来一个翻身,表演一下刚学会的仰泳……保康看着儿子那可爱自在的小模样就乐呵。   三个人玩得开心,出来湖水里一起午休,用完晚膳,保康听胤禩说完他的担忧和难处,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   “哥哥很高兴胤禩弟弟可以参透。”   胤禩苦笑:“太子这些年的急切我们都看在眼里,三十多年的太子……说实话,如果太子不出海,我本打算借机……保康哥哥心软,汗阿玛也不忍,可汗阿玛不光送太子出海,还送大哥出海……” 第159章   胤禩说着话, 笑容更苦。虽然有他汗阿玛和他保康哥哥看着,他不能施展那些手段,可他很可以刺激刺激太子, 试探试探, 哪想到,太子出海了。   “弟弟这才反应过来,不光是胤禩看在眼里。胤禩自以为聪明……”   保康微微笑:“之前我和太子哥哥说,他要先开开心心地做自己……有时候我也在思考, 皇家子弟, 又没有权利做自己?”   “一出生就享受万民供奉,无上尊荣, 自是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胤禩轻轻摇头,随即又笑出来:“保康哥哥你的想法, 和一般人不一样——体会到‘权利’的美丽味道, 有谁可以轻易放手?   小报上的老百姓都说,都是皇子了, 还争什么?他们,如何知道, 距离那无上至尊之差一步之遥的感受?   保康眨巴眼睛, 笑笑。   “所以说,本末倒置了啊。”   “皇子们, 还没承担起应该承担的责任,对天下万民一点儿付出都没有,就只想着那至高无上的权利——这和某一部分官员, 有何区别?”   胤禩:“……”   一抹脸, 沉默。   要说自己对那个位子一点儿也没动心, 只一心做事, 可能吗?进关后只论嫡庶,只要太子被废,保康哥哥无心,其他兄弟站一块儿反正都是庶出,哪个比哪个更尊贵不成?   嫡庶都不论了,还长幼?   可是胤禩一想起他汗阿玛的手段,不由地眼里带出泪意:“保康哥哥,你不知道,这人,**总是无穷尽。至高权力带给人的满足、幸福,常人不能想象也无法拒绝。   三亿五千人生杀予夺的大权,三亿五千人的三叩九拜……想要什么就有人挖空心思弄来,随口一句话就有人去跑断腿累弯腰,付出生命……   而反之?沦为一个闲散宗室,每天就是不说胆战心惊吧,可也是看人脸色过日子,不知道哪一天就被罚,被贬……”   “之前保康哥哥说出海的事情我还没反应过来,我劝说大哥不要出海,可大哥就是要出去,还不说原因……”   “我真没想到太子会这么利索的出海。更没想到……谁能想到那?”   是啊,谁能想到那?保康叹气:“之前哥哥要大哥或者太子哪个出海,也没想这么多。就想着……大哥和太子哥哥,去苏禄和东北一趟有所体会,那么再出去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   看看外面的世界,世界很大,不要总盯着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带着侄子们出去看看,不要被困在皇孙的身份上,也不要一门心思地困在京城里头……”   说到这里,保康摸摸鼻子,眼里带上一丝丝迷茫,他最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也不乐意去想这些道道。   “大哥和太子哥哥走了之后,汗阿玛一出手……”   “哥哥和大哥、太子哥哥紧急通信,他们就送回来一张白纸。可能,大哥和太子哥哥答应出海的时候,就想到这点了吧。就好比之前他们那次离开京城一般,他们都清楚离开京城的机遇和风险……”   胤禩面色悲戚。   “大哥应该意识到了。大哥知道,就因为知道,所以不得不和太子哥哥一起出海。”   保康闻言,心里头更是叹气。   为人子者,不能不孝。咳咳,他们就是想不孝想学“李世民”他们也打不过汗阿玛。   只不过是,大哥和太子哥哥都没猜到汗阿玛会做到哪一步,更没想到汗阿玛的动作这么干脆……只能赌汗阿玛的“不忍”。   关键,不出海赖在京城又如何那?真到哪一天逼得父子刀兵相见,废太子,引发那什么“九龙夺嫡”好一场大戏?保康一时间又想起,他和汗阿玛说“汗阿玛会长命百岁”的方法。   他自以为很好的方法,可能,对每一个兄弟来说,都是煎熬吧。   “皇位,只有一个。”保康看着胤禩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大哥和太子哥哥这次一起出去,也是一个机会。他们的势力收拢在汗阿玛的手里,谁知道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汗阿玛会不会还给他们?”   胤禩:“……”惊讶。   “保康哥哥你是说,这也是汗阿玛的一片维护之心?”   这么多儿子想要,可皇位只有一个。此举也可能也是他们汗阿玛的一片慈爱之心?胤禩不大相信,保康哥哥笑容灿烂:“我们的汗阿玛这么疼大哥和太子哥哥,怎么不会?”   胤禩:“……”   好像,真这样?汗阿玛一出手,其他兄弟不管什么心思,都不敢再伸手。不光迅速稳住京城形势,还迅速稳住兄弟们的骚动不安的“心”。   胤禩结巴:“那,汗阿玛就这么,一直这么……”   难道汗阿玛真能活到百岁之年不成?   保康乐呵:“想那么多作何?”   “你呀,只管先过好自己的日子,办好自己的差事。”   胤禩一听,立马想起来自己的委屈。   “保康哥哥你不知道这光头阿哥的日子有多难。弟弟刚刚在家里算账,算来算去只有两万两银子可以使用。这还是福晋会过日子节省下来的。”   保康龇牙,领着他坐下来,唤一声上瓜果茶点,兄弟两个正事儿说完,放松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保康轻抿一口今年的碧螺春,感叹这茶好,他汗阿玛给取的这名儿好,口中却是对胤禩弟弟的嫌弃。   “你府里养那么多人做什么?你胤祺哥哥府里,你看看,就那么几个下人,从来不讲究什么排场,就喜欢一个吃喝玩乐一家人快活,有银子就拿去卖店铺。”   胤禩口中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特不服气:“弟弟这还叫排场?不说那一方总督,就是一个巡抚,一个知府,都比我们这些皇子的排场大。”   保康轻轻瞪眼:“他是总督,是巡抚,你是皇子。”   胤禩:“……”   好吧,这确实不一样。   “可是保康哥哥你看看我们兄弟,外头看着光鲜,人人羡慕。可我们自己知道每次过年过节筹措礼物的艰难。实在是没有银子。要不那胤祚哥哥和胤裪弟弟之前会借国库银子那?”   “太子哥哥也一样,那真不是我们兄弟故意刺激他。有些排场避免不了,可孩子越来越多,家里开支越来越大……”   胤禩是真觉得这日子不舒坦,那前朝皇子,虽说没有参政的机会,可总不缺银子花,咳咳,花费国库太多那是另说。然而他保康哥哥另有关注点。   “我怎么听说,有老臣也和汗阿玛借国库银子?上次你胤禛哥哥还因为这个事情和一位老臣闹起来。汗阿玛一看到老臣就心软,可是此风气不能开。”   “对于真正廉洁奉公却又不善经营的官员,应该从其他方面给予帮助,直接借国库银子……到时候一个看一个……我可和你说,你要敢借国库银子……”   “不敢不敢不敢。”胤禩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态度非常“端正”:“国家富裕了,奢靡风气又起来了,都是攀比闹得。最好再狠狠地打击一下这个社会风气。”   保康哥哥表示满意。   “哥哥马上要去五台山,这个事儿,你和你胤禛哥哥一起看着办。你胤禛哥哥做事情手腕刚硬,正好你和他互补一二。”   胤禩:“……”   咬牙答案下来:“弟弟答应保康哥哥。”   “乖。只管安心办差,不要多想。‘田家翁’更不需要。银子的事情,等大哥和胤禟回来,你还怕没银子?弟妹挺好,她手里要有闲散银子,可以和你嫂嫂一起做做小生意。”   …………   胤禩大喜过望:“谢谢保康哥哥!保康哥哥放心,弟弟一定安心办差。”   保康眼见他这模样,也开心:“还有事情吗?没事儿哥哥要去给皇太后请安。”   “弟弟和哥哥一起去给皇太后请安。”   “那感情好。”   …………   兄弟两个去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知道保康一家三口明儿就去五台山,虽然不舍得,可也知道他忍到现在已经很难。   “到了五台山好好放松放松,不用担心京城。我们都好着,你们只管玩自己的。”   保康乖巧脸:“谢谢皇祖母。”   胤禩挤眉弄眼的:“皇祖母你看保康哥哥哪里是‘玩’不住的人?”   皇太后就笑:“这话说得对。胤禩就是不会玩,要多玩玩。”   胤禩立马行礼:“胤禩遵命。”   逗乐的模样惹得皇太后又笑。   保康和皇太后说一会儿话,有胤禩在一边插诨打科的,皇太后纵然万分舍不得,到底是笑出来。   “明儿一大早就走,去见见你额涅去。到了五台山有需要的,就来信说一声知道不?”   “保康知道。一定要弘晏一天一封信。”   “好好好,弘晏要是会写信,皇祖母真要念‘阿弥陀佛’。”   “会。保康昨儿教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他背得透溜儿。”   “我们弘晏聪明。”   皇太后笑得骄傲,等保康和胤禩要离开的时候,到底是忍不住嘱咐出来:“弘晏这都两岁了,该有弟弟妹妹了。”   保康:“……保康记得了,皇祖母。”   “嗯,皇祖母等保康的好消息。胤禩,你也是。”   保康和胤禩:“……”   “记住了皇祖母。”   简直是逃一般地离开。   胤禩觉得自己特冤枉:“保康哥哥是顾虑嫂嫂的身体,太医也说隔开一年到两年更好。可我家这情况……哎,我做梦也想有个子嗣,女儿也好。”   “一个月三十天,福晋有一半的日子是待在红螺寺求子。可……”   提起这个事儿胤禩就伤心难过,眼睛又红了。   保康定眼一看,眼睛一眯。   “……”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转而问起另外一个问题,“我听说,你除了大婚之前的两个侍妾,大婚后就没再要侍妾,真不要纳妾?”   胤禩一边擦眼泪一边摇头:“弟弟福晋的身世,哥哥也知道。岳母早早去世,岳父被贬去郡马的名分。她在外祖父家的岳亲王府长大,向来要强,又一心羡慕哥哥和嫂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也总想着孩子总会有的……”   “我的出身……我也想着,孩子要是嫡出多好,我和福晋一起疼他,哪怕是个女娃娃……”   保康:“……”   平时保康真没注意兄弟们子嗣的事情,或者他们家里的事情他都没大注意,一个是他也没时间,毕竟是各家私事;一个是他也没想到,一晃眼,哥哥弟弟们都儿女成群,他也娶妻生子,就胤禩还没个儿女。   而且还好像是因为他的原因,“蝴蝶”了胤禩原本这个时候已经出生的一儿一女!   虽是庶出,可该出生没出生……   保康抬手按按眉心。   大清因为他的动作变化巨大,世界发展轨迹因为他也有了大变化,原本的人和事,估计都变了。该早夭的活了下来,该出生的没出生,还有那么多本没有的新生命……   一想起这完全变样的轨迹,他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骄傲,可他这里沉思不定,胤禩的心里就打鼓。   “保康哥哥,是不是汗阿玛和你说了什么?”胤禩脸色发白,眼里还有眼泪的痕迹,那模样别提多可拎。   保康回神,没大明白。   “汗阿玛管你的家事了?”胤禩府里都有大婚前的两个侍妾,汗阿玛还管?保康不大明白,可是胤禩是真的哭出来。   “保康哥哥,上次汗阿玛不知为何,骂胤禩还有福晋,说‘胤禩素受制于妻,任其嫉妒行恶……’,还说这是胤禩至今没有孩子的原因。”   保康:“……”   “保康哥哥,胤禩府里的那两个侍妾,胤禩真没不搭理,福晋也急着要孩子,也说过,先有个庶子也好。”   保康:“……”   保康总不能说,你的子嗣是新纳的侍妾们生的,不说人家女子肯定早嫁人了,就是没嫁,就算进胤禩府还生孩子,这也不是原本的那两个孩子。   “子嗣的事情……你先放松,也和弟妹说放松,红螺寺,不需要一个月待在那里半个月。都放松下来,你好好办差,要弟妹好好过日子。诺,哥哥这里有十万两银子,你拿去将你那庄子先建起来,总是荒着也不是一个事儿。”   说着话,保康从腰带上的玉扣里拿出一张银票给他。   胤禩人呆在那里都不知道接。   十万两!十万两!他保康哥哥一下子给他十万两!他大婚十年才攒下来两万两!   保康一挑眉毛。   “要要要!”胤禩立马神魂附体,一把接过来,特宝贝拿在手里亲一口,眉开眼笑欢喜得来——   “谢谢保康哥哥。保康哥哥最好。”保康哥哥简直是菩萨转世,浑身冒金光,胤禩捧着十万两银票激动得语无伦次,“保康哥哥放心,胤禩福晋性子好强,可也从没做过什么恶事。等弟弟赚了银子就还给哥哥。”   “行,哥哥等你赚大银子。”   “一定,一定。”胤禩简直觉得今儿是他的幸运日,临走的时候还只嚷嚷“将来好好报答保康哥哥”,快出畅春园的时候还又跑回来说一句“祝保康哥哥和嫂嫂侄子在五台山玩得开心。”   保康哈哈哈笑,看看时间,马上用晚食,干脆抱着胖儿子带着媳妇儿一起去他额涅那里用饭。   皇上也在,一家五口人一起用饭,和平时一样安静,唯一的例外就是弘晏。   四个人一边用饭,一边偷瞄弘晏用饭。   小弘晏马上到两岁生日,自我独立的意识慢慢增强,不光开始渴望独立,还开始迫不及待的想要尝试做一些小事儿,比如他额涅喂他吃饭他总抢着自己吃,一不注意把饭洒掉地上,保康观察几次,就开始锻炼他自己用饭。   此刻他坐在自己的安全椅子上,身前带着小围兜,手里稳稳地抓着小银汤勺,那个认真的小模样,跟一个小将军一样学着他阿玛喝汤的样子,挥舞着胖胳膊,开心地,颤颤巍巍地从小瓷碗里挖一勺子火腿土豆泥……   他阿玛玛麽阿玛额涅都动作一顿,心跳加速!   就见弘晏举着装满饭的汤勺,颤颤巍巍地开始朝嘴里塞……   一大半塞到鼻孔里,一小半送到嘴巴上,只有汤勺上留下的一点儿进了嘴巴里……   皇上特想说“玛法来喂弘晏”。   皇后特想说“玛麽来喂弘晏”。   清清偷瞄一眼狠心的自家爷,不忍心再看儿子吃饭的模样。   保康高兴地笑:“弘晏棒棒哒。”   弘晏高声回答:“弘晏棒棒哒。”   弘晏听到他阿玛的夸夸,兴奋得来——弘晏棒棒哒,弘晏自己吃饭饭。   大眼睛亮晶晶的,水洗葡萄一般黑白分明,耀眼夺目,咳咳,也就一双眼睛了,脸上都是饭粒,胸前也都是饭粒……   皇上、皇后、清清齐齐看一眼保康,一起转头,等弘晏自己吃完第三口饭,一起开口:“弘晏棒棒哒。”   弘晏开心得来——“弘晏棒棒哒。弘晏饭饭。”   一家人以为弘晏在说自己吃饭饭,哪知道小家伙又挖一勺子他的饭饭,却是送到他身边的玛麽的方向。   口中还直说:“饭饭。饭饭。”   …………   每次皇后娘娘喂弘晏吃饭的时候都说“弘晏饭饭”,哪知道弘晏不光记住了,还知道要喂他用饭。   皇后娘娘感动得来。   皇上眼酸得来。   除了保康,清清都想喊一嗓子“儿子,额涅的饭饭?”   此事影响甚大。   一家人都特激动。临睡前保康只简单和他汗阿玛谈谈大哥和太子哥哥的事儿,本来要和额涅问一问五妹妹的事情,胤禩福晋的事儿也没机会。回来清华园后清清还没睡着,小夫妻又闹一通才睡……   清清一门心思到五台山天天等着儿子喂她饭饭,皇后娘娘一大早送他们出门,抱着贴心的小弘晏怎么也不舍得放手,皇上更是恨不得跟去五台山,赶在乖孙儿长大之前喂他吃饭饭……   保康心里头笑得那个欢乐,还要绷住脸……好在儿子给力,不停地喊“祖祖、祖祖、车车、车车”,逗得一家人都笑开来。   皇上直夸:“我们弘晏知道要去见祖祖,要去做火车。真聪明。”   “弘晏聪明。”弘晏挨个亲亲乌库玛麽,玛法和玛麽,和长辈们挨个道别,特喜欢见到疼他的祖祖,寄送很多玩具给他的祖祖,他阿玛经常说起的祖祖……   保康也特期待,特喜欢见到师祖。   一年半了,他在京城越待,越想念五台山。   火车“咔嚓咔嚓”,最新提速的火车大约八个小时就到五台山,今晚上就可以见到师祖,保康守着媳妇儿和儿子午休睡着,打个盹儿醒来,望着火车飞逝而过的风景,终于有心思开始处理他最近没得及关注的事儿。   电线的铺设,电灯的首次应用需要注意的问题。   国家的普及教育中全面加入法律教育《大清律》《食品法》《商法》《环境保护法》《技艺保护法》……任选三本,和四书五经一样重要。   随着照相机和录像机的普及,新时代新文化的兴起,相关条例的出台,各家小报的舆论引导推广……   一条条,一件件,虽然保康极力反对朝廷对小报多加干涉,咳咳,事实证明,越禁止民众的热情越高,保康也希望小报在每天必备的一些刺激性娱乐之外,多一些真正的内容,发挥更大的实在作用。   “皇位之争惨烈,皇上老人家再次气病”“瑞亲王妃怀二胎消息属实”“猜一猜今年哪位大人被开刀”“皇家迎来新皇子,探讨皇上的养生之秘”……好吧,确实吸引人看。   火车中途停车的时候,保康将几封信件都寄出去,随手拿出一份小报看一眼,醒目的头条大字一下子崩入眼帘:“瑞亲王再次被痴情女痴缠 瑞亲王妃怒而发威”   说实话,就是保康这个当事人也被这个标题吸引,也特好奇瑞亲王妃怎么“怒而发威”……   保康看完后,发愣,随即笑得眉眼弯弯,他还专门等媳妇儿醒来拿给媳妇儿看……   清清:“……”   她是这样的人吗?她要真处理“情敌”,还给对方机会跑到爷身边露出带伤的胳膊?   清清捂住弘晏的小耳朵,气鼓鼓地说道:“皇家儿媳妇哪一个不是精挑细选的大家闺秀?前几天看到那小报说,三嫂尖酸刻薄对待小妾,三哥碍于三嫂的福晋身份,为了小妾隐忍负重……不说基本的大家修养,连正常人的智商都没了。”   弘晏眨巴眼睛,乖巧懂事的小模样。   清清:“……”   清清反应过来儿子的耳朵非常灵,登时懵了,一把抱住儿子放到保康怀里,自己跑到里面车厢。   保康抱着胖儿子哈哈哈大笑。   …………   弘晏:“阿玛,玛法说,正常人智商90-110。”   保康“吧唧”一下亲儿子的小额头:“弘晏记得非常正确。   “弘晏乖乖。”   “弘晏乖乖。阿玛来和弘晏一起玩画画儿,好不好?”   “画画?”   “对,画画,阿玛画一只小天鹅,弘晏给涂色,我们弘晏棒棒哒。”   “弘晏棒棒哒,弘晏要祖祖。”   “好,我们来画一个祖祖。”   “祖祖——”   父子两个头碰头趴在一个小矮桌上,保康画出来一个师祖的简笔画,弘晏拿起小毛笔认认真真地给师祖的衣服上色,衣服上的圆形、三角形、正方形……按照想象补上冲天辫、虎头鞋、红肚兜……   亲阿玛:“……”   不错,运笔能力稳且准,手指肌肉控制能力好,手指的精细动作也非常到位……“弘晏真棒。我们再给祖祖画一个礼物?”   “弘晏,弘晏。”弘晏喊着话,在师祖的怀里画上一个小宝宝弘晏。   第一眼,从天而下的小太阳;第二眼,飞行中的火炮;第三眼,绽放的烟花?第四眼,摆尾的小鱼儿……   亲阿玛极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下午五点,一家三口低调地到达五台山火车站,低调地进五台山灵鹫峰,师祖站在菩萨顶正门,一眼看到抱着弘晏的小徒孙,看到徒孙媳妇儿,看到在他阿玛怀里开心地喊“祖祖”的小胖娃娃。   一家人聚在一起,说不完的话,闹不完的欢乐。师祖高兴,菩萨顶的人都高兴,清清和弘晏高兴,保康最为高兴。   阿弥陀佛。保康高兴的一下也不想动,回到五台山后的他彻底放松,脑袋放空,人一下不想动弹,脑袋也一下不想动弹,恨不得先睡一个昏天暗地至少三天三夜。   那是一种神经紧绷一年多的疲惫,那是亲眼目睹各种权利争斗人性挣扎的无奈,亲自处理官场事务脑袋里塞满各种感动和愤怒的超负荷……来到五台山,所有的纷纷扰扰都远去,自己只是师祖跟前的小保康。   保康躺在菩萨顶的木兰花树下,闻着荷花香和茉莉花香,听着鸟鸣和风声,感受到后山大小伙伴们的欢闹……听着师祖和弘晏的一问一答,在心里微笑开来。   他汗阿玛是天生的帝王,做皇帝使用各种帝王之术乐在其中。   他的兄弟们都长在其中,融入其中,和接受衣食住行一样天然接受,可他只是保康。   保康的身心沉淀下来,闻着不远处膳房准备晚膳的饭菜香,于安宁静谧中睡着。   佛音清唱,晨钟暮鼓。带着媳妇儿和胖儿子下山感受五台山的人间烟火,各民族大欢乐,听曲儿……几天下来,保康就感觉身心都被这五台山的清新空气过滤一遍,通体舒畅。   六月初八,弘晏的两周岁生日,保康真心许愿大清国国泰民安,河清海晏。   七月初三,保康在五台山买到孔尚任d 《桃花扇》初次刊行版本。   七月二十,清清请平安脉,诊出来身孕。   八月十六,满文大词典《清文鉴》出版,虽未能将各地满语方言全部厘定与统一,但它保证官方通行的书面满语的规范与纯正,于满语的书面语方面有了很大便利。   八月二十日,保康收到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的来信。   西班牙的五月二十八日,一艘西班牙宝船“圣荷西”号载满着金条、银条、珍珠、宝石……有法兰西海军配合护航,从巴拿马启航回西班牙,在加勒比海遇到英吉利海军,于逃避英吉利军舰追击时发生神秘大爆炸,宝船沉入海底。   保守估计价值三千万两白银的财物,五百海军将士、一百搭乘的旅人……全部留在那方深海。   阿弥陀佛。   保康默默念《往生经》。   …………   按照腓力五世的说法,那是西班牙全国一年的所有收入总和,是决定当前欧洲局势非常关键的一笔巨额财富,是彻底结束西班牙王位争夺战的关键之一……   战后的法兰西财政破产急需支援,变革中的西班牙迫切需要,英吉利为了复兴崛起急切想要攫取……   可以说谁掌握“圣荷西”号,谁就掌握书写未来欧洲局势的密码。可是,“圣荷西”号跟人类历史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它掌握着改写一场战争结局,整个欧洲,乃至全人类历史走向的能力,它却凭空消失了。   保康眉头紧皱。保康相信,西班牙和法兰西都对此有足够的重视,他们无论在枪的数量、船的数量还是人的数量,都远远胜过英吉利海军。   可是“圣荷西”号沉海了!   大航海二百年来,加勒比海的哥伦比亚北部沿海沉没上千艘大船,宝船当然不止一艘“圣荷西”号,可都没有它的影响大。 第160章   三千万两白银……按照腓力五世的说法和重视程度, 很可能达到亿两白银。目前大清国一年的税收总收入也刚刚刚达到两亿白银。说实话,保康对于腓力五世的邀请,真的挺动心。   保康“腾”地站起来跑去找师祖。   蝉鸣“知了知了”, 小鹰儿“嘎嘎”,小弘晏跟着额涅开蒙,奶声奶气地背诵《百家姓》……美好的午后时光里,保康躺在梧桐树下, 用了一杯茶一份绿豆糕,等候师祖写完一篇《金刚经》。   冲到师祖身边, 拉着师祖到隐蔽的地方。   面孔发光,目光炯炯有神, 浑身充满活力和精神劲儿。   “师祖, 三千万两白银的海底宝藏。”   “哦——”   “保康估计真实数字有一个亿。”   “师祖,就在加勒比海的喀他赫纳港。”保康信心满满,“即使有洋流和风向的影响, 大体位置就在那里。”   师祖依旧淡定:“从大清到加勒比海, 按照目前大清远航船的最快的速度, 要一个半月左右。来回算四个月, 保康能保证在清清预产期到来之前回大清?”   保康大幅度摇头:“保康等清清生产。”   师祖表示满意:“勘测容易打捞困难。对海洋越是研究,越知道不能因为打捞破坏海底环境。等花个两三年时间打捞出来, 欧洲战争估计也结束了。”   “战争结束也需要银子,更需要。”   “哦——保康说得对。战后重建更需要银子。保康是不是琢磨着,等小娃娃出生一岁后可以做大船?”   保康重重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师祖。   师祖笑出来:“勉强可行。”   瞬间保康的眼睛亮得跟天上的太阳肩并肩。   “师祖, 保康就是这么想的。保康之前计划领着一家人出海游玩, 正在打造一个小型船队, 保康自己设计, 采用最新的造船技艺,差不多一年后基本完成,到时候我们一起出海,一边游玩一边寻宝。”   师祖:“……”   “你汗阿玛不是要你给他造几艘船?”   保康摸摸鼻子,小眼神儿特无辜,“汗阿玛的要求特高,保康那么用心地画出来图纸,他还不乐意,说要画院的人重新设计。保康不忍心图纸荒废,就自己造大船——保康有邀请汗阿玛和保康一起出海。”   师祖:“……真要一家人一起出海?”   “真的,师祖。加勒比海的海水,那是我们想象不到的蓝。和塞外的蓝天一般的蓝,没去过的人无法理解那种心灵的震撼。我们还可以从南美洲去南极,师祖,保康还有南极没去过。”   “……”   “师祖,说不定在南美洲和南极之间,还有一块陆地。 ”   “……”   “师祖——师祖——”   耍赖的保康挂在师祖身上跟树熊一般,师祖被小徒孙闹得没奈何,可到底还是不放心。   “一岁的小娃娃去南极太小了。”   保康眨巴眼睛,“……师祖——我们从大清出发,到达南美州,勘测沉船,准备打捞,等出发去南极的时候,小宝宝就三岁到四岁。”   师祖看他一一眼。   保康的小心肝儿一颤,小眼神特真挚:“师祖,保康保证准备充分。师祖,这些年来全世界,包括大清,不知有多少人出海寻找宝藏……加勒比海,那是冒险者的天堂,也是冒险者的归宿……”   “汗阿玛和额涅年龄大了,弘晏也三岁了,过两年就是五岁,都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北极最暖的时候,类似京城的冬天;保康猜测,南极就是比北极寒冷,也有一个暖季。”   师祖瞧着他小心翼翼的小样儿,微微笑:“既然保康有信心,那就好好准备。女子出海大不便,需要提前训练一批熟悉水性的女兵,还需要其他,师祖也不大清楚,但都不能缺漏。”   保康惊喜:“保康明白,谢谢师祖。”激动之下一把抱住师祖。   师祖:“……”   阿弥陀佛。小徒孙都两个娃娃的阿玛的人了,还小孩子一样撒娇。   “这个事儿不能瞒着,你要和每一个出海的人说明白,知道不?”   “知道——”   …………   保康自觉说服师祖,特兴奋,特兴高采烈地带着儿子飞飞飞。   “飞飞飞,飞过树梢,飞过房檐,飞上蓝天和太阳肩并肩。”   “飞飞飞,飞过树梢,飞过房檐,飞上蓝天和太阳肩并肩。”   “弘晏飞的真好。阿玛带弘晏去看大海,好不好?”   “大海?”   “大海,好多还多水。”   “水水,弘晏喜欢。”   “乖。阿玛就知道小弘晏喜欢。今儿背诵《百家姓》喜欢吗?”   “喜欢。赵钱孙李周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朱秦尤许何吕施张……”   “弘晏真棒。‘吧唧’”   “弘晏真棒。‘吧唧’。”   父子两个亲亲抱抱,好不欢喜。   清清看在眼里直念佛。阿弥陀佛。父子俩都是一样的小自恋。晚上的时候小夫妻两个照顾弘晏睡觉,清清忍不住就问:“真要出海?”   “要。弘晏一转眼都三岁了,还没见过大海。”   “……大部分人都没见过大海。”   “慢慢的交通方便,会有越来越多的要出门看看,出海看看。莫担心。”   “……”   她真不担心。她就心疼孩子太小了。清清一翻身坐起来,气鼓鼓着脸蛋儿,气呼呼地看着他。   保康哈哈哈笑。   “师祖和皇祖母的身体都很好,汗阿玛和额涅这些年保养得也很好。弘晏胆子大得很,小娃娃将来也是,清清相信爷,嗯?”   “那要什么时候出海?”   “小娃娃一岁抓周过后。”   “……”   清清气得脸都红了。保康赶紧哄着:“也可能要等到两岁,今儿师祖提醒,还有很多准备要做。”   “女子出海,毕竟没有男子方便,身边带着的人,清清自己决定,任何人都要有一定的训练。师祖的意思,直接训练一批女兵出来。塞外的女子都和儿郎一样上马提枪,估计从塞外收人。”   清清:“……”   清清气得说不出来话,保康一边给她顺背,一边笑:“真不要担心,相信爷,嗯?”   “不——‘嗯’。”   “好。不‘嗯’不‘嗯’。”   清清:“……”深呼吸一口却依旧是眼睛瞪圆:“就……出海游玩?”   “主要是游玩。”   “……”   “好吧,爷和清清说实话,帮西班牙的腓力五世勘测一个沉船位置。”   “!!!”   “之后我们再去南极逛逛,寻找新大陆。”   …………   清清脑袋一空,眼前一花,身体一软,紧接着就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地一口。   整整齐齐的两排牙印儿,血丝都出来了,保康还没喊疼,她先哭了。   “哇——哇——”哭得特惨。   保康吓坏了,这怎么说哭就哭了?   “不哭不哭。真不可怕。你看爷去北极不也回来了。真的不可怕。清清不哭不哭。”   保康手忙脚乱地哄着,一直到媳妇儿哭累睡着,他给媳妇儿擦擦脸,拿冰块敷敷眼睛,还是不明白,这怎么说哭就哭了?   孕期反应?没有孕吐所以爱哭?   保康心疼地看着媳妇儿微微红肿的眼睛,发现她睡着也不安,干脆搂着她睡,发现她好歹睡安稳了,却是睡梦中还委屈巴巴的吸鼻子,一副骄纵的小模样,不由地又笑。   这头清清和师祖谈过一次后,不再抗拒出海的事情,却还是闹脾气,白天和以往一样,一到晚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惹得弘晏都隐隐发觉,给祖祖呱呱,给乌库玛麽、玛法、玛麽写信的时候全“写”出来。   五台山是一个小瓶子,她额涅是瓶子里的一团火,他阿玛是瓶子里的一捧水,他和妹妹是水火交融的小瓶盖儿。   写完后拿给祖祖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祖祖,阿玛和额涅不乖乖啊。”   师祖抱着小弘晏乐呵:“弘晏说得对。他们不乖乖。”   “祖祖,打屁屁痛痛啊。”   “嗯。弘晏最疼弘晏的阿玛额涅。”   “弘晏疼阿玛额涅。”弘晏眉眼纠结,和他阿玛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皱巴成一团。师祖一颗心软成一片:“弘晏的阿玛额涅可能心里有事儿,弘晏去问问他们?不乖的行为,应该改正。”   弘晏重重点头,感觉自己的小肩膀上满满的都是责任。   “祖祖,弘晏去问阿玛和额涅。”迈开小短腿就去找他阿玛额涅。   …………   保康对儿子的“关心”哈哈哈大笑:“阿玛和弘晏道歉。”他就当媳妇儿在撒娇,却忽视了儿子也对人情绪敏感,偏偏还年龄小只以为他额涅在“不乖”。   “阿玛今晚上就和弘晏的额涅好好谈一谈,积极改正错误。阿玛保证。”保康端得一脸正气。   弘晏对他阿玛的回答和态度都非常满意,大度地放过不乖的处罚:“要乖乖哦。”   “好,乖乖。”   父子两个哈哈哈笑,又是一对儿好朋友好伙伴。   清清哪想到自己的行为对儿子造成影响,说起来这还是大婚以来第一次闹矛盾,只能庆幸这是第一次,改正来得及。   “额涅和弘晏道歉。额涅不是生气……这两天额涅的情绪不对,额涅保证积极调整。”   清清自责之下,真诚地和儿子道歉。   弘晏懵懵懂懂地看着额涅,额涅不是生气,他好像知道,祖祖说过“生气”的意思,额涅不是在生气,可那是什么那?   母子两个四目相对,清清对上儿子天真纯净的眼睛,不由地心虚。面颊微红,强撑住给儿子解释:“额涅对出海怕怕,和弘晏的阿玛闹别扭。大海,弘晏知道吗?很多很多水。”   弘晏眼睛一亮:“弘晏知道。很多很多水,弘晏喜欢,阿玛喜欢,额涅喜欢。”   “对,额涅喜欢,但额涅没见过,有点怕怕。”   “‘怕怕’是什么?额涅?”   “怕怕,就是……”清清卡词儿,弘晏还真没有怕的,“额涅回去想一想,明儿告诉弘晏好不好?”   “好,额涅乖乖哦。”   “好。额涅乖乖。”   母子两个嬉嬉笑笑,好不温馨。   晚上的时候,请清和保康和好,脸红红的,声音小小的;保康一脸“正派”的大爷模样。   “爷,是清清的错。”   “嗯。”   “……清清和爷闹……”   “嗯。”   “清清害得弘晏担心……”   “嗯。爷也有责任。”   “……”轻轻拉他衣袖。   保康绷住,保持严肃。   “清清‘害怕’出海?”   “……不怕。”   “……”这下保康惊讶了。   清清的眼泪哗啦一下冒出来,抽抽噎噎地哭着解释:“是清清害怕……爷要去那么多地方,清清可能不能永远陪着。”   “爷能力非凡,清清只是一个凡人……”眼泪吧嗒吧嗒的,全掉在保康的心上,又心疼又生气。   一边给擦眼泪,一边特纳闷儿:“爷难道不是凡人不成?傻瓜。”   一个委屈的哭音:“嗯。”   保康更心疼了:“不傻不傻。爷走哪儿带清清去哪儿。太医不是说‘一孕傻一年’,这怀孕的母亲灵气儿全给小娃娃了,清清最伟大。”   清清被他说得破涕为笑,却又觉得难为情,趴在他怀里,含羞带笑,含泪带笑地反省自己。   “是我骄纵了,爷宠着……弘晏都有察觉,我……那书上也都写着怀孕期间‘弹琴瑟,调心神,和性情,节嗜欲,庶事清净……’之类……”越说越说愧疚不安。   “怀弘晏的时候,皇祖母和额涅就一直关注这些,听戏都不听那打打杀杀、哭哭啼啼的。宫人和侍卫们也都‘行坐端严,性情和悦……’”   保康忍不住乐呵:“西汉《新书》中写:‘……立而不跛,坐而不差,笑而不渲,独处不倨,虽怒不骂,胎教之谓也。’我们清清做得很好。嬷嬷让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让吃什么就不吃什么,爷都做不到。”   “爷很好……”喂弘晏一年,自己吃得清淡,爷也跟着吃着没油没盐的饭菜吃了一年,照顾弘晏,照顾她……现在还是她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清清的眼泪又出来:“爷最好。”   保康:“……”   佯装生气地捏捏她的小鼻子:“爷最好?下次有心事,要说出来,知道不?”   “知道。”   这次是自己做得不对,清清反应过来,立马调整自己,第二天上午和弘晏一起用早膳,散步的时候郑重地和弘晏说明情况。   “额涅小的时候,水性不好,淹过一次。导致现在看到水就怕怕。额涅昨儿和弘晏的阿玛说了,额涅要坚强。很多很多水,那一定非常漂亮,额涅要和弘晏的阿玛,弘晏,弘晏的妹妹,一家人一起,去看很多很多水。”   弘晏听得迷迷糊糊的,但他明白了,额涅要和阿玛、弘晏、妹妹一起去看“很多很多水”。   “额涅,水水,喜欢。”弘晏“严肃”脸,水水喜欢,不怕怕。   “嗯,水水,喜欢。额涅喜欢。”清清抱着儿子,笑得甜甜。   弘晏因为额涅身上水一般的气息赖在额涅怀里不想出来,却还惦记一件大事儿。   “水水,妹妹也喜欢。”   清清因为儿子可爱的模样,忍不住亲一口:“嗯。妹妹也喜欢。”   …………   弘晏高兴,兴高采烈地跑到他祖祖这里显摆:“祖祖,阿玛和额涅都乖乖,妹妹也乖乖。”   师祖笑容慈爱:“我们的小弘晏棒棒哒。”   弘晏挺起小胸膛:“弘晏棒棒哒。”   和他阿玛一模一样的小自恋,师祖看在眼里更是乐呵。   “祖祖和弘晏一起,写信给京城,好不好?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弘晏立马欢呼:“弘晏和祖祖写信。”   这头他们高高兴兴地写信,那头看信的人,那真是哭笑不得——五台山是一个小瓶子,阿玛是一团水,额涅是一团水,弘晏和妹妹是水里的小鱼儿。   皇太后笑得见牙不见眼:“瞧瞧我们弘晏小乖乖,多孝顺。”   皇上满心满眼骄傲:“弘晏很有天赋,这画儿真好看。”   皇后真心感激:“阿弥陀佛。师祖就是会教孩子。我们弘晏都知道关心阿玛额涅了。”   哈哈哈,哈哈哈。三位大佬一起喝茶,一起笑哈哈地对着弘晏的画儿夸夸夸。   临分别的时候,皇上总觉得哪里不对,一琢磨,不乐意了,怎么听都觉得皇后在说他不会教导孩子。   可皇上想反驳,没词儿。   皇上郁闷脸:“这日子还浅,太医都说不准。怎么弘晏就喊‘妹妹’?”   皇太后:“妹妹才好。哥哥妹妹,后面再有弟弟。”   皇后:“妹妹好。哥哥弟弟之间有个妹妹,不会打架。处得好。”   皇上:“……”   憋气脸:“出海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皇太后满脸笑容:“定下来。保康有这份儿孝心,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皇后:“定下来。好好保养身体,陪着他们出海看看。清清、弘晏、小娃娃都去,我这不去也放心不下。”   皇上“矜持”:“皇额涅和皇后都要去,那玄烨也陪着。”   皇上在皇太后和皇后这里吃瘪,在南书房找回来。   “你们瑞亲王就是会折腾,朕要他造一支大船,结果他弄得跟少年人玩水一样,可他非要造,他皇祖母和他额涅都当他是小孩子一样惯着,朕啊,只能是跟着再年轻一回。”   诸位大臣:表面恭维,内心呵呵。   皇上你就显摆吧。   皇上可不是要显摆?   这些年来大清国不断开疆拓土,新兴的中下层人家中有能耐的都一窝蜂地去新地盘,老一派王公贵族固守自己的地盘没有担忧,一直对改革没有动刀兵反对,哪个国家哪个朝代能这么安安稳稳的过渡?   皇上志满意得。   “之前你们瑞亲王对朝廷不断扩大的官员体系意见很大。说朝廷不断开新衙门,不光没有互相监督还互相联合,还加重国库负担。朕本来挺担心,可这裁减一番,看看,也运作正常。”   “老百姓都说办事效率高了。官员们也说轻松了,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可以有更多的心思做正经事儿。   朕琢磨着,这还是因为大清国的地盘大了,机会多了,父老乡亲们也都有见识了……整个大清国从上到下整体拔高一大截儿……人的精神气儿都不一样了。”   各位大臣心情特复杂地跟着哈哈哈笑。   张廷玉看看同僚们的反应,出列:“回皇上,臣以为这可以打一个比喻。以前人口不到两个亿,现在是三亿五千。   以往每年税收只有四千万两银子,年年赤字。现在两个亿白花花的银子,年年有余。”   “这就好比,一个鸡蛋一伙儿吃,三个鸡蛋两伙人吃。再加上两个亿的银子随着火车和拖拉机、大船,一起流通开来,可以说是四个鸡蛋两伙儿人吃,吃饱,有剩余。”   皇上听得哈哈哈大笑:“衡臣说得好。吃饱,有剩余,就去读书,古人说‘衣食足而知荣辱’,果不其然。   我们大清国要做真正的礼仪之邦,各地方学院里的学子们,不光要学好四书五经、算法技艺,更要学习礼仪礼貌、律法条文。智商是天生的,但礼仪礼貌见识不是。”   顿了顿,他老人家又感叹:“很多事儿,都是‘民不举官不究’。这是不对的。有问题没人说出来,没人解决,日积月累……大清危矣。”   这头皇上在南书房听一通“龙屁”,发表一通训话,心情倍儿爽;那头保康也收到胤禩的账目清单,看完后也特舒爽。   “……谢谢保康哥哥的提点,福晋放松下来后,也是有事儿忙活,精神好了很多,每天笑哈哈的,弟弟也开心。   弟弟拿着十万两银子,山子张说庄子上只要五万两足以,弟弟打算用剩下的五万两做点儿小买卖。弟弟在京城逛了逛,看了看,平日没在意的日常小事儿,惊得弟弟睡不着。   以往南城一个小四合院,二百两银子,现在五百两银子买不到;西城一个四合院,以往五百两银子能买个凑活的,现在一千两银子要托关系……   不说这东西南北四城,就是周边的县城,那房子的价格也是飞速上涨。   可是,以往四个外城区普通人家里,一个月只要花三十两银子就可以过上安稳的小日子,现在也是,因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价格没有大变,还有降价。   家家户户一只狗,一只猫,一个天井,一个葡萄架,两家仆人,两三个读书的孩子……看得弟弟羡慕得来——   还有那路费,没有火车之前,有那赴考的举子从家乡进京,至少几十两到上百两银子,现在只要一张火车票,最多二十两银子。更不要说以往那很多撑不住长途跋涉病在路上的。   衣服、布匹、瓷器、玻璃、肥皂……这些日常用物的价格都是低到吓人,可是卖家说薄利多销,真没亏。   当然,几十几百两银子,要是买个古董古玩字画之类的,就大大地不够了。这些贵重物事的价格一直飞速上涨,一部最新刊印的《大清律》五十两银子,价格只涨不降,还要排队抢。   弟弟和福晋琢磨着,暂时以稳妥为主,打算在外城的外围,对了,整个外城已经没有地儿了,以前都嫌弃“南贫北贱”,现在出来一套房子再破也好多人家在抢。   话说回来,弟弟打算在外城的外城买一些地造房子,再卖出去。当然弟弟对设计不大懂,弟弟出银子负责建造,胤禛哥哥负责画图装饰……   保康看着信,乐呵得来——   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弟弟合伙儿做生意,做房地产,很可以!再想想他大哥和太子哥哥刚刚寄回来的一封信,信里头满满的都是对外面世界的惊叹,对自己那些曾经的狭隘的愤怒……   曾经他那九辈子的各种梦想嗷。保康哈哈哈大笑,抱着胖儿子,笑得太阳般灿烂:“阿玛的小弘晏,阿玛给弘晏也置办几条街的房子店铺。”   弘晏没听懂,但是阿玛高兴,弘晏鼓掌:“逛街,逛街。”   “好,阿玛带弘晏去逛街。”   保康当即就抱着胖儿子去逛街。   …………   五台山下的大街变化大又不大。   一样的刚进入九月天就穿起厚衣服的各族人们,一样的美食,一样的美酒,一样的说书人,一样泼辣的姑娘彪悍的儿郎……   “吉日格拉你也要去做官?你科举考了吗?”   “不科举不能做官儿?我要去南美洲做运河勘测,河官也是官。”   “行,大官人有礼了。那南美洲真要挖运河?”   “那可不?我们王爷规划的。直布罗陀、苏伊士运河、太平洋、巴拿马运河、大西洋……这不就是一个圈儿?我们大清这可是四通八达,处处有路。”   “那是王爷规划的,和你做官儿有关系?前儿东街的三娃子还说,他不要做官就要做木匠。”   “人各有志。做木匠也好,做官也一样,都是一个爱好。我说老哥,现在都改革了,你还啥想法那?你知道那京城的木匠多金贵吗?说句不好听的,会做官的做不来木匠。”   “这话有理。哎吉日格拉你能说出来这话?你咋不继承祖业做木匠?”   “我大哥做了。我要出去闯一闯。”   两个人的聊天引来更多人参与,一人一句都是有关于他们的新生活,新希望。   保康听得乐呵,只注意避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牛羊鸡鸭,一个没注意,胖儿子就偷偷伸手……   “一天只能吃一颗糖葫芦。”保康一个动作,胖儿子手里的糖葫芦到他嘴里。   弘晏眼睁睁地看着他阿玛吃了他的第二颗糖葫芦,张嘴就要哭嚎。   亲亲阿玛特淡定:“煎台蘑,要不要?”   “要——四颗,六颗。”   “行,六颗。吃完阿玛给你揉肚子。”   “阿玛——阿玛——”   弘晏欢喜地亲亲阿玛的额头,只觉得,阿玛是最好的阿玛。   亲亲阿玛乐得来,他儿子是世界上最棒棒的胖娃娃。   …………   世事纷纷,保康知道,他世界里的人间烟火,炫目耀眼、绚丽多姿。他无力过,迷茫过,他甚至退却过,可他终究是一路走过来,怀抱光明,拥抱快乐,传递勇敢,点燃亲情。   惟愿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惟愿大清人都站起来,即使被欺压也不屈服,即使遭遇灾难也不气馁,即使遇到不公正也不畏惧。   惟愿大清人,每一个人都是快快乐乐的自由之民,衣食无忧、读书明理,可可爱爱。   惟愿他的家人们,他的同胞们,幸福安康,一生无忧,勇敢地翱翔不羁的翅膀,做自己人生中独一无二的君王。 第161章 番外   康熙四十七年的九月初四, 保康陪着媳妇儿和胖儿子午休,在“噩梦”中挣扎,怎么也醒不过来。   那是他汗阿玛愤怒至极的声音。   “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恶愈张, 戮辱在廷诸王、贝勒、大臣、官员。专擅威权,鸠聚党羽。窥伺朕躬起居、动作,无不探听。朕思国为一主,胤礽何得将诸王、贝勒、大臣, 官员任意凌~辱,恣行捶打耶。   乃胤礽同伊属下人等恣行乖戾, 无所不至,令朕难于启齿, 又遣使邀截外藩入贡之人将进御马匹, 任意攘取,以至蒙古俱不心服。种种恶端不可枚举。   又朕知胤礽赋性奢侈,着伊乳母之夫凌普为内务府总管, 俾伊便于取用。有将朕诸子遗类之势, 十八阿哥患病……”   保康实在听不下去, 猛地惊醒过来。   眼睛愣愣的, 人也愣愣的,好似还没从梦中的情景中回神。愣愣地一抹额头, 全是冷汗。   他条件反射地转头一看,媳妇儿不安地动动眉头,胖儿子呼吸加快有要醒来的趋势,保康赶紧飞身下床, 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胤礽, 太子后来取的名字。   他汗阿玛要废太子, 不对, 是他汗阿玛在废太子。   保康怎么也无法相信,可保康又相信。   汗阿玛当年各种顾虑之下一意要册封太子,引发满蒙王公的强烈反对,可他们不敢反抗强势的汗阿玛,对上太子,那就没有好情绪了,表面恭敬,内心里那是坚决不服从。   而太子那?   太子在汗阿玛的精心教育下长大,太子聪明,太子骄傲……太子面对他汗阿玛给予的滔天权势,面对高处的风光,反对他的人,自身的**……没有守住最后的那条底线,和汗阿玛闹起来死也不低头……   保康都可以想象。   他汗阿玛痛苦不堪,太子痛苦不堪,其他的兄弟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满朝文武大臣各自押注……可他们的汗阿玛是皇帝,汗阿玛怎么可能任由自己做“李世民的父亲”?   保康越想越害怕,他人愣愣的,宫人捧着外衣和鞋子过来,他自个儿还没回神,只木头一般伸胳膊伸腿抬脚,愣愣地朝他师祖的屋子走……   师祖一看他的模样,吓一跳。听他说做噩梦,更是骇然。   小徒孙如今的修为,一般都不会做梦,更何况是噩梦?师祖快速泡出来一杯莲花茶给他,又命小沙弥去膳房取来一些膳食,守着他喝好,吃好,人慢慢回神。   食物下肚,肠胃饱满,身体得到安慰,一颗受惊的心也从师祖这里得到安慰,保康面对师祖关切的目光,微微笑。   “保康梦到,汗阿玛对太子念圣旨,废太子的圣旨。”   师祖眼皮一跳,随即就是叹气。   “康熙四十七年了,如果你当初不回宫,废太子,估计就是今年。”   保康一眨眼,扶着师祖在茶桌上坐下来,一边泡茶一边乐呵。   “师祖也不认同册封太子的方式?”   师祖摇头:“国家继承人岂是能教育出来的?更何况是一出生就开始选。”   “太子殿下很聪明。出身也压得住。”保康给太子说句话。   师祖不以为意:“聪明反被聪明误。好的出身,可以是优势,也可以是劣势。历朝历代,多少太子因为出身被册封,就以为一切都是注定……”   师祖忍不住摇头:“天底下哪有天注定?哪个不是真刀真枪地打出来威望?”   保康对此非常认同:“‘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当年太~祖皇帝的原配妻子留下两个儿子,太~祖皇帝耗费莫大心思教导,最终还是哭着废了。”   “后来太~祖皇帝册封乌拉那拉大福晋,要留多尔衮和多铎这对嫡幼子守着家业,八大贝勒不服气……太宗皇帝上位,太宗皇帝驾崩,先皇登基……都是议政王会议一起做出一个对当时的帝国最有利的决定。”   “包括当年先皇和多尔衮的矛盾,先皇早逝,汗阿玛被册封为太子,也是。后来汗阿玛和鳌拜夺权,也是隐忍多年等待时机。”   “这个方法很残忍,甚至可以说一路尸体和鲜血。可这是保持帝国正常运转,始终保持体制活力的最有效方法。师祖也说先皇临终之际想通了,对多尔衮不再怨恨。保康都理解。”   师祖:“……”   师祖瞧着小徒孙有模有样的感叹,实在忍不住嘴角抽抽。   “一只鸡腿,被一伙人守着几十年,就忘了这是天下万民的鸡腿,就以为是自家的任意妄为,这是人之常情。可天下的人那么多,其他人都饿死不成?其他人自然是要反抗。   师祖说着,也颇有感叹。   “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这么道理,经过流血死亡的争斗,轮流守着这只鸡腿,方是国祚绵延。如果这一伙儿人,一伙儿当权者自个儿选择继承人,过渡掉这个争斗的过程,那无异于自取灭亡。”   “太皇太后……历经四朝争斗,到老了,不忍心,可到底是顾着国家和天下传承;皇帝……再不忍心又如何?坚持到康熙四十七年,又是在太子自暴自弃的情况下,只能含泪废太子。”   保康:“……”   他太子哥哥的性情,那真是非常容易自暴自弃的那一类。   “太子哥哥接着汗阿玛的人马,反对他的满蒙王公也好,支持他的汉家文臣也好,都是汗阿玛的原班人马。他不能,也不会,更不想,去花费精力拼杀出来自己的一条路,纵使汗阿玛废了索额图,断了他的依赖……”   他也没有胤禛弟弟的胆气。   保康忍不住就叹气。   “人人都说汗阿玛废索额图是不再忍耐太子哥哥,其实,汗阿玛是在保护太子哥哥,是想继续培养太子哥哥。”   废明珠,是为了收拢权势;培养大阿哥做到直郡王,是为了局势平衡,可是废索额图,那真不光是为了打压太子。   可惜……   保康有模有样地感叹完,一抬眼,立马对师祖讨巧地倒上一杯茶,双手奉上:“师祖,保康这也是最近这两年才琢磨出来。之前保康误会汗阿玛了。”   师祖不想搭理他的赖皮,抿一口茶,细细解说:“废索额图,彻底打压赫舍里家永远无法起复,这是必然。任何一代的辅政大臣都要承受一定的清洗,这不光是权利的重新洗牌,也是维持各大家势力平衡。   赫舍里家……家世本就不被王公大臣接受,如果就因为皇帝娶一位皇后,册封一位太子就可以永远傲视王公大臣宗室……以后这天下,谁还拼命做事谁还拿命换功劳?都去和皇家联姻?”   保康:“……”   师祖看一眼小徒孙,知道他不忍心,却还是要继续教导:“当年索尼接下太皇太后的诱饵走这一步棋……堵死了赫舍里家所有的退路。现在皇帝就是再不忍心,也只能给保康选一个伴读,给赫舍里家一个希望。”   “当然,索尼这步棋也不是没有赢的机会。皇帝对太子父子情深,任何一个皇子都比不了。皇帝废掉索额图,太子成为没有母家的太子,瞬间获得世人的同情,过往一切都过去。   “可事实是,太子还是尊贵的太子,完全不受其影响。   太子的身份是皇帝册封,只要皇帝不动他,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太子只要能稳住,就可以重新走出来一条全新的路……而只要太子有一天登基,赫舍里家必然复起。”   “明白了吗?”   “明白了。”   “真明白了?那你说说如果太子登基,会如何对待曾经支持他的人,包括赫舍里家?”   师祖问的随意,但是保康一个激灵——太子若登基,也会打压赫舍里家等等功臣,就和汗阿玛当年一样,和先皇当年一样。   保康小小的焉巴。   “国家的未来,整个家族的未来,为何就不能踏踏实实地做事一步步兴起?保康知道这很难,太皇太后摆出来一个天大的机遇在索尼的眼前……”   师祖微微笑:“保康之前不是劝说太子,要太子去做其他皇子不乐意做的事儿?保康当时没想到,只是出于一片孝心,希望一家和乐,希望太子去做点儿真正让世人记住的事情。也是殊途同归了。”   “个人的选择,不后悔即可,无需找任何理由。太子那么聪明骄傲,他终会明白过来,不需要任何人给他找理由。”   保康重重点头。   看着师祖嘻嘻笑。   师祖抬手,轻轻拍一下他的小光头。   保康:“……”   保康对着师祖笑得讨巧。   “师祖啊,你看,前朝的嫡皇子继位的多,奈何长于宫中,之前又被父亲防备闹着‘二龙不能相见’,不说权利基础获取,朝堂斗争的实践,对民事更是没有任何体会。”   “当然也不是说前朝的体制不好。明太~祖皇帝为了江山万代耗费心思整出来各种条条框框,还一力恢复汉朝以前的藩王分封、军户、匠户、士族……世世代代世袭制度,只可惜,事与愿违。”   摸摸下巴,再给师祖续一杯茶,笑容越发灿烂讨好。   “纵观历史,唐太宗‘玄武门兵变’,导致大唐一朝,后来的朝代,当皇帝的人都‘防火防盗防儿子’。   宋太~祖‘一袭龙袍坐上皇帝’,一上位就‘杯酒释兵权’限制大宋的军事发展,说‘朕和士大夫共天下’。   明太~祖从一个农家子,到一个和尚,再到一个起事之人,到自己做了皇帝,好吧,一心要老百姓世世代代安安分分。”   师祖嘴角一抽。   可是小徒孙说得也确实是一方面事实。   华夏几千年文明,最发扬光大的不是技艺,而是研究如何更好地坐稳自己的位子,从皇帝到一个木匠,一个农户,基本都是。   “国家终是要发展,自己不发展,就会和那些殖民地一样,被迫在西洋国家的带动下发展。酸苦自己知道罢了。”   “元朝那么庞大的帝国,纵横东西方选出来的最优质文明,师祖相信,元太~祖的心胸非常人可比,终元一朝没有实施思想管制……历朝历代唯一没有文字限制的朝代,可结果,百年亡天下。”   “明太~祖皇帝岂能不知道这个教训?”   保康赶紧讨好地附和:“当然元朝灭亡的原因很多。但这么大的教训,先皇和汗阿玛自然也要严格警惕。”   师祖:“……”   保康:“……”   保康还没明白哪里不对,师祖气得又一个响崩儿敲在他的小光头上。   保康懵,特委屈。   师祖板脸:“时间到了,去用晚膳。”   保康:“……保康去看看清清和弘晏。”   保康站起来撒腿就跑,生怕师祖再给他来一下。师祖望着小徒孙的背影,微微笑。   …………   保康在五台山过完九九重阳节,在他汗阿玛连续好几封信的催促下,带着媳妇儿胖儿子回京。   一回京就受到全家人的热情欢迎。   无他,瑞亲王妃怀二胎。   大清的老百姓瞅着皇上颁发的公告嗷嗷叫唤,期待一个小瑞亲王,或者一个和瑞亲王妃一样美美的小格格。皇家人则是:快说说怀孕的秘诀!   保康:“天地阴阳生万物,小娃娃也是。有关于世界的终极奥秘,哥哥弟弟们自去研究。”   哥哥弟弟们:好气嗷。可又打不过嗷,委屈!   奈何再委屈也没用,保康弟弟/哥哥根本不搭理他们。   “除了胤禩,哥哥弟弟们哪个子嗣少了不成?胤佑说你要嫡子?你要只有一个福晋没有其他侍妾还没有嫡子,再问这个问题。”   被点名的胤佑:“……”   被优待的胤禩:“……”   被一通训话一番嫌弃的兄弟们:“……”   总之,保康对于这帮子兄弟,除了胤禩,没有一个给脸色。   保康这次回来京城,那是有正经事儿。   “保康要去刑部。大理寺也行。”保康和他汗阿玛开门见山,他汗阿玛登时一口茶喷出来。   “不行!”   皇上回绝的特干脆。   吹胡子瞪眼的,那姿态,坚决不让他去折腾刑罚这一块。   保康也瞪眼:“保康就要去。”   皇上气得捂着胸口,指着他的手也在一颤抖一颤抖:“你去做什么?现在大清是要以稳妥为主,那人和人之间的矛盾在那里,只要活着,舌头和牙齿都有矛盾,能没有案子发生?”   保康一腔正义:“有案子发生是事实,但是怎么断案子,这事儿不能容忍。”   皇上:“……”   皇上气得简直要晕过去。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你师祖知道你这么做吗?啊?瞎胡闹!你媳妇儿怀着胎,你要去刑部?” 第162章 番外   他汗阿玛是想说“你媳妇儿怀孕, 你要老老实实的别折腾”,还想说“你媳妇儿怀孕, 你去刑部那地儿,也不怕犯忌讳”……   保康~生气,但事关媳妇儿和小娃娃,他也要谨慎。保康老老实实地回去陪媳妇儿,找到最懂这些的侍卫询问,越听越气不顺。第二天上午就晃到澹宁居找他汗阿玛。   皇上刚刚下朝,正要准备待会儿的经筵讲学, 一看到他就不想搭理。但是保康完全不受他汗阿玛的影响。   “保康昨儿了解了刑狱的一些事儿, 不公平, 不公平。”保康只嚷嚷, “人们对盖章的皇帝大夸英明,对审案子的官员顶礼膜拜,却对行刑的人视若不祥, 这是什么道理?   “那行刑的人,就那刽子手, 一没犯法, 二没犯罪,老老实实干活拿钱,凭什么就不能娶妻生子了?”   气呼呼的小样儿, 皇上反应过来,当即反驳:“刑部官员只审案子?刑部官员那是朝廷命官。那刽子手,杀人伤阴德, 一般都断子绝孙者居多, 哪家正经人家嫁姑娘过去?   “还光明正大地娶妻生子?能光明正大地过日子, 安享晚年, 那就是运气好的。”   保康:“……”   大大的不服:“死刑犯那都是犯了国法,罪大恶极,和刽子手有何干系?就算是冤案错案,那也是九卿科道会审的结果,和刽子手有何干系?如何说刽子手伤阴德?”   皇上:“……”   皇上这次气得也不装“颤抖”了,抬脚就踹。   保康一个闪身躲开,知道他汗阿玛忙碌,喊一嗓子“保康去给皇祖母和额涅请安”,人就不见了。   皇上气得来。皇上对着熊儿子消失的方向,怎么也气不顺,在今儿的讲学上就提出来这么一个问题。   “世人厌弃刽子手,对否?应该否?”   这些大臣们自是一番引经据典,谈古论今,唾沫横飞……可都说不到点子上。   无他,刽子手犯罪了吗?没有啊。   皇上就叹气。   “贱籍都废除了,八大胡同的人都可以正经做人,为何世人对执行刑罚的刽子手如此严苛?此事,各位爱卿回去后好好琢磨琢磨。”   各位爱卿:“……”   皇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那刽子手被歧视好几千年了,皇上你说实话是不是王爷的原因?王爷回京了肯定要闹事,我们就知道!我们就知道!   皇上淡淡的眼神一枚:知道就好。要么自己办了要么等着他折腾,自个儿选。   各位爱卿垂头丧气:可以选“想哭”吗?呜呜呜。   …………   保康不知道他汗阿玛因为担心他对大清刑狱一事大动,决定“主动出击”。保康陪着汗阿玛额涅用完晚膳没事儿,就想出去逛一逛,这不正好秋天勾决犯人,执行死刑?   他汗阿玛他额涅抱着弘晏不撒手,保康转头对媳妇儿说道:“清清要不要出去逛逛?”   清清哪里能猜到他逛街的目的?就是皇上和皇后也没猜到。   “难得今儿你能想起来带清清去逛街,快去吧。”   “正好今儿天气也好,好好逛一逛。要汗阿玛给点儿银子不?”   皇上和皇后都这么说了,清清自是高兴。怀孕三个月,出去走一走更好。于是小夫妻两个开开心心地告别老的和小的,拿着皇上赞助的十万两银票,欢欢喜喜出门逛街去也。   …………   如今四九城的大街,那真是和他们的儿时大不一样。   还是一样的建筑,一样的街道,一样的酒楼店铺客栈,一样熙熙攘攘的行人各种五花八门的吆喝声,一样的马车轱辘轱辘……但真的变化特大,可谓是翻天覆地。   两轮车成为每个人出门的必备,除了散步的,乘坐马车的,几乎人手一辆。   服饰方面也变了,以前不长不短的长马褂彻底变短,变成上衣式样。   长袍都变成一裹圆式样,加不加腰带都可,方便简单舒适,玉白色或者天青色,轻慢抬脚,一看就是斯斯文文的气质特好。   男子在辫子发型之外多一个光头的发型,还有那偷偷给辫子加粗的,从金钱鼠尾变成黑黝黝的麻花大辫子……   女子的发型变化更大,从两把头到各种利索的盘发辫发,都对比以往简单多了,京城八旗女子开始出门做事儿,做事哪有功夫天天那么收拾自己?其他女子被带动的,也不大喜欢插满头珠翠,谁空闲了怎么滴?   保康和清清临出门前被嬷嬷们叮嘱,自然也是这样的时兴打扮。   保康一身玉色暗绣葛丝一裹圆,白玉腰带,腰带上挂满玉佩络子等等,端得一排风流倜傥大家公子、玉树临风谦谦君子。   清清一身玉色牡丹绣花葛丝旗袍再一个简单的盘发,一根菊花玉簪,除了手上的玉镯子衣襟上的十八子压襟串儿耳朵上的六只菊花耳坠儿,其他都没有,淡雅娴静、落落大方。   随着他们的行走,周围的目光都看过来,保康心情特好地打招呼,一点儿也没有被人看的不好意思,清清因为他带着墨镜,也没阻止他。小两口特自在地看着四九城热热闹闹的欢乐,自在欢喜。   “清清要吃玉米吗?”保康闻到秋玉米开锅的香气儿,一眼瞄到玉米摊贩前冒着热气的大锅。   “一半。”清清不饿,但很显然有人特想吃,还特想分享。   “好嘞。”特想吃还特想分享·保康欢乐地答应一下,牵着他的手就朝摊贩前走。   来到买水煮玉米的摊贩前面,虽然他大白天的戴着大墨镜,可谁叫他身材高大,一看就是气质棒棒哒戴着墨镜也能看出来其五官精致?   特别是他身边的小妇人,虽然长相格外美丽,可那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大家主妇。   混四九城的都是人精儿,立马投来注目礼。   保康大大方方地买了一个水煮玉米,友好地对着众人笑一个,拉着媳妇儿做到一边的小桌子上,一道气劲,一个玉米棒子分成两份,周围就响起叫好的声音。   “公子这身手好!”   “哪里哪里,耍帅的把式,不敢称‘身手’。”保康“矜持且谦虚”。   “耍帅才好,新时代的巴图鲁就要这般。不过公子这墨镜也挺好,摘不摘?”   “不摘。媳妇儿会吃醋。”保康小小的“委屈”,浑身上下都是“显摆”。   …………   清清刚好伸手接过半截玉米棒子,听到他的话立马脸一红,轻轻瞪他一眼。   众人:哈哈哈,哈哈哈。   一边笑一边佩服这位哥们儿果然是“显摆”的行家,谈笑风生间杀死一大片没有媳妇儿的四九城儿郎,还有另外一大片是天天被媳妇儿嫌弃“就你那长相能有瑞亲王一指甲盖儿……”的。   一时间围观的老少爷们都散开,免得继续受打击。   保康就对着媳妇儿嘚瑟地笑,尽管有一大墨镜遮住大半张脸可还是精髓毕露。   清清:“……”   清清不搭理他得意洋洋的模样,专心吃玉米梆子。   …………   要说这玉米棒子,那真不是什么普通吃食,晚膳时候一家人还吃了玉米窝窝头玉米炒火腿。   玉米,自从在大清国繁衍生息,那就是大清老百姓必不可少的一道吃食。立秋前后,其他作物尚未收割,四九城里就出来“快籽白”和“小老黄”的玉米。   老百姓将籽粒饱满的青玉米放入大锅里用清水煮沸,扑鼻的香味四溢而出,浓浓清香在各个小四合院里飘荡。   煮熟再看那金黄色白玉般的老玉米,没吃到嘴边就让大人小孩一起垂涎欲滴。   尝秋鲜的人们一边啃着青,一边品着鲜,亲朋好友邻里到处谈笑风声乐成一片。   保康就特喜欢那个玉米窝窝头。   保康用着水煮玉米,满身愉悦之情溢于言表,清清就感觉她光看着就心里甜甜的,比那玉米还甜。   清清:“蒸得的窝头外表粗糙,表面毛毛烘烘的,还有个土名儿叫‘刺猬窝头’,但真的挺好。松软可口,味道香甜。”   保康立马表示出遇到“知音”的激动:“可惜只能吃这么一段日子,过季节存储的也不好吃了。”   清清微笑:“过了这个季节,还有其他的新鲜吃食。晚上我们去吃爆肚。”   保康:“……媳妇儿言之有理。”   家里长辈们和嬷嬷们管着,天天说内脏不能吃,天知道,他们两个多么想念京城秋天的爆肚。   “偶尔吃一次没事儿,就少吃一点点。不要辣的大油的。”保康的模样,一看就是生怕媳妇儿反悔暗搓搓怂恿。   清清乐得眉眼弯弯,重重点头:“嗯。”   两个人吃完一根玉米棒子,保康起身的时候,一眼瞄到一个小孩子来买玉米。   一个五六岁的小儿郎,刚刚剃辫子头,明明长相清秀斯文讨喜,但周围的人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他也好像很有自知之明,将三文铜钱放在桌子边上,等摊主将两个玉米棒子放到桌子上,他才伸手去拿,拿到就跑。   保康纳闷儿,清清也觉得奇怪,转头问摊主:“这个孩子是……”   没想到摊主对他们猛烈摇头:“奶奶莫问莫问幺。”   那模样,好像是什么不祥之人问都沾上一身晦气一般。清清:“……”   保康猛然想起来什么,对摊主笑笑,拉着媳妇儿离开。   等到离开摊贩,保康慢慢解释:“以往我们都没注意。那个孩子,应该是行刑之人偷偷成亲生下的孩子,或者是收养的孩子。他们一般娶不到好人家的姑娘,就去八大胡同赎回来清倌人做妻子。”   清清惊讶地长大嘴巴。   这真是以往没注意过的事儿。   只是他们的孩子,还不是本人。本人是不是不敢光天化日之下逛大街买东西?   两个人都对这个情况不大舒服。可这个时候,清清还没反应过来保康今儿逛街的目的,很快被街上各种小吃食,小玩具,小配饰等等吸引了注意力。   吃喝玩乐,收获季节的秋天,会吃的四九城人那当然要吃个“鲜儿”。   各色水灵灵、泛着新鲜果香的水果摆出来,光是闻着香气就有微微的醉意,滴溜圆的大红枣随着打枣人的动作噼里啪啦落在地上,捡一个,青里透红,一咬嘎嘣儿脆。   芸豆、花生、豌豆、毛豆……秋天的鲜豆子放进大锅里,放入花椒、大料、食盐等调料煮成五香豆,吃起来保证绵润爽口,可口鲜美,家家户户到有的下酒菜,那叫一个美。   一个大铁皮做个大圆筒,在里面涂抹着泥,在周围装上一个二层的烤架,中间升上炭火……卖烤白薯的主儿吆喝着“烤白薯,热乎的……”传出去老远,白薯烤熟的香气,也飘出很远。   还有那烤鸭,糖炒栗子……   秋日午后的街头,一筐筐刚出锅的“灌香糖栗子”,深褐油亮,冒着热气,飘着异香……咬开一个,露出金黄色的果仁;吃到嘴里,口感绵软,味道香甜……瓤烤的焦黄像搅着蜂蜜,标准的“肥、透、甜”。   小两口根据嬷嬷的嘱咐,能吃的多吃一口,能少吃的少吃一口,不能吃的坚决不吃只闻香气儿……逛得好不自在。当然,他们还买了不少物事儿,毕竟有十万两银票要花不是?   看看天桥的耍把式,买买买的吃喝玩乐,大包小包的挂满保康一身,挺好,非常好——等到了地方,清清发觉保康的目的——傻眼。   城南一个非常隐蔽的小胡同,几乎没有人迹的地方,住在里面的人也好似与世隔绝一般,一点儿也没有普通人身上的活气儿,还见到他们就跑,一边跑一边狂喊“别来这里”。   清清看自家爷一眼,眼见他一副正经办事儿的模样,知道劝说不回,还是要试一试。   “爷,太医说这胎是女娃娃。”   “没事儿,女娃娃多见见杀气,将来做女将军。”   “……人家都不见我们。”   “他们……也认为自己身上有晦气,生怕传给其他人……”   清清:“……”   保康转头,嘻嘻笑:“莫怕。这都是没有任何道理的传说。爷在战场上什么杀气没见过,我们的小娃娃,那本就是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清清:“……”   保康哈哈哈笑,牵着她的手朝里走,如果是平时清清一定会抗拒害羞大白天的牵手,可是此刻她就感觉这里的空气里都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窒息感。   长着青苔的石板路透着无比寂寞,一张张从门口探头的面孔在催着他们离开。   保康的心情更沉重,一眼看到刚刚买玉米棒子的小孩子也在一扇大门后探头,大喊一声:“小娃娃你好啊,还记得叔叔不?刚刚玉米摊子上?”   当然记得。   这么美好的人。   笑起来好像太阳一般温暖,好似要将这里的沉闷晦气都驱散一般,可他们怎么能出现在这里那?出现在这里也就罢了,还好似要见他一样……小孩子赶紧打开一个大一点儿的门缝,急切地大喊。   “叔叔你们快离开,快离开。”   奶声奶气的,那是一个孩子最真挚的关心。   保康眉心一皱,莫名的心酸。   “叔叔买了一些吃食,自己吃不完,送给你。”   说着话,他牵着清清的手走近一些,将几个油纸包包,糖炒栗子、烤白薯、烤鸭、烤串儿……都放到小孩子的家门口不远处的杏树树墩上……   …………   亲眼见到这样的情况,对保康的打击有点儿大,清清也心情略沉重。   那么大的孩子,乖巧懂事,多好,可他不能去进学,最好的出路是去继承他父亲的行当,一生活在阴影里,备受歧视。   生意火爆的回民爆肚店里,两个人找个小包厢坐下来,再看这里面的热气升腾的欢声笑语,窗户外面的人群喧闹、熙熙攘攘,更是特不是滋味儿。   刽子手,执行刑罚的人,一般称呼执行刀刑的人,凌迟、车裂等等更凶的刑罚一般刽子手也做不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看透也就碗大的疤。”刽子手,上古时代就出现的行当,一开始本没有人愿意去做这个行当,但有这种刑罚,就必须有人去执行,总不能皇帝亲自去砍头?   先是官府点名,让你干你必须得干,总会有人去干。后来,吃不上饭的穷苦孩子为了生计,就去当起来刽子手。虽然是世人眼里损阴德伤寿数的活计,但是收入相对可观,可以养活一家老小。   每砍下一个人头,四两银子的补贴,偶尔还会有外钱,比如有的家属要求留个全尸——看似头和身体分离,但是还连着一层皮。   世人说他们无情残忍,敬而远之。可是他们,同样在衙门办事的侍卫都知道,刽子手内心的无奈和悲伤。   他们和普通人一样敬畏鬼神,他们也想要一生善良单纯顶多杀只鸡,他们甚至在晚年捐出所有身家到善堂,只求一个心安……   先杀猪十五年,做一个好屠夫,再认师父找门路,苦练砍头技艺,才算是出师。   出师后依旧要每天苦练刀工,不断的切冬瓜,冬瓜上面画一条笔直的线条,手起刀落必须砍在线条上,差一丝儿都不行,因为只有这样,被行刑的人才不会痛苦。   可就是这样,世人依旧不认可他们。特别是每年秋天,四九城宣武门这里的大炮一响,就是要处决罪犯——平时还能逛逛街的刽子手们都自觉不上街了。   保康似乎是自言自语。   “地方官府无权直接处死囚犯,而且死刑案件事关重大,人命关天,人犯和案子交到刑部,九卿科道一起细审三次,最终汗阿玛慎之又慎,只有罪大恶极者才朱笔勾决,菜市口斩首示众。   京城的生活离不开刽子手,可人人都觉得刽子手晦气,避之唯恐不及。”   清清赶紧转移话题:“那苏禄群岛,南美洲那里的死刑犯,也送到京城?”   保康笑出来,捏捏她的小鼻子:“当然不是。那么远。爆肚上来了,先吃。”   “嗯。”   两个人话音一落,店小二果然端着盘子上来,瞬间香气蔓延,已经吃素吃了三个月的两个人都口水曼延。   保康等店小二退下,摘下墨镜,对着媳妇儿给他点的那一盘辣椒酱嘻嘻嘻笑。   “看着我吃,不馋?”   “不馋。你快吃。”   看着他的目光里情意绵绵,好似他吃了就是她自己吃了一般,保康就笑。   秋天就是要吃爆肚,四九城人更是。牛肚和羊肚都可以,有钱还可以专门吃个肚尖儿,比如小土豪·保康。   一盘爆的脆脆的清真水爆爆肚,蘸上小料送入口中,姿态愉悦,脸上享受,嘴里发出像是在嚼嫩黄瓜的脆气声儿,不光证明你有银子知道“吃秋就吃爆肚”,还证明你是吃爆肚的老行家,可以去人前吃了。   如果再加上一碗羊杂汤、一份刚出炉的芝麻烧饼,两口儿小酒……得嘞,你还有闲,那更让人羡慕,比如会吃·有闲·保康。   当然保康没喝酒,自从他做了阿玛就自觉不在媳妇儿和胖儿子面前喝酒,在外头喝也要去完酒气才回家。   可饶是如此,保康还是吃得特感动。   清清看他馋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夹起来一块爆肚,没蘸任何酱料,吃了几口解解馋就停下,一边慢慢用着清淡的蛋花汤,一边看着他发挥“偷吃”的虎气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大吃特吃。   阿弥陀佛。看着他吃,比她以往每次吃爆肚都香。 第163章 番外   偷吃·小夫妻吃一个满足, 回宫之前还专门吹吹秋日的小晚风去去身上的爆肚味道。   但是,偷吃总是会有证据留下的。   那是一家四九城里特别出名的爆肚店, 四九城里头甭管贵族平民都喜欢去。有人看到了隐约认出来他们夫妻的身影,咳咳,这么一对儿醒目的,凡是见过的认不出来挺难。   于是第二天,小报出来了。   “震惊,瑞亲王妃怀孕期间,瑞亲王外出偷吃”, 大字头条横空出世, 人人因为“瑞亲王偷吃”的字眼儿那是真的震惊, 都想看看这是哪个小妖精勾引他们王爷。   好嘛, 看完了,惊呆了。   还真的偷吃了。   爆肚!   可以,很可以!   爆肚这个小妖精我认了, 哈哈哈,哈哈哈。四九城的老百姓哈哈哈大笑, 聊起来自己当年那些因为忌口引发的事儿。比如我媳妇儿怀孕的时候我也偷吃了;比如我怀孕的时候也特馋爆肚, 馋的睡不着。   保康看着小报,乐哈哈地笑,翻页, 一眼看到“皇上送太子殿下和直郡王出海为何意?皇孙们是人质还是人质?”   保康:“……”   虽然皇家几代人争斗不断,打打杀杀的各种阴谋算计不停,好像还真没谁对下一代动手, 好吧, 至今他没见过, 不能说没有。可是保康看着上面的分析解说, 就莫名觉得,不这样,那才不正常。   胤祉的头一个嫡子去世,那是太子留在胤祉身边的暗探做的。   胤禩一直没有孩子,那是太子暗自下手,直接给胤禩来一个不孕不育。   太子的长子因病去世,那是胤禩和直郡王的报复;太子妃生育三格格后一直没有身孕,是胤祉的母亲荣妃娘娘出手……   总之,皇家就是这么可怕的,皇家就是如此凶残的。一切只因为,皇位只有一个啊。   这是怎么样来自灵魂的感叹。保康哈哈哈大笑——皇子福晋们喝一口水都要验毒,闻一口熏香也可能是毒,更不说贴身衣服,一日三餐……   所以,皇上他老人家被儿子们的争斗弄的筋疲力尽,发配直郡王和太子殿下去海外,留下他们的家眷做人质。   所以,皇上老人家送去其他皇孙做人质,就为了让直郡王和太子殿下安心。   为了一家和乐煞费苦心的皇上啊幺,皇上您老人家别哭,我们都知道你的难处,谁叫我们的瑞亲王心太好,我们的小瑞亲王还这么小……   保康:“……”   保康只想说,上三旗包衣乃是直接隶属皇上他老家人的,家里就是没有父兄在朝做官,也有这样的亲友,一个后妃就可以威胁控制宫女的全家,那可以直接造反了,还去争宠?   人们的好奇心啊,嗯,可可爱爱的。保康又笑。   保康一大早起来,打拳读书,看完朝廷邸报,读完胤祉送来的《伪君子》汉语翻译初稿,看完小报,看看时间,十点,去喊醒最近越发嗜睡的媳妇儿,懒床的胖儿子。   清清知道自己不能睡太多,挣扎着起来;弘晏在他阿玛怀里翻滚着,就是不肯起。   “弘晏要睡觉长大。”小奶音清亮,一听就是睡得饱饱的。   “已经睡了十五个小时,待会儿午休不要睡了,我们弘晏长大要慢慢长哦,不要着急哦。”保康捏捏胖儿子的胖脸颊,抱着他下床。   弘晏在阿玛怀里赖皮,到了洗漱间却立马来了精神,一定要自己脱下小裤裤自己站好姿势,特开心地解决“人生三急”……   亲阿玛:“……”好悬没笑出来。   但是弘晏非常自豪,弘晏会自己尿尿!   “额涅,妹妹。阿玛。”   “额涅和妹妹也起来了。”   “弘晏和额涅、妹妹玩。”   “好。今儿我们读《童话三国》。”   “三国,弘晏喜欢。”   弘晏一听今儿读三国故事,平时不喜欢的刷牙今儿也自己动手。等到父子两个收拾妥当出来,一家人开始用早膳,早膳后一起去给皇太后请安,去给皇后请安,去给皇上请安……   皇上和保康有事情商议,皇后和清清带着弘晏读《童话三国》。   皇上的意思,要一下子打破人们几千年的认知,不可能。可以安排刽子手家的孩子去进学,可以有官府带动做一些事儿,小报上多报道报道,让刽子手们的生活即使被隔开,但不是隔离。   比如哪家红白喜事,刽子手可以礼去人不去,但刽子手的亲朋好友应该邀请;比如刽子手逛街买东西,可以不和人有肢体接触,但不能不给他们逛逛街买买菜的权利……   保康表示认同。   “孩子去进学,要注意安排好,不能出现小孩子在学校里被排斥,被霸凌的情况。”   这条皇上也点头。   “各地方学院里这一方面问题也在整治。孩子们……父母长辈的素质不一,条件不对等,导致孩子们的性格形成大不一样……这方面,立个法吧,孩子才是大清的未来。”   保康小小的惊讶,随即送上大大的夸夸:“汗阿玛圣明。”   还眼冒小星星!皇上气得一拍他的小光头。   保康:“……”   然而皇上非常有道理:“汗阿玛哪天不圣明?”   “是是是,汗阿玛天天圣明。”保康摸摸脑袋,记挂最重要的一件事儿:“立法要实行好。”   亲亲汗阿玛脸一板:“汗阿玛会派人去实行的。你只管照顾好家里,有空去看看造船进度。”   保康:“……”   “保康去皇家匠艺学院看看。”   说着话,伸个懒腰,人就要出门。   皇上嘴角抽抽,估摸着熊儿子是要捣鼓破案的新机器一类,也没阻止。   …………   皇家匠艺学院,保康和黄履庄等等人一边讨论电缆铺设,实现全大清国的“电灯电话走进千家万户”,一边讨论全国铺设监控设备的可行性。   “这是保障每一个人人身安全的必备。”保康如是说。   “关键是执行人。很多老师和父母都认为,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的不需要理会。”黄履庄担忧。   保康按按眉心:“慢慢来吧。吐口水、故意推搡、偷拍……甚至围观协助都可以归类于霸凌,口水唾沫,随地吐痰——这不光是卫生问题。慢慢来吧。”   他一连说了两个“慢慢来吧”,可是黄履庄听得心惊肉跳。   康熙四十七年十一月初八,经过一个多月的实地走访,《大清学院安全条文》初稿完成,保康拿来给他汗阿玛看,皇上登时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动手打人、吐口水、故意推搡、偷拍个人**等等行为,属于霸凌,言语辱骂、口头威胁、在公众场合故意嘲笑他人残障、民族、宗教信仰等等行为也属于霸凌行为。   皇上:“……”   好吧,严格一些也好,不要动不动吐口水随地吐痰,忒不雅观。   学院必须提供霸凌事件所有证据,任何教职员一旦发现这类行为必须举报;学院对被举报的霸凌事件必须进行调查;学院必须对欺负他人者采取积极干预措施,轻者口头警告,重者开除学籍。   学院有权利要求霸凌者父母配合后续处理,若霸凌者因其霸凌行为而被送到衙门,官府有权要求父母上训导课程,学习如何合法管教子女;有权要求其父母承担相应赔偿……   重点:如果认定孩子霸凌行为与父母的家庭行为有关——醺酒、家暴等等,官府有权利重新分配孩子的家庭……   皇上:“……”   再怎么样爹还是爹,难道因为他爹醺酒、家暴……官府就说“这爹你别要了,我给你另外找一个爹?”   皇上气得来,眼睛差点瞪出框。   可皇上再看一遍,白纸黑字的,真不是自己眼花。   皇上气得不停深呼吸。可是,大清国的女孩儿本就比男孩子少,这本是一个大问题,偏偏有些男子那就是娶了媳妇不知道珍惜。一时皇上又头疼,觉得那些打媳妇的男子,那真是……不够男子。   忍住气再朝下看。   未满十六周岁的学院暴力涉案者,官府主要以辅导警告等方式处置。但如果后果严重且其人有前科,可以当作成人刑事案件审理,按成人标准定罪量刑,不予宽容。   重点:针对“同伙壮胆”“法不责众”,《刑法》特别制定“共谋犯罪罪”:同伙即便没有直接参与杀人,也要与杀人者共同承担杀人罪。霸凌案件类同,即便只是帮凶、围观,也与直接欺凌他人者同罪。   皇上摸摸胸口,感觉自己真扛不住他熊儿子的“决心”。   皇上恍恍惚惚的,拿着这厚厚一叠子稿子来到清溪书屋,让他的心腹大臣们都看看。   心腹大臣们:“……”   吐口水也是霸凌?   家暴是什么?!!!   换爹是什么?   连坐是什么?   心腹大臣们嘴巴张大得可以塞鸭蛋,怎么也合不上。   想说,农户的家庭里,哪对夫妻没有打过架?可谁都知道,打架本就不对,男子仗着力气大打媳妇儿,那更是大大的不对。   想说那前年胤祺福晋还和胤祺阿哥打了一架,皇上就是皇上和父亲又能怎么做?好吧,胤祺阿哥光顾着躲了,一下也没敢还手。   可是,可是,这,王爷这也太严苛了。   张廷玉:“回皇上,臣非常理解王爷一心整治学院霸凌现象的心情,臣在进学的时候也亲眼见过……乱象重典,臣认同王爷的主张。只是,其中一些条款,臣认为,可以适当修改,更符合民情民意。”   马齐:“其父酗酒‘家暴’,”马齐念“家暴”两个字都觉得头疼,“孩子在学院霸凌同窗,估计没有好的家庭愿意接受。”   揆叙:“老百姓不认为夫妻打架,男子打女子是罪。平时邻居劝说都有那被打的女子反过头骂邻居……这真不好管。”   “如今私塾类学院频繁出现,一般进公立学院的孩子的父母,本身对自身素质,对孩子的教育都没有多少意识……”   一人一句,都认同霸凌现象的不对,都觉得天天宣传文明礼貌卫生却不行动也不够,那随地吐痰吐口水的,忒不雅观。但是,我们要结合实际情况啊。   皇上当然也知道世情,皇上忍不住感叹:“你们王爷就认为,天底下当人夫婿、阿玛,那就要和他一个样儿。”   “他自己不纳妾,好吧,闹得全大清国女子气焰高涨,好像天底下男子就不该纳妾一般,一个个的苦不堪言;他自己天天宠着媳妇儿宠着胖儿子,闹得全天下男子叫苦连连,好歹是苦乐参半……”   “可是事情摆在眼前,该怎么解决那?事实证明,你们王爷是对的,作为父母生了孩子不光要好好养,还要好好教,哪怕是个女娃娃。时代在进步,我们也不能总是抱着老思想。”   张廷玉:“回皇上,王爷和王妃、弘晏阿哥的相处可以多报道报道,有一个榜样的作用,大清人都喜欢,都希望知道。就是那个,小报,那个,臣认为,还是要管制管制的。”   马齐:“臣附议。一些小报乱七八糟。居然写王爷‘偷吃’,王爷还需要‘偷吃’?妖言惑众。”   …………   清溪书屋里气氛大变,一个个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马齐,马齐纳闷儿,哪里不对?   皇上就笑。其他人跟着乐呵,揆叙转头语气悠悠:“马齐大人,你是不是没看完?反正我看完后,我被我家福晋唠叨好久,说她当年怀孕的时候我从不陪她吃饭,更没陪她逛街……”   马齐:“……”   “真‘吃’?”   “真‘吃’。”   众位大臣一起哈哈哈笑,说起来现在年轻人的说话方式,那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们真的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了布拉布拉。   十一月十一日,修改版的《大清学院安全条文》出台,朝廷正式昭告天下。   谁都会有孩子,谁都有曾经的孩童时光,杜绝学院霸凌,零容忍。   针对贵族私塾式小学院,不予取缔但需要整顿。   针对公立学院,国家也将加大力度整顿,同时大量教育资源朝公立学院倾斜,继续普及教育。   针对大清国的天才儿童,有特殊需求的儿童,另建一座小学,中学。   …………   老百姓有的拍手叫好,有的懵懵懂懂,有的特不服气。   孩子被打一下,忍让忍让就过去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有的说我们孩子不娇气,没事儿;有的说我们孩子就打人一下怎么了,自己弱抱怨谁?有的说这太难完成了,大人有时候都忍不住吐个痰啥的……   可是不管如何,法令都颁布了,你就要守着不是?习惯了就好了。   保康:“……”   但是皇上挺满意,大清老百姓听话,说明他老人家教导有方。满朝文武大臣也都挺满意,自己不懂,知道听话就行——关键是,他们提前把王爷要办的事儿办完了,挺好,挺骄傲。   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   保康摸摸鼻子,再次觉得,大清国的父老乡亲,那是真可爱,可爱可爱的,哈哈哈,哈哈哈。   保康哈哈哈大笑,和他汗阿玛一起带着弘晏去钓鱼,回来后煎炒炖煮一通忙乎,让一大家子的人都惊叹于他的手艺。   好吃的差点咬掉舌头!   皇太后满脸骄傲:“我们保康做什么都好。”   皇上意犹未尽:“明儿的晚膳,还有保康来做。”   皇后乐哈哈:“这个做饭,也要报道吗?”   蹭饭的胤祉词严义正:“报道。世人都说说男子不进厨房,大误也。‘君子远庖厨’明明是说‘有气血的生灵要谨慎杀生’,不是说不做饭。”   太子妃和三格格只笑着听,弘晏在他阿玛怀里有他阿玛给他揉肚子昏昏欲睡,听不懂也没精力;保康和清清一听胤祉的话就笑……   皇后直接说道:“那好。胤祉回去后好好写一写,也给你福晋做一个小菜。”   胤祉立马喊冤:“皇额涅,我家福晋那个醋劲儿,我还宠着她?皇额涅你不知道,每次……每次她都不和后院女子生气,她专门和我生气,忒没道理。”   一大家子的人更是乐呵。   皇上自觉这些儿子在家庭上都没有他做的好,当下就训道:“不和你生气和谁生气?她一个福晋,难道去和后院女子生气?你要行得正坐得端,后院女子哪个敢不敬着你福晋?”   胤祉:“……”   胤祉特委屈有没有。   “儿臣哪有不敬着她?那后院她要怎么管怎么管,儿臣哪次阻拦过?那小报上都是瞎写,儿臣冤枉。”   皇上一瞪眼,皇上当然知道他的儿子们再怎么胡闹那真没有“宠妾灭妻”的,可皇上还是不满意,皇上就觉得是胤祉给世人造成皇家子弟花心的坏印象。   “冤枉你哪儿了?冤枉你说明你可能在某方面有问题。人家怎么没写你保康弟弟?自个儿好好反省——回去好好给你福晋做个小菜,说道说道,明白?”   “明白——”   胤祉委屈得来——奈何其他人看热闹看得非常满意,皇上一通训话自个儿也非常满意。   胤祉回去后手忙脚乱地给他福晋做一道五香花生,在他福晋的眼泪汪汪下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   “来吧,一起来说一说那些年的夫妻相处,比如我们的瑞亲王……”   大清老百姓看着胤祉的文章那个乐呵,女子们一边羡慕吃到王爷亲手做菜的人,一边暗搓搓地琢磨,自家爷们也很可以帮忙下个厨房烧个火啥的。   男子们乐呵完了,都觉得这是胤祉天天被“你看看你保康弟弟”给折腾的,要开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行动。没办法,他们在家里也天天听媳妇喊“你看看瑞亲王……”   胤祉:就是要拉着你们和爷一样下厨房,哼!   这头,一片欢乐声不断,红红火火地过小日子;那头,朝廷今年的“秋审”也即将结束。保康听他汗阿玛长吁短叹的,光听就心里特不好受。   河南某县有一乡绅之子,新婚不久被杀。县令带着仵作和衙役赶去案发现场一看,人倒在血泊之中,整个命根子被人剪断,失血而死。   这样的死法儿,一般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妻子做的。一番审问,查出来他妻子在成亲前和表弟有私情……好吧,县令认定其伙同奸夫杀害亲夫,严刑拷打,画押招供,移交巡抚,再移交刑部。   可事实是,那位乡绅之子在成亲前也有一个私情,不光有私情,他还毁了人姑娘清白,他毁了人姑娘清白不说,他还在新婚不久还去找人姑娘,说要再续前缘,纠缠之下那位姑娘举着绣花剪刀就这么几下……   六部三司九卿科道一起审出来,虽然高兴救了他妻子以及那位“奸夫”的性命,但对真正的行凶者怎么没有同情?   青春年华的姑娘,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还有那两家人为了争夺一颗香椿树,从吵架到打架,再到失手打出来人命……一棵树,不说两家人因为打官司的折腾,死的,偿命的,这就是两条人命。   保康叹气。可如果这些让他感到悲伤,那么有些案子则让他愤怒。   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眼看自己的小厮貌美,伙同不良友人一起欺凌,小厮不甘,和家人求助,家人却说,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小厮身心倍受摧残要逃跑,却被当成逃奴,被活活打死……   可他死了之后也不能安生,他的家人借着律法打官司,要他主家赔偿…… 第164章   人, 总是要自救,自个儿心疼自个儿。   顾虑亲人的眼泪不敢反抗,结果亲人对他予取予夺, 去世后还被亲人利用。   害怕主家势力大不敢反抗, 结果受尽侮辱, 逃跑了还被主家夫人打死泄愤。   欺凌小厮自然有个说法儿,打死人命也自然要有个说法儿,可什么样的说法能换回来自己的一条命?保康因此有感而发,可他也只能感叹一声。   皇上瞧着熊儿子焉巴巴的模样,那就毫不客气地开始说了。   “你看你吧, 你还要去刑部?你知道刑部审理案件,是怎么样的心情?那有时候就是这么憋屈。那天天被丈夫殴打的女子就是不吱声, 结果一动手就是杀人。你说你怎么判?”   保康非常不乐意:“别的保康不知道。这个保康知道。这个女子要怎么吱声?她要合离谁答应?她娘家?她夫家?还是官府?不都说‘劝和不劝分,宁拆不座庙不毁一门亲’?”   皇上一愣,随即点头:“有道理。可一还手就要了一条命, 就算官府给予宽容, 她这后半辈子也毁了, 还牵连夫家和娘家的下一辈人。太不明智。”   “是不明智……”保康不知道怎么说,抿口茶, 干脆转移话题,“明年还是要去刑部的, 皇家匠艺学院研究出来一些新机器,太医院的研究也有了新突破,等到明年,大清国将开始全新的破案手法。”   “可再好的破案手法, 再好的检测仪器, 都要有最完善的机制, 最公平的断案人来进行。”   皇上眼睛一亮,随即骄傲,但一开口还是阻止。   “汗阿玛说你不适合去刑部你不相信,你要不放心,派胤佑去刑部如何?”   皇上也感叹:“‘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这就是断案之人的敬畏之心。做官要公正严明,办案时更要公正严明、明察秋毫,手里差一丝丝,就是一条人命。”   “现在的官场,比以前好了很多,可还不够好。因为当官断案的人没有这份敬畏之心。人命没有政绩重要。”   保康刚要说话,又听到他汗阿玛的下一句:“可这才是人之常情。因为人命是别人的,政绩是自己的。明白?”   保康:“……明白——”   “嗯,去玩去吧。记得这个要慢慢来,不能着急。”   “记得——”   皇上:“……”瞧瞧这惫懒模样,果然还是乖孙儿最乖。保康眨巴眼睛,从善如流地起身,去“玩”去也。   …………   寒冬来临,雪花纷纷。保康和胖儿子穿着厚衣服一起在雪地里玩耍,小弘晏看天上的一朵儿雪花好,想要飞高高,结果差点儿掉下来,当即着急地大喊:“阿玛——阿玛——”   亲阿玛立即抱着他朝上一跃,看着他欢呼一声伸手抓住那朵雪花,然后眼睁睁地瞅着手心里的一滴水……   哈哈哈,哈哈哈,亲阿玛笑得好不欢乐。   弘晏:“……”   最美的一片雪花没了!阿玛还笑他!   “哇——哇——” 张嘴就哭。   “好好,不哭,不哭。阿玛不该笑我们弘晏。”亲阿玛哄着,“你看小鹰儿的翅膀上都是雪花。”   小鹰儿被弘晏养的奇懒无比,这个天气让它出来飞一飞,它也能飞的无精打采……可是弘晏就是喜欢。弘晏泪眼朦胧的,抓着小鹰儿的黑色翅膀,咧开嘴巴又笑。   小鹰儿的黑豆小眼看着弘晏,翅膀扇扇,好似要扇去小主人的眼泪,“嘎嘎——嘎嘎——”   听得弘晏开心,跟着它一起“嘎嘎——嘎嘎——”,一起玩飞飞飞。转眼间又忘了“最美的一片雪花”的事儿。   保康看胖儿子和玩伴玩得开心,自个儿躺到一颗木兰树上,眼睛微合,仰头面对满天雪花,脑袋里浮想联翩。   欧阳修幼年丧父,他的母亲经常对他说:你父亲当官,经常熬夜审批文书,多次放下文书叹息。我问他,他说:犯人犯了死罪,我想让他活命但是办不到啊。   我说:能让他不死吗   他说:刑事案件,我尽力给找线索,但是,终不能让他活下来,死者跟我没有怨仇。   欧阳修的父亲常常想让犯人活下来但是仍然判其死,而大部分官员则是高兴于案子破了,业绩好了,顺理成章地判死刑。   这是一个良心上的事情。欧阳修听说他母亲的话后,一生都信奉这些话。这是欧阳修的家教使然。而且,不是谁都有一个类似欧阳修母亲的母亲。   终究要用强力有效的监督,让官员都不敢为了业绩去草菅人命。或者说草菅人命的代价,官员尝试不起……   而这,估计就是他汗阿玛不让他碰刑部的原因,当然,也确实是,不能着急的地方……   保康微微笑开来。   抬手抓住几朵雪花,用内力冻住。   雪花晶莹纯净,像一颗颗小星星降落人间,像一朵朵六瓣梅花打着旋儿,像云朵那么轻柔,像玉石一般洁白……保康,嗯,喜欢。   “弘晏,阿玛这里有雪花哦。”   “阿玛,弘晏和小鹰儿来了。”   小家伙和他的小鹰儿顶着风一起飞来,看到他手里的雪花,开心得来——   “谢谢阿玛——”小家伙欢喜地高喊,眼睛亮得来,捧着几片晶莹的雪花就朝屋里飞去。   “额涅,妹妹,雪花啊——”   保康瞧着他圆滚滚的身形,在冰天雪里好似大红灯笼一般的耀眼,听着他高兴欢乐的声音,忍不住乐呵。   康熙四十七的春节要来临,不知道远在海外的大哥和太子哥哥怎么样了,保康觉得,他很有必要写几封信给他海外的朋友们。   康熙四十七的第一场雪,嗯,应该分享。   说做就做,媳妇儿和胖儿子正一起亲亲热热地看雪花,保康来到他的小书房,脱去雪衣雪鞋,提笔开始写信。   亲爱的牛顿先生,你好,收到消息你在皇家造币局的工作非常顺利,被女王册封为公爵,年薪从800英镑升到2000英镑,恭喜恭喜。   白银短缺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对于英吉利和大清都是。大清实施金本位以来效果非常好,想比英吉利也是……纸币的流通,也越发顺利……   今天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非常美丽。弘晏要给他额涅找一片雪花,抓到手里发现雪花不见了,变成一滴水,哇哇大哭,长长的眼睫毛一抖一抖,声音不大,很有穿透力……听着让我心疼。   总是闪亮的,散发光芒的大眼睛,世界上最美丽的黑宝石,却没有黯淡下来,依旧充满光彩,活力满满……当然,他抿着嘴,抽着小鼻子,一副好不委屈的模样,好像没有绿色装饰的春天一般,教我看了心疼。   还有,他长的特胖,手背上有好几个小窝窝。   师祖说,他和我当年一样胖气。他的乌库玛麽天天说,那是弘晏的小福窝,蕴藏福气的地方;还说这般胖气的人一定是从小备受宠爱,一生幸福美满,快快乐乐的,身体康健……   不管怎么说,我是心疼了。他和小鹰儿一起玩,我还是给他做了几朵雪花出来,静态的雪花真的很美,毛茸茸、亮晶晶、蓬松松、白皑皑……他一下子笑开来。   纯真无邪的笑容、干净纯粹的眼睛、简单活泼的美好,美好到让人看着就会忍不住微笑,保康就感觉,只要他露出笑容,保康就仿佛有融化一切的魔力。   他是这世界上最纯洁最宝贵的存在,对不对?   后面还有几百字。   全是夸夸他的宝贝儿子小弘晏。   意犹未尽地停笔,封蜡,继续写。   亲爱的托斯卡纳大公你好……   亲爱的路易国王你好……   亲爱的欧根亲王你好……   亲爱的腓力国王你好……   算算日子,十一月十五,走快信正好在春节的时候到达欧洲和美洲,嗯,大哥和太子哥哥应该可以看到,至少一封!   保康笑得那个欢乐,眉眼弯弯,嘴角上挑,一看就是要欺负人的小模样。   阿弥陀佛。信件漂洋过海,弘晏小娃娃的“圆滚滚、胖嘟嘟、肉乎乎……幸亏眼睛大,世界上最美好的笑容,最胖气的小手,最有福气的手窝窝……”也都漂洋过海,广为人知。   十二月三十,刚从美洲出来到达直布罗陀的直郡王和太子,一干皇孙们,正准备在直布罗陀过春节,今年换防驻守直布罗陀的水师大将岳钟琪找来,犹犹豫豫地送来一封信。   太子接过来一看,眼泪花花的。   直郡王接过来一看,眼泪花花的。   弘皙、弘昱、弘晟、弘晖……一干皇孙们看完,也是眼泪花花的。   他们的弘晏侄子/弟弟都两岁半了,过完两岁生日了,师祖说,他和他阿玛当年一样胖气。皇太后说这是福气,他们好想。   京城的第一场雪,他们好想。   而他们的保康弟弟/伯伯/叔叔,一定会和弘晏一起,穿着一身红通通的厚衣服在雪地里翻滚。他们看不到。   “哇——哇——”弘晖第一个哭出来,紧接着,其他的小皇孙们都哭,想他们的额涅,想他们的阿玛,想他们的家人。   太子也想哭,可他不能哭。   直郡王眉心紧皱,想呵斥一声“男儿郎怎么哭哭啼啼的”,到底是说不出来。   …………   晚上的时候,大哭一场的孩子们都洗澡睡觉,看模样倒是不用担心。太子挨个孩子看完,提着酒壶站在直布罗陀的院子里,喝一口当地的葡萄酒,忍不住对着夜色感叹:“哭出来也好,这些日子,他们都忍着,让人心疼。”   直郡王摸出一个酒壶喝一口,可还是皱眉。   “他们都这么大了,不要求多能干,可我们这个岁数,都去打仗了。”   “时代不一样了啊。”太子又是一句感叹,“大哥你不想家吗?虽然我们在直布罗陀,大清的地盘,可总感觉,这和我们去打仗不一样。”   直郡王一声嗤笑:“哪里不一样?多愁善感。”   太子大度地不和武人计较。   “我记得,每年京城的第一场雪,都是那么美丽。轻盈、耀眼、洁白的雪花一朵一朵纷纷扬扬地从天上落下来,沉甸甸的、白茫茫的,好似天地都一起飞舞……”   太子的脸上出现一种怀念和梦幻的色彩,黑沉沉的夜色下的灯火下,显露出一种思家的幸福和伤感。   直郡王看得一愣,眼前好似也看到京城的第一场雪。   鹅毛雪花慢悠悠地落下,慢慢的覆盖四野,一层一层的,在人们袖手缩脖子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天地一片粉妆玉砌、银装素装。大雪封门,老百姓在家里抱着火炉取暖,一边用着热气腾腾的涮锅子,一边期待瑞雪兆丰年……   直郡王猛喝一口酒。   “我记得,去年的冬季,保康弟弟抱着弘晏在雪地里玩飞飞飞,那个时候弘晏还飞的歪歪扭扭的,还没有一丈高,一个不注意就“砰”的一声掉到雪堆里,短短胖胖的胳膊腿儿跟螃蟹一样挪动,因为太胖了爬不起来……   太子一听,情不自禁笑出来。   “小孩子啊,怎么都是开心,汗阿玛笑哈哈地抱他起来,要他玩滚雪球,可他听着这声儿好听,每次飞到高处就自己掉下来,“砰”的一声……吓得一家人光盯着他,可他全然不觉,只管喊着‘玛法、阿玛、大伯……砰砰砰啊。’”   …………   兄弟两个一时都是沉默。   保康弟弟和弘晏的身上,那是他们都没有的活力和生命力。他们有幸生为皇子,可也和这世家的每一个普通人一样,“戚戚于贫贱,汲汲于富贵。”说起来,倒真是惭愧得无以复加。   直郡王一口气喝完酒壶里的酒,沉声道:“时辰不早了,睡觉。”   顿了顿,“莫多愁善感。”   说完人就离开回了屋子。   太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失笑。   太子想骂一句“武人果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是来自大西洋温暖的西风,好似京城的春天一般,太子的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温暖。   从来都是不对付的兄弟两个,因为出海以后的见闻,无论是情感还是见识上都受到很大的冲击,今儿又因为这么一封来自亲人的信件勾起心肠,互相又多了一些交流。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众人都是一夜好眠,梦中见到京城的第一场雪,一大家人高高兴兴地打雪仗……第二天起来后,一个个的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第三天,腓力五世给他们举办接风宴的日子,他们一起去北岸西班牙城市参加宴会。   腓力五世是一位很有学识教养的欧洲绅士,风度翩翩、年轻英俊。他还特别友好,不光热情洋溢,他还有法兰西人的优雅浪漫,他还在跳舞的间隙,不厌其烦地通过翻译和他们聊天说话。   一场曲子结束,就见腓力五世动作优雅地擦擦额头的细汗,喝一口香槟,放下酒杯,神神秘秘地伸出双手,神神秘秘地和太子和直郡王说悄悄话。   “太子殿下,直郡王殿下,瑞亲王殿下小时候很胖吗?他在信中说的神秘的东方相术……那个福气窝窝,是这个么?”   指了指自己手背上的一个部位,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期待。   太子和直郡王面对他这个模样,愣愣地点头。   然后他们就看到腓力五世欣喜若狂,带着他们去行宫后院一处地方,抱出来一个襁褓,襁褓里有一个正在睡觉的,一岁多的金发小娃娃。   虽然没有预料,可太子和直郡王直觉就要掏见面礼,奈何腓力五世不等他们动作,迫不及待地说明他的问题。   “我儿子小路易,你们看他的手,是不是福气窝窝?上帝在上,路易一直很胖,我一直担心他的身体,你们不知道我收到瑞亲王殿下的来信有多么的惊喜。   我的祖父说,他也收到王爷的信件,说这就是东方神秘的相术。两位殿下,你们会看吗?你们看看路易的小胖手……”   太子:“……”   直郡王:“……”   兄弟两个拿出他们这么多年做太子/直郡王的所有克制力,好一通夸夸夸,完美地完成这场交际,完美地赢得腓力国王的盛大友谊,回去直布罗陀后还没忘记派人给路易王子送见面礼……   可是,列祖列宗在上,保康弟弟你到底写了几封信?啊啊啊啊啊?   太子和直郡王非常怀疑,他们的保康弟弟就是故意的。不对,绝对就是故意的!!! 第165章   太子殿下和直郡王憋气。   可他们没奈何, 只能祈祷于他们的保康弟弟的春节礼物友好一点点。过完春节从直布罗陀出来,和腓力国王告别来到法兰西,当即被路易老国王拉着好一通询问。   有关于古老神秘的东方相术, 有关于那传说中的中国功夫。路易老国王那个稀奇加好奇。   “冻结雪花, 上帝啊,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神迹?上帝,我当然知道一般人练不成这样的神秘功夫,练成后拿来哄弘晏小阿哥开心,上帝啊,我们王爷果然是世界上最疼儿子的父亲……”   太子:“……”   太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郡王笑哈哈地开口解释:“这是东方的内家功夫,现在还会的人都拿来哄孩子用。”   “!!!”   太子嘴角抽抽。   路易老国王瞪大眼睛大喊:“上帝啊, 都拿来哄孩子用?!”   直郡王试图给予解释:“功夫分为内功和外功。以前有人练习内功,但现在都是练习外功。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可以代替内功的火车、火器……不再花费莫大的时间和精力去练习缓慢的内功。”   奈何路易老国王听了他的话更惊讶了,他是真的大大的不认同。   路易老国王手舞足蹈地比划, 头上的弯曲大假发都激动地飞舞, “上帝!那是伟大的东方祖先留下来的内功, 那是可以冻结雪花的内功。它是伟大的传承,它不是需要不需要。”   太子:“……”   直郡王:“……”   内功见效太慢, 还越来越用不到,外功却是日益突出。太子对直郡王的解释非常认同, 现在练习内功的年轻人那是真不多了。可是太子和直郡王一路走来,已经充分理解欧洲人对于传承的重视。   哪怕那是一份建筑,一个手包包的传承。   太子不慌不忙地解释:“传承是一方面。但它不再适合当前形势是一方面。请相信,大清国不会断了任何一项先人留下来的传承。”   直郡王难得附和太子:“所有古老的华夏文明都有传承, 但一般大清人毕竟精力有限, 学不到这些。”   然后他们就看见路易老国王拍拍胸口, 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上帝啊。我就知道王爷不会任由伟大的传承断绝。我相信王爷哄弘晏小阿哥使用内功,一定有深意。上帝,王爷做什么事情没有深意?”   说着话,他还一副深深感佩,深有余悸的模样。   太子:“……”   直郡王:“……”   难道保康弟弟是要大清国的父亲们,都去学习这么一招,然后拿来哄孩子?   摔咧子!   兄弟两个都觉得三观崩坏,但这个时候另外一个地方传来阵阵喝彩声——弘晖当场表演一下“飞飞飞”,惊艳所有在场的法兰西人,好多法兰西儿郎都要去东方拜师!   “好好好,弘晖阿哥棒棒哒!”   “弘晖阿哥帅帅哒!”   “弘晖阿哥收徒弟!”   “我要去东方拜师!”   法兰西的贵族小儿郎们高喊,到最后都是要去东方拜师,路易老国王看着他们哥俩也是眼冒绿光。   太子和直郡王气坏了——他们的内家功夫怎么能传给小红毛?金毛也不行。   太子和直郡王对于保康弟弟偏心胤禛和胤祥,单单教导他们内功的事儿,那是非常有意见。   但是很显然,不管太子和直郡王怎么解释内功不是神功,不能飞天遁地,也不能返老还童,但是弘晖这一个“证实”的动作瞬间引发的空前热情,不管太子和直郡王怎么解释,都只有继续高涨的趋势。   中国功夫和中国相术通过小报传播开来,直接引发一场欧洲人对古老神秘的东方大国的新一轮热情,甚至波及到在这些国家做生意的大清人。   …………   一个四五十岁的大清人扑倒在太子殿下出游法兰西老王宫的路上,高喊着话“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救命啊啊啊啊!”那架势,恨不得来一个拦轿喊冤。   太子殿下一看大清人被欺负了,那自然是震怒,可待他打听清楚,懵了。   法兰西人说去东方拜师,那当然不能立刻就去,也不是谁都能去,那么在法兰西的大清人就成了他们的一个目标,天天抓着黑发黑眼的大清人询问有关于大清相术,大清功夫,大清父亲如何宠孩子……   大清人一开始特骄傲特友好地回答,后来支撑不住了。   无他,越说这些法兰西人越热情,出海的大清人那当然手里都有点儿功夫,可他们真不会冻结雪花啊。   比如喊冤的这位,就是因为长相最具有“高人”气质被严重骚扰,不得不求救的其中一个。   太子那个郁闷。   可太子又怕万一那个大清人受不住法兰西人的礼物攻势,胡言乱语破坏大清国形象,直接告诉路易老国王。   “在大清,但凡有点儿真本事的相师,那都是轻易不开口,不说道破天机会损自身运道,单论这方面传下来的各种规矩,他们不会轻易干扰任何人的命运,是为‘看破不说破’。”   “所以随意问一个大清人是没有任何帮助的。还请国王陛下告诉国人,不是每一个大清人都懂相术,目前为止,孤所见过的人,不到五个。”   我都只见过五个,你们说全天下有几个?所以你们这样很容易招来骗子,对我们两国关系发展非常不好。   路易老国王听懂了,路易老国王感动得来,路易老国王对大清人的印象更好了,对大清人的相术和功夫更好奇了。   “我就知道,和王爷一样神秘莫测的大清人一定没有第二个,其他的大清人都是太子殿下这般诚实善良。”   太子:“……”   胸口一刀血淋淋的,诚实善良是什么?这确定是夸奖?   奈何路易老国王说的是真的啊,和瑞亲王殿下打交道的时候那个心累啊,那个担惊受怕,无法言说,瞧瞧太子殿下多诚实!瞧瞧直郡王多豪爽!   不知道自己被豪爽的直郡王在一边看着太子的憋气脸,差点没笑出来——诚实善良?哈哈哈,哈哈哈。   直郡王觉得他看热闹看得好不快乐,可算是明白了保康弟弟每次捧着瓜子儿围观他和太子争斗的乐趣,哈哈哈,哈哈哈。   太子:“……”   太子只能外表保持风度心里头咬牙,等到兄弟两个出来法兰西来到英吉利,自觉他们也是经历过“法兰西洗礼”了,而且英吉利人和大清关系不大好,应该会矜持一点儿,哪知道……   不说他们,就是那小皇孙们、侍卫们、水师将士们,面对英吉利人莫名其妙的态度,只有更惊讶,没有习惯的说法儿。   英吉利和大清打了好几仗不假,次次失败不假,甚至英吉利的海军都在瑞亲王手里灭了,可英吉利人也崇拜英雄啊,英吉利人也好奇命运啊。   老迈的牛顿先生抓着太子殿下的手,那个叫热情。   “我就知道瑞亲王殿下最懂科学。世人认为科学的尽头是科学,要排斥神学,反抗上帝,上帝啊,他们不知道神学无处不在,科学无处不在,科学和神学并不是相悖的。上帝啊,我太感动了。”   太子楞眼。   神学、科学、和东方的相术有关系?和他保康弟弟花式炫娃有关系?   牛顿先生不等他问出来,主动给出答案。   “东方的易学,对,易学,我也有研究,啊,那真是一本奇妙的学问。上帝,东方的相术、风水、和西方的神学是那么的类似。   可是现在欧洲太乱,很多人都在怀疑神的存在。上帝啊,东方人兼容并蓄,并没有因为技艺的发展去怀疑相术和风水的存在……”   牛顿先生好似找到知己一般,呱呱呱倾诉他的委屈,表示他对瑞亲王殿下的钦佩,表示他没有因为神学而废除科学布拉布拉。   直郡王在那里听着翻译已经要撑不住爆笑出来。   太子在这里听着翻译听得两眼冒金星。   偏偏英吉利人对神学和科学的问题非常严肃,几乎所有的英吉利贵族都参与进来!一整个欢迎宴会下来,太子只想大吼一声,他只是一个太子!他不是万能的全知!   长达四个小时的宴会结束,一伙儿人回来他们在伦敦的住处,直郡王一口气灌下一壶水,缓一缓,当即语气凉凉地替太子发出心声:“天知道,易学!神学!风水!除了保康弟弟,其他人哪个懂?”   太子:“……”   太子犹自愤愤不平那,一听直郡王不光只顾看戏还在讽刺他,直接对直郡王大吼:“说得对。我要懂,我早就做法让某人变哑巴!”   直郡王捧着茶杯悠哉哉用茶,一点儿也不受影响:“说得对。所以某人永远也不懂。”   太子一噎。   “……我不懂那也比某人只看戏强。”   太子扔下这句话,气狠狠地离开去洗漱沐浴;在门口看热闹的一干小皇孙们一哄而散;直郡王用完一杯茶,伸伸懒腰,看完英吉利的夜空,万千星斗闪耀,忍不住哈哈哈笑。   他们的保康弟弟,送的好一份春节大礼。嗯,挺好,看着太子吃瘪特开心,比大冬天春风拂面还开心。   凡是都有一个对比不是?反正对比之下直郡王特开心。   这头直郡王悠哉哉地监督孩子们休息,那头太子洗完澡还是气不过,睡不着爬起来给惹事的保康弟弟洋洋洒洒地写完一封信,还是有点儿气不顺,一夜里琢磨着这个疯魔的英吉利不能久呆赶紧离开。   二月里春风拂面,北欧这边的春天也悄悄来临。等到太子殿下和直郡王从英吉利人们的汪洋大海里挣脱出来,简直跟逃跑一般。   再等他们来到荷兰、德意志,继续承受欧洲人们的空前热情,已经无力解释,无力应酬的他们,都恨不得自己变哑巴光明正大地不说话。   然后,等他们来到稍稍理智的奥地利,面对欧根亲王那张万分理解的面孔,太子被感动的稀里哗啦,饶是直郡王也直喊忒不容易。   直郡王一见到欧根亲王的军人气质就特喜欢:“阿弥陀佛。欧洲人太热情了。保康弟弟在欧洲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欧根亲王哈哈哈笑:“一样,也不一样。”   太子好奇,咽下欧洲人喜欢的马卡龙,问道:“哪里一样,哪里不一样?”   欧根亲王实话实说:“一样,是欧洲人对瑞亲王殿下那是真喜欢,真热情,当成一家人一样的热情。欧洲不知道有多少儿郎当瑞亲王是偶像,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当瑞亲王是情郎。”   太子和直郡王一起楞眼。   这也是一样?瞎说什么大实话那?   欧根亲王还是笑:“说不一样。那是因为瑞亲王殿下本人学识丰富,不管是怎么样的热情他都能接下来,还能带着欧洲人的思维快乐地跑圈儿。”   太子:“……”   直郡王:“……”   “此话有道理。”兄弟两个平时也挺自负自己的学问之深,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们对其他国家的文化没有深入研究过。   刚刚学会大清式泡茶的欧根亲王,慢悠悠地给两位殿下续上一杯茶,接着说道:“还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这应该是瑞亲王殿下的个人魅力了。”   “瑞亲王殿下……他在欧洲的时候,每次都领着欧洲人乐呵不停,可人们乐呵乐呵着,很快就发现上了瑞亲王殿下的大当了,又有谁要倒霉了。然后他们就高兴的跟自己赢了一般。”   太子:“……”咬牙。   直郡王:“……”面孔扭曲。   太有体会了。   欧根亲王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笑得更自在。   “两位殿下想必也知道,皇帝陛下和我,也都收到瑞亲王殿下的信件。”   咳咳,直郡王被呛到,太子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哥俩对视一眼,太子先是示意欧根亲王起来,有他来泡茶,泡好茶分成三杯,各自品完,心情和茶汤一样清透舒缓,缓缓开口。   “保康弟弟要给我们送信,又不知道我们在哪里,就给各个地方送信……我们一开始见到第一封信件的时候,那是真感动,真高兴……在西班牙的时候还挺高兴西班牙人对东方的兴趣,到法兰西的时候还想解释来着……”   太子殿下表示,只怪自己出门经验太少,被忽悠了也不知道。   欧根亲王细细地品太子殿下泡的茶,再次承认自己没有泡茶天赋,对太子殿下和直郡王的遭遇那是万分同情,但他也好奇啊。   “冒昧问一句,弘晏小阿哥,真那么胖气?”   直郡王很自然地回答。   “胖气。一家人宠着他,只要能吃的,要吃什么给吃什么,都能飞飞飞了,他玛法叔伯们还喜欢抱着哄着,自然要胖。”   欧根亲王更好奇了。   “胖气,能飞飞飞,东方功夫真的这么神奇?”   直郡王无力再回答,示意太子跟上。   太子面对欧根亲王那真正军人的好奇,哈哈哈笑:“东方功夫神奇也不神奇。其实应该说我们的瑞亲王神奇,这应该是一种,遗传?对,遗传。一般人练习一辈子也达不到我们瑞亲王的程度。”   欧根亲王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但却是面色凝重。   “西班牙前国王去世之后,很多人对他的身体情况有过猜测。一些从马德里传出来的流言也证明了这一点——西班牙前国王,是在瑞亲王殿下的帮助下,有了那番精力去治理国家。”   “包括那位王后殿下。欧洲不知道有多少贵族想要娶这位王后殿下,以便进入西班牙,均被拒绝。这位王后殿下和腓力国王的王后,两个人一起维持西班牙改革秩序,堪称西班牙的护国玫瑰……”   “这都是瑞亲王的影响力。”欧根亲王说着这么严肃的话题,却是更为关注另外一个事儿。   “西班牙现在的国王腓力,据说也有某方面的,无法治好的,越来越凶的病症。我估计,他也会前去大清找瑞亲王求救。而我们的皇帝陛下……”   欧根亲王忍不住叹气。   “约瑟夫皇帝陛下只有一个私生子儿子,没有正式继承人,将来要有弟弟查理继位。可是查理亲王目前也没有儿子。”   太子殿下:“……”   直郡王:“……”   哥俩愣愣片刻反应过来,赶紧说明情况。   “瑞亲王不是大夫。他会的是强身健体的一些功夫,对怀孕生子一事没有任何研究。你看我都没有嫡子,他也没办法。”   “这一点我也可以证明。我三个闺女后才有一个嫡子,瑞亲王只说这是注定。我们还有一个兄弟,成亲十多年至今没有一个儿女,也只能继续看大夫调养身体。”   欧根亲王对他们的话自然相信,他对大清皇家的事情不说非常了解,反正表面上的事儿他都知道。   “两位殿下所言极是。东方人认为,儿女是缘分;西方人认为,儿女是上帝的赐予。可两位殿下有所不知,腓力国王,查理亲王,他们不光是为了求子,更是为了个人健康。”   “法兰西国内情况不稳,王太子身体不好,王太孙已经去世,即使当年腓力答应放弃法兰西王位继承权,可一旦……腓力国王岂能不动心?”   欧根亲王说到这里那是真的担心,欧洲再来一场“法兰西王位继承战”,那是真吃不消。   “这些‘动心’,我都理解。可这所有的‘动心’,都是自己有一个好身体的情况下。同理,我们奥地利,一旦皇家没有男嗣,要怎么安排继承人,也都需要时间和精力去安排……”   欧根亲王和两位殿下细细地说明目前的欧洲局势,未来会有的争斗,直听得太子和直郡王云里雾里。   太子想说,他这次出海,不准备参与欧洲各国竞争政局变化,恍然明白,欧根亲王只是要他和保康弟弟传个话儿,信件里不好说的话。   直郡王没听明白,但直郡王也知道这些事情,哪一样都不是他和太子可以答应下来的。   太子直接问出来:“亲王殿下是担心,将来欧洲若发生法兰西王位争夺战,或者奥地利皇位争夺战?”   欧根亲王直接承认。   “我们都老了……若是一个简单的奥地利,那或者很简单。可是奥地利皇帝,还是德意志联邦皇帝,罗马帝国皇帝。”   直郡王看太子,太子:“西班牙国王、奥地利皇帝,都会去大清?”   “应该是。不光是西班牙、奥地利,我估计,两位殿下这一次巡游之后,欧洲各国,包括欧亚交接的各国,都会派使节去大清。” 第166章   欧洲各国要组团去大清?   太子殿下和直郡王都嘴巴张得老大。但是, 欧根亲王非常认真。   哥俩互看一眼,都明白其中的难度。当着欧根亲王的面儿,表达出充分的热情欢迎, 可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   从欧根亲王的住处回来自己的住处,对坐商议。   都觉得, 这事儿, 说大不大, 但说小, 那真不小, 首先大清要保证使团里每一个人的人身安全,衣食住行, 保证每一个人都健健康康的去大清, 健健康康的回去。   虽然相信大清可以做好, 但毕竟这是以前没有过的经验, 更怕老百姓不习惯之下当面来一张“拒绝脸”,引发什么动手的矛盾,再上升到国家矛盾。   太子:“广东和福建沿海地方的当地人因为定居的西洋人太多,不知道闹过多少次,京城的几条洋人街也是。说实话, 大清人对其他国家的人,除了基本的礼貌礼仪之外,那真没有多少友好。”   直郡王:“西洋人现在人人都热衷于学习汉语, 剃小光头,穿大清服饰……万一他们不知情之下, 仗着西洋人听不懂嘀咕一句‘红毛金毛’被人听到……”   太尴尬了有没有!   哥俩赶紧各自给他们的汗阿玛保康弟弟送去几封信, 具体说明欧洲各边的情况, 他们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嘱咐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布拉布拉。   写完信,一琢磨,他们着急也于事无补,还是要继续“自在”地在欧洲晃荡啊。   那意大利要不是?那奥斯曼帝国要去不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那北非的一些国家也要去看看不是?   大清不需要他们着急回去,苏伊士运河经过七年的开挖已经通行一定规格的船只,不用走好望角这个“鬼门关”,他们的回程非常顺利,还可以在波斯湾印度洋一带多转转……   摔咧子!保康弟弟坑他们一把,他们怎么也要去意大利看看吃一回大户。   这头,太子殿下和直郡王领着一帮子小皇孙,暗搓搓地要去“好好”参观佛罗伦萨和威尼斯;那头,保康不光收到两位哥哥的来信,他还收到滞留在美洲的胤禟和胤禄的来信。   阳春三月里,大地回春,万象更新。胤禛、胤祺、胤佑……操心各项政务,皇上和皇后领着一伙儿儿子女儿小孙子孙女儿天天玩得好不开心,放风筝、摸鱼儿、挖野菜……本来保康也挺清闲的。   黄履庄领着一伙儿人研究皇宫、皇城乃至整个京城的电线铺设,这已经顺利完成一半儿。   新一代案件和医用检测仪器,血型、声纹、录像等等都生产完毕,送到各个有关衙门,保康偶尔走在街上,听着老百姓的议论,也非常顺利。   太阳能热水器试用反应超过保康预计的好,不对,是谁都没想到的好,整个大清沸腾的那种好,天然气管道也开始铺设,在北部开挖天然气的事儿也在研究中。   一桩桩一件件的,堪称日新月异的大清国哪里都挺好,官员们也都特乖巧,谁也不敢在瑞亲王妃要生产,王爷坐镇京城的时候闹出来乱子。   瑞亲王妃要生产,瑞亲王作为陪产人士,可不是最清闲?最清闲·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除了日常关注电灯电话安装,造船事宜,训练女兵事宜、处理全世界发来的各种公私信件……   他还收到哥哥弟弟们的来信。   胤禟和胤禄在信里说,他们还要留在北美洲大半年,继续发展美洲商贸,希望保康哥哥再派一些移民过去布拉布拉,这个可以交给其他弟弟们处理。   可是太子和直郡王在信里说,欧洲各国,包括欧亚交接的奥斯曼帝国、沙俄等等国家,都要来大清,组团?   算算时间,应该是今年的秋天或者明年的春天。今年秋天他“真”清闲一点儿,明年春天,大清到准格尔的火车修好,他正计划在出海之前再去一趟西部……   要先确定欧洲大团出发的时间。   保康琢磨着两个哥哥在信里说的各种信息,小小的牙疼。   即使奥地利要修改法令给公主继承皇位,也会迎来德意志各个邦国的反对,其他的欧洲国家岂能没有动静?   至于法兰西……保康撸一撸,倒是不怎么担心。王太孙留下来一个儿子,只要有正经男嗣,其他国家都不敢明目张胆地伸手。   保康在清溪书屋里忙乎一通,和弟弟们、大臣们打个招呼,按时回去清华园陪媳妇儿午休。   清清怀孕九个月,肚子圆滚滚的,太医们都说是小格格。小格格特顽皮,自从开始胎动她就特喜欢动弹,她动一下,清清动一下,然后自家爷和弘晏就喊“小娃娃棒棒哒”,然后她又动一下……   这不,不远处的宫廷艺人一曲完毕,清清看到自家爷的身影,正要起身,肚子里就来了一个翻身……   清清当即坐那里不敢动弹。   保康来到亭子里,一眼看到媳妇儿严阵以待的模样,肚子上一鼓一鼓的,当即哈哈哈笑。   “阿玛的小娃娃棒棒哒。”   清清就感觉,肚子里的小娃娃在快活地伸胳膊踢腿。   周围的宫人都退下,清清等肚子里的动静停下来,在他的帮扶下站起来,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乐呵:“这将来真是一个女将军不成?”   “这不是正好?昨儿汗阿玛还说,女兵训练出来,再散回去太可惜了。”   “那女将军,就带女兵?”   “当然不是。我们的小娃娃,将来一定让天下儿郎拜服在她的铁腕下。”   清清:“……”   不管是天下儿郎拜服在她的石榴裙下,还是天下儿郎拜服在弘晏的铁腕下,她都保证不吃惊。   夫妻两个回来寝室,简单的洗漱,脱去鞋子外衣,准备午休。清清临睡前终是忍不住劝说一二。   “小娃娃和她哥哥一样,四个月的时候就有明显的第一次胎动,虽然力量比较小,就好像是鱼儿游水、蝴蝶挥动翅膀,肚子饿了“咕噜咕噜”叫唤,可我总有感觉,小娃娃很温柔。”   “小娃娃的力量越来越大,胎动越来越有劲儿,伸手、踢腿、翻身、打哈欠、张嘴、打嗝儿……动作多,幅度大,还有节奏一般,特别是听到曲子的时候,可我知道,小娃娃还是很温柔的。”   保康听着媳妇儿的念叨,哈哈哈笑起身,“吧唧”一口亲亲媳妇儿的肚子,感受小娃娃旺盛的生命力,活泼欢乐的气息,静静地等候小娃娃的反应。   可以清晰地感应到她的小身体在额涅的肚子里一动一动的,看到她额涅的肚皮上踢腾出来一个凸出,甚至可以透过肚皮看到她在的小手小脚……   保康开心,再亲一口,响亮地夸夸。   “我们的小娃娃最疼额涅。”   这下子,小娃娃的动作幅度更大,就是清清都可以隐约感受小娃娃那跳跃的欢乐。   清清:“……”   看看时间,赶紧制止这父女两个玩起来没完没了的互动。   “爷,小娃娃,快睡。”   “好嘞。小娃娃午安。”   “父女”两个乖乖午休,清清感受到肚子里的安静,看着身边秒睡的人,情不自禁地笑,睡着后还是笑。   中间清清醒来一次,动作轻轻的要下床,保康猛地醒过来,赶紧帮着她下床去洗漱间。   清清怀孕以来胳膊腿儿没有变化,脸上也没有孕妇斑之类,但肚子太大尿频腰酸睡不安稳等等问题她都有。保康守着她清理干净后,干脆抱着她回来床上。   保康不放心:“下次要喊醒我,记得不?”   清清就笑:“好,下次喊醒你。”   既然他不放心,总是警醒着,那真不如答应着喊醒他,总让他睡得安稳。清清默默想着,不一会儿又睡着。   保康瞧着她睡着的模样,再一次感叹做母亲的不容易,只能尽量抽出来更多的时间陪着媳妇儿,快到临产的一个月内,太医说不确定哪天生产,他干脆什么事儿都放下,专心陪伴媳妇儿。   一家期盼中,一家温馨中,康熙四十八年四月十二日清晨,朝阳初生的破晓时分,瑞亲王妃生下一个七斤重的小胖娃娃,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格格。   整个过程顺顺利利的,一家人都挺高兴。小娃娃的嗓门儿那个响亮,和她哥哥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一个个的都哈哈哈大笑,说小娃娃这性子一看就是活泼的,都争着抱小娃娃。   长辈们在产房隔壁说说笑笑的,保康在产房里看媳妇儿,确认媳妇儿除了疲惫之外,没有其他伤处,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守着媳妇儿用一点儿吃食睡着,被他额涅催着赶出去。   产房里有他额涅在他放心得很,可他还没抬脚就听到弘晏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弘晏嚎出天际的嗓门儿。   弘晏一大早起来听到人说妹妹出生了,“出生”什么他不懂,但是他可以看到妹妹了,他懂了,外衣都没穿拔腿就朝这里跑,宫人拦都拦不住。   可他跑来一眼看到襁褓里的妹妹,登时哭得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子落下来,可把一屋子的人心疼坏了。   他一哭,刚出生的小娃娃也哭,“哇——哇——”的二重奏的响亮,好嘛,长辈们赶紧分成两拨挨个哄着。   皇太后抱着小格格晃悠:“不哭不哭,弘晏的妹妹好着那,健康胖气。”   皇上一边给乖孙儿套外衣,一边哄着:“弘晏莫哭哦,告诉玛法弘晏为何大哭?玛法给弘晏做主。”   弘晏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哭得这么惨,长辈们都心疼得来——   保康一进来就听到两个孩子的哭声,又是心疼又是想笑。   摸摸胖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弘晏不哭哦。妹妹现在红通通的,将来肯定白嫩嫩;现在皱巴巴的,将来保证胖嘟嘟的。真的,阿玛和弘晏保证。”   弘晏的哭声戛然而止,两行眼泪挂在脸颊上,嘴巴张大,泪眼模糊地,看着他阿玛好不委屈伤心的模样:“妹妹——妹妹——哇——”   这模样,这声音,这哭劲儿,好像他妹妹有啥大事儿一般。众人还没从他阿玛的那句话中反应过来,都因为弘晏的模样愣住。   就见到他阿玛抱着到他乌库玛麽的身边,笑哈哈地对他说道:“妹妹俊俊的,你看,红红的,多可爱?”   弘晏抽抽鼻子,看着妹妹的目光依旧是非常、非常、非常……伤心:“妹妹可爱——哇——”   弘晏忍不住又哭。他妹妹那么丑,他妹妹一定非常伤心难过,他妹妹也在哭,他要帮妹妹哭——   “哇——哇——”   刚刚要停下来的小格格因为哥哥的哭声也又开始哭。   一家子长辈傻眼。   保康赶紧从皇太后的怀里接过来小闺女,又从汗阿玛的怀里揽过来胖儿子一起哄着……   一大家子人听着两个小娃娃渐渐停止的哭声,瞧着弘晏的泪珠儿吧嗒吧嗒掉在他妹妹脸上的可怜样儿,更傻眼。   这还没到三岁就知道要美美的,哭他妹妹丑丑的……   可是弘晏是真伤心啊。弘晏因为妹妹的“丑丑”天天守着他妹妹,生怕他妹妹因为自己丑丑而伤心……然后,不到一个月,一家子人精儿就得出结论。   叔叔伯伯伯娘婶婶们哈哈哈笑,保康和清清也笑,皇上最先忍不住。   皇上和皇太后念叨:“弘晏和小格格……”明明弘晏也是聪明可爱胖气帅气,怎么一对上他妹妹,就比不过他妹妹的霸气那?   皇太后直念佛:“阿弥陀佛。老话说‘父子天性’。其实一般都是女儿和父亲性情类似的多。不过这也没事儿,小格格将来要做女将军,那就去做。”   皇上:“……”   皇上来和皇后念叨:“我怎么瞧着,小格格这么虎气?”   皇后抱着小孙女儿亲热不够,正瞧着小孙女儿慢慢变白了该怎么打扮,听到皇上的话当即就笑:“虎气才好,健健康康的。”   皇上:“……”   可是皇上抱着小孙女儿,那也喜欢得紧,和弘晏出生的时候一样看重你的喜欢——这明明不是他的风格,他一般对女儿孙女儿更多的是疼爱维护。   想不通的皇上纳闷儿。   春日的午后,阳光明媚灿烂,百花陆续开放,轻风徐徐,澹宁居里的桃花林里,皇上怀抱着渐渐长大白白胖胖的小孙女儿,越看越稀奇。   弘晏站在他玛法的躺椅边,眼巴巴地看着妹妹,他妹妹在睡梦中动一下嘴巴,他就咧嘴笑,他妹妹笑一个,他嘴巴能咧到天上去。   皇上看一眼乖孙儿小弘晏,看一眼小孙女儿,怎么对比,怎么都觉得,那种感觉特清晰。   难道大清也会出来一个女皇?皇上一个心灵地震,震得他三魂出窍,魂飞魄散。   夜里做“噩梦”,又梦到他几个女儿和几个儿子争摄政大权,大打出手的战事,这次还加上一个小孙女儿!   一连三夜没睡好“噩梦”连连,皇上顶着黑眼圈儿,实在忍不住,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时分找到熊儿子来个父子悄悄话。   “小格格的性子……你知道多少?”皇上问出来,可皇上也不知道自己想知道答案不。   保康一眨眼睛,一边听着窗外小雨淅淅沥沥的欢快声儿,一边准备给他汗阿玛泡茶。   皇上直接阻止。   “不用泡茶。晚上喝茶睡不着。那奶汤就可以。”   保康从善如流地从外间的小火炉上提来一个大铁壶,倒出来两杯奶茶,又提回去,回来在他汗阿玛的对面坐好。 第167章   轻抿一口温热的奶汤, 嗅一口温润香浓的芬芳,感受它那奶香浓郁,丝滑顺口的口感, 慢慢体会它顺着口腔下咽的温暖和醇厚,保康看着他汗阿玛只笑。   皇上瞪眼:“笑没用。”   保康:“……小格格才半个月大。”   皇上振振有词:“汗阿玛已经五十五了, 马上过六十大寿。”   保康:“……”   “汗阿玛你真不用担心。”目光从大玻璃杯上快乐的小鱼儿图案上飘过, 保康对他汗阿玛的“担忧”努力理解和体会。   “保康来看, 汗阿玛根本不用担心。大哥家的弘昱, 太子哥哥家的弘皙, 胤祉哥哥家的弘晟,胤禛弟弟家的弘晖……都是好孩子。”   “包括大哥家的三个侄女儿, 太子哥哥家的三格格, 也都是。将来, 不管如何, 大清在他们手上不出大问题,那就很好。”   亲亲汗阿玛冷笑:“不出大问题?你自己说,你四妹妹在喀尔喀蒙古做的都是什么事儿?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要一个孩子,整天忙乎政务,那喀尔喀蒙古三部发来的抗议折子都有一尺高。”   保康:“……”   明明汗阿玛之前都是暗搓搓得意, 特高兴四妹妹的作为。   “四妹妹不要孩子,保康可以理解。女子怀孕很辛苦……”   后来那句“养孩子也辛苦”还没说出来就挨了他汗阿玛一个脑崩儿。   保康伸手摸摸脑袋,真心冤枉。   但是皇上气得不行:“她不生孩子, 将来汗阿玛封谁做亲王?”   保康眨巴眼睛。   看在他汗阿玛五十五岁的份上,不生气。   “这不是强行要求四妹妹生孩子的理由。喀尔喀蒙古是大清的责任, 不是四妹妹一个人的责任。”   “生孩子也不一定是阿哥, 若是格格, 汗阿玛也封王?”   皇上气得抬脚就踹。   保康闪身躲开, 对他汗阿玛的“老古板”无言替他汗阿玛尴尬。   “算一算,八妹妹的预产期要到了,太医说是双胞胎……”   皇上气得来:“你八妹妹不要你操心,小四和她几个姐姐都赶过去了,胤祥也赶过去,你只说小格格。”   保康眉心一皱。他们怎么可能不管,八妹妹命中一大劫,就应在这里。不过他也不想汗阿玛担心。   “小格格……汗阿玛真不用顾虑。你看四妹妹不是很乖?你要她做的事儿,哪样不是妥妥当当的?”   皇上气得眉毛一挑。   “这是两回事。”   保康双手一摊,小小的无奈。   “汗阿玛,等小格格长大要好久,到时候保康也过六十大寿了。”   亲亲汗阿玛被他气得面色紫涨,喷火一般。   “我知道这天下的国家都己经变更,更不要说朝代。天底下没有永远的朝代,也没有永远的皇家。可大清,200年还是有的。”   保康赶紧安抚他汗阿玛:“汗阿玛别急别急。就算小格格将来蹦哒起来,她也是你孙女儿不是?你以为她会帮着夫家?汗阿玛您可别担这心,将来您只管操心她嫁人的事儿吧。”   皇上:“……”   皇上琢磨明白熊儿子的话差点晕过去。保康赶紧给他汗阿玛顺顺背。奈何皇上是真的挺难过的。   “你说说,这天下的女子都……男子是掌握家里的权利,可是男子也付出很多。不说打仗,就说在外头打拼,那是那么容易的吗?”   “汗阿玛更伤心的是,这男子们也都怎么了?一些人不上战场就不说了,锦衣华服、涂脂抹粉的,不说你三哥,就那胤祚……蒙古不打仗了,统一征兵,没被征兵的蒙古儿郎在家里,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做家务不养家,妻子里里外外一把手,那妻子要这么一个男子有何用?”   “英吉利是女王,奥地利眼看也是女王。西班牙有两个护国玫瑰……大清有好几位默认的女亲王,汗阿玛也知道你哥哥弟弟们都在等着被册封做亲王,可是汗阿玛就册封他们,又如何……”   公主们手握实权,一方军政大权,皇子们那?做名义上的亲王?皇上越说越难过。   就是他活到一百岁又如何,熊儿子在的时候安安稳稳,熊儿子也百年后,下一辈的儿女们要是不和睦,要么出来一个能打的全收拾一顿,要么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   皇上这里担心他孙子一辈,既欣慰于弘晏的聪慧仁爱,又骄傲于小格格的霸气能打;保康一边安慰老父亲,一边惦记八妹妹。   …………   八公主在难产。   八公主怀着双胎,又是头胎,保康派去最好的女医者,甚至做好剖腹产的准备,甚至胤祥、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能来的都赶来了,一起陪着她。   产房里都是人,产房外也是人。八公主躺在产床上,披头散发的,伴随着一声声无力的呐喊,已经被折磨的没有一丝人模样。   满头满身的虚汗粘腻在身上,一阵阵的阵痛让她无力思考,说话更是费力。   “三姐……”   “别说话,保存体力。”   八公主想问问,她是不是要死了?三公主立即喝止她。   三公主学医,但她帮不到自己的妹妹,本身已经够痛苦。可她甭管怎么担心自己的妹妹,怎么担心外头的形势,都要克制自己不哭出来。   外头,春满大地,风和日丽,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八公主的夫家希望保孩子,不敢。二公主、四公主怒火高涨,只看着胤祥。胤祥抱着头,蹲在地上,痛苦不堪。   保孩子,不光是谁的私心,而是国家和大清皇家、蒙古部落的共同需要。即使胤祥临出京的时候答应保康哥哥“保大”,事到临头他也无法说出那句话。   大公主一个深呼吸给几位妹妹一个眼色,蹲在胤祥的身边,一开口,声音嘶哑。   “章佳娘娘早逝,临终嘱咐胤祥,照顾好两个妹妹,是不是?”   胤祥痛苦地点头。   二公主一脚踹向八公主的驸马,胤祥的武人直觉让他即使处于痛苦中也有发觉,哪知道他一个愣神,四公主从背后直接出手。四公主一掌下去,正中他脖子的脆弱处,胤祥登时晕过去。   大公主扶住胤祥,看着他脸上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哭出来。   悲伤的气氛传染开来,在场的人都抹眼泪,包括被二公主踹了一脚的八公主驸马。   四公主眼里有泪,也有坚定和杀意:“不惜一切保住八公主,违令者,杀无赦!”   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众人都不敢吱声,女医者们带着用具陆续进入产房。   产房里,三公主见到准备剖腹的医者们进来,一颗心沉到谷底。   转头,对着已经半昏迷的八妹妹,一狠心狠狠掐在她的胳膊上,对上她痛苦隐忍的目光,轻轻说道:“保康弟弟、胤祥弟弟、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一起决定保大人。”   “孩子以后还会有。八妹妹坚持住。”   八公主的眼泪刷地下来。   公主联姻,不光是政权联合加强朝廷对蒙古各部的掌控,更重要的是产下有皇家血脉的孩子,继承蒙古部落,和朝廷有一种天然的联系。   纵然是公主之尊又如何?该拼命的时候更要拼命。如果今日她的哥哥姐姐们不在,只有她一个人,按照共知的潜规则,保住孩子,对她汗阿玛说一句“八公主难产去世”,一起哀悼一番也就过去了。   八公主早就做好拼命一博的准备,也做好去世的准备,她甚至想好了,如果她去世就让胤祥哥哥带着两个孩子回京城……   可她的哥哥姐姐们为了她,要放弃代表满蒙血脉的孩子。   八公主的眼泪怎么止不住,她说不出来话,只颤抖着伸出手,用力握住三姐姐的手,告诉她,她知道……   她知道,哥哥姐姐们为了她这一条命的付出,她一定不能死!   她知道,她是大清的八公主,她不光要为了孩子,为了皇家,为了大清拼命地不害怕死亡,她还要为了她的亲人们,拼命地活下来!   …………   从清早发动到现在,八公主身上的所有力气都被榨干了,羊水也快流干了,再不手术就大人孩子一个也保不住,医者们动作迅速,竭尽他们平生所学,在保住八公主的性命的同时,保住两个孩子。   八公主很坚强,不管是手术的过程,还是产后大出血急输血,她都好像有一丝丝神志存在一般,那是一种活下去的信念,是麻醉药也不能麻醉的意志。   她硬生生地挺过去三天危险期,从鬼门关爬回来。   迷迷糊糊中听到三公主告诉她,两个孩子都好,再也撑不住,放心地昏迷过去。   她活了下来,她的两个孩子都好,真好。   八公主产下龙凤双胎、三个人都好的消息不到两天就送到京城,朝堂宗室都高兴,皇上也高兴。   皇上一个人在澹宁居偏殿,细细地看完八公主生产的过程,克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他怎么能去责怪熊儿子的决定?他怎么去责怪几个年长女儿的行为?不管结果如何,他这一生,做了多少决定,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等候的人痛苦,做决定的人同样痛苦。   苍天怜悯,列祖列宗保佑,他的八女儿好好的。他的外孙外孙女也都好好的。   皇上都不敢去想那个“万一”!   皇上一时间想了很多,突然新生一种无法承受的痛苦。皇上甚至想到,当年他在太医们和太皇太后的等候下,说出的那句“保小”。   世间哪有十全十美?所谓的对和错,所谓的明君圣主,只不过是在人力无能为力的情况下,选一条利益最大化的一条路,符合最大部分人利益的一条路。   只幸好,他熊儿子的本事够大,天大的篓子他捅了他也可以兜住;幸好他的女儿非常坚强,坚强地生下两个孩子,坚强地活下来;幸好他的孩子们没有承受他当年的痛苦。   皇上一时又感叹自己杞人忧天,熊儿子既然敢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把握。皇上自个儿擦擦眼泪,正要缓一缓情绪,听到熊儿子的脚步声,当即没有好气地训道:“没规没矩的,也不怕有人参奏你一本。”   保康听到他汗阿玛还有力气训话,立马笑开来。手里拿着一条湿毛巾,先给他汗阿玛擦擦脸,嬉皮笑脸的模样:“自从我从五台山回京,他们就没有一次不参奏我礼仪不规范的,不理会。”   “刚刚小格格笑了一个,把皇祖母和额涅乐坏了,都说小格格果然聪明,知道自己满月了就会笑了。弘晏拿着拨浪鼓敲,她还会追着声音跑,追不到就“啊呜啊呜”地喊。”   皇上听着也忍不住笑出来:“昨儿刚发现俯卧时会抬头了,眼睛会盯着说话人的方向看,今儿就会笑了。小家伙将来怕是急脾气。”   “应该是。当初弘晏到临产期的时候好似赖在他额涅肚子里一般,小格格一到临产期就迫不及待地要出生。”   保康说着话,又给他汗阿玛端来一杯温热的奶汤,看着他汗阿玛喝下去。   听他汗阿玛抱怨弘晏的懒人本质,不由地乐呵。   “弘晏对比他妹妹,那真就是一个字——‘懒’。”   皇上也笑:“一开始一家人都担心弘晏那么爱美,别是将来只喜欢胭脂水粉,结果,好嘛,他就是一个懒脾气。汗阿玛也是刚反应过来,什么样的主人才养出来什么样的宠物。哎……就没见过那么懒的鹰。”   “抓周的时候也是。以前以为他是护食,哪知道他只是知道自己的两只手抓不完所有的物事,干脆懒得选,一屁股坐下去全要了。汗阿玛就纳闷了,我们家祖祖辈辈的,就没有这么懒的人。”   保康小自恋:“那是随了保康。保康在五台山的时候就梦想,汗阿玛和哥哥弟弟们在京城忙乎,保康和师祖周游天下,吃喝玩乐。”   亲亲汗阿玛:“……”   我那是夸弘晏吗?我那是夸你吗?啊?你还昂头挺胸、眉眼弯弯的!皇上气得来,一指殿门口,那意思,话不投机半句多,滚吧。   保康:“……”   “保康滚了,汗阿玛。”保康表示他不和五十五岁的老小孩计较,从善如流地滚走。   亲亲汗阿玛:“……”   皇上表示熊儿子果然是熊儿子。老天爷都看不过他的清闲。皇上气哼哼地出来澹宁居晃悠到皇太后的宫里,还没进去就听到小孙女儿的哭声。一进去就看到皇后正乐哈哈地抱着哄。   皇上赶紧接过来抱着哄。   “小格格莫哭莫哭,玛法抱抱哦。”   小格格刚刚在玛麽怀里的时候哭声就笑了,到了玛法的怀里那真就不哭了。迷迷瞪瞪地打个下哈欠,人就直接睡着了。   粉嫩嫩、白胖胖、圆嘟嘟、乖乖巧巧、俊俊悄悄……皇上一看瞬间一颗心软成一团,皇上虽热想多抱一会儿,可还是放小孙女儿到摇篮里给她好好睡……立即收到皇太后和皇后的阻止。   皇太后小小声的,特宠溺特无可奈何的模样:“刚刚就是看她睡着了放到摇篮里,她才哭醒了。”   皇上:“……”   难道以后就这么抱着不成?皇上看向皇后。   皇后也是特宠溺特无可奈何的模样:“刚刚弘晏去上开蒙课,她就犯困。可在奶嬷嬷的怀里就是不睡,我给抱着哄着睡了,可一挨着摇篮,她又醒了。”   皇上睁大眼睛,低头看向小孙女儿,越看越稀奇。   “刚刚他阿玛还说她是小急脾气,这原来是认人的脾气?” 第168章   小格格在睡梦中当然没有回应。皇太后哈哈哈笑:“这个脾气好, 女孩儿就是要会认人。”   皇后也笑:“皇上抱着累了,送给保康。他昨儿还说要做一个小背包,背着小格格去做事。”   皇上:“……”   可是皇上看一眼小孙女儿, 怎么看怎么喜欢。小娃娃睡得香甜无比,即将满月的皮肤全都变白, 鼻子还有点小塌,但五官轮廓依稀可见精致,随了父母的好模子,长大后绝对是一个大美人儿。   皇上看着看着就笑。   “这个小脾气……再让她阿玛娇惯着长大, 将来还不知道怎么着。”   皇太后一点儿也不担心:“有她哥哥们在那,她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   皇后也觉得皇上多虑了:“她一个小格格,当然要比她哥哥还娇养着。”   再次被联合打击·皇上:“……”郑重表示:我不和你们说话。   皇上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孙女儿, 出来皇太后的宫殿, 来到清溪书屋。清溪书屋里头一干皇子大臣们都在忙碌,就见皇上一个大清好玛法的模样,抱着孙女儿来显摆,都懵。   皇上一眼看到揉眼睛的胤禛。   “胤禛你来抱着小格格一会儿, 顺便歇一歇。”   胤禛:“……”   迷迷瞪瞪地从汗阿玛的怀里接过来小侄女,瞬间满鼻子都是小孩子的奶味儿,再对上小侄女依旧睡得香甜的脸蛋儿, 胤禛不由地笑出来。   “小格格胆子大, 倒也不认人。”   皇上坐下来休息用茶,听了这话非常赞同:“是不认人。除了一定要长辈抱着哄着才睡, 睡着了还要抱着。”   胤禛:“……”   胤祉不大相信:“脾气这么大?”   皇上眼一瞪:“小格格当然要脾气大。”   胤祉:“……”   胤祉想说你老人家就偏心吧, 不敢。干脆埋头做事, 争取准点回去。胤祉一想起待会儿的“活动”就心情荡漾, 胤祺看一眼三哥, 嘿嘿笑:“胤祉哥哥,你待会儿有空吗?”   “没空。”   “没空正好啊,等胤禛哥哥抱累了,换你歇一歇。”   “……哥哥待会儿去城北有事。”咬牙切齿的味道。   胤祺再来一个憨憨的笑:“我知道了,昨儿胤祚弟弟说,他在城北发现一个奇妙的去处……”   “……”   “还说约了胤祉哥哥,一起专门做了一身新衣裳……”   “……”   “还专门跑来问保康哥哥怎么保养皮肤,怎么去掉脸上的小痘痘。”   胤祉偷瞄他汗阿玛一眼,眼角余光看到各位大人们那竖起来的耳朵,再也忍不住。   “汗阿玛,儿臣冤枉。儿臣和胤祚去城北是有正经事儿。”   亲亲汗阿玛眼皮都没抬:“哦——”   胤祉的小心肝儿随着他的尾音颤抖啊颤抖:“汗阿玛,儿臣一点儿也不忙,待会儿就和胤禛弟弟换着抱抱小格格,儿臣最喜欢小格格。”   皇上表示满意,胤祺心里笑开了花,各位大人表示我们不存在,你们继续。   胤禛抱着小侄女坐在清溪书屋外面的躺椅上,听着里面的说话声,瞧着她睡得无比香甜的模样,忍不住又想笑。   胤祉哥哥想去城北见美人儿是真的,喜欢小格格也是真的,小格格白白嫩嫩、香香软软的小模样,看到的人真没不喜欢的。   胤禛琢磨着弘晏和小格格的不同。弘晏每次来清溪书屋都是直奔目标,从不浪费一点儿精力和时间在其他人身上。而小格格,只要是她认识的人,不管在谁的怀里,不管被抱去什么地方,都坦坦然然的。   这也是一种胆气不是?胤禛用手轻轻碰碰小格格的胖脸蛋儿,只觉得他汗阿玛说得非常对,小格格确实应该娇养着。   小格格好似感受到一般,在睡梦中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儿,甜的胤禛瞬间好似喝了一大杯蜂蜜水一般,甜得冒泡泡。   身心轻松愉悦,胤禛乐得来,想起自家皮小子一般的小闺女,这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再瞧着小侄女眉目间隐约可见的灵气、淘气甚至一丝丝小邪气,他更乐。   保康从外头回来的时候,胤禛已经回家大臣们也都回家,清溪书屋里只有看书的汗阿玛,以及抱着小格格的胤止哥哥。   保康瞧着胤祉哥哥脸上那无比温暖亲切的笑容,特纳闷儿。   喝一口奶汤,发现没人和他说话,主动说话:“刚回来的路上遇到胤祚,打扮一新——胤祉哥哥今儿没去城北?”   胤祉从小侄女给予的灵感里回神,一根手指放到嘴边,一个特轻轻特温柔特慈爱的“嘘——”。   小小声地说道:“刚刚弟妹给吃了一顿奶,还给尿了一遍,这好不容易又睡着了。”   保康:“……”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小闺女会“好不容易”才睡着。   胤祉领悟到保康弟弟的眼神儿,嘿嘿直乐:“这不是我以前没抱过小娃娃,动作不标准?小格格不舒服,那就不睡。”   保康一副果然如此的小表情,看一眼自家小闺女睡得酣甜的模样,乐呵。   “这样抱着才睡的习惯,抱两三个月就好。时间长了她就改不过来了。”   胤祉不懂就问:“为何抱两三个月?我听人说,小娃娃一出生就不能多抱,万一抱习惯了,丢不开手。”   “那估计是家里人忙不过来。小娃娃刚出生的前几个月,不大习惯外面的世界,会本能地追逐安全感,还有比亲人抱着更类似在母亲肚子里的安全感?弘晏当年也是这么抱着抱了三个月。”   胤祉:“……”   “弟弟啊,哥哥是真佩服你这养娃娃的耐心。”潜台词,幸亏你没娶侧福晋纳侍妾,就这么两个小娃娃。   保康乐呵。   “现在不是在积极宣传一对夫妻,一夫一妻不纳妾,两三个孩子最合适,四个孩子需谨慎?孩子多了是好事儿,可要养好却是难事儿。”   胤祉:“……”   “等她额涅出来月子就好了,她额涅照顾她,弘晏去开蒙,还有皇祖母和额涅帮衬着。”   胤祉:“……”   “也宣传父母帮小夫妻带孩子?”   “这个不要。”保康挨着他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对晚霞下金光闪闪的畅春园,脸上带上一抹严肃。   “父母没有义务帮忙照顾孩子,有空的时候搭把手就好。年龄大了,若身体还硬朗就出去逛一逛、走一走,若不想动弹就和老朋友们一起看看书、晒晒太阳……”   胤祉:“……”   “哪对儿祖父母舍得丢开自己的孙儿,自己出去玩乐?”   保康特淡定:“等胤祉哥哥和嫂嫂年龄大了,弘晟有了孩子,天天给带着?”   胤祉:“……要是和弘晏、小格格一样可爱才行。”   保康笑着摇头。   胤祉喉头一梗。   他再没养过孩子也知道,一般的小娃娃,乖巧的时候是天使,哭闹起来简直就是魔鬼,更有他自己身体不舒服的时候……简直能把一家子长辈折磨得发疯。   胤祉头疼。   “做祖父母的,还是出去自己乐呵吧。孩子是父母的责任,谁生的谁负责养育教导好。”   保康好悬一口奶汤喷出来。   皇上听着他们兄弟的聊天,也特想赏给胤祉一个大白眼儿。   胤祉:“……”   好在晚上的时候,他保康弟弟亲自下厨犒劳一家人,安慰他受伤的小心灵。   酒足饭饱,保康照顾胖儿子去洗漱沐浴,讲完睡前小故事,守着他睡着。回来一看,媳妇儿早已收拾妥当,搂着小格格睡着了。   保康亲亲可爱可爱的母女两个,自个儿去自己的房间休息。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一觉好眠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一家人的欢喜忙碌中,五月十二日,小格格过完一个圆满的满月礼,六月初八,弘晏开开心心地过完三岁生日,步入四岁的年纪……   清清出来月子,只愁自己的身材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虽然没有胖肚子,但月子里养的太好,整体略有点胖,脸上也长了肉,下巴小圆润,显得人也圆润……   保康坐床头看书,眼角余光瞧着媳妇儿站在镜子跟前不舍得动弹的模样,摇头笑,尽职尽责地送上一句:“清清在爷的心里永远是最美。”   清清不乐意。   “爷都过完三十一岁生日了,还没见胖。昨儿宴席上的人都夸爷还是明朗少年郎。”   三十一岁·保康淡定自若:“明明他们夸爷是‘春风化雨般不怒自威’。”   清清:“……”   “是——爷是‘春风化雨般不怒自威’。”清清从镜子前离开上床,一眼看到他在看的几本书,《解剖学杂记》《肠外伤修复术》《钾的运用》……   不由地好奇:“欧洲人做手术,不用麻服散?”   保康就笑:“不是不用,是他们不知道用,也不对,是他们之前没见过麻服散,只能硬抗。也是这几年东西方医学交流多了,他们才知道麻服散。”   “放血、喝水银、不会区分肌肉、肌腱直接截肢、用羊血输血……救人、还是要人命,这真的是一个问题……但也正是因为有这段,在现在我们看来愚昧无知的探索时期,无数治疗案列,无数病患的牺牲,才成就现在医学。”   清清不由地点头。   “中医有基础,但几千年来没有多大的变化;欧洲医学有探索能力,但没有医学基础,拿命走出来一条路——幸好现在东西方医学结合了,否则这么治疗,要死多少人?我听说他们的剖腹产都不用麻服散。”   清清这么说,保康也感叹不已。   “法兰西最后的大夫,外科成功率是五成。而很多病人就是能忍受没有麻醉,活生生的开膛剖腹,也可能死于细菌感染,后期康复。我估计,这次他们组团来大清,这是一个主要目的。”   “欧洲的人口太少了。我们在控制人口增长速度,他们想要人口快速增长。”   清清非常认同。大清的人口自从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全面实施后,可谓是快速增长,朝廷实在是负担不起。不过说起来人口,清清立马想起另外一件事情。   “昨儿五弟妹说,要赶紧给小格格准备嫁妆,说现在的京城地皮那是翻倍地猛涨,我估计这都是人口多闹得,可我们也真要给弘晏和小格格准备准备。”   “城西和城东的六条街,六个宅子,都准备好了。”   “不够。还要有庄子,度假小岛,游**船、古董珠宝……先按照四个孩子开始准备着,至少也要十二条街,十二处宅子,怎么也要他们将来婚嫁的时候不落人后头。”   “……”   “还有紫檀木料、香料、经年的好布匹、养家银子……我之前一直关注欧洲生意,应该派人去非洲看看。”   眼看媳妇儿恨不得立马派船去非洲的架势,保康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老话儿都说,‘好男不用分家财,好女不穿嫁时衣。’”   清清眉头一皱,听到熄灯的钟声,给他收拾好书本儿放好,躺下来盖好被子,反对的理由张口就来:“说是这么说。他们要有这个本事,那自然是最好。可我们也要给准备着。”   …………   保康目光呆滞地看着梅花窗棱外的月牙儿,感觉自己的心情和这月牙儿一样瘦弱。   保康试图告诉媳妇儿,这样养孩子,他汗阿玛这个皇帝都养不起。   “太子哥哥大婚,汗阿玛补贴的最多,不算庄子铺子,五十万两银子。”   清清在他怀里哈哈哈笑。   “那是以前。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康熙三十年?东城的一个四合院才二百两一个,一口气买十二个才两千两。现在两千两买个破的都买不到。胤禩弟弟要做生意那年还是八百两一个。”   保康“吧唧”一下亲媳妇儿一口。   “有清清小富豪在,爷是不是不要奋斗了?”   清清反应过来,当即笑得打跌。   “要。”   “真要?”   “真要。爷说过清清只负责倾国倾城、出水芙蓉。”   “好吧。待会儿不许哭哦。”   “……”   清清发现自己中了他的‘计’,琢磨着刚刚不管回答“要、不要”都被整治一番,气得要咬他偏偏还舍不得。   夫妻两个一场“闹腾”,一夜好眠。第二天上午保康起来,垫垫胖儿子的分量,垫垫小闺女的分量,就感觉自己的肩膀上背负着两座大山。   “阿玛要抗住两座大山的重量,点石成金。”保康给自己加油。   小格格给阿玛一个甜甜的笑儿,喜得她阿玛亲一口;弘晏给阿玛一个崇拜的眼神儿,满满的信任和鼓励:“阿玛棒棒哒。”感动得他阿玛也亲一口。   六月二十八皇上、皇太后、皇后、保康一家人四口人,一起做火车去五台山,汇同师祖一起转去鄂尔多斯蒙古、青海蒙古、准格尔,在准格尔参加火车通车仪式,见到老朋友噶尔丹最后一面。   一路上见到姐姐妹妹们,见到很多老朋友们,在八月初五到达喀尔喀蒙古,转去科尔沁蒙古,再转去木兰,已经是八月末。   这还是保康第一次来木兰。   木兰,一个美丽的避暑好地方。木兰围猎,从康熙二十年开始,皇上为了锻炼军队,在木兰围场开辟四万多平方里的狩猎场。每到秋天就会带着王公大臣、八旗精锐到此狩猎,史称“木兰秋狝”。   它并非是一次次简单的狩猎活动,而是一场场意义非凡的政治活动。“肄武绥藩”,木兰围猎是一场场军事演习,外交联谊,以此达到控制蒙古、震慑沙俄、加强民族团结、巩固北部边防等等目的。   保康来到此才发现,在秋天里色彩斑斓的木兰围场的坝上围猎,收获的不仅仅是猎物,还有幸福。   那种登高四望,一览壮阔的君临天下的幸福……那种全副身心置于水青青、草绿绿、牛羊马鹿各色飞禽走兽慢步……的幸福;那种俯视自己治下的民生富庶,农桑繁殖,市肆殷闻……的幸福。   师祖在帐篷外和一些蒙古老喇嘛谈论佛法。   汗阿玛在和蒙古王公们喝酒谈笑。   皇祖母、额涅在和一伙儿老福晋散步说话儿。   清清和一伙儿年轻的福晋大小姑娘们打猎。   弘晏和他三舅爷法喀在一起学骑马。   奶爸·保康懒洋洋地躺在青青大草原上,眼睛闭着,胸膛上躺在一个呼呼大睡的小格格,父女两个同样红灿灿的装扮,一模一样的姿势,一看就是特休闲舒坦的打盹儿姿态。   天上苍穹水洗一般的蓝,白云一朵一朵不停幻化形状,地上牧草过于丰茂,牛群羊群隐没在黄绿色的海洋里……   一阵清风吹过,草浪动荡起伏,低伏下去的地方有牛羊闪现出来。黄的牛,白的羊,多彩多姿的大草原,生机勃勃的湖水连天,还有那红衣耀眼的父女两个,好似那穹庐似的天空也生出满目活泼“风”色……   弘晏骑着他的小马驹,远远地看着这抹红,一边小跑一边喊“阿玛、妹妹”。保康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发现小闺女听到动静也要醒来,正要亲亲一口……   光速一个闪身,给小闺女调转方向,不到半分钟,就看到小闺女的尿布湿了……   保康瞧着小闺女睡眼惺忪还没彻底醒来的模样,哈哈哈笑,看看时间,等胖儿子打马到来,牵着胖儿子,抱着小闺女,去帐篷。   “要嬷嬷给小格格洗澡,乖乖的哦。你说说,你这将来可怎么做女将军哦?”   “啊啊——”小格格听不懂,只喜欢听阿玛说话,开心地喊着,胳膊腿儿挥舞,特兴奋。 第169章   保康在木兰呆了一个月, 最喜欢是木兰的湖水和松林,到九月末,师祖去看大连港口, 其他人回来京城,他还舍不得, 自个儿画了四五幅画儿留作纪念。   这么几年他一忙下来,书画这方面除了每天必要的练习,一般很少花这么大精力。这么一起来兴致,那就放不下。一回来京城保康就和他胤祉哥哥说:“等将来我们等老了, 我就可以每天尽情地写写大字画画儿。”   胤祉抱着已经会看人的小侄女亲热不够,对保康弟弟的话压根儿不相信:“你这老,是指的多老?”   保康:“……五十?至少给弘晏和小格格成家、立业。”   胤祉和小侄女玩举高高, 随口就是一句:“说的有道理。可哥哥总觉得对你来说不可能。”   保康龇牙, 瞧着小闺女和她三伯玩得开心,干脆去造船作坊看看。   从京城去天津,有专门的一趟小火车,天津作为一个京畿作坊地区、贸易港口之一, 这些年来的变化也是翻天覆地。   不是京城作为都城的大气宏伟,不是其他北方港口的繁荣兴旺,好似是一个安静的角落一般, 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 好像一个影子,却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地方。   因为这里聚集了京畿地区一半以上的国家军工作坊。   这里的匠人们逐渐形成他们的特色, 不求功名显赫, 不求学什么高深的理论知识, 只希望世世代代的在作坊里头做活儿, 把事儿做好, 将手艺传下去。   如此一个低调的,却又堪称大清第一匠人城的天津,如何不吸引某些有心人的注意?奈何朝廷管制严格,在全国要求环境第一,产业类型要求也是第一,在京畿地区更是。   保康来到这里,看完所有的进展成果,遇到的问题,穿上匠人们做工的服饰就进了生产间,和师傅们一起研究,一忙就是一天,夜晚回去京城,第二天一大早又回来,傍晚时分回京。   如此三天下来,弘晏和小格格在白天就见不到亲亲阿玛,一发现阿玛今儿没出门,扑到阿玛身上就不下来。   弘晏:“阿玛,我们去钓鱼。”   “好。”   小格格:“啊啊——啊啊——”   “好,我们小格格也去。”   秋高气爽、秋风送爽。保康抱着小闺女,领着胖儿子,媳妇儿也带着,一家人去瀛台钓鱼去也。   皇上和文渊阁大学士,新一任大清相国李光地正下棋,听说熊儿子又偷懒去了,气得摇头。   “你们王爷这可怎么办?这么懒散,在木兰期间,那整个就一奶爸。”   李光地哈哈哈笑:“王爷疼孩子,古往今来第一人也。我听说现在民间很多小夫妻都学着王爷养孩子的方式。”   皇上听了牙疼。   “一般的男子,哪有他这份儿精力?每天忙完外面的事情回家,那动都不动想一下。我听说那沙发现在流行开来,就是因为沙发软乎,特适合摊着。”   皇上认为年轻人做沙发毫无形象,一点儿也不端庄。   李光地大大认同。   “那木椅子绣墩儿坐着,时间久了是不舒适,可人本就不能久坐,正好觉得累了就出去走一走。那朝沙发上一摊,人陷里面是舒服了,可要爬起来就难了。这不是助长懒劲儿?”   皇上:“就是怎么一个理儿。精气神,要时刻保持着,仪态仪表更要注意着,作为父亲这么一‘摊’,孩子有样学样儿,哪还有什么仪态而言?”   “得。偏偏还有那些人鼓吹什么废除繁文缛节,繁文缛节那是代表人的尊重仪式,繁文缛节和坐姿有什么关系?”   “那可不是?所以说啊,这舆论还是要管控,我们还是不能撒手,不能让这些博人眼球的大标题影响人的生活……”   两个老头儿一通唠叨,都是一副“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不讲究”的痛惜劲儿,理直气壮。   ……??   保康在钓鱼的时候遇到三舅舅家的二表弟,两个人也在讨论类似的事儿。   二表弟加新嘎,名字就是“次子”的意思,因为是次子,他阿玛法喀对他的要求就没有对他哥哥的严格,他半自由成长之下,就长成这么一个洒脱不羁的叛逆模样。   加新嘎老老实实地陪着王爷表哥钓鱼半个小时,发现王妃嫂嫂抱着小格格去休息的院子,再也忍不住:“表哥,弘晏,你们说,我阿玛是不是很不讲道理?是不是很偏心大哥?”   “天天骂我不守规矩,坐没坐样儿,站没站样儿,这就不说了。当年大哥要去南方水师,他立马答应,还心疼我大哥从小兵做起辛苦。现在我要去,他就说我是给他丢人。”   弘晏手里抓着一根小钓杆,端坐小马扎上,听到这话,轻轻眨巴眼睛,微微转头,看看小表叔,看看阿玛。   保康对胖儿子安抚地笑。   “你要三舅舅对你有信心,你要做到哪些事儿表达你的能力?平时遛鸟斗鸡玩蛐蛐儿,一进学院就带头打架,除了门门考试及格,你自个儿说,三舅舅怎么对你有信心?”   “兵营不是学院。学院里头的老师对你们这些纨绔子弟都是放养着,只求你们不影响其他学生,兵营里头,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进去……不怕?”   “不怕。”加新嘎一脸坚定,“我有心理准备。我阿玛额涅都认为我可以学文,不需要和大哥三弟一样学武。可是我思考出来了,文学是我的爱好,但军营,那才是我的人生。”   保康微微笑:“能思考出来,很好。”   “你大哥阿吉嘎这次回来还没出发?你去找阿吉嘎,让阿吉嘎考考你的兵法和武学,如果阿吉嘎觉得可行,三舅舅还不同意,表哥去和三舅舅说。”   “表哥……我大哥能帮我?”加新嘎一点儿也不相信,他大哥一见到他就板着一张脸,跟断案老爷似得。   “他是你大哥,不帮你帮谁?”保康觉得这个表弟就跟当年的胤禵一样,见到他亲哥胤禛就闹别扭,闹着闹着久了就真别扭了,需要及时纠正。   “你没去找过你大哥,也没和你大哥好好说过话,一见你大哥就炸毛,你大哥如何不训你?不训你那才是不乐意管你。”   加新嘎:“……”   “我那是心理阴影。我三岁那年和堂哥打架,我大哥不帮我,还打我屁股。我五岁那年进学,哭着不想去,额涅都哭了,他就能狠下心硬拉我去,还逼着我给老师行礼,不许能和同窗打架……”   “我这好不容易长大了,多不容易。我要不和他闹一闹,就感觉特对不起自个儿。”   保康:“……”   保康觉得加新嘎一点儿也没长大,还需要思考。   “加新嘎今年十六岁?明年中学结业,三舅舅昨儿说你要考不上国子监,即使能恩荫进去,也要给你定亲。正好明年八旗选秀,求汗阿玛给你指一个姑娘。”   加新嘎果然被吓到,手里的钓竿一扔,十六岁的少年面孔满是惊惧。   “表哥,我才十六岁。”   “是啊,十六岁,搁在以前,都是做阿玛的人了。”   “……我——不!”加新嘎用力喊出来,真怕他阿玛命令他明年就娶妻生子做阿玛。   “表哥,我马上去找大哥。”留下这句话,匆匆行个礼,迈开腿就跑,不一会儿就不见人影。   保康乐呵,一伸胳膊甩起来二表弟的钓竿,正是一条十斤沉的大草鱼。   青黄色的身体长长胖胖的,大头又宽又平,特活泼地甩着鱼尾巴……保康哈哈哈笑,弘晏睁大眼睛。   弘晏蹲在鱼桶边看着大草鱼,特不服气,特不明白,他今儿这么乖,明明没有偷偷吓唬鱼儿,一点气息都没外露!   “阿玛,这鱼儿笨笨?”弘晏气呼呼的,不是他的问题,是鱼儿太笨。   亲阿玛端坐不动,笑着解释:“一般情况下,秋天一到,鱼儿们为了育肥长膘安全过冬,身体自发地食欲大增,四处游弋寻食,不分荤素,见食就吃。很多钓鱼人都抓住这个黄金时间段,来一个大丰收。”   “但是我们今儿钓鱼的位置不对。这里靠近路口,人来人往的,新鱼不敢过来,老鱼都习惯了,胆子也大了,经验也丰富了……你二表叔一扔鱼竿,鱼饵一动,老鱼以为是路边的人撒鱼食。”   弘晏:“……”   低头看这条大草鱼,伸手戳戳它的鱼鳞,没成精啊?不对……弘晏立马朝自己的鱼竿跑,猛地一甩鱼竿,果然有一条吃完他的鱼饵没来及跑的大鲢鱼。   弘晏哇哇大叫。   “阿玛——阿玛——”   保康瞧着胖儿子惊喜的小模样,乐呵:“阿玛看到了,弘晏棒棒哒。”   弘晏:“阿玛,‘老鱼’?”   “老鱼。”   弘晏特高兴。   稳稳地控制小鱼竿,稳稳地将鱼放到鱼桶里,目光灼灼地看着大鲢鱼,大有任凭见奸诈似鬼,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小霸气。   亲阿玛瞧在眼里,心里头那个笑,一收杆,一条两斤沉的鲤鱼冒出来。   弘晏听到水声转头一看,立即高兴地拍掌大叫:“阿玛,鱼有胡须。”   “对,有胡须,是鲤鱼。晚膳我们做红烧鲤鱼、酸菜草鱼、清炖鲢鱼。”   “还要豆腐。”   “好,豆腐。”   父子两个收获满满,一起收拾道具准备回去午休,清清给小格格吃完奶抱着睡着的小格格回来一看,加新嘎走了,多了三条鱼……   “晚膳三条鱼?”   弘晏:“额涅,红烧鲤鱼、酸菜草鱼、清炖鲢鱼。”   清清忍不住乐呵:“这感情好。什么口味都照顾到,我们弘晏就是聪明。”   弘晏:“阿玛聪明。”   “好,弘晏的阿玛聪明,弘晏聪明。”   一家四口人,带着三条鱼儿回去畅春园,皇上一看,嚯,全鱼宴,他老人家也喜欢。   午休起来后保康在小厨房一通忙乎,在一家老下的期盼中端上来八大碗,都是鱼,不管是口味清淡的皇太后,还是要喂奶的清清,三四岁的小弘晏,都吃得赞不绝口。   用皇上的话说:“第一次发现草鱼也挺好吃。”   皇太后也说:“保康手艺好。一般来说还是海鱼的味道更好。”   保康特骄傲地笑。   陪着皇太后去散步,送皇太后回住处,和胖儿子一起洗漱沐浴玩水,清清给两个孩子讲故事,他去书房看看晚上的公文,临了了,还给师祖写一封信显摆一二才回去休息。   稳定期间的大清国没有大的兵事,康熙四十八年的冬天来临,皇上只负责祭祀等等活动,一般不大管事儿;保康只做好迎接欧洲大团的准备,他也不忙碌。   咳咳,政务基本都分派给胤禛,胤禛忙不过来还有其他哥哥弟弟不是?还有那么多要抓住改革的尾巴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的文武大臣不是?   反正他们都特不忙,让人看了特羡慕特想撂挑子不干的那种羡慕。   冬至节来临,河水结冰,四九城里头开始忙乎着给明年夏天储存冰,祭祀河神,保康带着大一家子的闲人们,亲友团里面的闲人们,冰钓、滑冰、冰壶、冰球、冰上芭蕾……   京城里头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他又领着人开始玩滑雪、雪中诗词、雪中书画、雪中插花比赛……   等到腊月节来临,那自然是更会玩儿。冬季美食初赛,冬季运动会,冬季马球比赛,冬季戏剧大赏、冬季博物馆之行……   这次不光他亲近的人一起玩,大清的文人墨客、各行大师们一起玩,他还邀请四九城的洋人们、其他各国常驻使节都参与进来。   四九城的老百姓跟着王爷乐哈哈,渐渐领悟到他们王爷的意思:我们大清是友好热情的国家,是礼仪大国,我们肚大能容万物,也能容得下来自五湖四海,全世界任何一个友好正值的人们,对大清国抱有善意的人们。   四九城的老百姓懵。   他们平时也就在心里吐糟一下,表面上对那些洋人真没直接喊人家“蛮夷”,他们才不会和广东福建那边的人一样闹腾,难道要有大事儿发生了不成?   那当然是大事儿。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炖肉……等到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家家户户放鞭炮拜新年,皇上他老人家颁布消息了。   十八个国家的使节一起来大清,大清国可爱的父老乡亲们,做好接待的准备哦。   不说四九城的老百姓懵,全大清国人都懵。   十八个国家的使节,这得多少人?吃喝拉撒的,娘啊,听说还有好多皇帝女王亲王……虽然他们都小国吧,可小国的女王也是女王不是?   大清人以前只听说,现在突然要见到了,那是真稀奇。   再一琢磨琢磨朝廷公布的接待方案,注意事项等等,都觉得,皇上他老人家就是太好了,王爷太善良了。   大清国的老百姓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都特“心情复杂”。   以前那法兰西来了也就来了,他们毕竟送来过金鸡纳霜,有功劳;英吉利嘛,来了也就来了,毕竟他们国家的那个牛顿先生是真有点水平,可这猛地一下都来了,大清人反应过来了。   甭管法兰西还是英吉利,还是那沙俄,这些小国搁在以往,那都是来朝拜觐见的,哪有资格和他们平等论交?   康熙四十九年一月十九日,第一批使节团来到天津港,大清人立马睁大眼睛。   无他,就看看这些人给皇上怎么行礼。 第170章   皇上对大清国人的反应哈哈哈笑, 保康也哈哈哈笑。   这还要怎么行礼?这些年那准格尔和高丽来朝见,除了一开始的三跪九叩大礼后面也都不同以往繁琐了,更何况这根本不是他们的藩属国。   但是同样重视礼节的皇上老人家郑重表示, 他对大清人的心意,是知道的,是感动的。皇上老人家在朝廷邸报《京报》上严肃声明,我们是礼仪大国,尊重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礼仪表达方式。   皇上老人家甚至根据自己的博学,总结自己一辈子和西洋人打交道的经验,写了一篇小文章出来。   比如,欧洲人普遍忌讳数字十三,其原因源于基督教;欧洲人将黑色作为葬礼的表示;欧洲人喜欢的花草虫鱼和我们不大一样, 我们喜欢的吉祥物孔雀和仙鹤,在法兰西和英吉利是□□和蠢汉的代称……   再比如, 他们聊天说话和我们这不一样, 人和人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 不熟悉的人不要问私人问题;他们的日常手势也和我们不一样, 招手一类友好的手势,在奥斯曼帝国意味着“下地狱”……   法兰西, 男子讲究优雅的绅士精神,女子讲究优雅的着装举止。   西班牙,男子讲究热情, 强调信誉, 重过生命、财富的那种;女子必须戴上耳环, 若出门没戴耳环, 就像一个正常人没穿衣服一样被人笑话。   荷兰, 曾经的“海上马车夫人”其实是欧洲最正统的民族, 爱清洁、讲秩序……的人。   匈牙利,不分男女老少都较迷信。甚至认为餐桌上有禽类,好运会飞走。   奥地利人在特定时间内不喜欢食用虾类。因为虾会倒着行走,象征不吉利,若吃了虾,新的一年生意就难以进取。   如此这般,一项一项的,清晰明了。大清人总结皇上老人家的意思,我们大清人面对他们的时候,着装整洁,干净利索,保持有礼貌的低调,不骄不躁,友好交流。   大清人再次在家里将自己和家人和家都洗洗刷刷,对皇上总结的一条条小窍门,一面感动,一面觉得西洋人果然和他们不一样——麻沸散都没有直接开膛破肚的不开化蛮夷嘛,姑且忍让包容一二。   大清人拿出他们最大的诚意,咳咳,他们自认为的,按照官府衙役的指点做出“热情欢迎”的姿势。   西洋人:“……”   大清、大清人,果然和传教士,和每一个来过大清的欧洲人回去后说的话一样,果然是让所有西洋人特羡慕,特不爽,还没有理由反驳特郁闷的那一种。   欧洲人眼里的东方人是什么样子的那?   作为第一批来到大清的奥地利查理亲王,一位年轻的,蓄着小胡须的,满头金色大波浪大卷发的东方文化爱好者,一身绑腿裤加一套金色东方丝绸披风,金光闪闪,美美地用着瑞亲王殿下亲自泡的大清红茶,哈哈哈笑着解释。   “这应该从大航海后,来东方的第一批传教士开始,距今一百多年。瑞亲王殿下你知道,当年意大利的一位传教士马可波罗曾经来到东方,写了一本《马可·波罗游记》。   东方的土地辽阔,东方的物产丰富,东方的人口众多……”   保康微笑点头。《马可·波罗游记》在欧洲广泛流传,激起欧洲人对东方文明东方财富的倾慕,也算是引发新航路和新大陆的发现的原因之一。   查理亲王对此感慨特深:“后面的很多传教士再写书,其实大同小异。   他们都认为,东方人曾经的伟大成就和他们现在的愚昧无知一样厚重。对外来人的排斥和偏见,日常勤俭节约,有礼貌、谨慎的性格,溺死女婴的迷信……”   “但是,不管他们喜欢不喜欢,他们都一致认同一件事情,东方世界是全世界文明的一个大集合,拥有世界上其他居住地区人类的所有最美丽物事。”   保康哈哈哈笑,查理亲王也笑:“这是真的。我记得我小的时候,父皇指着地图告诉我,上帝将地球上最好的乐园赐予不信仰他的东方人,上帝最喜欢的土地不是欧洲,而是东方。”   “上帝,那个时候欧洲人羡慕东方人拥有的一切,却又不甘心。鄙视手工匠人和科学家,科技落后偏偏不自知,狂妄自大,却生活在没有瘟疫没有战争的美丽天国……”   说到这里,他又有感叹。   “后来我一度怀疑,不光是我,我们都在怀疑,是不是,上帝听到了欧洲人的心声,特意给东方送来瑞亲王殿下?谁能想到,短短不到三十年,东方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上帝!”   查理亲王一副特郁闷的模样,特不明白他们最信奉的上帝为何会偏爱只崇拜偶像的东方人。   保康:“……”   保康给查理亲王续一杯茶,笑得自在。   “佛家说‘天机不可泄露’。应该是,万事自有其命运。既定的命运也好,打破的命运也好,都是其气运所知。”   查理亲王听得懵懵懂懂,只听明白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凭借他对东方佛门教义的理解,不再询问。转而说起大清国发达的纺织业。   保康看看时间,干脆领着他去参观内务府的一处古董作坊。   “自从开始大机器织布,传统织布机就慢慢地被取代。如今还有的一些老作坊,都是怀旧的人喜欢穿传统布匹,也可以说是为了保存传统技艺特意留下来。”   “传统织布机都有一个传统木床类似的框架,织布时,机身要有一定的倾斜度,一端是布满经线的机头,机头两端有六个翅,可控可放机头转动……”   离机头不远处安装竖立的框架,通过上方的横木棒向下引绳提拉两个缯。缯,与机头等宽、高约几寸的长方形线刷,缯的下方通过引绳连接两个踏板,轮流踏下踏板,缯便分出高下,均匀穿过细细缯眼的经线便被分为两层。   织布梭子从两层经线中间穿过,带领纬线与经线交错,再通过机杼的挤压便形成布匹。这样织出来的布匹全是手工,工序非常复杂,耗费巨大的时间和精力。   前期的轧花、弹花、纺线、络线、浆染、经线、刷线……单是织布就要再经过作缯、闯杼、吊机、栓布、织布、了机等等十几道工序,再加上后面的晕染、晾晒……   如此下来,即便是之前男耕女织的时代,也不是所有妇女都是织布能手,很多重要工序都要请能手来帮忙。   保康细细地讲解,查理亲王听得迷迷糊糊,但也大体听明白。   就看着这间只有十台传统织布机的小作坊里,妇女们端坐在织布机这一端的布柱前,双脚踏板上下交替,双手轮换着操纵机杼和梭子,双手翻飞,穿梭往复,娴熟的动作如同大师弹钢琴一般美妙。   走到作坊里面,分别是纺线、染线、分线……的忙碌情景,分工明确。   再到作坊的后院,到处是晾晒的布匹,闻一闻嗅一嗅摸一摸,果然是和机器织出来的布匹完全不同的感受。   查理亲王摸着一块粗棉布,纠结半天也还是纠结:“……要说也说不出来,当然是机器织布更好,可,好像就是多了一份人气儿。”   保康因为他的模样和说词笑出来。   可他的表情,充满怀念,看向这些充满“原始”感的布匹的目光,幽远深沉。   “我小的时候,一下山就能看到村子里的人们纺线、染线、织布……随意走在一个巷子里就能听到织布机的梭子声——现在大清国父老乡亲们的生活日益更新,传统的织布机渐渐地消失在历史暮霭中……”   不管怎么维护传统的一切,终究是变成历史。   保康此刻听着这织布机的梭子声,到底是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不同。   节奏是那么的熟悉,旋律依旧是那么的动听,女子们坐在织布机前的身影是那么的专注,两脚协调踩下踏板,两只手来回投梭、接梭,经纬线在交织中变成一卷卷天然的、绿色的,凉爽透气老粗布。   可这一切,不再是作为养家糊口的生计,不再是家家户户的必备,不再有那种热火朝天的忙碌场面。   保康眼睛一眨,发现查理亲王正朝他挤眉弄眼的乐呵,手上还摸着一块红色的粗棉布,当即笑出来:“殿下若喜欢可以做一身衣裳,只是殿下可能穿不惯,粗布一开始穿拉皮肤,要穿久了才舒服。”   查理亲王眼睛一亮,欢喜得来——   “传统不可丢弃。我要带头穿老粗布!”   保康:“……”   “说得对。传统不可丢弃。随着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越来越关注环境保护,我们可以相信,老粗布会有重新受到欢迎的一天。纯棉质地、手工织造、古老民间工艺等特质,穿在身上,就是历史的质感!”   穿在身上,就是历史的质感!查理亲王的心肝儿一颤。   “请问瑞亲王殿下身上的衣服,可是传统织布机织出来的布匹做出来?”   保康特“诚实”地点头。   “汗阿玛是一个老派的人,他总认为,不管什么物事,人手工做出来的,才有灵魂才有精神气。在汗阿玛的带动下,老布就是大清国的一种层次文化象征。皇家宗室、王公贵族,都还是喜欢传统织布机织出来的布匹,棉麻丝绸纱缎等等。”   查理亲王眼巴巴的。   保康被他逗笑。   阿弥陀佛。查理亲王确实是一位可爱的年轻人。   “当然都可以做衣裳,款式有殿下自己定,殿下若有空,可以自己选布匹料子。”   查理亲王惊喜得来——他还激动地来一个抱一抱。   “上帝在上,瑞亲王殿下你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主人。”   保康:“佛祖告诉我,查理亲王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客人。”   两个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那场西班牙王位争夺战中的一切争斗,都变成过往。   当天的晚食后,查理亲王和胤祉、胤禛等等皇子说话,说起来明天就到达天津港的法兰西团队,那个叫滔滔不绝。   “上帝,你们不知道,我上次去法兰西,哦上帝,就那个全部是玻璃的凡尔赛宫,你简直无法想象——黑死病都消失了,天花也没有了,霸道的路易老爷爷还是不洗澡,他不光自己不洗澡,整个宫的人都不洗澡。”   胤祉:“……我知道。”   胤禛;“……我知道。”   胤祺:“……我知道。”   其他地方他们不知道,但凡尔赛宫,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尽管在他们哥几个参观凡尔赛宫的时候,路易老爷爷专门让人清洁空气,吩咐所有人洗澡。   他们的表情是那么的复杂难言,查理亲王愣愣的,互相一对眼,彼此都能感受到那来自灵魂中的“痛苦并快乐”,他哈哈哈大笑,找到知音一般呱呱呱不停。   “我就说凡尔赛宫臭烘烘的,其他人还以为我是故意污蔑路易老爷爷。我说凡尔赛宫没有厕所,没人相信。”   “无数法兰西富商花费巨额资金买到一个进去的名额,岂不知那就是路易老爷爷的阴谋?上帝在上,路易老爷爷通过买卖凡尔赛宫吃饭的名额,赚了多少银子。”   “里面的人,每天就象歌剧院的芭蕾舞一样,一举手、一投足都有明确的规定。上至王子、公主,下至无名奴仆,上帝都不知道,他们的头脑里怎么能够塞进那么多的东西,怎么能够记住自己这个角色举止动作的每一个细节?”   胤祉心有戚戚焉,根据他最新研究的精神学,不确定地回答:“……估计是,进去的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住在一个没有厕所的房子里?”   查理亲王一巴掌拍在胤祉的肩膀上,特肯定的语气:“就是这样的心理,一个骗一个进去受罪。”   “一个贵妇人,在凡尔赛宫只有资格坐帆布折凳,到马尔利富被允许坐方凳,到了朗布依埃宫可以坐上靠背椅。一个掌门官必须记住哪些人经过的时候,他应当站在门里;哪些人经过的时候,他应当站在门外……   “上帝,他们都好像被训化了一般。当然我们也可以理解路易老爷爷的阴谋。可是上帝,他对其他人这样也就罢了,他对自己,自己的妻子儿女也这般……”   查理亲王放低声音,一副说悄悄话的模样,胤祉、胤禛、胤祺……赶紧把脑袋凑过去。   “一天清晨,王后殿下发现她那张大床上的棉被沾满灰尘,她腼腆地责问一下。这件事逐级传到寝宫侍从那里,寝宫侍从把责任推卸得一千二净,说打扫灰尘不属于他们的职责范围,因为他们的国王陛下昨天改了规定。   一天中午,王后殿下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前厅里的一张小桌子旁边,一群侍臣和一群好奇的前来参观的平民,在一定距离之外围成一圈站着,静悄悄地望着王后吃饭,平民猜测那道美味可口的菜是不是烩鸡块,一群侍臣就和这些富裕的平民兜售烩鸡块……”   他说,胤祉给翻译,保康微微笑着喝酒,胤祉、胤禛、胤祺尚好,其他的小皇子们——怀疑人生中。   二月初四,一个“春雨贵如油”“贵客临门”的日子,法兰西使节团的船队来到天津卫,大清瑞亲王殿下带人迎接。   五十岁的王太子路易领着两个孙儿,面对大清国瑞亲王等等人的热情欢迎,热泪盈眶,就是纳闷他们那同情的眼神儿。 第171章   陪同前来迎接的大人们立马做出严肃状热情状——沉稳的王太子, 勇敢的军人,慈爱的祖父,高尚的骑士……说实话, 同样自觉自己和法兰西人关系更亲近的大清人,也都特喜欢他。   保康发现王太子的眼神儿,发现自己这方人的模样儿,乐呵。   不管怎么说,从大清人的角度和朝廷的角度,法兰西和大清的感情最为深厚久远,这是任何一个欧洲国家也比不过的。   保康抱抱王太子五岁的大孙儿,抱抱王太子三岁的小孙儿,对两个白胖俊俏的金发小娃娃非常喜欢, 面对他们紧张拘束的模样,笑容友好亲切地打招呼。   “两位小殿下好, 欢迎来到大清。”   两个小娃娃略胆怯地看着他, 发现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异样, 而是和他们的祖父一样安全, 微微露出一个笑儿,有礼貌地行礼, 异口同声地用汉语回答:“叔爷爷好。”   保康微微弯腰伸出双手,挨个扶起来,脸上很自然地露出惊喜的表情:“两位小殿下的发音标准。两位小殿下棒棒哒。”   说着话, 不光送上欢喜和夸夸, 还特亲近地挨个再抱抱, 还挨个亲一口小额头。   …………   两个小娃娃立马红了脸蛋儿, 特害羞地回送一个额头吻, 紧接着就跑到他们祖父的身后, 一边捂脸一边偷偷探头。   不光他们的祖父法兰西王太子愣愣的,中法两国所有的人都愣愣的。其他人尚好,就是觉得果然大清和法兰西的关系不一般,瑞亲王殿下果然是瑞亲王殿下。   法兰西王太子却是情绪激荡。   他刚刚愣愣地看着瑞亲王殿下的表现,愣愣地看着两个小孙儿的表现,反应过来后登时哈哈哈大笑,挨着摸摸两个孙儿的小脑袋,上前一步,重重地抱住可亲可爱的瑞亲王殿下。   他的两个小孙儿啊……   “父亲一定要我带着他们一起来,所有人都反对,我一开始也反对。上帝保佑,果然父亲的决定是对的。”王太子说着话,眼睛湿润。   保康回以他一个重重的拥抱,承诺道:“在大清的这段时间,尽管放心。”   王太子因为他的话瞬间红了眼眶,满心感激,一句“……感谢殿下”说出来,其中的哽咽和心痛,保康也忍不住伤心。   …………   王太子,法兰西的继承人,法兰西帝国路易国王唯一的“正式儿子”,在法兰西人和全世界人的心里,一直都是法兰西唯一的继承人。一个做了五十年太子,还是一个“太子”的继承人。   作为一个继承人,他可能不够合格,因为他对王位一直没有任何特别的野望。性情平和,他父亲向来对他严厉,他就努力达到父亲的要求;他父亲要他监国,他就监国;他父亲要他出征,他就出征……   甚至他父亲因为自己年龄大了,头发越发掉的多,身形越发矮小,看不惯他头发浓密人高马大的,他就尽量不出现在父亲的面前……   他对人生唯一的奢望,就是自己的小家庭,一家和乐,不再重复他母亲的婚姻悲剧,给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们一个幸福的家。可是这个如此单纯的愿望,却是无法实现。   二儿子去西班牙做了国王,至少还能见到,也是好事儿;可大儿媳妇患病,不治身亡。大儿子作为培养好的王太孙继承人,紧随其后。只给他留下两个小孩子。   而他仅存的三儿子,体弱多病,至今没有子嗣。   两个小孙儿是他唯一的希望,是法兰西唯一的希望,他都不敢想象,如果他们哪一个出了意外,波旁王朝会如何?法兰西会如何?   可是他又能如何?   无论他和妻子怎么照顾两个孙儿,都无法让他们和其他的孩子一般快乐。两个孩子的教育问题一直是他和妻子心里的一大痛,所以在他父亲决定要他带着两个孙儿来大清的时候,他因为害怕,坚决反对。   哪知道……果然他的父亲是对的,他永远也无法做出他父亲的果断决定。好在,他带着两个小孙儿来了,他的妻子也来了。   他相信瑞亲王殿下,他相信他们一家人会在大清度过一段美好的快乐时光。   从天津到京城的小火车“咔嚓咔嚓”,保康一边和王太子殿下说话,一边陪两位小王子玩最新版的碰碰车,欢声笑语中,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法兰西使团和保康一行人到达京城的北门德胜门。   大门里外的四九城老百姓手中挥舞鲜花,大声欢呼“欢迎法兰西王太子”声势震天。   还有皇上在德胜门门口迎接他们。   太子妃领着三格格,清清领着弘晏,除了皇后在宫里陪伴皇太后,照顾小格格,畅春园的一家人可以说都来了,都一起在德胜门门口迎接法兰西使团。   两伙儿人隔着正门大开的大门相望,其他人包括围在四九城的的百姓们齐齐安静下来。   皇上满脸带笑,保康微微笑,两个小王子懵懵懂懂……路易王太子简直感动坏了。   “上帝!”路易王太子大喊一声,认出来这位五十来岁的老人家乃是大清的皇上,当场那个激动得来——   他看向保康,得到保康的一点头,再也克制不住,迈开大步几乎是朝皇上的方向奔跑而来。   皇上哈哈哈笑:“莫急,莫急。朕一直想去看看你父亲,一直没有成行,好不容易盼到你们到来,在宫里待不住。”   说着话慢慢迈出两步,正好卡在路易王太子跨过门槛的时候,随着皇上的话音一落,两个人重重地抱在一起!   皇上还是哈哈哈笑,心里扬起一种见到故人之子的激动,王太子却是眼泪登时下来。   他知道大清皇上是因为当年的那份金鸡纳霜,可他还是感动。   “上帝!皇帝陛下,路易感动得哭了。路易真没想到……”路易王太子眼泪花花,语无伦次,可他实在是激动,“感谢皇帝陛下,感谢皇帝陛下。”   皇上拍拍他的肩膀,虽然他只比路易王太子大几岁,可他和路易老国王平辈论交,这个长辈姿势的动作非常自然。   “莫哭莫哭。两位小王子看着他们的祖父。”   路易王太子闻言,眼泪又出来。他给皇上郑重行一个法兰西最隆重的鞠躬礼,皇上双手扶起来他,紧接着他就转身牵着两个小孙儿的手走过来,和他们郑重介绍:“这是大清的皇帝陛下曾祖父。”   两个小王子一听,立马乖乖地行礼,乖乖地喊“曾祖父”。   皇上哈哈哈笑着等他们行礼完毕,挨个抱一抱,夸一夸:“早就念叨你们,之前还担心你们曾祖父不给你们来大清。好,长得好。”   皇上对老朋友路易能有这两个重孙子留下到底是开心的,一转身,和他们介绍:“这是你们太子妃奶奶,这个是你们王妃奶奶。”   太子妃和清清上前,见过两个小王子,看着路易王太子笑。   路易王太子正因为这个画面又激动地落泪,看到大清国的太子妃和王妃和两个孙儿见面,还看他,猛地反应过来,一拍脑门,也顾不得去喊侍卫通知,自己跑到使节团的马车队伍中,找到自己的太子妃。   上帝!这误会大了!   路易王太子反应过来这么着急,皇上一方人和法兰西使节团的人反应过来,都哈哈哈笑,有那站得高看得远的四九城老百姓,模模糊糊地看到太子妃和王妃的身影猜到情况,也笑。   突然被路易王太子喊出来的路易太子妃,本来正担心这不符合大清国女子礼仪,哪知道一出马车看到两个年轻女子的身影,瞬间猜到她们的身份,当下里忙不迭地下来马车……   三位女子迎到一起,一起笑。阿弥陀佛。路易王太子顾虑大清女子礼仪,一直没让妻子露面,哪知道大清这一方顾虑他们法兰西女子礼仪,特意让太子妃和王妃迎出来……   简直……   路易王太子妃、太子妃、瑞亲王妃三个人互相见礼,手拉手地亲热说话,一时间德胜门门口的人山人海都笑出来,笑声欢乐,汇聚成欢乐的小海洋。   这次是彼此的真心接纳,因为彼此对对方礼仪的真心尊重。   皇上身边的文人纷纷咏诗作赋地夸奖,皇上自己也想作诗一首……猛地响起一道小嗓门。   “大侄子,小侄子。”小弘晏脆生生的,奶声奶气的声音特响亮地响起,一身暗黄色的小皇孙服饰加上各种配饰整个一小黄包子闪闪发光,更有两个胖脸颊鼓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昂首挺胸”地看向自己的两个“侄子”。   皇上:“……”愣愣。   众人:“……”愣愣。   两个侄子·法兰西路易小王子:“……”小怕怕。   …………   保康暗暗给胖儿子送出小信号,咳咳,在皇上和王太子祖孙三人见面的时候,保康已经特自觉地走过来,介绍三格格和胖儿子给两位小王子。   “三格格、弘晏,来见小侄子们。布列塔尼王子、路易王子。”保康如是说,转头,“布列塔尼王子、路易王子,这是你们的三姑姑和弘晏叔叔。”   两个小王子一看漂亮亲切的小姐姐,好漂亮好漂亮的,和瑞亲王殿下一模一样的小叔叔,手牵手笑着上前。   三格格对两个乖巧的“洋娃娃”也非常喜欢,立即牵着弘晏弟弟的手,弘晏弟弟不迈步,她纳闷之下生怕弘晏弟弟礼仪错了,直接“拽”着他上前和两个小侄子打招呼。   弘晏:“……”   咳咳,弘晏早就看到两个小孩子看他阿玛的眼神儿,第一反应,两个坏小孩要抢他和妹妹的阿玛!弘晏当即摆开架势要对两个小王子出手,早就忘记出门前他玛法嘱咐他好多遍的事儿。   三格格没感受到,保康瞬间看出来,虽然不明白,还是赶紧给胖儿子递眼色。   可是弘晏正生气,因为他阿玛给他的“眼色”更生气。   可他阿玛都表态了,他对这两个弱弱的小孩子打不能打,还要喊人,那自然是大大不乐意。   弘晏接受到阿玛的小信号,小脾气上来身上的气势更大,他人也走得近了。   两个小王子隐隐感受到,立马吓得不敢动弹。   保康:“……”   三格格一眼看到弘晏弟弟一副好不生气的架势,对面两个小王子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着急之下再次硬拉着弘晏弟弟再上前一步,扬起灿烂的笑容,抱抱两个小娃娃。   “你们好,布列塔尼王子、路易王子。欢迎来到大清。”   她一动作,弘晏身上的气势一收,两个小王子瞬间就感觉身上一轻,一边怯生生地和三姑姑见礼,一边用小孩子的直觉看先凶巴巴的漂亮小叔叔。   弱弱的模样!弘晏人没动弹,小下巴却是立马就要扬起来,立马收到他阿玛的一记带笑的眼神儿。   弘晏:“……”   如果他阿玛再示意他对两个小坏孩子友好,弘晏肯定要闹起来,可是他阿玛笑了,弘晏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小自尊瞬间窜出来,直接自己绝对不能哭闹,要礼貌。   可他正犯小脾气那!   于是就有了他那特响亮的小嗓门响起,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其他人不明白,只以为弘晏是第一次见到两个小王子面生,只有弘晏的亲阿玛·保康肚子里笑得打结,脸上还要极力做出一副特“正直”的模样照顾胖儿子的小面子,那个乐呵。   路易王太子刚刚只顾看妻子和太子妃、王妃的互动,没注意这边,不明白两个孙儿怎么站着不动不行礼,他感受不到“小黄包子”的气势,也没注意听“小黄包子”的身份,就看着“小黄包子”的长相光激动了。   但他想要上前抱一抱,又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个孙儿对“小黄包子”的害怕,还不知道孩子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情,特纳闷儿。   皇上隔空给熊儿子一个眼神儿。   保康立即轻轻咳嗽一声:“王太子殿下,这是吾儿弘晏。弘晏,喊伯伯。”   弘晏看看他玛法,看看他阿玛,心里头对他阿玛的“愤怒”又多了一层。可他阿玛正式给他介绍人,还是长辈,他当然不能犯小脾气。   发现这位伯伯一脸激动地看着他,好像,挺亲切的模样,好吧,小胖脸板出来他五叔“冷面王”的气势,好歹是开了口。   小嗓门清脆响亮:“伯伯好。”   路易王太子简直乐呆了,一弯身一把抱起来这个长得和他父亲一模一样,“小黄包子”一样的漂亮娃娃,激动得来——   “哎,弘晏好。”   弘晏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莫名知道他真心喜欢自己,眉眼皱巴,特不乐意地给他额头亲亲。   那个“给你面子勉为其难”的小模样……   路易王太子登时哈哈哈大笑,保康忍不住笑出来,还伸手给胖儿子一个鼓励的摸摸头。   弘晏对他阿玛的气还没消,小脑袋一扭,扭到路易王太子的另一个肩膀。   路易王太子:“……”   只看出来这父子两个闹矛盾·不知道这父子两个为何闹矛盾·路易王太子因为小弘晏这个“亲近”的动作,乐得来——   瞧瞧小弘晏的这张脸,果然是和他父亲一样的胖气、帅气、灵气……   路易王太子见到心心念念的弘晏阿哥兴奋,因为弘晏阿哥和他的亲近更兴奋,五十多岁发福发胖的年纪,穿着一身厚厚的大礼服,抱着沉甸甸、圆滚滚的弘晏阿哥,脚下生风,一点儿也不累。   走了一段路,和迎接的老百姓热情地打个招呼,大人骑马,小孩子跟在自己的祖母、额涅身边做马车,一路上来到畅春园,给皇后和皇太后见礼。   路易王太子和王太子妃对皇后和皇太后那是真的尊重,按照路易老国王的嘱咐,拿出他们见到长辈最隆重的礼仪行礼。   皇太后辈分大,当今全世界也就她老人家可以安然受着任何人的晚辈礼,皇后却是真吓到了。   皇后手忙脚乱地扶起他们,却又因为他们脸上那认真的神色,瞬间联想到他们这对夫妻一生的遭遇,眼泪就下来。   皇后拉着王太子妃的手,发现她也哭了,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着:“都是好孩子……两个小王子和三格格、弘晏他们一伙人小孩子一起玩儿,尽管放心。天天盼,可盼着你们来到大清,就当是自己家一样自在。”   王太子和王太子妃一起含泪带笑点头。   …………   路易王太子带领的法兰西使团一来到大清,收到瑞亲王当众对他的两个小孙儿释放莫大的善意,收到皇上带着两个儿子媳妇和孙子孙女儿一起来迎接的重视……凡是知道的人都感叹不已。   就为了当年那份金鸡纳霜……   大清每年朝法兰西送去一大船的各种名贵礼物,和法兰西签订大清和欧洲的第一份合约,在西班牙王位争夺战中帮助法兰西……朝堂上各种互动往来,民间的各种商贸活动更是频繁……   大清,可是当今世界上名副其实的第一国啊。上帝,大清就为了当年那份金鸡纳霜……   所有人都感叹当今大清皇上的重情重义,可劲儿感叹大清人的有情有义,再进而,都想和大清展开进一步交好。   已经到达大清的,比如奥地利的查理亲王,立马去信给他哥哥送他们的公主们来大清;还没到达大清的,比如那葡萄牙的约翰五世,立马派人回自己的国家,要求公主王子们都来大清。   他们怎么能忘了下一代,下下一代的交好?到底还是路易老爷爷最“奸诈”!   路易老爷爷:“……”你们没想到,怪我喽?   各国使节团的小心思且不说,大清人有条不紊地招待这些陆续到来的客人们,保康哄好胖儿子,皇上、皇子们也都该做什么事儿做什么事儿——除了法兰西使节团,其他的,基本不需要他们出面招待。   全面负责·保康终是一个人扛起所有。   关键他忙乎接待事宜也就罢了,这对他来说很简单,他很可以“劫公济私”地抽时间陪陪媳妇儿、胖儿子、小格格,甚至还因为使节团里有女子,干脆领着一家人和他们玩乐。   比如法兰西的王太子一家。   所有人都很开心,路易王太子一家还因为特喜欢小格格,却又知道小格格注定不会联姻欧洲沮丧,恨不得拿小格格当亲闺女亲香。   弘晏大大生气了。   他阿玛说,这是国家的正经差事,作为巴图鲁要办差,那就要办到最好。   可是那两个“小侄子”不光要抢他阿玛,抢他额涅,抢他的玩具……还要抢他妹妹!   叔可忍叔不可忍!   弘晏再一次听到两个小侄子喊着要“小格格”,大喝一声:“妹妹要吃奶、睡觉。”   眼睛瞪圆,胖脸颊鼓鼓的,手上的小拳头挥一挥,挥一挥……两个小王子登时吓住,生怕这个吓人的小叔叔一拳头落下来。   弘晏对他们的表现小小的满意,拿出他阿玛日常教导他堂哥堂弟们的模样,胖脸“严肃”,声音“铿锵有力”:“巴图鲁要学习,要练拳头,不能天天玩,知道不?”   那个小样儿,妥妥的小孩子学大人,清华园里的宫人侍卫们都看呆,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小阿哥这么……额,霸气的模样儿。   可他那胖嘟嘟的,气势勃发的三头身小样儿,还真就和他阿玛当年“发威”的时候一模一样,叫人看着就特欢喜,特信服,特乐呵……   宫人侍卫们生怕他们的小阿哥一言不合就动手,暗暗做好救助准备,哪知道那两个小王子乖乖点头。   ……?   好吧,他们小阿哥平时懒是懒一点儿,那一身本事真没落下,不说两个小孩子,就是他们正面对上小阿哥的气势,他们也害怕。   可是弘晏高兴啊,就出迎那天被他额涅哄着穿着一身黄,回来后就换了一身红,如今又是和他阿玛额涅妹妹一样天天一身红,大红灯笼一般圆胖的小胖娃娃撅着小屁股,教导两个小侄子怎么玩——斗鸡。   小园子里鸡飞狗跳,众人傻眼,小鹰儿的眼睛眨也不眨自顾晒太阳。可是三个孩子玩得特欢乐,三格格来找他们,也开心地加入他们,   听到外头斗鸡的声音不放心出来看看的长辈们出来一看……   王太子妃惊愕:“王妃殿下,大清国的空竹响、拼图、九连环……在欧洲人人爱玩。”   清清面不改色、笑眯眯的淡定自然:“空竹响、拼图、九连环……是锻炼智力,斗鸡遛鸟玩虫子,是锻炼体力和心性。” 第172章   空竹响、九连环、拼图……是锻炼智力, 斗鸡遛鸟玩虫子,是锻炼体力和心性?王太子妃无言以对。再瞧瞧弘晏阿哥这才四岁不到的模样,就算减去天赋差距, 对比一般的小孩子那也是绝对的聪慧。   王太子妃对两个孙儿一腔慈爱心, 和王太子商议过后, 对瑞亲王殿下和瑞亲王妃教育孩子的方式积极学习, 采取完全不给孩子的压力的方式,和他们一起读童话书, 一起玩游戏……   两个小王子果然露出纯然的孩子模样, 嬉笑打闹、顽皮淘气,样样儿精怪, 甚至还被保康带着,跟着三格格和弘晏以及一帮子小孩子们一起, 小河摸鱼, 瀛台钓鱼……   他们玩得非常好,好到路易王太子简直不敢相信。二月中旬的夜晚,他和瑞亲王殿下喝酒, 满脸快乐,满眼骄傲。   “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小孩子……”   保康嬉皮笑脸的:“他们是小孩子, 缺少的是经验见识, 不是智力。”   路易王太子一愣,忍不住哈哈哈笑,随即又摇头有叹气。   “天下间能有殿下这份胸襟, 纯然地接受孩子的天性的父亲, 少之又少。即使有, 知道也做不到。”   “尽力就是。如果有不完美, 可以过去的话, 就当是,孩子投胎认父亲的小代价。”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丝小顽皮,看着就好像一个十六七岁的明朗少年郎,一点儿也没有为人父的压力,或者威力,看得王太子忍不住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还有了倾诉欲。   “……我父亲,他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不惜颁布法令禁止法兰西新教,导致大部分信仰新教的手工匠人离开法兰西。可他自己……他在个人生活方面,又万分崇拜大清皇帝陛下的左拥右抱。”   “他和皇帝陛下都是幼年即位,都是有家里女性长辈扶持长大,都心有大志……不同的是,法兰西摄政大臣是马萨林枢机主教,大清是鳌拜等四大辅政大臣,当然,他们都有一腔抱负,都喜欢说一不二……”   保康淡淡的一声“嗯”:“他们还都特长寿。”   路易王太子:“……”路易王太子瞧着他哈哈哈笑。   “大清的太子殿下在法兰西的时候,和我见过一面。他得知我是法兰西唯一的继承人,还做了五十年王太子……那个模样,哈哈哈。”王太子忍不住又笑。   “大清和法兰西,或者东方和西方在文化上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应该是东方是崇拜人,西方崇拜神?神要求一夫一妻,不管实质如何,就是一夫一妻,私生子没有继承权。”   保康对此非常赞同。   “可惜……人不是神。只怪法兰西人那份肆意安放在优雅背后的荒诞,太令人着迷。”   王太子:“……”   克制不住地嘴角抽抽。   “我以前也这么认为,我认为整个欧洲的姑娘儿郎都有其迷人之处,可自从殿下到过欧洲‘两袖清风’地回来,我就和很多欧洲人一样,产生了怀疑。”   保康:“……”   他明明晕了几个船队的金银珠宝回来……好吧,王太子会用“两袖清风”,应该给予鼓励。   两个人对着清风明月碰一杯,保康慢悠悠地解释:“世间生灵,人类灵长,七情六欲最为复杂。在拥有权势的人眼里,那是世间最美丽的风景,肆无忌惮地飞扬自己的每一个方面的‘人之初’……多好。”   “可人终究有了灵和智。总归是不同。”   王太子一个愣怔,举着酒壶定定地看着他:“人言大清国的瑞亲王殿下,是大清第一痴情人。当如何解释?”   保康微微笑:“阿弥陀佛。痴为不痴,不痴为痴。”   王太子忍不住哈哈哈大笑,笑声畅快欢快。他之前有多么担心殿下步上他长子的后尘,如今就有多么的畅快欢快。   可那不管下坠的美丽多么炫目魅惑,知道又如何?有几个人能有殿下这份悟性勘破?王太子面色一收,眸色黯淡无光。   “……唯一的继承人,不是唯一的儿子。我父亲,光他认可的,获得波旁姓氏的私生子女就有十六个,还不算那些没有获得波旁姓氏的兄弟姐妹——我母亲嫁过来之前,他就有一位初恋真爱……”   保康一个后仰靠在木兰树上,喝口竹叶青,积极给予回应:“奥林佩伯爵夫人,欧根的母亲?”   “欧根的母亲。”王太子面露苦笑,“我母亲说她也是一位可怜人,一位非常值得同情的女子。因为家世不合适做皇后另嫁她人,因为一桩莫名其妙的巫女投毒案被牵连,被驱逐出法兰西。”   说到这里,他的眼里和脸上的言语,都是讽刺。   “被抛弃的女子,父亲从来不管不问。一直到欧根在奥地利站稳脚跟,建立新的家族府邸,才从西班牙将她母亲驱逐之地接回奥地利……”   “至于他的新欢们……一个又一个,面对众多情妇谁都无法割舍不下,干脆建造一个连通的大房间,一起住在里面,这样他可以方便地出入每一位美人的闺房……   他还正式册封一位官方情妇……让法兰西人叫她法国最有权势的女人……”   保康懒洋洋地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两个人碰碰酒壶,一起喝一口。王太子情绪略舒缓后,眼望春日的圆月,眼里忍不住带上泪光。   “我母亲,从西班牙嫁到法兰西,全靠她的隐忍和退让坚持活到闭眼的那一天……父亲那么多的私生子女,每一个都是他的宝贝,每一个他都要护着疼着给予大量的封地法郎养着……”   “真正的贵族不愿意和他的私生子女们结亲,他就给予巨额陪嫁——”   似哭似笑,似悲似喜。   “他还让堂弟迎娶他的私生女。叔叔愤怒之下质问他,‘将来我的后人都是人人都看不起的杂种……’他的反应是,翻倍的陪嫁。然后我叔叔就不说话了……”   “你看,这就是我家。情妇、情郎、私生子……”双手一摊,姿态无力,表情无力,眼里全是泪,心里全都悲伤,永远也无法释怀的悲伤。   保康看在眼里,心里一叹,张张口,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有些,莫强求。”   “他是你的父亲,父亲的定义是什么,每个人心里的答案都不一样。我们无法将自己的观点插进其他人的脑袋,我们只能做好自己……王太子殿下,你做得很好。”   保康试图告诉王太子,他已经好到可以释怀了。可是王太子永远无法释怀。他面色悲哀地看着保康,眼里浑浊的泪水流淌。   “王位于我而言,不是必须。我自知才能有限,只希望自己能给予妻子孩子一个家,可是父亲,腓力去了西班牙,好,王太孙……”   王太子殿下说不下去,他长子的一生,就是因为他的懦弱,没有和他的父亲争取教导权,导致的悲剧,他怎么可以释怀?他甚至连自己都无法原谅。   王太子殿下的声音泣血一般,溢出喉咙,破碎在风中。   “我父亲和母亲,他们的父亲都是对方的舅舅,他们的母亲都是对方的姑姑。近亲婚姻导致子嗣不丰,所以后来我的妻子人选,只希望子嗣,不要求太高贵的家世……   我知道,这桩婚事对我和法兰西帮助不大,可我们和普通夫妻一样和乐地生活,有了三个可爱的孩子……”   说起来法兰西波旁王朝的家庭悲喜,应该从历史中挖。包括路易十四在内的前三代国王,都可以说没有在童年受到良好的教育。   亨利四世在战火中长大,路易十三在孤独与阴谋长大,路易十四则是动乱中……童年时期和少年时期经历的一切,让路易十四的雄心壮志成长,也让路易十四一直遗憾于未能好好读书。   等到他有了正式继承人后,极力给予王太子路易他所能给予的最优良教育,聘请全欧洲最博学的老师。路易王太子的性格,应该是讨好型吧,他希望通过自己做好父亲要求的一切,从而获得更多来自父亲的关注。   包括改善他母亲的生活……   王太子路易不负重望,在严苛的教育下培养出沉着、稳重、谨慎……等等优秀的王室子弟性格。在二十岁时就担当法兰西副王的角色,当路易十四不在巴黎时,摄政国家,认认真真地打理政务……   他甚至在母亲去世后,在老父亲不得不面对战场上的接连失败,心力交瘁、难以为继的时候,无私地给予鼓励与气魄支持他继续战斗。   他就是这么一个孝顺善良的人。全法兰西的所有人,包括路易十四在内,都为这位储君感到满意……   回忆过去让路易王太子苦笑连连:“殿下一定无法想象,我和父亲,至今从未有过一刻父子温情。曾经有一位神父预言说,法兰西王太子,他的父亲、兄弟、后代……都是国王,就他不是。我一点儿也不遗憾。”   保康眼睛一眯,眼里好似有星光一闪……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路易王太子没看他的反应就开始笑,笑得凄凉无助。   “王太孙,得益于他祖父的建功立业、开疆拓土,从小就生活在最优良的环境中,幼时被身边的宫女侍从们骄纵,我和他母亲因为疼爱他从不拘束他,他是一个任性、急躁而脾气恶劣的贵公子。   年轻张扬,意气风发,多好?我只希望他快乐健康地长大变老就好。我父亲……为了教导他,给他找来费内隆主教,瑞亲王殿下知道费内隆主教?”   “知道。”保康喝一口酒,语气略沉重,“费内隆主教,一位非常、非常、非常……好的老师……一位堪称同时代整个欧洲最好的老师之一。”   一位堪称当时法国宗教界第一博学之士的大主教,精通神学,哲学,思想开明进步,在历史、教育、文学、甚至自然科学方面都堪称学富五车的名师……引导王太孙的一生。   他是一位什么样的人那?他对路易十四的很多政策抱有异议,数次上书国王称述自己的意见被拒,可他始终没有放弃他的理想,用汉家文化来说,一位书生意气的理想主义者。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路易十四自己根本不会重用的人,一个只适合做学问教书育人的人,他选出来,给他的王太孙做老师。   博学、高尚、勤奋而富有野心……他将王太孙教导的非常好,超过路易十四预期的好,直接从一个骄傲、任性、蛮横的少年人,变成一个理想中的君王模板。   费内隆主教呕心沥血,将自己所有的理想都寄托在学生身上,渴望着有朝一日学生登上王位,自己成为另一个“黎塞留首相”,进而在自己的指导下重新改造法兰西……   他忘了,作为一个明君,怎么可能是书本上的“理想模板”?路易十四一方面因为王太孙在学识与礼仪上的惊人进步而倍感欣慰,一方面深怕这位主教的理想主义会影响到王太孙,便要隔离他们。   此举引来王太孙的强烈反抗,路易十四为了缓和矛盾,不光答应王太孙很多要求,还按照他的喜好给他选了一位妻子,一位来自意大利的小姑娘,美丽、机智、迷人,活泼可爱。   年轻的王太孙与王妃如胶似漆,法兰西人人皆知的恩爱夫妻,法兰西的诗人争相传唱他们的热情浪漫——王妃突然高烧、咳嗽不止,诊断为麻疹。王太孙坚持守候在妻子身边,连续数夜不休。   王太孙的勇敢与忠贞感动了巴黎的每一个人,感动了法兰西的每一个人,唯独没有感动上帝。王妃不治身亡,王太孙悲痛欲绝,不久也病倒,也患了麻疹……   麻疹,另一种类型的当世传染病,不是路易十四给他信里的疟病也不是痢疾。保康对此并没有多少惊讶。他知道,路易十四有多么不想承认是他一手导致王太孙殉情的悲剧。   “我理解。王太子殿下……你也理解的,是吗?”   王太子一口气喝光酒葫芦的烈酒,朝后一躺,呼呼大睡。   保康微笑,扛着他进去一个偏殿客房的寝室,吩咐宫人照顾好他,自己慢悠悠地踱步回来主殿,眼望夜空中稀疏的星星,眼望着清华园中乃至畅春园,整个京城的蜡烛光、点灯光,万家灯火……还是笑。   阿弥陀佛。不知道师祖游山赏水到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第173章   保康想师祖了。   祖母父亲母亲妻子儿女都在一起。   因为欧洲使团来大清, 大清各地方的长官进京,姐姐妹妹们也都回来京城。   哥哥弟弟们除了出海的大哥和太子,出差去外地的胤佑, 其他人都在京城。   大哥和太子, 根据上一封信的行程, 也快要回来。   师祖应该到了盛京?保康喝掉酒葫芦的最后的一口酒, 对着月朗星稀笑一个,慢吞吞地洗漱沐浴, 在水池里游几十个来回, 待酒气消去上来。   去儿子的房间看看,去女儿的房间看看, 回来亲亲媳妇儿,保康琢磨着他自己再次出海的时间安排, 一夜好眠。   第二天, 天有小雨,沙俄使团到来。   大清和沙俄两个邻居国家本来就是交往频繁,还因为彼得沙皇想起他当年和瑞亲王的约定, 干脆领着一家人都来了,保康也带着三格格和胖儿子去迎接。   两个儿时“好友”见面, 年近四十就已经发福发胖蓄起来老人胡须的彼得沙皇, 对着依旧明朗少年郎的瑞亲王殿下,那真是感情复杂,特复杂。   “上帝!上帝的偏心偏到了哪里?瑞亲王殿下, 请告诉我你的年纪。”   保康哈哈哈笑着和“老朋友”重重抱一抱, 四目相对, 都是笑。   “一转眼康熙四十九年, 我们有二十多年没见了。沙皇陛下马上奔四, 我也马上过三十二岁生日,而立之年也。”   “可是我看着像奔四的人,你却看着像奔二的人。”彼得沙皇特不服气。   “可是你儿子都奔二了,马上做祖父了,我儿子才三岁半。”保康非常善解人意地送上“安慰”。   彼得沙皇哈哈哈笑,总算是畅快一点儿:“有道理。有道理。我儿子的亲事都定下来了,过两年就抱孙子了。”   保康自是为老朋友高兴:“那感情好。恭喜沙皇陛下。你的王子在哪里?”   “这儿。彼得罗维奇,来见过叔叔。”   二十岁的小伙子彼得罗维奇恭恭敬敬地喊“叔叔”,他人高高瘦瘦的,也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一举一动一看就是一个打小儿教养严格,却活在他父亲的强势下,却又学会追求自由的年轻人。   保康高兴地抱抱他,瞅着他谦虚腼腆的模样,更是乐呵:“看到彼得罗维奇,可以想象你父亲当年的风采。沙皇陛下,你有一个好儿子。”   彼得沙皇又是骄傲又是感叹:“上帝,也只有你会这么夸他,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夸他。你的儿子女儿在哪里?上帝,一定是这两个小家伙。”   保康乐呵:“这是太子哥哥家里的三女儿,这个胖小子是我儿子弘晏。三格格,弘晏,喊伯伯,哥哥。”   三格格和弘晏经过这些日子的各种“迎接”仪式,动作“标准”地上前一步,乖乖巧巧地喊“伯伯好”“哥哥好”。   彼得罗维奇温柔地笑:“三格格好,弘晏阿哥好。”   小妹妹小弟弟都是一身红色礼服,精精神神的,可能是因为春天到来脱去厚棉袄穿得少一些?   一个十二岁和春天发芽的小柳树一般清新舒展,一个三四岁白嫩嫩胖嘟嘟肉乎乎的,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别提多喜人。   彼得罗维奇王子一看就喜欢,彼得沙皇更是高兴得来。   彼得罗维奇王子的喜欢那是真心喜欢。彼得沙皇?喜欢羡慕之外彼得沙皇的第一反应——瑞亲王殿下带着太子殿下的女儿一起?哦吼!   每天做梦都梦到康熙皇帝的儿子们女儿们大打出手闹分裂·彼得沙皇,特热情地冲三格格笑笑,直夸好。   “三格格长得真好。我一看到三格格就好像看到当年太子殿下的风采无双。哎呀,那真是让人怀念的青春岁月。上帝,瞧瞧这个胖小子,让我来抱一抱我们弘晏小阿哥,好不好?”   弘晏小胖脸严肃:“好。”说着话,他还特有自觉地伸伸小胳膊。   保康微微笑。   一边的三格格直接想捂脸。   彼得罗维奇王子低头抖着肩膀笑。   可是人家弘晏小阿哥那是真的在执行“国家差事”啊,态度特严肃的那一种。   彼得沙皇愣愣地抱起来胖小子,瞧着他这和他阿玛当年一样的胖气,五官几乎一模一样的胖脸,亲亲小额头一口,直接问道:“请问弘晏阿哥,是不是每次迎接使团都有人要抱抱?”   弘晏亲一口彼得沙皇,诚实地点小脑袋:“抱抱,亲亲。”   彼得沙皇:“……”   “好!我们弘晏阿哥做得非常好。”   彼得沙皇简直羡慕死了有没有!这一看就是和他阿玛当年一样“有前途”的胖小子,多可爱,可他是老对头瑞亲王的儿子!   彼得沙皇越看胖小子越喜欢,越喜欢就越郁闷。   无他,他的正式婚生子只有彼得罗维奇一个,连一个女儿也没有,他也没有侄子,三个侄女都被他嫁了人,所谓的全家一起来,其实就他和彼得罗维奇两个人。   …………   两伙儿人说说笑笑的从火车站出来,晚上的接风宴过去,彼得沙皇面对奥地利和法兰西的所有人和事,那当然是丝毫不输。可他面对大清国的一切,就感觉,他唯有一样瑞亲王比不过。   “我儿子彼得罗维奇,定下来奥地利查理亲王的妻子的妹妹,来自德意志联邦公国的不伦瑞克-沃尔芬比特尔家族的姑娘,明年大婚。”彼得沙皇如是说到。   “其他的我都不奢望,只想要两个孙儿,我好好教养。”彼得沙皇对他的儿子彼得罗维奇几乎放弃希望。   保康昨儿晚上陪法兰西王太子喝酒,今儿晚上陪彼得沙皇喝酒,听着他大着舌头说的“真心话”,虽然不看好彼得沙皇的计划,可也不忍心打击他。   “我觉得彼得罗维奇很好。”   彼得沙皇生气:“很好?上帝,我派他去德意志求学,不是让他学习德意志的端庄斯文,我是要他去学习欧洲大国的先进统治方法!”   保康:“……”   “端庄斯文哪里不好?”   彼得沙皇:“……”   猛地灌一口酒,神色悲伤。   “端庄斯文当然好。我知道他很好……”   “可他同情那些被我打压的保守派,他和他的母亲一样反对我的改革,他甚至不同意他的堂姐去联姻库尔兰公国,他——还告诉我,他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彼得沙皇感觉他被儿子伤透了心。可这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他失望伤心之余还有更多的是对沙俄未来的担忧。他在其他人面前忍着,此刻面对知道一切的老对手,自是不停地喝酒,不停地抱怨。   保康安静地听着,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一把抢下他的酒壶,制止他发酒疯一般的喝法,却又面对他的颓败之色直皱眉。   “喜欢过普通人的生活不好?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打打杀杀。谦逊谨慎、勤俭好学,即使不是沙皇陛下期待中的骁勇善战,杀伐果断,也不能一味地抹杀他的优点。”   “沙皇陛下说王子和他的母亲一样保守,这是他们从小的生活环境所导致,不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罪恶。   大清国至今也还有很多保守家庭,孩子从小接受的便是《治家格言》式的教育,无条件的服从家长,恪守各种陈规陋俗,可他们也有他们的活法儿……”   保康试图和沙皇陛下说明白,当初他自己被迫联姻迎娶不喜欢的女子,后来选择和离,事关政治无从说对错。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和离后对唯一的儿子没有带着身边尽责教导,发现他在母亲和一干保守派亲戚的影响下也变得保守,干脆直接扔他去德意志,美其名曰“学习”……   他只是一个孩子。   他只是一个孩子。彼得沙皇一震,又自嘲地笑。   “孩子”这个称呼,对于皇家人来说,多么的奢侈?就是不能动弹的时候吃吃奶睡睡觉,那也统一是“皇家人”,他们哪一个有资格拥有作为孩子的一切?他们没有做过孩子,所以,也不会做父亲。   彼得沙皇的眼睛发红,想起他的童年岁月,他儿子的童年时光,人一动不动的发呆。   保康发现他愣愣的,将他的酒壶还给他,其实也挺感叹的。   “沙皇陛下,时代变了。我大哥就曾经说,我们这一代人,打打杀杀的,从小到大,从出生到大,怎么粗养都可以,反正天生地长的,可现在的年轻人不是。”   “你看我们大清,先皇、我汗阿玛,你,法兰西的路易十四……都是在国家动荡不安中年少登基,唯有艰难求生。现在不说全地球都太平,可基本上,也算得上太平,太平时期,人人都想要过自己的小日子。”   他人朝后一仰,喝一口酒,又笑出来。   “虽然不知道这他太平能多久,可总归现在太平不是?太平年月里长大的孩子,哪里知道我们曾经的拼命厮杀?   你要争夺波罗的海,吩咐侄女儿去联姻。新婚不到两个月的侄女儿失去丈夫守着寡,你下令不让她回娘家。沙皇陛下,彼得罗维奇这样的年轻人,没有意见那才是不正常。”   彼得沙皇从刚刚那番话中回神,扯着嘴角,大大的不服气。   “公主们不联姻?多少人为了沙俄,付出一切,付出生命。公主哪里尊贵?”   保康:“……”   保康也生气,想起他们的儿时友谊,想起临终之时还被彼得囚禁的伊凡,声音里不由地带上一丝丝火气。   “任何人都有可能联姻,公主也不例外,在夫家守寡不另嫁也是政治需要。可是沙皇陛下——你有一点点心疼你侄女儿的意思吗?”   保康定定地看着他,下面那句话,到底没有问出来。   但彼得沙皇岂能不明白?彼得沙皇好似突然哑巴了一样,只能继续猛烈地灌酒。   他的侄女儿,是他哥哥伊凡的三女儿,他的哥哥啊,有一颗糖也要分给他吃的哥哥,他为了夺权,将他哥哥囚禁了,将他哥哥前面两个女儿随便嫁了人,最小的一个送去联姻,新婚两个月守寡也不许回娘家。   他这一生,无愧于沙俄,对得起沙俄的任何一个人。他要夺权结束两个沙皇共同执政的局面,他不后悔囚禁他的哥哥,他也不后悔和离……可他对不起他的哥哥,他对不起他的儿子。   这一天晚上,彼得沙皇喝得酩酊大醉。保康眼睛一眯,吩咐侍卫找来彼得罗维奇王子。   “你父亲喝醉了,乖,扶着你父亲回去休息,照顾他洗漱。”   彼得罗维奇王子楞眼,看着他醉倒的父亲手足无措——他真没和他父亲这么亲密接触过,他也不敢。   保康拍拍他的肩膀:“彼得罗维奇,你父亲喝醉了。刚刚你父亲还在说你要大婚了,他要做爷爷了,我家胖小子才三四岁。你快去扶着你父亲去休息。春天夜晚冷,不要着了凉。”   彼得罗维奇继续楞眼。也不知道是那句“刚刚你父亲还在说你要大婚了,他要做爷爷了……”还是今天的月色太好,身边人的鼓励太美丽,他终究是上前一步。   抱着他父亲坐起来,艰难地扶着他一步一步地朝临时寝殿走……   保康洗漱沐浴,去看看弘晏和小格格,听说老实的彼得罗维奇真的亲自照顾他父亲,脱衣擦身,收拾呕吐物,灌醒酒汤……最后还直接睡在他父亲的外间守着,忍不住就笑。   回来自己的寝室,发现媳妇儿没睡,把这个事儿一说,最后还忍不住感叹一句:“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清清听明白了,知道彼得沙皇将来很可能废掉这个儿子,忍不住摇头。   “沙俄,我听说,彼得沙皇有一个情妇非常受宠,不光秘密结了婚,还生了两个小公主。”   清清的意思,一旦这个情妇生下健康的儿子,那就是彼得罗维奇被废掉的日子,嗯,这很符合常理推论。保康微微笑。   “因为那位女子,那位女子生下的小公主,可以延续他的改革措施。”   清清眉头一皱。虽然她弄不懂这些政治,可她怎么也无法理解,彼得沙皇为何不正经续娶,而是选择一位情妇做妻子。   “沙俄人不会认同,估计整个欧洲的人也不认同,欧洲上层更不认同,包括这两位小公主的身份。”   保康乐呵:“那岂不是正好?彼得沙皇不需要这两个女儿去欧洲联姻。”   清清:“……”   好吧,她不懂,也不想过问。   “快睡。这两个晚上都醉酒,明儿好好休息。”   “好——”   夫妻两个盖上被子睡大觉。第二天保康一觉醒来,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胳膊动一动,枕着阿玛胳膊打盹儿的两个小娃娃也立即醒来。   “阿玛——”“阿玛——”哥哥妹妹一人喊一嗓子,一起朝他怀里扑来。   亲亲阿玛哈哈哈笑着一起搂在怀里,挨个亲亲小额头:“阿玛的小宝宝们陪阿玛睡懒觉,真乖。”   弘晏亲亲阿玛一口,认真纠正:“不是‘睡懒觉’。阿玛休息、弘晏和妹妹休息。”   小格格最近正好喜欢学人说话的时候,学着哥哥的模样亲亲阿玛一口,当即跟上:“阿玛,休息。”   奶声奶气的,胖气胖气的,眼睛黑黝黝好像春天的小湖泊荡漾着欢乐,保康乐呵得来。   “好——阿玛休息。我们弘晏和小格格也休息,我们来玩拼图,好不好?”   “好。”   “好。”   父子父女三个人,就这么穿着亵衣亵裤,在寝室外间的暖阁里玩起来,玩完拼图玩碰碰车,玩完碰碰车玩画画儿上色,玩推积木……   外头本来是阴天,中午的时候下起来小雨,正好又是一个美美的午休……   清清从外头回来,发现这三个人睡得来——大有睡到明天太阳出来的架势,赶紧去挨个喊醒。   “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可不能再睡了,下午好好玩一玩。”清清是真担心,但是小娃娃的阿玛对他只笑,两个小娃娃都扑到她怀里撒娇。   “额涅——”“额涅——”“吧唧”亲一口,“吧唧”亲一口。   清清:“……”   挨个回亲一口,挨个抱着亲香亲香:“乖。乖。外面下小雨,可好看了,我们穿衣服出去看雨好不好?”   “好。”   “好。”   小孩子很乖,他们本来就听到雨点儿落在窗户屋檐上的声音,此刻听到额涅说出去看,立马来了兴趣,特配合地洗漱穿衣服收拾自己。   吃饭的吃饭,吃奶的吃奶,保康和胖儿子穿着蓑衣木屐在外头看雨钓鱼,清清扶着小闺女锻炼走路,各司其职,各得其乐。   ……?   小雨中的畅春园非常漂亮,皇上兴致上来的领着一帮子亲近大臣、外国使节的人逛园子,一眼就看到湖边柳树下,那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父子两个,认认真真钓鱼的身影。   皇上嘴角抽抽再抽抽。   皇上转头对彼得罗维奇王子笑着说道:“彼得罗维奇王子,你也喜欢钓鱼吗?你们年轻人多在一起玩玩,不用陪我们这些老头子。”   彼得罗维奇王子愣愣的,还没从他父亲上午醒来时候的“慈爱”举动中回神;查理亲王哈哈哈笑:“皇帝陛下,还有我,我也是年轻人。”   皇上乐呵:“好,还有我们的查理亲王年轻人。你们一起去钓鱼,若是收获好,晚上雨停我们来做烧烤舞会。”   烧烤舞会?爱玩的彼得罗维奇王子立马来了兴致。   “彼得罗维奇王子,走吧,我们一起去钓鱼。”   彼得罗维奇王子犹豫。法兰西王太子也笑:“钓鱼好。我出门的时候,王太子妃也领着两个小孙儿在行馆里钓鱼。”   彼得罗维奇王子心动。看看父亲,他父亲板着一张脸,他没从父亲脸上发现任何反对的迹象,心里就升起丝丝缕缕的胆气儿。   “我们去钓鱼。”早已听长辈们说话听得昏昏欲睡·彼得罗维奇王子跃跃欲试。   “一切为了烧烤舞会!”查理亲王欢呼一声。   查理亲王和未来的连襟彼得罗维奇王子搂肩搭背的,来到保康和弘晏身边这片水域。   因为不知道他们父子钓鱼习惯说话不,只接过来宫人提供的渔具,默默地开始上鱼饵。   蚯蚓、玉米粒、小鱼、青蚕……瓶瓶罐罐的,应有尽有。好像是鲫鱼喜欢蚯蚓、鲤鱼喜欢吃玉米?两个人回忆自己对大清国吃喝玩乐的了解,在蚯蚓和玉米粒之间徘徊。   弘晏手握鱼竿端坐不动,发现他阿玛不说话,他们也没问,他也不说话。   保康听到汗阿玛和他们的说话,一眼看到这连襟两个的动静,还发现胖儿子的懒劲儿达到新境界,悄悄给一个眼神儿。   弘晏接受到任务,板着脸小大人地给予指点:“春天的鱼喜荤不喜素,畅春园的鱼偏爱吃素。”   查理亲王当即哈哈哈笑:“也就是说鱼饵没有区别?”   弘晏给一个小点头。   小胖娃娃头上的斗笠非常大,遮住大半边脸,依稀可见长长的小睫毛下眼睛的闪动,很有小大人的样儿,特可爱。彼得罗维奇王子喜欢小胖娃娃,情不自禁地问道:“说话影响吗?”   弘晏:“鱼儿适应人来人往,说话不影响。”   一本正经的模样儿,查理亲王越看越爱,忍不住逗逗他。   “那我们说话了啊,弘晏阿哥?”   弘晏:“说话。”   “春天的鱼儿都有哪些特点?”   “冬眠刚醒来,行动缓慢,身体慢慢适应,胆子还不够大,胃口小,咬口小,有风浪的时候不好体会到鱼儿咬钩。”   “那下小雨,还没有风的天气,是不是特别好钓鱼?我看到鱼儿都浮出水面。”   “水下闷,鱼儿出来透气。”   查理亲王问一句,弘晏回答一句,一板一眼的,特认真。查理亲王就感觉自己实在问不下去了,可又更想逗他。   保康脸上不动如山,心里笑开了花;彼得罗维奇王子极力保持端坐,极力忍住不笑出来。   但人家弘晏是真的在做事啊。   弘晏听到彼得罗维奇王子胸腔鼓动的动静,尽职尽责地问:“彼得罗维奇王子,你有什么问题吗?”   彼得罗维奇王子差点叫口水呛到。   “咳咳,请问弘晏阿哥,你的俄语、奥地利语言都很好,怎么学会的?”   弘晏眨巴眼睛,没听明白:“弘晏学会。”   …………   保康乐坏了。   特骄傲地给予补充说明。   “京城里头说什么语言的都有,他学说话的时候就学这些。满语、汉语、俄语、西班牙语、法兰西语、英吉利语……”   1234567……查理亲王和彼得罗维奇王子数着语言的种类数量,简直不要太震惊。可是看弘晏懵懵懂懂却又点头“嗯”的模样,他们又不得不相信。   小孩子都这么聪明?   他们两个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提出来各种问题,保康一一回答。直接开始讨论各国儿童对语言的学习。   西班牙称霸的时候欧洲人学西班牙语,法兰西称霸的时候欧洲人学法语,如今奥地利或者说德意志,整个神圣罗马最大,欧洲人又开始说德语……   可不管如何,汉语,包括满语,是新一代儿童都必须要学习的。大清“崛起”的时间尚且不够长,他们自己上学的时候没有学,现在补上也没大效果,他们就是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能学好各国语言。   弘晏作为大清小娃娃的代表,通过他,每一个使节都很自然是对弘晏的日常学习生活,或者说对大清瑞亲王殿下,整个大清皇家培养孩子的方式感兴趣。   弘晏再次收到阿玛的眼神儿,听他们说话也意识到自己的“任务”完成,立马安安静静地钓鱼,顺便听他阿玛说话。   话题扩展到孩子的整体教育问题,保康自是高兴于他们的开明,特高兴地和他们分享做父亲的感受,教育孩子的体会。   “亲自照顾孩子,就知道小孩子哭声的区别,哭几声是饿了,哭几声是困了,哭几声是不乐意了……   小孩子很脆弱,刚出生对外面的世界非常陌生,做父母的用心照顾孩子,首先给孩子足够的安全感。可能会因为白天要做事,往往有精力不足时间不够的时候,需要提前做好安排……”   春雨绵绵的日子,雨点落入水面,激起层层涟满,鱼儿倍感舒适地活跃起来,满塘游吃,快活无比。弘晏听着他阿玛说话有的听不懂,但他知道阿玛爱他,心里头和鱼儿一起跳跃,和鱼儿一样开心地吐泡泡。 第174章   伴随着各国使节团陆续到京, 保康的任务就变了。具体会谈有胤祉和胤佑领着谈判官员负责,保康除了日常接待玩乐,接替胤祉和胤佑的部分事务之外, 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阳春三月里, 保康和大清国人,世界各地的大小朋友放风筝、玩爬山、吃美食喝美酒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玩得特尽兴。   奥地利的皇太后艾莉奥诺·玛格达伦纳, 皇后威廉米娜·阿玛利亚、查理王妃的到来,让大清人认识到欧洲女子的端庄、亲切、娇美。   英吉利安妮女王的到来, 带领的一班子俊男美女们, 让大清人大开眼界。英吉利的议会制度, 首相决策大部分国家事务的事实, 更让大清人长见识。   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皇帝艾哈迈德三世的到来,旗帜鲜明的□□文化特征直接震撼大清人的眼睛。   三月十八,各国使团来齐, 大清人直接称呼这段历史为“瞳孔地震”。   人来齐了,那就要开始谈判了哇, 保康当然就更闲了。各国女眷们一般有太子妃和三格格领着人招待, 他推着小婴儿车, 车里带着媳妇儿领着胖儿子,逛大街。   咳咳,十天前内务府最新研制出一款更好的婴儿车出来, 保康拿到后就给小闺女用上了。   推着小婴儿,一面和小格格聊天说话,一面看着四九城老百姓脸上那还没收回去的惊讶之色,听着四九城老百姓的议论声, 乐呵。   弘晏:“阿玛、额涅, 糖葫芦。”   保康:“嗯。今儿的份还没吃。买一串。”   清清不放心地嘱咐:“一串就够了。”   弘晏喊一嗓子:“知道, 额涅。”迈开小短腿就朝卖糖葫芦的跟前跑。   从荷包里摸出来三个铜钱,仰着脑袋对着糖葫芦高高举起:“叔叔,一串糖葫芦。”   糖葫芦小贩自觉没人和他说八卦,特寂寞,一眼看到这么一家穿着普通衣服也如同太阳般醒目的一家人。特别是那辆婴儿推车!   糖葫芦小贩一眼看出来这辆婴儿车和他新买的那辆的不同,看得特专注,压根儿没看见弘晏的人,也没听到弘晏的话。   弘晏好奇地顺着小贩的目光看过去,是阿玛和小妹妹;弘晏误以为小贩在看他妹妹,还挺高兴。   妹妹好看。   弘晏正要伸手拽拽小贩的衣袖,他阿玛推着婴儿车和他额涅一起走了过来,小贩的目光也随着移动过来。   保康说道:“小哥看推车?先拿一串糖葫芦,我和你慢慢说。”   小贩瞬间脸红。   这个年轻人戴着大墨镜,但是近了看就可以发现他是真好看,还有这位年轻的奶奶,这美丽!这通神的气派!   当然,还有这位年轻人说的话,两个遗传父母容貌气质的小娃娃,哦哦,小娃娃举着铜钱要买糖葫芦!   小贩立马回神。   “对不起客官,山楂糖葫芦一串请拿好,还有自家新试作的野果子糖葫芦,特好吃,送一串。”   小贩接下三个铜板,动作利索地从玻璃柜子里拿出两串糖葫芦,弘晏看看阿玛和额涅,阿玛和额涅都含笑点头,他笑得灿烂得来——   两串糖葫芦,一串吃一颗,那就是多吃一颗嗷!   “谢谢叔叔。”弘晏的小嗓们清脆响亮,一口咬下一颗糖葫芦,酸酸甜甜好吃,搭配“多吃一颗”的好心情,那就是特好吃。   保康和清清因为胖儿子的欢喜都笑出来,小格格发现哥哥吃东西,立马开口:“阿玛、额涅。”   保康从婴儿车的小兜兜里拿出来一个带盖的小碗,打开来,动作熟练地喂闺女一口苹果泥。   清清接过弘晏手里的一串糖葫芦,咬一口,嗯,小果子做的糖葫芦,和山楂不一样的味道,挺好。   小贩看着这一家四口的动作,特稀奇。   保康喂小闺女几口苹果泥,等弘晏吃完,两串糖葫芦都被他额涅“收缴”,小闺女也不眼馋了,合上盖碗,放好小银汤勺,细细地和糖葫芦小贩,以及周围围过来的人讲解婴儿车。   大清国最新出来的分体式婴儿推车,有一个独立的睡篮,一个可以拆卸的小座椅。独立的睡篮适合六个月以下的娃娃,座椅可以在小娃娃可以坐立的时候安装,特方便。   座椅的靠背可以放平。独立的睡篮可以转变方向,不但可以使小娃娃和家人面对面,而且出行时搬运和开车时都很方便,不会打扰到睡觉中的小娃娃。   色彩天然,没有刺激,没有特殊气味,适合小娃娃的五感且安全。   用料讲究,保证无毒无害小娃娃就是摸了后再伸手进嘴也没关系。   强大的避震设计,各种齐全的小功能等等精致实用。   车体可以折叠,二次防意外折叠设计,既方便,又能更大程度地保证小娃娃的安全。   车体具备换向功能,家里人换向推着小娃娃可以随时观察小娃娃的反应。   一脚刹车装置,重点,这是设备看似无用,但必须有,一定要有,因为这个是安全方面的基本设计,因为车体在任何紧急情况都可能需要快速刹车。   他一面解说,一面演示,还一心分成四份儿,一面和小闺女欢乐互动,一面制止胖儿子缠磨媳妇儿要吃糖葫芦。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虽然因为有小孩子在没有大声鼓掌,但气息浓烈,弘晏和小格格还都不会控制他们灵敏的五感,保康~生怕两个孩子哭闹,笑着解释。   “大家不要担心。明天开始最新款的婴儿车在四个城的商场都有卖,比之前的一体式婴儿车贵四两银子。”   他本以为这么一说,周围的人就会散开,哪知道人群散开是散开了,也提出来新问题。   “我知道。前几天也看到有贵人老爷们推着这个婴儿车出来,可是贵了四两银子啊。”   “对,之前的还可以用,不舍得换新的。想送人,亲友家里暂时都不需要。”   “我们的物事结实造的好,直接扔了太可惜,我家的那个,我前几天拿村子里给老家亲戚,半卖半送三两银子。”   保康听着父老乡亲们的议论声,明白他们是舍不得扔但又不敢卖给陌生人,陌生人也不敢买不是?婴儿车关系婴儿的安全,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他心里有了主意,只说:“官府应该会解决这个问题。婴儿车胡乱扔了太可惜了,作为垃圾也不好清理。”   众人哈哈哈笑:“借着公子吉言。我们相信王爷一定会解决这个问题。”   保康哈哈哈笑。   清清笑眯眯的。   弘晏意识到众人口中的王爷是他阿玛,骄傲;自觉怀揣着小秘密,隐秘的欢喜,也咧着嘴巴笑。   两串糖葫芦用油纸布裹起来放到婴儿车的兜兜里,一家人继续逛街。   除了吃喝玩乐之外,今儿保康打算带胖儿子去逛逛文玩街,领着他认识认识一些古董作假的例子。   逛逛逛买买买,收获满满。太阳落山时分一家人回来畅春园,皇上哈哈哈笑着听完乖孙儿的讲述,拿着一样样物事儿仔细地看,震惊于熊儿子一家人的眼光。   也不对,应该说是直觉?弘晏三四岁尚且处于学习阶段,小格格这一岁生日还没到,就能指着一个古铜酒杯说喜欢,还真的是一件西周时期的好物儿。   皇上简直不要太惊讶。   “好,我们小弘晏和小格格的这个眼力劲儿,将来怎么都不会吃亏。”皇上特自豪,紧接着就爱不释手地说道:“玛法的乖孙女儿,这个酒杯可以给玛法把玩把玩不?”   小格格在玛麽的怀里“咯咯”笑。皇上就当乖孙女儿答应了。   大口筒状尊,三段式,四方形,侈口、腹微鼓、高圈足,近地有折缘,有四道透雕扉棱。   仔细看,口缘的外壁雕饰尖叶形简化倒立夔纹,其下为卷尾夔龙纹,腹部正反面则是巨形兽面,猛兽的双目、双角、双耳与嘴角獠牙均耸扬出器表。   形象森然,猛兽挺立的鼻梁取代扉棱,更赋予兽面立体的威势。   皇上越看越喜欢。   看熊儿子一眼,知道他心里有数儿,放下心来。   这头,皇上不再担心哪里有西周大墓被盗的事儿,专心研究这个品相保存完好的祖乙尊。那头,保康和内务官官员谈谈有商场回收二手婴儿车的事儿,接下来自然是要安排人去探寻西周墓地的事儿。   最近这些年,技艺的发展,国家的富庶,带来各种文化兴起,各种层出不穷的新问题,考古金石的乱象就是其中之一。   三年前河南一带挖出来很多夏商周遗址,大清文人考据出来一种新的文字,因为写在各种动物的甲骨上叫“甲骨文”,引发“甲骨文”研究热潮,人们对于考古一事的热情越发高涨。   “盛世买古董,乱世藏黄金。”不到三天,朝廷管制一处西周大墓的消息传开来,不光大清人纷纷起哄,就是国外的使节团们也都前来找到保康。   无他,这几年他们跟着大清的习惯走,也开始玩花鸟虫鱼,玩古董收藏。   艾哈迈德三世直接问:“开挖出来,拍卖吗?”   拍卖,当今世界的一个新行业,特红火。保康微微笑:“苏丹陛下请不要抱有希望。如果有物品拍卖,我会提前告知各位。”   艾哈迈德三世眼睛一转,伸手一指:“那盆郁金香,卖吗?”   一个小花盆里的郁金香插花,十来朵郁金香都是很普通的花型,鸡冠状,花单朵顶生,大型而艳丽,花被片红色,加以金黄色,一般人也就看一眼——喜欢郁金香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它们美得丰富,美得贵气。   保康哈哈笑:“后面园子里有一亩地的郁金香,苏丹陛下喜欢,可以剪一些回去。”   艾哈迈德三世楞眼。   小跑着跟侍卫们去后面小园子。   林荫道、花圃、喷泉、小河交错间夹,一步便是一景,一眼就是一景。几百上千多株郁金香齐齐盛开,艾哈迈德三世亲眼看到这一幕,直接迷醉。   美得让人窒息,美得让人无法自拔。穿梭在花海间,闻着郁金香的香气,更是目不暇接,心情澎湃。   这些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不如以往,国力下降,保守派占据主导,国内改革推行不下去,对外战争几次遇到欧根亲王均是失败,艾哈迈德三世干脆将精力放在养花养草方面。   养着养着,就养成了真爱。其中郁金香,他的最爱。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花费巨资打造的郁金香花城,却没有瑞亲王这么随意的一亩地,来得震撼心灵。 第175章   艾哈迈德三世, 一位不到四十岁的人,保养的非常好,看着好像三十岁。   五官斯文俊美, 头戴白色小高帽, 上面三簇小羽毛,身穿黑色长袍, 下身灯笼裤,一看就是伊~斯兰国家的特征, 但和阿拉伯人到底有不同。   一个兼容并蓄, 接收东西方文化, 容纳基督教、犹太教、东正教、伊~斯兰教……各个教派的开放宗教大国。有史以来历史上的第一次, 一个统一而拥有独特体制的东方国家深入西方世界,产生深远的影响。   说实话,保康对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之前的二十多位苏丹, 那是真的钦佩。对面前这位很有昏君潜质的艾哈迈德三世,也向来没有和其他人一般鄙视。   此时此刻, 艾哈迈德三世穿梭在郁金香花丛中, 好像一个小孩子收获最喜欢的礼物一般的欢乐, 保康看在眼里,也是高兴。   处理完今天的事务,坐下来用茶, 干脆邀请艾哈迈德三世一起。   艾哈迈德三世坐下来,品一口瑞亲王泡的茶,通体舒畅。   “我好像感受到郁金香的花香。”   “感谢苏丹陛下的赞美。”   “哦,我的朋友。世界上最美丽的赞美也无法表达我对殿下的敬仰之情。”艾哈迈德三世说得声情并茂, 调动他全身的小细胞, 通过眼神和表情, 极力表达他的真诚。   “美丽的郁金香,美丽的郁金香,我在伊斯坦布尔打造一座郁金香花城。可是,真主在上,我太羡慕殿下的一亩地郁金香。”   保康微微笑:“……”给他续上一杯茶。   艾哈迈德三世因为他的微笑一愣,掩饰性地感叹:“殿下一定没有细看郁金香的美丽。只有真正喜欢它的人才会懂。   它是胜利和美好的象征,它是博爱、高雅、能干、聪颖、善良的象征,它是如此的魅力妖娆,它是世上最魅惑的王后姑娘。”   他的表情充满梦幻,好似看到一个美丽叛逆的少女悄悄露出洁白的小腿曼妙起舞,好似看到一个尊贵性感的王后拈花一笑。郁金香啊,世界上最魔幻的花儿,越看越爱,爱到骨头里。   保康还是微笑:“苏丹陛下,我喜欢各种花儿,并且认为,每一种花儿都有它独一无二的美,每一支花儿都有它自己的美。”   “所以殿下啊,这一亩地郁金香,你是如何拥有的那?请告诉这个世界上郁金香花后最忠诚的士兵。”艾哈迈德三世克制不住自己的郁闷。   保康:“苏丹陛下,你也会拥有。我们都相信,那一天不远。”   艾哈迈德三世这下坚持不住了,向来矜持有礼的笑容里露出微微的苦意。   “真主告诉我,殿下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殿下一定知道,我的哥哥,穆斯塔法二世,他是那么一位积极进取,励精图治的苏丹——他的很多理想都因为各种因素没能变为现实,他被大维齐尔罢免。”   保康点头:“任何改革都是举步艰难,充斥着流血,横躺着尸体……自从五十年前,国家的行政权力给予大维齐尔,维齐尔议会,苏丹的权利不断受到限制,到如今……”   “到如今,苏丹只是一个象征。”艾哈迈德三世苦笑,“可我这个象征,责无旁贷地承担所有的罪过。真主会宽恕我的无能吗?不会。”   保康心里一叹,却是不认同。   “复兴伊~斯兰教,在亚洲重新统一伊~斯兰世界;为属于东方基督教世界的欧洲土地带来新生,延续伊~斯兰文明,联结东方和西方文明,在亚欧非大陆之间填补阿拉伯帝国和拜占庭帝国崩溃后留下的真空……   五百年,孕育出一个崭新的、充满创造力的奥斯曼文明。”   “纵观人类历史,所有伟大的帝国中,必然有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我个人认为,在地球心脏位置上兴起过四个大帝国中,奥斯曼土耳其在其伟大程度上,超过波斯人、罗马人和阿拉伯人先后创立的帝国。   苏丹陛下,这是一份满载荣耀的负担,不是罪过。”   艾哈迈德三世心头一震。四目相对,他看到瑞亲王殿下眼里的真诚,纯净无伪。   他突然非常难过。   擦擦眼角的泪水,缓缓情绪,缓缓开口:“我知道殿下在探寻大清未来的政体出路。奥斯曼土耳其……是一个成功的,也是一个失败的案列。”   土耳其作为一个生活在亚欧非大陆之间的游牧民族,千年来展现出独属于他们的,一些内在的宝贵特质:对权威的天然认同、强烈的秩序性和纪律性;对各种环境强大的适应性。   土耳其人在亚欧非大陆的中间建立一个庞大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水草丰美的大草原和肥沃的土地,英明、开放、包容的领袖,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组织有序、纪律严明的军队,发达的经济活动……   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秩序,清晰明了。   土耳其人、阿拉伯人、库尔德人、希腊人……他们开明,他们宽容,他们愿意和世界上所有愿意生活在一起的人,组成一个共同的称呼“奥斯曼人”;他们还发明一种独特的,构建在苏丹近卫军之上的行政体系。   艾哈迈德三世叹息,骄傲、愤怒、痛苦……交杂。   “早期的历史上,土耳其人在其他地区做过奴隶,在奴隶身份下繁荣壮大。建国后,他们借鉴东西方政体经验,采用一种类似的近卫军制度,创造由征募兵组成的近卫军统治机构。”   “这些征募兵,或是在战争中俘获而来,或受征募而来,或在市场上买来,或是被作为礼物送来……当然,也可能是自愿投效的。他们统一皈依伊~斯兰教,接受禁欲生活,离开家人,放弃所有的个人财产……   作为回报,他们将在为近卫军准备的宫廷学校里,接受最优良的教育,最严格的训练,组成奥斯曼近卫军,获得最适合发挥个人才华的公务职位,还有机会获得晋升,一路升迁成为大维齐尔。”   保康明白。   “征服者通过被征服者实现对国家的统治。东西方的人看来都是十分怪异,但它却是一种开明而实用的机制,充分发挥中下层年轻儿郎们的忠诚和能力,造福于帝国和百姓,权利分化,政治清明……   它的好处说不完。正统的奥斯曼人有天然的公民权利和监督权,而他们有种种公职人员的特权——双方一起,使得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逐渐演变成一个不搞世袭、唯才是用的高度文明大国。”   艾哈迈德三世因为他的“明白”微笑开来。   “殿下说得非常对。这种体制很好,很好。既保证奥斯曼帝国的对外权势,维护国家稳定,它还使得奥斯曼人远离各地方世袭贵族们破坏性的内斗、裙带关系泛滥的荼毒。   有鉴于此,奥斯曼的苏丹也不再进行任何联姻,而是从这些征募兵里选择女性繁衍后代……不管是好是坏,不管欧洲人如何不认可,奥斯曼皇朝有了各种各样的民族血统,也有了五百年的繁荣兴盛。”   保康由衷地钦佩。   “波斯人和阿拉伯人此前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奥斯曼人做到了。奥斯曼土耳其崛起成为一个时代威震天下的大帝国,成为欧洲世界举足轻重的制衡力量。”   …………   艾哈迈德三世愣愣地看着保康,表情恍惚,好似看到先人们的无上荣光,那所向披靡的奥斯曼骑兵,那令人肃然起敬的外交手腕,那法度严明下的富庶繁华……   “苏莱曼苏丹是欧洲人心里的‘立法者’,伟大的苏莱曼大帝。可是极盛之后就是衰落。它很缓慢,它才只有六十年,可是我可以看到,一头猛兽的牙齿逐渐老去的悲痛,它是如此的不可遏制。”   “保守没有活力的亚欧非中心大陆,面对文艺复兴的欧洲毫无还手之力,人口增加一倍,经济却逐渐落后,大量的农民流离失所,大片的土地化为荒芜,大量的世袭贵族巧取豪夺……   世袭贵族的势力趁机伸向近卫军,近卫军的团结和自律不再,近卫军不再一致对外,变成内部斗争的工具之一,苏丹的后宫开始干涉政务,国家统治**丛生,逐步丧失民众的信任……”   艾哈迈德三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接连不断地在战场上吃败仗、在不利的和约上签字、不停地沦丧国土,人人都喊着‘永远不败的奥斯曼人失败了’……   人人都知道,要重新夺回属于奥斯曼人的荣耀,需要一位强大有力、具有远见卓识的苏丹,可是……   愈演愈烈的**现象,造就广泛的既得利益集团,他们明知道当前的形势,他们优先维持自己的利益,宁愿看着帝国苟活衰落,他们罢免我的哥哥……殿下,你知道我被迫坐上苏丹后的痛苦吗?”   艾哈迈德三世哭得好像一个小孩子。   保康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我理解。”   我理解,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帝国走向落寞的无助和悲哀。   我理解,曾经荣耀地站在强国顶端的奥斯曼人,直面这份落寞的痛苦和迷茫。   我理解,奥斯曼和沙俄打仗战败后,却因为老对头欧洲要遏制沙俄的力量扶持着不溃散的讽刺。   保康默默地等候艾哈迈德三世发泄他积压的情绪。   傍晚时分,临分别的时候,保康只有一个建议:“可以试着,给奥斯曼留下一片和平之地,希望之地。”   艾哈迈德三世呆立,真诚地鞠躬行礼:“真主保佑殿下。”   …………   伴随着奥斯曼土耳其的衰落,不光是民众的贫困和国土的丧失,还有欧洲各方势力的渗透,奥斯曼土耳其的分裂,永无休止的各方内部势力争斗……艾哈迈德三世知道,保康知道,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弃任何的侥幸心理,在奥斯曼,在亚欧非大陆的中间,留下一个充满希望的和平之地。   当然,这是艾哈迈德三世的责任,他将非常乐意在想方设法不断推进奥斯曼土耳其改革的过程中,给几百年后很可能处于混乱中的地方做一个小小的布局。   而保康,重新思考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于国家政体方面的成功和失败,重新研究英吉利如今看似更为合理的三权分立制度,他也更为担忧大清国的未来。   保康琢磨着要不要和他汗阿玛讨论讨论这个问题,第三天的入夜时分,艾哈迈德三世给保康郑重介绍一个人。   他哥哥的儿子,马哈茂德,一个微微驼背的十四岁少年人,装扮成侍从偷偷跟随叔父来到大清的少年人。   保康只看一眼就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爽快地答应他留在大清求学的请求。   “有空的时候,可以来找弘晏一起玩耍,无需拘束。”   马哈茂德感激地行礼:“真主保佑殿下。”   艾哈迈德三世开心矜持地笑:“真主保佑殿下。我前天晚上回去后,打算在侍从中选一些人留在大清学习,哪知道看到他。真主保佑,托付给殿下,我万分放心他的安全。”   保康微笑答应。   不管奥斯曼土耳其内部有什么争斗,马哈茂德在大清求学期间,大清可以保证马哈茂德的安全。   看到马哈茂德,保康对亚欧非大陆中间地区的未来有了更多的信心。   艾哈迈德三世自觉和瑞亲王成为好朋友了,和他介绍不少奥斯曼维齐尔里面的有识之士,保康慢慢的,对奥斯曼土耳其的了解越来越多,感触愈发的深。   …………   谈判缓慢进行中,胤祉、胤佑隔一天来和保康商议一次,总体来看,还算顺利。对于全球统一的纪年法,时间定义等等,全部通过。对于环境保护这个议题,也没人反对。   胤祉微微皱眉:“就是牵扯到具体利益说不清。比如英吉利从法兰西接手的北美殖民地,那个大渔场,谁都知道这么大肆捕鱼很容易造成鱼类灭绝,但没人可以拒绝其巨大的利益诱惑。”   胤佑倒是没有多大的感触:“我们无从制止,只能尽力。目前的世界四大渔场会有相同的命运。只要他们不污染海洋,给鱼类留下一个再生的机会即可。”   保康抬手按按眉心。   “先负责好大清的地盘,其他方面,我们只能是尽力而为——汗阿玛是不是要和奥斯曼土耳其联姻?”   胤祉和胤佑登时喷笑出来。   胤佑板着脸:“奥斯曼现在的情况,亚欧非三块大陆的心脏位置,汗阿玛怎么可能错过?苏丹不娶外地女,但苏丹的后宫制度在苏莱曼苏丹时期就被破坏,现在更是后宫直接干政。”   胤祉摇头晃脑:“‘我寂寞壁龛的宝座、我的爱、我的月光。我最真诚的朋友、我的知己、我存在的理由、我的苏丹、我唯一的爱……’”   保康:“……”   六十年前去世的苏莱曼苏丹是一位伟大的苏丹,也是一位强势的苏丹,不光是在国家和人类文明进程上,在他的个人性格上也是。   迷上一个罗塞尼亚血统的后宫女子许蕾姆,写诗作赋倾诉爱意,还为了迎娶她为合法的妻子,不惜破坏奥斯曼帝国延续三百年的不得娶外国侍妾为妻的传统。   册封许蕾姆为皇后,留许蕾姆苏丹在宫里陪伴,破坏另一项帝国传统:皇子成年后前往帝国的边疆省份做总督锻炼,他的生母也要随行,除非他本人/后代登上皇位,否则其生母不得回都城。   保康小小的无奈。   “汗阿玛是不是看中了马哈茂德?现在奥斯曼的皇子,已经被迫取消去外地做总督锻炼的权利,全部留在宫里,形同软禁一般……”   胤祉一板正经脸,学着他们汗阿玛那志满意得的架势:“那是其他女子生的皇子,我们大清女子生的皇子,那肯定不一样。”   保康:“……”   胤佑憋笑憋得面孔扭曲。   保康觉得他汗阿玛真可能做出来这样的事儿,替他汗阿玛尴尬一咪咪。   “英吉利、荷兰、瑞士、奥斯曼这些国家要遏制沙俄的崛起,而奥地利和德意志出于对抗奥斯曼的需要,联合沙俄共同作战,彼得沙皇唯一的儿子的亲事,就是一个风向。”   “汗阿玛要朝奥斯曼伸手,可以理解……”   胤祉、胤佑齐齐点头,他们万分理解,这个时候不插一脚太傻帽,就是他们汗阿玛的态度……   保康也想笑。可谁叫那是他们的汗阿玛?顿了顿,再次叮嘱。   “谈判中,会有很多人试探我方谈判人员……曼德海峡的探索还在进行中,苏伊士运河即将通航……曼德海峡的所有事务,任何涉及到地盘主权的事务,切记,谈判中千万不要涉及。”   胤祉和胤佑面色一肃,不由地心生警惕。   他们负责谈判,对于谈判中那暗潮汹涌的形势岂能没有感受?   一旦苏伊士运河正式通航,大西洋、直布罗陀海峡、地中海、苏伊士运河、红海、曼德海峡、印度洋,马六甲海峡、太平洋西部的亚洲沿海一带,再有巴拿马运河,从太平洋进入大西洋。   这其中,曼德海峡会成为穿越太平洋、印度洋和大西洋三大洋的海上交通要道,称它是世界战略心脏也不为过。   而大清,拥有直布罗陀海峡、曼德海峡、马六甲海峡,还握有苏伊士运河,参与开挖巴拿马运河……   这简直不要太刺激!   说实话,就是全世界人联合起来围殴大清,他们也一点儿都不奇怪。   说实话,这次只是使团带着各种目的而来,他们非常感动于世界人们的善良。   感动之下的大清国也不想动兵,干脆采取小无赖的策略,只讨论关乎全人类共同发展方面的事儿,用荷兰国王的说法,只在无关痛痒的问题上打转转,其他的事情一律不接口……忒无赖!   胤祉忍不住摸摸鼻子:“天天就是这么你来我往地打机锋……保康弟弟,大哥和太子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这样的差事,太子哥哥最擅长。”   胤佑也面露期待。   保康嘴角一抽:“大约四月中旬。”   …………   四月中旬,出海的太子殿下和直郡王环绕地球一圈,将会从苏伊士运河回来大清,向全世界人宣告苏伊士运河的正式通航。   苏伊士运河通航,这应该是大清的盛事吧?保康知道,极盛之后就是朝下走。没有人能永远处于鼎盛时期,同理,有人组成的国家也不可能永远处于鼎盛时期。   保康只希望,脚下这片土地的未来,走的是一条波浪线,起起伏伏,高高低低都可,只要不是冲上极点之后的一落千丈。   保康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找到英吉利的安妮女王喝下午茶。   安妮女王知道瑞亲王殿下会来,如今看到他来了,笑得好像一个小姑娘一般雀跃。   四十五岁的老太太,因为多年的病痛折磨浑身臃肿虚胖,却因为那与生俱来的端庄气质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头上戴着大假发,脸上画着大妆,身上穿着亚棕色花边长裙,露出长长的脖颈……   加上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一种老朋友见面的亲近之感。   两个人开心地抱一抱,保康面对安妮女王的“童心”笑得特自在:“下午好,女王陛下,你的笑容和玫瑰一样美丽。”   曾经因为腿部痛风被迫做了好几年轮椅的安妮女王,听到这句话眼里露出微微的光芒。   “感谢殿下的赞美。上帝保佑,殿下你的风采给英吉利人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日夜难忘。”   保康矜持地微笑:“感谢女王陛下的赞美。”   安妮女王夸张地捂住胸口:“上帝!有没有人和殿下说过‘上帝的偏心’?”   保康:“……”   保康耍无赖,顽皮地眨眨眼,直接把安妮女王逗乐。   两个人好像老朋友一般聊天说话,用完一杯茶,享受一会儿春日午后的慵懒,慢慢进入正题。   “殿下来找我的目的,我大约知道。几千年来,人类一直在探寻,什么样的方式治理国家最合适。当然,东方的政体模式几乎是固定不变,这一点也让所有人惊奇。”   “英吉利的议会制度,奥斯曼的近卫军制度,荷兰的联省执政官,德意志的城邦制度……都有利弊,但都是一种大胆的尝试。作为英吉利的一名女王,我爱我的国家和子民,我自然也希望上议院可以扛起来重任。” 第176章   英吉利的上议院, 大约一千人,都不是选举产生,王室后裔、世袭贵族、法律贵族……他们是终生制度, 他们是世袭罔替,他们没有多大的实权, 但他们有来自王室的权利基础, 有**官, 有莫大的行动权……   而下议院的议员通过民众选举产生,大约七百人,越来越多地在国家政治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逐步成为全英国社会精英的主要活动场所。   在一定程度上, 它才是英国政治和社会生活的集中体现, 是每个真正的人才最想进去的地方。   安妮女王小小的感叹:“可我首先是一名英吉利人。”   保康眼露敬意。   安妮女王微笑,果然,瑞亲王殿下最明白。   “我是一名新教徒, 和我姐姐玛丽一样,和我们那虔诚的天主教徒父亲相违背。我和丈夫恩爱, 有十七个子女,可都去世。我是王室中人, 却努力去理解并顺应大多数臣民的感情……”   “‘光荣革命’发生后, 父亲逃亡,姐姐继任王位,我心里对父亲有愧疚。加上我欣赏约翰·丘吉尔将军,和他的妻子是好友,姐姐却完全不信任丘吉尔将军, 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对于“命运无常”的苦涩。   “对于王位, 我是心甘情愿的主动放弃。谁都没想到, 欧洲普及天花,欧洲人没有了天花的威胁,孩童的存活率大大提高,姐姐和姐夫互相扶持那么多年,他们还是没有孩子……   姐姐去世后,两院议会通过‘嗣位法’,我成为王位的继承人。我一开始,也想和姐姐姐夫一般,喜欢用无党派人士或者全党派的内阁治理国家,可,我也失败了。”   保康心头一跳,他自然知识这些信息,可亲耳听安妮女王说起,感受完全不同。   他面色平静,认真地倾听。   安妮女王笑一笑。   “‘天主教徒阴谋’,殿下知道?”   保康笑:“知道。”   三十年前,一位因宗教信仰反复无常而声名狼藉的神父,声称一群耶稣会天主教徒计划谋杀国王查理二世,在英国恢复天主教,并打算邀请法军入侵,大肆屠杀新教徒。   而当时的英国,绝大多数人是新教徒,只有少数人信奉天主教。可是天主教的正统地位,让整个国家上下都弥漫反天主教的情绪。如此骇人听闻的谎言一出来,晴天霹雳一般震动英国大地,反天主教徒的怒潮迅速席卷英国上下。   偏偏查理二世的弟弟是一个坚定的天主教徒,公然拒绝宣誓信仰英国国教新教,部分愤怒的英国人要求废除他的继承权。   虽然最后因为保守派人士的反对没有成功,但是,查理二世认为议会干预王位继承问题,是对国王特权的严重侵犯,愤怒地下令解散议会,此举直接刺激了全英国的人,结党结派地团结起来反抗国王的权利。   保康每次细想这些,都开心于历史的神奇。查理二世的弟弟后来成为詹姆斯二世,可他因为这件事情对全英国信仰新教的人都没有好印象,粗暴专横,导致最后他的两个女儿都背叛他,他本人被迫逃亡……   “因果相关,每次想起这些事情,总是感受到历史车轮的强大轨迹。”   安妮女王一愣,随即笑着点头。   历史的车轮,个人的力量如何能挡得住那?她此刻想起自己的父亲詹姆斯二世,已经没有了之前那深刻的愧疚感。   “议会,这就是英吉利国家和其他国家不同的地方。英吉利的议会知道距今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经过这五百多年的反复斗争之后,国王的权利不断下降,议会的地位不断提高。   议会成为英国最重要的政治机构。在英国人的观念当中,王权‘天经地义’地应该受到议会的约束;国王的意志不能代替法律;凡是重要的法律必须由选举产生的议会多数通过以后才能生效……”   这样的情况下,有远见的政治家越来越少依赖于国王的恩宠,越来越多地把注意力转向议会的支持。他们开始广泛地联络议员,扩大影响,培植势力……   但是,单靠个人的关系毕竟力量有限,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个组织。   三十年前的一场‘天主教徒阴谋’,直接刺激托利党和辉格党的诞生,它其实可以说是,当时英国的社会上层、议会内部,围绕国家的内政、外交、宗教和王位继承问题等等问题上互相斗争的结果。”   保康自是明白所有的争斗都是围绕着利益,只是他另有关注点。   特欢乐地哈哈哈笑:“说到此,我是真心喜欢英吉利人的自黑精神。”   安妮女王:“……”   反应过来后,她也忍不住哈哈哈笑。   保守派和反对派尖锐对峙。   在议会内,两派处处为敌,针锋相对。   在议会外,两派都积极开展活动,争取民众支持。   在舆论宣传方面双方都竭尽污蔑诽谤之能事,污言秽语层出不穷,诸多诨名绰号,都被用来贬称政敌。   “托利”,源于爱尔兰语,原意特指专门打家劫舍的天主教匪徒。保王派拥护天主教徒继承王位,故被反对派讥骂为“托利党”——Tory。   “辉格”,源于苏格兰语,特是指残杀天主教士的强盗。冤家对头仇恨天主教,保王派就骂他们是“辉格党”——Whig。   都是骂人的话。   但是,这反应了两个党派的根本倾向。   但是,它们寓意幽默。嘲弄辛辣,加上音节较少,书写简便,老百姓喜欢。   更但是,英国人传统的自黑精神,懒得取名字的自我快乐精神,两个党非但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都很开心地接受这一绰号作为正式名称。   他们自己都这样了,其他国家的人,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保康抿一口茶,眉眼带笑。   “其实这两个名儿真的好,好听好记好懂接地气儿,充分说明老百姓认可的名字,才是好名字。”   安妮女王:“……”笑着点头,被他感染的,她也露出一种纯然的欢乐。   “殿下这么一说,确实是这个理儿。我每次看着他们这些斯斯文文的人好似泼妇骂街一样地争吵,就觉得特乐呵。”   顿了顿,抿一口茶,她放松下来,笑着说道:“两个党派成立,通过‘光荣革命’获得更大的权利,和王室有着天然的联盟和对立。   姐姐和姐夫继位之后,因为姐夫不懂英吉利语言,当时又有复杂的外交形势外部战争忙碌,姐姐手里的权利也不大,最后决定对两个党派采取平衡的政策。”   “我继位后,和姐夫威廉三世的一开始一样,对有保皇倾向的托利党有更多好感,相当排斥辉格党,并且试图重用无党派或者全党派的内阁治理国家……”   保康目光一闪,他自然知道这伙儿人狂妄却又称得上无能的行为。安妮女王也知道他一定都知道,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苦笑,这次是真正的苦笑,无可奈何只能顺从现实的苦笑。   “无党派、托利党在短暂的单独执政期限后,再一次让王室和百姓失望。我就明白了,我和姐夫、姐姐一样的失败了。我也只能采取姐夫的平衡策略,耍弄权术之道。”   保康眉心一皱。   安妮女王却是已经释怀。   她对着尚且年轻的瑞亲王殿下微笑,笑得释然。   “殿下相信,一个人的力量有多大那?殿下是我目前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改变世界格局最大的人。可是殿下,我们无法改变人心,也无法改变人性。”   “我通过两次失败认识到,输赢和对错都没有标准,重要的是‘平衡’。‘竞争’果然是个好东西,两党共同执政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包括英吉利的外交,英吉利和苏格兰的关系,都一样。”   她的眉眼温柔下来,好似回忆起自己的青春岁月,自己的幸福甜蜜时光,整个人洋溢着无忧无虑的快乐。   “童年的我,幸福。结婚后,和丈夫恩恩爱爱,虽然我们的孩子都没有活下来,但他们来过我的生命,我由衷地感激上帝的恩赐。我的身体不好,可我还是站了起来。   我的一生,不幸也幸,我渴望和平,厌恶战争……”她的脸上又露出女子才有的敏锐或者说细腻情感,“我只希望,全世界人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保康眼睛一眯,对着安妮女王笑。   安妮女王,的确是一位问心无愧的女王。尽管她有自己的个人偏见,单她真的如同她说的那般,她爱英吉利,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理解并顺应大多数臣民的感情,不管哪一个阶层,哪一个党派。   好吧,保康觉得,他也理解安妮女王在最后对他的“言语暗示”。保康举起青瓷小茶杯,以茶代酒敬女王陛下一杯。   安妮女王:“……”   一副“虚弱”的模样,特“无助”地说道:“殿下,人人都说殿下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殿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不知道哪一天去见上帝,我还没有继承人……”   保康笑眯眯脸:“……”   安妮女王:“……”好吧,她承认,她确实有了一个很好的继承人人选。其实,也不需要她选,根据“嗣位法”的继承权利按顺序排,优先于这位继承人的其他王位继承者,都不会改变他们的天主教信仰。   保康自然也知道,两个党派掌权的时代必然要求英国国王信仰新教。而按照欧洲人对信仰的虔诚,虽然王位的诱惑很大,但其他更有优先权的王位继承人宁可放弃王位,也不会改变他们的信仰。   保康就感叹了。   “我每次一想起英吉利的发展轨迹,接连不断的优质继承人,我都忍不住犯酸,一丢丢,就一丢丢……”   三根手指头比划多大的“一丢丢”,特真心地表示就那么“一丢丢”。   安妮女王:“……”重重地咳嗽一声。   “世界人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说这个话,我都很开心。唯独殿下说出来,我想打人。”   保康:“……”   保康赶紧和女王陛下讨饶。甭管战场上如何,此刻他面前的人是一位年长于他,可以做他长辈的可敬女性,那就要拿出“男子汉”的态度。   安妮女王对他这幅嬉皮笑脸的小无赖样儿没辙儿,又气又笑,气笑了。干脆挥挥手,示意她说了这么多话累了,要休息。   保康麻利地起身行礼。   “感谢女王陛下的告知。改天邀请女王陛下去清华园用膳。”这次是真诚的邀请。   “感谢殿下的邀请。这是我的荣幸。”安妮女王起身回礼,高兴地答应下来。   …………   少年人一般潇洒挺拔的身影,干干净净的眉眼间有着三十岁人的智慧,有着十三四岁少年人的纯净,对了,还有那一丝丝顽皮、邪气……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就感觉,这真是世界第一明朗少年郎,那么美好的初恋般的感觉。   安妮女王望着大清瑞亲王的背影沉思,也不知道多了多久,终究是微笑开来。   这头,安妮女王因为今儿和大清瑞亲王的一番谈话,终是决定放弃鸦片酊贸易;那头,保康回到清华园,心里头转悠着各种事儿,干脆一个人躺到湖里的一艘小船上喝酒。   荷叶铺满湖面,清风徐徐中早开的几朵荷花送来丝丝清香,宫人侍卫们就看着他们王爷一身红衣似火,仿若仙人一般。 第177章   康熙四十九年四月初十, 大清国的太子殿下和直郡王环绕地球一周,回来京城。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苏伊士运河正式通航的消息。   全世界人们振奋。   苏伊士运河通航, 它的巨大意义,不光是从此以后不再必须有“鬼门关”好望角, 规格以外的船只还是要走好望角, 也不光是从亚洲去欧洲的航线距离缩短一半儿, 更为快速……   它对世界的巨大改变,在于,它几乎是彻底改变世界格局。   伊斯坦布尔,也就是之前的君士坦丁堡, 它之所以能早就古代波斯帝国, 古罗马帝国,古阿拉伯帝国,现在的奥斯曼帝国, 都因为它的位置,亚欧大陆上唯一的陆地通道。   大航海的出现, 让这个通道失去独特的魅力,苏伊士运河的开通, 直接让它失去大半的价值。从此以后, 世界格局就围绕着这条海运线而发展,以往凭借地理优势发展起来的地方或者国家,都将退出历史舞台。   新的地方或者国家,站了出来。   比如,大清。   比如这条航线所经过的港口城市。   皇上那个兴奋啊, 全大清人那个兴奋啊。   保康还沉浸在他的思考里。   他觉得, 首先大哥和太子哥哥回航通过苏伊士运河的时候, 应该低调再低调再低调?船队走好望角太危险,可当前的紧张形势,通过安妮女王等等人的强烈诉求可以感知一二。   无他,苏伊士运河开通,对所有使节团的人刺激太大!   但他也知道,他汗阿玛一定不会同意。   于大清,于世界,于现在,于未来……这么大的盛事在自己的手里实现,碍于使节团在不能大摆宴席热热闹闹地庆祝九天九夜,他老人家已经够“妥协”了。   保康按按眉心。   万一各个国家联合起来围殴大清怎么办?好吧,只能接下来,打!   保康和太子殿下、直郡王喝酒说话,和长高长大的侄子们热情拥抱,和大清国所有杀鸡宰羊、载歌载舞的人们一样,沉浸在欢乐的大海洋里。   正好过一岁生日的小格格窝在阿玛的怀里,拍手鼓掌“咯咯”笑:“阿玛,出海,出海。”   她还不知道出海的意思,反正这几天耳朵里就不停地出现这两个字儿,她就记住了。亲亲阿玛因为小闺女的欢乐哈哈哈大笑,吧唧一口亲亲小闺女:“阿玛带我们的小格格出海喽。”   小格格跟着阿玛大喊“出海喽”,还伴随胳膊腿儿的挥舞。   弘晏在玛法的身边一眼看到,胖胳膊一挥:“出海喽!”那架势,跟他已经站在海洋上称霸大海洋一般。   皇上对乖孙儿难得一露的“霸气”那个感动:“出海!我们弘晏要出海,玛法立即安排。”   弘晏立马送上星星眼:“玛法棒棒哒,玛法冲冲冲!”   “好——玛法冲冲冲。”皇上老人家特高兴,就感觉自己胸腔里豪情万丈,那真可以再活五百年,冲冲冲,冲上云霄和太阳肩并肩。   一向讲究谦虚矜持的皇家都这样了,朝野上下的闹腾自是不休止。   鼓乐喧天、鞭炮齐鸣,美食美酒美人儿美景轮番上场,尽情地狂欢嗷嗷。   “他爹,我们也出海看看,带着娃娃们去看看大海。”   “爷爷,我们一起去看运河。苏伊士运河。”   “父亲,我不争家产了。剩下五亩地给两个哥哥,我要出海求生!”   “我们要全家移民去北美洲搞基建!”   人们呐喊着,疯狂着,胸腔里鼓动的都是对未来的期待和希翼。航运史的兴衰伴随着大国崛起!大清,宣告世界,崛起了!崛起了!   他们自己建造的,缓缓流淌黄金白银的世界奇迹!   他们自己实现的,属于全人类的生命之河!   文人墨客写诗作赋、通宵高歌。   匠人商人挥舞木棍和算盘,眼冒绿光。   贩夫走卒好似看到那天大的机遇,热泪盈眶……   天地也仿若感受到大清人内心沸腾的欢乐一般,接连三天都是艳阳天,阳光普照,晴空万里。   人间的四月天,历史铭记,多么美好!   如此这般举国欢庆的热闹下,城东的一条长街,大清国招待外国使团的临时行馆,显得特格格不入。   无他,这里的人实在高兴不起来。   苏伊士开通,他们高兴吗?他们当然高兴。   苏伊士运河千年多来开了关,关了开,一直因为战争天灾**各种原因变成那附近国家的争斗工具,而不是一条造福全人类的大运河,如今一朝彻底挖通,肉眼可见的和平,安全,谁都高兴。   可是,这个高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自己国家的海船以后走大运河是比之以往顺利多了,可是对比大清国,大清国以后,那就是躺在金山银山上躺着过日子啊!   大清人以后什么也不做,这国库也是满的!   他们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用脚指头想一想,就大清目前的实力,再加上这一条航道的收入,光那过路费吧,那就是真插上了飞翔的小翅膀要上天的节奏!   上帝!   真主!   阿弥陀佛!   一天一夜,人人沉默,人人都不敢开口。是要联合起来围殴?还是厚着脸皮赶紧去抱大腿?上帝!真主!阿弥陀佛!这简直比问他们选择生还是选择死更难回答。   以欧洲为代表的基督教国家,以非洲为代表的伊~斯兰国家,以亚洲为代表的佛教国家,都在喊着自己心里的神灵,祈求给他们一个指点。   法兰西:直布罗陀海峡,如果没有瑞亲王的参与,我们本来就争不过英吉利;开挖苏伊士运河,财政破产情况下的法兰西,想不敢敢想……至于和大清国开战,重点是利益啊利益!   就算上帝来一个大招昏迷了瑞亲王打赢了大清,“法兰西”就能拿下来苏伊士运河的所有权吗?   呵呵,看看老对头的英吉利,看看一家人的西班牙,得嘞,还是赶紧抱大清大腿吧。   法兰西使团的人以王太子为首,绞尽脑汁——可是这个大腿怎么抱,才能不丢面子?   法兰西的老对头英吉利:海军,被瑞亲王直接剿灭没有几百年爬不起来,那什么打?直布罗陀海峡都没争得过瑞亲王,家门口的英吉利海峡还有法兰西这个死对头在盯着……   重点:就算上帝来一个大招昏迷了瑞亲王打赢了大清,“英吉利”就能拿下来苏伊士运河的所有权吗?   看看死对头法兰西,看看老冤家奥地利,得嘞,还是抱大清大腿最划算。   英吉利使团的人以安妮女王为首,苦思冥想——可是这个大腿要怎么抱,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欧洲还有心思活动活动,以奥斯曼帝国为代表的伊~斯兰国家,那真的是要哭出来。   苏伊士运河开通,伊斯坦布尔何去何从?奥斯曼何去何从?没有亚欧大陆交通要道的税收收入,国家的财政还能支撑多久?   什么你说联合起来围殴大清?呵呵,打赢了大清就能振兴他们的伊斯坦布尔吗?   他们这两方最有实力的大佬们都沉默,都矜持着,都极力保持自己的优雅得体……亚洲的其他国家忍不住了。   我们本来就是大清的藩属国啊,什么你说不是,没事儿,我们本来就是亚洲国家一体,我们本来就是大清的小弟弟,我们最喜欢抱大腿,我们最高兴抱大腿。   来自印度的突厥王朝莫卧儿帝国使节们,来自日本幕府家族的使节们,来自朝鲜岛屿的李家王朝……那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抱大腿。   佛祖在上,印度这些年来要不是大清护着,早就不知道被这些西洋国家剥去几层皮,参与围殴大清?佛祖第一个惩罚他们。   信仰虔诚的印度使节自觉他作为突厥后代,和同样出身草原的蒙古人、满人特有共同语言,毫不害羞毫不扭捏地凑上来参加大清的欢庆宴会。   阿弥陀佛。日本自古以来就是中原政权的藩属国,我们是一家人,我们要一起欢乐。   因为新航道要通过鲸海而坐上顺风车的日本人特兴奋,带着鬼面面具出来行馆就跟着大清人跳啊跳啊。   至于那朝鲜的李家王朝,摔咧子,你们谁比我们和大清的关系深厚?都走开。   他们这一带头,欧亚非大国都看不下去了。   大清起来,我们认了。你们算老几?   英吉利一看这小印度,曾经被自己打倒在地任意摩擦的小弟居然不要脸地凑上去,气!   葡萄牙、荷兰、法兰西一看这小暹罗,曾经拜倒在自己的天鹅绒长袍之下的小殖民地也敢恬不知耻地上凑上去,气。   还有那个小日本,那个小朝鲜,你们都走开,你们配吗?   小日本、小朝鲜:“……”噜噜噜,你们才走开,知道我们和中原政权的渊源吗?   噜噜噜,这下子,惹火了这些世界小大佬们,朝鲜那是大清的铁杆小弟,绝对不能碰,但你小日本?知道当今大清皇上怎么评价的吗?   “倭子国,最是反复无常之国。其人,甚卑贱,不知世上有恩谊,只一味慑于武威……故尔,不得对其有稍许好颜色。”   听听,听听,在欧洲,谁不知道日本人就是一个阴险与狡诈的残忍民族,这个民族之势利,用法国人的话说,其疯狂嗜血程度类似于欧洲中世纪的吸血鬼德库拉,你一旦被他看到弱点,喉管立即会被它咬破,毫无生还可能。   彼得沙皇直接说:沙俄有句谚语知道吗?镜子不擦不明,日本人不打不行。打你丫的。   一群人半是发泄半是清理抢抱大腿人的数量,对着穿和服木屐留一髻头戴乌帽的日本使节开始群殴。   ……?   保康听说使节行馆的人一天一夜没吃没喝的,小小的担心,抱着胖闺女领着胖儿子来看看,哪知道,刚进这条大街就听到凄惨的呐喊声,吆喝声,很多人在打群架的声音……   保康:“……”   弘晏还好,只张大嘴巴。保康一看胖闺女眼睛发亮,嘴里“啊啊”叫唤着小胳膊伸着一副要冲上去的架势,赶紧离开。   阿弥陀佛。生龙活虎的就好。保康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们之间的打闹,反正手下都有分寸不会闹出来人命。   彼得沙皇一脚踹翻一个日本使节,有他儿子扶着直喘气,紧接着法兰西王太子就去补上一脚……那个日本使节还没爬起来,又被一只穿着黑布鞋子的脚踹倒下,这绝对是朝鲜使节在趁乱出气!   一群人大乱战,跟着大使们前来的各国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大清侍卫们更是不管。   日本啊,大清国内对日本这个存在于大清国内,咳咳,大清疆域越来越大,要不是另外一边是大海洋,日本现在俨然成了大清的国中国,饶是如此,大清人还是觉得日本在大清国内,无他,另一边的海洋也是大清哒。   大清人对于这个“国中国”早就忍到极点。   汉唐时期就和中原政权打仗,打输了就求和做藩属国,一看中原政权式微就狼子野心,在海上兴风作浪,残忍杀害沿海渔民,趁机入侵中原沿海地盘。   远的不说,明朝末期日本浪人海盗团横行海洋,引发一系列抗倭大战,一直到三十年前还有倭寇横行。   更可恨的是,当年就是小日本去打朝鲜害得大明三十万大军紧急从缅甸撤回来援助朝鲜,丢失大片南方土地,国力大衰。   说起来中原人和日本人之间的恩恩怨怨,那真是说个三天三夜说到汉唐时期也说不完。就好比中原和朝鲜的关系,中原和缅甸的关系差不多。   信仰生命可贵人文觉醒的欧洲人对日本人“动不动就杀人,动不动就自杀”的行为只觉得血腥变态,信仰“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中原人更觉得他们嗜杀成性愚昧无知。   关键,日本人对日本人,那也是对上趋炎附势、对下凶狠残暴,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也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怎么看都特不像正常人。   保康听着人群的窃窃私语,微微笑。   小格格听不懂,只知道他们的动作自己喜欢,特开心地在阿玛的怀里伸展胳膊腿儿;弘晏可以听懂,又经常呆在他玛法的身边,偶尔听他玛法念叨几句,对日本的印象也不大好。   弘晏的大眼睛亮闪闪,胖胖的脸颊肉嘟嘟的板正,瞬间做出大人说话的严肃样儿。   “阿玛。玛法说他不喜欢日本。”   “哦,你玛法还说什么?”   “玛法说西洋各国是大清的未来大患,日本和沙俄是大清的敌人,不管什么时候,永远的虎狼之敌人。”   保康乐呵。   “国家之间的交往,永远都是‘远交近攻’。因为一个国家一旦兴盛起来,伴随着人口增长,经济发展需要,野心的膨胀……就要扩张,扩张从哪里开始?自然是从周边邻国开始。”   弘晏:“那我们要开始扩张吗?五叔说,我们的人口日益增加,经济发展需要,鲸海必须确定属于大清国的名分。三伯说,日本人厚颜无耻,给鲸海取一个日本海的名字,应该狠狠打一顿。”   “打一顿。”   保康还没回答,小格格特欢喜地接上哥哥的话。弘晏开心地喊“妹妹棒棒哒。”小格格开心地喊:“阿玛,哥哥。”弘晏就喊“妹妹”,保康因为两个孩子的欢闹哈哈哈笑。   “阿玛的弘晏棒棒哒,阿玛的小格格棒棒哒。”保康先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句夸夸。   “鲸海在《汉书·地理志》中称为乐浪海,大汉的乐浪郡等四郡在海域以西。南北朝期间,中原政权式微,朝鲜半岛兴起,岛上的民族称朝鲜半岛的东侧海域为东海。待北方游牧民族靺鞨族建立渤海国,称其为渤海。   大唐时期,大唐日本、朝鲜有来往,也有战争。大唐打赢了,确定东亚第一国地位,海域属于大唐。宋朝时期重视海运,元朝时期不停扩张,图们江下游设立千户所等管理机构,称为‘鲸海’。   日本人称呼其为‘日本海’,也可以理解。河流在远古时期就是人类文明的摇篮,海洋在这个海洋争霸的时代,更是重要。   鲸海作为太平洋西北部最大的边缘海,东部的边界由北起为库页岛、日本列岛的北海道、本州和九州;西边的边界是欧亚大陆的大清;南部的边界是朝鲜半岛。   整个海域被大清、朝鲜、日本三个国家环绕。说它是谁的那?”   弘晏:“大清的。”   小格格:“大清的。” 第178章   保康因为弘晏毫不犹豫的回答笑出来, 亲一口习惯跟着哥哥附和的胖闺女,继续问道:“其他国家的使团群殴日本使节,原因, 弘晏说说?”   小格格不懂,乌溜溜的眼睛看看阿玛,看看哥哥。头上梳起来的小啾啾一动一动, 小啾啾上的小花一晃一晃, 她伸手摸摸,似乎是好奇哥哥头上的小啾啾怎么没有小花儿。   弘晏对妹妹露出一个“哥哥”的笑儿,紧接着眉眼纠结, 白胖的脸蛋儿皱巴成一团。保康也没催促胖儿子, 这个问题有点难,但也不甚难,按照弘晏的学习程度他相信弘晏可以想到。   弘晏发现阿玛鼓励的眼神儿, 小鼻子皱皱,大眼睛一闪,瞬间亮起来。   仰着小脑袋对着他阿玛, 笑得灿烂得来——   “阿玛, 弘晏知道了。‘远交近攻’, 他们要和日本交往。弘晏记得有一次三伯说‘打是亲骂是爱’,他们是在和日本亲近。”   亲亲阿玛:“……”面不改色地, 给予肯定。   “弘晏真聪明。”   弘晏喜得眼冒金灿灿的太阳光, 笑出来八颗白闪闪的小乳牙两个肉嘟嘟的胖脸颊。   小格格看哥哥笑, 自己也笑:“哥哥, 哥哥。”   亲亲阿玛听着小格格奶气儿的喊声, 瞧着胖儿子昂首挺胸的模样, 乐呵:“哥哥乖乖, 妹妹也乖乖。”   “阿玛再给弘晏补充一点。这些国家和大清毕竟隔开很远,不是大海洋就是大陆地,本来就想在东方做一个军事据点,现在看出来日本的野心,自然是要借助日本的地利,和日本联合起来对上大清,明白吗?”   讲解的有点深入,弘晏两条黑黑弯弯的小眉头好似小蚕虫一动一动,包子脸又皱巴起来。小格格的注意力从小啾啾上的花儿转移,又落到哥哥的身上。   就见弘晏随即放松下来,小脑袋里灵光一闪,瞬间有了答案。   “阿玛,弘晏明白了。”大眼睛亮晶晶的,小小的得意,“阿玛刚刚说‘远交近攻’。这也是一种‘远交近攻’。交好日本,挨近大清,攻打大清。”   亲亲阿玛笑得骄傲:“不错,弘晏说得非常对。”   小格格因为阿玛的笑容,使劲儿给哥哥鼓掌:“哥哥,哥哥。”   “哥哥棒棒哒。妹妹棒棒哒。”弘晏抬手给妹妹一个飞吻,开心得来——   嘴角上挑,眉眼笑开花,小嗓门清脆又响亮——   “阿玛,糖葫芦。”   “好,糖葫芦。”   胖儿子回答问题正确,要给奖励。父子两个说着话,还有小格格在一边或玩小花花或鼓掌或“咯咯”笑,等到三个人一起高高兴兴地回来畅春园,已经是傍晚时分。   保康去书房有事情,小格格有点累跟着额涅吃完奶洗个澡就睡了,弘晏不困也不累,将他买来的“很多”糖葫芦挨家挨户送去,赖着玛法要吃第二颗。   亲亲玛法乐得享受乖孙儿的撒娇耍赖,对比乖孙儿的阿玛当年气的他暴跳如雷的熊样儿,乖孙儿怎么看怎么可爱。   亲亲玛法狠狠心:“糖葫芦太酸了,小娃娃不好多吃。玛法这里有新摘的草莓和荔枝,要不要吃?”   “要。”弘晏脱口而出,紧接着又不忘补充:“荔枝三颗啊玛法。”   “最多两颗。”亲亲玛法特坚定:“你五叔今儿也就吃了两颗。”   弘晏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不大相信他五叔就吃两颗荔枝。皇上哈哈笑:“你五叔昨儿吃荔枝吃多了,上火,嘴上起泡。起泡哦,我们弘晏不要起泡哦,丑丑的,不能吃美食。”   弘晏果然被吓到,立马捂住嘴巴。   弘晏不要丑丑的。   皇上肚子里笑开了花,瞧瞧乖孙儿胖的,手上肉窝窝一个连一个,有福气。   皇上赶紧哄着:“弘晏不怕。你五叔太瘦了。没有我们弘晏的胖气,所以长大了也只能吃两颗荔枝。等我们弘晏长大,一定可以一天吃一筐。”   弘晏重重点小脑袋,头上的小啾啾一动一动。宫人端上来洗好的水果,祖孙两个对对坐吃着草莓和荔枝,都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特惬意。   弘晏:“玛法等弘晏长大。一人吃一筐。”   亲亲玛法:“好,玛法等弘晏长大,一人一筐荔枝。”   “还有阿玛。”   “好。还有弘晏的阿玛。今儿和你阿玛出门,玩得开心?”   “开心。阿玛问弘晏问题,弘晏知道。”   “玛法就知道我们弘晏聪明。玛法来猜一猜,是不是有关于日本的问题?”   “玛法棒棒哒。阿玛说‘远交近攻’。日本要攻打大清,西洋国家要和日本联合,攻打大清。”   弘晏脱口而出的就是自己的理解,特直接,特直白;皇上差点被嘴里一口草莓呛到,故意问难乖孙儿。   “……玛法怎么听说,他们围殴日本使节?”   弘晏认真脸:“不是围殴,玛法。那是‘打是亲骂是爱’。”   …………   亲亲玛法到底是没忍住,让一颗草莓给噎住。   亲亲玛法得知是老三胤祉在乖孙儿面前嘴上没有把门的,气得来。正好老大和老二都回来了,也不需要老三继续负责谈判,一声令下,胤祉去巡视黄河春汛。   胤祉:“……”   胤祉觉得他忒冤枉,可是老大和老二觉得他们更冤枉。   出海回来休息三天就领了差事,还是半路接手谈判事宜……这确定是亲儿子的待遇?   谈判一天回来,那感觉,活生生地被剥下来一层皮,眼泪都出来了有没有。   直郡王摊在自己的府邸里,那就是死鱼一条一动也不想动,手指头也不想动一下;太子回来畅春园,只觉得头重脚轻,脚步发虚、两眼冒金星,一身秋香黄的太子袍服被他穿成腌菜煎饼。   为了“明天”强撑着,直奔清华园的外书房找到他保康弟弟。那副筋疲力尽的模样,眼睛干涩,面色发黄,农民兄弟大夏天下地回来也没他这份儿颓气儿。   “不是谈判吗?怎么火~药味儿那么足?快说,到底什么是哥哥不知道的?”   保康正在看来自牛顿先生的信件,看到太子哥哥喷火龙喷不出火一般模样,出来书桌给太子哥哥倒一杯温开水,微微笑。   太子一仰脖子一口气喝完一杯水,感觉自己干的冒烟的嗓子终于活了过来,眼神儿跟讨债鬼似得看着他。   保康再给续上一杯温水,拿起茶几上的一个小瓶子给加上一点点砂糖。   “这不是苏伊士运河正式通航闹得?胤祉哥哥和胤佑弟弟和他们扯皮一个月,其他事儿都谈完了,就等着签订合约,可他们都不甘心,都想要在大运河沿岸,地中海到大清这一条航道上,分一杯羹。”   …………   太子刚抿一口白糖水儿,差点呛出来。   反应过来的太子直勾勾地看着保康弟弟,气得呼呼直喘气。   都谈完了还要他和大哥谈什么?啊?合计就是堵枪眼儿。还有那胤祉和胤佑两个不厚道的,跑得比兔子还快,什么也不说!   太子简直要被这些糟心兄弟气得背过气去。   保康赶紧给他顺顺背,可他再瞧着保康弟弟一副悠哉哉的模样,一身大红长袍清清爽爽的模样儿,更气。再深入反应过来,一个个的都知道,就是什么也不和他说!   太子的火气蹭蹭超上窜。   保康立马掏出大实话:“太子哥哥莫恼。兄弟们也是信任大哥和太子哥哥的能力。太子哥哥也知道如今的形势。大清树大招风,只能耍无赖硬撑。”   太子:“……”   保康的小心肝儿一颤。   太子在一分钟内嘴唇抖动十三下,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可见这是气得狠了。   保康赶紧补救:“不是说大哥和太子哥哥最擅长耍无赖,不对,兄弟们一致认为这是最大的夸奖——太子哥哥莫气莫气。实在是其他人都不方便出面,拖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提前不告诉大哥和太子哥哥,也是给大哥和太子哥哥制造‘凄惨’的假象,在使节团那里争取一个同情分……”   太子晕乎乎地听完解释,人朝大沙发上一倒,直接来一个死鱼摊。   “汗阿玛要对日本动手?”有气无力的,这是太子唯一能想到的事儿。   保康点头:“虾夷地那边,西临鲸海,南濒太平洋,东北滨鄂霍次克海;西南以津轻海峡与日本岛毗邻,北隔拉彼鲁兹海峡同库页岛相望,为扼控两峡的战略要地……可是关于那附近岛屿的归属划分,一直不明朗。”   “虾夷地之前的居住民是阿伊努族人。一百年前,日本的松前氏渡海建造了福山城,占领了土地。可那里并不是日本的原属地。如今沙俄对那里虎视眈眈,其他国家也是,汗阿玛的意思早已定下来。”   太子一个死鱼眼,“咕咚”一口甜水儿下肚,又一个死鱼眼。   “是不是还包括长崎?”   保康皱眉。   “长崎是日本的岛屿。虽然之前属于大唐,后来还居住有很多福建广东人,很多前朝遗民,世代繁衍……但是,如果日本这次真的和其他国家联合起来,要和大清争夺鲸海海域,那可能——不光是长崎。”   …………   寂静中,太子终于明白他汗阿玛的安排。   一抹脸,他汗阿玛果然是他汗阿玛。   不光提前将苏伊士运河到大清这一条航道的地盘,都给“光明正大”地扒拉来了,还顺便给日本安排的明明白白。   太子感觉自己一点儿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用眼神儿示意保康弟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保康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平常,轻松,太子甚至能看到傍晚时分的太阳光落在他脸上的欢快跳跃。   “汗阿玛要动佟佳家。”   太子:“……”   一口水憋在他的嘴巴里,他好艰难才咽下去。   太子就感觉他的一颗心拔凉拔凉,怎么也无法相信他汗阿玛如此绝情。   保康伸手拍拍太子的肩膀算是安慰。   好一会儿,太子缓过劲来,面色无悲无喜,眼神却是无助迷茫。   “当年汗阿玛用赫舍里家,一个劲地提拔,保康弟弟的伴读,赫舍里家和钮钴禄家的联姻,就是保康弟弟的一个骁骑营也给安排一个赫舍里家的人……   后来对佟佳家,直接就是‘佟半朝’……   我知道,我在回航的路上,和大哥谈起来当年汗阿玛废明珠的事儿,大约明白。”   太子都知道。太子怎么不明白那?太子接受大清国最好的太子教导,打小儿跟着皇上学习,他怎么不明白?   不过是,身在其中,自以为自己是特例,一目障叶罢了。   太子的脸上升起一抹自嘲,一抹脸,却是平静了下来。   一直靴子落下来,这个大的声响儿,他的心突然奇异地平静。   该施恩的时候施恩,绝不会留下一个外戚家族做大,不管是赫舍里家还是佟佳家,亦或者是太宗的母家纳兰家,先皇的母家蒙古博尔济吉特。   迟迟不册封钮钴禄家做承恩公,不是顾虑他这个原配嫡子身份,也不是要打压保康弟弟和钮钴禄家,而是因为要保住钮钴禄家。   不容许任何一个手握兵权的王公家族的女子做一个有皇子的皇后,唯一的例外,就是保康弟弟的出生。   太子喃喃自语:“我以为,汗阿玛会把佟佳家留给……”   保康沉默,他之前也这么认为。   不管后面谁做皇帝,按照正常思考,按照他们汗阿玛爱名声的小爱好,把佟佳家留给下一个继承人整顿,是最好的选择。保康自然明白。保康也没打算瞒着太子哥哥。   “法兰西的王太子,太子哥哥见过?”   太子睁大眼睛,愣愣的。   “太子哥哥见过路易老国王?”   太子人直接傻了。   法兰西的路易十四,七十多岁了,身体康健得很。   法兰西的王太子,看起来还没有他身体好。   …………   太子就感觉自己实在是承受不住了,身体一晃,就要晕倒。   所以汗阿玛之所以提前,亲自动手收拾佟佳家,或者有一分分顾念一份血脉之情,更多的原因是他老人家要去出海去啦,还不知道哪一年回来!   什么你说皇位的事儿,急什么?他老人家身体康健,很可能有路易十四的寿数。   不对,是,超过路易十四的寿数!   所以,大清国的太子皇子们,不要着急哦,首先你们要好好保养身体,至少等他老人家百年后给送个终不是?   苍天在上,太子真不是不孝。要论对皇上的一颗“爱心”,那绝对非太子莫属,谁叫他是皇上的最爱之子那?可太子作为皇上的最爱之子,却怎么也想不到皇上会有这个寿数。   列祖列宗在上,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男子居然有长寿的基因?隔代遗传自太皇太后?太子人恍恍惚惚的,身体轻飘飘的,一脚落地,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太子表示他承受不住这个消息,他需要静一静。可他临出来保康弟弟的小书房的时候,到底没忍住回头看一眼保康弟弟。   太子的小眼神儿特可怜,太子就想问问,是不是法兰西王太子的未来,就是他的未来?四十年的太子,五十年的太子,如果他能活到六十年做六十年太子……   保康:“……”特有兄弟爱地回以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儿。   太子的眼泪刷地出来。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就他们汗阿玛的性子,等他愿意做太上皇的时候,真不知道啥时候。   太子红通通着眼睛走了,回去自己的毓庆宫继续哭。 第179章   火辣辣的谈判还在进行, 被赶鸭子上架还要打起来精神好好表演的太子殿下和直郡王两个人,慷慨就义一般,拿出来他们的终极功夫, 撒泼耍赖、嬉笑怒骂皆是文章,必要的时候还来个“刘备三哭”……   一文一武,一个白脸一个黑脸 , 一个唱戏一个搭台……折腾得来, 上千名人谈判人员见识到这两位的能耐。   哎呦呦,太子殿下能坐稳三十多年太子,那真不是白给的;哎呦呦, 直郡王能和太子殿下分庭抗礼, 那真不是一个“长子”的名分就有的。   各国使节恨得牙痒痒,梦里都恨不得咬死他们两个,可是大清老百姓欢喜。   哎呦呦, 瞧瞧我们太子殿下和直郡王这配合默契的,那谁谁小报上说“相爱相杀”真没错儿,这绝对是一对儿真爱冤家没跑儿, 夫妻、知己都没有他们的配合度……   太子殿下:“爷的一世英名, 就是这么毁掉的。汗阿玛, 儿臣的刑部、儿臣的将军们,啥时候回来……”   直郡王:“爷的一生形象, 就是这么毁掉的。汗阿玛, 儿臣手下的将军们, 你什么时候给调回来?”   太子殿下和直郡王那是真哭。他们为何这么卖力气?这都是被逼的, 他们的汗阿玛在他们出海之后收走他们手下的所有势力, 不给办好就没有希望还回来, 给办好也不一定能还回来!   他们如今那就是光杆儿司令, 不拿命拼怎么办?   彼得沙皇要拼酒,这些酒罐子,看着就吓人,可只能吐血上啊。   英吉利安妮女王要赛马赌马,这些就喜欢打猎赛马的野蛮人,看着就特会玩儿,可怜见地他们出海一趟赚的银子,可只能吐血上啊。   西班牙那腓力五世要斗牛,牛在大清那是家畜,即使有了拖拉机拉粮食耕地,那也不是拿来玩的,可只能吐血换老虎豹子上,自己先吓得腿肚子打颤。   太子殿下就感觉,他每天都是死了活,活了死,特刺激。   直郡王就感觉,他每天都是在演戏,每天都是要死不活,要活不死,特无助。   可饶是如此,他们这些操心弟弟们还只会看笑话!   胤祉写信来,大夸特夸黄河入海口的美丽风景,这些年改革改造建设的景区大花园,顺便问一句,谈判基本都谈好了,收尾这么久,快要结束了吧?   胤禛用着春天的小荔枝,满脸享受,语气轻快:“要不我们来换一换,户部新查出来收购草豆舞弊大案,马上要开始新一轮严打。”   胤祺:“理藩院也忙,忙不过来。大哥、太子哥哥你们哪个感兴趣,都来也行,谈判这段时间我们都忙得焦头烂额,弟弟已经两个月一天也没有休息。”   胤祚:“大哥、太子哥哥,海洋那边的男人也都这么喜欢打扮吗?我看查理亲王就是,我昨儿脸上擦了粉描了眉去见汗阿玛,被汗阿玛大骂一顿……”   胤佑:“如今刑部最近案子越来越多,热情欢迎太子哥哥来帮忙啊,现在大清人不像以前那么隐忍,也不天天讲究什么‘家丑不可外扬’,每年光离婚案子就上万起……”   列祖列宗在上,他们有二十多个弟弟!   大哥和太子哥哥只想大喊,你们这些糟心弟弟们,离我们远一点儿!   大哥和太子哥哥想去找最可爱的保康弟弟诉诉苦,就想起保康弟弟就是“罪魁祸首”,自己气自己气得心肌梗。   大哥和太子哥哥感觉人生太难了,保康弟弟摸摸鼻子,特无辜的俊脸,特无辜的眼神儿。   保康弟弟特真诚地和他额涅解释。   “额涅,太子哥哥和你哭诉?额涅,这真不是保康故意的,这哪里是保康一个人能办成的事儿?   弟弟们是一致认为自己委屈,就是保康也觉得,两个哥哥当年,额,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长子,对弟弟们,额,如今弟弟们要发泄一二,保康也拦不住。   还有汗阿玛,汗阿玛看两个年富力强的大儿子眼等着接他的龙椅,他老人家心里不爽快……保康真的是无辜的。”   皇后娘娘笑着看着他不言语,自己儿子的小心思她隐约明白,可又拿不准,只劝着他:“你大哥和你太子哥哥出海两年刚回来,不要闹得太过了。”   保康嬉皮笑脸的:“额涅放心。弟弟们和哥哥们闹一闹也好。”   亲亲额涅乐呵:“行——你们自己有分寸。这次选秀马上要结束了,你真不要?”   保康赶紧摇头:“不要。”   皇后娘娘点头:“这样也好。我听说胤祚对一位普鲁士姑娘很有意思,一心要纳进府里,他福晋昨儿还进宫和我哭诉,胤祚也来哭诉……”   想起胤祚和胤祚福晋的各执一词,皇后娘娘就忍不住叹口气:“两口子过日子,说不清道理。还能真和离不成?你要从一开始不要,后面也不能要,知道不?”   皇后娘娘是担心,儿子一开始给了清清莫大的希望,如果**辣地有了其他人,不说清清接受不了,两个孩子也接受不了。保康自是明白他媳妇儿的性情,两个孩子的护短心理。   心神一凛,郑重保证:“保康都明白,额涅放心。”   “嗯,额涅对你放心。平时在外头也要小心避讳着,男的女的都不能招惹。”   “……保康真没招惹任何人,额涅,保康冤枉,是不是太子哥哥和你乱说?是胤祚?额涅你不知道,胤祚喜欢的那位普鲁士贵族姑娘,对方根本就不乐意他的苦心安排,对方只要做他的妻子。”   “这样?额涅倒是忽视了对方的意思。这个事儿额涅和你汗阿玛说,就算胤祚要和离,他也不能娶普鲁士的姑娘。”   皇后娘娘觉得这个事儿有点大,不能任由胤祚闹腾,她和保康叮嘱几句,有想起另外一个事儿。   “上次你汗阿玛的意思,胤礼等下次选秀再指婚,正好你小舅舅的姑娘长大了。”   保康眨巴眼睛。   “小舅舅家的姑娘,许配给胤礼?”   “额涅也觉得,不大合适。你的婚事不说,你哥哥弟弟们的婚事,那都可以说是‘一般人家’。这到了下面的皇子们,猛然给胤礼这么指婚……你汗阿玛说有他的理由。”   保康眼睛一闪:“汗阿玛三年后不一定在京城,额涅先莫担心。舅舅们家的姑娘,可能和姨母一样不喜欢嫁进皇家。”   皇后娘娘摇头:“不喜欢进宫,不喜欢嫁进皇家,这不是个人喜好不喜欢的事儿。当年你姨母之所以最后没有进宫,那是因为有你在,钮钴禄家不能再出一位皇子。”   “你看先皇后的妹妹,佟佳贵妃的妹妹,不都进了宫?”   说到这里,想起这两位女子都没有孩子,皇后娘娘就不由地唏嘘不已。   “你上次问我有关于五公主的事儿,这个事情,你汗阿玛昨儿和我说,要和你们兄弟解释解释。”   保康安静地听着。   “当年五公主嫁给佟佳家的舜安颜,佟国维的长孙,这本是一桩四角俱全的好事儿。两个孩子互相喜欢,德妃和她的娘家乌雅家都欢喜,佟佳家送来丰厚的聘礼,宫里头皇太后和皇上都开开心心地给添妆……”   “婚礼很热闹。你小舅舅作为两方亲戚从头到尾参加婚礼,回来后和我好一通描述。   当然额涅也知道,有人高兴就有人不高兴。先是人们意识到乌雅家这些年来,因为战功和联姻,还有德妃……悄无声息地发展起来。   接着,胤禛作为佟佳贵妃的养子,乌雅德妃的亲子,受到的瞩目最大。各方相关的人都无法接受。可这个问题,首先出在佟佳家……”   佟家作为关外汉人,不光和当年太~祖皇帝的原配妻子佟佳家连宗,几代联姻下来和满人无异,他们家还出来一个皇子,现在的皇上,一时荣宠无限。   佟家本支且不说,佟家族人在朝为官的也是多不胜数,在整个康熙一朝时贵盛无比,被人称为“佟半朝”。而佟国维的长子长孙舜安颜出生时,佟佳氏家族已经达到辉煌的鼎盛时期。   躬逢盛世的舜安颜可谓是享尽天之骄子的荣耀,又一朝做了驸马,还是满朝里唯一的一个,关内的驸马。   大清的驸马不像前朝那般受限制,可以做官,可以更好地一展才华,肉眼可见的前途无量,家族绵延富贵无忧。   可是这是一个关系复杂的家庭。但凡是大家族都这样吧?那小户人家一家几口人也闹矛盾不是?在佟家,政治以其无声而又强大的渗透力,悄然浸透到这个家中的每个角落。   家里的每个成员,都自觉不自觉的加入到皇子们争夺皇位的派系中,舜安颜打小儿金尊玉贵地长大,他傅尔丹,和阿灵阿这些满蒙王公一样,都不大服□□上册封皇太子的行为,他要支持大皇子直郡王。   当初皇上同意这桩婚事思虑良多,其中一个:后期要重用乌雅家,还打算培养胤禛,或者说扶持一个皇子出来和直郡王、太子打擂台,三足鼎立最稳固不是?   可是舜安颜春风得意年轻气盛的这么一露出态度,佟佳家人也不知道怎么考虑的,大部分人都转向直郡王,一下子皇子们之间的稳定形势就乱了。首先太子的危机感大升。   太子察觉到他的太子位子有可能不保,那当然要行动。   可是太子要攻击佟佳家,却又顾虑他汗阿玛的面子不好明着来,只能先找“软柿子”捏。   “软柿子”,那当然是乌雅家。   乌雅家和曹家一样,全靠对皇上的忠心,皇上对他们的信任、亲近爬起来,如果受得住太子的明枪暗箭?   而且乌雅家自知根基浅薄根本就不敢参与皇位争斗,一向只对皇上忠心耿耿,如此这般一来,他们顾虑皇上对太子的宠爱,不敢去找皇上,就来和德妃哭诉,和胤祚、胤禵甚至五公主求助。   德妃稳得住。胤祚心里都明白着,什么也不参与。胤禵被宠着长大不服气太子的行为但毕竟年龄小,五公主最为难。   夹在夫家、娘家之间,出门交际,进宫和娘家人说话,一举一动都夹在亲情、夫妻之情和争斗之间,她本就心思敏感,恰逢怀孕期间,当下就受不住,生完孩子也没时间好好保养,身体就弱了下来……   “京城酷暑,中暑的人越来越多,皇上带着一家人去承德避暑,皇太后实在是心疼五公主也要带上五公主……”皇后娘娘手帕子擦擦眼泪,想起聪明伶俐的五公主,心里一阵难过。   保康听得心里酸酸的难过,他和胤禛都相信太子的为人。可他想要知道,五妹妹中暑身亡,是不是确定和太子无关?   皇后娘娘自是知道孩子们之间的心结,这也是她今儿这番谈话的目的。   皇后娘娘的回答非常有可信度。   “你太子哥哥一向高傲,除了你,胤祉是因为当年他受到荣妃的照顾,其他的兄弟姐妹向来都不大搭理,就一个礼节情分。他心里对这桩亲事愤怒,也向来不隐藏自己的情绪,平时自是会带出来几分不满。”   “可是据额涅所知,他真没有对五公主有什么不满。他心里有气朝朝舜安颜发泄几句,舜安颜也只能受着,更何况其他佟家人?你汗阿玛也是知道他的脾气,任由他折腾,只以为过了这个劲儿就好……”   可他汗阿玛什么方面都顾虑到了,就是没想到五妹妹的性情。保康大约明白,心里难过。皇后娘娘把事情说出来,心里头更难过。   “你五妹妹的事情一出来,最伤心的就是皇太后、皇上、还有德妃。当时你们兄弟四个都在海外,额涅自己日夜提着心,你汗阿玛也没心思去思虑太多,胤禵和你大哥、胤禩、胤禟走得近。”   “额涅知道德妃的痛苦。可额涅也明白,她也不想胤禵和兄弟们之间闹起来。你们兄弟难得太太平平地处到现在,额涅也害怕你们哪一天闹不和睦。”   保康赶紧做保证:“额涅你放心,保康保证不和哥哥弟弟们闹起来。”   皇后娘娘点头,她对自己儿子自是信任。   皇后娘娘再擦擦眼泪,收敛脸上的情绪,说起正事儿。   “你汗阿玛担心胤禵和太子的关系,胤禵向来尊重你,你去和他说一说。”   保康:“额涅,保康明白了。额涅莫伤心,保康明儿去找胤禵。”   “不要骂他,好好说。”   “保康记得。”   …………   保康从他额涅这里离开,心里头暗暗琢磨着他汗阿玛现在要解释清楚这个事儿,莫不是要重用胤禵,派胤禵领兵去打日本?或者汗阿玛还要太子哥哥负责粮草事宜?   不管怎么说,这个事儿总归是兄弟之间的一个隐患,保康下午领着媳妇儿儿子闺女陪皇太后用膳,晚上送两个孩子来陪着他汗阿玛和他额涅,第二天下午就找到胤禵。   胤禵长大了,一个正当年纪彪悍勇敢的巴图鲁,一身青色袍服尽显皇子的威严气度,勇猛气势,在他保康哥哥面前乖下来,耐住性子听完后,梗着脖子,额头青筋一根根地跳,好歹是没直接发火。   “太子就是没动手,和他也有摆脱不了的关系。”胤禵愤恨。   保康:“……那你说,是不是和汗阿玛也有摆脱不了的关系?当初汗阿玛就不应该要五妹妹嫁在京城?”   胤禵愤怒:“我没说。”   “……哥哥知道你心里有怨气,甚至怨你胤禛哥哥和太子处得好,哥哥都理解。”包括你个人那点儿小心思,哥哥们都看在眼里。   “哥哥只有一句话,好好办你的差事,大哥和太子哥哥之间的事儿,不要去参合。胤禩那里也是。”   胤禵气得眼睛红红的:“我不服。”   胤禵心高气傲,打小儿就看太子那目中无人的模样来气,这积怨不是一天两天。他五姐姐的事情一出来,那直接就把所有的怨气发到太子身上。   此刻他保康哥哥一说,更气。凭什么只有年长的哥哥们可以参与?凭什么他们年龄小就没有参与权?他胤禩哥哥都有要放弃的打算,还劝说他好好赚钱养家……他不服。   保康一拍他的光脑门,特平常的语气:“你不服,哥哥知道了。哥哥当年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和太子哥哥闹过矛盾。当然现在还偶尔闹矛盾,但哥哥从没口中喊着‘不服’,哥哥每次都凭实力让太子哥哥道歉。”   …………   胤禵差点气得撅过去。   胤禵知道他五姐姐中暑身亡是纯粹的意外。可他不平,他愤怒,他不明白,他五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何要承受这些?他无法接受,佟佳家、乌雅家、直郡王、太子……他们之间的争斗和五姐姐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这些破事儿,他五姐姐怎么会身体那么弱!   胤禵气得热泪滚滚。保康唯有叹气,抱一抱这个倔强的小弟弟,给他“哥哥”的安慰。   “德妃娘娘,五妹妹留下的孩子……都需要你们多照顾着,明白吗?”   “胤禵明白。”胤禵的声音嗡嗡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分别的时候,胤禵终是问出来。   “保康哥哥,我立了功劳,可以要太子给五姐姐道歉吗?”   保康哥哥回答的毫不犹豫:“可以。若太子哥哥不答应,哥哥帮胤禵。”   哥俩就这么谈好,其他人大多不知情。唯有皇上从皇后这里听说后,又伤心地落泪。   康熙四十九年四月十七日,大清和三十二个国家签订合约,有关于全球环境保护,有关于污染物品的限制生产,有关于全球垃圾处理,有关于医疗共享……   有关于时区、纪年法、水旱地震等等天灾的国际援助、破坏性武器比如毒气的禁止使用……   历史上称呼为《地球公约》。   这是地球上的全人类为了他们共同的家园——地球,做出来的第一份合约。   这是各个国家的代表们,在大清瑞亲王的要求和引导下,达成的一个对未来人类负责任的共识。   五只小虎鲸死在沙滩上,惊喜的渔民们给虎鲸开膛破肚打算卖一个好价钱,发现虎鲸的肠胃里面都是玻璃和橡胶。   几家污染严重的作坊将黑黑的废水流向大海,造成鱼类大量死亡,侥幸活下来的鱼类变异不能再吃,人类吃了以后,会有什么疾病无法预料。   出海的人们,在海边玩耍的人们,爬山玩水的人们,手里的各种垃圾随地扔在大海和大山,美丽的海边、洁白的雪山,干净的丛林……变成一个个垃圾场,清洁人员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无法清理干净。   “世界上没有孤岛,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是与世隔绝,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纵使相隔千里依旧命运息息相关。当大海被污染,当雪山被污染,当森林绿地不再,当地球母亲承受不住……   关爱生命、爱护环境,从我做起,从任何一个小地方做起……”   保康作为大清国代表在合约书上签字,他面对全世界人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来自灵魂。   他诚挚地期盼,每一个人都越来越美丽,人类的家园地球越来越美丽。他顾念地球上的每一个人类生命,每一个生灵的生命,并且做出自己的努力……   法兰西王太子叹气:“虽然瑞亲王殿下无赖至极,好吧,他还可恶至极。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我们的家园应该更美丽,而不是垃圾遍地,另一种满目疮痍。”   彼得沙皇说鼻子里喷火:“这将大大限制人们的活动和经济发展速度——好吧,我承认,这是迈向更高的文明必须付出的代价。”   查理亲王摸摸鼻子委屈巴巴地点头:“我们享受技艺文明快速发展带来的成果,也应该做好自己应尽的义务,我就是伤心,我们奥地利的人才都跑来大清。”   奥斯曼帝国的艾哈迈德三世直接哭出来:“我们还没享受到技艺文明的果实,就先学会做出应尽的义务……好吧,我承认,这是应该的。感谢真主。”   瑞亲王殿下答应和苏丹陛下合作,确实要感谢你们的真主,安妮女王作为气不顺的代表发出“冷哼”一声。   一个个的,表情不一,反应不一,反正就是特郁闷特憋屈——因为一直到谈判到最后,他们除了见识到大清直郡王、太子殿下耍无赖的登峰造极的功夫之外,毫无收获。 第180章   康熙四十九年六月初十, 弘晏的四岁生日一过,保康挨个送这些使节们离开。   六月十二日,天气晴朗,畅春园的大宫门门口大宴会, 三十多个国家的使节团, 男女老少加起来几乎两千人, 盛装打扮, 彬彬有礼,欢声笑语不断, 美酒美食丝竹声歌舞声不停。   考虑到过几天就要有人离开回国, 皇上直接办大宴会,宴请所有的使节们以及他们的家属们, 给他们送行, 也是大聚一次的意思。   小孩子区域, 各个国家的小姑娘小儿郎聚在一起, 半靠比划, 半靠翻译, 玩得不亦乐乎。   太子家的三格格领着姐姐妹妹,和这些贵族小姑娘分成一伙儿一伙儿的,一起玩乐,诗词朗诵, 马球比赛,空竹响比赛、马吊酒戏猜字谜, 下棋荡秋千……   弘昱、弘皙、弘晟、弘晖、弘晏……和一帮子小娃娃们玩得更是玩得大, “嘿哈嘿哈”声不停, 蹴鞠、打拳、爬树、吹唢呐、斗鸡游水……没有他们不玩的。   有那年龄大的大孩子, 若不想和小孩子们一起玩, 也可以去大人的区域,还可以去跳舞——皇上他老人家也开放一回,亚欧非各个国家的人都可以尽情地跳他们国家的舞蹈。   比如那普鲁士的小王子特想邀请三格格跳舞,但三格格就是不答应。他转而邀请大清大皇子家的大格格跳舞,大格格也不答应,模样儿好不凄惨。   比如那奥地利的一个小姑娘眼睛追逐着自己中意的远房小表哥,眼看他这般被拒绝,鼓起勇气,主动邀请他跳舞。   三格格看着他们两个在舞场中翩翩起舞的模样,嘴角一抿,随即释然。和大姐姐对视一眼,两个人相视而笑,自在安然。   普鲁士的小王子帅气迷人,可普鲁士正在上升阶段,他注定要迎娶奥地利的贵族姑娘,她们都很明白。   大人区域里,保康躺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打盹儿,偶尔看一眼几个长大的侄女儿和各个国家的小儿郎们的举动,心里一乐。   低头看看怀里的胖闺女,吃完奶用完辅食就睡得好似小猪崽一般,她额涅今儿特意给她打扮一番,一个红通通的漂漂亮亮的小猪崽儿,胖乎乎的脸蛋儿已见精致,眉眼间一抹灵气日益明显,保康更乐。   将来他的胖闺女长大哎……不想不想。保康伸手捏捏闺女的小鼻子,接着打盹儿。   小格格在她阿玛的怀里睡得香香。午时到来,喝醉酒的,跳啊唱的玩累了的,年龄大了支持不住的……都在休息,周围放了好多软塌躺椅,一个个睡得沉沉,还有人打起来小呼噜,都没有影响到小格格。   小格格和她阿玛当年一样,睡着了真正的“雷打不动”,模样儿特香甜,让人一看也跟着犯困。   丝竹声不停,那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们还在喝酒玩乐,只是自觉地放低音量,但偶尔玩到兴奋的说话,难免嚎叫一声。   另一片区域里,用红色丝绸帷幔起来的地方。   皇后带着皇太后、奥地利皇太后在休息,太子妃、瑞亲王妃领着一干妯娌、小姑子,和一伙儿王后、王太子妃、王妃、公主……也在休息,偶尔有几个人说话,也是声音小小的。   处了几个月,都熟悉起来,也都知道太子妃和瑞亲王妃为人风趣,最是大度,难得的欢乐大宴,以后再见几乎不可能,每个人都玩得很开。   太子妃这边,印度公妃、日本王后、高丽王后,奥斯曼贵女……说说笑笑,猜拳行令,早就不见了平和的矜持斯文。   瑞亲王妃这边,说笑的中间不知道怎么的说起来孩子们,听说小格格跟着他阿玛午休,一个个都转移目标言行一致地打趣她。   “殿下要王妃放松玩乐,不舍得嬷嬷们带着小格格就自己带着。哎呦呦……”法兰西王太子妃首先开口。   西班牙王后接上婆婆的话:“瞧瞧,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幸福的女子。”   “我见过,这不就在眼前?”查理亲王的王妃笑得俏皮。   瑞亲王妃眼睛一眯,摇头晃脑:“‘我从未想到,你会是这样的美丽不凡。’”   众人:“……”反应过来哈哈哈大笑。查理王妃娇美的脸蛋儿通红。   据说当年,奥地利的査理王子在西班牙的巴塞罗那迎娶自己的王妃,本来是非常不乐意的,联姻啊,期待能有多大?可是,査理第一次见到王妃的时候,对她那真是一见钟情。   超过想象的漂亮动人。查理王子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掩饰不住对她美貌长相的惊诧,单膝跪地献殷勤地说:“我从未想到,您会是这样的美丽不凡。”   后来这句话让所有欧洲人都记住。无他,伊丽莎白·克莉斯蒂娜的美丽不光震惊了查理王子,她震惊维也纳社交界,震惊整个欧洲。   英吉利驻奥地利使节都说:“王妃的美丽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任何诗人对朱诺女神的容貌和维纳斯的娇美仪态的一切赞颂,同现实中的王妃相比,都是相形见绌的……”   法兰西驻奥地利使节说:“在我见到她那双手之前,我真的没有想到世界上竟会有如此完美无瑕的造物。我真是遗憾,没有能去亲吻她。”   她和查理亲王恩恩爱爱,任何为了她的美貌,为了查理亲王的荣誉而来的男女们都没有机会插入其中,这在宫廷私生活忒混乱的欧洲,可不是慕煞旁人?   所以此刻瑞亲王妃拿这句话来笑话查理王妃,立马有了效果。   查理王妃自是不相让,奈何她的嫂嫂和婆婆都去休息了,她一个人对上看她笑话的众人,注定的吃亏。   “我不和你们说。你们那是不知道查理的坏处。上帝,他要是能安安生生地呆在家里抱一会儿女儿,我就感恩戴德。”   德意志汉诺威帝选侯夫人动作优雅地用一口红茶,乐呵:“查理亲王疼爱小公主,人尽皆知。你说这话我们可不认。”   荷兰王后放下茶杯,笑眯眯地跟上:“可不是这话儿?都说好朋友都是互相影响的,你看彼得罗维奇对你妹妹,最近多体贴?”   葡萄牙太子妃接口:“我刚刚还看到他们在跳舞。”神秘一笑,“青春,真让人羡慕。”   众人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羞得查理王妃的脸蛋儿更红,一双蔚蓝色的大眼睛好似湖水一般。   瑞亲王妃一看,露出八颗小白牙的笑容,眉眼弯弯,和他们家爷顽皮的时候一模一样:“我记得,查理王妃一来大清,四九城的人们就说,‘哇哦,见识到欧洲美人儿的娇美。’”   众人:“……”哈哈哈,哈哈哈。查理王妃实在受不住,扑到瑞亲王妃的怀里直接躲起来。   这下子,众人更能笑。   …………   世界大发展,女子们的地位不比以前,大清的女子们变化,读书的女孩越来越多,坚持不裹小脚的女孩越来越多,保守的欧洲当然也有变化。   参与政务,组织各种活动,夫人外交等等,那都是基础。欧洲女子开始追求独自出门喝下午茶的权利,女子不必要穿铁架子硬养出来十四寸腰的审美……这些本就走在世界前沿的女子们的变化,自是更大。   比如太子妃和各位皇子福晋就积极学习各国礼仪,日常问候语等等,这次长达半年的招待事宜完成的非常完美。   比如瑞亲王妃之前就跟着胖儿子一起学习一些口语化外语,这个时候就派上用场,交际起来如鱼得水,跟着一伙儿王后王妃们公主们相处的特别好。   欢乐的大宴会过后,醉倒的人们休息两天,六月十五日上午,一家人跟着文武大臣给法兰西王太子一家人送行,清清和王太子妃特舍不得彼此。   王太子妃夫妻在大清玩一玩看一看,通过太医调养一段时间身体后,尽管他们特舍不得,都想要借此机会在大清更多地好好玩一玩,可路易老国王年迈,他们不可能在大清久呆。   “如果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去法兰西看看。”王太子拉着保康的手,忍不住眼泪出来。   保康保证:“一定去。”   “一家人一起去?”   “一家人一起去。”   两个人重重地一个拥抱,王太子带着妻子和两个小孙儿登船,王太子妃和两个小王子也忍不住哭出来。   “弘晏叔叔,要去法兰西啊。”路易小王子眼泪花花的,抱着弘晏不撒手。   “放心,弘晏叔叔一定去法兰西。你要乖乖的哦。”弘晏小大人地安慰爱哭的小侄子。   清清擦擦眼泪,和王太子妃抱抱,和她承诺:“我们一定会去法兰西。你们一定要保重。”   “一定。”   两个不同国家的女子,结识四五个月,成为好朋友,隔着千山万水,互相惦记。天津卫港口的海风呼啸,吹动高高的旗帜猎猎作响,吹动人的衣袍随风飞扬,吹不散分别的愁绪,吹不散孩子们的“哇哇”大哭声。   法兰西小王子因为这几个月快乐的生活万分不舍得,弘晏因为小伙伴的离开,特难过,小格格因为额涅和哥哥哭了,她也哭。   保康眼望远去的船队,沉默。   大清和法兰西的关系,他汗阿玛和路易十四的交情,他本人和法兰西波旁王室的友谊……不管哪一方面都让无法视若无睹。   可是他伸手给胖儿子擦擦眼泪,那句“以后记得帮帮两个小侄子”,说不出来。   他无法将这些责任和负担放到年幼的胖儿子身上,至少不是现在。   “不哭不哭了,阿玛保证,等我们出海了,一定去法兰西看一看,好不好?”   “要看路易老爷爷啊。”路易老爷爷每年送他很多礼物,他都记得。   保康乐呵:“好——去看路易老爷爷。”   …………   六月十八日,西班牙腓力五世离开。   腓力五世自从来到大清,第一件事就是身体调养,保康知道他的疾病类似于家族遗传精神病,不光给他安排针灸治疗顽固的头痛症,还给他用上自己刚研究的半吊子精神疗法。   短短三个月,他的头痛症大有好转,整个谈判期间天天陈枪舌战,你来我往的玩脑子,也没犯过一次,他特舍不得离开大清。可他是西班牙国王,他长子才两岁大。   腓力五世同样是极力邀请他们一家人再次去西班牙。虽然他儿子还小没带来,但是他妻子和清清处的非常好,他还做梦他儿子可以和小格格处得好。   “亲爱的殿下,我们两家人的友谊就好比这巴拿马运河一般,永远存在。你一定要去西班牙看一看,带着美丽的王妃,可爱的小阿哥,小格格一起。”   保康哈哈哈笑,一眼看到媳妇儿和西班牙王后依依不舍的模样,非常干脆地答应下来。   “亲爱的国王陛下,我们之间可不光有巴拿马运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腓力五世转眼间想到他邀请瑞亲王殿下帮忙勘测加勒比海沉船的事儿,开心地哈哈哈大笑。   “上帝在上,我真是充满期待。”   “我们都充满期待。”   哈哈哈,哈哈哈。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旁边抹眼泪的清清和西班牙王后看在眼里哭笑不得。   女子的世界里总是感性多一些,男子的世界里一般是事业心更强。苏伊士运河都正式通航,巴拿马运河那当然要动工。保康和腓力五世都明白,有了巴拿马运河,这才是实现全球最快航线。   想想就激动! 第181章   康熙四十九年整个六、七月里面, 各国使节中,要赶时间回国的使节们纷纷离开;不赶时间的使节们,则是在大清好好玩一玩,都玩到江南去了, 估计要明年才离开。   皇上对佟佳家动手, 非常低调的行动, 加上舆论小报还沉浸在各国使节们的趣事儿上面, 可算是在没有人关注的情况下进行完毕。   当然,这个没有人关注指的是广泛关注, 四九城, 乃至整个大清官场,对于这么一场小地震, 那真是感受深刻。   纳兰家、赫舍里家、佟佳家, 天了噜, 他们的皇上果然是他们的皇上。皇上对外戚们一出手干脆利索, 毫不手软, 绝对不拖泥带水。   外戚, 外戚,做外戚,运气好,可以省去家族里几辈子人的流血丢命艰苦奋斗, 可终究是一朝梦醒一场空。   他们的先皇和皇上,没有和先朝一样为了避免外戚专权特意选家世特低特低的民女进宫, 却也是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外戚专权”的可能性。   各人叹气各人害怕各人夹紧尾巴积极做人的情况下, 虽然都对这三家曾经莫大羡慕变成同情, 可也都小有感触。   可这样子才正常不是?皇亲、国戚、后宫、宦官, 四大王朝隐患, 大清国基本都没有。   皇上也颇有感叹地说:“这样就很好。国家发展强大是根本,但权力之术也是必须。”   其他皇子们刚刚都一脸焉巴巴地退下去,这里就他们父子两个,保康特大方地拆他汗阿玛的台。   “人人都知道,可人人都喜欢说‘权力之术是根本’。”   皇上轻轻瞪熊儿子一眼,端起来自己的心爱的“广殿轻发香,高台远吹吟”七月花神杯,特享受地一口心爱的碧螺春,特平常的语气。   “所以汗阿玛就奇怪,汗阿玛怎么有你这么不正常的熊儿子?明明汗阿玛当年教导你的时候,挺机灵的小娃娃,越长越耿介不讨喜。”   保康:“……”   保康今儿一身月白色一滚圆葛丝长袍,外面没有小马褂,里面也没有长裤,腰上腰带也没有,一双同色的步履,特清爽舒坦的打扮,朝竹制躺椅上一趟,懒懒散散的,特清闲慵懒的小样儿。   语气也是懒懒的,听着就让人觉得手痒痒的那种。   “这说明保康在真理的道路上茁壮成长。”   皇上:“……”   瞧瞧这叛逆少年的熊样儿,搭配那浑身上下十七八岁的长相气质,皇上的眼角余光瞄到,不由地嘴角一抽。   “真理需要时间的检验。金钱、名誉、地位、子嗣、美色……这才是看得见摸得着,明白?”   保康特真诚地回答他汗阿玛的“关心”:“汗阿玛莫担心,保康一定可以看到时间的检验结果。”   亲亲汗阿玛冷哼一声:“汗阿玛非常担心。汗阿玛就一个大俗人,不追求真理。”   “保康明白,汗阿玛莫着急。金钱、名誉、地位、子嗣、美色……汗阿玛都享受完了,我们去寻找下一个刺激——出海冒险。”保康“麻利”地表示,自己特“孝顺”。   假山流水之间一阵小风吹来,对面的小池塘里荷香飘飘,眼前的几簇兰花悄然盛开,保康心情特好地微笑出来。   皇上:“……”   美得“天经地义”的美男子端得一派纯然自在,和风景融为一体的一副和谐画面里,皇上硬是透过熊儿子的外表看到那“熊熊”的特质,皇上真不明白外头人光看熊儿子一张脸天天喊“明朗少年郎”的境界。   “汗阿玛年龄大了,安全第一,健康第一。”皇上语气凉凉,郑重表示他老人家的好奇心并不大,他并不想去体验什么生死存亡之极的大刺激。   保康特“善解人意”地安慰他汗阿玛。   “保康的计划是,我们从太平洋出发,去夏威夷岛屿看看,去美洲看看,保康去帮忙腓力五世打捞沉船,有了金银我们就开挖巴拿马运河,接着我们去南极,去大西洋,去欧洲转转,去北极看看。”   “回来再去印度洋、去波斯湾逛逛,去南海海域看看……这么两圈儿转下来,我们是东西方向,南北方向,全面游玩地球。”   皇上:“……”   重重咳嗽两声:“汗阿玛一回来,就能看到那什么‘飞机’?”   “‘飞机’刚刚开始研究,研究人员不够,进展缓慢,不过保康相信,汗阿玛一定能看到大清一统日本。”   “……”   保康:“……”   保康通过他汗阿玛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领悟到他汗阿玛的灵魂语言:大清一统日本,也是事儿?汗阿玛一点儿也不稀奇大清一统日本。   好吧,确实不是大事儿。保康“麻利”地换一个话题,“朝鲜半岛那边,汗阿玛要继续移民吗?那边……保康听说因为这次移民,之前一心要联合反清势力反清的朝鲜北党又开始活动了。”   皇上再抿一口茶,一副不大开心的“矜持”模样。   “之前大清和朝鲜一带的边界线没正式划下来,一直就是三汲泡一带,这次顺便确定一下。”   保康:“……保康听说,朝廷有人建议,若再有朝鲜人从长白山偷渡,一律重罚。但还有人提议,我们大清开始控制人口,作坊人口大缺,需要朝鲜年轻人,说朝鲜人忍耐、坚强、勤劳、认真……好处说不完。”   皇上一脸“嫌弃”:“那是朝鲜女子。”   “苏禄群岛的女子、关外的女子、西部的女子、南海其他民族的女子……都有这些特点。”   保康忍不住笑出来:“‘女子顶半边天’?”   “女子何时没顶半边天?听那些儒家文人瞎说。中原几千年历史,那一段少了女子的身影?”   保康忍不住哈哈哈笑,一边笑还一边转身看着他汗阿玛,那模样儿,一看就是要说八卦。   “汗阿玛你还记得不?印度国王带领一家人来到大清,很多人都特好奇他们的泰姬陵,他是怎么说的?”   “……不记得。”   “保康记得,他的样子,特悲愤,特想哭,真能哭出来。”   皇上:“哦——”   “保康记得他说,莫卧儿王朝在查罕杰王和沙·贾汉王时代,国势日盛,不光有领土扩张,还有文化艺术亦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皇上:“……”   然而保康一点儿也没有因为他汗阿玛的“冷漠”打击,他兴头起来,人从躺椅上坐起来,改躺着为坐着,身体前倾、眉飞色舞、声情并茂。   “那一滴美人儿的眼泪啊,那一份爱情的力量在这里震撼所有的人的辉煌,那个印度民族传统与中亚及波斯的伟大艺术结合,那一处佛祖都震惊的泰吉·玛哈尔陵……”   “保康还记得印度国王那欲哭无泪的模样。美丽的爱情故事背后充满了阴谋算计,血腥杀戮,折射出一部泣血的印度历史。可谁去记忆这些那?一部爱情童话多么美好。”   表情上带着一抹真实不做作的疑问:“可能这就是其中的迷人之处?破碎的魅力?保康是真的不明白。想当年的大唐,杨贵妃专宠的时候,大唐也是“家家户户恨不生女娃”,有多少人在意国家兴亡,百姓疾苦? ”   “这么说来,果然是草原上的人更容易出情种……那民间的老百姓都说‘爱民觉罗家代代出情种’?”   亲亲汗阿玛:“……”华丽丽地喷出一口茶。   印度那个举世闻名的泰姬陵乃是沙·贾汗王为纪念他的第二任妻子修建。沙·贾汗王对这个妻子非常宠爱,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那种专宠,谁敢不认同,单看看他的妻子不停地生育事实。   三十九岁去世,十四个孩子。去世的时候,沙·贾汗王极度伤心,据说一夜间白了头发。同年这座陵墓动工修建,除了举国之力外还有高薪聘请的全欧洲匠人,花了二十年时间,耗资巨大。   还有传说,沙·贾汗王还曾想在河对岸修建一座,和泰姬陵一样的黑色大理石的陵墓与爱妻相对而眠,因他晚年遭儿子囚禁,所以这个愿望没能实现……   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   全世界人都感动于这种“一个把皇权当做情人节礼物般送出去,一个举国之力给妻子建一座永恒的爱情丰碑”的伟大爱情,都羡慕这一代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皇上只有一句,“你们高兴就好”。   莫卧儿帝国是突厥王室,帖木尔王朝的后裔南下建立的帝国,信奉伊~斯兰教,距今共出了五个皇帝,个个文治武功、能征善战,没有一个昏君。   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尤精于武略……除了具备当皇帝的才华之外,还有建筑师和设计师的莫大天分。可是全世界人们一提起他们,全部一致地遗忘他们的赫赫战功,只记得他们的爱情故事。   无他,他们几乎个个都是情种。雄才大略的阿克巴大帝,是。他的儿子,他的孙子,贾罕季王和沙·贾汗,那简直就是情种中的战斗机。   泰姬陵的主人是沙·贾汗的妻子,他父亲的皇后,印度“武则天”努尔贾汗的侄女儿。据说她貌美无比,皮肤如玻璃一样透明,她还善良坚强,陪着沙·贾汗南征北战,却并不醉心于政治。   去世的时候,只有一个心愿,不愿意再四处征战,只想要一个美丽的宫殿。于是泰姬陵在她去世那年动工。   沙·贾汗亲自参与,历时二十二年,每天动用两万役工,汇集全印度最好的建筑师、雕刻师、珠宝师……聘请奥斯曼和欧洲地区最好的工匠,耗竭国库,直接导致莫卧尔王朝的衰落……   这样的故事,要雄才大略一心功耀千古的皇上来看,那绝对是不可理解。皇上只想说,沙·贾汗王的儿子只是圈禁了沙·贾汗王,那已经够孝顺了。这简直就是祸国殃民的罪过,有什么好夸的?   保康自然知道他汗阿玛的想法,一张俊脸乐呵得来——   “汗阿玛你不懂这些爱情。”保康那意思,汗阿玛你一心把“名声和权利”自是不理解爱情的美好。   “汗阿玛不懂,你懂?”皇上一抬眼,特“嫌弃”。   保康:“……”   好吧,他也不懂。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沙贾汗,你知道,生命和青春,财富和荣耀,都会随光阴流逝,只有这一颗爱的泪珠——泰姬陵,在岁月长河的流淌里,光彩夺目,永远,永远……汗阿玛,保康是真的不明白。”   皇上这次没有取消儿子,给予特肯定的回到:“不明白就对了,正常人都不明白。”   保康:“……”   他汗阿玛刚刚还嫌弃他不是正常人来着。   保康胳膊一身,端起茶碗用一口香煞人的碧螺春茶,左边眉毛一条,呱呱呱。   “汗阿玛你说,除去这个爱情故事的真实性,这泰姬陵的故事,它和唐明皇时期的那场‘爱江山更爱美人’有何不同?”   “保康就纳闷儿啊。这大臣和百姓为何都不反抗?明知道帝王会掏空国库,明知道国家会陷入危机,那国库的银子,帝王都可以随意花用?”   皇上瞪眼:“国库属于国家和全大清人。皇帝也无权随意花用。”   “保康知道。可是汗阿玛你看,那唐玄宗为了个人享受养着李林甫杨国忠等大臣,那宋高宗为了个人目的养着秦桧,那嘉靖皇帝也为了个人享受养着严嵩等大臣……”   “汗阿玛你看,作为一个手握大权的皇帝,有脑袋的皇帝,他要想享受,方法太多了。保康有时候都觉得,要是唐玄宗或者宋高宗、嘉靖皇帝没有那么聪明,或者不会给国家造成那么大的灾难。”   皇上:“……”   淡淡地看熊儿子一眼,淡淡的语气:“才或者德,这是用人的一个难题,从皇子中选继承人也是。才德兼备之人太少,太少,皇家就这么一点儿人,能和印度一样,一连五代不出昏君……汗阿玛就知足了。”   说到最后,皇上特感叹。   保康:“……”   保康的小心肝儿一颤,小眼神儿特真挚:“汗阿玛无需羡慕印度,汗阿玛你看我们兄弟姐妹,都是人中‘龙凤’。   那莫卧儿王室没有昏君。可是沙·贾汗王时期印度就出现财政问题,到了沙·贾汗王的儿子奥朗则布……”   他做出一个龇牙的表情,皇上不乐意:“奥朗则布王哪里不好?”   在皇上的心里,奥朗则布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皇帝。可在保康眼里……   “一个活了八十九岁的帝王,自称‘世界主宰’,临终留下一个四分五裂的,被马拉塔人、锡克人强大势力包围的,被西洋列强分割的莫卧儿帝国,实在无足称道。”   皇上:“……”反应过来,皇上气得抬脚就踹。保康灵活地蹦跶起来。   保康嬉皮笑脸:“汗阿玛,他就一个有才能的政治家,一会很会做皇帝的人,他不是昏君,可他也不能称得上明君。”   留下这句话,他人就不见了。皇上对着熊儿子的背影气到不行。等到皇上琢磨琢磨熊儿子的“歪理”又无奈地笑。   在皇上看来,一个王朝的中期能出现唐玄宗、嘉靖、奥朗则布这样的皇帝已经可以了,再要求高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真太难。   可是他熊儿子认为,这样的皇帝,顶多也就一个皇帝,忒一般,甚至可以说过大于功。   皇上抬手按按眉心。   皇上对他的儿女一辈人非常放心,对他的孙子一辈,弘皙、弘昱、弘晖、弘晏……一干孙女儿们,那也是信心满满。可是皇上对再下一辈人,那是真没信心。   不过,也可能,会有奇迹?皇上抬头看向蓝天,几朵白云在湛蓝的天空中自由飘荡,开心地变幻形状。   说实话,皇上对于苍天赐给他一个熊儿子,已经非常感动。还有一个弘晏乖孙儿,几个优秀的孙女儿,皇上都决定这是奇迹。皇上真不敢奢望再下一辈人,皇上怕奢望太多,引起苍天的注意。   …………   晚上的时候,皇上和皇后,于熊儿子一家人用晚食,瞧着小弘晏和小格格的眼神儿特“莫名”。   已经可以干干净净地吃饭的弘晏,每次吃饭都特认真,特享受,标准的“两耳两手不问窗外事”,都能叫他玛法看得停顿片刻。   黑葡萄的大眼睛对上他的小瓷碗“专注肃穆”,鼓着腮帮子小松鼠一般咽下嘴里的食物……看一眼他的玛法,眼神儿询问。   亲亲玛法笑得特慈爱,特慈爱,特慈爱:“弘晏快吃,快快长大。”   弘晏立马“明白”,给他玛法一个“弘晏棒棒哒”的眼神儿,继续享受他的美食。   不远处丝竹声悠扬,一家人安安静静的用膳,就是弘晏也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可这气氛怎么就是那么奇怪?   小格格在她额涅怀里用辅食,对玛法“啊啊”两声换来玛法的“小格格乖乖”回应,继续奋斗她的果肉泥。   皇后和清清实在是不明白,眼观鼻鼻观心,特“专心”地用饭。   保康一边自己吃饭,一边帮媳妇儿照顾小闺女,差点没憋住笑出来。   玛法今年五十七岁了,玛法能看到弘晏娶媳妇儿生小娃娃的哪一天吗?弘晏快吃,快快长大——阿弥陀佛。师祖啊,保康不用看就知道汗阿玛在想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第182章   …………   弘晏敏锐地感受到他阿玛的笑意, 好奇地看过来一眼,保康瞧着胖儿子的模样——更乐呵。   胖手上挥舞小银勺,胸前围着白色的小围兜, 胖嘟嘟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小眉毛因为吃饭开心一根根飞起来……这才是四岁的白胖娃娃!   有模有样地给胖儿子一个“弘晏棒棒哒”的眼神儿, 换来胖儿子一个小得意的小表情, 保康在肚子里要笑开花。   接收到一枚来自他汗阿玛的“冷冷”的眼神儿,保康立马装模作样地专心用饭。   他知道汗阿玛一心要大清一朝祚绵延, 至少二百年。而有关于大清和大清皇家的未来,保康也一直在探索,思考很多, 特别是经过这次地球大会他和各国的很多有识之士谈过之后。   可是保康并不打算和他汗阿玛讨论他的“思考”。阿弥陀佛。他是孝顺儿子。   保康“乖巧”用饭,皇上看熊儿子一眼, 再次决定还是乖孙儿可爱可爱。   阿弥陀佛。皇上哪里能想到保康在琢磨的事儿, 那绝对是做梦也想不到啊。   后来皇上被熊儿子气成“厉鬼”且不提,在现在的康熙四十九年, 皇上要做的事情是, 安排明白他的母家佟佳家, 安排好出兵日本的领兵人选, 后勤粮草负责人……准备出海!   一个动荡却又太平的夏天过去, 到十一月份的时候,大清官场基本稳定下来,直郡王和太子殿下负责兵部,主管粮草事宜, 胤祉和胤禛负责日常政务, 胤祥和胤禵分别领兵两路水师, 迎战“世界海军联合”。   沙俄、德意志、奥地利……十几个大国一起联合起来, 以鲸海海域为战场,在日本周边的海海域展开激战。   大中小五百搜战舰战事,大清一方也是大中小五百搜战舰。大清要夺取虾夷地和鲸海海域,一次性打服日本;他们则是试图以日本为跳板,或者是试探,向大清发起一轮攻击。   双方之间的争夺除了虾夷地和鲸海海域,另外一个主要目的:在接下来的苏伊士运河和巴拿马运河航线划分中占据一定的话语权。   战事打得激烈,沿海的百姓天天就听着炮火连天轰炸不停,往来船只纷纷朝南海海域躲避,大清人一看这情况,不知道怎么谈的好好的突然打起来了,可是,打起来了啊!   大清国人嗷嗷叫着,药草、大夫、粮草……一样样送到战场,沿海人更是拿出前朝时期全民抗倭精神男女老少能做什么做什么。   …………   “初出茅庐”的胤祥和胤禵谦虚积极地听取将士们的意见,一心要打一个“旗开得胜”。   因为战争打的就是利益本身,不光要打赢,尽可能不花大代价地打赢,还不能打完家底子接下来吃糠咽菜。   事关自身利益,眼前利益,长远利益,双方都拿出“战略上鄙视你,战术上真爱你”的万分谨慎态度,谁也不敢松懈一分分心神。   阿灵阿、揆叙、张廷玉等等老大臣坐镇京师,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等等人配合朝廷调令不断在关外和朝鲜增兵,胜负未分,气势摆出来。   你们海战打你们海战的,我们陆地打陆地的。大有一言不合直接从朝鲜半岛进攻日本本国的架势。   日本人着急了,不管海洋上打得如何,朝鲜半岛对大清唯命是从,如果大清陆军真从朝鲜半岛打过来,他们真有可能直接灭国。   日本人害怕了,他们没想到大清会动真格的。在他们的印象中,大清虽然一直不停地扩张地盘,但真没有称霸世界的野心。   可是日本人慌张之下,试图联系大清最好说话的瑞亲王,联系不到了!   这个时候,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已经和他师祖、他汗阿玛,皇太后、皇后,媳妇儿加上一双儿女,出海了!   徜徉在太平洋深处的汪洋大海上,鲸海海域的打炮声也听不到!   阿弥陀佛!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说日本人震惊,其他国家消息不大灵通的人也都震惊,大清各地方官员们也都震惊。   可问题,他们,确实是出海了啊。   就连法喀、裕亲王这些退休养老的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们,也都是跟着。   天了噜。消息传开来,大清人惊呆。   皇上您老人家怎么走了啊?皇位谁继承您老人家还没说啊?不对,您老人家把瑞亲王也带走了!瑞亲王就这几年在大清老实呆着!还是不对,我们瑞亲王不做皇帝?   不对,不对,我们这不是打着仗吗?我们大清都被围殴了!   大清人都特不理解,他们的皇上和瑞亲王居然自己游玩去了,在被人打上家门口的时候!   皇上:朕相信你们。朕年龄大了,出去逛一逛。   大清人:???!!!   蔚蓝蔚蓝的大海上,海鸟翱翔,海风拂面,一只悬挂大清龙旗的大船队慢悠悠地行进,三十艘白色的大宝船遮天蔽日,皇上和乖孙儿躺在甲板上晒太阳,好不惬意。   红木的甲板打磨出来厚实结实躺着也舒适,几只鸟儿在他们身边扑棱翅膀,傍边有一个大泳池,法喀和裕亲王等等人正在游泳,大船稳稳当当 ,一点儿也不见颠簸……这日子,果真是赛神仙。   师祖走过来一看,其他人还好,弘晏浑身脱得光光的,连一条小裤裤也没穿,那胳膊腿儿白白胖胖的,四仰八叉地躺在他玛法身边,怎么舒服怎么来。   还因为出海不方便洗头,直接剃了小光头。   师祖坐到这祖孙两个几步远的躺椅上,沐浴阳光和海风,眼望蓝天碧海,忍不住就笑。   小徒孙说女船上小格格跟着她额涅和玛麽,也是这般自由自在地脱光光玩水晒太阳……   女子们也这般自由了?!师祖这次在关外到处逛一逛走一走,对比自己记忆中的关外,真心感受到时代真的变了,可是师祖此刻面对小徒孙的安排,出海都十天了还是不大好接受,这变化之大。   佛家说“一花一菩提,一叶一世界。”师祖感觉,他的前半生,他的后半生,就是两个世界。   阳光不热不冷,恰恰好,海风不大不小,正正好,不知多了多久,师祖回神,一眼看到小徒孙赤着脚就穿一条小裤裤裹一件大睡袍坐他身边躺椅,笑得忒顽皮……   师祖笑得慈爱:“不去玩水?”   保康大幅度摇头,倒一杯清茶给师祖,特孝顺地说:“保康不去。保康陪师祖坐一会儿。”   师祖微微笑。接过来小玻璃杯喝一口,问道:“昨儿小格格也要剃头,真剃了吗?”   保康一乐:“真剃。在船上用水不方便,剃头才好。”   师祖:“……也好,那女兵剪小短发,出海回来也就长回来了。”   此时此刻,法喀和裕亲王在泳池里玩计时比赛,皇上和弘晏听到闹钟响,翻个身趴在继续晒太阳,还有那看热闹的人拿出来乐器吹得欢乐……   发动机带动不需要人力水手大船甲板上,不若老式大船的热闹,却又多出一分工业美学的味道。   保康因为师祖的话眼睛一眯,用手势和师祖比划着一个剪刀剪头发的动作,那意思,短发才好,方便,以后女兵都剪超短发,男兵也可以剃小板寸……可行不?   师祖:“……”   他就知道小徒孙心思不老实。   师祖鉴于昨儿皇帝还和他抱怨过女兵的发型问题,没有回答,转而问道:“女兵这个编制要保留下来?”   “保留。”   “将来给小格格折腾?”   “师祖慧眼如炬。”保康和师祖笑得赖皮,“小格格喜欢,她哥哥抓周看这个好那个好,一屁股坐下来。她抓周就直接抓了一把小木剑。”   师祖摇头又点头:“小格格喜欢,那就留着。”   师祖相信小徒孙,相信小徒孙对两个孩子未来的安排,特别是小格格。   在师祖看来,时代变了,大清国外女王越来越多,大清国内日新月异,人们的老思想观念也受到冲击,和离的人越来越多,大清国反对包办婚姻追求自由恋爱的人越来越多……   这在以前……还是那句话,时代变了,挺好,挺好。将来小弘晏和小格格,幸福快乐就好。   师祖看得很开,很高兴这一代人一代人的,都比他们那一代幸福快乐。   …………   大船慢慢行进,保康看看师祖,发现师祖真的是开心,自己也开心,师祖开心就好,有些事儿,师祖不说,他也不问。   晒晒太阳,玩玩水,静下心来看看书……悠闲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不知道“今夕何夕”的那种快。当然船上的小娃娃弘晏的读书课程是不能丢下的,船上的人轮番对他进行授课,幸亏弘晏的小心脏够强大。   等到十二月腊月来临的时候,大船队到达大清国在太平洋的军事据点之一的夏威夷群岛,受到岛上的驻军和百姓都来欢迎,几位老人家虽然对这完全不一样的肤色小小的不习惯,但都很欢喜于他们的心意。   欢喜之下,皇上琢磨着还有二十天过春节,干脆在夏威夷过春节再启程。   夏威夷州,距离中美洲大约六千里,归属于太平洋沿岸地区,由太平洋中部的一百三十多个岛屿组成。   保康第一次出海发现这个大陆,皇上派人来勘测,发现它位居太平洋的“十字路口”,是亚、美和大洋洲间海运输枢纽,一直在有计划的建设当中。   更难得的,这里的纯粹海岛型气候,终年有季风调节。气候适宜,环境美丽。   岛上还有很多火山至今仍十分活跃。从高空俯瞰由黑色火山岩构成的大地,还能看到仍在流淌的红色的岩浆,近距离观看火山口升起的白色烟雾的壮观景象。   一碧如洗的海水蓝温柔地包裹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有时狂烈地冲击;有时无声地托起,有时涌起一阵波浪试图掀翻;有时那片蓝色又会送来一头巨大的海龟,周游在你的身边……   热情的阳光、适宜的气温、葱茏的绿意、和煦的笑脸、慢慢的生活节奏……夏威夷仿若独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魅力。   澎湃的瀑布,奇异的海蚀洞、可爱的小僧海豹、成群的海豚和绿海龟……还有那迎接一**浪花冲浪的当地年轻人,不说保康和弘晏,就是皇上、裕亲王、法喀等等人都放开自己,放飞自由的小翅膀。   弘晏学着当地小儿郎的模样,在腰上围着一块兽皮,头戴孔雀羽毛帽,脸上画的花花绿绿的,手握小木叉……大吼一声:“祖祖,看弘晏叉鱼。”   师祖就笑:“好,弘晏叉到鱼,我们今天做鱼汤。”   小格格穿戴一新,在祖祖怀里开心地鼓掌:“哥哥,哥哥。”   哥哥一身白白嫩嫩的,在当地人中间,特明显,小格格一眼就看到,开心得来——   弘晏立即给妹妹一个飞吻:“妹妹等哥哥叉鱼做鱼汤。”转身,很有架势地用当地话喊一嗓子:“勇敢的儿郎们,跟弘晏阿哥走向鱼汤。”   还伴随一个胳膊举着小木叉过头顶的动作,很有气势地领着十来个小娃娃朝海边……师祖瞧着他这“顽皮”的小模样,乐呵得来。   低头看向小格格,又笑。   “幸好我们是冬天来这里,这要是夏天来,到处赤身露体的人,我们小格格还要穿这些衣服,太热。”   小格格没听明白,只跟着喊:“热,祖祖,热。”   “嗯,祖祖热。”   师祖和小格格开开心心地说话,瞧着海边当地人的装束,移民过来的八旗人和汉人那改变的四不像的服饰,更笑。   说实话,这里很落后,而且当地人等级森严,论男尊女卑。除了最高的是酋长和牧师之外,最低的是奴隶,中间的是平民。不同等级的人在不同的地方捕鱼打猎、种田收获、海滩游泳嬉戏……吃穿住用,无不有明确的要求。   师祖没想到他们适应的这么好。   夏威夷人相信神灵、相信宿命、相信家长的权威……和大清儒家文化相同也有不同,倒是有点儿类似藏地——或者说,小徒孙就是有这样的魅力,或者说能力?   这里没有正统的国家,好似一个蛮荒之地一般。小徒孙当初不费力气拿下这里,和当地的酋长们处得特好。后来皇帝派人用心建设这里,外来的八旗军和汉人,都和当地人处得非常好,互相尊重彼此的风俗习惯……   一切都让师祖感受到,“有容乃大”的美好。 第183章   大清没有殖民地, 大清也没有藩王,大清任何一个大小地盘,那都是大清朝廷的直属地盘, 就算地处欧洲的威尼斯和佛罗伦萨, 那在名义上也是直属于大清。   就是喀尔喀、青海、西藏……这些地方, 也在皇上的划旗而治、解放农奴各种政策不断加的情况下, 逐步和中原内地发展同步。   不论是百姓生活、经济发展、文化教育、法律条文等等,都一步一步的, 再也和中原紧密不可分。   宗教信仰自由、风俗习惯互相尊重、选拔人才公平公正……甚至当地办学不光有大清官话满语和汉语,还允许有当地语言,各民族语言;除了儒家正统文化要学习之外, 还被要求保留自己的民族文化。   是的,被要求。因为瑞亲王殿下说, 任何一个语言, 任何一种文化都是人类的智慧结晶,或者因为时代的发展不再适合了, 但应该尽可能地给予保留。   瑞亲王殿下连这样的心都给各族人们操碎了, 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在这样包容开放团结的大环境下, 各个地方跟着朝廷, 一面发展社会经济, 一面提高文明进度,向心力和凝聚力那真不是一般的高。   这也是皇上敢跟着熊儿子一家出海文玩耍的原因之一,皇上相信,他离开个几年, 国家一定不会出乱子, 反而因为他和熊儿子都不在, 那些人没有了依赖必须绷紧了神经拿出一百分的努力做事儿。   比如他那些糟心的儿子们。   互相牵制, 互相监督,互相帮忙……就算他这些留守的皇子们结盟,就凭他老人家临走之前的安排,那也无法反叛成功,等他老人家玩够了回来,这皇位还在那里,牢牢的,多好?   ……!   要不说姜是老的辣那,一干皇子们就是知道他们汗阿玛的心思,知道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是故意的,又能怎么办?他们的汗阿玛和保康弟弟/哥哥都离开了,他们要是离开,这大清就散了,他们敢撒手吗?   不撒手,那就要绷紧了神经把胆子挑起来!什么你说糊弄糊弄坚持几年等出海的人回来就是了,要找死的节奏啊,知道上上下下多少眼睛盯着吗?巴不得你出个小差错,等将来告你一状。   总之就一句话,你不想操劳,想操劳的人很多,你敢撒手吗?眼看胤祥和胤禛这些排行到“十”后面的弟弟们都长大了,后面还有一串儿小弟弟……   还有一串儿马上要长大的侄子们……   京城,太子在百忙之中,利用喝茶休息的功夫,捧着他保康弟弟寄来的信件看完,眼睛发直。   体会完他汗阿玛、皇太后、皇后等等人玩得特尽兴特欢喜的开心劲儿,擦眼眼角那“自个儿心疼自个儿”的泪水,展开小画儿一看,眼泪又要出来。   瞧瞧这画儿画的——京城里头正是大雪天,加上狂风呼啸,即使紫禁城的南书房里头温暖如春,可怎么也没有那份儿脱光光玩水的欢乐不是?   一个个的,就穿一条小裤裤在湛蓝的海水里,和大海龟嬉戏,和海浪拥抱……不说他保康弟弟,太子就看着,弘晏侄子坐在一只大海龟上面,笑出十二颗小乳牙和牙花子的顽皮模样,眼泪真忍不住了。   太子擦擦眼泪,拿着信件和画儿,摆出来一副“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的大度风范,对着周围的大臣们说道:“我们王爷来信了,大家伙儿传着看看,也对我们的夏威夷有些了解。”   一直偷瞄、等候的众人立马哈哈哈笑,纷纷开口。   “感谢太子殿下。早就对夏威夷好奇了。我家那小子出海一趟,在夏威夷做了一次成衣作坊,回来之后一直对那里念念不忘。”   “那里确实一个好地方,我那大儿喜欢拍照,满大清国晃悠,他去过夏威夷一次后,一家人对他拍照出来的画儿都喜欢不已。”   “虽然和我们的琼州岛差不多处于同一纬度,但文化方面有大差异。这样的差异,有助于我们打开视野,放开心胸。”   “这倒是。长久处在一个地方一个氛围里,人容易变得自闭和自傲,应该多接触接触其他方面的知识。”   一人一句,太子听在眼里,面带微笑,动作优雅地品茶。   一刻钟后,十来位大臣大约看完信件,面色伤感,那是伤心自个儿。再一刻钟后,众人看完这个画得特有灵气儿的画儿,一张张脸直接是腌菜的颜色。   太过分了!   鼻子里喷出名叫“悲愤”的雾气儿,各位大臣那是真觉得,自己的小心灵受到严重的打击伤害。   太子喝着茶,老神在在,甚至还露出一个抹小开心的笑儿:“我们王爷就是会玩儿。想当年,孤和直郡王路过夏威夷岛,哪知道还有爬椰子树、开椰壳以及用椰子壳点火的娴熟技艺?”   “更不要说那什么草裙舞、火刀舞,触手可及的星空了。那什么“火山岩浆入海奇观”,‘晨曦暮色与岩浆的火光浓烟交相辉映,蔚为壮观。入夜以后岩浆的火光点亮满天繁星’……哎,孤也只能感叹,我们王爷就是会玩儿。”   众位大臣:“……”   张廷玉忍不住了。   “请问太子殿下,王爷殿下这次出海,多久回来?”   这么个玩法儿,这么会玩儿,这是要玩几年?众人一致认为张廷玉说出他们的心声,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轻笑,眼神在各位大人的脸上飘过,笑容更大,声音里都投着愉悦的气息。   “孤也不知道。哎,孤也琢磨着,就凭我们王爷的玩劲儿,这要玩遍欧洲一条线,这不得少说也是两三年?”   众人:“……”   但是太子殿下是真的开心了,太子殿下发现一个自个儿开心的新法子——他保康弟弟就会打击他,他没招儿,可他可以打击其他人不是?   太子欣赏完一个个垂头丧气的面孔,拿着信件和画儿,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去找他的冤家对头,大哥。   说实话,直郡王也收到他保康弟弟的来信,正在看什么都特气不顺的时候,看到太子那张笑脸,比桌子上那盆盛开的墨菊还灿烂,登时更憋气。   “你没收到保康弟弟的来信?”直郡王鼻孔喷气直接问出来。   “收到了。保康弟弟和我说,太子哥哥在京城做事辛苦了,还寄来好多夏威夷的土特产。”太子一脸“感动”,笑得更灿烂。   直郡王就感觉,给太子一阵风太子能摇曳起来,登时火大。   “他给我来信,就是说他在那里烤鱼多好吃,那里的星星多么美丽,还说什么他在山顶看地球上最壮观的日落,‘脚踏着褐色的火山岩,视野无限开阔,满满的一种置身地球之外翱翔宇宙的快活……’”   直郡王布拉布拉抱怨一通,抹了喝一口水润润嗓子,继续抱怨。   “还说什么夏威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慵懒气息,去到后就感觉彻底松弛下来,他自个儿放松了,带着汗阿玛二伯法喀都放松了,我们那?他就没说什么时候回来,难道要这么玩遍地球不成?”   直郡王用他那沙哑的嗓子,郑重地表示他的不开心——我们因为这个战事,这个春节,因为各种国家大小事务忙得脚不沾地,嗓子冒烟,他倒好,玩得是真开心。   太子笑眯眯脸,用一口直郡王这里的大红袍奶茶,特悠哉哉的姿势,特慢悠悠地“劝”说道:“我们在这里劳累,不就是,为了,他们能玩得放心、开心?”   直郡王:“……”   直郡王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太子这句话一出,他气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下来,立即回以一个大大的冷笑。   “你也别显摆了。就我们保康弟弟的性子,他能在信里说‘太子哥哥你做事辛苦了’?”   太子哈哈哈笑:“大哥果然是大哥。”   亲亲大哥脸皮子一抽。好嘛,太子也学会看笑话了。智商涨了不成?“信件和画儿那?”   太子从善如流地从袖筒里掏出来信件和画儿。   直郡王快速看完,一张脸变成黑包公。   “皇太后和皇额涅,还有弟妹,都去看火山?这多危险?”   “你可拉倒吧,保康弟弟对于危险比我们灵敏多了。”太子说着话,拿起一个小锤子敲一个核桃,发出“砰”的一声,手法精准地剥出一个完整的核桃仁。   直郡王生气,一手抓过核桃仁送嘴里,发出特“清脆”的咀嚼声。然而他用眼睛余光看太子一眼,发现,太子并没有生气,反而悠哉哉地举着小锤子,接着敲核桃。   直郡王:“……”   “汗阿玛和保康弟弟一走,你这成精了?”   太子一本正经脸:“非也非也。这大雪一停,或者不用等雪停我就要出去巡视京畿,我上哪里去成精了?”   直郡王气顺了一咪咪。   “和日本的谈判,你打算怎么办?”   “日本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我们大清是仁义之国,我们不做灭国的事情。鲸海、虾夷地,长崎岛、广岛、四国岛这几个地方,划归大清。”   直郡王点头:“上次保康弟弟和日本打仗,正式确定大琉球群岛的所属权,并没有动日本本土一下。这次我们出兵,出师有名,连连胜利,但也没有给日本灭国,只是划了几个小地方,仁至义尽。”   “那可不是‘仁至义尽’?”太子乐哈哈地笑,“现在全大清人都认为,那几个地方,那在大唐时期就是中原政权的海外四县,收回来天经地义。”   直郡王嘴角一抽。   “这些文人的嘴皮子……”   太子眼邪一下直郡王:“这不就是一个说法儿?前朝打不过蒙古的时候,不断丢失关外地盘,对当地人不管不问的,口中还喊着‘不和亲不割地’,我们也要占据舆论优势。”   直郡王嗤笑。   “你们高兴就好。现在不是彻底大灭日本的好时机,只能如此了。谈判事宜就让胤祥和胤禵负责?”   “就胤祥和胤禵,这小哥俩配合的挺好,等他们谈到差不多的时候,胤祺会赶去收尾,顺便签订和约。”   “有胤祺去,可以放心。其他国家?”   太子眼里的杀气一闪:“他们敢来试探大清,那自然要承受代价。巴拿马运河马上要开始开挖,估计那边还会有战事,这只是一个热身罢了。”   直郡王心头一跳,那句“我领兵”到了嗓子眼儿又咽回去,特憋屈。   “还是胤祥和胤禵领兵?”   太子看一眼大哥,用一口香喷喷的奶汤,用一口核桃仁,笑得特开心。   “这不明摆着?水师的事儿,大哥你就别想了。”一句话出来,太子的心情简直不要太爽。   汗阿玛怎么可能给大哥这么大的兵权?现在汗阿玛不在,保康弟弟也不在,可一伙儿兄弟都在,那更不可能。   直郡王:“……”立马反击。   “我好歹只是一个直郡王,你这个‘太子殿下’,你就甘心?”   “甘心。特甘心。”太子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奶汤,起身,还伸一个懒腰。   “反正我是‘太子殿下’。”   反正我是太子殿下,我都没有希望,你们哪个有希望?太子想开了,想通了,那真是通体舒畅。要不人都说,幸福感是对比出来的?太子此刻就觉得,他和其他留守的兄弟们比一比,他特开心。   开心的太子殿下送给他大哥一个特开心的笑儿。   直郡王:“……”气得脸色铁青的直郡王伸手一指门口,太子秀完他的开心,哼着歌儿收好他的信件和画儿,特开心地离开。   直郡王气得牙痒痒,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没有对他大打出手。   太子和直郡王都这样了,其他同样收到信件和画儿的哥哥弟弟们,对他们保康弟弟/哥哥的玩法儿,那是真羡慕。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燃起。同样收到瑞亲王妃信件的三福晋,熄灭床头的大台灯,接着小台灯微弱的灯光瞅着自家爷,眼巴巴地问:“弟妹说出去一趟可开了眼界,爷哪天也带我们出海看看?”   胤祉放下书本儿躺好,因为福晋的话莫名感觉牙疼:“爷自己都不知道哪天再次出海。”   三福晋满心满眼都是对外面花花世界的期待,不放弃地追问:“等皇上一行人回来,我们不就可以出海?”   胤祉感觉自己的虫洞牙真疼了,需要去看看太医:“等汗阿玛和保康弟弟回来再说。”   这还有什么需要“回来再说”,三福晋莫名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此刻的三福晋怎么也无法想到皇上会在外面一玩四五年。   “那我们先准备起来,之前训练的女兵,弟妹说特方便,还说有了女兵,将来女子们也可以独自出海,哎呀,我一想起来就开心,这时代,是真变了。要是爷没空,我们几个妯娌自己出海也行。”   …………   胤祉慢动作转头,感觉自己幻听急需确认。三福晋因为他的反应笑出来:“这是弟妹在信里的提议。弟妹说时代变了,那西洋的很多商家家属都出海,见识到底是不一样。大清的女子不需要等在家里。”   “弟妹还说,王爷也同意。其他国家的王妃公主都来大清,我们怎么不能出海?”   胤祉:“……”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胤祉因为他福晋的话,气得来——保康弟弟自己宠着媳妇儿没边儿,还鼓动他们的福晋出去自己玩!   胤祉从牙缝里憋出来一句话:“福晋走了,我和弘晟怎么办?”   三福晋眼睛一瞪:“爷不用说得府里离不开我一样。我走了,爷不正好逍遥,想纳谁纳谁,想去和谁幽会和谁幽会?”   “也别说弘晟。弘晟长大了,娶了媳妇有了侍妾有了儿子,心里还有我这个亲娘?我也不管他的小家庭讨人嫌。”   胤祉这下是真生气了:“我纳新侍妾你生气,弘晟纳侍妾你也生气?你讲不讲道理?”   三福晋也生气:“我怎么不讲道理?难道因为弘晟是我儿子,我就要欢欢喜喜地说你可劲儿纳侍妾?爷你可讲点儿道理吧,我就弘晟一个儿子,爷你可有不少亲闺女,不是嫡出的不封郡主,这将来你女婿……爷你也这么大度?”   胤祉:“……”   一句“他敢”憋在嗓子里怎么也喊不出来,胤祉气得五官扭曲,“啪”的一声关了小台灯,气呼呼地说一句“睡觉”,躺好就睡——看得三福晋更乐呵。 第184章   一夜无话。第二天各位皇子们一大早爬起来, 发现大雪还没停,只庆幸这些年来京畿地区越发富裕,房屋基本都整修过。   冒着大雪出来各自家门进宫, 御门早朝过后, 大臣们自去用暖汤,太子和几位兄弟一起用茶点暖和暖和身子, 一起商议元宵节的值班安排。   太子责无旁贷,可是太子今儿心情不好, 要拉一个垫背的。   “胤祉和孤一起。”   胤祉:“……”   直郡王:“胤祉最合适。大过节的,你收收心,在外头沾花惹草像什么样子,干脆就陪我们的太子殿下值班。”   胤祉:“……”   胤禛:“三哥陪着太子哥哥值班最合适。这大雪不停, 京畿地区估计要注意一下, 房子这些年坚固了, 可那些草棚子之类的作坊估计受不住这般大雪。”   太子:“我去巡视京畿。估计三到五天, 正好回来就是元宵节。”   一干弟弟们纷纷表示太子哥哥辛苦,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定了下来?胤祉气得来——   昨天白天被保康弟弟那封信气到,昨天夜里被自家福晋气到, 今儿一大早上朝冻得浑身冰凉, 现在又被一干兄弟们气到——   胤祉运气运气:“性格——我和太子哥哥值班!”   那架势, 跟普通人喊“赴汤蹈火”一样。一个留守兄弟们都挺乐呵。   “煌煌闲夜灯,修修树间亮。灯随风炜烨, 风与灯升降。”哦嚯, 多么美丽的元宵夜晚, 可他们的胤祉弟弟/哥哥却不能“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了——开心!   胤祉:“……”   嘴角抽动一下, 干脆放下姿态, 悲戚戚地用一口暖和的奶汤。   “我就是伤心啊。保康弟弟在外头玩还不算,他还……你们不知道,昨儿我福晋说,我要不带她出海,她可以和她的妯娌们一起出海。”   …………   胤禩轻轻咳嗽一声:“昨儿夜里,我福晋说,等大格格长到两岁,她就带大格格出海见识见识。”   胤禛是最端得住的一个,语气最平静:“昨儿夜里我福晋也说了。说二格格这个年纪,正好出海看看。”   胤祺摸摸鼻子,满脸无可奈何:“我福晋说,等她女儿出嫁,她也要玩遍五湖四海。”   胤祚抽抽鼻子好像要哭出来:“我福晋也说要出海。”   一人一句,都心有戚戚焉,都对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的一番折腾引发的连锁效应,特无助。   福晋们都胆子肥了,都能要自己出海了,这都是什么事儿。   太子看悠哉哉的大哥一眼,一面感叹大嫂的“贤惠”,一面庆幸太子妃还很有作为太子妃的觉悟,只表达一番对弟妹的羡慕,对海外的向往。   太子再看一眼要哭出来的胤祚,端出来作为哥哥和太子殿下的态度。   “女子出海一事困难重重,弟妹们要出海的事儿且不提,也不用多么担心。胤祚你说,你和你福晋是怎么回事儿?”   胤祚眨眼,眼里有泪花儿。   众位兄弟瞬间心里暗乐,眼巴巴地——看热闹。   胤祚看看兄弟们,擦擦眼泪,吸吸鼻子,哭诉:“太子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之前那都是猪油蒙了心,我想和福晋好好过日子……”   众位兄弟“专心品茶”,眼睛更亮,太子小小的纳闷儿:“你能想通这非常好。这妻子是妻子,你看你三哥,再怎么玩也是尊重你三嫂,哪能闹出来和离的事儿。”   胤祉:不睬我一脚不舒服是吧?   众位兄弟:太子就是太子,瞧瞧这话说的,踩一个拉一个,多有水平。   胤祚的眼泪有出来,大颗的泪珠子湿了眼角的胭脂粉:“太子哥哥,我感觉,我福晋不想和我过日子了。”   太子更纳闷儿:“你福晋生气那是必然的,你好好承认错误,好好哄一哄。”   可是太子认为这就是一个小事儿,虽然现在民间闹和离的夫妻越来越多,可太子真没想过那个皇家福晋真闹和离。其他的哥哥弟弟们也这么个想法儿。但是胤祚是真害怕。   胤祚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上的妆都花了:“太子哥哥,哥哥们,弟弟们,我福晋,是真不想和我过日子了。”   太子眉头一皱,瞧着这个弟弟哭起来比女子还柔柔的模样,牙疼:“弟妹生气,你理亏,多陪陪不是。”   胤禛也瞧着亲弟弟的模样皱眉:“之前我听你五嫂说,好了一些?”   胤祚更能哭:“之前是好了一些,那是皇额涅在,皇额涅劝说着。现在皇额涅走了,她直接不理我了。”   遗传了德妃娘娘那清秀雅致的面容,还有了书画家文人的敏感心思,还喜欢现在富家子弟的涂脂抹粉,描眉画唇,胤祚的模样,那就是一个……标准的“小白脸儿”。   好在打小儿也是学习弓马骑射长大的,人聪明,能力也有,并没有女气的感觉,可他这么一哭起来……   众位兄弟都觉得,受不住。可是胤祚自觉他是真伤心啊,他特想哭。   “太子哥哥,胤禛哥哥,我福晋看我的那眼神儿,我害怕。”   直郡王首先忍不住:“害怕什么?自己做错了就勇敢地承担责任,多多地赔不是,多对你福晋好。”   这么简单的事情哭得跟女子一样!直郡王看不顺眼,其他兄弟们对这个弟弟/哥哥同情一秒,可他们也无法理解胤祚的心思。   这有什么好哭的?   奈何胤祚感受到兄弟们的责备,更能哭。   一干兄弟们:“……”   胤禛一个深呼吸,冷着脸教训:“平时惯会沾花惹草,以后都不许,能做到吗?”   胤祚:“……”   好兄弟胤祉从桌子底下踢他一脚。   胤祉的意思,先忍一忍,等哄好媳妇儿再说。可是胤祚别看平时糊涂,却还是一个诚实孩子,他误以为胤祉是生气于他的犹豫。   一抬头,泪眼朦胧中感受到各位兄弟们“愤怒”的眼神儿,特别是他的胤禛哥哥的“冰碴子”,吓坏了。   “我……我保证。”   胤祚磕磕绊绊地说完,小脸白白的,说出这句“挖心挖肝”的话后他恨不得伏地痛哭。   其他兄弟们瞧着他的凄惨模样,只觉得辣眼睛,牙疼。你就是保证,你府里的侍妾数量,那也比胤禛弟弟/哥哥家里多,你委屈啥?   太子直接说道:“今儿放你半天假,你回去府里,在你福晋面前好好哭。”   胤祚打个哭嗝儿,呆呆地看着太子哥哥,不大明白。   胤禛:“哭一天不行,天天哭。当然假期就这一天。”   胤祺嘿嘿笑:“胤祚弟弟快回去,好好休息这一天。”休息好了以后为了你的家庭和谐,你等着天天干活儿吧,阿弥陀佛。哥哥们都是爱你的。   胤祚哭哭啼啼的:“我真回去?”   太子斩钉截铁:“回去。”   胤祚看看一伙儿重重点头附和的哥哥弟弟们,跟那街头被逼良为娼的小姑娘一般,抽抽噎噎地起身,委屈巴巴地出宫,晕乎乎地骑马回到府里还不明白,他为何要回来和福晋哭。   他福晋本来就生他的气,他再一哭,他福晋岂不是更生气?胤祚一直知道不光他汗阿玛生气他涂脂抹粉,他福晋也不喜欢看他的穿衣打扮说没有巴图鲁气概,所以他在外头再委屈也从来不敢在他福晋掉一颗泪珠子。   可是太子哥哥和一干兄弟都要他回家哭。   在福晋面前哭。   胤祚一想起,他福晋很可能因为他大哭而更生气,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啦啦掉,一到他福晋跟前就放声大哭。   一边哭一边诉。   “福晋,我保证,我保证以后不沾花惹草,福晋……”   满府的下人们都看呆,满府的侧福晋侍妾们都看呆,胤祚福晋更呆。   一个三十岁的人,是怎么哭得这么“清新脱俗”,跟一个小孩子一般,这个问题太难了,反正胤祚福晋被气得,直接一脚飞出。   …………   阿弥陀佛。胤祚因为他福晋的这一脚,笑得跟三月里的桃花儿一般,浑身充满力量,容光焕发,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一般,白天努力做差事,晚上在他福晋房门口嘤嘤嘤,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皇上收到京城的来信,展开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上一封封看过,怀疑自己生的胤祚是公主还是皇子?   直郡王:汗阿玛明鉴,胤祚弟弟被七弟妹踹了一脚,人就跟那受尽虐待的小白花儿,小白菜儿一般,愣愣地躺在地上,那模样,儿臣虽然没亲眼看到,可儿臣非常理解七弟妹还想再踹一脚的心情……   太子:汗阿玛明鉴,胤祚弟弟天天涂脂抹粉、描眉画眼的不说,他还打扮的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花枝招展,儿臣听说他的家里收拾的也跟那女子闺阁一般,儿臣本不打算过问,可他哭得那模样……那真是“梨花带雨”,儿臣忍不住,儿臣觉得七弟妹一定特需要出出气……   胤禛:汗阿玛明鉴,胤祚弟弟的事儿,真是他自己的错儿,他自己犯了错,他还只会哭,儿臣非常理解七弟妹的心情,只是考虑胤祚弟弟毕竟这都奔三的人了,不好直接揍一顿,好在他在七弟妹的教导下,如今做事非常认真努力……   皇上一口老血喷出来。   皇上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同样收到哥哥弟弟们来信的保康,不放心之下来到汗阿玛的舱房门口,发现他汗阿玛人愣愣的,小小的理解他汗阿玛一咪咪。   奈何他进来舱房他汗阿玛也没动静,他喊了两声也没有回答,保康刚要开口开导开导他汗阿玛,听到外头的动静。   吩咐侍卫去找弘晏来,他直奔指挥舰。   船队马上要到加勒比海海域,碧海蓝天,阳光明媚,海面水晶般清澈,人人惊叹于这从没见过的“蓝”,也惊叹于这里的混乱。   位于大西洋西部,南北美洲之间的加勒比海,欧洲大陆的商旅舰队到达美洲的必经之地,海盗活动之猖獗,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保康有信心,但保康一点儿也不敢掉以轻心。可是小孩子开心啊。海盗啊,打海盗,这是多么刺激的事儿。   弘晏正开心于又有海盗来打劫,他阿玛大展身手,他跟着阿玛学习打仗,听到他阿玛要他去喊他玛法,登时迈开小短腿朝他玛法的舱房跑。   “玛法、玛法,又来海盗了嗷。”特兴奋的欢呼声,一头跑到他玛法的舱房,拉着他玛法就要出门看“热闹”,“玛法,我们去看海盗。”   弘晏生怕错过最关键时刻,拉着他玛法就是小跑。皇上被乖孙儿拉着,神思不属地朝甲板上跑……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皇家夫妻闹矛盾,皇阿哥哭,福晋拿脚踹……其他兄弟围观叫好,这实在是超过皇上的理解能力。   皇上在晚上的时候和师祖说话,深深地感叹:“时代变了。”   时代变了。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主张了,他们老了。皇上感受到一种深深的“老了”的感觉。   师祖默默听着皇上的颇多感叹,面带微笑。   师祖的心里只有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师祖觉得胤祚的事儿能这么解决,挺好。   但是皇上无法释怀啊。皇上一直以为那民间闹起来的和离,男子不许纳妾,女子的生命不再与生育等等,都和皇家五关,**辣地出现胤祚的事情,皇上怎么也想不通。   皇上郁闷,皇上面对加勒比海的阳光碧海、海鸟沙滩,在一家人的开导下、关心下,到底是心情逐渐好起来。   海风轻轻地吹,吹散皇上心头的乌云。皇上打起来精神,接见美洲的各国总督,大清在美洲的各级官员。   然后皇上就了解到加勒比海更多的信息。   地处热带,不到二月份也有京城四五月的温度,更因为这里大小岛屿众多,分属于不同的国家,殖民地林立,在皇上的眼里,这就是一个脱离正常社会的野蛮地方。   当地的印第安人、阿拉瓦人、卡利勃人……其他国家来的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吉利人、荷兰人、法国人、丹麦人、爱尔兰人……都在这里生活,当然还有大清人。   加勒比海上的众多小岛为海盗提供良好的躲藏地,各殖民大国运送珠宝回国的船队是他们的首要目标,这里的沉船达上万条,其中有一成都是珠宝船。   而海盗们的来历,有真正的海盗,也有各国派来“黑吃黑”的假海盗,比如大清,他熊儿子就派人在这里占据一个岛屿,加勒比海,真正的海盗天堂。 第185章   康熙五十年的上半年, 皇上一行人的大船队停靠在加勒比海海域的一个岛上。   一边勘测沉船,研究打捞事宜,一边“黑吃黑”, 在加勒比海海域整顿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地盘, 作为大清国光明正大的军事据点。   在巴拿马运河正式通航之前,这里就是出于美洲的必经之路, 这般混乱符合每一个国家的利益,根本不能彻底整顿一个“和平”出来。   保康也不去强求, 他只希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比如这里的医疗环境。   皇上忙乎自己的事儿,师祖忙乎这里的宗教事宜,皇太后和皇后以及瑞亲王妃、弘晏、小格格, 则是尽情尽兴地玩耍, 玩得昏天暗地。   好在大家都还记得弘晏的学习, 皇太后、皇后、王妃早晚固定时间教导弘晏, 师祖、皇上、保康、法喀、裕亲王等等人不管谁有空就带着弘晏,总是让他的学业没有落下。   当然,小格格两岁生日过去后, 日常的早教课程变成启蒙课程, 也开始学习。   保康因为家人亲友的欢乐, 因为两个孩子对学习的喜欢欢乐,做着自己的事儿好像也更顺利一般。   到七月份的时候, 除去之前发现的两艘珠宝沉船, 西班牙沉船“圣荷西”号的位置确定。激动的腓力五世也赶来加勒比海海域, 保康对他的到来自是非常欢迎。   保康另有担心:“若要打捞沉船, 需要花费一定的物资。而若要尽可能不破坏海底环境打捞沉船, 需要花费更多的物资。”   腓力五世眉头一皱, “圣荷西”号找到的火热激情稍稍降温,对上瑞亲王殿下那双纯净无伪的眼睛,直接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保康微笑。   腓力五世:“……”   好吧,他问了一个蠢问题。   “自然是尽可能不破坏海底环境打捞沉船。”腓力五世尽可能让自己的笑容自然亲切,“殿下有多大的把握?大体需要多少物资?”   保康还是笑。   腓力五世:“……”   好吧,他就知道瞒不过瑞亲王殿下。   腓力五世的表情和眼神儿,声音语调,都特真诚:“我保证,‘圣荷西’号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保康得到他的准确回答,终是放下心来。   “之前发现的两艘珠宝船,距今已经有五十多年。现在要打捞,不确定打捞上来的物资可以抵扣我们花费的物资。可是已经发现了,如果我们不打捞,肯定有其他人采用最野蛮的方法打捞。”   “我会做出一个周全的方案,安排这两艘沉船和‘圣荷西’一起打捞,将效果做到最好,将成本控制在最低。”   腓力五世一听,立即开心起来:“如此最好不过。上帝保佑,拜托给殿下我最是放心不过。”   保康哈哈哈笑:“感谢国王陛下的信任。”   腓力五世赶紧跟上一句:“感谢殿下的公正。”   保康:“……”   四目相对,两个人哈哈哈大笑,算是定了下来。   西班牙急需“圣荷西”号支付巴拿马运河开挖的前期投入,保康也理解“吃都吃不饱还管什么环境保护”的心情,既然腓力五世答应他,按照他的计划来打捞“圣荷西”号,保康也不多做其他要求。   腓力五世因为瑞亲王殿下理解的态度非常感动,实在是西班牙这个时候矜持不起了。位置勘测出来他自己也可以打捞,但他的打捞水平,和瑞亲王殿下相比,那真是比不过。   他更怕自己冒冒失失地蛮干一气,结果损失惨重,还是全权托付给瑞亲王殿下来的放心。   保康忙乎观测最近的天气情况、风向、风力、潮汐……腓力五世自觉负责后勤和打下手,还负责领着西班牙水师对付前来分一杯羹的海盗,各国在这里安排的探子等等,听说巴拿马那边打起来了,他也无暇分心。   “圣荷西”号关系重大,西班牙一定不能失去。   八月份末的时候,计划基本排好,打捞所需的物事、人员等等也都准备好,保康开始行动。   打捞沉船是一项综合性非常强的技术活儿,涉及到潜水作业、水下焊接、水下切割、水下爆破等等各方面技艺,还涉及到各方面人员的统筹调度安排,对于当前时代的技艺水平来说,难,对于保康来说,也不轻松。   保康采用最保守也最安全的浮桶打捞方法,在大体勘测出“圣荷西”号的沉船分量时,特地多安装两个隐蔽的,富余的起吊设置,以备意外使用。   十五艘打捞船在加勒比海上一字排开,气势惊人。十月初五开始起吊沉船,不光加勒比海附近的人眼巴巴的,全世界人都在关注。   此事关系重大,不容有失。保康之前亲自检查每一个千斤起吊绳,各种起吊设备,尽可能地做到万无一失,可还是出现意外。   两个富裕的起吊设备全部用上后,一个千斤起吊绳承受不住压力断裂,一艘起吊船眼看要下沉,船上人员全部要掉海里,他情急之下直接用自己力量扛住。   “圣荷西”号露出水面,一口血涌上心头,又硬生生咽下去。   签订《地球公约》的时候,保康本来很担心自己出意外,可什么也没发现。到打捞“圣荷西”号“他们”出来找存在感了。   保康心里有火气,对于“圣荷西”的价值有了新的评估吗,淡淡地看一眼腓力五世。   腓力五世刚刚因为那个断裂的千斤起吊绳胆战心惊,又因为瑞亲王殿下显露出来的“神迹”吓得魂飞魄散,紧接着因为瑞亲王殿下这一眼,直接晕了过去。   死里逃生的那一船人将他们的瑞亲王殿下扛起来欢呼不已,其他的同伴们也因为他们的成功而激动落泪,“圣荷西”号坦荡荡地敞开心门,向世人展示自己的价值。   三千万两黄金,不止!   上帝!真主!阿弥陀佛!当初腓力五世说的可是“三千万两白银”!   就算是黄金和白银十比一的兑换,不说其他人,保康自己也震惊。   无他,在世界各国逐渐认可黄金本位货币的时代里,黄金和白银的兑换最高可达到十四比一。   师祖、皇太后、皇上……所有人,眼巴巴地抓着太医几番确诊,确定瑞亲王身体倍儿棒,没有任何伤处和隐患,高兴,可劲儿高兴。   紧急处理好大清瑞亲王显露“神迹”的事儿,大家伙儿大开宴会庆贺他们打捞成功,那个高兴得来——保康也高兴。   保康用一种特平静的眼神儿,看着醒来后就“虚弱不堪”的腓力五世。   腓力五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浑身无力,欲哭无泪。   本来说好的,瑞亲王殿下协助打捞,双方均摊打捞成本,最后二八分,大清占“二”西班牙占“八”。   他甚至想好了,等打捞上来后瑞亲王殿下发现“圣荷西”号的实际价值,自己故作大方地来一个“三七分”,按照瑞亲王殿下的为人,一定不会为难他。   可是,他为何也想不到瑞亲王殿下,他,他果然不是“人”!   打捞过程中出现意外,很正常。   损失几十个甚至几百个甚至一条船人员的生命,非常值得。   瑞亲王殿下以个人的力量抗住一根千斤起吊绳——上帝!我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我一定在做梦。   腓力五世越想越伤心,英俊的面孔苍白,眼泪哗哗的:“……五五分?”   天知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一颗心碎成多少碎片,再也拼不回来了。   保康嘴角一抽瞧着他那亡国灭族的模样,牙疼。   “五五不用了。四六就行。”   清朗的嗓音仿若仙音入耳,腓力五世可以和上帝发誓,他看到瑞亲王殿下身上的金光闪闪,那是世界上最慈悲最善良的光芒。   腓力五世沐浴金光中,浑身有了充沛的力量,“腾”地起身下床,一把抱住最亲爱最可敬的好伙伴,放声大哭。   “感谢,感谢。”   感谢你不计较我的隐瞒,感谢你不惜动用神力救了一船人的性命,感谢你的大度让出一成的价值,感谢……说不出的感谢,说不完的感谢,除了感谢还是感谢。   保康拍拍好伙伴的肩膀,微笑。   …………   三千万两黄金……哦吼吼,这是一笔震惊世人的巨额财富,之前传说它是西班牙一年的收入总和,错了,西班牙人十年不吃不喝光挣钱,也赚不来这么多。   可这是世界上第一个海洋霸主国在它的美洲殖民地,搜刮出来的。这可能是美洲人攒了几辈子几百年上千年的家当。   保康面对他分来的金山银山,唯有叹气。师祖和皇上,所有跟随出身的人,包括一个伙房的士兵,都也觉得,这个金山银山,用着烫手。   师祖:“阿弥陀佛。”   皇上:“这笔财富,就用在美洲吧。除了巴拿马运河开挖事宜,其他的,上次不是说北美洲也开运河?保康不是说这里医疗和教育太过落后,都给用上。”   保康嘻嘻笑:“汗阿玛圣明。”   弘晏:“玛法圣明。”   皇上“矜持且谦虚”都点头,这事儿就定了下来,很自然的,大清国对于这笔财富的态度,又引起一场世界轰动。   大清国地盘大,还从不以势压人,对待新收获的地盘的人一视同仁不说,还会酌情搞建设领着当地人共同富裕,这是世界人的共同认知。   全世界的人当然也知道,大清国将这笔巨额财富用在美洲,保证不会亏本,建设起来的美洲,在未来一定会给予大清国翻倍,翻几倍的回报。   但是,不是谁都有这样的魄力和仁慈之心,在一个明显落后破败的地方前期投资这么多。   西班牙拿了六成,它本身的财政危机需要补救,还要补贴濒临破产的法兰西,还要支付开挖巴拿马运河的一半费用,还要开始西班牙其他方面的改革……每一样都需要银子,实在是捉襟见肘。   当然,这个捉襟见肘是相对于大清的,对比“襟、肘”都没有了的其他国家人来说,如今的西班牙那绝对是天堂。   扬眉吐气的西班牙无力做其他事情,世界人们都很理解。什么你说这些金山银山都是西班牙在美洲掠夺的,哪又如何那?   弱肉强食,强大的人或者国家,对待自己脚底下的弱者,打压掠夺是天然的本能,公平对待是世间最难得的仁义,你有反抗不公平的权利和义务,但不要把其他的“公平”当成应该……   保康看着当地小报,眉眼弯弯。   “汗阿玛你看,这些小报上说的……”   亲亲汗阿玛悠哉哉地品茶:“念。”   保康嘴角一抽,捡着几段对他汗阿玛大夸特夸的话念一念。   ……这不是应该。这是每个人都应该有的,最基本认知——不要把其他人的“好”,大清国的“好”当成应该。   皇上听得特舒坦。   “这才对。那么大的一笔财富,到谁手里后还能扣出来?也就我们大清国有这个实力和能力敢出头做这个‘好人’。”   皇上满脸的志满意得。做“好人”也是需要能力的,好比西班牙的腓力,他想做好人吗?他当然想,可他能吗?不能啊。西班牙国内有那么多因为战争和改革破产的家庭和个人,他必须要先履行自己的责任。   “我们下一步去哪里?汗阿玛的意见,我们先躲躲风头。”   保康甚为赞同。   “京城和中原需要安抚 ,毕竟那么一笔巨额财富砸到美洲……我再打捞几搜沉船,至少给京城那边送回去几千万两白银。然后我们就直接去南极。”   皇上眉头一皱,“公平起见”给京城送去几千万两白银花花很应该,可他们直接“逃”去南极,皇上不明白。   “现在去南极,到南极的时候差不多是明年的一二月,可以?”   “可以。我最近有派人不断去南边的海域勘测,基本可以确认,南极和北极的地形和气候完全不一样。南极温度最高的季节,不在夏季,而是初春。”   皇上的小心肝儿一跳。   “小格格可以?”   “可以。汗阿玛不用担心小格格。保康只担心师祖和皇太后、还有额涅的身体情况,要做好万全的保暖措施。”   皇上轻轻咳嗦一声,表示明白。   弘晏和小格格都随了他们阿玛的体质,将来,很可能也不是“人”。他还是多担心担心他们正常人的身体情况。   十一月到康熙五十年的春节,保康花两个月的时间又打捞上来几搜珠宝沉船,除去成本大约收获五千万两白银,一起运回京城。   他们的这番活动造成的影响太大,欢喜、骄傲、羡慕、眼红、嫉妒……什么情绪都有,保康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特干脆地收手。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加勒比海过了一个春节。   考虑到京城这两年铺满了电灯和电话,但美洲这里最近几年是一定没有的,保康给京城送去几封信,在春节刚过全世界人都以为他们要巡视美洲,或者游玩欧洲的时候,去了南极。   全世界人们再一次眼睛瞪出框。   南极!   他们的瑞亲王殿下,带着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去了从来没有人去过的南极!   那个冰天雪地,比北极还寒冷的地方!   不说京城的一家人提着心吊着胆,全世界的人都提着心吊着胆,天天求神拜佛的求各路神灵保佑他们的瑞亲王一家人安全回来。   这个刚刚有几分和平气象的世界若是没有了瑞亲王,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真不敢想象。   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隐隐感受到全世界人们那强烈的信仰之力,哈哈哈大笑。   他当然是安全回来嗷,他如何舍得这些可亲可爱的人们?保康抱着乖乖的胖闺女“吧唧”一下亲一口:“阿玛的小格格,阿玛给你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小格格懵懵懂懂,在阿玛的怀里“咯咯”笑。   “小格格,小格格,阿玛。”   小格格以为,她的名字就是“小格格”,亲阿玛看着近在咫尺的南极州冰山眼睛一亮:“就叫南极?”   皇上放下望远镜,轻轻瞪熊儿子一眼:“‘南极’是什么名儿?要么‘南南’要么‘南州’。”   保康:“阿玛的小格格,你喜欢‘南南’还是‘南州’?”   小格格还是不明白,大眼睛里映出她阿玛的小人影儿,弘晏却是说话了。   “玛法,阿玛,妹妹的名字应该是‘弘南’,和‘弘晏’一样用‘弘’字儿。”   师祖微微笑:“弘晏最乖。大名儿‘弘南’。乳名儿就叫‘南南’。”   保康看一眼呆愣的汗阿玛,看一圈儿张大嘴巴不知道说啥好的皇祖母、额涅、清清、二伯、三舅舅……再看看饱含期待的胖儿子,纯然开心的胖闺女……   “好,就按照师祖说的,大名儿‘弘南’。乳名儿就叫‘南南’。”一低头,亲亲胖闺女一口,满眼慈爱的笑儿:“阿玛的小格格,以后就叫南南,开心吗?”   小格格,弘南小格格,隐隐意识到这个事儿很好,很重大,黑宝石一样的大眼睛满满的欢喜,“吧唧”一下亲亲阿玛的额头,手舞足蹈的模样:“阿玛,开心,开心。”   “阿玛也开心。”保康非常开心于胖闺女有了名字——好吧,汗阿玛那凄凄惨惨的模样不能无视,他稍稍克制自己的“开心”好了。阿弥陀佛。   …………   踏上南极土地的激动也无法消去皇上内心的波动——“弘南”,弘字辈,坐北朝南……皇上简直要给他汗阿玛跪下。 第186章   南极, 从南美洲最南端的一个海角登陆,进入对岸的南极圈,慢慢适应这里的寒冷气候, 一步步向南探索。   跟随他们上岸的只有五百人, 每一个人都穿得圆滚滚的,抱得严严实实的, 除了鼻孔和嘴巴,眼睛都没有露出来——冰天雪地伤眼睛, 都带着墨镜。   还要顾及环境问题,清理垃圾等等,他们行进的速度很慢很慢,来到南极的腹地边缘之后才不敢相信地确认, 这里居然是世界上唯一的一片净土, 唯一的一个没有土着居民的地方。   远离尘世的喧嚣, 世上最纯洁的白色, 摄人心魄的婴儿蓝,冰冷孤独的伫立在地球的最南端。至纯、至美、至极的神秘……   保康站在雪地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 这里, 终年被冰雪覆盖的, 各种形态各异的冰川、冰盖、浮冰下,那些生机勃勃的各种动植物。   弘晏好奇地看向脚底, 弘南也好奇地看向脚下, 满眼的好奇。   圆圆的脑袋, 大大的眼睛, 时不时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纯良模样的小海豹。   挥舞着巨大的翅膀称霸冰洋的健美大鲸鱼。   走路, 打闹, 捡石头,碰头,游泳,滑行玩得不亦乐乎的企鹅们……   弘晏和弘南跟着海豹在雪地里翻滚,跟着鲸鱼在海水里“乘风破浪”,气势十足,跟着笨笨的企鹅一起摆出可爱可爱的姿势给长辈们拍照……   “玛法,玛法,你看圆圆圆。”   “玛法看到了。我们弘南真圆,比圆圆圆还圆。”   弘南从企鹅堆里翻滚出来,胖嘟嘟圆滚滚的身体骨碌碌滚到玛法的身边。   弘晏立即给鼓掌:“妹妹棒棒哒。”   弘南在玛法怀里开心地笑,小胖手一指:“玛法,哥哥、还有大鲸鱼。”   亲玛法的小心肝儿一颤,呼出一口冷气:“大鲸鱼那么大……”   弘晏:“大鲸鱼,不怕。有阿玛。”   …………   皇上和其他人眼睁睁地看着,熊儿子抱着弘晏和弘南,一个起跳飞到一只大鲸鱼身上,跟着大鲸鱼在冰海里“乘风破浪”……呆傻状态。   海洋惊涛排空,气势磅礴;波光粼粼,柔情万般。   海鸟成群结对地飞翔而过,百只千只,声势浩大。   各种形状的大小冰山在海里漂浮,在阳光的照耀下,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美得让万物生灵望而生畏。   可是,那父子父女三人渐渐听不到的笑声,只能从望远镜里看到的模糊小身影,更让人心悦诚服地顶礼膜拜。   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几千年来人们从未探索过、踏足过的大陆!如今被他们征服!   皇上激动,所有人都激动,师祖也克制不住地激动。   激动之下,所有人都对这里产生浓浓的兴致,咳咳,反正有他们王爷在不怕有冻死的危险,保康也知道所有人都舍不得离开,干脆领着人在这里搭建一排雪屋子住几天。   早晨起来看日出,就见近千里的冰山绵延不绝,看不到尽头,冰山上覆盖着皑皑白雪,薄薄的云雾在山顶缭绕……   晚上看落日,就见这夜色下的冰天雪地,依旧壮观、恢宏,崇高圣洁。   这是一个童话般的小世界,美到足以让皇上都忘却一切功名利禄,摈弃浮尘世事烦扰。   “玉宇澄清、瀚海阑干。”皇上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这么的旷世奇景。   裕亲王站在窗口,闻言放下手里的相机,同样感叹颇深:“大自然的伟大和人类的渺小,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法喀深有同感:“世人天天说敬畏自然,可总是更相信‘人定胜天’。看来还是要敬畏自然。”   保康站在窗外,迎风而立,圆圆滚滚地对着里面的人大声朗诵:“站在南极州从没人类踏足过的土地上,踏着厚厚的积雪,眼看金色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洒在不远处的海面上。   气沉丹田:“此时此刻,我什么也不去思考,什么也不去想,就想喊一嗓子——都出来玩!”   …………   皇上嘴角一抽,外头那温度,也就熊儿子和弘晏、弘南能玩起来,皇上不想出去,其他人也不想出去,可是师祖发话了。   “阿弥陀佛。不要光拍照,自己出去看一看,玩一玩。”   众人:“……”好吧,这把老骨头还是可以体会一把南极洲的宁静与自由、任性与顽强。   几位老人家出来,在这父子父女三个的感染下,玩得跟小孩子一样。看得师祖乐呵,皇太后乐呵,皇后和清清也乐呵。   二月份的南极,和京城最冷的三九寒天一般。可是京城最冷的时候,人们可以蹲在家里,窝在炕上,守在火炉子边……这里,那是真冷。这么冷,其实还是动一动比较暖和。   清清被他们王爷抱着出来木屋子,在雪地里欢呼跳跃的时候,被两个孩子压在身上一起翻滚的时候,深刻地感受到,她的幸福是那么的清晰明了可见。   清清和一家三口仰躺在雪地里,仰望着南极的夜空,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爷,等南南长大,她能记得吗?”清清最遗憾的就是这个,弘晏可以记住了,但南南还有两个月才满三岁,她能记住这些快乐的事儿吗?   “额涅,妹妹可以。”弘晏喊一嗓子。   “额涅,南南可以。”哥哥说可以,她就可以。南南特自信。   清清慈爱地笑:“我们南南棒棒哒。”   “南南棒棒哒。”南南的小脑袋里只有一个单纯的念头:“南南当然记住南极了。”其实她对之前在加勒比海的事儿都忘记了。   保康自然知道小闺女的年岁啥也记不住,但挡不住他乐呵。   世人都认为三岁之前的孩子没有记忆,三到五岁有模糊的记忆,对也不对。   三岁之前的孩子,大脑发育不完全,但她的感知比三岁以后更为灵敏。睡前与母亲甜蜜的凝视,刚学走路时摇摇晃晃扑向母亲怀里的场景;张开双手搂着父亲脖子撒娇的模样……她都感知到。   而这些感知,婴幼儿不能以“存储”的方式记在大脑,而是会无意识地吸收成为自己大脑的一部分,在身上和心灵上留下永久的烙印。   安全感、满足感、幸福感等感知,通通都被他吸收进大脑,伴随一生;孤独、恐惧、失望等等感受,也会以同样的方式保存下来。   这就是每个人的性格心理形成的最原始原因之一。   就像学语言,大人通过死记硬背才能掌握一门语言。婴幼儿却轻松学会,并且将他生命之初学会的语言变成母语牢记一辈子,因为大脑和身体有原始记忆。   第二天保康面对皇太后和皇后等人同样的“遗憾”的时候,还是哈哈哈笑。纯美的遗世绝境里基本上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   冰雪逐渐融化,小动物们更为活跃,毛茸茸的,好奇的看着你,欢迎你进入他们的世界。   部分动物向南迁徙离家避寒,鲸鱼在海洋里自由欢畅游动,企鹅娃娃好似一夜之间长大,天地一片生机勃勃。   保康知道,他们应该离开了,马上南极的冬季就要到来。   三百人都舍不得,弘晏和南南抱着企鹅小伙伴哇哇大哭,大鲸鱼在海洋里歌舞送行,保康感觉他就是世界上最残忍无情的大坏人。   可是没奈何,这个坏人只能他来做。   …………   出来南极,和留守在小海角的人汇合,一路漫无目的地向北行驶,果然是一个地图上没有的大陆。   东部山地,中部平原,西部高原,横跨南温带和热带,堪称是世界上最平坦、最干燥的一块大陆,已经有零星的喜欢冒险的大清人来到这里的痕迹。   再随着保康的不断熟悉,他也了解到,早在一百多年前,西班牙航海家托勒斯的船只经过这里;荷兰人威廉姆·简士的船只甚至有过真正的登陆,他还给取了一个名字——“新荷兰”。   皇上一听,不乐意了,“新荷兰”是什么?反正这里没有荷兰驻军,也没有荷兰人,他说是大清的地盘那就是大清的地盘。   皇上直接发话:“就叫新大清,广州和宁古塔建设起来,以后大清国流放的犯人就来这里。”   保康:“……”   弘晏星星眼:“玛法棒棒哒。”   弘南鼓掌:“玛法棒棒哒。”   皇上志满意得地笑,众人:“……”好吧,你们高兴就好。   顺着南印度洋和南太平洋向西,领着家人好友穿过非洲最南端的小海角来到大西洋,顺着大西洋北上,保康看看时间,正好是夏天了。   保康也不着急去欧洲,干脆领着家人好友直接去冰岛,到北冰洋转转,到北极看看。   这里有土着居民,住在雪屋子里,用雪橇犬行动,和南极果然是另外一个新奇的世界。   在北极待到夏天要过去,出来,来到瑞典、挪威、丹麦……反正就是北欧、西欧、南欧、东欧,挨个国家都去看看。   所到之处,自是人山人海的欢迎,皇上、裕亲王、法喀等等人,那是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王爷的魅力,那真的旷古烁今——全无故人后无来者。   保康骄傲,清清也骄傲,弘晏和南南也骄傲。皇太后和皇后娘娘就笑。   特别是直布罗陀海峡和米兰、威尼斯、佛罗伦萨。这些地方的人对瑞亲王殿下,那真当是一家人——确实是一家人。   皇上亲眼目睹直布罗陀海峡来来往往的船只,每天的繁忙业务,每天的税收情况,再一次感叹他熊儿子的英明果断。这么个好地方,这要是给英吉利拿了去,哎呦呦,那绝对不可能!   皇上眼热,皇上觉得,将来就是大清没了,这里也不能给别人夺去。皇上眼见熊儿子这开放式的管理,气哼哼地指挥人加强这里的防守,管理约束,加强教育宣传“一颗红心爱大清”……   弘晏和弘南:“玛法棒棒哒。”   皇上顿时觉得,果然是乖孙儿和乖孙女儿最可爱。   保康:“……”你们高兴就好。   等大船队到了意大利,皇上先是震惊于意大利的古老文化,接着就明白了熊儿子一开始不想插手意大利事务的原因。   文明和国家,文明高于国家。而这里,有不低于大清文明的文明。   皇上领着两个孙辈躺在威尼斯的小船上,觉得美。   皇上和家人好友,将士们,在佛罗伦萨一起参观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各种艺术品,震撼。   “我们的文明……”皇上有点儿伤心。   华夏文明,对比欧洲文明,近千年以来好像断掉了似得,也不是断掉了,应该是苟延残喘,还是用“日暮黄昏”更恰当?反正皇上一想起他当年的大国心态,说人家欧洲人是蛮夷,特躁得慌。   其他人一个个的不说话,保康微微笑着喝茶,弘晏和南南乖乖地等大人开口,师祖和皇太后的感触最深。   皇太后还好,蒙古人靠近东西方,有成吉思汗打下来的基础,他们的文化底子并不弱,但是满洲不一样。   当年满洲人,那是深深地仰慕汉家文化。汉家人骂他们是“蛮夷”,他们虽然愤怒,但也自卑。满语都是当年太~祖皇帝在蒙古文字上临时改出来的,更何况其他?   根本就没有书本儿!   满洲,对比文化闭塞,日暮黄昏的中原文化都不值得一提,再对比同时期的欧洲文化,列祖列宗在上!忒脸红!   意识到自己在文化慢一大步,即使现在“林地起高楼”起来了,那也要好好学习补上基础。   皇上给京城去几封信,从米兰到威尼斯,到都灵,到佛罗伦萨,到罗马……仔仔细细地看,慢慢悠悠地逛,认认真真地和当地文人交流。   看完意大利,再回忆英吉利和法兰西人文觉醒,皇上对于时代大势有了更深的感触。   “势不可挡啊。”皇上感叹。   “汗阿玛莫愁。”保康安慰他汗阿玛。   皇上看一眼熊儿子,更愁。   一行人在欧洲呆了整整小半年,过完康熙五十一的春节,又过完康熙五十二年的春天,和欧洲的国王王后公主王子们聚会一场,和老朋友路易十四一起泪眼朦胧——来到北美洲。   皇上对于北美洲和欧洲之间那个海峡,那是真眼馋,可再眼馋也没办法,这里的气候环境再过三百年人类也无法征服,只能先把地盘给占着。   北美洲,中美洲,大清在这里的地盘很大,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真算起来,那不比原来的大清本土面积小多少。   世界很大。 第187章   保康在一百二十五岁的时候无病无灾地去世, 刚好过完1803年的生日。   从1678年活过十八世纪,活到十九世纪,直接活成活化石。   后人提起他, 首先是他这长寿的一生,一个人活了其他人两辈子的寿数, 承受两辈子的坎坷。   极少部分人知道他少年昏迷, 一觉醒来六年过去的事儿。唯二的知情人,当年的师祖和皇后娘娘都去世, 终其一生谁也没透露。可饶是如此, 他的人生也是辉煌的坎坷,坎坷的辉煌。   一出生就被送去做和尚,回宫的路上遭遇大水灾昏迷三天也且不说, 从他童年到少年,一直都是南下北上的波澜壮阔也不说,好不容易成家立业有妻有子女,一家和乐, 却迎来最亲的人去世的打击。   师祖, 是他一生中最亲的人,他的一生之初如果没有师祖会如何,他自己也不知道,全世界人都不知道。可是师祖去世了, 在环球游玩回来的五年后。   他的人生, 只有差不多十年, 纯然的家庭幸福时光,就此失去。   康熙五十八年, 全世界人都知道他们的王爷, 因为师祖的去世, 吐血昏迷几经抢救数次从死亡边缘爬回来。   大清人隐忍地哭泣,那份坚持活下去的痛苦,他们知道,可他们不想失去他。   他不能死,他怎么能狠心跟着师祖走那?他还有妻儿,他还有父母,他还有放不下的大清国。   他不负众望,坚强地撑过最危险的日子。全大清人以泪洗面。   就在大清人,全世界人日夜悬着心,心疼他们的王爷受的罪,期盼他尽快好起来的时候,晴天霹雳,皇太后去世。   世界人知道他的坚强,泪水磅礴,恨不能以身代之,无能为力。他从病床上爬起来,全程参加皇太后的葬礼,一丝不苟地送皇太后下葬。   师祖走了,皇太后也走了。   他们的王爷直接站不起来了。   他们的王爷,那么意气风发的人,站不起来了。   大清国人痛哭失声,全世界人一边哭一边咒骂老天爷不长眼。可是,他们的王爷,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他们的王爷,那么爱玩爱闹,那么骄傲自恋的一个人,他站不起来了。大清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全世界人一边痛骂老天一边求老天,求老天,让他们王爷站起来。   那是怎么样的一段日子,整个康熙五十八年,大清,全世界,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之中痛苦不堪。   …………   康熙五十九年的春天到来,四九城冰雪消融,畅春园里百花盛开,清清推着保康出来晒太阳,保康躺在躺椅上,眼睛半合,看着不远处的牡丹花丛中,他汗阿玛和小三儿玩耍的模样。   看着看着,人愣愣的。   他汗阿玛,肉眼可见地老了。   以往那个保养得很好的老人家,永远看起来比真正岁数年轻十岁的老人家,因为两位长辈的接连去世,和普通的六十岁老人一般,任由皱纹爬上脸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保康的眼睛湿润,轻轻闭眼,再睁开,眼里又笑开来。   四岁的小三儿一身水蓝色的小旗袍,头上扎着小啾啾,小啾啾上的花儿随着她的动作一动一动,多好的一个清清爽爽玉娃娃,粉妆玉琢,玉雪玲珑。   小胖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拼图方块,专心致志地研究该放哪里,放好后发现他玛法拼错了,立马给指出来。   “玛法,蓝色的是眼睛。”   “玛法放错了,小三儿真聪明。”   “小三儿聪明。玛法,小三儿赢了,就叫‘弘北’。”   “赢了就叫‘弘北’,输了叫‘弘西’?”   “不要‘弘西’,祖祖说小三儿还可以叫‘弘东’。”   “……好。不是‘弘北’就‘弘东’。我们小三儿棒棒哒,记得祖祖说的话。”   “小三儿棒棒哒,小三儿想祖祖。”   “……祖祖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休息,不过祖祖疼爱小三儿,一定很高兴小三儿想他。”   他汗阿玛在哄着小三儿,保康微微笑,笑完后,胸腔里再度泪水上涌。   有长辈在的人,再大也是孩子,孩子永远不会老,他汗阿玛,现在是没有长辈的人了。   他汗阿玛,明明也是最伤心的一个,却是担负起长辈的责任,照顾他,照顾他的孩子们。   清清察觉他的情绪变化,悄悄握住他的手,声音柔柔的:“我也觉得‘弘北’好听,南南、北北。叫起来就好听。”   保康一愣,随即笑出来:“师祖的意思,如果我们有第三个女儿,就叫‘弘东’。”   清清的脸蛋儿微红,眼里的柔情好似化成水。   “师祖知道小三儿会有妹妹?”   “不知道。但是师祖说,他答应了小三儿,给小三儿做姐姐。所以福晋,我们还有一个孩子的名额。”   清清:“……”   保康乐哈哈地笑,媳妇儿还是这般不禁逗。   清清一眼看到自家爷那带笑的眉眼,登时满脸通红,匆匆留下一句“我去给爷拿点心”,人就跑走了。   三个孩子的母亲,保养得宜,更难得是不论经历什么,当年那份羞答答的少女情愫却还在,保康忍不住笑出来。   这样就很好。   保康眯眯着眼睛看向蓝天,春日的蓝天水洗一般,碧空万里,似乎是师祖在对他微微笑。   保康也对他“师祖”微微笑。   师祖……他这一生,何其有幸,有师祖一直陪到现在。   师祖出海回来,告诉他南南要做姐姐,有了小三儿;师祖临终之际给他布置任务,说他答应“小三儿做姐姐”,不管是妹妹还是弟弟。保康还是答应。   保康知道,师祖是生怕他回归佛门。   保康知道,孩子们还小,还需要他,父母还在,也需要他。他不能撒手。   可是他本来认为,等孩子们大了,他汗阿玛和他额涅也走了,他的俗世任务也基本完成了。可是师祖要将这个过程延长再延长。   保康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   他的生命线,早就没有了,就连原本那既然的轨迹也变了。他作为一个本来世界没有的人出生,作为一个十世受罚之魂投胎,能活到这般岁数,能有师祖,能有妻有子,对比前面的九次人生,都是十分的圆满。   保康非常满足。可他的师祖认为,这还不够。师祖认为,他的小徒孙值得更多的幸福,更长远的幸福。   再生一个孩子,抚养长大,长到和他的哥哥姐姐们一般大,然后,他的孙辈也要出生了,他要延续他师祖或者他汗阿玛的人生,照顾孙儿,颐养天年,活到比师祖还高的寿数……   保康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师祖的话,他总是要做到,所以,腿要好起来……   晚上的时候,保康和三个孩子道晚安,躺床上看一会儿书,发现媳妇儿收拾妥当走过来,身上带着洗漱沐浴后的水气儿,心里一叹。   他媳妇儿,比他小,十岁?大婚那年才十七岁,今年秋天正好是三十岁生日。   保康将书本儿给媳妇儿,等候她放好书,上床,忍不住问道:“清清,辛苦不辛苦?”   清清一愣,微笑摇头:“爷,我不辛苦。”   两个人四目相对,清清的眼睛依旧清凌凌的,明亮耀眼,里面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辛苦”,有的只有“痛苦”。   那份无法言说的情感让他的心一颤。   他抱着她,感受到那滚烫的眼泪打在心口的闷疼,心生愧疚。   “傻瓜。”   “……不傻。”   “好,不傻。”   …………   哄着媳妇儿睡着,眼望窗外的明月,恍然明白,他照顾好了所有人,却疏忽了自己的妻。   他的妻不辛苦,她只痛苦。她只是,心疼,痛苦于眼睁睁地看着他承受这一切。   他何德何能有一位女子这般真情实意的付出?   他当年预料到这一切,选择一位聪慧坚强性情独立的女子,她和他预想的一般做得很好,超过他预想的好,可是,他欠了她。   这般沉重的情感……保康望着窗外的明月,月华如练,天地一片朦胧的亮白,他一夜没睡,就这样迷迷瞪瞪的,好似明白师祖的苦心,又好似不明白。   到底是明白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保康在心里默念“师祖”,一时又是伤心。   第二天,朝阳透过窗棱落到寝室,一室灿烂。保康起来用过早膳,自己给自己开了药方,开始积极复建。   太医捧着药方喜得落泪,一家人看着他眼里的光彩喜得纷纷掉眼泪。   皇上到底是端得住,虽然眼睛红红的,好歹没有哭出来:“好好复建,夏天去承德打猎。”   皇后娘娘忍不住泪水磅礴:“皇上你就惯着他,你看他都这么大了还孩子气。”   皇上:“……”   “到底是谁惯着他?”皇上觉得皇后说话越来越大胆。   “不是你惯着他,他能这么折腾?阿弥陀佛。如今可是想通了。”皇后批评完皇上,话头对准亲儿子,“你说说你,你要急死你额涅。你自己这奔四了,可清清这么年轻,孩子们这么小,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保康诚恳地接受额涅的批评,诚恳认错儿。   “额涅,保康知道了。保康一定好好配合治疗,争取早日陪汗阿玛去打猎。”   亲亲额涅瞪眼:“你汗阿玛要打猎不知道有多少人陪着,哪里要你?你要能好好的,照顾好自己,你汗阿玛就念‘阿弥陀佛’。”   皇上:“……”好吧,有点道理。保康乖乖答应:“额涅说得对。”   年近四十,却是眼睛清亮干净,眉眼间的灵气淘气不减少,满脸的少年意气扑面,就连前些年身上那“不怒而威”的威势渐长,如今也好似那“返璞归真”一般,消失不见。   皇上和皇后仔细看看儿子,互看一眼,都确认,自从儿子那六年昏迷醒来后,这张脸就没有变化。   心里的担忧更大。   保康看看他汗阿玛,看看他额涅,不明白父母还有哪里不放心。皇上一看他这熊样儿,一板脸:“你病重这段时间,你媳妇儿照顾你辛苦,要好好对你媳妇儿,明白?”   保康赶紧点头:“保康明白。”   皇后娘娘不放心:“明白了,还要做到。弘晏和南南在学院进学,可小三儿这还不到四岁,我们天天陪着,和你亲自陪着那能一样吗?”   保康点头如捣蒜:“额涅放心。保康一定好好陪陪小三儿。”   皇上和皇后看他一眼,非常不满地离开。   皇后临走的时候还拉着儿媳妇的手还一个劲地说“儿媳妇照顾她这不懂事的儿子辛苦”。   阿弥陀佛。皇上对熊儿子心生一咪咪同情。   清清刚刚站在一边只哭了,模模糊糊听到皇上和皇后的训话,更哭,此刻听到皇后对她的关心,忍不住泪水磅礴。   “额涅,我不辛苦。我就是……”清清的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看得皇后更是难过,又瞪不懂事的儿子一眼。   “莫怕。慢慢会好起来。”皇后抱着儿媳妇,好似安慰女儿一般安慰儿媳妇……   老两口离开,弘晏和南南在学院里进学,小三儿在跟着专业老师开蒙,其他人自觉不打扰他,屋子里只有夫妻两个,清清接过太医熬好的药汁,看着他捏着鼻子喝下去,赶紧递给他一个蜜饯。   奈何那药汁是真苦,保康一张脸皱巴到一起,“苦”不堪言,哪是一颗蜜饯可以抵消?   清清瞬间心疼了。   “很苦吗?”   “……”苦的说不出来话。   清清赶紧哄着:“不怕不怕。好药都这样。爷最勇敢。”   保康龇牙咧嘴的,看媳妇儿一眼,胳膊一身拉近一点儿,亲亲她的小额头一口:“不苦了。”   清清:“……”   眉开眼笑的模样,一看就是故意欺负她。清清又气又羞,将药碗送出去,一扭身不理他。   …………   他病重的时候,有很多太医照顾他;他不良于行,可日常生活上并没有让任何人为难,基本自理,她有什么地方辛苦?她就是心痛。可是如今他愿意治疗了,她眼看这份治疗的痛苦,同样的心痛。   清清想起刚刚复建的时候,他痛的浑身汗水淋漓,一身衣服都湿透了,眼泪又止不住。   她哭了一会儿,一抬头,发现他睡着了,赶紧起身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对上他睡着后再也掩饰不住的疲惫,又想哭。   复建很痛很累很慢,堪比打断了骨头和筋头浴火重生一般,关键是痛感刺激人的神经,意志力弱一点的人很可能就坚持不下去。   清清知道他决定要站起来,那就会做到,可她看着他咬牙忍耐的模样,心总是痛,一颗心揪成一团,一抽一抽的,刀割一般。好几次她都忍不住要说:“我们不复建了。”   弘晏和南南,甚至是四岁的小三儿北北,都为他们的阿玛骄傲,给他们的阿玛加油鼓掌。   皇上和皇后咬牙看着不帮忙,不说协助复建,连以往保康不负责的宗族祭祀,也全推到保康的身上。   一干皇子公主们也都特别狠心一样,不管不问,甚至还送来一些没处理的文书奏折给他,不光自己有问题来问他,还指使皇家匠艺学院的人遇到问题就来找他。   清清眼睁睁看着,看着他气怒之下闹脾气,却又不能撒手不管的模样,既心疼又莫名地开心。   她知道,这些亲人不会害自家爷。她静下心来,也不是没有感觉之前那段时间的每一件事儿;她守着他睡着,静静地看着他孩子气的面容,幸福地笑。 第188章   夫妻这十多年, 清清怎能没察觉到自家爷异于常人的一面?不光是自家爷,还有三个孩子。   他不说,她也不问, 就当是爷真和那世人传说中的一般,神仙下凡, 和普通人不一样, 孩子也和普通人不一样。   她知道他的小脾气,知道他的小霸道, 知道他其实对很多事情都不大上心, 于人情世故人际来往都看得很淡……可她喜欢他,一颗心落在他的身上,看他的所有一切都喜欢。   她更知道, 世人口中那“瑞亲王对王妃痴心一片”等等,都只一个乐呵。他对她好,不会和那民间的痴男怨男一般,丢了自尊, 没了理智。他只娶她一个, 只对她好,不会为了她荒废正事。   当然,她也不要他变成那样的男子,她喜欢看着他骄傲快乐、意气风发的模样, 即使病重, 即使不良于行, 也是骄傲的,快乐的, 世人口中的大清第一明朗少年郎……   清清想着想着, 不自觉地笑出来, 眉眼弯弯,心里比蜜还甜。   她伸手,轻轻描摹他的眉眼,再一次感叹造物主的的神奇。   眉毛好看,睫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轮廓好看耳朵好看……清清忍不住探头,想要偷偷亲一口,发现他眼睫毛轻轻抖动,顿时心肝儿乱颤。   抬头看看外面的太阳光,和煦明媚,她好似是做坏事被人发现一般,脸蛋儿红红。又羞又不好意思,她直接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感受他那身上清冽的气息,轻轻吸一口,脸更红了。   …………   他病重的消息传出去,铺天盖地的眼泪和悲伤中,人人为他伤痛,他自己反而是最乐观的一个。   他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还是那么爱笑,那么快乐,发现人们这次没有跟着他笑,泪水模糊眼睛,怎么也笑不出来,干脆装模作样地喊痛,让他们又哭又笑的笑哭个够。   他总是这么好,对谁都好。一些顽皮只对最亲近的人使出来,每每把人欺负的嗷嗷叫,却又只能咬牙切齿的无可奈何。   清清忍不住又笑,笑到一半儿反应过来,慢慢抬头……   果然就看到他眼睛睁开,正好暇以整地等候她反应过来……   他还眨巴一下眼睛,特无辜的模样儿……   清清咬牙:“爷醒来了?”   回答是:端得一派“正人君子”的微笑:“差不多一点了,时间到了。”   清清:“……”   清清生气他又欺负她,却又因为他的话中之意羞得脸红,刚刚还没褪下去的红晕再次覆盖全脸,一直朝脖子蔓延。   …………   安静中,保康瞧着媳妇儿手足无措的模样,越看越兴味十足:“清清什么时候醒来的?睡得好吗?”   清清:“……”   保康哈哈哈笑,他媳妇儿怎么这么可爱?   “吧唧”一下亲一口,再亲一口,再亲一口子……额头,眼睛,鼻子,嘴巴……   他还“郑重”表达他的心意:“清清要亲亲,爷自是‘乐此不疲’。”   清清瞬间浑身滚烫的冒烟儿,全身红透。   孰可忍孰不可忍!一扭头下床洗漱,不搭理他。   保康对上媳妇儿气呼呼的背影摇头失笑。   他们成亲十多年了,媳妇儿还不敢主动亲人?可是保康又觉得,媳妇儿生气的模样也特可爱。   阿弥陀佛。幸亏清清不知道他的想法。   艰难的复建过程持续三个多月,加上带孩子,处理其他国家大小事务,协助皇家匠艺学院研制飞机,保康的生活忙碌且充实。   当然,他偶尔也会关注一下“鲲鹏”的恢复情况。   “那些神仙人鬼”选在他师祖去世的当口对他下手,站在敌人的立场上,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时机。   自从在加勒比海那次吐血以来,他一直小心防备,唯有师祖去世那个时刻,他心神大乱,不说还手,连自卫能力都没有。   师祖……保康不想去回忆那个时刻,可他不能放任“那些神仙人鬼”的行动不回应。   世人都以为他是之前那些年奔波和打仗留下的暗伤,一朝复发引发的病情和不良于行。保康几次死里逃生,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神仙人鬼”对他的杀心,保康决定改防为攻,回报回去。   恰好这次“那些神仙人鬼”的行动,引发“鲲鹏”潜意识里强烈的求生**。   保康时不时地在睡梦中和“鲲鹏”来一个魂灵合体,接收他那些有关于过去的记忆,记忆破碎,但整理整理也够他发挥了。   “鲲鹏”在好友们的帮助下积极疗伤,好友们还拼劲全力给他打通一个联系的空间通道,保康借“鲲鹏”的嘴巴,和好友们透漏一些信息,“提出”一些建议,不动声色地引导他们的行动。   就算不能给“那些神仙人鬼”制造麻烦,至少可以做一些铺垫。   此仇不报非君子。阿弥陀佛。他可是一个再正不过的君子。   保康抬头看天,低头看看自己的小闺女。   “想出门玩?”   北北小格格眼巴巴地看着阿玛。   “哥哥和姐姐说,阿玛带他们出门玩,北北也要。”   亲亲阿玛乐呵。   “北北说得对。阿玛答应北北了。等阿玛到秋天好不好?等到我们再吃月饼的时候。”   北北乖乖巧巧的看着她阿玛,消化完她阿玛的意思,因为他阿玛的答应开心,更因为他阿玛答应她,秋天吃月饼的时候就可以站起来,开心。   “北北等阿玛。”北北黑漆漆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阿玛,我们今天玩涂色吗?”亮晶晶的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保康因为小闺女的模样心里软的一塌糊涂:“玩涂色。昨儿阿玛答应我们的小北北,北北背出来‘百家姓’,我们就一起玩涂色。”   “谢谢阿玛。”北北开心。撅屁股从毯子上站起来,迈开小短腿就去拿涂色的用具。   “阿玛,我们来画祖祖,好不好?”   “好,阿玛画祖祖,北北来涂色。”   保康提笔画一幅画儿,一副简笔画,画里的师祖,慈爱地笑。他手里的毛笔一顿,猛地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小闺女。   父女两个四目相对。   小格格北北,和她的哥哥姐姐一样聪慧灵气,性情却是大不一样。弘晏懒气,或者说冷情;南南虎气,或者说霸道;北北却是安静的,小小的人儿,在两三岁的年纪经历父亲病重,这带给她的影响,是更安静。   保康放下毛笔,抱起来小闺女放到膝上,迎着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种面对平等好友谈心一般的态度。   “阿玛想北北的祖祖,很想。”   “北北想祖祖,阿玛。”北北的眼里出来雾气。   保康因为小闺女的眼泪,心里特难过,可他不想给小闺女留下任何心理阴影。   “阿玛想北北的祖祖,阿玛疼爱北北,阿玛想要照顾北北,照顾北北的哥哥姐姐。”   北北的眼泪流下来。   保康看在眼里更是心痛。   “阿玛生病,是因为其他事情,北北不知道的事情。阿玛会好起来,带着北北出去逛街,吃糖葫芦,看天桥耍把式……等北北进学了,阿玛早上送北北去上书房,下午去接北北下学。”   北北和她的哥哥姐姐一般聪慧敏锐,更因为她天生的安静善于观察,她抽抽鼻子看着她阿玛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照出她的人影儿。   北北恍然确信,她阿玛会好起来,她阿玛答应她。   “阿玛会好起来?”   “阿玛会好起来。”   “阿玛,北北最爱阿玛。”北北抱着阿玛的脖子,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可把她阿玛心疼坏了。   “阿玛爱北北。北北是阿玛的小闺女。”保康抱着小闺女,心里酸酸涩涩的难过。   …………   保康渐渐能脱离轮椅走几步路,和北北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意无意地教导她的性情变化,渐渐的,北北变得活泼起来,和最疼爱她的祖祖在的时候,活泼欢闹爱撒娇爱笑。   弘晏和南南也因为保康这段时间的有意引导,认识到他们作为哥哥姐姐,应该在想念祖祖,照顾阿玛额涅,照顾好小妹妹的同时,有自己的快乐,完成他们自己的学业。   清清看在眼里,在保康的怀里狠狠地痛哭一场。当然,一家人恢复以往的欢乐,最高兴的就是皇上和皇后。   皇上惊讶于熊儿子对于北北的用心,也惊讶于做父母的,教导孩子的必要付出,一面和皇后感叹“做父母不容易”,一面骄傲于他熊儿子没有犯他当年的错误。   皇后娘娘一边和小孙女儿讲解这幅《云洞流泉图》,一边对小孙女儿的天赋惊喜。   “石溪道人是北北的阿玛的老师,也是清初书画四僧之一。他性情寡默,常年身染痼疾,只潜心书画,对很多琐碎的人和事都不关注。”   “玛麽啊,最喜欢他的画儿,笔墨沉酣苍劲,画法兼收并蓄,博采众长,却又重视师法自然……世人说他‘僻性耽丘壑”,北北的阿玛就学了一样儿,磅礴、奇异、郁茂苍浑、酣畅淋漓……”   北北听玛麽的讲述,仔细看这画儿,回忆他阿玛的画儿,眼睛亮亮的:“玛麽,北北知道了。北北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想什么画什么。”   喜得皇后娘娘抱着小孙女儿“吧唧”一下亲一口。   “我们北北棒棒哒。”   “北北棒棒哒。”北北在玛麽的怀里甜甜的笑,眉眼舒展。看到皇后娘娘心里欢喜,忍不住又亲一口。   一家和乐中,压抑在亲朋好友心头的乌云散去,等到炎热的夏天过去,秋天悄悄来临。保康和他保证的那般,站起来和常人一样独立行走。   一大早,保康和清清早早起来,和孩子们一起读书打拳用早膳,到了时间领着北北一起送弘晏和南南去学院进学,然后领着北北逛四九城。   四九城里头最近特别热闹,他们的瑞亲王殿下好起来了,全世界人高兴,大清人高兴,四九城里头,和其他地方一样欢闹,各个富户人家都搭起来彩棚宴请四九城的父老乡亲们,歌舞戏曲不停。   北北在阿玛的怀里,手里举着糖葫芦,吃完一颗不舍得地递给她额涅,随即又被街上小贩吆喝的糖炒栗子吸引。   “阿玛,糖糖。”   “好,我们去买糖糖。”   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外壳深褐油亮,冒着热气,飘着异香。剥开后金黄色的果仁露出来,香香软软。吃到嘴里,口感绵软,味道香甜,老百姓亲切地称它为“灌香糖”,男女老少到了秋天就喜欢这一口,也是北北小格格秋天的最爱之一。   亲额涅给买一小包,亲阿玛给剥一个放她嘴里,北北嘴里的味道瞬间从糖葫芦的酸甜变成香甜,冲着他阿玛甜甜地笑。   保康就感觉,他小闺女笑起来的模样,甜到人的肺腑,甜到心里,他的心里也甜甜。   “我们去看耍把式,好不好?”   “好。”   四九城大大有名的耍把式的地方,自然是天桥,天桥位于西城,之所以叫天桥是因为那里真的有座桥,南接永定门大街,北接正阳门大街,有桥、曰天桥。   “据说这座桥大约是在元代建的,桥身很高,三梁四栏,桥下的小河就是龙须沟。桥的两边栏杆为汉白玉,桥北东西两侧各有一个亭子。专供皇帝出入正阳门,到天坛、先农坛祭祀时使用,因为是天子走的桥才叫‘天桥’。”   “那阿玛,人都说天桥耍把式,光说不练,真的吗?”   “当然不是真的。明朝时期,大前门北侧的棋盘街热闹非常,书上说‘天下士民工贾各以牒至,云集于斯,肩摩毅击,竟日喧嚣’,由此可见其繁华。到大清进关,凡商民人等,尽迁往南城居。   棋盘街的热闹跟着南迁,前门外大栅栏、珠市口、荷包巷直至天桥这一带的活动区域,老百姓还是习惯称呼‘天桥’。撂跤的、耍幡的、爬竿儿的、驯兽的、变戏法儿的、说相声的……每个身上都有自己的绝活儿。”   保康抱着小闺女,护着媳妇儿,躲过拥挤的人群,慢悠悠地讲解。   清清默默地注视这父女两个,只觉得人群熙熙攘攘,人间烟火中她是如此的满心满眼的满足。   北北认真地听着,只觉得他阿玛果然最聪明,最勇敢,最好。   母女两个一起对着保康眼冒小星星,保康开心地笑,又开始他的小自恋。   “阿玛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京城的时候,和北北现在差不多的年纪。阿玛和阿玛的老师,纳兰老师,石溪道人,还有北北的潘云叔叔,鸿德格叔叔,好多人一起出宫逛街。   耍猴的,人好像是猴子变得;耍幡的,人站在三丈高的杆子上,和杆子顶的彩旗一起迎风飞扬……”   保康满满地讲述他儿时的一些人和事,听得清清张大嘴巴,却又觉得爷当年那么顽皮,嗯,很正常。听得北北哇哇大喊,只觉得她阿玛果然是天下第一巴图鲁,她好崇拜。   南城天桥,即使这么多年的改革,大剧院一家一家地开,也挡不住它的热闹。   民间老艺人拿着白灰面儿画个圈儿,一套雅俗共赏的生意口儿出来,开始他们的表演。   老百姓看的好,开开心心地给钱。看的不好甭说给钱,不骂街就是好事儿。举刀的,将一把有数百斤的关公青龙偃月刀关公舞的虎虎生风;拉弓的将一把十六力的硬弓“弓开如满月”,还来一个“左右开弓”…… 第189章   北北被阿玛抱在怀里, 他阿玛长得高大,她的视野更高,耍幡的人站在三丈多高的大竿子上, 做出各种动作,人和竿顶的红罗伞一样迎风招展,她的一颗心也迎风招展, 快乐飞扬。   “阿玛,额涅, 北北喜欢。”北北听完一段说相声的, “啪啪啪”鼓掌。   保康因为相声里的抖包袱乐呵,也因为小闺女眼里脸上的光亮乐呵。   “阿玛和额涅也喜欢。”虽然小闺女还听不大懂这些段子里的内涵, 但开心就好, “阿玛回去, 给我们北北写小童话。”   “小童话是什么?阿玛。”北北的大眼睛里全是好奇。   “是给北北这个年纪的小娃娃看的小故事。前儿你玛麽讲得满洲狼的传说, 北北还记得吗?”   “记得。”北北的声音里带着紧张,小胖手不自觉地抓紧阿玛的衣领, “小童话给北北吗?阿玛?”   保康一眼看到小闺女那长长的眼睫毛不安的抖动,心里一酸:“当然是给阿玛的小北北。”   北北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阿玛,又在阿玛的眼泪看到自己的小人影儿,心里一热, 脑袋就窝到阿玛的肩窝上:“阿玛最好。”   说着话,她还不自觉地动一动脑袋,条件发射一般蹭一蹭,试图表达自己对阿玛的感情。   保康的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和媳妇儿对视一眼,都觉得小闺女应该是被之前一家人的变故吓得了, 愧疚, 难过。   “阿玛最好, 阿玛的小北北也最好。”   “嗯。阿玛最好,阿玛的小北北也最好。”北北重复阿玛的话,就感觉他阿玛是世界上最好的阿玛,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娃娃。   …………   北北的事情给保康敲响警钟,不光是北北的事情,还有弘晏和南南,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这眼看要到青春叛逆期了,也不能放松。   他这对孩子们的事儿上心,在其他方面自然是时间不够,干脆把之前一家人推给他的事儿都推回去。   当然,面对来自兄弟们的抗议,咳咳,姐姐妹妹们都有自己的事儿家务,都回去婆家了。保康实话实说:“有事来商量,我这忙得没时间。”   太子老大的不乐意:“你只有三个孩子,你就忙得没时间?”   直郡王更不乐意:“三个孩子都离手了,也不需要你怎么带,就是北北也明年也要正式进学,你的时间都哪儿去了?”   保康不等其他兄弟开口,理直气壮:“弘晏十三岁了,南南十一岁了,都到清青春叛逆期,加上前段时间家里的事情,他们两个也受到不小的打击,我怕他们产生什么错误的想法,及时发现,及时纠正。”   …………   其他兄弟叫保康弟弟/哥哥说得噎住,胤祉直接翻白眼儿:“养孩子有你这么养的吗?不是哥哥们说你啊保康弟弟。你看我们都比你孩子多,我们就从来没有这些烦恼。再说了,你看看我们自个儿,不是长得挺好?”   汗阿玛要想你这么养孩子,那什么事情也不用做了,天天围着孩子转悠吧。   直郡王立马接口:“胤祉说得对。我说保康弟弟,弘晏和南南哪里不对?身体康健、孝顺长辈,照顾小妹妹,在学院里老师们还天天夸……   有空还和一帮子堂兄弟堂姐妹们去爬西山,在四九城各个胡同转悠吃喝玩乐,有什么需要‘发现’?”   太子立马跟上:“要我说,保康弟弟你之前养孩子的方法太精细了,这一放手就不适应了。你看我家的孩子,打小儿就扔给乳母老师,现在什么问题也没有。他们压根儿就找不到问题……”   “咳咳。”胤禛咳嗦两声。太子意识到自己的说法儿不对劲,立即改口:“为人父母,不容易,我们都有体会。”   语重心长,颇为理解:“跟一个小红虾一样养大,养的白白胖胖,养到会走会跑,哎,我知道保康弟弟一定不舍得放手。可孩子长大了,就要放手给他自己飞不是?”   “弘晏和南南现在还小,他们开始独立做事儿,有不对的地方我们再给指出来,这才是正理儿。保康弟弟啊,我们做阿玛的,要对孩子有信心,不能拦着他们独立。想当年,我们这么大的时候,那都南下北上了……”   太子呱呱呱一通话,有理有据,声情并茂。其他兄弟们纷纷附和,根本不给保康反对的机会。   胤禛一本正经脸:“吏部的事情还是要保康哥哥帮忙。”   胤祺憨憨笑:“理藩院的事情也需要保康哥哥帮忙。”   胤佑耍无赖:“刑部的事情也需要保康弟弟帮忙。”   胤祚嘤嘤嘤:“这次的书画展览也需要保康哥哥帮忙。”   胤禩好歹“温和”一些:“自从我有了大闺女,我也是含在嘴里怕烫着,捧在手心里怕摔着,恨不得天天和她待在一块儿,生怕她一下子长大了,嫁人了。我非常理解保康哥哥的心情,可孩子总归是要长大……”   保康听着他们一言一语的,不慌不忙,不疾不徐。   “吏部的事情,我正要有个事儿要说。大清国的孩子们进学后学习律法,好像都没有学到心里去,考试也知道死记硬背,考完就忘记。律法是每一个人都应该掌握的一门自救技能,岂可如此忽视?”   胤祥哈哈哈笑:“保康哥哥,这个事儿我知道。这不都是考试闹的吗?其实也不是考试闹的,我们的文化讲究‘情理法’,官府断案子也是。就比如前几天汗阿玛刚刚审完的死刑案子。”   “东方文化里面缺少‘契约精神’。这个一时难以改变。老百姓朴素的认知是,就是学会了律法也没用。打官司要花钱,一般人家哪里打的起官司。真到了要打官司的时候……”   胤禵麻利地接口:“托人情,找关系,送银子……反正‘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是理儿’。官府断案子的时候,翻翻之前这类案子怎么判的,考量考量“情理法”,就这么判了。”   保康抬手按按眉心。   “我知道世人对律法不大信任,律法也是人制定的,律法也是人使用的,学习律法不如和人打好关系。可是我们要完善一个司法体制,这套体制,不是来约束老百姓的,而是可以约束权利实施人。”   “打个比方,当年很多人借国库银子的事儿,为何没人吱一声一直到大哥提出来?权利大于法,缺乏有力的监督。如果在胤祚第一次朝国库借一万两银子的时候就有人敢提出来,后面的几万银子的事儿就不会发生。”   胤祚:“……”默默鼻子,低头不敢吱声。   其他兄弟:“……”权利上:他们是皇子,老臣是老臣,就是最耿直的御史也要掂量掂量“吱一声”的代价。情理上,他们是皇子,老臣是老臣,花花国库的银子怎么了?   好吧,这是不对的。一个个的,除了胤禛都装鹌鹑。保康:“……”   看一圈儿这些糟心兄弟们,提出另外一个事儿。   “曹家和八大皇商的事儿,胤禩你来,先把这些年的账目全部理清楚……”   胤禩心头一跳,慢慢转头看向他大哥。   他大哥直郡王:“……”特无助地一抹脸。   “查查。工部的事儿也查查。这几年,官员贪污情况少了很多,胤禛将官场风气维持的非常好。倒是工部的各种工程款这一方面……需要狠狠地查一查。”   一转眼,对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偷懒儿的批判大会,改成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这段时间参与政务针对时弊的批判大会,各位哥哥弟弟们,懵。   秋日的上午因为小小的阴雨天带上丝丝凉意,早朝后准备一边休息一边“舌战康弟弟/哥哥”的一干皇子们都焉巴巴的;这些日子专心负责秋审一事的皇上听说后,摇头笑。   曹家和八大皇商……皇上想一想,又忍不住叹气。他这些年给曹家的荣誉,确实太过了。现在收拾收拾也好,等将来归拢一起算,那才是凄惨。   至于弘晏和南南的教育问题……皇上倒是不担心。两个孩子都是他们的阿玛额涅亲手养大,又是他汗阿玛和他精心教导长大,就算有一时的小错误走了小弯路,那也不是事儿。   唯一的一点,两个孩子都随他们的阿玛的心大,这将来……一套完善的体质约束“约束权利实施人”……   说句实话,皇上一辈子在权利窝窝里打滚,皇上真不想相信这片大陆根深蒂固的“权利崇拜”思想会能有改善。   当然,有个约束更好。一个朝代刚发展的时候,蒸蒸日上,什么整顿改革只要实施得当就可以完成。可是一旦到了发展成熟期,那就难了。顶多和前朝的“张居正”变法一样来一个小水花一般的“中兴”。   皇上心里自有谋算,晚上的时候,太子来找他说着这个事儿,皇上就表示出支持的态度。   父子两个散步,皇上的语气也是平静的。   “商鞅变法和张居正变化的区别,王安石变法,保成说说看?”   太子一愣:“商鞅变法,使得秦国富裕强大。但他损害秦国王公贵族的利益,所以秦孝公一去世他就被车裂……”   “王安石变法,重在强兵,王安石也算是半个法家之人,可惜当时的大宋情况,他注定不能成功……   张居正的变法也是。很多人说如果张居正不死,变法得以实施下去,大明王朝就会兴起……保成认为,没有这个如果。”   皇上微微笑:“保成的认知很到位。宋朝有很多问题,在一开始的时候不明显,宋仁宗时期还可以维持,到了宋神宗事情,变得严重,不得不变法。可是那已经晚了。”   “所谓的张居正变法带来的中兴,和王安石变法一样,同样带来很多新的问题。”   “一个朝代,蒸蒸日上的时候什么都好,人都追逐利益嘛,跟着你有肉吃,自然是一窝蜂地用上来。可是‘趋利避害’是共生的。一旦一个朝代开始走下坡路,不说改革,一片偶然的灰尘落下来,都可以压垮它……”   有难的时候墙倒众人推。各自去寻求新的主子,新的出路。这个也是人之常情。就好比历朝历代的中后期一般。   “汗阿玛也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爱新觉罗家的继承人,会是什么样子。英吉利的光荣革命你知道,其导~火索,不就是詹姆斯二世不顾律法放纵自己的权利**所导致?”   “詹姆斯二世还可以去法国避难,照样过他的贵族生活。他的儿子也有底气拒绝英吉利议会的要求,宁可放弃英吉利王位也不改变天主教信仰。可是,汗阿玛担心啊,再过一百年,再有这么的事儿……”   皇上是真的担心。一个国家兴盛的时候,权利实施人,皇家人,折腾一二没有关系,若到了那么一天,不折腾都会天掉麻烦,再不长心没有约束的肆意折腾,直接玩完。   太子因为他汗阿玛的话迷迷瞪瞪的。   做皇家人,不就是为了肆意享受荣华富贵?可以说努力做事造福国家和百姓名垂千古等等,可对于个人来说,做官,做皇帝,都是为了做“人上人”,如果没有这个享受的诱惑,谁去努力做事?   皇上一瞪眼:“付出有回报,投胎好命好也有回报,可这个回报,应该有个约束。”   “天主教徒谋杀国王一案,多么小的一件事情,却造成这番结果。你有没有想过其中的原因?”   太子:“……”   英吉利的天主教和新教经过几百年的抗争,信仰新教的人占据一大半。可当年詹姆斯二世全然不顾国内外的普遍反对,违背以前制定的“宣誓条例”,委任天主教徒到军队、政府部门、教会、大学……去担任重要职务。   他还先后发布两个“宽容宣言”,给予包括天主教徒在内的所有非新教教徒以信教自由,残酷迫害清教徒,向英国工商业主要竞争者——法国靠拢,严重危害英吉利资产阶级和新贵族的利益。   甭管詹姆斯二世因为继位前的“天主教徒谋杀国王一案”受了多大的委屈,他这番报复,那就是没有约束的“丧心病狂”,不光他的两个女儿背叛他,一大半的英吉利人都背叛他。   在太子看来,他本人的这番遭遇,那是真不冤枉。当然,他的运气也可以,有法兰西的路易十四因为各种原因保护他。   太子沉默不语。路易十四已经去世,康熙五十四年。重孙子路易小王子继位成为路易十五——国内摄政王揽政,国外有西班牙的亲叔叔腓力虎视眈眈,国内外都有因为人文觉醒带来的各种问题……   一旦法兰西发生政变,路易十五……能有詹姆斯二世的好运气?   太子神色黯淡:“汗阿玛……”   皇上摇头:“你也出去看了,你觉得,我们能阻止吗?”   不能。路易十四费那么大力气,也不能阻止法兰西的人文思潮。可就因为知道,太子的心里更难受。   反抗这股大势,结局很可能和如今的英吉利王室一般。不反抗,顺其自然,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   皇上抬手拍拍太子的肩膀,叹气。   “汗阿玛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们大清,和前朝一样采取闭关锁国的政策,会如何?”   太子的嘴角倔强的抿住。皇上就笑。   “八旗的好儿郎,宁可在大江大海里翻滚迎接各种困难,也不能让自己做一个井底之蛙。汗阿玛很庆幸。”   太子的眼泪出来。   皇上抱抱这个儿子,忍不住眼睛红了。   …………   如今的大清国,家家户户用太阳能热水器,满满当当的肥皂、玻璃等等家庭用具,还有拖拉机,还有脱粒机……   女子基本上从家务中解脱出来一半儿,男子基本从田地里解脱出来一半儿,有了空闲时间做什么?   陪陪家人,看书看报听戏听段子,坐火车出门玩一玩看一看……人啊,一旦手脚空下来,那脑袋就要动不是?这么一动脑袋,就会思考出来道道不是?更不要说这一代接受普及教育长大的年轻人。   京城,乃至整个京畿地区到江南地区,基本完成电缆铺设任务,电灯电话从军用官府用,到富贵人家,再到普通老百姓家……一步一步的,大清人夜里的十二小时也解放出来。   保康和胤禛折腾的人口控制能有明显的效果,这就是证明。吃饱喝足的大清人有了自己的夜间娱乐,不再专注于生儿育女,一对夫妻生两三个就好,你好我好谁都轻松,反正现在小套套越来越便宜……   时代变了。   冬至节的时候,皇上领着一家人祭祀皇陵,对着他汗阿玛的陵墓,深深地感叹:“时代变了,玄烨也不得不放手了。”   权利就像手心里的沙子,抓的越紧,越容易失去。他活到这个岁数,再不甘心,也懂了当年他汗阿玛的教导。   皇上想起当年,忍不住眼泪出来。可他懂得又如何?他如何甘心?他做梦都想大清王朝千秋万代,子孙后人世世代代享受无上尊荣。   可他不甘心又如何?   皇上一时心生颓败,特伤心的那一种。   一干儿孙们瞧着皇上的模样,不知道的,不敢上前劝说。知道的,不知道怎么劝说。   咳咳,除了保康,他们也都特难受,比如太子和胤禛也都眼泪出来了。   保康:“……” 第190章   保康感觉这一大家人都对他不大“友好”, 面对他汗阿玛的眼泪,还有莫名的愧疚,摸摸鼻子, 特自觉地不惹眼。   皇上看熊儿子一眼,心里头笑出来,却也哭出来。皇上气不顺, 对熊儿子没有好脸色,其他兄弟们心里头莫名地憋屈, 对上保康弟弟/哥哥的时候更憋屈……   保康:“……”   整个祭祀期间, 整个康熙五十九年的春节,没有必要的事儿保康绝对不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每天除了请安用膳, 不是带着三个孩子在外面玩, 就是钻到皇家技艺学院去搞飞机研究。   皇上冷哼, 不搭理他。皇后娘娘不知道什么事儿, 也不插手他们父子兄弟之间的事儿,只管和儿媳妇们一起和孩子们玩乐, 自己出门玩乐。   ……?   皇上和一干兄弟们更憋屈了。福晋们都出去玩了,就连太子妃都放下权势,开始专注三格格的亲事了,好像他们跟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   委屈!   这委屈还谁也不能说!   更委屈!   保康面对一张张特“委屈”的面孔, 只能摊手表示,他真的很无辜,他也无能为力。   …………   皇上瞧着熊儿子破天荒的“乖巧”,一副特嫌弃的模样:“飞机研究进展如何?”   保康是真“乖巧”:“回汗阿玛问话,很顺利。”   皇上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冷哼:“汗阿玛这马上七十岁了, 有生之年能看到吗?”   保康立马神色一变, 信誓旦旦模样, 就差指天指地的发誓:“保康保证汗阿玛可以看到,汗阿玛长命百岁。”   皇上从鼻腔里又发出一个冷哼。   保康“机灵”地领悟其中真意,麻利地领着一家五口人退下。这个休息日上午的请安完成。   清清、弘晏、南南、北北,一起看向他,他立即挨个送上灿烂的笑脸儿。   “休息天,你们有什么计划?”   清清直觉自家爷留在畅春园太“招人眼”,略一思考有了主意:“我们去西山赏春?”   弘晏眼睛一亮:“要放风筝。”   南南笑嘻嘻地抱着额涅的胳膊晃悠:“要烤鱼。”   北北抱着阿玛的大腿笑得甜甜:“要荡秋千。”   保康一把抱起小闺女,满脸宠溺:“好,西山赏春,放风筝,烤鱼,荡秋千。”   弘晏,南南,北北的三重奏:“阿玛棒棒哒。”   “阿玛棒棒哒。阿玛的弘晏、南南、北北棒棒哒。”   “阿玛,南南不要穿旗袍,要穿红色骑马装。”   “阿玛,弘晏要带上小鹰儿。”   “阿玛,北北也可以有一个宠物吗?”   亲阿玛自然是一一答应,一家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声音渐渐听不见,可不用听也知道是在讨论给北北选什么宠物。皇上在澹宁居里,好不“憋屈”。   皇上去找皇后说说话,看到皇后正在换衣裳,准备到畅春园西路的菜地里摆开种菜的姿势,画几幅画出来,留作几天后的春耕节用。   皇上本不想理会,双脚一转方向,打算去找惠妃、宜妃、还是德妃说说话,哪知道皇上刚掉头还没出院子,惠妃、宜妃、德妃、荣妃四大妃都来了。   都是一身农家老太太的打扮。上身紫色粗布短打棉袄,下身褐色粗布棉裤,一双粗布鞋没有任何绣花,发型也是简单地盘起来插上一根木簪子,浑身上下一点儿首饰没有,脸上更是素面朝天。   咳咳,皇上眼里的“素面朝天”,那是他老人家习惯各种大妆容带来的审美,各个“心机娘娘们”怎么可能真正的素面朝天?这可是去画画儿拍照。   这头,皇上觉得她们的皮肤身段儿保养的还“可以”没丢他的人,背着手气呼呼地离开;那头,娘娘们那真是要好好秀一场。   一月末的日子里,春寒料峭,但春天毕竟已经来到,至少刺骨的小寒风没了,娘娘们说说笑笑的,在菜园子里有模有样地撒辣椒种子,平土的平土,浇水的浇水,好不热闹。   皇家的宫廷画师们和拍照师也跟着乐呵,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皇上听到小太监的禀告,放下心来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孤单单的?   皇上一个人,又自觉和年轻妃嫔们没有共同语言,干脆也换一身衣服,领着人自己逛街去。   初初登基的鳌拜、遏必隆等等人被他打压下去,平叛三藩的马佳·图海、赵良栋、陈廷敬、朱国治……都去世了。   明珠、索额图等等人也被打压下去,姚启圣、靳辅、于成龙、施琅、李光地、周培公、张英、陈延敬……都去世了。   母家佟佳家的两个舅舅也被他打压下去,唯一的一个隆科多,才能有,性情高傲被贬去边关。   皇上逛在人来人往的四九城大街上,听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的说话声,听着叮铃铃响起的两轮车的声音,自觉,有点儿寂寞?   寂寞,却又不孤单。   一个心里装着大志向和家国天下的人,怎么会孤单?皇上买一个早春的野菜饼子用着,体会春天的泥土味儿,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心里装着大志向和家国天下,不孤单;熊儿子的心里装着星辰大海,他们都不孤单。   都不是必须有伴侣家人亲朋好友作伴,都眼睛盯在自己的目标上,奋勇直前。   皇上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可皇上又摇头失笑,怎么可能?皇上不再思考他那一闪而过的“荒唐”想法,慢悠悠地逛着,眼看着拥挤的街道,一时又想起前几天熊儿子交上来的“公交车”计划。   四个外城,外城的外城有了公交车,办事儿更方便,街道上也不会这么拥挤。   皇上皱皱眉头,觉得很有必要。可皇上作为老派人,怎么也无法接受皇城和宫里有任何大机器运转。这些年住畅春园习惯了,紫禁城里的风扇都让他拆了,电灯电话也只安装必要的地方……   四个外城,外城的外城,修沥青路,办公交车系统,这就够了。皇上不乐意地皱眉,以往两条腿走半天路不也特利索没人喊累?反正皇上瞧着这些年轻女子脚上的高跟鞋特不顺眼。   不让她们裹脚,她们就穿西洋高跟鞋?那还不如花盆底不是?至少花盆底不会穿的脚指头那么难看。这高跟鞋好看是好看了,可瞧那鞋头尖尖的,皇上不用看也知道,那就比裹脚强那么一点儿。   哎,他是老了,不知道年轻人的想法,听说那女子穿着这跟儿高高的高跟鞋还能跳舞……皇上摇头。   想起他熊儿子说的,总比裹脚好一点儿。皇上心里好受一点儿。   皇上慢悠悠地逛着,不知不觉来到皇家匠艺学院,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说实话,皇上是真好奇。   飞机,飞上蓝天,登上月亮的机器。人类自古以来就梦想着能像鸟一样在天空中飞翔。从风筝到空竹响,到滑翔机,到发动机带动机器,真正地翱翔蓝天,这是目前全世界技艺人员争相研究的课题。   也可以说是附带效应,熊儿子领着大清国发展技艺,其他国家也跟着,全世界人大踏步向前,争先恐后地研究大自然中各种未知的奥秘……   化学、物理、人体解剖……想他年轻的时候,哪里学这些?   皇上看到黄履庄迎出来,看着他老迈的面孔弯下的腰脸上的老花眼镜……又笑出来。   皇上年近七十岁依旧身体硬朗,没有驼背没有老花眼,可皇上每次看到身边的这些老人就知道,自己老了。当年黄履庄进京的时候,也是一个年轻挺拔的年轻人,现在他们都老了。   “前几天保康还说要你退下去休息,我说你闲不住,果然不是?”皇上对老臣,不管是谁,那一向宽容亲切。   黄履庄面对皇上也没有以往的拘谨和害怕,自然地笑:“王爷殿下体恤臣。皇上知道臣。臣就感觉,自己年龄越大越不敢休息,越想趁着这剩下的时间多做一些事儿。”   皇上点头:“这话儿对。他们年轻人哪里知道我们的想法?越老越放不下。”   顿了顿,皇上又感叹:“飞机研究事关重大,交给其他人,我也不放心。”   黄履庄眼睛湿润,可不是放不下、不放心吗?   “臣就希望,能亲眼看一眼,看看飞机飞上天。”   “我也这么希望。所以啊,要好好保养身体,老了,身体不如以前了,可不能肆无忌惮地折腾。”   “皇上此言甚是。现在学院里的人才越来越多,我就看着一眼,我看着年轻人的干劲儿就高兴。”   “哈哈哈,这倒是。年轻人,跟小牛犊一样。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气晕你,冲动莽撞的犯错儿,可也是真可爱。”   “皇上说得对,臣听说朝廷要整顿工部,正要和皇上提一提……”   两个老人家一边走一边聊,说起来这些年大清国民间和朝廷的各种新发明、新研究,说“专利”的出现对匠人们的好处,都挺开心。   又说其中带来的官司,比如偷人发明抢注专利等等,最后说到有些研究所的管理问题,资金去向问题,都一脸怒气。   …………   皇上逛了一天,午休是和黄履庄一起的,中午饭也是在皇家匠艺学院用的,下午还去西山的其他几个学院逛一逛。   音乐舞蹈学院、军事学院……特别是弘晏和南南进学的特殊班,和值班的院长等等人好好聊一聊。   弘晏、南南这样的孩子太聪明,和普通孩子的学习进度当然不一样,当年他们的阿玛因为进学那么折腾,那就是因为太聪明。如今皇上吸取教训,干脆扒拉扒拉大清国太聪明的孩子们,放到一起学习。   今儿听听这位院长的话,咳咳,真话假话糊弄他的话,凭皇上的功力一只耳朵就可以听出来,院长也不敢瞒着。   “孩子们聪明,学东西快,我们根据他们的学习进度来教导,成果显着。再根据他们每一个人最好一方面的天赋特别辅导,更是前途无量。”   “可是他们太聪明,本来就和普通人的世界不大融合,此番一起培养,更是脱离普通人的世界。小臣就担心他们适应社会的能力。”   皇上点头,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弘晏和南南他不担心,但是其他的孩子们……这将来独立生活后面对社会上各种的骗局诱惑阴谋算计,那就是一个婴幼儿——这样不行。   “你们目前有什么计划?”   “小臣和几位老师们暂时琢磨,多带带孩子们出去逛一逛,看一看人情世故世情冷暖。更重要的是,孩子们都十二三岁了,不敢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应该及时教导。”   皇上一愣,随即明白。   “你们的计划很好。写一个章程送上来……至于他们‘长大’的事儿,有你们王爷来负责。”   “谢皇上,谢皇上。”院长激动地当即跪下,能有瑞亲王殿下带他们踏出这一步,一辈子可是稳了。   皇上拍拍他的肩膀,知道这位老臣一心要做大清国的大教育家,如今一下子培养出这世界顶尖天赋的五百个学生……嗯,可以青史留名了。   …………   皇上溜达回来畅春园,自觉今儿收获颇多。   一转眼,弘晏长大了,皇上又是骄傲又是发愁,就凭弘晏的“懒劲儿”,要他多纳侍妾……说句实话,皇上非常怀疑他熊儿子就是怕麻烦才打定主意不要侍妾。   再想想,太子家的三格格也要谈婚论嫁了,南南也十一岁了,皇上又满心满眼的舍不得。   弘昱、弘晟、弘晖这些长在他眼前的孙子们长大,那是娶妻纳妾生子,孙女儿们却是要嫁出去的。   皇上心里头不舒坦,找到皇后说话儿。   皇后娘娘今儿忙乎一天,刚刚洗漱沐浴正等着儿子一家人来用晚食,听完皇上的烦恼,难免也跟着烦恼。   “花骨朵儿一样的姑娘,精心养着长大,就要嫁人了。当年保清家里的三个姑娘嫁人我就不舍得。”   “谁说不是那?”   老两口相对无言,再想想南南后面的北北,更是难过。北北和哥哥姐姐们不一样,和堂哥堂姐们也不一样,那真是一家人的贴心小棉袄。   …………   念叨谁谁来,这不,老两口刚说几句话,门口响起北北小格格哒哒哒的脚步声,欢喜的呼唤声。   “玛法、玛麽,北北回来了。”   北北一身红色的小旗袍,活泼亮堂,头上的小啾啾随着她的跑动一晃一晃,白嫩小脸上的笑容灿烂,黑琉璃一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立马把老两口的一颗心软成面团儿。   “北北回来了,今儿玩得开心不?”   “开心。”   “和玛法说说,都玩了什么?” 第191章   北北和她玛法、玛麽讲述今儿出去玩的事儿, 重点介绍自己的小宠物,一只小猫崽儿。   皇上和皇后一开始挺高兴,猫崽儿好啊,四九城人就没有不喜欢养猫猫狗狗的, 宫里也有人养, 各个皇子府里也有人养, 就他们儿子不喜欢, 清华园除了弘晏的小鹰儿什么也没有。   皇上笑哈哈地表示大力支持:“猫儿可爱。”   皇后也觉得小孙女儿养个猫儿做玩伴非常好,毕竟她哥哥姐姐都比她大这么多岁,平时玩不到一块儿。   其他人都笑而不语,北北因为玛法和玛麽的支持特高兴:“玛法、玛麽, 吃完晚食我们去看小猫儿。”   亲玛法和亲玛麽都答应下来:“好。我们去看看北北的小猫儿。”   北北甜甜地笑,玛法和玛麽一定喜欢她的新朋友。   清清脸上露出一丝丝紧张。   保康、弘晏、南南都跟着哈哈哈笑。   皇上和皇后看一眼他们这奇怪的反应, 也没问。   晚食后散步逛到清华园,北北的小猫崽儿正在和弘晏的小鹰儿打架,你咬我一口,我啄你一口, 猫崽儿是真崽儿, 小鹰却是十岁了,就算不加上小鹰的翅膀两只打起来也猫崽儿吃亏。   毛毛乱飞, “嗷嗷”“嘎嘎”吼叫声不停,察觉他们的到来, 都立刻变得“乖乖”,“呜呜嘤嘤”一听就是在各自告状。   北北抱着小猫崽儿心疼地哄着:“怎么和小鹰打架?要好好相处,知道不?”   猫崽儿不知道, 不服气地仰着脑袋“嗷嗷——”叫。   弘晏知道小鹰要争取做家里老大的心思, 但不能惯着他以大欺小。   “不许欺负猫儿, 知道不?”   以大欺小不是最应该的吗?小鹰不乐意地扑棱翅膀“嘎嘎——”叫。   北北觉得猫崽儿不乖,弘晏觉得小鹰不乖,哥哥妹妹一起教育两个顽皮的小伙伴,皇上和皇后看呆。   就算这真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幼崽,可它是虎崽,不是猫崽儿啊啊啊啊啊!!   皇上和皇后的条件反射,从小孙女儿的怀里把虎崽儿抱出来,又怕他们反应过激,使得虎崽儿受惊伤到小孙女儿,登时吓得脸色发白,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弘晏知道玛法和玛麽一定担心,正要解释,冷不防北北抱着瘦弱的猫崽儿给玛法、玛麽看。   “玛法,玛麽,你们看,猫崽儿没有母亲吃不饱,瘦瘦的。”北北抱着小猫崽儿有点吃力,但她又是真的心疼这只猫崽儿,佛家说“缘分”,北北认为她和这只猫崽儿就是有缘。   亲玛法和亲阿玛嘴唇抖动,一起伸手要从小孙女的手里接过虎崽儿……   小猫崽儿认人,一看他们的动作,条件反射吼一声……   皇上和皇后:“……”   北北:“不怕不怕。这是玛法和玛麽。”   皇上和皇后:“……”饶是知道他们儿子亲近大小动物,三个孩子也一样,他们还是吓得身形一晃。   早有准备的保康一手扶住一位老人家。北北发现不对劲儿,还没明白过来,被她阿玛催着,抱着小猫崽儿去洗澡,弘晏和南南跟着。   皇上和皇后、保康和清清四个人坐下来慢慢说话,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皇上和皇后瞧着他们两个的模样,感觉自己的胸口更闷了。   清清目光放空,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他们儿子素手而立,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   一点儿也没认识到错误!   皇上生气:“就算北北喜欢,也不怕……你们做父母的,怎么能这么放任孩子的喜好?养在园子里,连一个笼子也没有,知道多危险吗?”   皇上气得一通训话,可是保康认为北北难得喜欢,他也能保证虎崽儿无害,硬是不答应送回老林子。   “小孩子对猫儿和老虎没有概念,保康不能硬逼着她去认识,等两年。至少能北北正式进学后。”   皇上:“……”气得手抖;皇后娘娘也生气,虎崽看样子还不到半个月,距离成年还有三到四年,这期间的伤害力对于外人确实不大,但他们的小孙女儿却是实打实地亲近接触!   皇后娘娘提议:“我们养在猎苑的动物都是散养,豹子、鹰、猎狗等等任何动物若要接近人都是提前驯化,先送去驯化,否则北北一个人接触的时候太危险。”   皇上立马附和:“要不就关到笼子里。法兰西人都把奇珍异兽圈自己家里,想看的时候拿出来溜溜。”   在皇上和皇后的心里,弘晏虽然懒,但实力在那里。南南虽然也是女孩子,但实力也在那里,唯有北北娇娇弱弱的,安安静静的,他们最放心不下。   清清看一眼自家爷,其实她也这么认为。可是保康一对三,那也绝对不妥协。   “保康认为,那样做是不对的。众生平等,把动物们关在狭小的空间里,就是泯灭动物天性。”   皇上:“……”   他管什么动物天性?   “你能保证北北的安全?保证园子里每一个人的安全?还有园子里的其他小动物的安全?就算你能,你知道这多吓人?外头人知道你在园子里养老虎,会怎么说你,知道不知道?”   皇后和清清重重地点头。保康一眨眼。   “外头人不会知道。猫崽儿不会伤害园子里的鸡鸭孔雀天鹅。保康保证,猫崽儿一定会和小鹰一样乖乖的。至于北北,北北的实力,控制一只……完全没有问题,否则猫崽儿不会跟她回来。”   皇上:“……”   皇上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一句话:“你教北北练习内功?”   保康特无辜的眼神儿:“她哥哥姐姐都会,她当然也要学。”   …………   今天的事情,在皇上和皇后亲眼目睹三个孩子一起给“猫崽儿”洗澡,北北对“猫崽儿”的喜欢后,无奈地妥协。   说实话,弘晏的小鹰养了十年,一对翅膀伸展开有半米长,飞起来的速度那是真唬人。尤其它的爪子异常锋利,握力高达一百八十斤,可以自己捕猎一头成年野鹿,也可以直接捏碎很多动物的骨头……   皇上和皇后忍不住叹气。这样的小鹰跟在弘晏身边,还天天和北北接触,他们都不担心,如今他们也应该给予北北同样的信任。   就是怎么也无法接受,他们心里头最香香软软的小孙女儿,居然喜欢养这么一个宠物……   小猫崽儿刚刚出生,蠢萌蠢萌的,却已经有了“山中之王”的脾性,来到畅春园不到几天,就收服园子里温驯的大小动物,长得虎气虎气的,圆圆滚滚的。   偶尔有谁,比如直郡王和胤禵壮胆子逗逗它,它就开始奶气奶气地叫唤,稚嫩的吼声引得他们也都想要养一只,但又不敢。   直郡王、胤禵、以及小心思起来的胤禟,一起蛊惑太子,太子也想起法兰西贵族们养奇珍异兽的方法,也心痒痒。   奈何太子暗搓搓地和皇上提起,惹得皇上好一顿骂。   “汗阿玛觉得你保康弟弟说得对。那动物,天生天长的天地间,你给养笼子里,你还不如一刀杀了它。”   太子:“……”   之前有段时间,人类开发山林,去山林探险,遇到老虎狮子等等猛兽,如今保护环境和自我保护深入人心,这些情况才渐渐没有,但欧洲贵族养动物的方法,说实话,不是没有人提出来。   太子不甘心如此放弃:“英吉利和法兰西的人文觉醒,现在都在闹腾说‘享受动物园这件事不应该只是贵族专属,平民大众也要求时不时‘到公园逛逛’。”   皇上一个冷哼,淡淡的一个眼神儿。   皇上当然也知道那些人说的什么,“到动物园逛逛,在休息天的下午,去动物园逛逛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在皇上的眼里,这就是很多商人的野心做崇要拿动物盈利,老百姓跟着起哄罢了。   商人逐利能养好动物们?不说是吃肉的,吃草的他们也不愿意给洗澡喂水,一旦各种“动物园”在民间泛滥开来,那可不只是泯灭“动物天性”,那是直接没有“人性”。   “汗阿玛不同意。”皇上坚定地拒绝,“北北年龄小养着玩一玩,你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轻重?那蛐蛐儿、斗鸡、鹦鹉、画眉……不够你养的?”   太子被训的哑口无言。   长大的人没有“人权”。   儿子们对比孙子孙女们在他们汗阿玛的眼里,那更没有“人权”。   太子铩羽而归,直郡王、胤禵自然更不敢去自讨没趣儿,奈何胤禟作为他汗阿玛口中的“商人”之一,特不甘心就此放弃。   伴随大航海和各地方开荒殖民,冒险家们将各地方的奇珍异宝、奇禽异兽贡献给他们的王者,在欧洲造就出各种“宫廷动物园”。   王公贵族跟风,花费重金把奇珍异兽都圈自己家里,想看的时候驯兽人就牵出来。   玩法儿风靡一时,凡尔赛宫的动物园声誉中外,不说法兰西人欧洲人,大清人都心动……这在胤禟看来,绝对是一门好生意。   想一想啊,将曾经害怕仰望的猛禽猛兽圈养起来,供自己玩乐,这是多么大的心理刺激和满足感?   奈何他们的汗阿玛从来都是坚决反对,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更是不用说。   当然他也知道很多民间人士反对这一行为泛滥的理由。   我们的“喜欢或者猎奇”很可能成为它们的负担,我们的“武力或者残暴”很可能成为它们种族灭绝的直接凶手,不打扰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但胤禟总是不甘心的,一个有爱心的,人和各种动物们和谐相处的园子,也是一种欣赏、教育、和谐……不是?   胤禟找到他保康哥哥死缠烂打。   保康哥哥看一眼吨位越来越大,脸皮越来越黑的弟弟,眼皮一抬。   胤禟立即停手,特“憨憨”地嘿嘿笑:“保康哥哥,我要办动物园,保证厚待动物们。”   保康哥哥牙疼地挥挥手。   “很多人认为,人类进化到食物链的顶端,成为地球的主人,就应该享受他们‘应该’享受的各种权利,满足以往没有实现的各种愿望,各种说法没有对或者不对的标准。”   “就是在我看来,弱肉强食,这本就是自然法则之一。环境保护……归根结底,是为了人类自己的生活空间更好。动物种类灭绝,或者成为人们手里的欣赏品,动物园,马戏团,或者是动物们的最后价值。”   他的面容平静,声音平静,却莫名地让胤禟的小心肝乱颤。   保康突然笑出来:“这本也无可厚非。或者有一天,动物园、马戏团,会成为每一个人的生活乐趣之一。人类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活动空间越来越大,各种动植物的存在就成为障碍之一。”   “只是我也不知道……”   胤禟心里一震。   他保康哥哥的眼神,那么地厚重,那么地深远,却又那么地平静。他们两个人距离不到半米远,他可以深刻地感受到保康哥哥内心的情感扑面而来,直冲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   人与自然的和谐理念,基于人类在生物链中,那金字塔顶端的优越感而产生。老虎吃野猪的时候,会说自己残忍吗?不会。大自然的生存法则,本就是残酷。   可是,保康相信,当我们凝视它们的时候,它们也一定在凝视我们。任何一种生灵的逝去都是去世,动物们没有永生,人类也没有永生,相对的,神仙鬼灵也一样。   所以,都要为了生存资源去厮杀……他想起“鲲鹏”的遭遇,忍不住又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的就是“鲲鹏”。毁灭你,与你有关?屠戮你,与你有关?一切都是因为你符合他们某一点的需要。   保康甩甩脑袋,提笔给法兰西的路易十五,英吉利的乔治国王写信。   物种的多样性对于地球有重要的意义,对于地球上的整个生灵链条来说,也有非凡的意义。若要办面向全民的动物园,首先要管制严格,知识专业。   濒危物种的保育和繁衍,是人类技艺不断发展必然要面对的课题,物种在,物种的多样性得以延续,希望这会成为贵国即将开办的动物园的另外一种意义。   圈养动物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精力……我们不希望重蹈人类曾经的探索世界犯下的错误,更要吸取早期各种“宫廷动物园”肆无忌惮的教训……   不受饥渴和营养不良困扰的自由。   不受恐惧和忧虑紧张的自由。   不受身体和环境不适的自由。   不受痛苦、伤害和疾病的自由。   能够表达正常天性的自由……   信件发出去,保康抬手看着天空,天空湛蓝,无声地和他对视,他的眼里浮上一层迷茫。   他认为,这是一个合格的圈养者最应该做到的事情,可这只是“他”的认为。   再甩甩脑袋,不再去想这些,保康专心于飞机的研究。   飞机试飞试验的危险很大,一不小心就有人员伤亡,这是他目前最需要关注的事儿。   康熙六十年的春天踏着她的脚步悄悄到来,保康领他汗阿玛的命令,也明白儿子闺女的同窗们的现状,一有空就领着这些特殊班的儿郎们小姑娘们出去“吃喝玩乐”。   惹得他的兄弟姐妹们又把他们家的孩子都扔给他。   保康摸摸鼻子,尽心尽力地教导这帮少年人,然后他就迎来他太子哥哥的问题,三格格不乐意出嫁。   太子愁得来:“三格格都二十四岁了。” 第192章   太子觉得他的三闺女都二十四岁了还不嫁人, 真正的老闺女了。   保康知道这个时代女子嫁人的年龄,虽然近些年因为女子学院的兴起,从平均的十三岁顺推到十六岁,大户人家十八岁往上的也有, 可二十四岁还没出嫁, 在世人眼里实在是大龄姑娘。   他还没想好怎么劝说, 太子又说了一句。   “这要在民间, 都要给拉住配官婚了。”   保康:“太子哥哥提醒我了,超过二十岁不定亲不婚嫁的女子的官婚,应该取消掉了。   女子嫁人不嫁人,是她们的个人自由。至于父母之言或自由恋爱等等家庭内部纷争官府管不着, 但官府不应该再有官婚这个‘职能’。”   太子当即翻出来一个好大的大白眼儿。   “现在人类没有迫切的繁衍任务都开始控制人口增长了,官府还管‘官婚’?”   保康:“那你还催着三格格嫁人?”   太子理直气壮:“二十四岁的大姑娘不嫁人”   保康:“……”   “太子哥哥你这‘双标’的够巴图鲁。三格格为何不乐意嫁人?你问过吗?”   太子气呼呼地反问:“你不知道?”   太子认为这么些年, 就三格格那点儿手腕,那点儿小心思,一家人估计都知道了。   保康送他一个淡淡的眼神儿。   “你不去和三格格谈,万一三格格是不喜欢你们给定下的对象?或者三格格有其他原因?如果三格格决定不嫁人, 她会和你们谈。”   太子小小的怀疑。   “你确定, 三格格愿意嫁人?只是不乐意这个对象?”   保康:“我不确定。我只是提议,你或者太子妃嫂嫂, 先和三格格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太子因为他的“不确定”气得一屁股坐下,更愁。   “你说大哥家的三个侄女儿嫁人, 汗阿玛直接指婚,也都过的好好的,也没这些事儿, 这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到底好也不好?你看三格格这折腾的, 全大清年龄合适的儿郎都让她相亲一个遍。”   保康:“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这是家庭条件允许下的必然之一。好或者不好,自己承担。”   太子忍不住就叹气。   这头,太子找到太子妃,夫妻两个聊一个通宵,在第三天鼓起勇气找到三格格谈心;那头,直郡王也找到保康。   无他,次子弘方的亲事还没定下来。   直郡王愁得慌:“你说说,和他同龄的堂兄弟们都做阿玛了,他这亲事还没着落。”   保康龇牙:“……”   直郡王气得一拍他肩膀:“他能和你一样吗?”直郡王想起他保康弟弟失去的六年时光就忍不住叹气。   “他就是放不下当初那个意大利姑娘。可是你说说,就是汗阿玛现在答应他娶意大利姑娘,人家姑娘也早嫁人了不是?”   保康对此也是认同。   “也可能,弘方不是还想着那位姑娘,只是单纯没有再遇到让他心动的姑娘?”   哥俩个四目相对,直郡王惊喜,保康也高兴。   弘方是乖孩子,打小儿在他阿玛“重女轻男、重嫡轻庶”的高压下长大,唯一的“叛逆之举”就是当年坚持要迎娶一位意大利姑娘。   可还是那句话,弘方很乖,在知道人家姑娘已经成亲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再去惦记什么。   直郡王哈哈哈笑:“我这就告诉他嫡额涅给他安排相亲。我一直担心他还没走出来,不敢给他相亲。对了,再和汗阿玛说一声,看哪家姑娘好给留着。”   直郡王认为他汗阿玛选儿媳妇的眼力那绝对是大清第一,值得信任。   保康也笑:“大哥你今晚上和弘方谈一谈。”   直郡王一副你不用担心的模样:“晓得晓得。”   …………   侄子侄女们长大了,都有各自的小烦恼,作为长辈,只能于侧面帮忙,人生要怎么走,还是看他们自己。保康一贯不多管,可他面对三格格哭得红肿的眼睛,到底是心软。   三格格一边哭一边诉说:“叔叔,我不是不想嫁人。我就是对阿玛额涅选的对象都不喜欢。”   保康“嗯”一声。   “没有在合适的年龄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无法强求。”   “那我不嫁人,可以吗?”三格格怎么都不甘心就这么出嫁,不管是为了自己年幼无知之时的“梦想”,还是自己对“知心夫婿”的情感追求。   “不是可以不可以。要叔叔来说,当然可以。我们三格格聪明能干,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当然可以追求一条不一样的人生道路。只是叔叔要问三格格,将来,会后悔吗?”   三格格一愣,随即眼泪更多。   他阿玛说,按照常规,大清继承人的位子轮不到她的头上。她自己也知道,不说她那么多优秀的伯伯叔叔,就算她阿玛做了皇帝,她自己也有那么多的兄弟。   他额涅说,按照女子的先天条件,适合生育的年龄就那么几年,在这么几年里如果能做到,自然是早生更好。她自己也知道,二十四岁不小了,顶多还有十年的时间给她做选择要不要做一个母亲。   三格格直直地看着一向最疼他们的叔叔,想问问,如果不按照常规,她有希望吗?问不出来。   三格格哭得更凶。   保康忍不住心疼。   不管是大哥家里的三个侄女儿,太子哥哥、胤祉哥哥,任何一个兄弟家里的侄女儿,甚至他自己的闺女,他都尽力给她们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可他无法决定她们自己的人生。   叔侄两个沿着湖边散步。   “三格格,听你阿玛讲过你玛法的故事吗?”   “讲过。除鳌拜,平三藩,定南海,战沙俄……”   “这都是话本儿故事。话本儿不是人生。你阿玛一定没有告诉过你,你玛法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没有信心一定成功。尤其是平定三藩的时候,一着不慎,大清就要亡在他的手里。”   保康慢悠悠地和三格格讲述,这个王朝曾经那些不为人知的挣扎,无法对人言说的痛苦不安。   “前线的战事紧张,大臣们害怕,你玛法更害怕,那个时候你玛法的年纪,还没有三格格大。可你玛法不能告诉任何人,他害怕……   你亲玛麽难产去世,你玛法明明是最伤心的那个,却也是最没有权利伤心的那一个……”   “可这就是帝王。帝王,总是要承担起来他应该承担的一切,无从逃避,也不能逃避。可是光不逃避还不够,还要有承担这一切的勇气、胆气、能力……”   三格格的眼泪不知不觉地停下。   她阿玛和她额涅从来没有告诉她这些。   她玛法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是那么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三格格傻愣愣地看着好似要告诉她什么的叔叔,眼泪又出来。   “叔叔,你打仗的时候,害怕吗?”   保康微微笑:“怕,也不怕。”   三格格的心一沉。   按照她目前的经历,她只能模糊地感知到叔叔的意思,可只是这一点“模糊”已经够她思考。   “叔叔,我会认真思考。”   三格格的嘴唇抿紧:“叔叔,四姑姑一直没有孩子,是她的个人决定吗?”   保康眼睛微合,实话实说:“是她的个人决定,也是事实。”   三格格的一颗心沉到谷底。   在可以生育的年纪忙于其他而没有生育,在不能生育的年纪,就是想要孩子又能如何?人生没有完美,得到一样,失去一样,她玛法、她阿玛、她的亲人们……都和普通人一样,有很多无可奈何的地方。   而她,有那个能力,和他玛法一样,和她的姑姑们一样,去承担自己选择的结果吗?   或者说,她有这个能力去打破常规争取皇位继承权吗?这不是吕后临朝,武后主政的时代,大清皇家人才济济,大清皇家的儿郎们,她的叔伯们,她的兄弟们,堂兄弟们,哪一个才能比她低?   如果有一天,她披荆斩棘做到了,面对她失去的一切,她会和她玛法、她的姑姑们一样,不后悔吗?   三格格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怎么和叔叔道别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西花园,抱着她额涅嚎啕大哭。   …………   三格格请求她阿玛,给她三年时间,她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三年后,做出选择。   她阿玛送走她之后,和保康大醉一场。她额涅和清清抱头痛哭,哭得清清跟着眼泪哗哗的。   太子和太子妃只有一个女儿,他们可是有两个女儿,儿子也不是省心的。   清清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保康被折腾醒来,她就忍不住和保康说一说,“约束约束”弘晏和南南。   可想而知,保康没有答应。   保康严肃脸:“弘晏、南南、北北、将来他们的未来也有他们自己选择。我们只能给他们一个选择权,培养他们做选择的能力。”   清清气不过,眼泪也出来:“那要南南将来要参军那?军营里头,那都是男子她还怎么嫁人?北北性情安静,主意也大。将来若是她说一句就要找自己喜欢的,那可怎么办?还有弘晏,那个懒……”   保康赶紧哄着媳妇儿。   “不嫁人就不嫁人。”   “爷——”   “莫哭莫哭。爷知道女孩子要想活得潇洒非常不容易。有我们在那,就是我们不在了,也有弘晏照顾南南和北北。”   清清更能哭。   “爷你不明白……”   “好,爷不明白。不哭不哭。”   清清哭了半夜,也没说清楚,到底哪里不明白,就是难过,心疼。   保康因为她的眼泪,心疼三个孩子,心疼为孩子操碎心的媳妇儿。自家的三个孩子的性情能力……他们未来不光是取得一般人达不到的荣耀,也会经历一般人永远不会经历的磨难。   可难道就因为如此,就狠心折断他们的翅膀吗?   保康做不到,清清虽然哭泣,她也做不到。   三月里,文武百官庆贺皇上御极六十年,联合上疏恭二十字尊号:圣神文武钦明睿哲大孝弘仁体元寿世至圣皇帝,还要大肆庆贺,皇上严词拒绝。   朕还可以再活五百年,六十年庆贺什么?皇上那表情和眼神儿,郑重表示,他早已经不是那个过一个五十大寿就非常开心的皇上了,他是有“大志向”的皇上。   一干大臣们呆,一干皇子们傻,保康差点儿没笑出来。   四月里,南海的小琉球那边送来消息说,糊涂官不管事儿,亲友僚属横行无忌、横征暴敛,百姓过不下去了,保康担心,干脆领着一家人去南海逛一圈。   五月里,直郡王来信和保康说,弘方喜欢上女子学院里一位来自藏区的姑娘,保康也为他大哥和弘方侄子高兴。   高兴的事儿不光这一件,六月初的时候他们还在南海,太医诊平安脉,清清有孕了。   夫妻两个都知道这是最后一个孩子,都有一种不同以往的欢喜。皇上和皇后等等人收到消息高兴,弘晏、南南高兴,要做姐姐的北北最高兴。   一个夏天,清清安心养胎,三个孩子除了自己的事儿就是照顾额涅,并且为了“公平起见”思想一致地想要弟弟。   保康在南海主持南海政务,整顿这十来年积压下来的各种问题,面对这熟悉又陌生的南海,难免思绪起伏。   偶尔夜里的时候,他睡不着自己来到小琉球的海边,摸出来一直收藏于身的小鱼儿玉佩,沉默。   八月里,保康收到京城送来的消息:准噶尔的策妄阿喇布坦派使节去沙俄,沙俄的彼得沙皇正式改国号为俄罗斯帝国。   大清和准格尔、沙俄的战事再次起来,弘晏和南南都去要战场,保康也有意送两个孩子出去锻炼,刚刚稳住胎的清清傻眼。   京城里,皇上还是决定派胤祥和胤禵统领这次战事,对于下一辈的孙儿们,皇上不同意南南跟去,但积极支持弘晏跟去。   就是弘昱、弘晟、弘昱、弘晖等等,也都跟去,做小兵,做后勤,做技艺支持都可以,比如弘昱就喜欢做后勤兵,反正他老人家的意思,孙儿一辈的,能去的都去看看。   不光是战事,还有西部的政务,进一步收拢民心归顺朝廷的计划等等。   这么多的事儿,这么大的机会,南南怎么可能错过?反正她有阿玛和哥哥的支持,打定了主意,偷跑也要去。   南南不是她三堂姐,她和她阿玛谈完心,哄好她额涅的眼泪,没有犹豫地表示,她就要去。   “阿玛、额涅,哥哥,妹妹,不管未来如何,我保证不后悔,这就是我要的人生,我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明确。 ”   十二岁的南南稚气未脱的话语掷地有声,保康又是骄傲又是无奈,弘晏和北北一起喊“妹妹/姐姐棒棒哒”。   清清是真哭了。   保康赶紧哄着:“不哭不哭。怀着小娃娃哭,将来小娃娃是小哭包。”   清清一边哭一边生气:“小娃娃才不是小哭包。”   保康嘻嘻笑,一边给媳妇儿擦眼泪一边继续哄着:“这可是有医学依据的。我记得汗阿玛说过,太子哥哥的性情这般敏感,很可能和当年先皇后怀胎的时候思虑过重有关。”   清清:“……”   克制不住地抱着他放声痛哭。   保康心疼,麻利地和媳妇儿保证:“爷保证孩子们都安全回来,真的。”   清清狠狠地哭一场,生怕她继续闹下去弘晏和南南训练的不安心,也怕影响到肚子里的小娃娃,打起来精神,调整好心情,准备回京过春节。   小娃娃的预产期在三月份,差不多就是大军出发的日期。 第193章   康熙六十年的春节过去, 康熙六十一年到来,四九城,大清国, 弥漫开来一种战时的紧张气氛, 各个营的将士们争着要跟去, 皇家宗室的儿郎们都要求跟去。   皇上知道他们很多人除了“一颗红心”之外, 压根儿帮不上忙,可皇上还是骄傲地笑, 笑得“谦虚且矜持”。   “孩子们有这份心, 总是好的。”   保康看一眼欲言又止的两个弟弟,毫不客气地打击他汗阿玛。   “前段时间胤禛弟弟整顿一次, 可是这次保康去南海,发现两个不好的现象还有尾巴在。第一,各地官吏中的不正之风——”   皇上:“……”   眼皮一抬, “说说看。”   保康“一本正经”脸:“修建生祠书院, 前已有之,多是百姓在官员离任后自发修建, 以此表示对清明官员的敬重及怀念。近些年情况大变,上自总督巡抚, 下至知府、知县, 所在多有, 都是官员在任时所修。”   皇上一听就明白了。   属员献媚, 地方绅士逢迎, 假公派费,占地兴工, 致使修建之风盛行……这个事儿他之前听胤禛提起过, 也是他指示胤禛不能一杆子打死。   保康一看他汗阿玛的模样就知道。   “一般的行为, 只要不出格也没人关注。但有些地方互相攀比,劳民伤财也一无顾惜,园囿亭台,穷极华丽。保康记得,上次胤禛弟弟说过:为官者果能实心爱民,清白自矢,必能官去民思……”   皇上牙疼。   “胤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胤禛麻利地答应下来:“汗阿玛英明。”   保康嘻嘻笑:“汗阿玛,保康要说的第二件事情,是有关于宫里的宫人,以及这些宫人在家乡的亲人。”   皇上眼皮子一跳。   保康语气悠悠:“有些宫人的亲友在家乡仗势作恶,地方官捉拿时,他们就逃入京城……”   皇上生气地挥挥手:“胤佑去查。”到底是不忍心,“梁九功……一些老人,宽容一些。”   胤佑眉心一皱。保康词严义正:“汗阿玛放心。他们的家人犯法,只要不是诛九族的大罪,那就和他们无关。”   皇上:“……”   皇上不想搭理糟心的熊儿子,然而胤禛还有事儿。   “儿臣听说,有些豪华生祠书院营建之后,或为宴会游玩之所,或被官员据为产业。儿臣建议,对已经建的生祠书院,全部拆除太过浪费,可以用作他途。对于今后再有违禁修造者,一经查出,官员及为首之人严加议处。”   皇上:“……”点头。   胤禛严肃脸:“除极少数确系清明官员离任之后,百姓追思盖造,可准予保留外,其余一律改为别用,或为义学,延师授徒,以广文教。”   皇上还是点头。   胤佑接着:“最近这些年大清国各地方的大小官司倍增。儿臣也知道礼部已经尽力做出很多实在的事儿,以供老百姓打发空闲时间。但这还不够。叶子牌、麻将、电影、戏曲……应该有更过可以让人充实的东西。”   皇上看向熊儿子。   保康:“……下个月就可以有一个办法,先看看效果。”   皇上满意地点头。   让老百姓在枯燥的事务之余,完成生儿育女和养家糊口的任务之后,有更多的方式去打发零碎时间,而不是放任他们自己去瞎琢磨,这个很有必要,皇上一直没有放松对这方面的管控。   皇上看看时间,十点。   “没其他的事儿都退下。”皇上嫌弃脸。   “儿臣告退/汗阿玛再见。”哥仨麻利地退下。   …………   胤佑:“汗阿玛一定去看孩子们训练了。”   胤禛:“晚上和孩子们一起回来。”   保康:“汗阿玛一向信奉‘抱孙不抱子’,哥哥弟弟们也是。”   哥哥们不在,弟弟们不乐意了。   胤佑:“一个个皮猴子有哪里需要抱?”   胤禛:“孙儿更可爱。”   保康:“……你们赢了。还有事儿没?没事我要去皇家技艺学院看看。”   胤佑和胤禛互看一眼,一人拉一边,一起拉着他们的保康哥哥来到一个僻静地儿,跟做贼似的四周看看,这才有胤佑趴在保康耳朵边窃窃私语。   “…………”说完后哥俩个一起眼巴巴地看着他,那眼神儿,跟看“救世主”一般,看得保康直楞眼。   保康实在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波涛汹涌”,眼睛瞪大,溜儿圆。   “真的?”   胤佑和胤禛的小表情,那是真的不能再真。   保康牙疼。   “明儿我去看看。”   “保康哥哥……”胤佑还是欲言又止,“……”   保康:“……”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没有表情崩裂当场大笑出来。   “行行行,保康哥哥统一想想办法。”   “谢谢保康哥哥。”   胤佑和胤禛那是真心感激,绝对的发自肺腑。俗话说“女子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男子过了三十用一次少一次,过了四十有一次是一次”,那真有它的道理。   普天之下,除了少部分人“四十正值当年”之外,有多少中年儿郎每天晚上看到媳妇儿不“害怕”?   那用民间老百姓的说法,新婚的时候媳妇儿来月事是“灾难”,到了岁数媳妇儿来月事是“救星”。   总之,苦啊,男人也有男人的烦恼啊,特别是四十岁的男人。   保康虽然没有这个烦恼,但他对哥哥弟弟的苦恼非常“理解”,晚上回来畅春园,和一家人用过晚食,两个大孩子累极而睡,媳妇儿和小闺女也睡得正香,保康在书房里看赵昌查到的信息。   去年冬天三皇子胤祉和一名年轻貌美的小书生感情甚好,同进同出同食同寝……今年突然分开。   太子殿下这两年突然特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太监,不说太子妃和侧妃们,就是毓庆宫里头的那些如花似玉的侍妾们也比不过。   胤禄……保泰……   保康傻眼。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些年他们汗阿玛的心思大变,不和以往那样全心放在政务方面,也不对一干皇子们紧迫盯梢严加管教。   一个是他自觉年龄大了,乐得含饴弄孙;一个是他对儿子们也有基本的信任,觉得儿子们也都做玛法的人了。   可是问题就这么出来了。   人老了毛病多,“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没有救”的事儿不要太多。奈何保康纵然见过太多太多养小厮纳男妾,喜欢同性情人的人,他也想不到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兄弟们身上。   胤祉着了道不敢来找他,胤禛和胤佑出于“兄弟情分”给胤祉出头,希望他出手治好胤祉那“惊吓过度造成的小毛病”。但是他们,所有的知情人,都对太子的事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保康~生气。保康知道太子和胤祉都不是用强的人,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摆出来就是一种“强迫和诱惑”吗?   第二天保康一大早起来,也没去早朝,瞅着机会找到大哥问问还有没有其他内情,哪知道他大哥对他的问题,居然三缄其口,好一副“兄弟情深不能出卖兄弟的义气”模样。   “这不是……世人都有这爱好吗?”   直郡王眼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茶言茶语地“求情”。保康不停地运气运气,他也不和他大哥啰嗦,转头直奔毓庆宫。   直郡王一看,这还了得?直郡王生怕保康弟弟一个忍不住,对着太子一拳头招呼上去,赶紧跟着——看热闹。   一月天里春寒料峭。刚下过的一场大雪还没化,外头还是冷的,紫禁城里头暖炕烧的正好,温暖如春,太子今儿没外出,正在毓庆宫前殿的外书房里头,和一个小太监“打情骂俏”。   保康和直郡王都功力深厚,人还没到就听到他闹出来的动静,面对吓傻了的一干宫人,他们没直接进去打断——免得把太子吓出来胤祉的小毛病。   保康悠哉哉地用着碧螺春,看着武英殿新出的《周易折中》;直郡王如坐针毡,度秒如年,还有那莫名的小刺激、小兴奋。   等到太子洗澡换衣服收拾妥当来见他们,堪堪过去半小时。   保康无声地笑,直郡王也替太子汗颜。   太子:“……”   太子缓过劲儿来,又从“保康弟弟和大哥一起到来”的惊吓中回神,此刻鼓起勇气面对哥哥弟弟,却又一眼看到保康弟弟那“半小时”的微笑,看到他大哥那个“羞于认识你”的模样……   顿时脸上五颜六色的变化别提多热闹。   “……这就是消遣、消遣。”太子好不尴尬,脸色火烧一般,恨不得有个地缝给他钻进去。   保康微微笑,好似没事人一般:“太子哥哥口中的这个‘消遣’,好生令人惊奇。”   直郡王心肝儿一颤,赶紧装老实人免得“池鱼遭殃”。   太子吓得冷汗淋淋,太子想喊“汗阿玛你快来救保成”不敢,只能极力稳住自己颤抖的双腿,小心翼翼地装可怜。   “以后再也不会了,哥哥保证。”   保康长长地“哦”出一声,淡淡的一个眼神儿,慢悠悠地起身,慢吞吞地抬脚——轻飘飘离开。   离开了?   就这么轻飘飘的离开了?   不说太子的震惊和胆颤,就是直郡王也觉得这事儿挺大,大到他不敢继续看热闹,麻利地跟在后面,火烧屁股一般“逃离”毓庆宫。   被剩下一个人的太子,好悬没直接哭出来,拔腿就朝坤宁宫跑——汗阿玛你快来救保成!   …………   太子和皇上的对话且不提,保康出去紫禁城来到胤祉的府上给他“治病”也不提,直郡王是真的被他保康弟弟的态度吓到了。   这样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那也不小。中原人自古就有这么个风气,还给取了那么文雅的明儿“断袖、龙阳”的,关外人进关,难免受其影响,俗称入乡随俗。   富家子弟养个美貌小厮,学院里交好个俊俏同窗;贫苦乡下娶不到妻子的两个男子结成一个“契兄弟”……那真不稀奇。   更不要说还有专门的楚馆,就是不爱好这一口的,难免也有一点点好奇、寻刺激不是?   可这不小就不小在,太子的身份上。   一国储君这个模样,成何体统?当然直郡王也知道,他汗阿玛肯定不会让这个事情闹大。   反正从小到大,太子做的一切错事儿,在他汗阿玛的眼里,那都是被人引诱的。直郡王以前愤愤不平,但他做了父亲后他也明白,不说挚爱的儿子,就是一般的儿子犯错误,做父亲的第一反应就是怪罪其他人。   直郡王非常期待,太子这次会受到的“惩罚”——保康弟弟气得不轻,估计没那么好消过去。   果不其然,皇上的本意是训斥太子一番,本打算将引诱太子犯错的宫人都打板子赶出去,却因为顾虑熊儿子的火气——胤祉的事儿还摆在那里那。   皇上面色黑沉沉的:“四川那里有动乱,云南,云南以南的地盘,你去看一看,我听说,那里又有人种植试图做出来鸦片酊。”   太子脸色一苦。   “汗阿玛——”   亲亲汗阿玛也没招儿,他要是处置得不到位,熊儿子不知道怎么折腾。这么一想,对太子的怒气更大。   “事情就这么定了,三天内出发。”   太子的眼泪刷地出来。   …………   太子两眼含泪出京,胤祉“病”好也赶紧要求出京办差,胤禛要去陕西督办粮草事宜,胤祺要去蒙古跟进蒙古各部出兵事宜……哗啦啦,年长的皇子们就剩直郡王和保康两个。   皇上一看这样不行啊,不平衡了啊,他老人家干脆一挥手,大皇子直郡王也出京吧。   就剩下一个媳妇儿马上要生产实在不好送出京的保康,一干年龄居中或者年龄小的皇子们夹紧尾巴,特用心地做事儿,特严肃地做个人。   皇上冷哼一声,再次觉得儿子们都是糟心的,孙子们都是可爱可爱的。   二月十八日,保康在现有的技艺基础上,很轻松地做出来大清第一台电视机,满朝文武都特高兴。   无他,有了电视机,大清国人的双腿就黏在板凳上,脑袋只管随着电视机里的故事哭哭笑笑的,多好?   皇上也觉得很好,这电视机比那什么电影、戏剧、麻将……简单方便甚多,试验两天后,更觉得这个电视机非常、非常、非常……好。   皇上放下心来,对熊儿子的火气消去一半儿,等到三月十五日,皇上抱着刚出生的小孙儿笑得合不拢嘴,送走一干孙儿们去打仗也没影响他的好心情。   南南孙女儿带着女兵营跟着出发,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不要说对上一贯犯熊的熊儿子。   皇上这么一高兴,直接给小娃娃取名“弘曚”。   《康熙字典》中曚同朦,本意是日光不明,破晓之前的时刻,可它和“弘”字用在一起,那就是“鸿蒙”,听听,鸿蒙……天地之初,鸿蒙紫气……这意思还用说吗?   太子收到京城的消息,得知保康弟弟又有一个儿子,高兴;得知他汗阿玛给取名字“弘曚”,懵。   待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打算好好琢磨,却又被慌张进来的侍卫打断,哪个土司又打起来了,哪块矿地的归属权不明了……   太子焦头烂额中;其他外出办差的兄弟们自然也都收到消息,只是他们和太子又不一样。   胤禛和胤祺、胤祉是觉得,反正他们是歇了心思,他们乐得见到汗阿玛宠着保康弟弟/哥哥的小娃娃。   直郡王却是难免有“物伤其类”的感触,看太子笑话的同时特心疼自个儿。 第194章   直郡王回忆他的一生。   想当年, 宫里子嗣不旺,皇阿哥们接连夭折,皇太后听说送到贱地儿好养活的方法, 送他出宫到一个包衣家庭。   他打小儿在宫外头长大, 本以为长大回宫一切都好了, 哪知道, 他汗阿玛直接册封先皇后所出的皇子为皇太子。   他一回来宫里,他就知道自己要争取, 凡是只能靠自己争取。他不光是族谱上的皇长子, 还有纳兰家作为后盾,母妃在宫里的势力也拿得出手, 哪里比哪个嫡子差?   他不服气。特别是他看着这个娇生惯养长大的皇太子,鼻孔朝天,一副高高在上的半君模样, 接受他的叩头的模样, 不服气直接化为行动。   新封的皇太子跟着汗阿玛长大,和汗阿玛的感情好的让他羡慕嫉妒, 可那又如何?   爱新觉罗家的继承人,从太宗皇帝, 先皇, 汗阿玛自己, 从来都不是靠宠爱得来的皇位。   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 他努力学习四书五经, 努力学习兵法武略,努力交好母家纳兰家……   军功, 是他的必备;皇位, 是他的目标。他和这个所谓的皇太子展开明晃晃的争斗, 即使外头三藩战争打得如火如荼也照旧。   可这所有的“平衡”,或者说二人争斗,都在钮钴禄皇后有孕,生下一个皇阿哥的时候,打破。   小阿哥非常可爱,那种快乐满满,自由自在的气息充盈他的全身,感染到接触他的每一个人,他在小阿哥洗三的时候看一眼,看一眼就非常喜欢。   可是,小阿哥一切的好,都是他的催命符。宫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这个小阿哥的命。   朝堂上更是。   钮钴禄皇后和钮钴禄家岂是好相与?可钮钴禄家和瓜尔佳家都被汗阿玛之前的打压沉寂下去,还没恢复元气。   汗阿玛为了保住朝廷的稳定,为了保住皇太子的地位,要送这个皇阿哥、嫡次子,出宫,甚至为了拉拢西部佛门,直接送去五台山做和尚。说句实话,收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的心情是复杂的。   他第一次知道,嫡子和嫡子也是不一样的,只有皇太子这个嫡子在他汗阿玛的心里有足够的分量。   他第一次知道,对于妨碍到皇太子的人,他汗阿玛是如此的无情绝情,即使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嫡子,他汗阿玛也容不下。   胤祉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自己看得明白,还是同情自己看得明白。反正事情发生了,他只能接受,只能更加努力地学习,更加谨慎地生活在这个紫禁城里。   粗鲁直肠子,亦或者豪爽义气,都是他的天性,慢慢地变成他的保护色,他的心里有悲哀,却又转眼逝去。   对比五台山的保康弟弟,他的这些委屈算什么?   可就在他以为,宫里的生活就是这样,准备和太子争斗一辈子的时候,情况又发生变化。三藩战事刚一胜利,他汗阿玛就迫不及待地去了五台山。   纳兰家的叔公纳兰明珠说,那是皇上不甘心。一个皇帝,一个强势的皇帝,心里头还有情义的皇帝,被迫送走自己的嫡次子,无论如何,这个皇帝都不会就此罢休。   他听了,沉默不语。   不会就此罢休又如何?好吧,他也为他汗阿玛的情义心里头好受一点儿,但也只有一点点,风过无痕。   他照旧过自己的日子,他汗阿玛借着西巡的名义去了五台山,没有按照原定行程回宫,宫里头的人都着急起来,他也着急。   破天荒的,他和太子、胤祉达成一致,甚至拉上胤禛,四个人一起给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写了几封信。   然后他们就收到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的回信。   一开始他是不相信的,一个被送到五台山的孩子,怎么可能过得这么好,这么快乐?可他又想想,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又是长在宫外头,佛门清净之地,可能他根本不明白,权利是什么?可不是要傻开心?   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羡慕保康弟弟的,羡慕他的快乐。   太子也是羡慕的吧。两个人天天争斗,他自然知道太子的各种小心思。想起这一点,他还真的有一点开心了。   然后,他们等到汗阿玛回宫,也等到他们汗阿玛的决定,要接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回宫。   很多人都不敢置信,有的欢喜于保康弟弟回宫后和太子会有的争斗,有的担心保康弟弟回宫会分走皇上那仅剩下的一点儿关心,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反对最强烈的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无他,这一切,还是因为保康弟弟的聪明和优秀。   想一想,这多么的讽刺。明明爱新觉罗家的儿郎们,母亲出身差不多的时候都一个自己凭战功争夺的机会;明明爱新觉罗家的皇位,属于八大旗主公决,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决定。   可是他们的汗阿玛啊,就是这么决定了大清的继承人,然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力维护。   那是他们的汗阿玛,他对他汗阿玛只有孝顺,可他不服。   他保康弟弟回宫,要走正阳门,太子一派的人花招不停,太子在毓庆里摔摔打打的,他觉得更讽刺。   虽然他也担心,一旦保康弟弟正式回宫,重获继承权,他的头上压着“两个嫡子”比以往压力更大,可他还是高兴于赫舍里家和太子的反应。   钮钴禄家今非昔比,还有活着的钮钴禄皇后统率后宫,他保康弟弟这一番回宫……哈哈哈,他等着。   他是爱新觉罗家的好儿郎,他会和他们明明白白地争斗那个皇位。   他做好了准备。可是他在看到保康弟弟的师祖的第一眼,就心生恐惧。   那份气度,那份荣光……直觉告诉他,这样的人教育出来的保康弟弟,或者,真的不是傻开心。   果不其然。保康弟弟回宫,后宫朝堂的人不管有什么小心思,都维持一个静观其变的态度,静静地观察这个从五台山回来的皇阿哥。   人们等着这受尽委屈的皇阿哥闹起来,等着他露出乡气土气小家子气的一面,等着他被皇上厌倦,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再送回去五台山……   他的保康弟弟心大,面对所有人那审视的目光从容不迫,该做什么做什么;面对这宫里各种复杂无比的竞争关系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快乐着。   他长得胖,浑身洋溢着感染里十足的快乐和开心,温暖和勇气,一干姐姐妹妹一开始只是因为钮钴禄皇后的关系和他交好,可处着处着就真心喜欢他。   弟弟们都真心喜欢他,他也真心喜欢他。   一个无法让人不喜欢的弟弟,胖气,大气,帅气,顽皮,活泼,灵气……   他明白了为何汗阿玛要一力接保康弟弟回宫,他觉得保康弟弟值得世间最好的宠爱。可是纳兰叔公告诉他,保康弟弟和一家人的感情,并不深。   “刚回宫,当然感情不深。”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回答。   “不是因为刚回宫……”叔公说一半笑着不说,他也没问。哪有孩子对父母没有期待那?哪有孩子对家人,对皇宫没有期待?他对此非常自信。   事实“啪啪”打脸。   他保康弟弟的心,真的不在宫里。   他回宫,只是因为皇后娘娘,只是因为他应该回宫,只是他想做一些事儿,只是因为他汗阿玛的强烈要求……他心里的家人,只有他的师祖,后面紧跟着一个皇后娘娘,一个钮钴禄家。   根本没有皇家其他人的地位。   他有时候也不服气,他知道太子也不服气,他和太子争着对他好,可是他们面对保康弟弟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   皇家没有孩子,他们的保康弟弟长在宫外,长在佛门,没有皇家子弟天然的争斗之心,但他看得分明。   那种看到人灵魂深处所有小心思的通透,有时候让人恨得牙痒痒。   可是随即,他们什么也无法去想了。   汗阿玛病重、病好,一家人一起去五台山避暑,保康弟弟直接跟着他师祖南下游玩,然后他们回宫,也南下……   深入民间疾苦,亲眼目睹战争的残酷,亲身感受大海的浩瀚……他们的心灵受到莫大的刺激,他们开始有一点点自卑。   宫里的生活,对比外面的生活,并不是一定的优越;他们面对在五台山长大的保康弟弟,并没有任何优越的地方。   可还没等他们这些呆傻的兄弟们适应过来,他的保康弟弟要去参与大清和沙俄的谈判,他们的汗阿玛带着他们一家人都去北部。   祭祖、游玩、谈判、打仗……一路上跟做梦一样,他的一颗心火热起来,这才是爱新觉罗家的好儿郎应该做的事情!   天天窝在宫里搞斗争算什么?他开始唾弃自己之前的“狭隘”。   可他没想到保康弟弟还有打仗的天赋!保康弟弟展露出来的能力,已经直接和汗阿玛比肩,保康弟弟完全不需要去争什么。   不光是宫里的争斗,朝堂上的争斗他也有实力完全不在乎。   这才是纵横天下的八旗子弟该有的模样!   他的热血沸腾。   他的目光开始落在外面,他也要建功立业,打出来属于自己的“天下”。   汗阿玛为了平衡皇子们之间的争斗局势,给了他火器营,这是他出生以来最感激他汗阿玛的一次,火器营,他一定会好好经营,他一定要让火器营跟着他纵横天下。   他开始拼命地训练,拼命争取有一天领兵出征的机会,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保康弟弟展现给他看的“天下”,这么大!   保康弟弟在五台山休养好几年,一出手就是大清水师和英吉利海军的战事,紧接着,就是出航海外,参与直布罗陀海峡争霸。   那是前朝的郑和航海也没去过的地方!   天下这么大!   他保康弟弟一出手就是大西洋和地中海海路命脉的直布罗陀海峡,不费一兵一卒!   不说他,他汗阿玛,满朝文武,面对直布罗陀海峡一年的税收数字,眼睛睁的老大,能睁多大睁多大。   摔咧子!外面的世界那么大 ,他们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争啥?这是他的心声,这是每一个人的心声。   他甚至琢磨,有一天,他可以自己打下来一个新的“大清”,不需要去争夺汗阿玛的皇位。   很快,现实,他保康弟弟折腾出来的现实又“啪啪”打脸。   他拿什么去打自己的“天下”?   武器、粮草,训练有素的将士们……都有一半是保康弟弟的功劳。攻打交趾,势如破竹;攻打缅甸,如入无人之境;领兵平叛,看着那些叛军们手里的武器,感觉他们就是拿着“锄头”的农夫……   他的保康弟弟这么好,老天容不下。保康弟弟因为身体原因,在五台山,一休养就是六年。这次不是偶尔可以回宫看看的休养,而是根本不能见人的休养。   六年,一个人一生中最美丽的青春时光,大清国稳步发展,蒸蒸日上的黄金时期,他的保康弟弟,遭了老天爷的“不容”。   …………   他一直记得他叔公纳兰明珠被他汗阿玛贬下去的时候,殷殷切切地告诉他,耐心、耐心。   纳兰家有纳兰容若,不会衰退下去。   纳兰家被打压下去,根基在这里。而他汗阿玛为了平衡,很快也会对赫舍里家动手,赫舍里家根基太薄,根本经不起折腾,这次下去再要爬起来就没有希望。   而赫舍里家下去,意味着钮钴禄家也要自动退出。   他本来非常有耐心。朝廷里的“三足鼎立”,变成皇子们之间的“三足鼎立”,他本来非常开心,他要堂堂正正地和保康弟弟争一争。   他的保康弟弟遭了老天爷的嫉妒,一病不起。   他心里难过,有时候夜里做噩梦惊醒,看到自己身侧妻子安睡的面容,更难过。   他知道,大清国,乃至全世界,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在惦记一个人,他们的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   他知道,在他们一干兄弟为了“皇后”的位子,对皇后娘娘不敬的时候,他的保康弟弟没有动手,那是心里有了他们。   他知道……他知道,可他能做什么那?他连哭都不能哭。他的保康弟弟一定会好起来,他怎么可以哭那?   虾夷地明媚的月光挥挥洒洒,直郡王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他的保康弟弟好了起来,却是错过人生中最美丽的六年时光。   一好起来就是领兵打仗,一出去就是四年。   人生中有几个十年?人生中年轻的岁月总共也就这么十年。   弘曚,弘曚,直郡王举着一个酒葫芦猛地喝一口,嘴角露出一抹莫可名状的笑。   他心疼自己,他却也骄傲于自己的一生,他的人生没有遗憾,他按照自己的心意活成自己最期待的样子。   可是他的汗阿玛……保康弟弟出生半个月就被送出宫做和尚,汗阿玛的人生中,永远地缺少一个“儿子”的存在。   保康弟弟和一帮子兄弟们永远不一样,保康弟弟和皇家永远隔着一层,无论汗阿玛怎么宠着保康弟弟的孩子,都无法弥补曾经的错失。   保康弟弟想得通,看得透,什么也不计较,乖乖地还俗,老老实实地娶妻生子,汗阿玛却永远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可是这样就很好不是吗?月华如练,月色如水,直郡王一举手,“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完一壶美酒,对着月亮咧着嘴巴笑。 第195章   康熙六十一年五月, 青海和硕特部蒙古的新汗王罗布藏丹津,召集青海诸台吉会盟,宣布各部恢复其原有称谓, 不再使用大清朝廷册封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王公等等封号。   罗布藏丹津自称DA赖洪台吉, 总领各部,正式发动叛乱。   青海叛乱, 准格尔的继承人策零带领直奔西藏, 西部大乱。   胤祥率领先头部队紧急赶去西藏和青海, 胤禵率领的西路军还没到达,弘晏和弘南率领斥候营和先锋营直接和敌军对打。   新时代的陆地战争, 这可能是马上骑兵的最后辉煌。曾经纵横西部大草原的蒙古骑兵们, 拿着最新的火器,和弘晏、弘南对上。   作为瑞亲王的子女,弘晏和弘南受到当地人的热情欢迎;作为安居乐业过小日子的大清子民, 普通老百姓里面愿意打仗的少,愿意顺从叛乱的更是少之又少。   弘晏和弘南很快掌握局势,和驻守青海和西藏的朝廷大军对接。   弘晏给小妹妹整理整理迷彩服, 一脸关切:“妹妹尽管打, 后方交给哥哥。”   弘南微笑, 乖巧点头:“妹妹明白,哥哥照顾好自己。”   兄妹两个分别,弘南领着紧急集合的先锋军打突袭,抄后方, 烧粮草……弘晏领着驻军守住各条要道和要塞, 抗住两方敌军的一波又一波攻势, 配合默契, 有勇有谋。   骑在小马上在夜色里行军的弘南, 不管女兵们那“女子也能打仗手握兵权”的雄心壮志,也不管先锋营的将士们一心建功立业的心思。   她的面容有七八分随了她额涅,娇娇软软的美风情无限,一双眼睛却是随了她阿玛,目标明确,心无旁骛。   坐镇后方的弘晏,根本不管将士们或期待,或观察的各种目光,也不管对头策零信件里那大哥哥一般劝降的姿态。   他的面容和他阿玛一模一样,身量也相似,很多老人说看到他就看到当年的瑞亲王。可弘晏和他阿玛不一样,弘晏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懒劲儿,打仗也是,天生的精准算账法儿,多一分力气也不出。   所有人都体会到两个孩子和他们阿玛的不同,却是谁也想不到两个孩子能打出来这份气势。   可随机又觉得理所当然——那可是他们王爷的孩子,大清老百姓一边配合送药送粮草的大力支持,一边与有荣焉。   无他,十四岁的弘晏懒洋洋地站在城墙上指挥若定的气度,太迷人了嗷嗷!   无他,十二岁的弘南领着先锋营在枪林弹雨里冲锋的身影,帅呆了有没有!   有人痴迷弘晏小阿哥皱巴小鼻子睥睨天地的小气质,有人崇拜弘南小格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尘不染却手起刀落的小霸气,更多的人心疼他们的经历。   这个岁数,在其他人家,还在祖父母身边扭糖儿撒娇,还在学院里发愁明天的作业。   可再想想他们的父辈,想想他们的祖辈,哪一个不是小小的年纪就承担责任?   他们没有选择,他们也不需要选择。皇家没有孩子,他们也不是孩子——戴上那顶王冠,就要承担那份责任,就要顶起来那片天空,他们甘之如饴。   前线的战事打得如火如荼,胤祥十天后来到西藏,面对侄子侄女们打出来的气势,笑一笑,一直提着的心的放下来。   胤祥心疼,不光是心疼弘晏和弘南,每一个跟着打前锋的侄子他都心疼。可这是保康哥哥的孩子,这是皇家的孩子,应该有的模样。   除非他们要一辈子藏在父辈和祖辈的荣耀里。   胤祥骄傲、欣慰,各种感情不一而足。他连夜给京城写信,附带一些战地小编录制下来的影像,接下来专心处理西部事务。   西部,准格尔大将军策零,和罗布藏丹津合伙,还有沙俄在北方于武器粮草方面协助,三方人一起来势汹汹,印度那边临阵退缩,谁也不敢得罪……   当然,印度只要不捣乱就是最好的友谊,大清对印度没有一点儿期望,也没有失望。而大清国富兵强,唯一的弱点,就是担心战争破坏他们这些年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西部,不想使用破坏性武器。   准格尔大将军,准格尔汗国的继承人策零,连夜看着各方消息,垂目沉思,脑袋里浮现的却是当年瑞亲王殿下在准格尔教导他的画面。   弘晏、弘南,他在嘴里咀嚼这两个字,心里一丝丝的酸,更多的还是不服气。当然这份不服气不是当年年幼无知的幼稚,而是来自所有准格尔人开疆拓土的心愿。   弘晏、弘南,当年他叔祖噶尔丹曾经想要给他定下来弘南,瑞亲王殿下没有答应,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瑞亲王殿下的回答。   “我曾经答应老朋友联姻,但,不可能是弘南。弘南,会在战场上和策零见面。”   他记得当时叔祖的表情,那是震惊、骄傲、看热闹等等不一而足。   他还记得当时大清皇帝的表情,那种心里有气不能发出来的憋屈屈。   弘晏、弘晏,当时一个是两三岁的胖娃娃,一个是刚出生几个月的胖婴儿,现在都长大了,都和他在战场上碰面。   弘晏、弘南,弘南即使是女儿家,也要做一只翱翔天际的鹰。   策零的心里蓦然又涌起豪情万丈,扬天大笑。   策零的实力在那里,年龄和经验也在那里,自然不是好相与,几方人打得胜胜负负,胤祥和随后赶来的胤禵只管西部局势,保护孩子们的安全,任由他们展开第三代人自己的战事。   西部的老百姓也看出来战事的不同以往,不管那一方人都自觉地不侵犯当地人的生命安全,也不侵犯他们的财产。他们一边落泪,一边感谢他们的皇上,他们的瑞亲王。   京城乃至大清其他地方也都关注到这一点,也都跟着流泪。   新时代的战争所体现的,不光是火器装备运输的改革,更是文明的进步,是他们生活变化巨大的最直接映射,他们如何不哭?   一个大清士兵,因为没有银子付钱买马追丢了一个准格尔士兵,他也没有理所当然地抢马,他的长官不光没责备还表扬他。   一个准格尔士兵,在一个伤重的大清士兵面前,第一反应不是收割他的头颅做战功,而是救他。   变了啊,年幼之时于战乱里流离失所的老一辈人哇哇大哭,哭着他们曾经受过的苦难,哭着他们曾经见过的践踏。   变了,真的变了。和平时期,老百姓不再是没有尊严的家畜;战争时期,老百姓不再是“人命贱如狗”。   这是大清国所有人的感受,也是世界人对大清国的感受。一直以来,人文觉醒的西方人总是认为东方的世界是官本位的世界,普通人根本没有尊严。   虽然现在还是这么认为,但他们知道,瑞亲王殿下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   瑞亲王·快乐大师·保康哈哈哈大笑,暮色下的畅春园花影绰绰,他的身影隐在黄昏下的光影里,朦朦胧胧的风流。   抱着“啊啊”叫唤的胖儿子弘曚,听北北念各个小报上的报道,对各方人士对他的夸夸照单全收。   面对小闺女北北崇拜的小眼神儿,“谦虚且矜持”地表示:“阿玛很高兴,这场全世界瞩目的战事能打成这样。”   北北眼里的小星星一闪一闪:“阿玛棒棒哒,哥哥棒棒哒、姐姐棒棒哒。”   亲亲阿玛重重“嗯”一声:“阿玛的小北北棒棒哒。”   北北小小的害羞,随即又低了头,小小声地问:“阿玛,北北不喜欢战争。”   身上明亮的气息黯淡下去,长长的眼睫毛遮住眼里的星光,好不纠结的模样儿,保康忍不住笑:“你姐姐喜欢打仗,所以她去打仗。”   北北一愣,抬头看她阿玛,她阿玛笑得自在,笑得那么天经地义,她阿玛告诉她:北北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   北北就感觉她心里冒出来一束烟花,烟花冲上夜空,漫天绽放。   她一头扑到阿玛的怀里,脑袋蹭蹭阿玛宽厚的胸膛,娇滴滴地撒娇:“谢谢阿玛,阿玛最好。”   小闺女因为哥哥姐姐的“行为”有了压力,保康很高兴小闺女直接和他提出来,而不是憋在心里。   “阿玛最好,阿玛的小北北最好。”   保康一手护着胖儿子乱动的胳膊腿儿,一手摸摸小闺女毛茸茸的小脑袋,冷不防弘曚一嘴巴亲在北北的脸上。   北北登时激动得来——   “弟弟最好。”“吧唧”一口亲亲小弟弟,亲完额头,亲亲胖脸蛋儿。   弘曚因为姐姐的亲亲激动地“啊啊”叫,保康看看手腕上的时间,干脆放他下来做到地毯上,给两个孩子自己玩一会儿。   一举头二抬胸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四个月的弘曚恰好处于会翻身,会看人能认人的时候,他还可以双手撑起上半身,虽然还不能坐起来,但翻身翻得特利索,和三姐姐玩起来那绝对是精力充沛。   北北自从做了姐姐就特有姐姐的模样,对待亲弟弟特有耐心,特喜欢,一边举着拨浪鼓轻轻晃动,一边问弟弟:“听听那边的声音?”   等到弘曚的目光和手脚追着声音跑,她又换一个方向摇动,再问弟弟是那一边的声音,自打弘曚一出生就乐此不疲,因为太医说这样可以更好地锻炼弟弟的听力发育。   白白胖胖的弘曚和姐姐玩得开心,手脚欢快地舞动,翻来翻去的不停,逗得北北自己都“咯咯”笑,抱着弟弟亲了一口又一口。   北北被弟弟亲了一脸口水也没嫌弃,反而特开心;保康在一边看着乐呵,清清锻炼出来,看到这三个人果然又玩得忘记时间,自己也笑。   三十岁怀这一胎,需要更多的时间花费更多的努力恢复身形,可她每次看着顽皮的胖弘曚,都觉得特值得。   弘曚和弘晏、南南、北北都不一样。弘晏是长子,不管他多懒,一家人都对他赋予重担;南南是本身的性格气场,打一出生就不同;北北是贴心小棉袄,弘曚却是一个标准次子的模样,顽皮、乐呵……   用皇上的话说,这就是一个纯然的小纨绔样儿,能皮上天的那一种。   清清看看时间,抱着弘曚亲一口,问北北:“北北和额涅一起玩水,好不好?”   “好。要玩半小时。”   “好。半小时。”   清清给弘曚吃完一顿奶,收拾完一顿尿尿,交给他阿玛,任由这父子两个去玩水,她去带着北北洗漱沐浴加游泳。   阿弥陀佛。其实要清清说,这么养孩子,真养不起几个,幸好他们家就四个。可这样养孩子,父子母子包括孩子们之间的感情都特好,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和庆幸。   保康带着弘曚玩水,时间到了给他洗干净擦干净,给小肚脐上药,穿上绣着小鱼儿的小肚兜,守着他睡着;清清和北北玩了一场,给她讲完一个狼和羊的童话小故事,守着她睡着。   夫妻两个收拾妥当上床,正好九点的熄灯时间。   保康亲亲媳妇儿,有模有样的送上欢喜:“媳妇儿辛苦。”   清清脸一红:“……爷辛苦。”   “嗯,辛苦。”   “……”   清清自觉她永远比不过自家爷的小自恋,乖乖地道“晚安”,保康捏捏她的小鼻子:“晚安。”清清的脸又红。   七月中旬的夜色朦胧,圆圆胖胖的月亮高挂苍穹,稀疏的星子自顾自地闪动光芒,更夫的打更声一声声响起,有了电灯后依旧信奉早睡早起养生的人们,渐渐进入梦乡。   清清发觉身边人的呼吸绵长,悄悄儿翻身,借着月色星光的光亮趴在他的脸上细细地瞅。   果然,那道皱纹还在,右边眼角,好似也有一道皱纹要“长”出来的样子。   她不由地在心里呼出一口气,说不清楚是放松还是紧张。   其他人脸上有皱纹是开始变老的证明,自家爷脸上的皱纹那是成长的证明!   自打弘曚出生,她在自家爷的脸上,左眼眼角上,发现第一道皱纹,她就一直担着心,哪知道他家爷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皇上和皇后都高兴地念佛,其他皇子们公主们也都过年放鞭炮一般的高兴。   特别是那眼睛尖长着玲珑心的大臣们!瑞亲王殿下长皱纹的事儿一传十十传百的传扬开来,人人都跟“洞房花烛、金榜题名”的高兴,甚至还有庆贺的!   清清承认,其实她的心里,也是有着隐秘的欢喜的。   她家爷,终于开始继续成长,长了皱纹了!   清清悄悄伸手,握住身边人的手,躺正身体,盖好被子,脸上带着少女般梦幻的笑容睡去。   保康:“……”   你们高兴就好。   保康沉沉睡去,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去上早朝,咳咳,他汗阿玛过完七十大寿自觉年龄大了,早朝也不上了,太子殿下、直郡王、胤祉、胤禛、胤祺都不在京城,唯一的保康,只能负责起来早朝的任务。   早朝,大朝初一、十五固定,御门小朝,勤快的皇帝,有事儿的时候一天一次,不忙的时候两三天一次;不勤快的皇帝半个月一次,半年一次,几年一次……   现在恰好是小忙的时候,恰好保康自认他还是一个勤快人。   保康领着人上完早朝,对某一部分大臣专门盯着他脸上看的行为,视而不见。   早朝后陪着他汗阿玛用完茶点,等值班大臣休息好,他将今儿的折子汇总汇总,分成不同的小份儿,分发下去。 第196章   然后, 他就清闲了。   中午的时候来看看有没有其他问题,晚上的时候来查查进度即可。   除了关注前线消息,军事情报之外, “一般一般”的轻松。   前线还在打仗, 虽然保康对胤祥和胤禵有信心,对孩子们也有信心, 但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保康看完胤祥和胤禟寄回来的信件, 各种录像, 眼睛微合。   弘南的身量还长起来,脸上的婴儿肥明显, 笑起来的时候还是香香软软, 可是他可以看出来,闺女的眼神儿不一样了。   见了血,眼睛依旧清澈明净, 一尘不染,但是那个眼神里,不到一眼到底, 里面有了小旋涡, 有了内容。   保康的一颗心丝丝缕缕地犯疼。   弘晏一开始坐镇后方, 两个叔叔到来后,他和弘南、和堂兄弟们一样都去了先锋营,风里来雨里去,枪林弹雨里穿梭……   以往在家里的时候, 虽然没有养得不能吃苦, 但真没吃过这样的苦。可能, 战场上的气氛, 战场上的杀戮, 胜负的重担……无不让他们顾不得“吃苦”的小事儿。   西部的天气早晚温差大,早晚变化大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他们身穿保暖的厚衣裳不敢脱,粗粮饼子和罐头,配着一口热水大口吞咽,晚上和将士们睡大通铺,值守的时候一夜不睡……   录像中,弘晏脸上黑乎乎的,眉眼间疲惫不堪,却坚持着哄着妹妹,抱着妹妹等着妹妹先休息,自己靠着帐篷睁眼休息……保康看着,心里酸酸涩涩的,骄傲,又不可抑制地心疼。   做了父亲可能就是这么奇怪的心理,自己当年怎么苦都不觉得苦,看着孩子们吃一点点苦就恨不得以身替之。   战争和和平,准格尔、青海、西藏……所有的事儿都在他的心里翻滚,朝廷要彻底青海和西藏,使其变成大清国永远的一部分,还要开始对准格尔动兵,有计划地一步一步收复准格尔的伊犁……   这也是保康的计划。大清国不可能放任准格尔的存在,更不能放任准格尔的扩张,对沙俄也是。   他看完各方送来的消息,提笔给胤祥和胤禵写信,又给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去信,看看时间,换一身衣裳,提脚出来清溪书屋,出来畅春园,来到城西的一处大宅子。   三舅舅法喀年龄大了,最近身体尤其不好,这是保康最挂心的事儿。   他到了钮钴禄家,听说他三舅舅刚刚用了药,此刻恰好睡着,他也没打扰,让三舅妈去休息,他守着三舅舅。   钮钴禄家的三福晋守着自家爷守了大半夜,此刻疲惫不堪,听他这么说,瞬间眼里含泪,她也知道自家不需要和瑞亲王殿下客套,行了礼退下。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窗户大开,太阳光照射进来,风儿吹进来,也挡不住屋里浓浓的药味儿。保康看着他三舅舅黄黄的脸色,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没出来。   给他三舅舅诊诊脉,确定比前几天好了一些,放下一半的心,拿起三舅舅床头的一本书大致浏览,时刻关注三舅舅的反应。   三舅舅脾气倔强,这次西部战事起来,他不顾自己的身体情况,把钮钴禄家里的但凡是年龄合适的儿郎们都派出去,如今身边只有三福晋,一个嫁在京城的女儿,四个儿媳妇,一干年龄小的孙儿孙女们。   女儿毕竟不好贴身照顾父亲,儿媳妇更不能,孙儿孙女们要进学,还有的在吃奶,导致只有三福晋一个人照顾着,保康放心不下,白天有空就来帮忙照看。   …………   下人送茶水上来,发现瑞亲王殿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跟雕塑一样,又是惊奇又是感叹。   法喀一觉醒来,醒来后发现外甥坐在他床边看书,忍不住笑出来。   保康也笑。   “三舅舅今儿感觉好一点儿没?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法喀笑着点头,保康扶着三舅舅坐起来,给他披上外衣,穿上鞋子,扶着他出来房间。   外头的大太阳跟一个大火球似的要把人烤化,法喀休养的园子采用江南园林的规制,草木茂盛,水流潺潺,走在院子里的走廊上,还有微微的小风送来阵阵凉意。   出来外头到底是精神头好一些,法喀迷瞪着老花眼,看着眼前的夏花烂漫,蝴蝶儿飞舞,声音里带着不认同。   “人老了毛病多,休息休息就好。你那么忙,不需要天天来。”   保康嘻嘻笑:“保康一天也就来这么一会儿。”   法喀摇头。   七十出头的老人,头上唯一的小辫子花白,胡子花白,除了依旧挺直的脊背,满脸的皱纹和昏花的老眼,无不昭示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法喀公爷,他在老去。   可是老去的法喀公爷依旧不服老。   “前线战事如何?”   “顺利。青海的叛乱已经平定,大清在青海和蒙古不再封藩王,和内地一样有官府统一治理。至于准格尔,胤祥和胤禵采取稳扎稳大的方法,一步一步朝伊犁推进。”   “那就好。”顿了顿,“弘晏和弘南,吃了苦了。”法喀心疼两个孩子,虽然皇上这些年越发小心眼不让他接近三个孩子,可那三个孩子聪明着,从来都是亲亲热热地喊“舅爷爷”。   法喀一想起西部的环境,弘晏和弘南遭的罪就忍不住难过。   保康就笑。   法喀因为外甥“没心没肺”的笑容生气。   “陆战不比海战,西部的风沙天气……弘南还是小姑娘,这个夏天的大太阳,等回来后不知道晒成什么样子。”   保康劝慰大舅舅:“她在家里待不住,这个苦头总是要吃。”   法喀:“……确定要弘南进军营?”   保康点头。   “女兵的身体特质对比男兵总是有一定的弱势,还有大臣们的强烈反对。弘南要玩一玩整一个女兵营可以,要大肆扩招女兵,暂时不可能。”   “女兵营维持目前这个规模。弘南要进一步,只能进正式兵营。”   法喀表示理解。   “女子要是有了兵权,那真要闹那什么‘平等’了。三舅舅也不是老古板,可现在和平时期,不是男女老少皆兵的时候,女子到底还是顾家一点好。”   “保康明白。而且这几千年形成的男女形势,不是弘南一个举动可以打破。”   法喀放下心来,又提起另外一个事儿:“弘北和弘曚今儿都好?”   “都好……”   保康和他三舅舅说一些话,发现三舅舅累了就扶着他在躺椅上坐下来,服侍他用了半碗奶汤,用完中午这份汤药……   钮钴禄家这些年来因为瑞亲王的风头无二,震铄古今,越发低调,门口除了两个守门的石狮子,连一个小厮也没有。保康出来钮钴禄家,回头看一眼,双手握紧,忍下胸腔里不断上涌的泪意。   …………   十一月份,冬天到来,准格尔准备过冬,大清这边也准备过冬,胤祥和胤禵在前面的要塞驻守,弘晏和弘南,与一干堂兄弟们退回来拉萨过冬。   十一月的拉萨冷的来,大雪下完小雪下,大风吹完小风吹,食物用水等等也都不方便,可这样的环境对比战场上,却是好得太多。   暖和舒适的环境容易熏困软化人的意志,两个营一万将士,一伙儿皇孙们,谁也不敢懈怠,每天坚持早起操练,夜里巡逻,带动的整个冬天的拉萨都弥漫着年轻人生机勃勃的气息。   大年三十,弘皙、弘昱、弘晟、弘晖、弘晏……哥几个要和藏民一起过节,一起参加大小宴会,专门给他们的小妹妹弘南准备一身儿当地小姑娘的华丽大礼服。   “妹妹穿上一定好看。”弘晏一脸骄傲。   “妹妹一定是宴会中最漂亮的姑娘。”弘晖一板正经地跟着。   “妹妹一定惊艳西部的天空。”弘晟嬉皮笑脸。   几个哥哥一人一句,弘南打小儿受一家人教导,爱美的天性随着她的年龄增长,却没有随着她参军的现实破灭,当即开开心心地捧着大礼服去里面换上。   “谢谢哥哥们,哥哥们等等弘南。”   藏族的服饰,圆领长袍,里面穿襟、右衽,腰襟肥大,袖子宽长。衣领、襟边、袖口、下摆等处是柔软的细毛皮、氆氇或色布镶边。白天做活时脱掉一袖或双袖,左右盘扎于腰间。   男子束腰带时,一般将袍子下摆提到膝盖以上。女子束腰时,一般将袍子上提少许,下摆遮住踝关节。虽然具体式样细节在各个小地区各有特色,但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有一个规律——贵族和平民的不同。   弘南这一身,大红色的布料华贵,做工精致,款式新颖,头发上梳着典雅大方的大辫子,咳咳,假辫子,带着一圈红宝石做成的发饰,挂着佛家七宝做成的长长的耳饰,胸前直接缠绕四五圈宝石项链……   手腕上、脚腕上,脚上小鹿皮靴子上也是璀璨的宝石……弘南任由侍女们折腾,最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嘻嘻笑着跑出来。   “哥哥们,好看吗?”   “好看。”   “好看。”   “妹妹最好看。”   哥哥们当然是真心觉得妹妹最好看,他们的妹妹那可是四九城公认的小美人,未来的京城第一美人。   “哥哥来拍个照,给玛法玛麽看看。我们就出发。”   “对,拍照寄回去京城。”   一伙儿年轻的小儿郎们高高兴兴地拍拍拍,簇拥着小妹妹来到今天晚上的宴会地点。   弘南果然是惊艳拉萨的天空。   七世DA赖对一伙儿皇家小阿哥打佛礼,对美美哒的弘南小格格报以真心的微笑。   “阿弥陀佛。弘南小格格是拉萨最美丽的一朵格桑花。”   弘南开心地佛礼:“谢谢七世DA赖的夸奖。”   大大方方的小自恋模样,七世DA赖笑,藏地的贵族们都笑。   香香软软的小格格,谁能想到,这是战场上的“最美修罗”?可是他们看着小格格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模样,他们也开心啊。   乐曲奏起来,美食美酒送上来,美丽多情的藏地姑娘跳起来,英勇彪悍的藏地儿郎们唱起来,弘皙、弘昱、弘晟、弘晖、弘晏……哥几个也跟着,弘南也跟着。   整个拉萨城除了值守的两万将士们,所有人一起放纵自己一天一夜,过完康熙六十一年的春节。   …………   第一次过春节少了很多儿孙们的皇上难过,责令六部官员加紧朝西部铺设电话的进程。   第一次过春节没有两个孩子在身边的保康难过,强忍着下达快速结束战事的命令。   皇后、惠妃、荣妃等等人想起前线的孙子们都没精神,一干皇家儿媳妇们也没精神,尤其以清清为甚。   无他,她的大闺女也在前线。   康熙六十二年的阳春三月到来,法喀熬过这一次的病情,好了起来;弘曚过完一岁生日会走会说话,变得更顽皮;胤祉、胤禛、胤祺三兄弟回京,太子和直郡王还在外头……   准格尔投降,割地赔款,反正皇上和朝廷都知道这一次无法拿下来伊犁,两方达成共识,前线的战事基本结束,保康另派大臣去西部收拾摊子,两路大军陆续返回京城。   阿弥陀佛。秋老虎猛烈的八月天里,皇上和皇后看到归来的孙子们,特别是他们的小孙女儿,那个激动。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回来就好”。   …………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这次的战事,不外乎是大清对西部主权的进一步确认,可它却无从避免。   保康看着战后统计出来的,上千的伤亡数字,知道胤祥和胤禵,所有的将士们,都已经尽力避免受伤和死亡,可还是难免伤感。   日子这般平淡地过着,平淡可能是最好的幸福。十月份,阿灵阿的小闺女出嫁,一向好强的他也没大办。   不看里子只看外头的热闹,连城东富商家娶儿媳妇的喧哗都没有。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的好日子,里里外外的宾客们欢声笑语不断,鞭炮声不断,太监赵昌将他的礼金送上去,他一个人慢悠悠地逛进来,见到人就笑哈哈地打招呼,端得一派好外甥好表兄的做派。   法喀、阿灵阿一干兄弟看到他来了,都哈哈笑着地迎出来,一伙儿舅妈表弟们也迎出来,大家伙儿一一见礼,替皇后娘娘送添妆的璇玑姑姑来见礼,一群小家伙一干亲友们都过来见礼,保康都哈哈笑着。   一身大红礼服,马褂长袍风流倜傥。眉眼弯弯,弯成两个月牙儿,眼角的一道小皱纹恰好增加一抹成熟男子的魅力无限,站在欢闹喧天、衣香鬓影的人群里,总是风采最照人的那一个。   “恭喜小舅舅。”   保康真心地和小舅舅道贺,惹来阿灵阿的一个大大的苦笑。   “闺女出嫁,有何喜?”阿灵阿脸上的表情,那真是跟出丧一般。   保康知道小舅舅对这门亲事到现在还是不乐意,左边眉毛一挑颇为理解地说道:“小表妹出嫁,小舅舅万分不舍得,嗯。保康都明白。”   阿灵阿:“……”   其他的舅舅们都笑,舅妈们也捂嘴笑。   阿灵阿好不自在,对笑话他的外甥佯装生气:“你小表妹选的这么个书生女婿,手无缚鸡之力,奈何她就是喜欢。”   保康哈哈哈笑,小舅舅说得好像真嫌弃一样。   弘晏:“潘叔叔家的哥哥,小舅爷爷尽管放心。他将来要是负了今日誓言,弘晏给做主,保证让他净身出户。”   一个净身出户,弘晏说的自然,其他人却是瞬间想到“净身太监”,几口茶一起喷出来,一屋子全是咳嗽声。 第197章   弘晏脱口而出的“净身出户”, 那是他阿玛和他偶尔聊天说的一句,身,指的是“身家”。   可是不光在这屋子里人听来, 这身指的是另外一个“净身”的意思, 人们把这话儿当笑话说出去,听到的人第一个反应也是另外一个“净身”。   新娘子,阿灵阿的小闺女羞得脸蛋儿红红,双手捂脸笑不可抑;新郎官, 潘家大公子懵的脸色发白, 就感觉自己腿部凉飕飕的。   天了噜,弘晏小阿哥太吓人了——太让人喜欢了, 不愧是我们的弘晏小阿哥。   弘晏昂首挺胸地骄傲:好儿郎要护住自己身边的女孩子, 就要拿出来气势。   众人:弘晏小阿哥说的对。   哈哈哈,哈哈哈。   虽说大清国打和离官司的夫妻越来越多,可不管男女哪一方“净身出户”的真没一个。   毕竟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两方亲友关系错综复杂, 即使和离了,老死不相往来那也根本不可能,若是有孩子,那更不可能。   就是弘晏的外公外婆,作为四九城上层社会第一对闹和离的夫妻,两家人也没成为仇人。   休息日, 阳光慵懒的晚秋午后, 园子里菊花送香。清清和四个孩子一块儿玩乐说话,说起这个事儿忍不住感叹一二。   “你们的外公家、外婆家, 现在也有处得好的。各论各的不是?”清清都已经看开了。   弘晏眨巴眼睛:“额涅, 弘晏知道。”   弘南不大明白:“额涅, 外公和外婆当年为何和离?”   弘北小大人地抢先开口:“姐姐北北知道,是感情不和。”   弘曚看看一家人,从地毯一屁股坐起来,胖手攥着姐姐的衣襟“啊呜啊呜”。   弘南亲一口胖弟弟,迎接胖弟弟的口水亲亲,一边拿着布老虎逗弟弟玩耍,一边随口问道:“就单纯感情不和,就和离?”   弘晏不说话,清清微微笑,北北重重点脑袋:“就是单纯的‘感情不和’。去年外婆来京城,额涅和我、弟弟去见,外婆告诉额涅,北北听到。”   弘南小小的惊讶,抬手捏捏妹妹的小鼻子:“要注意控制自己的五感能力。”   北北吐吐舌头:“知道——”   清清笑着摇头,她自是知道北北就是单纯的担心她。弘南也知道,转头看看额涅,看看哥哥,深潭一般的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疑问,惹得北北也满眼好奇地看着哥哥。   弘晏一本正经脸:“根据各地方和离案子总结出来的规律,和离的原因一般是其中一方不孕不育。以前这个原因一般扣在女子的头上,现在医学发达,都意识到男子在其中的责任。”   “其实一方不孕不育也不一定就要和离,毕竟和离代价非常大,一般人的想法能过就凑活过是了。最无法容忍的是,有此引发的女子出墙,男子养外室纳侍妾等等。”   南南的小眉头皱巴,北北一知半解。   在北北的脑袋瓜里,“两个人不能生小娃娃就不生啊”。她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其他问题,当然她知道自己问了也不懂,干脆安静地听。   清清发现两个孩子谈论“严肃话题”,干脆抱过来弘曚和他一起玩布老虎。   南南隐约明白血缘亲子对每一个人的重要性,接着问:“那还有什么原因?”   弘晏:“还有婆媳关系。以前家里是婆婆的天下,婆婆要给儿媳妇立规矩,现在的女子都进学,都不再接受这一套。还有那婆婆要给儿子塞丫鬟做侍妾的,儿媳妇更不同意……”   弘南听得迷迷糊糊的,他们家里,她玛麽从来没要她额涅站着伺候一家人用饭,她想象不出来。   “那还有吗?”   “有啊。比如男子宠妾灭妻,由此引发的各种矛盾,特别是家产分割方面。比如家庭暴力,一大家子一起欺负一个儿媳妇,丈夫也不站出来。”   “家庭暴力不是丈夫打妻子?”   “不光是。若男子平和吃喝嫖赌醉酒打妻子,输钱打妻子,这样的情况女方反而不会提出和离,因为这类男子不是一天形成这样的行为,女子会嫁给这样的男子,一定有弱势的方面。”   南南模糊明白,却又莫名觉得心口堵得慌,她有模有样地感慨一句“所以女子还是要自己强大起来。”   北北听了甜甜地笑,弘晏听了嘻嘻笑着摸摸妹妹的小短发。   “这不是女子要自己强大起来的事儿,这是每个人都要自我强大起来。那民间也有很多窝囊男子,妻子不孝顺父母,打骂其他家人,肆无忌惮补贴娘家……”   南南小鼻子皱巴,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女性同胞?   “那外公和外婆,就是单纯的感情不和?”   “是啊,真的就是这么单纯。阿玛说,这类似于慢性自杀。夫妻两个感情一日不如一日,慢慢变得无法可说,有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分享。即使分享了,对方也不想听,感觉就像陌生的人搭伙过日子……”   南南的眼睛睁大。   “和离的对。”这样的日子一点意思都没有,人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弘晏看额涅一眼,发现额涅真的是放下了,心里高兴,重重点头:“妹妹说的对。”   南南和北北对视一眼,姐妹俩个鬼灵精,一起扑到额涅的身上,娇娇软软地喊“额涅、额涅”。   清清叫两个孩子闹得乐呵,弘曚见姐姐和额涅玩得开心,他也要玩,刚一个翻身滚动,被他哥哥一把抱住。   “啊呜啊呜。”弘曚不乐意了,眼看额涅和两个姐姐的方向眼馋。   “啊呜啊呜。”弘晏抱着胖弟弟亲一口又亲一口,转眼间弘曚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一边和哥哥玩亲亲,一边玩赛车。   …………   今儿的秋意太好,给予清清一个契机,让她放下过往,和几个孩子讲述她自己的感受。   “你们长大了,很多事情瞒不住也不应该瞒着。你们阿玛做得对,与其让你们从外面知道不如我们自己告诉说出来。”   她的声音低低的透着释然,落在两个女儿的目光里,却是透着午后阳光般的温柔和慈爱。   “现在夫妻和离的越来越多,其原因,额涅认为,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束缚人’关系不大,主要是现在人的活法儿多了,自由多了,不愿意再忍受半辈子一直忍受到死。”   “这总归是好事儿。但有两点应该注意。若是成亲,那就是两家人的事情,门当户对的两家人,很可能低头不见抬头见,闹和离总是有不好的影响,所以啊,要谨慎成亲不成亲。   若是有了孩子,应该照顾好孩子,即使和离了也要照顾好孩子。都是大人了,不能说一句年轻不懂事就过去。为了孩子不和离也不对,但该负担起来的责任要负担。”   南南和北北一起点头,窝在额涅的怀里就感觉是幸福,就是南南,回到家里就感觉自己还是小娃娃。   清清抱着两个女儿,莫名相信,她们的未来,一定是幸福。   晚上的时候清清和两个女儿玩水,那边父子三个一起玩水,九点到全城熄灯睡觉,清清看一眼外头夜空上弯弯的月牙儿,情不自禁地笑。   “爷,弘晏在外头说‘净身出户’,有没有人怀疑,我父亲后来没有孩子的事儿?”   保康一愣,随即也是乐呵。   “没有。这事儿,世人都猜测,是岳父的两位侍妾。”   清清点头,事到如今,她终于可以说出那些埋在心里的“腐烂不堪”。   “我父母,一个是家里的娇娇女,又是第一批上女子学院的人,骄傲着;一个是家里的老来子,父母疼宠,兄嫂谦让,本身还才华横溢,长相俊秀……   他们感情不和,从来不会和其他人一般忍让,更不愿意和其他夫妻那般凑活过日子,他们天天吵,天天闹,饮食习惯的不同,文化的不同,这也算是一方面。”   “他们闹和离,和离也就和离了,亲朋好友们都知道他们两个的脾气,也实在是劝说不下去。   去年,我母亲说,她再次嫁人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妻子;我父亲说,他失去两个庶子,失去再做父亲的机会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丈夫……”   清清窝在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干净温暖的味道,感觉她一辈子的幸运,就是被他喜欢。而她,她万分感激上苍,如果付出这般苦难就能遇到他,她甘之如饴。   “他们两个对对方都有恨,看到我就不顺眼,谁也不要我。我跟着祖母回到江南老家,母亲去了塞外,父亲一时没有续娶,日子过得糊涂。   后院没有管,两个姨娘自以为她们谁生了儿子就可以做正式妾室,一直闹,后来她们都生了儿子,更闹。”   “一个弟弟因为看护不利夭折,一个弟弟得了肺病治疗无力夭折。父亲在那个时候又纳了一名侍妾,正式的名分上的侍妾,一个良家出身的女子,仰慕他的才华自愿做妾……”   清清的脸上露出一抹莫可名状的笑。   “父亲和那个女子如胶似漆跟夫妻似得,两个月后那个女子有身孕,府里隐隐有传言说父亲要扶她做正室,那两个女子彻底疯狂。妾室扶正,这在家族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那两个女子失去了理智……”   失去理智的,疯狂的女子,报复起来也是疯狂的。她们的本意,可能只是要那个女子的命或者说要她滑胎,哪知道父亲误打误撞喝了那碗‘不孕不育’的药……   事情出来,清清的外祖母当即接清清去塞外,远离这一切。   清清的祖母终于意识到她自己在教育老来子方面的错误,疼得昏过去,恨得牙痒痒,却要忍住所有的心痛和火气给他收拾烂摊子。   清清的父亲也是一个倔脾气,他得知是这名他深爱的侍妾在府里传“扶正”谣言,一脚踹出去,那个侍妾本就因为这一连串的事儿胆战心惊怀胎不稳,受了这一脚直接流产。   清清的父亲宁可过继,还放话出来“宁可给女儿做女户招上门女婿”,他一点儿也没后悔他失去的,可能是唯一的儿子,一个女儿也是一条命,可他就这么个脾气改不掉了。   清清的祖母咬牙含泪给他续娶,可能老天爷突然心软一下,给他娶到一个温和通达的女子,中等官宦人家的嫡长女却打小儿在继母手里蹉跎,嫁给清清的父亲也不求儿孙绕膝,反正有清清在不是?   夫妻两个过得非常好,吃喝不愁身体好想得开,尤其这位女子因为自己吃够了继母的苦,对清清一直都很友好。   从此以后,就是两对夫妻都和和睦睦,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了。   唯有清清,在祖母身边待半年,去外祖母身边待半年,承受所有的眼光和压力。   父母和离没爹没娘的孩子总是备受非议。她人聪明,性情敏锐又好强,对一干或同情她看不起的亲友们从来不搭理,越长大越独立。   保康低头亲亲媳妇儿一口:“媳妇儿棒棒哒。”   清清脸蛋儿红红,对着他痴痴地笑。   “……谢谢爷。”声音柔的滴水。保康很高兴媳妇儿终于和他说起这些,却是瞧着她脸蛋儿红红的模样忍不住要欺负。   捏捏她的小鼻子,小流氓一般地问:“小娘子要怎么谢?”   清清:“……”   清清脖子都红了,剩下的话都忘记了。清清决定不搭理他,却是闻着他身上的气息不一会儿睡着。   保康一笑,给她盖好被子,调整好姿势,也很快睡去。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清清第二天醒来,迷迷瞪瞪的,想起来,她最想和他说的话,还没说。   可是时间不允许。爷要赶去皇家技艺学院,因为飞机研究进入一个关键阶段。弘晏要去上早朝学习处理政务,弘南要去学院,北北也要去进学,还有弘曚迎接哇哇唤着要吃奶……   清清瞬间忘记自己的事儿,照顾好弘曚,打理好自己,用早膳,送北北去畅春园小学堂,抱着弘曚去请安……等她一通忙乎好,一个清华园,除了宫人,就剩下她一个。   清清:“……”   她在太阳底下站一会儿,忍不住又笑。   想着马上进入冬天,一家人要搬回去紫禁城,她这几天都趁着有时间的时候收拾家里。   弘晏和弘南从西部带回来的物事,除了他们自己喜欢的留下,剩下的,该送拍卖行送走,该送亲友的送亲友,有家里谁喜欢的,都给好好保管……   一家子的过冬衣物内务府开始准备,她也要盯着一两眼,让一家人穿的舒心开心。   马上进入十一月份,到冬至节,大面上该准备的礼物虽然有总管嬷嬷看着,可她也要心里有数,重要的亲友更要她亲自去操办,迎来送往的礼节可是大事儿不能错一丝儿。   他们身边的宫人谁要调动,谁有小心思要送走;弘晏长大了他身边的丫鬟要谨慎注意着,弘南身边的丫鬟年龄大了要不要安排亲事,弘北身边的丫鬟要开始培养……   虽然还是和皇上皇后住在一起,可他们和西花园的太子殿下一家一样,都是独自操办各种人情来往,自己管着自己的小家……   说起这个方面,清清再次感激老天爷。   皇上英明仁爱,皇后娘娘堪称大清最好的婆婆,他们从来不插手西花园和清华园的事儿。甚至皇后娘娘在太子妃一进门后放手宫务,这些年来就没插手过。不管哪个皇子家里闹矛盾,都先占儿媳妇这边。   对她,更是当成亲闺女一样疼着。 第198章   清清在嫁人后, 重拾对家人的信心。   父母和离后,来自整个社会的压力和眼光,她都可以不在意, 可她无法释怀父母对她的“遗弃”。   在女子学院, 同窗们偷偷议论她“看她,就那个父母离异的孩子,她父母谁也不要她……”她只管学习,从来不参加他们的诗会郊游, 从来独来独往一个人。他们又当她是“怪物”。   在家庭聚会的时候, 一个亲友家里的长辈们看她的眼光只有怜悯,同龄人看她就好像看一个“异类”, 她强忍着一概不理会, 他们又说她孤僻自视清高,说她果然是没人要的孩子。   她的母亲有了自己的家庭,生儿育女的把她忘到脑勺后头;她的父亲忙于朝上爬做政绩,顾虑她和继母可能处不来, 或者其他谁知道的原因,也不提接她回家……   就连伺候她长大的丫鬟嬷嬷也在外面备受歧视,受不住了纷纷要求去其他地方伺候。   她祖母告诉她,世人就是如此,父母和离,明明不是孩子的错误, 明明孩子才是最伤心的一个, 可世人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低孩子。   她知道,自己管不住世人的嘴巴;她知道, 她也改变不了世人的看法, 她更明白, 自己有祖母外祖母,有庞大的家产可以继承,对比其他父母和离后的孩子,已经够好。   可她知道归知道,如何能放下对父母渴望?那段日子,她本就因为父母和离而变得特别脆弱,再遭到这类打着同情怜悯外衣的看低歧视,直接性情大变。   再加上长时间渴望不到一丝丝来自父母的关爱,她的心里慢慢发生变化,她开始恨,开始怨。   祖母和外祖母相继去世,她的世界直接崩塌。   长大到十三四岁,各方求娶的人家络绎不绝,舅舅家、叔叔家、姑姑家也都在琢磨她的亲事,“肥水不流外人田”,她那来自父母的,日益庞大的身家是诱惑人跨出贪婪那一步的原罪。   可他们,他们所有人,又不舒坦她是父母和离的孩子,总想着她会不会和她母亲一般骄横,和父亲一般不流于世俗任性妄为,总想着她配不上他们最疼爱的好儿子。   可世事就是如此。她的父亲在家事上乱七八糟的,干脆将全部身心放在朝堂上,在朝堂上的地位越来越高;她母亲那边的兄弟姐妹日渐长成,都和她关系很好,这又是一个莫大的诱惑。   她通通拒绝,她父亲自觉有愧于她,担心继子亏待她,也想着过继不如让女儿招女婿来的亲近。   他们,有的要娶她做次子媳妇小儿媳妇,有的要过继孩子给她父亲,还有的要娶她做继室……好在他们大部分都是有自己的家业官位,至少也都是要脸面的人,没有,也不敢去行那龌龊的手段。   有她也不怕。   一个个的,派出来他们眼里俊秀的好儿子好侄子好外甥各种偶遇,以为她看不出来?   以为她会看到一个俊俏的男子就自动求嫁?还是以为她会春心萌动和那话本儿里的姑娘一般就喜欢穷书生?   大唐崔莹莹张生的话本儿里面,张莹莹是被穷书生用完就抛弃还被骂荡~妇,才子佳人的话本儿看多了,世人都忘了吗?   时间很快到她十五岁,不能再拖下去。可她不想嫁人,她更不想招上门女婿。   在中原,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怎么会去做上门女婿?一般情况下,那是一个怎么样的男子才会上门?   当然,她知道关外的好儿郎不在乎,关外的人只讲血缘不讲姓氏;她还知道大清的太~祖皇帝当年就是上门女婿,曾经一度连姓氏也改了,太~祖皇帝对原配妻子的家人从来只有敬重,从不避讳这一点。   可她还是不乐意。   关外豪爽的儿郎们喜欢她,她知道,他们当她是一个妹妹疼爱,她感激,但她不能答应。   从小因为父母和离遭遇的一切,让她对正常社会的人缺乏“融入”,她甚至害怕,害怕自己和自己的父母一样,成亲后也闹和离。   她甚至打算好了,母亲那边不用她操心,她可以自己给父母和继母养老,她可以出银子让父亲继母百年后有堂兄弟们送终,她甚至考虑到,她可以隐居塞外,可以隐居江南,还可以出家做尼姑。   可她再次看到那个人。   她站在人群里,和其他高声欢呼的人们一起,仰望着那个太阳一般耀眼的人,快乐、温暖、勇气、包容……眼泪滚滚而下。   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次,那还是七八年前。七八年来,她变了,可他的经历比她还多,可他却总是那么坚强,快乐。不光自己快乐,还带给其他人勇气和快乐。   他是大清国的英雄,他是大清乃至全世界所有女孩儿们梦中都想嫁的情郎,他的身边至今一个女子也没有,他可能一心向佛根本无心婚嫁……   她的汉家女家世不符合皇家选儿媳妇的标准,她父母和离的身份,世人都歧视,又如何配得上他?   可她的心跳告诉她,她想站在他的身边。   她想试一试。   飞蛾扑火,在所不惜。   …………   就在她正着手想办法的时候,皇后娘娘给瑞亲王殿下选福晋,条件放宽到汉军旗甚至不在旗的各民族姑娘,包括不裹脚的汉家女子,皇后娘娘还给瑞亲王殿下安排各种相亲……   这对她无异于天降甘霖。   但她瞬间又想到自己是父母和离的孩子。   她嫉妒那些可以光鲜亮丽地参加相亲的女子。   她偏偏更知道,这般的开始,非她所愿,她的身份是最大的障碍,她无法接受自己以一个平普通妾室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   谁会想到瑞亲王殿下的相亲就是选福晋那?谁会想到瑞亲王殿下会不纳侍妾那?世人都想不到,她也想不到。她去找父亲。   当年因为父亲和母亲的亲事,在外祖父的帮助下,祖父这一支都抬进汉军旗,她作为汉军旗的姑娘,本应该参加八旗选秀。   上次八旗选秀,她自己无心,她父亲因为还没放弃招女婿的打算,选秀之前特意求了皇上给免了。这次她要参加。   “参加八旗选秀,至少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先认可的人,比相亲正式,名分高。就算是做侧福晋,那也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她听到自己这么和父亲说。   他父亲自然答应。   侧福晋,没进关之前,是正经福晋,正经的妻子,比之大福晋就差半步。   即使进了关俗了中原的规矩,谁也不敢明说堂堂正正从大门抬进去的侧福晋是妾室。   皇子们正经娶的侧福晋都有婚礼,即使没有孩子于礼法上也有上族谱的权利。   而皇上亲赐的侧福晋,更是天然地有一层身份保障。   这是她的底线,也是她父亲的底线。他们父女两个那渺小又倔强的自尊和骄傲,都不容许自己卑微到尘埃里。   即使他们知道,这样一来,她总是低了嫡福晋一头。   可是瑞亲王殿下的嫡福晋,那该是什么样的人家出身?瓜尔佳家傅尔丹公爷的姐妹?钮钴禄家的哪个亲表妹?她没有资格嫉妒。   对于她而言,只见两面,都是在人山人海里,面堂都看不清,可能是感情还不够深,可能只是本能地追逐那一抹阳光。所以她还能维持自己那可笑的骄傲。   同时她也非常清醒,汉军旗的家世,父母和离的孩子,皇上亲赐的侧福晋是最好的结果,如果这样也不行,她就出家做尼姑。   对于她父亲而言,自家姑娘喜欢瑞亲王殿下非常正常,大清国哪个女孩子不喜欢瑞亲王殿下?不说女孩子,男孩子都喜欢得不得了。   同时她父亲也琢磨,如果能做瑞亲王殿下的亲家,哪怕是半个亲家,那也是祖坟冒青烟般无上的光荣。反正他有三个兄弟,有五个侄子,不过继一个儿子不招女婿也照样有人给他送终。   父女两个商议好,就这样,开始忙乎这次决定命运一般的八旗选秀。   …………   每一天,她看着一对一对端庄亮丽的女子出去给皇上和皇后看看,她的一颗心都好似在油锅里煎熬。   每一天,她听着宫人们秀女们悄悄议论瑞亲王殿下的容貌,瑞亲王殿下的各种趣事儿,她的一颗心又在云端上飘着,傻乎乎地快乐着。   秀女里面有争斗,她们要提前排挤出去最大竞争者。这些争斗对于大部分真正教养出来的姑娘来说,都不是事儿,但对娇养长大的女孩子来说,却是一着不慎就被送出宫的命运。   靠着憨憨傻傻进入最后一局选秀的也有,除非其人真的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但这样的幸运儿绝对不是她。她不动声色地行动,发现自己经历在这里反而成为一种保护,只有无奈地笑。   未知的命运等在她的前方,她日夜不安,却也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甚至想到如果皇上忘记她父亲的请求,给她指了一门其他的亲事,她该怎么想办法拒绝。   皇家,不说皇家,任何一个婆婆相看儿媳妇,都不喜欢她这般的容貌,即使知道她从小没缺任何教养,也都觉得她这样的容貌不适合做长子媳妇,更何况还有她那样的经历?   她努力打扮自己,打扮的端正贤淑,符合世人眼里大家闺女的要求。可她又忍不住,忍不住想让他看看她真实的模样。   她就是这样啊,一个心里腐烂不堪的人,一个鄙视世俗,却又困于世俗的人;一个有着莫名可笑的自尊却又甘心为了那一抹阳光,甘心做侧福晋的人。   她知道,瑞亲王殿下在自己选儿媳妇,虽然她不知道怎么选,可她莫名知道他在看着。   临到她出场的那一天,她和所有小姑娘一样,紧张、不安、期待、害怕……   他是不是站在什么地方看着?他是不是也在琢磨娶一个什么的女子做妻子?   他打仗,功夫高,眼力好,夜里视物如同白昼,不需要靠近就看得清楚她们每一个人的容貌服饰举止。   他会看到她吗?他会喜欢她吗?他,会不会,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她的长相不够端庄,认为她从小没有父母没有教养?   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停地跳,好似要跳出来胸腔,她都可以感受到那颗心脏的热度,颤抖跳动的幅度。   可是在她感受到那一抹阳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突然平静下来。   他怎么会看不起她?   他是如此的伟岸,他是真正的伟丈夫,真正的巴图鲁。是她这些无法见人的小心思亵渎他。   她平静下来,一颗心也落到谷底。   心里有泪,却仰脸笑。脑袋里一片空白,全部身心只有一个念头,不管结果如何,她想给他看一看,看一眼她最美的一面,至少,他看到她。   …………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选她妻子。   是嫡福晋,不是侧福晋。   他告诉她,不会有侧福晋,也不会有侍妾,她哪里顾得上侧福晋不侧福晋,侍妾不侍妾?   他说他要去西部,希望她陪同,但西部很苦很苦,她如何在乎吃苦?   他说他可能会打仗办差在外,不能经常陪伴她,她更不在意。   那一刻,她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孩子。   接下来,她是世界上最最幸运的女孩子,她的每一天都活在美梦中,每一个梦里都是开心的笑容。   他带着她出去公园里玩,他带着她出去逛街逛四九城的各个角落胡同,他送她各种小礼物……   他告诉她,不要相信小报上有关于他的内容,那基本都是瞎写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不知道,她在心里,他就是他。一个她信任,她愿意付出一切的人;一个这样就是完美就是很好、很好、很好……的人;一个越是相处,越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人。   他的身边一直没有女子,她知道,可她不敢问。   面对一天天逼近的婚期,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可笑之处,她一开始自以为的自尊和骄傲,只是因为不够爱。深爱了,怎么会顾虑其他?深爱了,怎么还会有理智克制自己的嫉妒?   她忍不住问出来。   忐忑不安的,小心翼翼的,然后……她清楚地记得,他捏着她的鼻子,好似生气又好似宠溺地说:“不是说过了,不要侧福晋和侍妾?”   她只能哭。那一刻,她只感觉,不管这句话能不能实现,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他们大婚,他抱着她上花轿,她还是只能哭。   他们出发去五台山,她一步一步地融入他的生活,得到他师祖的认可,她高兴地抱着他哭。   他们出发去西部,西部的姑娘们儿郎们热情奔放,偏偏他又无知无觉地和他们每个人相处愉快,她气不过。   对于一般人,喜欢也就只是喜欢,单纯的喜欢崇拜和实际生活不搭噶。可是某一部分人,她忍不住就偷偷使手段不让某一些“同类”接近他。他察觉了,只捏着她的鼻子笑。   她怀孕了,有了小娃娃,很激动、很开心的事儿,可是她要离开他,她怎么舍得?   再朝西走没有火车,翻山越岭的,加上气候环境问题,她绝对不能跟着。   做好了各种准备,他回来京城的时候,身边真的没有一个女子。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那么丑,眼泪鼻涕的,他也没嫌弃。   …………   回忆着,忙碌着,一天的美丽时光过去,晚上散步的时候,弘南突然说:“将来我要嫁一个阿玛一样的男子。”   郑重其事的态度,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一个十二三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家人因为南南的话都乐呵得来——   但是小女儿北北对她姐姐的话非常认同,北北对着他阿玛星星眼,对她姐姐做出一个加油的手势:“姐姐棒棒哒,北北也要嫁阿玛一样的男子。”   一家人更笑。   皇上笑话两个孙女儿:“我们的南南和北北就是有大志气。”   皇后娘娘给予肯定:“我们南南和北北尽管挑选,你们三姐姐定亲的年龄放到二十七岁,我们给南南和北北也放到二十七岁。”   弘晏甚至说:“大妹和二妹加油。哥哥一定帮忙。”   弘曚在他阿玛怀里动来动去,抓着他阿玛手腕上的佛珠串儿不撒手。   他阿玛抱着他亲亲哈哈哈笑,听着一家人的说话笑,和他“啊呜啊呜”地说话也是笑。   清清忍不住看一眼夕阳下的这个人,心里一片安宁自在。 第199章   康熙六十二年的春节刚过去, 康熙六十三年到来,全世界的第一件大事,乃是一月十四日, 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宣布退位。   年纪轻轻的腓力五世要退位, 这非常让人吃惊,就算世人猜测是不是因为他的健康原因,这个理由也不充分。   腓力五世的头疼顽疾在大清治疗好的差不多了,现在西班牙打捞“荷西号”有了银子, 正是大发展的时候, 他撂挑子了?   莫怪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他的目的在于法兰西王位,西班牙王位传位给自己的儿子,自己去继承法兰西王位。   莫怪很多人的第一句话都是:“这也太贪心。”   自从有了苏伊士运河和巴拿马运河, 大清还在朝南海和西部铺设电话线, 东西方人们往来交际愈加方便, 航海业、旅游业、全球通信业……都发达得很,消息传的非常快,保康大约在半个月后收到消息。   说实话, 保康也惊讶。   不得不说,腓力五世这番操作够那啥, 他都不想给予评价。   新年伊始, 大清各部都各有各的忙碌,保康还是忙着皇家匠艺学院, 虽然大家伙儿都觉得腓力五世太那啥, 但也都知道他的目的不可能实现, 都没怎么在意。   二月里, 大清国再一次全国土地测量, 收回各地方不法占有土地,严厉打击土地兼并,并将部分无地农户朝宁夏一带迁移,开展宁夏垦荒。   三月里,征西大军全部回来,首先举行献俘仪式,皇上他老人家又踌躇满志地领着一家老小去告祭太庙、社稷,祭祀皇陵。   在青海派兵驻扎,修筑土墙,整顿各级别喇嘛寺,规定一系列朝贡和互市制度等等措施;配合盟旗和郡县制度,青海分成五部,共分二十九旗,旗下设郡县治理,一切军民事务听命于朝廷……   西藏类同。   新收归的,原来属于准格尔的地方,类同。   至此,大清朝廷在青海和西藏拥有绝对主权,原来的藩王、台吉彻底取消,各个王公大家族受到巨大打击。同时,完全废除农奴制度,大力推行中原的“官绅一体纳粮”等等措施,当地百姓欢呼雀跃、拍手称赞。   四月里,一个春节光忙着处理云南民变的太子殿下回来京城,就感觉自己累得只想懒人摊,摊到在软软的大沙发上,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五月里,有人在早朝上告发宗室苏努父子口出逛言,骄横不逊。胤禛援引清太宗对苏努祖父禇英的评价:“此人若在,必乱国家。”指出苏努父子谗言离间,暗中钻营,扰乱朝政且毫无悔改。   胤禛黑脸:“苏努父子若留在京城,必然还会煽惑众心,当下令革去苏努贝勒爵位,撤回属下佐领旗民,勒令在京诸子十日内一并迁往右卫居住,不许派人往来京师。”   太子因为禇英的身份想到他自己,不吱声。   其他人更不做声。   保康最近都在皇家匠艺学院,最后他们闹到皇上那里,皇上到底是顾虑苏努父子乃是太~祖皇帝原配妻子的嫡长子的子嗣,只勒令在家改过。   说起旧事,皇上颇多感叹:“当年太~祖皇帝深陷追杀中,褚英、代善、东果格格打小儿跟着东躲西藏,到十多岁的年纪就跟着东征西战,褚英和代善为后金政权立下汗马功劳,东果格格联姻董鄂将军。”   “褚英……性格原因,后来他变得越发骄横、狭隘、不会把握机会,和五大将军,和兄弟们,都闹不和,却一直自以为凭借自己的出身必然会是下一代继承人,骄傲着不低头不求饶……”   太子:“……”   太扎心了。   太子抹抹没有的眼泪,正好下面送来紧急消息,山东曲阜的孔庙因暴雨雷击引起火灾,大成殿及两庑俱毁。他赶紧转移话题。   六月里,京城里头发生一起内务府佐领下人吵闹抢物事件。   事情的起因,朝廷裁减内务佐领下兵丁。内务府佐领每年所需钱粮,在康熙三十年间,为三十余万两,到如今,增至七十余万两。   为减少开支,去年春节胤禛和胤佑、胤祺几个主政,一切决定削减内务府佐领兵丁的人数。引起佐领下人的不满,他们认为朝廷要夺其钱粮,数百人聚集到胤禛、胤佑、胤祺家门口吵闹。   当然,现任内务府总管李延禧家里也没避免,甚至家里器具都遭到哄抢。步军统领阿奇图派兵捉拿为首者,事情就这么闹大了。   说实话,别看皇上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打压八旗大臣,收拢旗主们手里的权利,但论起对这些“老家人”的维护,也数他老人家,下面这一辈人,谁都比不过。   太子“麻利”地躲开不露面光看热闹,保康自从去年胤祉、胤禛、胤祺回来就不管事儿。   胤禛据理力争:“管理内务府的主要官员管理不善,当罚。常明、来保两位内务府副总管,枷号三个月,鞭一百。   为首闹事的五人,交刑部监看正法,其余一部分人分别发往云南、贵州、四川、广西安插做苦差……”   “儿臣认为,缩减内务府开支是必然。以前一石粳米一两五到二两银子,现在二两。以前两银子可买五十斤猪肉,现在四十五斤。可是内务府的开支,从三十万两每年到七十万两每年。   八旗旗民都没有‘铁庄稼’开始自力更生,缘何内务府还要大吃朝廷? ”   皇上:“……”   皇上到底还要是保一保的。   脸色黑黑的,没理也是理:“以前一个宫里就几个主子,现在你们兄弟姐妹多少个?以前你们都小,现在你们哪家没有二十几口子?出宫开府,就不花用内务府?”   “一年七十万两多吗?你们皇额涅生活简朴,一般不花用什么。你太子哥哥宫里有太子妃管着,这些年也没花过不该花的银子,你保康哥哥的宫里更不用说,就六口人。”   胤禛:“……”深呼吸很呼吸。   “汗阿玛,这七十万两银子,是整个内务府自己的花用,俸禄、补贴、人丁繁衍……”   您老人家讲不讲道理?这都不是内务府花在我们身上的费用,是内务府花在他们自己身上的费用。   胤禛气得就差和他汗阿玛明说,一个内务府花起来银子,和他们一个皇家一样,到底谁才是皇家谁才是包衣?   皇上:“……”   皇上自知理亏,可是皇上更知道内务府如今的情况,已经是最好。   “这些年来,你们兄弟接连不断地打压贪污之风,如今官场清明,内务府也越发透明,在汗阿玛看来,这已经足够好。”   “有些事儿,总要有人去做。有些银子,该花就要花。一年七十万两就能养着他们,让他们不贪不拿地心甘情愿做事儿,很值得。”   胤禛嘴唇抿紧,不吱声。   皇上忍不住就叹气。   “你啊,你的脾气就是怎么急躁。你们哥几个都没吃过苦头,不知道人事方面的难处。七十万两银子,你们若认为太多了,可以先裁到六十五万两,再裁到六十万两……慢慢来。”   “你看你们闹出来的这一出,老功臣看了寒心,新功臣看笑话。他们都是包衣出身不假,我们要防着包衣做大奴大欺主不假。但你要明白,包衣和皇家一体。   汉人还说‘打狗要看主人’,你们兄弟作为主人,这番做法,你回去想想做的对不对?”   胤禛:“……”他就是单纯的认为,这些人的家里,这些年紧跟改革大机遇不要太富裕,不需要国库这么养着,这些银子很可以花在其他方面……   好吧,他汗阿玛的心里,不管涉及到什么,都是朝政稳定权利稳定为主。   胤禛眼巴巴地看着他汗阿玛。   皇上牙疼。   “至于他们胆敢去围堵你们的家,这个事儿你们自己看着办。”   胤禛:“……”   胤禛没奈何。他汗阿玛这摆开架势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胤祉乖乖地扯过他的书本儿,到大牢里头和这五百号子人开一场演讲大会,虚心地听取他们的心声,任由他们大肆发泄一通。   胤祺乖乖地定下满汉全席送到大牢里,大家伙儿“感情深一口闷”,喝完这一杯你就是我哥们。   胤禛这些事儿都做不来,他这些年越发喜好佛法道法周易八字,他更是一直喜好书法,但他不能和他们谈论佛法道法书法算命不是?   硬着头皮,找到五百套行头送到大牢里,来一场变装大赛。却没想到奇妙的效果,大家伙儿都觉得,原来他们的阎王脸阿哥也是这么接地气儿!   一群人玩得嗨起,胤禛也没想到他们也不光是贪婪小人,他们也有喜怒哀乐自尊自爱,扒拉着每一个人的八字给他们算命。   还别说,还真给他算出来几位,尤其是其中一个叫高斌的。   盐务河道,地方政务,他都有自己的看法,见识手腕都颇为不俗,在内务府和上三旗包衣中的人缘也特好。   三兄弟一起努力之下,给了这些“老家人自家人”足够的面子,外头人也都说皇子们做事厚道,对老一辈的下人恩威并施,处置得当。   内务府佐领们也都感激涕零,自觉受到皇子们这番厚待特惭愧,自觉地上一道折子,自动给出内务府人员整顿的最优方案。   佐领,满语音译“牛录”,是八旗制度下最低一级管理者,掌管所属二百户人家的户口、田宅、兵籍、诉讼等。   内务府佐领,又叫“内务府三旗佐领”、“上三旗包衣佐领”。镶黄、正黄、正白上三旗包衣佐领之通称。   三旗包衣满洲佐领十五个:每旗五个,包衣满洲人、蒙古人编立。   三旗旗鼓佐领十八个:每旗六个,包衣汉人编立。   正黄旗包衣朝鲜佐领二个:包衣朝鲜人编立。   正白旗包衣回子佐领一个,包衣维吾尔人编立。   凡此内务府佐领下人,均为皇室之家奴世仆,统归内务府管辖,唯有着有军功劳绩,或为皇帝后妃之母家,奉特旨准令,皆各归上三旗之旗分佐领,摆脱包衣身份。   这个时代,主仆都有一种特殊的关系,满洲的旗主和包衣制度更是特殊。你说包衣出身低,可包衣可以读书,有包衣学院,可以科举,可以做官经商……包衣和皇家的关系非常亲密。   比如那曹家,家里的姑娘都能嫁给宗室亲王;比如那郭络罗家,不就是军功抬旗?比如那乌雅家,军功加上后宫的德妃娘娘,这眼看这也要爬起来。   四九城里头议论纷纷,不管如何,这个事儿圆满解决,皇家赚了面子和里子,包衣们大闹一场,没有面子也没有里子,但没被斩首没被发配,也是大幸运。   可是胤禛的心里,这个事儿并没有放下。   一个有空闲的晚上,胤禛和保康一起喝酒。   “保康哥哥,你说,汗阿玛有心给乌雅家抬旗吗?”   保康一愣,随即问道:“你觉得,凭借乌雅家目前的军功,够吗?”   胤禛摇头。   “乌雅家的重心在京城,京城防卫重要,但不若盛京的危险,战事频繁。汗阿玛给郭络罗家那一支抬旗,人人服气。但乌雅家……有一半是因为,我、胤祉、胤禵的关系。”   “这不就是?”保康隐约明白他的纠结点,“军功不够,直接抬旗,人人都会觉得这是有一个德妃娘娘进宫可以生儿子的好运气,而不是说乌雅家值得。”   “是不是有人找到你?德妃娘娘?”   胤禛摇头又点头:“额涅虽然有这个意思,但一直没说出来。是胤禵。他一直不服气。一开始说我因为有贵妃养母不知道包衣儿子的痛苦。后来又说,郭络罗家可以抬旗,乌雅家也可以抬旗。”   保康眉心一皱,随即舒展。   “上次三舅舅和我说,乌雅家有一位好儿郎。弘晏和弘南在学院里也见过。名字叫兆惠,今年十五岁。”   胤禛眼睛一亮。   “保康哥哥……”   保康拍拍他的肩膀:“莫着急。再等一等。”   “嗯,谢谢保康哥哥提醒。”   胤禛的脸上因为酒意和激动红涨一片。   如果乌雅家可以堂堂正正地从包衣旗里抬出来,那比“皇帝后妃之母家”的名头好听多了,就是他们兄弟走出去,腰杆子也挺的直直的。   “我明儿和额涅,胤祚,胤禵都说一说。还有一个事儿,富察家,高斌家,保康哥哥怎么看?”   保康略一沉吟:“富察家,能人辈出,可以用,但不能太隆重。他们一家人的性格,都是谨慎的,太隆重,他们反而拘束。”   “内务府的高斌,我只见过一面。印象挺好,有大才,能担重任。但他性情骄傲,你要用他,自己需要谨慎,不能给予太多荣宠,否则恐不长久。”   胤禛愣怔。   愣愣地喝一口竹叶青,思考,明白自己用人方面的考虑不周之处。   “年家的年羹尧,西林觉罗家的鄂尔泰,田文镜、李卫……我身边的人,都是用的满满当当的,满则溢,就容易出来矛盾。”   叹气:“弟弟回去好好思考。说起来富察家,还有一个事儿……”   保康喝酒等候。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开口。   保康用眼神儿询问。   胤禛有点儿难以启齿。   “……弟弟家里的四子弘历,和富察家李荣保的女儿关系处得挺好,前儿来求我,可不可以求指婚。”   保康瞬间眼睛睁大,胤禛苦笑。   “保康弟弟你看,我家里就这么几个孩子,就闹成这样。弘晖作为嫡长子做世子不是很正常?弘晖学文学武办差,哪样儿不好?弘昼尚可,天天吃喝玩乐,但学业也没落下。”   “就一个弘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心思?弘时都不敢说要娶富察家李荣保家里的姑娘,他就敢。他还自觉他是府里第二个满洲血统的阿哥,特骄傲。   ……弟弟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骄傲?年侧福晋正经的侧福晋,她生的福惠一直都乖乖跟弘晖屁股后天转悠。弘历的母亲,还只是一个格格。”   保康:“……”   “你明儿带弘历……带来给哥哥看看。”   胤禛吓到了,酒意全醒了。   “保康哥哥你是说弘历中邪了?”   保康:“……”   “可能。先看完再说。”   胤禛呆傻,嘴巴张大什么也说不出,过了好一会儿,重重点头。   “保康哥哥你说得对。我总觉得弘历,读书读傻了,还是眼高手低,心大了……就是怪怪的。以他的身份,就算他的母亲是侧福晋,他也不应该奢望富察家嫡枝的姑娘。”   保康:“……”   胤禛好似找到理由一般,车轱辘话呱呱不停:“他的母亲钮钴禄氏,出身钮钴禄家旁支的旁支,一家人都没有大才能,唯一的优点就是身体好。平时看着也老实,弟弟实在想不到,弘历居然还有这番心思。”   “弘历打小儿养在耿氏的身边,耿氏平素也是一个宽厚的人,从来不争不抢的,耿氏自己的亲儿子弘昼也是一个好的……弘历要是中邪了,弟弟就放心了。他要是……”   胤禛眼里厉色一闪而过,太子家里的弘皙都不敢说要联姻满洲八大家,乖乖地娶蒙古博尔济吉特家的姑娘,他怎么敢?   胤禛自觉,弘历的野心坚决不能容忍,更不能放任。   保康瞧着胤禛弟弟狠心的模样,心里直念“阿弥陀佛”。   世界变化太大,师祖在和他谈论这个问题,也觉得……应该变一变,倒是没想到…… 第200章   保康在第二天的早上, 刚用完早膳的时候,见到弘历。   十四岁的少年郎,一身当下最流行的玉色一裹圆, 束腰没穿马褂, 眉清目秀的面堂,身上有着少年郎的意气风发,也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气度。   更有不属于他的身份的,或者说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皇者之气”。   保康定定看一眼, 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弘历瞳孔一缩, 莫名的害怕让他立马变成鹌鹑模样。   胤禛则是看得明白,他一看他保康哥哥的笑容就是心里一突,随即又放松下来。再一看弘历见到保康哥哥就垂头耷脑的,一副好不害怕的样子, 登时以为自己猜到真相。   列祖列宗在上, 弘历要是中邪了, 那是最好不过,他也不想对弘历动手。胤禛当即做出表示:“哥哥费心,我先去上早朝。”   “嗯, 去吧。”保康随口回答一句,目光落在弘历的身上, “伯伯要去皇家匠艺学院, 弘历跟着。”   弘历不敢不答应:“遵伯伯命令。”   动作标准,表情到位, 言语恭谦……但保康一眼可以看出来他动作的生疏, 甚至称得上僵硬。   保康又是一笑。   和清清说一声, 和弘晏、弘南、弘北、弘曚一一说“再见”, 慢悠悠地踱步出来清华园, 出来畅春园,叔侄两个就这么骑着两轮车去皇家匠艺学院。   皇家匠艺学院,大清第一座新式学院,集中全大清,乃至全世界最好的匠艺人才,培养出无数的技艺人才,其学术地位在大清和全世界人的眼中,那绝对是数一数二。   大门,整体建筑格局,花木草地设计……都是雷金玉、山子张等等大清国最好的建筑大师一起规划,第一次进来的人,光看这么一座堪称集中华夏五千年建筑精华的建筑群,就是一种震撼。   宽敞的道路,干净的路面,养护很好的花木河道建筑,来来往往的学生和老师们有男有女,尤其是他们身上那矜持严谨的学者气质……   弘历曾经曾经偷偷来过一次,可是这次他跟着“保康伯伯”一起来,看到的内容更多,受到的惊讶更大。   他极力掩饰自己,装作好奇少年郎的模样。   黄履庄等等人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陌生少年郎都是一愣。   保康很自然地介绍:“五弟家里的弘历,今儿有事,暂时来学院里等候片刻。”   众人表示明白,冷面阿哥家里的小阿哥,看着,和冷面阿哥不像啊。众人很友好地行礼,弘历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乖乖地回礼。   这些人都是匠人,士农工商,第三低等的匠人,但很显然,他们的地位大升级。   他却只是一个少年阿哥,一个光头阿哥家里的少年阿哥,一个排行第四,母亲还只是一个侍妾格格的少年阿哥。   弘历的五官因为他的克制,流露出几分不自然,众人都认为他第一次不大适应也没在意。   咳咳,如果是以前,他们可以反应过来这是皇孙给他们回礼不高兴了,但是现在,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尊重,压根没有弘历心里要求的“卑微的自觉”。   保康站在一边看着,心里一乐。嘱咐一个侍卫领着他在学院里头慢慢看看,自己和黄履庄一伙儿人开始忙乎。   飞机是由机身的固定机翼产生升力,在大气层内飞行的重于空气的飞行机器。   目前保康他们的研究是,有一个到几个不同的发动机作为动力装置,产生前进飞翔的推力或拉力,主要部位有机翼、机身、尾翼、起落装置和动力装置。   每一个部位都要分开研究,还要合起来研究,光一个机翼,就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飞机的稳定性和操作性互相矛盾,上单翼的飞机好像一个提起来的塑料袋,非常的稳定,但操作性差一点。下单翼飞机好像一个托起来的花瓶,操作性很灵活,稳定性就逊色一点。   这里面的比重,需要谨慎把握,或者说,根据干脆根据需求来分类,比如民用和军用。   保康忙乎一个上午,一直到午时的钟声敲响,堪堪回神。   伸伸懒腰:“弘历在吗?”   弘历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伯伯,弘历在。”   弘历听侍卫说话,尽管侍卫明确记得“不该说的不能说”,还是给他打听到一些“人人”都知道的消息。   “保康伯伯”作息严格,午时一到,简单用用茶点,午休,晚膳,他心里有事儿,一听到午时的钟声响起就回跑,果然听到“保康伯伯”问起来。   保康因为他的行为又笑:“饿了没?先用一些茶点垫一垫胃,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午休。”   “好。谢谢伯伯。”   蝉声阵阵,“知了知了”不停,叔侄两个,和黄履庄等等人一起坐在树荫下,用着四九城当季的小茶点,弘历保持安静,听着他们谈笑风生。   “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今儿晚膳我们吃饺子。”   “那敢情好,到了夏天就念叨一口饺子和面条。”   “我刚刚吃完一个,今儿的糯米凉糕做得好。”   “殿下说好,那一定好。殿下尝尝今儿的碗口黄。刚刚膳房说,今天还有头茬西瓜,正在井水里拔着。”   “今儿口福不浅。昨儿吃得井拔桃子也好。”   弘历叉起一个绿豆糕送嘴里,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说实话,这个味道对于他来说,并不算十分的精致,但莫名的,多了一分他以往没有的快乐人间烟火气。   他默默观察,默默琢磨,他们都很自然地相处,一点儿也没因为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亲王而拘束。   他们没有用那个风扇,也没有贪凉吃那个,用冰块打碎成末,和上蜂蜜、酸梅汁、果脯做成的雪花酪,连四九城人到了夏天必备的冰碗儿也不吃,顶多用一份温热的酸梅汤、解暑汤、绿豆汤……   他听了他们的谈话,右手条件反射一般伸向那盘糯米凉糕。   清香软糯的糯米,裹着沙甜的豆馅,吃上一口,棉软不粘牙,沙甜不腻口。果然,好吃。   糯米凉糕是一道适合夏天北方传统糕点,在山西、陕西、内蒙古西部地区更流行,“保康伯伯”在山西长大,他说好吃,那自然是好吃。   弘历默默吃完一块糯米凉糕,默默感受其进入五脏六腑一路留下的甜味儿,一直甜到脚指头。   一会儿人用完茶点,慢慢散步去他们休息的一排四层小楼。保康领着弘历来到其中一栋,慢慢爬台阶上到四楼。   四楼整层楼也是三个房间,打通,只住他“保康伯伯”一个人,厅房、书房,寝室,洗漱间,沐浴间……屋子里家具排列有序,大方舒展,除了外面的爬山虎睡莲里面的几盆花草,什么装饰也没有。   弘历知道这里是他“保康伯伯”临时休息的地方,但,即使作为临时休息的地方,在他的眼里,这里也足够简陋。是的,简陋。   虽然看着非常好看,人进来活动也方便,取用物事也方便,怎么看都透着一种简单舒心的方便,但根据他的审美,他对“保康伯伯”身份的认知,这里就是简陋。   连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伯伯,你不去院子里住?”弘历忍不住问出来,他知道这里有专门给他“保康伯伯”留下一个院子,侍卫说,装饰的非常华丽,尊贵不凡。   保康示意侍卫有给他准备好的牙刷牙膏等物事,笑:“他们都是专心搞研究,偶尔夜里做梦惊醒有了灵感就来找我,我住在这里方便。”   弘历:“……”   好吧,他“保康伯伯”功夫盖世一点儿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叔侄两个自己动手刷牙洗漱,脱衣上床,弘历只庆幸他这些日子总算是自己穿脱衣服了,也会用这个“抽水马桶”了。   “午安。”   “伯伯午安。”   …………   保康闭眼就睡。弘历感受着身边之人绵长的气息,放下一半心的同时,怎么也睡不着。   “保康伯伯”带他来学院,做什么?他阿玛和“保康伯伯”说了什么?他自是知道,和阿玛提出来富察家李荣保的姑娘,非常不明智,可他怎能不提?   康熙六十三年、康熙六十三年……他在心里默默念着,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保康伯伯……汗玛法……太子殿下、直郡王……他念着这些本不应该出现的名字,承受不住一般狠狠一闭眼。   居然还只是一个光头阿哥的阿玛……活得好好的,已经娶妻生子的大哥弘晖……   弘历的眼泪不由地出来,他赶紧悄悄抬手擦一擦,轻轻转头偷偷看一眼“保康伯伯”,发现他睡的沉沉,心脏回复原位。   弘历莫名地害怕“保康伯伯”,不敢有任何动作,也怕自己继续放任自己的思绪引起什么“异常行为”,默默背诵《梵网经》。   卢舍那佛坐在千叶大莲花中,化出千尊释迦佛,各居千叶世界中,其中每一叶世界的释迦佛,又化出百亿释迦佛……   他来到的,到底是哪一片叶子?   佛家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人生。”弘历自打有了奇遇,一直自信这是老天爷特意给他的大机遇,他要大展拳脚,他还要做“他”。   事实“啪啪啪”打脸。   越是知道的多,越是感受到自己的无能,无能,无能为力。   两轮车、火车、小汽车……如果不是熟悉的父母,熟悉的身边人,他会以为自己来到天堂之国。   他明明不信仰基督教。   身边人的气息是那么快乐温暖,富有感染力,他念着念着想着想着,脑袋越发混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放心地睡过去。   …………   保康一觉醒来,对于弘历侄子的行为还是有点儿惊讶的,就这么在他身边睡着了,还表现的这么明显!这是怎么样的自信?   保康不知道“他”的经历,可单凭这份“自信”他就觉得牙疼,特替胤禛弟弟发愁。   时间到,墙上的小鸭子闹钟“嘎嘎”叫唤,叔侄两个安安静静地起身,洗漱穿衣,下楼和匠人们一起用晚膳。   芹菜拌豆腐皮、凉拌红果子、凉拌茄泥、麻酱拌豇豆、小葱拌豆腐、拍黄瓜……   杏仁豆腐、盐水花生毛豆一体、荷叶粥、糊塌子、烙饼摊鸡蛋、三合面、扁豆焖面、麻酱面、茄丁面……   还有水饺。   葫芦素馅的、方瓜素馅的、韭菜素馅的、当然也有羊肉馅的、猪肉馅的,用的大葱是最好的山东大葱,生吃都有一股甜甜的水果味儿,包饺子也好吃。   新鲜、除了新鲜就是新鲜,搭配上蒜泥、醋、麻油等等蘸料,除了清爽,就是好吃。   弘历跟着“保康伯伯”一起用膳,和这么多匠人一起用膳,第一次知道,原来吃饭是这么开心愉悦的事儿。   手里的大瓷碗称得上粗瓷,除了“保康伯伯”周围人的用餐礼仪并不优雅,窗外上还有蝉鸣阵阵,食堂上方的大风扇呼啦啦地转悠……   还有另一位学子们的叽叽喳喳,还有食堂师傅的大嗓门不停地问:“今天饺子管够,要吃什么馅儿吱一声,几分钟就好。”   众人都哈哈哈笑,都说“大师傅你自己坐下吃,不够的话我们一定吱一声……”   食堂师傅拿过肩膀上的毛巾擦擦额头喊,憨厚地笑:“味儿怎么样?”   “盐正好,调料也放的正好。新鲜。”   “正好好。这大夏天的,就是要吃一个新鲜,清爽。”   食堂师傅坐下来吃饭,有专门的小师傅在一边特意关照那些不吃葱不吃姜的人……弘历看一眼“保康伯伯”,不由自主地专心起来,和保康伯伯一起不光睡觉香,吃饭也香。   吃饺子直接喝饺子汤最舒坦。弘历这一顿晚膳吃的额头冒细汗,却只觉得过瘾。   主食后是四九城人夏天都喜欢的糕点水果,他都十分饱了还忍不住伸手。   雪奶酪、香瓜儿、李子、杏子、当然还有井拔西瓜,加上一壶四九城人夏天最爱的茉莉花茶。   漱口净手林荫道散步,一个个的都挺着小肚子,姿态懒懒的,毫无礼仪的模样,却透着一种特自在的气氛。   这些人都穿着白色的棉布上衫、裤子,一双黑色布鞋,什么配饰也没有,简单朴素。就是女子也是,利索的盘头,衣襟上连一个压襟也没有。   弘历已经知道他们的年薪非常高,这么打扮,估计是为了做活儿方便。   他转头看一眼“保康伯伯”,一身暗纹团绣的细棉布衣裳,大红色,热烈张扬、风流贵气、却又不见炎热。   微微眯着眼睛踱步,姿态慵懒,神情欢乐。无端透出一股年少意气,清泉一般的明朗。弘历以为自己眼花,揉揉眼睛,再看一眼,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保康伯伯”保康的非常好,可眼角也有皱纹了不是?他一定是眼花了。   “弘历侄子喜欢这里吗?”恍惚间他听到“保康伯伯”问他,一转头,对上“保康伯伯”带笑的眉眼。   弘历赶紧收敛心神,端端正正地回答:“弘历喜欢,伯伯。”   “真喜欢?”   “真喜欢。”   叔侄两个四目相对,保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状似平常地说道:“你几个老师都说你最近功课退步,只喜欢四书五经。”   弘历脸色红涨,却是咬牙回答:“弘历真的喜欢。伯伯。弘历会努力跟上。”   “伯伯相信弘历。之前弘历在物理化学方面可是非常有天赋,不要荒废。”   弘历心头一跳,赶紧做保证:“伯伯放心,弘历保证不荒废。” 第201章   弘历和他“保康伯伯”发了“誓言”, 那必须做到。   他“保康伯伯”下午继续忙乎,他自个儿跑到皇家匠艺学院的中学部站窗户上偷听。   (x^n)\'=nx^(n-1)是什么?   (sinx)\'=cosx (cosx)\'=-sinx是什么?   重力、弹力、摩擦力、分子力、电场力、磁场力、核力……又是什么?   弘历的眼睛对上黑板上的“公式们”越睁越大,好一场瞳孔大地震。   这些日子, 他光关注这个世界的变化,试图找回曾经的“地位”, 手里的那些书本儿根本没看。   所谓的喜欢四书五经,也只是凭借记忆应付而已,老师都说他写的文章, 观点非常“不正确”。   他连这个世界的四书五经都学不好了。   他怀疑自己是不识字的幼儿。   关键, “他”之前还是一个在物理化学方面颇有天赋的学生。   弘历一个头两个大,疼!   晚上五点回家,他陪着“保康伯伯”去军事学院接堂兄弟们下学。   他“保康伯伯”眼戴大墨镜站那里也是鹤立鸡群,不对,他不是“鸡”, 反正人人和他“保康伯伯”站一起, 都是被那光彩照射的一部分。   军事学院的学生们陆续出来,有他的堂哥堂弟们,也有他自己的兄弟, 弘昼。   是的,弘昼。谁能想到,混吃等死出活丧的弘昼, 居然有军事天赋, 尽管是后勤管理方面的,可就凭这些日子他偶尔听到的只言片语, 他也知道弘昼现在是一个府的小骄傲, 是他阿玛的小骄傲……   “阿玛——”   “伯伯——”   “叔叔——”   欢快的呼唤声传入耳朵, 弘历看到他们, 他们一边喊着“保康伯伯”一边一窝蜂地跑过来,脸上带着莫名的骄傲。   弘历愣愣的看着,看着周围其他家长对他保康哥哥那“气势汹汹”的模样,看着其他学生对兄弟堂兄弟们的羡慕……   恍然明白过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们也在大比拼,学生们都在比拼,谁家里的家长更帅气,更高大,更风采照人……   这都什么和什么?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弘历忍不住挺直脊背、昂首挺胸。   笑话,他什么时候给“家里”丢人过?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   保康和弘历接了人,一起骑着两轮车回家。   自从京城在四个外城和外城的外城开通公交车,外城的街道不那么拥挤,官府干脆划出来两轮车道和行人道,现在道路上规范,不需要四处闪躲老人孩子,到处是骑着两轮车说话聊天的人。   他的兄弟堂兄弟们,还有弘南妹妹都叽叽喳喳地和“保康伯伯”说话,说今儿进学的趣事儿,说今天谁谁考核,分数如何,弘历不由地又打一个激灵。   无他,他所在的宗室中级旗学,也是要考试的,马上就是夏天放暑假之前的大考。   无他,“他”之前的考试分数,一直都是全校前几名,也是全家人的小骄傲,他阿玛的小骄傲。   弘历的一颗心拔凉。再想起他中午答应“保康伯伯”的话,两眼发黑。   “四哥?”   “弘历,你今儿怎么了?”   “弘历,你今儿怎么和叔叔一起去接我们?”   一人一句,弘历这才反应过来。他一个恍惚,本来就不大习惯骑两轮车,差点儿歪倒,弘昼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接着就问他。然后他们这些撒开两只手也能骑两轮车的“高人”一个个都围着他问。   弘历支支吾吾地,一个个应付过去,额头冒细汗。   偷偷瞄一眼,发现“保康伯伯”正和弘南妹妹说话,没注意他这般,他在心里狠狠地舒出一口气,回到家里后,拿起自己的书本儿开始“头悬梁锥刺股”。   可他看不懂啊,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那什么物理化学天赋?弘历对着厚厚的几本“天书”两眼摸黑,越看越晕。想想迫在眉睫的夏天大考,只能硬着头皮求求弘昼。   哪知道弘昼小子胆子肥了,不帮忙不说,还把他训了一顿。   “四哥,你怎么能在书本上印上印章?”弘昼的眼睛瞪得老大,好像他做的是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一般。   “四哥,这骑缝章,那是海关人员,或者签订契约的双方专门用的。好好的书本儿,你看你盖的,这不是糟蹋吗?”   弘历忍无可忍:“我就盖一个私章怎么了?这是我的书本儿。”   弘昼看到他的态度更气:“什么叫‘这是你的书本儿’?什么叫‘就盖一个私章怎么了’?”   “四哥你难道忘记了?我们的书本儿将来都是要捐出去的。这么新的书本儿,还可以给其他人用,你就这么糟蹋了。你知道这一本书多少银子吗?你知道为了这一本书花了几颗树木吗……”   弘历:“……”   弘历想大喊能有多少银子,不敢,他现在的身家,满打满算一年不到五百两银子。   弘历想质问这和几棵树木有什么关系,就那么几颗破树。可是很显然,这对于弘昼来说,对于周围的这些下人来说,他的做法,是一种非常不道德的事情。   弘历气得脸色爆红,奈何弘昼还没放过他。   “四哥,四哥,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有?”弘昼也动了真火。   “四哥你这段日子到底这么了?你不是说要好好学习将来凭自己本事考进皇家技艺学院?你连这些基本的微积分知识都不会了,还在书本上乱花乱盖章……”   弘昼气得不停数落弘历这段日子的反常,弘历有底气他自己就是他自己,下人们也只是觉得这段时间弘历阿哥不对劲,晚上下值后特意来看看弘历情况的胤禛听了,满脸杀气。   连弘昼都在怀疑弘历中了邪。   保康哥哥说暂时不要担心,另有原由。可这邪崇怎么不上其他人身体就上他身?胤禛觉得弘历自己肯定哪里有问题,只等保康哥哥收拾了邪崇再教训他。   “弘历”:“……”   …………   “弘历”因为孤魂野鬼的情绪激动悄悄感知到外面的世界,一眼看到自己心爱的书本上那几个大红色的私章,气晕过去简直。   他在身体里听着看着这一切,气得晕过去醒来过。想起自己落下的学习,气哭;感受到他阿玛的“杀气”直觉就是想喊冤,偏偏他被孤魂野鬼压制,完全没有身体权。   这头,胤禛黑着脸离开,直接和福晋,弘晖嘱咐一声,这些日子多“照顾一些”弘历。   那头,弘昼发泄一通,面对弘历气急败坏的大吼“夏天大考”,他只能硬着头皮给他补课。   弘昼:“……”何方邪崇这般蠢笨还敢占据四哥身体,且等保康伯伯收了关雷峰塔!   弘历:“……”加速度的定义式:a=vt-v0/t?物体速度变化快慢也有学问?克制克制,0是“零”。   一个被气得运气运气,自觉明白伯伯今儿带着弘历的原因;一个学得吐血还只能坚持坚持。一堂补课,兄弟两个都被剥一层皮,奈何这只是开始。   弘历必须度过夏天大考这一关,弘昼不能让“邪崇”毁了他四哥的一生前途。   保康听说半个月以来弘历都有好好学习,奈何学的吐血还是跟不上进度,不光跟不上进度,他连一些基本知识都要临时抱佛脚,那蠢笨的程度,连七八岁的初学者都不如。   保康只笑。   听着弘历侄子“弘历侄子”吵架,也是趣事儿不是?   “你这个孤魂野鬼,你居然给我考四十分,四十分。我要杀了你!我要伯伯收了你!”   “闭嘴。不许喊‘孤魂野鬼’。”   “你才闭嘴。你就是一个孤魂野鬼。连微积分都不知道的孤魂野鬼。”   “我努力学了!”   “就你的努力?连12345都会写错!你等着,看我伯伯怎么收拾你!”   “说了我就是弘历。我就是你……”   保康听着谁也没说一个人暗自乐呵,发现弘历为了迫在眉睫的考试,在上课和考试期间放出来“弘历”主导身体,更是乐呵。   …………   流火的七月来临,全大清的家长们都盯在即将到来的大考上,考得好,初学生要升入中学部,中学生要升入大学部,考得不好,留级或者退学。皇家的孩子也一样要度过这一关。   虽然皇家的孩子不愁好学院上,可自己考上的,和凭借身份进去的,那能一样吗?骄傲了一辈子的弘历不容许自己低人一头,可他感受到这股“科举考试”般的压抑气氛,第一次感受到害怕。   四书五经、物理化学数学、弓马骑射、礼仪律法……摔咧子!这比科举考试还难!   弘历的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发狠,当年……当年他都没这么辛苦过。   他和“弘历”配合,堪堪以年级第十的成绩掉在车尾的车尾,却不能有一点放松,直接开始准备他明年属于他的“高考”,开始暗无天日的中学最后一年学习。   弘历眼望那宏伟高大的皇家匠艺学院,两眼含泪,皇位是什么?富察氏是什么?不考进去皇家匠艺学院,他都不敢想象他阿玛对他的处罚。   前世今生,不管弘历如何折腾,灵魂深处最怕的人始终是他阿玛。   还有“保康伯伯”……“弘历”天天喊伯伯收了他关雷峰塔,弘历现在一看到“保康伯伯”就躲。   亲亲“保康伯伯”,对两个弘历的状态知之甚详,笑着摇头。   因为自身的巨大变化引起一大家子人关注的弘历,继续埋头苦学,每天一睁眼就是读书,一放学就是吃饭,晚上回到家里倒头就睡……那个可怜的模样,连皇上好奇,这到底是哪里来的邪崇?   皇上不放心地找到熊儿子:“这不会是前朝的?”   皇上担心前朝那谁谁不甘心死亡,平时弘历的性子最温和,一心向学,在一众兄弟堂兄弟中~功夫最弱……要不怎么解释他的兄弟堂兄弟都没事儿,就他有事?   保康看着他汗阿玛的眼神儿特古怪,皇上更担心了有没有。   “是不是那朱三太子?汗阿玛就说不能饶恕。你偏说他已经七老八十改名换姓了绕他一命。你看看,这不出事了?”   保康:“……”   “不是朱三太子。是一个汗阿玛猜不到的人。”   皇上小小的惊讶:“真是人?不是鬼?”   “也是鬼吧。毕竟死了。”   皇上睁大眼睛:“人死了,真有鬼?”   保康实话实说:“这也不一定。”   做人、做鬼,都要有一定的机缘,不是想做就做。   “汗阿玛莫担心。此人心性不坏,就是,就是,贪恋红尘。”   皇上瞪眼:“贪恋红尘还不是大过?”   保康冲他汗阿玛呲牙。   皇上:“……”   好吧,他也知道这里面有一定的机缘。而且看这个鬼魂的行事,倒也算正派,除了不会微积分不懂物理化学之外,其他方面细看,还能看出来一点儿“炉火纯青”的味道,这真不简单。   “你五弟到现在都没有那种浑然天成的手段。可惜他偏偏附身在弘历的身上,再有通天手段使出来也是四不像。”   保康点头。   这个弘历,在外,对人彬彬有礼,温和大度。在家里,对他亲生母亲,极为孝顺;对富察家的姑娘,看那眼神儿也真有一抹深情;对五弟,和弘昼,伺候他的下人,也不是没有感情。   但他偶尔露出来的另一面,比五弟还坚定苛刻。看一个小报,能说出来妖言惑众直接诛杀的话,喜欢奢华铺张爱好享受,却又不沉迷,始终精神饱满,端着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儿,重尊卑,性猜疑、爱名声……   对了,他还爱好驳杂,诗词收藏语言等等十八班武艺精通,他还爱好盖章,因为“习惯”随手在一副画儿上盖了章,被五弟狠狠地揍一顿,三四天不能下床他还意识不到错误。   想到这里,保康就有提议了。   “胤祥之前折腾的那个骑缝章,这股风气不能流传开来。”   皇上的心肝儿一颤,话音也颤。   “你说,你说……”   皇上想问,那个孤魂乱盖章的毛病,是从胤祥这里学去的,问不出来。   保康眼神儿安慰:“如果保康猜的没错,就是。”   皇上直接傻了。   …………   对一家人都有感情,还熟悉各种礼仪面对众人都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还能从胤祥那里学去在书画上盖骑缝章的毛病,还给“发扬光大”……   答案呼之欲出,皇上怎么也不敢相信。   可是皇上又不得不相信。   熊儿子很早就说胤禛“有前途”,他汗阿玛也认可胤禛的能力,他就是再舍不得胤礽,真到了哪一天,如果逼不得已,也会做出那个决定。如果这样的话,那这个孤魂,凭他的手段,那真有可能。   可是不对啊。   有熊儿子在,就算熊儿子最后放手帝位,那也不可能放任弘历这么瞎搞,瞧瞧他那个唯我独尊的派头,就差在脑门上写着“我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皇帝”,皇上简直就想呵呵,这是哪家的疯子?   皇上坚决不承认这是他爱新觉罗家出产的。   皇上用眼神儿询问熊儿子。   保康当然不能告诉他汗阿玛,另外一个历史上,本没有他的存在。保康只能安慰他汗阿玛。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光是保康,就是他其他的叔伯们,弘晏弘南这些同辈人都不会放过他。”   皇上重重点头。   皇上猜测,估计就是这个弘历一通瞎搞被熊儿子、堂兄弟们教训了,心有不甘不肯投胎转世,这才变成孤魂野鬼,机缘之下回到“弘历”的身上。   随即又感叹。   “你说说,你五弟那么严谨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弘历这么一个儿子?瞧瞧这性情复杂的……”   皇上想起暗卫通报说,弘历无意识写下的“钮钴禄家”四个字,无奈更多。   外患,内忧、武将,文臣、宦官,外戚,宗室,佞臣,朋党,后党……按照正常情况下,皇上也认同,这些,所有不利于朝局稳定,江山永固的因素,都应该提前排除,但是,现在不是正常的情况下。   皇上忍不住对熊儿子嘱咐:“对你侄子们的教导,还是要上心。不能放任他们搞什么‘帝王之学’。一个皇家人最应该记住,没有能力不要紧,老老实实繁衍后代就行,就怕有能力不用到正地儿。”   保康眨巴眼睛。   皇上气得抬手就扑棱他的小光头。   “记住了没?生活奢靡,狂妄自大,闭目塞听……还有刚愎自用、独断专行,这些原则问题都不能冒头。”   保康嘻嘻笑:“汗阿玛放心,保康记住了。”   皇上这才满意,这事儿有熊儿子盯着,他放心得很。   顾虑这两年都没去承德,皇上和太子带着一家皇孙皇孙女们去承德避暑,怕热的胤禛和胤佑跟着,胤祉和胤祥、胤禵留下来处理京城政务,保康因为飞机的事儿也留在京城。   清清本打算留下来陪他,被他拒绝。   “你们去承德好好玩,我这里不用担心。你们一走我就搬到皇家匠艺学院去住。”   清清更担心了,皇家匠艺学院还不如畅春园清凉。她正要劝说,弘晏眼睛一闪:“阿玛,弘历也跟着吗?”   弘南嘻嘻笑:“我知道,五叔命令他留在家里补课。”   弘北虽然可以看出来弘历堂哥的不大对劲儿,碍于年龄小看不大明白,听到这话立马心生好奇:“跟着阿玛一起住到皇家匠艺学院吗?”   保康正要说话,弘曚从外头跑进来,胖嘟嘟的身子小螃蟹一般,一个红肚兜,一条小裤裤,一双虎头鞋,头上的小啾啾一晃一晃,手上抓着的蚯蚓也一晃一晃。   “阿玛,虫虫,虫虫。”   保康哈哈笑:“弘曚棒棒哒。待会儿阿玛带弘曚去钓鱼。”   弘曚开心,咧着嘴巴就笑:“鱼鱼,鱼鱼。”   胖手显摆地晃,那条蚯蚓跟着晃。   清清的眼睛瞪圆,弘晏、南南、北北都笑。北北最疼弘曚弟弟,抱着他甜甜地笑:“弟弟棒棒哒,先把虫虫放到小罐头里,好不好”   弘曚一头扑到姐姐的怀里撒娇:“姐姐,好。”   小蚯蚓在北北的衣襟上耷拉,北北笑得更甜,费力地抱起来胖弟弟去隔壁房间找放鱼饵的小罐头。   清清等小闺女和小儿子的身影看不见了,忍不住抱怨:“你们就宠着他。”   保康安慰媳妇儿:“弘曚就贪玩一点儿,知道抓蚯蚓钓鱼,这是聪明。”   弘晏:“额涅莫担心。等他长大,你要他抓他也不抓了。” 第202章   弘晏的话音一落, 弘南点头附和,清清瞧着他们两个孩子气的模样更发愁。   北北和弘曚回来,闹着他们阿玛去钓鱼, 保康宠孩子,干脆领着四个孩子一起去钓鱼。   清清:“……”   看看时间, 她去准备后天出发的物事,想起自家爷今晚上估计和孩子们一起下厨,她又忍不住笑出来。   今晚上是弘晏下厨, 大夏天的, 厨房跟火炉一般,自然不能要父亲下厨,也不能要两个妹妹围在灶台上汗流浃背,弘晏当仁不让。   皇上和皇后、来蹭饭的太子、太子妃、弘皙都夸好。   夸完好就开始唠叨。   太子:“弘晏的手艺很得你阿玛真传。但是娶媳妇儿这件事情不能随你阿玛那么晚。”   太子妃:“要不要先安排几个身边人?”   皇后:“要不先相亲?”   皇上:“玛法也不给你规定哪里的姑娘,你们自己喜欢就行。这次去塞外你们都多看看。不是所有的少年人都来京城进学, 塞外的好儿郎和好姑娘也很多。”   弘晏看看阿玛和额涅, 阿玛只管和弘曚玩耍,额涅也着急的模样。   弘晏生怕他额涅给他安排什么身边人,立马表态:“玛法, 玛麽、太子伯伯、太子妃伯娘,我们还小。”   还小?玛麽、太子伯伯、太子妃伯娘都不乐意,亲亲玛法直接瞪眼:“这都马上二十了还小?”   皇上那语气, 跟“八十”一样。   弘晏:“玛法, 弘晏是二十,不是八十。”   但是亲亲玛法理直气壮:“玛法知道你是二十不是八十。你弘皙哥哥这么大的时候, 都做阿玛了。你这八字还没一撇儿, 玛法可告诉你, 你要自己选不出来, 玛法就让你玛麽和你额涅给选。”   弘晏着急:“玛麽——”   长长的小尾音,皇后忍不住笑:“弘晏莫怕,玛麽一定给我们弘晏选一个好姑娘。”   弘晏:“……”   弘皙喷笑出来,弘南躲到她玛麽身边,弘晏真怕他玛法硬给他指婚,立马变脸讨饶:“玛法,这次去塞外弘晏保证好好看,看到哪个好看的,就告诉玛法。”   皇上稍稍满意。   一转头:“南南?”   南南赶紧装乖:“南南也保证好好看,南南最喜欢看美人儿。”   皇上:“……”   “只能看看,不许乱来,知道不?”皇上生怕乖孙女儿看哪个儿郎好看直接抢回家。   南南嘻嘻笑:“玛法放心,南南保证不开后宫。”   亲亲玛法:“……玛法一点儿也不放心。”   一家人,除了清清坚定地认为她的南南不会如此“花心”,都表示“一点儿也不放心”。   可是南南可怜巴巴地抱着玛法撒娇,他玛法立马心软。   众人:“……”   瞧瞧,这都是宠出来的,这绝对是宠出来的。   保康因为他汗阿玛和南南的互动乐呵,对南南的未来那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   七月初五,皇上和太子领着一家人出发,如今去承德方便,做火车半天就到,做小汽车更快。   奈何火车已是皇上能接受的极限,皇上作为巴图鲁当然喜欢各种车车,但皇上更认为,小汽车就有空玩玩,出门还是火车宽敞亮堂。   保康和胤祉、胤祥、胤禵领着人送行,从火车站回来各自忙乎,当然,保康带着弘历。   弘历万万没想到一家人都去塞外避暑,三岁的福惠都跟着,就他不能跟着!   他不光不能跟着,他还要和“保康伯伯”去皇家匠艺学院住,去补课!   弘历都可以想象,如果他明年夏天没有考上皇家匠艺学院,来自他阿玛、他母亲、所有人的失望加看低——他绝对要考上!   想他弘历,功德圆满的十全一生,还有如此奇遇,居然要考试考试!弘历放出来“弘历”,脸上的表情那个扭曲。   但是“弘历”高兴啊。   “你说你是我,你可拉倒吧。你就一个古董孤魂野鬼,连两轮车都不会撒手。”   弘历:“……”   “现在我们就是一体!”   “弘历”赶紧摆摆手:“可别,可别。看在你还算正派的份上,我将来会给你在伯伯面前求情,给你念经超度。”   弘历:“……”   “伯伯真会……和那法海一样的功夫?”   “弘历”一声嗤笑,反正他是看出来了,这个孤魂野鬼也就只会借着灵魂强大压制他,根本不会其他法术,而他保康伯伯在一边看着,他根本不用怕这个孤魂野鬼。   “我为何要告诉你?”“弘历”好不得意的模样,“等将来你就知道了。”   弘历温润一笑:“我猜你也不知道。”   “弘历”冷哼:“我不知道又如何?”   “弘历”开始专心看书,不搭理他。弘历发现套不出来话,更不敢在他“保康伯伯”面前晃悠,也天天捧着书本儿看,争取尽快了解这个世界。   …………   在他“保康伯伯”出生之前,一切都是他认知中的熟悉世界,一切的变化,来自“保康伯伯”的出生。   弘历做过皇帝,他知道当时的那般情况下,他汗玛法的做法已经是最好,但有一个不可控因素,“保康伯伯”的个人能力。   皇家和钮钴禄家因为钮钴禄皇后有身孕,都不再朝后宫送人,所以温僖贵妃没有,十叔胤俄也不是他的那个十叔。   钮钴禄家因为“保康伯伯”出家的刺激,大团结,阿灵阿和法喀不再为了爵位闹腾不休,全力和赫舍里家、纳兰家争斗。   后宫里有钮钴禄皇后活着,佟佳贵妃连一天皇后也没做,他阿玛没有了“半嫡子”的身份。   这些都是小的改变,并不影响大局。按照常理,他汗阿玛不会容许任何朋党存在,也不会容许任何一家外戚做大,这三家都会成为他汗玛法打压的目标。   可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变化就在于他的“保康伯伯”。   弘历看着朝野上下出版的,有关于他“保康伯伯”的各种传记,传奇,他实在想不通,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人。   这么,有趣的灵魂,俊秀的容貌,超人的才能,宽宏的心胸……   简直近乎于神。弘历嘴巴溢出一抹冷笑,他是“天子”,“天”是什么模样他知道,天上的神仙中也难有这样的人物。   他“保康伯伯”,四五岁就下南海,和陈近南私交甚笃,往年知己,在陈近南的帮助下一举拿下整个南海……   弘历本想说他“保康伯伯”到底是年幼,对南海之民太过仁慈;还想说南海那个地方都是贫穷的蛮荒之地……他再看书本上描述的现在的南海,那个马六甲海峡,只有躁得慌。   他“保康伯伯”不光自己下南海,还把一干皇子们都带出去,弘历有个模糊的认识,这可能就是太子现在还没自暴自弃发疯,没被汗玛法痛骂,没被一干叔伯们折腾下台……的原因之一。   大伯直郡王也是。   太子的地位,算是稳固,他也没有机会跑到汗玛法面前说“请杀太子”,也就不会被汗玛法圈禁。   其他的叔伯们也是。   他阿玛还和八叔一起做生意,他嫡额涅和八婶相处友好;他九叔真去做生意去了,还做到海外去了……   最重要的是,他十三叔没有被牵连其中,得那个不治之症鹤膝风;他十四叔没和他阿玛闹翻;他玛麽还活着,和他阿玛的关系挺不错……   弘历皱眉,不管如何,他十三叔好好的,他总是高兴的。   弘历接着朝下看,看到大清和沙俄的战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扣,终于找到其中的关键:他“保康伯伯”以一己之力领着大清人打出“不成功就成仁”的气势;他“保康伯伯”用了新式火雷,他“保康伯伯”得到他汗玛法的信任!   父子两个分兵,一人守住一方,其他的兄弟们齐心协力,大清上下团结一致。   弘历无法相信,这些,可以发生在康熙朝?   他的眼睛湿润。   “弘历”正在做物理习题,突然眼里有眼泪冒出来,他擦擦眼泪,感受到这个孤魂野鬼的情绪变化,直接问道:“你哭什么?”   弘历:“我哭,我们的叔伯们,真团结。”   “弘历”瞪大眼睛,一副你说什么瞎话的样子。   他的叔伯们团结?他大哥和弘皙哥哥都说,前年保康伯伯和大伯一起出手,他们的太子伯伯去了云南一年半,然后阿玛和七叔一起出手,他们的三伯被吓得跑去做苦差一年……   这样的事情不要太多,反正就是坑起来不要命,可劲儿地坑。“弘历”决定不和这个孤魂野鬼说话,这个人忒无知。   弘历:“……”   弘历岂能不知道“弘历”的想法,可就因此,他的眼泪又出来。   “你不懂……”   “好吧,我不懂。我要出去散散步,你可不能在外头无缘无故的哭出来。”   弘历知道现在的孩子们学习轻松,一个小时就要出去走一走:“你放心,我保证不哭。你和我讲讲伯伯的其他事儿行不?大清和沙俄、准格尔大战,那噶尔丹怎么退兵了?”   “书本上写了,当然是噶尔丹知道五世DA赖去世的消息,知道自己被桑结嘉措忽悠了,气不过。”   “真的就因为这个原因?西藏DA赖去世,噶尔丹都不知道,汗玛法,伯伯,他们怎么知道?”   “这还不简单?”“弘历”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伯伯会看星星。”   “弘历”的心里猫抓的一般,世上有高人他知道,可这样的高人一般不过问俗世,说什么“影响修行”,难道“保康伯伯”真是在五台山的时候得到高人真传?   树荫地,池塘边,驱蚊子的精油燃烧,精力旺盛的青蛙呱呱叫,“弘历”坐在一张小书桌后面专心学习,抓住机会和皇家匠艺学院的老师们请教问题,如饥似渴地吸收各种新知识。   “弘历”是真的喜欢,也有天赋。弘历看书的间隙看一眼“弘历”,愣愣的。   这么单纯的学习时光,这般单纯的快乐,他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了?   弘历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他和他们,和“弘历”,是不一样的。   他阿玛,他其他的叔伯们,兄弟们,堂兄弟们,都完全歇了争皇位的心思专心做事。   弘历的一颗心酸酸楚楚的难过。   如果皇家子弟不争皇位也可以活的很好,不缺银子花,不缺展露才华的机会,干嘛要去拼上身家性命去博那一把?   如果没有康熙年间废太子,诸皇子夺位的一系列事情,他阿玛不会想出“秘密立储”的办法,他也不会为了防止儿子们互相争斗,手足相残,一个劲地打压自己的儿子们……   永璜、永琏、永璋、永珹、永琪、永瑢、永琮、永璇、永瑆、永璂……他们有哪几个过得好?弘历回忆自己的一生,忍不住又有眼泪冒出来。   这世上,如果真有如果多好?   他一定也和他汗玛法一样,做一个安养晚年的好父亲。   他一定和他阿玛一样,生气了直接打儿子手板,打屁股,打得他三天不下床。   弘历想起自己挨得那一顿板子,顿时又感受到屁股上的疼痛。他阿玛打起来他来,那是真打。弘历吸吸鼻子,委屈。   他就盖一个章,还不是名家书画,他阿玛就这么打他!   他……弘历瞬间想到他在很多名家书画上盖的章,虽然他不后悔,他是真的喜欢,可是他阿玛的板子……   弘历自己吓自己,吓晕过去。   “不怕不怕,阿玛不知道。”此时此刻,弘历万分庆幸,是他来到世界,而不是他阿玛或者哪个叔伯去到他那个世界。   “两下对比,可不就一个千年前的古董世界吗?”弘历忍不住又苦笑。   一辈子自负,自信文治武功不输秦皇汉武,哪知道,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罢了。   …………   弘历情绪低落。“弘历”感受到了,“弘历”完全没在意。   一个千年前的老古董来到大清,受到震撼那是应该,完全可以理解。孤魂野鬼受到打击了,好几天不打扰他学习,他非常自在。   保康将两个侄子的近况都看在眼里,只有高兴。   晚上临睡前叔侄对话,保康很自然地问道:“弘历最近学习顺利吗?”   “弘历”一脸骄傲:“顺利。弘历一定考上皇家匠艺学院。”   “好。伯伯相信‘弘历’。承德送来狍子肉,我们明儿休息半天,自己烤肉。”   “自己烤肉?好!”   “嗯,快去睡吧。”   “……伯伯晚安。”“弘历”犹豫片刻,到底是没忍心将孤魂野鬼的事儿说出来,生怕伯伯一个气恼打的他魂飞魄散。   “‘弘历’晚安。”保康将侄子的反应看在眼里,笑笑也没戳破。   …………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弘历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告诉伯伯?”   “弘历”因为他的无知气呼呼的:“怎么能这么直白地告诉伯伯?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和伯伯慢慢说。”   “你不是说,伯伯是高人,那伯伯,有没有可能已经看出来了?”   “弘历”翻出好大一个白眼儿:“伯伯能看出来那不是应该的?就你做出来的那些事儿,你以为就伯伯一个人看出来?要不是伯伯拦着,估计阿玛和嫡额涅早就去找人驱邪。”   弘历:“……”   弘历想说我可以和阿玛嫡额涅解释,我就是弘历,瞬间他又想到那些,被他盖很多章题很多字的书画;想到那个在他的带领下,古董世界。   弘历自觉,他真不敢。   他阿玛会打死他。 第203章   康熙六十四年的夏天到来, 又是一年大考,弘历亲眼见证“弘历”考进皇家匠艺学院,以新生成绩第一的成绩, 弘历感觉,这就好像他当年第一天坐上龙椅的激动兴奋。   这次,保康、弘历、皇上, 三个人一起谈话,保康特意给昏睡了“弘历”。   外头太阳光炽热, 湖水懒懒,花草都自动卷起来自己的花瓣儿和叶子, 试图少承受一点点热度。   里头三个人,在畅春园澹宁居的偏殿, 一个人做茶几的一个角,因为一盆盆冰盆的凉意堪堪维持自身清爽。   皇上面色平静, 语气慈爱:“你伯伯已经告诉玛法了, 你也是弘历。”   弘历震惊,随即心肝儿一颤,偷偷瞄一眼“保康伯伯”。他“保康伯伯”笑得春风般和蔼。   弘历莫名地更害怕,面露惊惧,一颗心要跳出来胸腔。   皇上笑眯眯脸安慰:“莫怕。莫怕。虽然玛法不知道你如何有这般机缘,但玛法相信, 你伯伯也不会故意要教训你。”   “玛法做了这么多年皇帝,最大的感触就是,做皇帝难啊。这难的不光是做事, 更是做人。做一个皇帝, 做‘万万人之上’时间久了, 自己也以为自己就是‘天老爷’……”   皇上叹气:“这是难免的, 玛法都了解。玛法观察你的行事,毛病很多,但总还有一定的章法,对父母亲孝顺,对你嫡额涅尊重,对你大哥也尊重,对弘昼和福惠也友爱着……”   弘历听着听着,更害怕了有没有。   孝顺,友爱,重要吗?当然重要。“以孝治国”的时代里,孝顺不重要什么重要?可是,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根本就是最微不足道的事儿。   唐太宗李世民孝顺吗?友爱吗?是一个好皇帝吗?   弘历的脸色发白,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皇上更叹气,语气也更为慈爱。   “玛法知道你学得一身帝王之术,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应该说,作为一个皇帝的为人处世方面,你比你阿玛好很多,这并不是坏事儿。玛法也是这样的性格,玛法也经常说你阿玛做事太直白。”   弘历额头上冒出细汗。   保康微微笑,皇上伸胳膊拍拍他的肩膀,满脸的“理解”,满眼的“真诚”。   “这方面来说,你和玛法还是有相似的。玛法很欣慰。”   弘历:“……”   弘历恨不得找到一个地洞钻进去,藏起来,弘历的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害臊,这么羞愧,这么无地自容。   他的脸色白了红,红了白,跟开了染坊一般,皇上一愣,保康还是标准态度,微微笑。   弘历迎着他汗玛法关切的目光,他“保康伯伯”清浅乐呵的眼神儿,实在受不住,猛地一低头。   列祖列宗在上,他一直不认同他阿玛的做法,一直认为他阿玛为人处世太累太过“实在”,一直把他汗玛法当成人生目标,万万没想到此刻面对他汗玛法,那真的是羞愧难当。   他那什么和他汗玛法比?   他连他阿玛都比不过。   弘历双手抱着头,感受到肩膀上那只手掌的热度,眼泪哗哗冒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弘历语不成句,破碎的话音里有自责的泪水,也有无言的亲近,更有无法承担这番真心的悔恨。   皇上又想叹气,瞄一眼熊儿子,对弘历的表现实在是无可奈何。   “弘历啊,玛法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你知道玛法最庆幸的是什么吗?玛法庆幸,不管玛法心里对大清国祚绵延几百上千年,玛法始终把住那条底线,国家高于玛法这个皇帝。   做皇帝很累,皇帝不是动动嘴皮就心想事成的万能。古往今来有多少皇帝承受不住这份孤单和痛苦选择放任自己,前朝就在眼前不远。   嘉靖皇帝有能力,偏偏对国家和百姓不管不问只玩平衡之术;万历皇帝好好的改革只坚持十来年,后期奢靡挥霍;崇祯一心有国家,奈何才能不够,精力不足……   而我们那,我们是关外人,我们进了关,随了中原规矩,女子不再可以改嫁,男子不再可以和离,可那又如何?我们不是汉人就不是汉人,玛法的母亲是关外汉人出身,玛法也不是中原人的自己人。”   “但我们不能因此就说自己不是中国人。关内关外是一家,生在关内长在关内,一生享受百姓供奉,就要做好自己的责任。”   “明白不?”   皇上殷殷切切地问,目光慈祥。皇上认为,既然弘历有这个机缘,该教导的就要教导。   弘历在他汗玛法看不到的地方,更能哭。   “弘历明白。”   “这才对。玛法知道弘历有能力。我们也不说什么大道理,就说,吃了中原的鸡腿就使出自己的力气,时刻自省着,不要放松,更不能放纵。等你哪天到玛法这个岁数,也不要学玛法的心软,更不能学唐玄宗的享受。辛苦一辈子要好好享受晚年,瞎搞一通,那是不对的。”   弘历怎么敢说他活到八十九岁,他的晚年他就是这么想的。   “弘历记得。”   “乖。你的经历复杂一些,可是不能因此就夺了小弘历的成长权利。你回来一趟,也警醒了玛法一些事儿,玛法给你记一功。玛法昨天问你保康伯伯,你保康伯伯有办法。”   弘历直接傻了。   傻愣愣地抬头,眼泪鼻涕满脸也顾不得。   泪眼朦胧中,他“保康伯伯”笑的自在友善,他汗玛法目光鼓励又信任。   弘历这次是,真的,真的害怕了。   他“保康伯伯”声音清润如玉,可听在他耳朵里无异议死神的钟声。   “伯伯送弘历去投胎。弘历放心。伯伯一定给弘历找一户好人家,一生荣华富贵不愁。”   “若弘历舍不得,好事爱新觉罗家也可以。”   弘历:“……”   皇上赞同:“还是我们家吧。弘历切记,这次可不要犯错误。”   弘历这次是,真的,真的哭了。   “玛法——玛法——”   弘历长大嘴巴嚎啊,他就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表现可以骗过任何人却骗不过玛法和伯伯,可他是真不想离开。   这个世界多好,在这么一个世界做皇帝,那才是功德圆满的十全人生。   “玛法——弘历不要离开——玛法——”他不敢喊“伯伯”只能喊玛法。   奈何他玛法也是铁了心。   特讲道理:“小弘历也是你。他就想好好学习将来做一名匠人,你在他身体里怎么算?将来他娶媳妇儿哪?”   “转世投胎才是正道。有一个新的人生,也不用背负上辈子的一切,多好?而且还是在爱新觉罗家,将来若有机会,还可以坐皇帝。”   弘历:“……”   如果可以,他真可以坐地打滚撒泼耍赖。   他“保康伯伯”能给他投胎到弘晏堂哥的儿子身上吗?绝对不能!   他敢告诉他玛法,他之所以,他阿玛之所以,能做皇帝那是因为那个世界没有“保康伯伯”?绝对不能!   他汗玛法误以为他是这个世界未来的弘历,即使将来他“保康伯伯”不要皇位,还是他阿玛登基,他阿玛还会选他做皇帝吗?有他大哥在,绝对不会!   弘历好不绝望!!   “玛法——玛法——弘历……”弘历一句话没说完,直接晕过去。   身体软软地倒向地面,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脑袋歪在一边,眼里还有泪水在条件反射地流淌……   皇上瞧着,这次是,真的,真的叹气。   “你说说,这孩子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这么会“演”,他身边的人天天和相处,这得吓成什么模样?皇上觉得不可思议。   保康安慰他汗阿玛:“一个人的性格形成,有很多原因。而且,这也不是一成不变。”   皇上知道,但还是感慨万千。   “汗阿玛知道你的兄弟们都在等着……汗阿玛之前也犹豫,可,汗阿玛在一天,就坚持一天吧。下一辈人的教导再抓紧抓紧。”   “保康明白。汗阿玛尽管安养天年。”   …………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皇上嘴角抽抽,心里头好奇的跟猫抓一样,却又不能问出来“他可不可以留下来围观”,只能气哼哼地端着“汗阿玛”的派头朝外走。   保康面上一派自然,心里乐开了花。   这个世界的康熙六十四年继续,皇上和皇后积极地给弘晏选福晋;另外一个世界的乾隆五十七年,作为祝贺乾隆皇帝八十寿辰的英国使节团来到大清。   团长马戛尔尼因拒行三叩九拜之礼,与大清朝廷发生矛盾。   最终马戛尔尼饱含屈辱地跪拜,紧接着乾隆皇帝为了彰显大国气度,拿出二百万两银子招待,所有参与吃喝玩乐的中英人士都欢呼雀跃。   八十岁的乾隆皇帝站起来,正要发表一番皇者之气的发言,身体一歪,人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乾隆皇帝欲哭无泪,他又回来了。他“保康伯伯”根本没送他投胎,而是送他回来收拾烂摊子,还说什么“加油哦”。   乾隆皇帝好想哭,能不能多给他一点时间啊啊啊啊,乾隆四十七年也好啊啊啊啊啊!   从一个老死的老人家,在一个青春年少的少年人身上呆了一年多,谁能知道一朝回来的痛苦?   乾隆皇帝怎么也无法接受这幅行将就木的身体。   关键,今年已经是乾隆五十七年,乾隆五十七年!   距离他去世只有九年,九年!   他要怎么加油啊啊啊啊啊啊!   乾隆皇帝内心咆哮不停,外表看来人呆呆的,跟老年痴呆一般。回神后,端坐在他的龙床上,脸色阴沉沉的,无名怒火满腹委屈衬托他那一身帝王威严老人威风,一看就是要杀人。   “英吉利使节团的人,都压上来。”   “嗻。”   “朕所有活着的,皇子们……侄子们、堂侄们、三服、五服以内的,都给朕领来。”   “……嗻。”   …………   保康感知到来自弘历侄子的“加油”,哈哈哈大笑,好不欢乐。   康熙六十五年来临。   二月份,俄罗斯帝国的彼得大帝,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罗曼诺夫逝世,开创俄罗斯辉煌的一代帝王,因为救一位落水的贫民走了,保康收到消息,难免伤感。   三月里,安溪尧阳松岩村有个老茶农,勤于种茶,笃信佛教,敬奉观音,观音娘娘感动点化他。老茶农在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在一条溪涧旁边,在石缝中忽然发现一株茶树,枝壮叶茂,芳香诱人,跟自己所见过的茶树不同……   四月里,太子殿下的三格格出嫁,十里红妆蜿蜒,大红地毯铺成世界上最华丽的一条婚路。   五月里,保康的四十九岁生辰,紧接着皇上的七十二岁大寿,保康特意多弄出来几条褶子长脸上。   六月里,因为俄罗斯唯一的王子彼得罗维奇放弃继承权移居奥地利,曾经彼得一世的情妇,现在的皇后,登基为帝,自称叶卡捷琳娜女皇一世。皇上忍不住唉声叹气。   全世界,好像除了他们家,其他王室或者皇室,都是“阴盛阳衰”,这不愁人吗?   等到皇上得知法兰西的路易十五拒绝叶卡捷琳娜女皇一世的联姻请求,说什么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女皇一世的女儿,不是正经婚生子;说叶卡捷琳娜女皇一世的出身太低,太丢人……皇上一口老血喷出来。   看在老朋友路易十四的份上,皇上气哼哼地指挥熊儿子给路易十五写信。   皇上气得来。   “婚生子,婚生子,他也不看看法兰西这都什么情况?奥地利的特雷西亚公主、俄罗斯的伊丽莎白公主,哪个不是好样的?就他,他这还矫情上了。”   保康一本正经地“补刀”:“汗阿玛,路易十五之前还拒绝了西班牙公主,大大地伤害西班牙和法兰西的外交关系。”   亲亲汗阿玛喉头一梗。   “……瞧瞧他做的混账事儿,他是不是要把欧洲各国得罪一个遍?他还要选一个倒台的波兰国王的女儿?那位不幸的可怜公主,我知道她善良,迷人,她的家族从未与法兰西皇家混血……可那又如何?”   保康眨眼,眼里带笑儿:“路易十五喜欢。”   “就算全欧洲人都说‘最强有力的国王与这样低等级公主结合,多么的不合适和不庄重……’一个事实是,她父亲相对低的地位能确保这个婚姻,不会使法国因必须选择另一个皇家联姻而陷入外交窘态。”   保康试图说明,路易十五本人的喜欢非常重要,奈何皇上更气。   “选择哪一个就是外交窘态,选一个无权无势的波兰公主就是完美?”皇上怎么也无法接受,那位波兰公主还比路易十五大七岁,皇上:“……”   皇上已经可以预见,这位公主再善良迷人也留不住路易十五的心,法兰西王室必然再次陷进情妇们的浪潮里,而很显然,路易十五并没有他曾祖父的掌控力。   皇上不能任由法兰西反王室力量增长,也不能任由俄罗斯留下一位能干的公主成为继承人,进而威胁到大清。   “小弘历的亲事还没定下来……”皇上自言自语,保康一口茶憋在喉咙里,眼睛瞪的老大。   “汗阿玛?”   “就这么决定了。弘历和伊丽莎白公主,容貌、性情、才华……都很般配。”   保康:“……”   保康摸摸良心不得不提醒一句:“汗阿玛,小弘历,是五弟的庶出四子。将来不光没有王位继承,可以继承的家业也就那么一点儿。”   保康的意思,小弘历对比和路易十五,小弘历人品性情再好,路易十五也是国王之尊,法兰西和俄罗斯若是联姻那是强强联合,小弘历和伊丽莎白公主……两个人没见过,更谈不上自由恋爱。   可是皇上的想法不一样啊。   “小弘历为了国家联姻,封一个郡王很应该。我们大清的郡王,要身高有身高要相貌有相貌,还是皇家匠艺学院的大才子,还身份正当,哪里配不上?”   保康:“……”   保康看着他汗阿玛的眼神儿,特无法言说。   刚刚还理直气壮生气路易十五“感情用事”,现在就能理直气壮地说小弘历对比伊丽莎白公主“身份正当”。   奈何保康扒拉扒拉,众位兄弟中,嫡出的侄子真不多,比弘历人品才华还好的,更没有。   “让小弘历去一趟俄罗斯,跟随使节团参加叶卡捷琳娜女皇的登基大礼,他们两个年轻人先处一处,处得好再说。”   皇上无所谓。   皇上他老人家特自信:“顺便……一些适龄的儿郎们都派出去逛一逛,不要天天学习学傻了。”   保康:“……”   他汗阿玛自从受到大弘历的刺激,现在对这些孙辈们那是恨不得拿根鞭子在后头抽打。   …………   六月末,使节团出发去俄罗斯之前,大清国开始新一轮册封。苦等多年,很多、很多……年,的皇子们终于等到他们汗阿玛“良心发现”。   大皇子保清直亲王、三皇子胤祉诚亲王、五皇子胤禛雍亲王、六皇子胤祺恒亲王恒亲王、八皇子胤佑淳亲王。   其余的,除了七皇子胤祚是郡王,统一,咳咳,贝勒。   下面的兄弟们哭啊。早就知道排行靠后吃亏,可不带这么可怜的。十几个自觉自己特可怜的娃抱着他们汗阿玛的大腿哭得那个凄惨,特别是七皇子胤祚,抱着他汗阿玛的大腿嘤嘤嘤,哭得最为凄惨。   “汗阿玛,八弟都可以做亲王,就胤祚排行老七是郡王。胤祚太可怜了嘤嘤嘤。”   “汗阿玛,论功劳胤禵哪里比七哥差,七哥都能做郡王,胤禵就贝勒?”   “汗阿玛,胤禩也不服。凭什么七哥天天“嘤嘤嘤”都可以做郡王。”   一人一句,满满的委屈。可他们的汗阿玛岂是好说话的人?古往今来,对于后宫册封就没有比他老人家还吝啬的人,对于前朝的册封也一样。   皇上听着他们满满的控诉,一声冷哼,特嫌弃地看一圈儿:“不服气,那还是光头阿哥?”   众位可怜的娃:“……”   “哇”地一声哭得天崩地裂。   …………   外头火球一般的大太阳照耀天地,躲在廊柱后面偷偷探头看热闹的太子,听着弟弟们撕心裂肺的哭声,特同情,同情的跟着眼泪花花花。   汗阿玛,保成误会你老人家了,汗阿玛你是最爱保成的……他的太子之位对比一干弟弟们,那真是高一大截儿,他还是打小儿就被册封的,他特满足。   有对比才有幸福。太子因此“反省”自己,拉着保康喝酒,喝得特开心。太子老对头·直亲王也莫名觉得,自己很应该满足。   在他们汗阿玛的手底下,做他们汗阿玛的儿子,能做一个亲王就已经是天上的了,其他的,真不要多想。直亲王找到保康喝酒,喝得特开心。   保康:“……”   哥哥弟弟们的册封礼持续一个月,他天天晚上陪喝酒陪了一个月。   …………   七月二十八日,弘历、弘昼、弘春、弘晈、弘晊……一起跟随使节团出发,面对送行的家人们,极力克制自己的笑容。   无他,最近他们的玛法也不知道为何,对他们整个一军事化训练,他们的保康伯伯/叔叔说:“此去俄罗斯,顺便逛逛欧洲,除了正事之外,就当放个假,好好放松放松。”   他们怎么能不感动?怎么能不兴奋?   弘历就感觉自己怎么也克制不住上挑的嘴角,弘昼这类平时就皮习惯了,真恨不得火车马上就出发,向着自由出发。   不说胤祉、胤祺这些平时对孩子和颜悦色的,就是胤禛对上这伙儿恨不得插上翅膀逃离京城的孩子们,也无法责备一句。   他们的汗阿玛闲着没事儿对孙子们严厉管教大半年,都不容易。一个个做父亲的心有戚戚焉。   “火车马上到点了,快上去吧。”可别戳这里笑出来丢人了。   “阿玛再见。”“阿玛再见。”一个个小皇孙们特愉快地和他们的阿玛道别,特开心地踏上北上的火车。   …………   火车的用餐车厢里,南南端庄地坐着用茶点,眼里冒绿光,心里头呐喊。   南南克制不住露出一个梦幻的笑容,脑袋里全是众多美男包围着自己献艺献礼的殷勤模样。   一干皇孙们听着火车“咔嚓咔嚓”的美妙声音,一起冲上用餐车厢,一起聚一聚聊一聊他们的放松计划,一眼看到他们弘南妹妹/姐姐。   集体石化。   弘南一抬眼,笑容灿烂得来——特开心地一挥手:“快来坐下,我们研究研究,我带你游玩欧洲。”   不要!   集体露出恐惧的眼神儿。奈何他们的弘南妹妹/姐姐铁了心要趁着大好年华偷跑一次,好好看看世界各地的美少年。   “都别怕。我阿玛额涅哥哥都知道,玛法也知道。”弘南语出真诚。   但是一干皇孙们更怕了,这是奉旨收男宠的节奏啊,他们不要回来的时候一车厢美男子!他们要美妹子!   “真的不怕,你们玩你们的,我玩我的。”弘南信誓旦旦。   不要!   车厢里一瞬间趴了一地,一地哀嚎。   弘南大度一笑:“瞧瞧你们这没出息的小样儿,我还是跟着吧,我来保护你们。”   噗嗤!一口口老血喷出来,集体阵亡。   …………   火车“咔嚓咔嚓”欢快地驶向俄罗斯。自此,弘南的故事,弘历的故事,一帮皇孙们的故事,是另外的故事了吼。   绿草茵茵,阴风阵阵。畅春园里头,开满荷花的湖泊里,美丽小巧的乌篷小船上,皇上一边和弘曚玩耍一边乐呵,皇上不用去送也可以听到南南孙女儿的心声:欧洲的美少年们,弘南格格来了嗷嗷!   皇上对南南孙女儿那是真无奈。可这是一家人宠着长大的小宝贝。皇上真不忍心看她一直定不下来亲事。   不说定下来,喜欢一个小儿郎,尝尝感情的味道也好啊。万一出去一趟遇到一个顺眼的那?   这是对南南孙女儿实在不抱有希望的皇上,残存的最后一丝挣扎。   儿孙都是债啊。皇上感叹完,一蹲身,瞧着小孙孙弘曚认真地给一只小鸭子涂色,大为赞赏:“玛法的小弘曚棒棒哒。”   弘曚眉开眼笑:“弘曚棒棒哒。小鸭子棒棒哒。”   “小鸭子棒棒哒。将来小小弘曚也棒棒哒。”   弘曚的两只小胖手上全是颜料,脸上花花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玛法:“小小弘曚?”   “小小弘曚。将来啊,我们弘曚娶十来个小美人儿,生十来个小娃娃,都是小小弘曚。”   十多个弘曚?!弘曚一挺胸膛:“十多个弘曚,弘曚喜欢。”   皇上激动地手抖,麻利地跟上:“对,弘曚喜欢。”   祖孙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畅想未来,弘曚满心欢喜那么多的自己,皇上真心感动小孙孙的乖巧。   太子家的三格格能生一个孩子就阿弥陀佛了。弘晏和他阿玛一样,就要娶一个妻子,不要侍妾,顶多四个孩子;弘南这将来,眼看着不要生娃娃,弘北……他只能指望弘曚了。   “我们弘曚最乖。”   “弘曚最乖,玛法最乖。”   “对,玛法和弘曚一样,最乖。”   祖孙两个玩小鸭子涂色得不亦乐乎,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荷花池里,点点滴滴、朦朦胧胧,弘曚展开轻功跑在荷叶上兴奋地尖叫,皇上高兴地哈哈哈笑。   保康、弘晏、弘北趁着下小雨的好风光出来钓鱼,听到那祖孙两个的谈话,一眼看到雨丝里荷花池里那个红肚兜胖娃娃顽皮,一起默念“阿弥陀佛”,一起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儿。   父子父女上鱼饵甩出去钓竿,理好蓑衣,做好小马扎,保康再次叮嘱:“弘晏要娶妻,就要做好,丈夫、父亲,明白吗?”   弘晏一愣,眼前浮现一张明丽疏阔的少女面孔。   她眼睛里有光,眉宇间有风情万种,完全符合他的审美要求;她还外柔内刚、言语风趣,由内而外、由外及内,通体散发一种钟灵毓秀之气……   弘北看一眼哥哥发现他愣神,鬼灵精地摇头晃脑:“‘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   保康忍不住笑出来。   弘晏回神,也笑。   自残唐五代以降,随着钟鸣鼎食、诗礼簪缨之家风流云散,严格意义上传统标准的大家闺秀已不复存在。可他却在一个少女的身上看到,一种不同于他额涅和他姑姑们姐妹们的,传说中的魏晋风情。   弘晏微微笑:“阿玛,弘晏决定了,就是她。弘晏会做好。”   保康点头。   “既然决定了,那就开始走六礼。估计,明年阿玛就能做玛法。”   弘晏:“……”   明年就做阿玛什么的……激动。   北北直接喊出来:“我要做姑姑了。大哥,你和未来嫂子一定也要生四个小娃娃。”   弘晏握住鱼竿的手一抖。   四个胖嘟嘟的肚兜小娃娃一起喊“阿玛”,可以有。   “二妹放心,大哥努力。”   弘晏哈哈哈笑,北北也笑,兄妹两个都是期待。保康瞧着,心里一乐,一抬胳膊,一条大鱼在鱼竿上,紧跟着两个孩子一起喊“阿玛棒棒哒”……   保康觉得,可能明年真能做玛法?   …………   康熙六十五年的阳春三月,出发去欧洲一趟,玩得“酣畅淋漓”名声响彻东西方的一伙儿皇孙皇孙女回来。   人间四月天里,弘晏大婚。   皇上那个高兴,整个皇家都那个高兴,大清国,乃至全世界轰动。流水宴席大办九天招待来自世界各地的宾客,九天九夜里四九城的锣鼓声鞭炮声就没停过。   瑞亲王殿下的长子弘晏阿哥娶妻,这是多么大的喜事儿。全世界人都来庆贺,整个大清国弥漫着喜气洋洋。   婚礼过后,弘晏领着媳妇儿单独祭拜他祖祖的灵位。   常年祭拜,香火不断的佛堂里,弘晏看着他祖祖的画像,忍不住眼泪出来:“祖祖,弘晏娶媳妇儿。你看看,你一定喜欢。”   “祖祖,你以前还说,要送大妹和二妹出嫁,要给弘晏带孩子……”   弘晏越说眼泪越多,弘南和弘北捂着嘴巴哭。   那是他们的祖祖,最疼爱他们,没有任何杂质的疼爱他们的祖祖……   他们再也见不到的祖祖……   “祖祖——南南想祖祖。”“祖祖——北北想祖祖。”   灵位前的沉香沉沉地燃烧,香气袅袅,朦朦胧胧,画像上的师祖好似在笑,好似在回应南南和北北那一声声“祖祖”。   “河清海晏,愉悦开心,就叫弘晏。”   “来到南极,我们小格格就叫弘南。”   “弘北的哥哥姐姐们都长大了,但是我们弘北会有弟弟哦。”   记忆里的祖祖音容笑貌都那么清晰,画像上的祖祖面容安详,目光慈爱地注视着他们,弘晏、弘南、弘北伤心不能自已。   “祖祖——”“祖祖——”那是他们的祖祖啊,那是他们的祖祖。   清清捂住嘴巴无声地哭泣。保康站在一边,看着听着,心里有泪,脸上有笑,人跟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他也好想师祖。   可他也再也见不到师祖。   他明年就要做玛法了,他不能哭。   …………   到底是不一样的。   皇上和皇后默默地看着佛堂里的一家七口人,眼睛湿润。   皇后娘娘克制不住地捂住嘴巴,低头走开;皇上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出来。   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儿子……   皇上抬头看苍天。这一生,做皇帝,成功吗?做父亲,成功吗?   苍天沉默,皇上也沉默。   一连三天的春雨连绵,皇上、皇后领着一家人祭拜祖庙,祭拜皇陵。   皇陵里松涛阵阵,山风吹动松林潇潇作响。从太皇太后、先皇、皇太后、先皇后……乃至苏麻喇姑,一大家子几百口人挨个祭拜。   一般的小一辈们对祖先们只有后人的恭敬,并没有多少感触。弘晏和南南、北北并不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祖祖”就是先皇,也没有多大的感触。   皇上看着他皇祖母和他汗阿玛的皇陵落泪;皇后娘娘恭恭敬敬、诚心诚意,真心真意地给先皇放贡品。   他们的年龄大了,祭拜一次少一次,下一次来,不知道什么时候。   也可能,是和先人们一起长眠于此。   …………   保康看着他汗阿玛和他额涅的动作,看着先皇的陵墓,沉默。   他的师祖,只是他的师祖。   他的师祖,悉心教养他长大,跟着他南下北上出海……看着他娶妻生子照顾他的孩子们。   一份亲情,饱含多少情感,父子、祖孙、知己、好友……他都无从去分辨。那是他的师祖。   天大地大,在他最孤单的时候,是他师祖来到他的身边,是他的师祖夜夜守着他,是他的师祖在他生病的时候一口一口哄着他喝下苦苦的药汁子。   是他的师祖。   天上地下,唯一的那么一个人。   一个全心全意地爱着他,用尽后半生的时光来爱他的人,他何其有幸!!   因为是他的师祖。   保康的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却是再也没有眼泪。   他的目光落在富丽堂皇,宏伟至极的皇陵上,落在“皇考遗命,山陵不崇饰,不藏金玉宝器”上,心里无悲亦无喜。   他握紧手上的佛珠串,他有很多话很多话想和师祖说,他伸手却只能抓住一团空气。   再也不会有人宠着他,骄傲满足地宠着一个世界上最可爱最帅气的小娃娃,给予他全部的世界。   再也不会有人温柔慈爱地告诉他,保康莫怕,师祖在那。   师祖,保康逆天改命,改了你的来世命运,你可会生气?   师祖,保康当年进京的时候发的誓言,已经完成,师祖你看到了吗?大清国已经不是那个落后无助无知的大清国,大清人不会在未来受尽欺凌尝尽苦难,会永远骄傲地做世界第一大国子民。   师祖,保康也不再是胖胖小儿郎。保康娶儿媳妇了,保康已经过完五十岁生日。师祖你看,保康也老了。清清一直担心,汗阿玛和额涅也一直担心,保康昨天又捏两条皱纹出来。   师祖,这串佛珠,将来给弘晏。师祖,你若能听到保康的话,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担心。保康不会回去佛门,保康也不会待在俗世。   天大地大,佛门没有师祖,俗世还有多少年?   皇陵无声的回应,天空高远,大地厚重。保康立于天地之间,立于山川河流草木丛林之间。 第204章 皇后番外一   钮钴禄皇后娘娘的一生, 可谓是波澜起伏。   年少入宫,因为朝堂斗争一度沉寂。又因为宫廷斗争一度流产,太医诊断很难再有孕。然后又因为三藩战事起来, 因为她的“很难再有孕”, 因为她的娘家身份,坐上后位。   然后, 她的人生眼看就要在这重重深宫里熬完最后一段时光的时候, 她有身孕了,她的身体也好了起来。   这是一个怎么版本的逆袭故事?用现代小姑娘们的话说, 妥妥的一个炮灰女配翻身逆袭记,还不是爱情版本的,而是苏爽大爽文。   但是,做炮灰女配翻身了, 也没有女主那份“谁谁为了你倾覆天下”的锦鲤甜宠命。   她还在做月子的时候,她的儿子的出生,卷进皇家争斗和宫廷争斗, 她的儿子被送走了。   送去遥远的五台山,出家。   这要了她的命。   但她不能就这么送了命!   她的儿子在五台山一个人,她怎么可以在众人期盼中送了命?   她活着, 只要有一口气,她就是大清国的皇后;她活着, 只要有一口气,人人都会记得她还有一个儿子在五台山无父无母替父修行为国祈福。   她活着,她才能看到儿子长大, 才能看到儿子回来的一天。   她必须活着。   熬过宫里的每一个人的命, 坚强地活着。   先皇后在皇帝的心里白月光无法取代又如何?皇太子的名分已定又如何?各路妃嫔们各显神通又如何?皇子皇女一个个出生又如何?她活着, 她就是钮钴禄皇后, 她的儿子就有额涅。   她必须活着。   她一天天地熬着日子,一天天地数着日子过,她就不死。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顾虑钮钴禄家,顾虑他们的名声,将她在宫里保护的很好,她冷笑,她会活着,她承蒙这份美意,怎么也要撑住这幅残破的身体活着不是?   活着见到她的儿子。   她还没听她儿子喊她一声“额涅”,她怎么能甘心闭眼?只要想想将来有一天她儿子喊其他女人“皇额涅”,她就胸口针扎地疼。   她的儿子啊,她在这个冷酷无情的皇宫她住了二十年,只有怀着儿子的十个月生下儿子的那半个月,她才体会到重新活着的滋味,她怎么可能放手?   活着,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活得久,是她唯一的目标,是她的精神支柱。   她每一天,每一日,鬼一样地熬着日子,终于活着等到她儿子要回宫的希望。   因为她儿子的优秀,皇上不舍得放任儿子在五台山。   因为她儿子的优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更不同意接她儿子回来。   可是,最终还是皇上赢了。   三藩平定,皇上在天下万民的心里是大皇帝了,在文武大臣的心里也是一个威严的皇帝了,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面前,不是娃娃皇帝了……   她还是冷笑。   纵使当年先皇被太皇太后逼迫娶两位科尔沁女子又如何?就算先皇到死也没有和离成功又如何?   位于乾清宫和坤宁宫之间,寓意天地相通、阴阳交泰,象征着帝后关系的和睦协调的交泰殿,明清两代皇后接受嫔妃命妇皇子大臣朝贺的最高级别场所,始终有一块铁牌。   后宫不得干政。   爱新觉罗家的男子,防火防盗防外戚防宦官防结党……后宫,不过是外戚的代名词罢了。   她知道,皇上长大了,他急于纠正自己年轻时候的“被强迫”去证明自己,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越是阻止,皇上的决心越大。   她看着儿子写来的书信,极力告诉自己,默默看着,等待。   默默看着,等待。   她终于等到皇上下了决心,要去接她的儿子回宫。   她的弟弟和裕亲王一起去五台山,安全方面她不担心,就是突然忐忑不安,儿子会不会认她这个额涅?她没有陪着他牙牙学语,她没有陪着他蹒跚学步。   她没有在他收到刺杀的时候抱着他保护他,她没有在他受到惊吓发烧的时候,守在他的身边……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她极力想要弥补这一切,弥补失去的时光,弥补她儿子失去的一切,经受的一切,却是胸口疼的窒息。   收到弟弟的来信,说小阿哥长的胖嘟嘟的特可爱,尽管她经常收到派去侍卫的来信,她还是高兴的落泪。   弟弟还说,小阿哥对她很关心,小阿哥和阿灵阿处得好,见到三舅舅就特亲近,她还是高兴的落泪。   弟弟还说,小阿哥在感情上依赖他的师祖,不愿意回来,拖着日期,嘱咐她耐心,她还是只能落泪。   弟弟说,小阿哥知道去年给他做老师的人是他的汗阿玛,非常生气,对皇上在感情上尤其排斥,她想笑,却也担心。   弟弟说,易县发生大水灾,他们被困在山上,她疯了一般冲到乾清宫,得知皇上要亲自出宫,不管她对他还剩下多点儿忠君之心,她都感激他。   她这个身体去了只是累赘,她在佛堂里念经等候。   那个三天三夜,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恍惚间她只想起自己生儿子的时候遇到难产,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就要做“保大保小”的决定。   现在皇家有了嫡子,只缺一个没有儿子的皇后,怎么会保她的孩子?可那是她的孩子,她都感受到孩子在她肚子那旺盛的生命力,强烈的求生欲,她怎么可以失去她的孩子?!!   老天保佑,老天爷保佑,他们母子平安,她的儿子,没受一点儿影响,宫人都说小阿哥哭得特响亮,太医都说这是他们见过的上千个婴儿中最康健的一个。   她的儿子啊,长得真好。   红通通皱巴巴的小红虾一般的一个小团子,长大了,会救人了。   可她宁可他不去救人。她是一个自私的母亲,她只想看到自己的儿子安好,她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了,可她不在乎。   优秀又如何?名声又如何?   她只要儿子安全回宫。   她的儿子回宫,要走正阳门,走啊,凭什么不走?她儿子堂堂正正地回宫,她的儿子有正当的皇位继承权,她的儿子,就该走正阳门。   明珠家和赫舍里家……闹得越大越好,闹得越大才好提醒皇上,他们是在结党营私外戚干政。   她等着,看他们猖狂,看他们自取灭亡!   她的心里有恨,她跪在慈悲的佛像前,眼前是她的儿子就在正阳门外哭着喊阿玛额涅的模样,她恨得要一刀刀砍了所有当初逼得她儿子被送走的人。   可她不能。   皇上和太皇太后在争执,皇上孝顺,八岁就在太皇太后的照顾之下,登基,长大,娶妻生子,夺权……皇上需要一个推力。   她跪在慈宁宫门口,一声声呼喊,即使动用中宫笺表的代价是被废又如何?她只要她的儿子。   她和皇上出宫接他们的儿子,看到那个胖嘟嘟的小娃娃,那一刻,她的心碎成一片片。   她差点点,差点点,就再次失去他。   那段日子,非常非常幸福。   她的儿子天天陪在她的身边,穿着她做的衣服,和她一起用一日三餐,偶尔赖床不想起撒娇耍赖,偶尔为了一口吃食撒娇耍赖……她的儿子啊,世界上最可爱最帅气的小娃娃。   她知道他心里想着五台山,梦里都念着“师祖”,她知道他不喜欢宫里的一切,可她无法说出那句“送你回去”的话。   皇上病重,她担心儿子从此担起来重任,和先皇、和皇上当年一样年幼登基受尽磨难,她更担心万一太子登基,容不下他们母子。她从没有那么一刻祈求老天爷让皇上活到万岁万万岁。   儿子天天陪在皇上的身边,告诉她皇上一定会好起来,她相信。可她也心疼儿子这些日子的辛苦。   儿子表现得越来越优秀,也可能是他和皇上没有多少感情,也没有太子或者其他皇子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他的表现反而更入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的眼。   她骄傲,可也更担心。   皇上做好两手准备,万一没熬过去,有保康继位,万一熬过去,皇太子还是皇太子。   她得知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背过去。   她突然希望皇上没有熬过去算了。   有了这么一岔在,将来不管是不是太子登基,谁都不会容下她儿子。就是皇上好了以后想起来,心里能没有猜疑?   …………   繁星满天,烛火摇曳,她和她儿子聊天。她清晰地记得她儿子的回答。   “额涅莫怕。保康知道现在手握四九城兵权的将军们,满汉蒙大臣们都知道汗阿玛的决定了,现在他们的一颗红心一定更红火。   额涅,汗阿玛会好起来,保康会离开京城,保康不和他们争这些,保康有大目标。”   “你要离开京城?不要额涅了吗?”她震惊,一颗心“砰砰跳”,却是只能装作“佯装”的模样生气。   “要额涅。保康要额涅。”儿子窝在她的怀里撒娇,“保康留在京城,朝堂上的那些人就天天叽叽歪歪操心立储的事儿,保康才不要搭理他们。保康先去五台山看师祖,和师祖南下,去做大事儿。”   小小的孩子一脸得意地说着天真的话。   “汗阿玛答应保康,大哥、太子、胤祉、胤禛、胤祺都跟着,他们也都需要出去学习做大事儿,不要天天惦记皇位。额涅你也去好不好?额涅,大海啊,额涅,你和保康一起去看大海啊。”   胖嘟嘟的小娃娃郑重其事地说着他心里的真正大事,把她逗乐。   “你要你的哥哥弟弟们做什么大事儿?你才这么大的一点儿还没正式进学。”   她儿子听了不乐意,呱呱说着他的计划:“保康要去南海看陈近南啊额涅,南海,保康不去看看不放心,陈近南说那里的老百姓因为常年战争,因为某些贪官横行,因为迁海,特困难,保康要去帮助他们。”   她忍不住因为胖儿子“忧国忧民”的小大人模样笑出来。   摸摸他的小光头,目露担忧:“中原都安稳几十年了,可是南方这些年依旧战事不断。你要和你师祖去南方,你可知道这多么困难?南方的乱,可不光是这些。”   她儿子挺着小胸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保康知道。”   贴在她的耳朵边叽叽咕咕地说他的小秘密。   那一刻,谁也不知道她内心的震惊。   天花,是信佛的先皇给儿子托梦,这个在民间有威望,但和皇权关系不大,尚且在可控范围;可是火器……   她看着胖儿子亮闪闪的大眼睛,好似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蓦然间,浑身热血上涌。   “额涅的儿子,最乖。”   “保康最乖。”   母子两个额头贴额头,一起傻笑。   那一夜,她抱着胖儿子,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她的儿子有雄心壮志,有能力,有心要做名垂千古的大事儿,她不能给他拖后腿。   皇上病好了,果然是一副你们都忘记册封保康做太子的事儿的模样。她沉默。   皇上领着一家人去五台山避暑,她来到儿子长大的地方,见到陪着儿子长大的人们,得以好好感谢一番,她非常高兴。   儿子也高兴,高兴地带着她去看他长大的痕迹。   在五台山的日子,真的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不光是对于她一个人,佛门清净地远离俗世的五台山,对于每一个常年生活在四四方方的皇宫人来说,都是一个新天地。   端午节后,她儿子和他师祖一起出发南下,一干皇子们没有按照儿子的计划跟着,她瞅着胖儿子遗憾又小失望的小样儿,心情复杂;又因为他极力表现出尊重的小模样,乐呵。   皇宫的生活啊,禁锢人,禁锢的不光是脚步,还有灵魂。想要皇子们踏出那一步,岂是简单?   当然,她也知道胖儿子不会放弃。   胖儿子到一处就要闹一些事儿出来,闹得满京城人乐呵,满宫里人羡慕,一干皇子皇女们心痒痒不已。   忍啊忍,一直忍到胖儿子在黄海海域遇到海盗的消息送来,极大地刺激到皇子们那还没圈养死掉的一腔热血,他们再也忍不下去。   皇上无奈地答应。   皇上和她说:“孩子们长大了。”   她唯有沉默。   她儿子出京,太子和其他皇子们都出京,宫里和京城里的争斗形势将会彻底停下来,孩子们还能放开心胸真正地体会民事艰辛,这是好事儿,她也支持。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他们兄弟,可以打破历朝历代皇位争斗的魔咒,快快乐乐的,一直到老。   孩子们都出京,跟随水师打仗,剿匪,安抚地方民众。他们留在京城,日夜担心,可光从他们的一封封信件里就可以看出来,孩子们在肉眼可见地成长。   大阿哥知道了,军功不光是争夺皇位的筹码,是一个热血八旗儿郎的宿命,是一个有志儿郎保家卫国的责任。   太子知道了,作为太子,他要学的,不光是书本儿;他要承担的,不光是他汗阿玛的期待,赫舍里家的希望,更是天下万万民几代人的生命和生活。   他们的成长叫人欣慰和骄傲。皇上和她说:“保康说得对啊……”语气那个复杂和感叹。   她谦虚地笑:“他一个小人儿爱玩,哪里想到这些?”   皇上笑着不做声,她专心泡茶。   她知道儿子是有意的,但她也担心皇上起来忌讳。天家的父子,关系太复杂。不说皇上和大阿哥、太子,保康,就是皇上和胤祉、胤禛……也一样。   胤祉出门一趟知道了,读书不光是争宠表示聪明的手段,更是一个人开智慧为民出力的过程,是他的个人爱好。   胤祺知道了,一个人要学会勇敢,勇敢地学汉话,学武。   胤禛知道了,他要惩治贪官,他不容许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弄虚作假。   他们都是好孩子。都应该是翱翔天际的鹰,而不是圈养宫里的鹰。而且她知道,胤禛是儿子最喜欢的一个,一个性情坚定真挚的好孩子,胖儿子对胤禛一直都很特别。   茶叶在茶壶里翻腾,花儿一般,她笑:“我们也去看看大海?把公主们都带上?”   皇上听了乐呵:“就知道你忍不住。都去,去看看大海。”   …………   心急于开疆拓土的皇上出京,太皇太后、皇太后、公主们都跟着,都看到大海。   大海啊,很美,很大。儿子展示给他们看的海洋地图,更美,更大。   皇上沉默,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沉默,她也沉默。   大清的目标是统一草原和中原,这些都是陆地,他们对海洋向来是忌讳的,恐惧的。   但是海洋就在他们的眼前。   儿子因为陈近南的去世伤心,又因为南方汉人的命运担心,生怕皇上来一个“重农抑商”再来一个强制性剃头再来一个驱逐洋人……   皇上沉默,几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也沉默。他们都意识到,大形势下,商业发展是必然,洋人外交是必然,可这是他们从没想过的事儿。   相比之下,剃头不剃头真不大事儿。现在不是先皇时期,就算朝廷不强制,温厚求稳的老百姓也会自动剃头。但是,她儿子的话再次给予她灵魂的震动。   她儿子的胖脸严肃,小奶音也严肃:“额涅,这是不一样的。发型,是每一个人应该得到的自由。这只是一个发型,不是什么政治。按律交税才是政治,才是必须。”   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世界啊,不管到什么时候,人都只是关心自己的得到而不是付出。   发型的争论,也是一种有关于得到,涉及到满汉孰强孰弱的利益争斗而不是付出,这世上哪有什么必须的付出?   可她不忍心打击儿子一颗纯稚火热的心。   “好,我们保康就是做大事儿的人,额涅支持保康。”她听到自己这么说。   她儿子开心,她也开心。   皇宫?人间?或者真的会变得更好那?至少此刻,她看着胖儿子的笑脸就感觉人生美好,她听着南海民众对她儿子的感激之情,她就感觉到人生值得。   …………   皇上终是下了决心。   南海的事情结束,她儿子还要北上,皇上也要去盛京祭祀先人,一家人紧赶着又要出门。   去看看盛京,看看关外,她也喜欢。不管如何,大清彻底征服大草原的目标不变。   可是她儿子一路吃喝玩乐,她真跟游山玩水一般。明珠气得脸色发青,索额图和以往一样给太子树立尊贵的形象,什么仪式都要太子和皇上看齐……   她冷眼看着,看着皇上的忍而不发,看着他们这些外戚之家一步步走向灭亡。   位极人臣后野心膨胀,就忘了国无二君。   在皇上春秋鼎盛的时候,告诉天下人,这里有一个等着继位的皇太子,这是希望皇上早逝还是要太子谋反?   可她转念一想,索额图当年,也是一个冷静睿智的大臣,抛去政敌厮杀,他能在官居正三品后回到皇上的身边做一个侍卫,只为找机会擒拿义父鳌拜和父亲遏必隆,这番胆识就不同寻常。   他是怎么,一天天的,变成这个争权夺利、面目可憎的模样?   还有明珠。   明明当年的明珠,只是一心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的有识之士,他为大清立下那么多功劳,他又是怎么一步步的,变成今日这个模样?   他不知道,皇上是绝对不可能让纳兰家再次成为正经后族吗?   当然,她相信他们都没有谋反的心。但是,大清的天下姓爱新觉罗,当今皇上强势,爱权利,爱名声……   她在心里默默警醒自己,找机会和弟弟们通信说话,试图给自己,给儿子,给钮钴禄家找到一条出路。   当年因为她有孕,她的二妹妹没有进宫,而是另嫁他人,如今夫妻和乐,儿女双全,多好?钮钴禄家,从今以后,都不要和皇家联姻了,不需要,也不应该。   当然,这个决定下得很艰难,实施起来更难,当年的索尼不知道做外戚的短处吗?一步登天不需要奋斗几代人就可以达到的辉煌,谁不想要?谁能拒绝?   可是他们必须做到。   她这么大点儿的儿子都知道,要去自己打拼,钮钴禄家的儿郎们也是,钮钴禄家不需要姑娘们进宫博荣耀。   瓜尔佳家的傅尔丹公爷对着太子爱理不理,皇上一直大度容忍,一直哈哈哈笑说傅尔丹真性情,不就是因为傅尔丹家里没有进宫的姐妹?   她此生有了胖儿子,她不后悔甚至是非常庆幸进了宫。可是未来的钮钴禄家,也可以和觉尔察将军的后人、瓜尔佳将军的后人一样,远离宫廷。   他们姐弟几个做了决定,她和儿子说了,她儿子果然大力支持,当然,他小人儿的理由非常离谱。   “不进宫才好,姨母和表姐表妹们嫁给其他人家,过得不开心就和离另嫁。敢欺负人,舅舅们和表哥表弟们一起打上门。”   这都什么离经叛道的想法?她脸上笑出来,心里却是发苦。   可是儿子只是顽皮地笑。   她抬手按按眉心,第一次有了孩子太聪慧大人不知道怎么教导的甜蜜苦恼。   他几个舅舅因为当年他被送去五台山的事儿,一直无法释怀,他感受到了。   再加上五台山民风彪悍,姑娘家也是,他就很单纯的认为,一定是因为他父亲是皇上,他的母亲和他的舅舅们才这么忍气吞声。   她很无奈,可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女子嫁人,就算不是家族联姻,将来在婆家过日子,那也看娘家的实力。如果……如果她嫁的不是皇上,她的儿子一定不会受到这番对待,她的兄弟们一定因为她的任何委屈一起打上门。   想着这些年的宫廷生活,她的眼泪又出来。   自家的儿郎们宁可凭借自己的能力在外拼搏,宁可自家的姑娘们嫁低一些,幸福一些,她怎么不感动?   钮钴禄家后面的姑娘们不会重复自己的生活,真好!当然她也很好,她有胖儿子,谁也比不过的好!   她想通了,和弟弟们一起商议钮钴禄家的未来,有关小儿郎们小姑娘们的教导,怎么和皇上拒绝下一辈人联姻皇家的事儿……心里就感觉特畅快特痛快。   大队人马在盛京祭祖,她亲眼看着一代又一代外戚的结局,联想到前朝为了防止外戚弄权一直从民间或者低等文官家选儿媳妇的事儿,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大队人马到达雅克萨,她亲眼目睹胖儿子展露出来的才华、谋略、定力……心里头骄傲的同时,对自己的计划,有了更大希望。   一个人只比其他人强大一点点,人人防备人人嫉妒,可一个人要是强大到一定程度,所有人就不再是防备和嫉妒,而是敬重和仰望。   就好比老百姓对皇上的态度,几千年来的历代皇家不停地加重皇权的“高高在上”,不就是这个原因?   而如果她的儿子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做到,那就是无形中和皇上平等的地位,未来一片坦荡。   她找到师祖。师祖微微笑。她也情不自禁微笑开来。   师祖看好胤禛,她也看好。如果将来是胤禛……或者对于保康来说最合适。当然,她不能表现出来。她只是一个皇后,皇后不能干涉政务更不能干涉立储大事。   她只做一个皇后“该”做的事儿即可。   以前只是无意识地带着做,只是为了自己的皇后身份,为了自己的教养和自己的原则,只是想要胖儿子尽快适应皇家生活……去做一个皇上的“良配”。   以后她就是为了自己的胖儿子,有意识地关爱公主们,关心皇子们的衣食住行吃穿,关心天下农桑女子辛苦,做一个更好的,真正母仪天下的好皇后。   前面在打仗,她协助皇上安抚后方;公主们长大了要开始议亲,她主动送上关心;回来京城开始办八旗女学,她拉着公主们和宗室福晋们一起出力;儿子回五台山休养,她开始写书……   皇上说:“皇后最近辛苦。”   阿灵阿说:“娘娘出门两趟心胸开阔,果然非比寻常。”   皇太后说:“皇后这做得好。”   太皇太后说:“女子就该这么个活法儿。”   甚至容若大才子都说:“娘娘写的书,发人深省,震人心魂,给当代女子和孩子们指点迷津。”   她只谦虚地笑。   她儿子那么好,她当然也要学习和成长。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子爆发那么一小下,居然引发一个这么大的波澜。   皇上震怒之下要清查内务府,还要清查后宫这些年的腐朽和污垢,这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   哪个进宫的女子不想做皇后?就好比哪个官员不想位极人臣出相入将?而要保住自己或者朝上爬,谁的手里能干净?   而她的把柄,不外乎是当年先皇后去世的事儿。   当年……当年,她和先皇后还是打小儿认识的小姐妹。她们曾经和其他的小姐妹们一起游玩西山,一起骑马打猎,一起在春天里赏花郊游……   先皇后直接就是皇后,十里红妆,从乾清门抬进来,而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妃。   先皇后作为一个事事向皇上看齐的皇后,遵循赫舍里家的政治策略,在内宫里帮助皇上打压其他满蒙妃嫔,手段越发凌厉……   甚至为了一个生嫡子,为了这个嫡子的序齿,不停打压其他有孕的妃嫔。妃嫔们你争我斗你死我活,宫里头那些年的子嗣一个养不住,一方面是皇上和妃嫔们都太年轻的原因,可也不光是如此。   皇上知道吗?皇上在乎吗?年轻的皇帝忙着夺权亲政,没有精力去知道,也没有经验去在乎。   她的义父鳌拜在牢里气死了。   她的父亲遏必隆被康亲王杰书以十二项罪名弹劾,遂削去其太师之职,夺世爵,下狱论死。   她好不容易有孕,在几方人同时出手的情况下,流产了,太医说她的身体情况很难再有孕。   家族风雨飘摇,自身难保,仇人还活得好好的,她还是只能隐忍。   …………   皇上天真地认为自己是皇帝,天下人就该听他的,一时冲动,同意吴三桂的主动消藩“请求”,直接逼反吴三桂。   吴三桂是乱臣贼子,在汉人眼里他也罪不可恕,不光是满蒙人,就是汉人都痛恨他,他不得人心,但他手里有兵权,有实力。   三藩一起叛乱,还有南边小琉球上的郑家势力,还有其他趁机观望的大臣们,趁机起事的汉人……   毫无准备的皇上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眨眼间几乎丢失大半江山……   皇上迫切需要团结满蒙王公,需要启用一切可以用的力量,她的待遇好起来。   可是满蒙骑兵在平原上对比三藩兵马真的不占优势,说句不好听的话,当初大清入关,有一半靠的就是汉家兵马。   战事拖得时间越来越长,国力急剧衰退,先皇后长子去世,再次有孕……   宫里的妃嫔们当然不管这个时候一国之后有孕的意义,而先皇后本身就因为前线和宫廷的压力,怀孕的不适,对宫里的管束松懈……   先皇后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她都知道,但要她出手帮忙,她做不到。   那一次,可能是整个后宫的妃嫔们最有默契最齐心的一次,不论是非对错,只论争斗。   当然,先皇后后来也意识到了,但已经晚了。不管是为了对皇帝的爱,还是做一个皇后在这个时候最基本的责任,还是为了她的家族,为了她自己……她必须生下这个孩子。   她几乎可以猜到先皇后孤注一掷的选择:赌一次,赌这个孩子是一个阿哥,有望被封为皇太子。   她记得,先皇后临产要见她。   她很高兴,依旧年轻的皇后一身正蓝礼服端端正正,妆容素雅却没有哭哭啼啼的,还是当年她那个喜欢诗书礼仪的小姐妹。   “我若去世,你会是皇后……”赫舍里皇后的眼里有对皇上的依恋,有对自己孩子的担心。   “你放心。”她的声音冷漠。   可就这么一句,赫舍里皇后好似承受不住一般,右手摸着肚子,眼里有了泪水。   “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不会耍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   “可是我是原配皇后,我心甘情愿。”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胸腔里嘶吼出来。她的笑容更冷。   “你心甘情愿就好。”声音冷若冰。   两个人四目相对,赫舍里皇后的眼里有痛苦,她的眼里只有冷漠。   赫舍里皇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眼泪滚滚而下。   她几乎可以想象,一个长在深宫没有额涅护着的皇子,就是被封为皇太子又如何?   除非天降大机缘,否则他几乎没有继承皇位的希望,可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伊哈娜——”她不甘心地喊一声,却怎么也无法说出祈求、示弱的话。   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她可以尽力去做皇上心里想要的那个皇后,最符合天下人礼仪标准的皇后。   伊哈娜,她的小姐妹,她只会做她想做的事情。她永远不会爱上皇上,如同她永远不会喜欢汉家的诗词歌赋,只喜欢读史。   “伊哈娜——谢谢你。”她艰难地吐出五个字,说出来后却如释重负。   无论如何,谢谢你今天来见我,谢谢你到最后也没有对我动手,谢谢你,还是你。   赫舍里皇后狠狠地一闭眼,抓着长椅扶手的双手青筋毕露。   她听着这两声“伊哈娜”,定定地看对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她还勉强是她,而她,已经不是她。她们都变了。   赫舍里皇后生产那天的情况,她都知道。   她甚至知道,皇上有那么一刻,确实是因为愧疚和不舍真心要册封新出生的小阿哥为太子。   可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会答应,那是因为赫舍里皇后已经去世的缘故。   如果赫舍里皇后活着,小阿哥作为一个有母亲的嫡子,会这么简单地被封为皇太子吗?她不去想,也不想去想。   进了宫,进了权利的旋涡,谁也不能全身而退,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赫舍里皇后、亦或者她……任何一个人,都一样。   …………   一件件陈年往事被抽丝剥茧地揭露出来,宫里的老一辈妃嫔们都沉默,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沉默。   皇上来质问她,她实话实说。皇上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她只想冷笑。   她只担心儿子会怎么想。   她儿子聪明,但向来喜欢用阳谋不喜欢这些阴谋算计,她担心儿子无法接受这一切。可她没想到,胖儿子急匆匆地从五台山写信过来,只心疼她,只愤怒于太子的作为。   她很高兴。   那么一刻,她感觉,过往的一切都可以放下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放下了。   惠妃、荣妃纷纷过来,拐弯抹角的道歉和解,她都接受下来。她活着,她有一个会心疼她鼓励她做自己事情的儿子,足矣。   …………   无法接受这一切的皇上生了病,胖儿子急匆匆地从五台山回来,和她说话。   “额涅——你生气吗?”   “生谁的气?”她开心地笑。   “汗阿玛。”   “咳咳。”她轻轻瞪儿子一眼,“又说错话。额涅怎么会生你汗阿玛的气?”   一张俊脸渐渐长开的儿子,听到她这么说鼻子皱巴。   “汗阿玛要是不娶那么多女子,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儿。”   “咳咳。”她忍不住又瞪儿子一眼,“你汗阿玛要不是娶这么多女子,不知道会不会有你们,净瞎说话。”   “保康只要额涅。”一张小俊脸都皱巴。可她听了开心,只笑话儿子的异想天开:“额涅难道是《西游记》拥有母子河的女子不成?”   儿子也笑,小心翼翼地问她:“额涅,你对惠妃娘娘、荣妃娘娘……不恨了吗?”   她的一颗心突然软成一片,笑得释然:“不恨。该报的仇额涅都报了,唯一剩下的一个,先皇后,也算是报了仇吧。   她儿子眼巴巴地看着她,清透纯澈的大眼睛里映出她的小人影儿。她忍不住笑出来。   “这次的事情,主要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争斗,你自己决定怎么做。至于她们,都来和额涅和解了,额涅也不想再闹起来。”她清晰地听到自己说出这番话。   可胖儿子还是不放心,看着她的目光跟一个易碎的玻璃似得:“大哥说他不会放弃。三哥说他放弃皇位了,也放弃做“嫡出”的执念了。”   “这样说开了也好。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额涅不参与。额涅能保护好自己,保康莫担心。”   “额涅——”儿子的声音小小的无助,眼里还有迷茫。看得她一愣。   “额涅,保康知道……胤禛那里,估计是贵妃娘娘知道,她作为外戚佟佳家的女子,不可能活着坐上后位。”   “额涅,保康,可能和‘他们’永远都不一样。”   儿子的眼里有失落,刺痛她的眼睛,一颗心生疼。   可能儿子自己也不知道问题所在,或者说知道了一时无法接受。她抱着因为生病瘦下去的儿子,好像抱着当初刚刚出生的小小的一团,极力克制自己的眼泪不落下来。   “我们保康就是保康。保康不要强迫自己变成‘他们’。保康这样就好。额涅为保康骄傲。”   “额涅——”   “额涅在那。”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   一个孩子对父亲怎么可能不崇拜不亲近?   儿子长在五台山,但他勇敢快乐,他有师祖,有一干爱护他的僧人们,他不缺少“爱”。   他对皇上,永远没有一般儿子对父亲的濡慕之情;他看人看事通透,对兄弟姐妹们的小心思知之甚明,却完全不计较,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多大的期待。   就算是他们在一起时间久了,有了感情。   这次的事情,他生气,更多的是因为,此事牵扯到她。他生气于太子没有直接和他对上,而是对上他的母亲。   她都知道。   她的儿子啊,性格像他的汗阿玛,也像她,她骄傲,却也心疼。她和皇上一起看着他处理兄弟之间的关系,一起默然。   儿子的将来会如何?该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儿子将来还会有红尘中人的烦恼和幸福吗?   又是一年春节到来,冰雪消融的初春,就在她要出发去五台山的时候,太皇太后找到她,和她聊起有关于当年太子得天花的真相。 第205章 皇后番外二   当年的真相?她安静无声, 太皇太后也沉默。   真相重要吗?当然不重要。时过境迁,就是扒拉出来那些根底深处的真相又如何?就是她们将人处于车裂绞刑又如何?   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   一个迟来的真相,算什么?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 太皇太后叹气:“保康是一个好孩子。”   保康是一个好孩子, 所以他不接受这一切就是不大度?他不承担这一切就是不英雄?   她极力克制自己,整个人木呆呆的,浑身直打颤,从脚后跟冷到脚心。   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 更是叹气。   天花的潜伏期大约十天, 这十天之内也会传染, 虽然传染性不那么强, 但保康那个时候刚刚出生十来天, 有什么抵抗能力?   人死了她们也永远恨得咬牙切齿, 恨不得他们永世不可超生。可她们再恨又如何?恨到尽头, 只能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孩子们。只能庆幸太子熬过天花, 保康安然无恙安全回宫。   太皇太后再次拍拍她的手,面色哀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子天花发作, 大家伙儿极力忽视那个可能性,极力不表露自己的担心,生怕越担心越是来什么。送去五台山,也是一种无奈之下的保护。   “保康是一个好孩子……”太皇太后又说一句, 昏花的老眼里有泪水。   太皇太后记得保康刚刚出生的时候,对一些宫人喜欢, 一些宫人一接近他就哭, 其中有一个乳母的奶, 他吃了一口就吐出来, 结果太医证明那个乳母没忍住忌口,奶水不能吃。   一个小婴儿吃了没忌口的奶,可大可大,万一引发过敏等等症状,也有可能要了命。太皇太后一生信佛,也信命。有的人啊,就是天生的命硬,比如保康。   皇上带太子去看保康,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儿,或者说对方预料到可能会有无辜人遭殃,但完全不在意。   皇上得过天花,保康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也都得过天花,就保康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可是保康硬是没有得天花,这不是命硬吗?   想到此,太皇太后对皇后的好感比以前多很多。   “我这一生啊,从来不服输。人活一世哪能没有苦难?就是要命硬一点儿,开心一点儿。”   太皇太后主动安慰她,她哪里担当得起?她稳稳情绪,拿帕子擦擦眼泪,想要硬挤出一个笑儿挤不出来,干脆放弃。   “太皇太后,我知道,您莫担心……我们这一代人之间的恩恩怨怨——都过去了,只希望孩子们都好好的。”   “这样才对。我知道你的性情……”太皇太后这些年看下来,对皇后的做派那真是非常满意,“昨儿皇上来和我说起,决定不告诉孩子们这件事情,我这心里头不安生,今儿特意和皇后说说话。”   她的心一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太皇太后却是真的,只是想要和她说说话,安慰安慰她。   “我有时候也琢磨,女子们窝在一个宫里争斗,多么的苍白,多么的可笑。皇子们围绕一把椅子争斗,也是苍白、可笑。可这对于大部分皇家人来说,就是他们的命……”   “这个紫禁城,保康一直嫌弃太过拥挤。可这个紫禁城啊,比盛京的皇宫大多了。我记得当年,我和太宗皇帝的妃嫔们,那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连个清静地儿都没有……”   “一个个孩子一天天长大,跟春天里的小禾苗一样,谁看谁喜欢。可谁又知道他们的未来如何?长辈们把自己认为最好的安排给他们,可那只是长辈们眼里的‘最好’,孩子们哪个都不乐意……”   “我呀,活到这个岁数才接受这么一个道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孩子们之间处得多好,他们自己做事儿,做得也非常好。皇上一个人到底是精力有限,孩子们一起帮着做事儿……多好。”   “他们将来就是争啊斗啊,你要我死,我要你死,那也很好。总是比圈养在宫里头连争斗都不会的好。他们是天下的主子,这个皇宫啊,大小只是一个住处……”   太皇太后的声音苍老,却又极其富有感染力,她知道,这是太皇太后在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告诉她,将来孩子们都长大了,各自娶妻生子,起来纷争,她可以怎么办?   若有那一天,她做了皇太后、太皇太后……她又该怎么办?她是皇后,只要她活得够久,将来不管谁做皇帝,她都是母后皇太后。   太皇太后老了,时日无多。而她,也要担负起来她未来会有的责任。   很难想象,太皇太后和她,会在这么一刻……这般融洽地交谈。   算是达成和解吧。她现在的生活很好,她的儿子完全放下了,她也完全放下了,他们都应该开始计划新生活。   “太皇太后安心。”这是她能给太皇太后的承诺,她会尽力做好一个皇后,一个皇额涅,一个皇祖母。   她是保康一个孩子的额涅,她是所有孩子的皇额涅,她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她也接受。只要他们对她的保康好好的,她很乐意对他们都好。   太皇太后放了心。   …………   他们一家人去五台山,包括长公主。她亲眼见到太皇太后和长公主对师祖的感情,心里有了疑问。   师祖当然不是儿子猜测的那般,是皇太后的情人,是裕亲王的私生父亲。   她记得,当年,她偶尔和父母一起进宫请安,还是见过先皇几次的。   可是,怎么可能那?   可是,又怎么不可能那?   她糊涂了,可这么大的事儿,不管真相如何,她知道,她只能装聋作哑。   她面色平静地孝顺师祖,师祖告诉她儿子,护着她儿子长大,就是她最应该孝顺的长辈。   当然,她儿子也是满心疑惑。可是,很自然的,知道的人也都不告诉他。他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虽然好奇,却也不会怎么在意,只关心一件事,太皇太后和他师祖的感情这么好,他该怎么办?   “额涅,师祖孝顺太皇太后。”   “嗯,你师祖不进京,你更要好好代替你师祖孝顺太皇太后。”   “额涅——”儿子的眼神儿带着不确定。   她的一颗心软成一片:“额涅都明白着。额涅现在很幸福,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   “额涅,保康谢谢额涅。”   十岁的孩子喜笑颜开,满满的孩子气。   …………   太皇太后之前忌讳儿子,一心维持朝堂后宫平衡,偏向太子,儿子自然都知道。他之前不在意,可现在他师祖孝顺太皇太后,他就要跟着在意。可他担心她接受不了。   她忍不住笑出来。   她儿子很孝顺,也很大度,是那种真的,丝毫不介怀的大度。她感觉自己比不上儿子的胸襟,可也不想成为儿子的困扰。   可她也因此更为担心,因为她儿子做的这一切,只因为“责任”,只因为他师祖和天下万民希望或者需要他这么做。   他的个人感情世界里,和皇家人始终隔着一层,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她也不知道。   太皇太后认为,这样就很好,“感情”是最没有任何保障的,但是“负责任”不一样。   太皇太后含笑而去,临终前,和她儿子相处得更好,好似真正的曾祖母和曾孙子一般,她也很欣慰。   她儿子值得天下所有的好。   这样就已然很好。   太皇太后去世,举国哀悼。最痛苦的依旧是亲人们。   第一个是皇上,第二个是她儿子。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感情太深,皇上哀伤不能自己。而她儿子,因为他本来就身体还没养好,还要参加各种丧事仪式,一直勉力支撑。   太皇太后风光大葬皇陵附近,她看着太皇太后的陵墓,突然想起她儿子曾经问过她的一个问题。   将来她要和皇上合葬吗?去和那么多的女子挤在一起,死了也要围绕一个男子吗?   她是继皇后,这辈子摘不掉一个“继”字了,荣辱悲欢都是她的身份带来的一切,她已然可以坦然接受。但是,她何必死了还要低先皇后一头?她何必死了还和这些人纠缠不清?   从皇陵回来,她思考了好几天几夜,等儿子的身体养好,精神好一些后,和他说话。   “额涅啊,好好活着……将来啊,我们保康有本事,也给额涅单独修一个陵墓。”   她儿子小小的惊讶过后,睁大的眼睛一眯,喜笑颜开。   “额涅棒棒哒。”一副他额涅就该这般样子的小样儿。她忍不住又笑。   “有了太皇太后这个先例在,以后,不管关内关外的女子,都不必去争死后一个墓葬的地方,去证明自己。这很好。   中原人讲究死后哀荣,夫妻合葬。岂不知,不管男子还是女子,活着的时候好好活着,才是根本。额涅啊,想通了。”   儿子乐的眉眼弯弯:“保康的额涅棒棒哒。”   “保康的额涅棒棒哒。保康要好好胖起来哦。”   “胖。保康保证胖起来,保康是胖气的保康。”   母子两个四目相对,一起傻乎乎地笑。   这是他们的小秘密,不告诉皇上。她儿子身体好起来,回去五台山看望师祖,她看着师祖眼里的哀痛,心里的猜测模糊得到证实,惊骇骇浪般的震惊过后,就是开心。   太皇太后和皇上当初送保康来五台山,为了隔离保康和太子?为了拉拢西部佛门?为了接近醒迟大师?不管为了什么,她都高兴,保康遇到师祖,得到师祖的全心照顾。   也是她之前没想到不敢想。一个普通僧人,如何有这般气度和胸襟去照顾和教导保康?想明白了,再想起师祖送保康回宫的事儿,她更是感激不尽。   这对于师祖来说,是怎么样的勇气,回京面对那一切。可他为了保康,送保康回京。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她也无从证实。反正她越发孝敬师祖就是。   和师祖接触的越多,越是明白师祖的好,也越发明白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为何要一力维持汉家的“嫡长子继承制度”。   她们当年因为一个“汉文化治国的国策”失去师祖,想要补偿,奈何走了极端。   人啊,都有感情,都会因为感情犯糊涂。谁都是。所以太皇太后说“感情最靠不住”,后半句应该是,人如何能没有感情?她唯有感叹。   天天读历史,当自己成为历史的一部分的时候,谁能完全置身事外全然的理智?太皇太后不能,皇太后不能。皇上不能,她也不能。   她看着木兰花树下其乐融融的祖孙两个,开心。她希望保康能做到,又希望保康做不到。但,只要保康开心,只要保康不后悔就好。   …………   保康这次休养好身体,和他师祖再次去了南海,不光打海战,他还去了海外。   她收到儿子的来信的时候,一颗心痛不堪忍,对着皇上那张“我也很担心但这是必须的皇帝脸”,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为什么是她的儿子?   你有那么多的儿子,你最心疼的是太子,最看重的是胤禛,可你最狠心的是保康。   她从噩梦中醒来,心里第一次对皇上生出恨意。可她偏偏知道,这是儿子的心愿,这是儿子喜欢做的事儿,这是儿子的大事儿之一……她的脸上泪如雨下。   床边的皇子皇女们都退下,皇上握住她的手,沉声承诺:“保康一定会平安回来。他师祖跟着他,日常饮食方面你也不要担心。”   她除了哭,什么反应也没有。   她可以和儿子一起出海吗?她只能等待儿子安全归来。   皇上还说:“如果可以,朕希望,出海的人是朕。可是朕知道,朕在海上的适应力不如保康。朕明白,朕不能离开大清。”   是啊,皇上知道他不能离开大清,她也知道自己不能离开大清,她强行跟去也只是拖后腿。   她都知道,她的儿子,和皇上,和她,一样的理智,她也知道。   她的保康,是翱翔天际的那只鹰。可她知道又如何那?那是她十月怀胎拼死生下来的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宁可他笨一点儿,俗一点儿,只要他一生平安。   她多想护着儿子在自己身边,躲开世上的所有冷酷无情,永远不经历世间的一切磨难。   …………   她浑浑噩噩,儿子走了,她的魂儿也走了一半。皇上走了,她一个人放任自己的情绪爆发出来,一颗心回肠九转、痛彻心髓。   皇太后来看她,和她一切默默流泪。   她看着年迈的皇太后,眼前又浮现师祖的身影。皇太后给她擦擦眼泪,笑着说:“保康走了,这个皇宫又变得沉闷压抑,没有快乐。”   先皇走了,这个后宫对于皇太后来说,是不是只剩下责任了?   她也笑。   “保康在信里说很快回来,还说要给他皇祖母过大寿。还说他和他师祖出去探探路,下次我们一家人都出去看看。”   皇太后果然笑出来。   “保康是个好孩子。等保康回来就要给他操心福晋人选了,我啊,就等着保康娶妻那一天。”   “我也盼着。皇太后你不知道,保康多顽皮。要选长的美的,光这一条就难了。还要会骑马打猎的,会读书识字的。”   皇太后哈哈哈笑。   “小姑娘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哪有不美的?他长在五台山,喜欢泼辣的姑娘也正常……”   婆媳两个笑哈哈地聊天,聊着将来保康娶妻生子,聊着保康回来后一张俊脸长开,风流倜傥,引得四九城大小姑娘围堵;聊着保康会不会在外头喜欢上一个洋人公主……   然后又聊起来洋人公主会不会骑马打猎,聊起来嫁到大清的沙俄郡主的生活……   洋人国家的贵族女子,是什么样子那?   海洋的另外一边,是什么样子那?   大清这些洋人们的家乡,是什么样子?   兵家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儿子既然知道了海洋外还有国家肯定要去看一看,而皇上,经过南海一战,沙俄一战,野心也起来了。   浩瀚无边的大海洋……大清可以征服海洋吗?   皇太后和她都知道大清迈出这一步的意义。   满朝文武弥漫开来一种肃杀的气氛,都悄悄地尽可能地搜集洋人国家的消息。   全大清人盯着他们小王爷的出海船队何日归来,祈求妈祖娘娘保护他们安全。   她们也热血沸腾。   大海洋啊,来自大草原长在平原的他们,在四周陆地外患不停的时候,要去真正地征服大海洋!   所有八旗儿郎,所有大清儿郎,男女老少,心里头都是热血沸腾。   皇太后骄傲,皇上骄傲。她也骄傲。   小小的少年郎就有这番胆气,他们何惧之有?   年迈的师祖都跟着出海,受这么一番苦难,他们唯有惭愧,唯有做得更好。   …………   师祖只写过一封信回来给皇上,少年郎的保康却是不一样。他知道他出海在外家里人担心他,也知道家里人不好联系他,尽量经常写信回来,有很多信件,他人都回来了几个月了,她才收到。   她将这些信件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和她儿子以往的每一封信件放在一起保存好,她莫名地对师祖和儿子有莫大的信心。   能力越大对应的责任越大。海洋上风大浪大,吃穿住用都吃苦,她对儿子心疼,越是了解西洋人来到大清的苦难过程,越是心疼。可她不能阻止儿子踏向大海洋的脚步。   对了。儿子喜欢看美人,儿子长大了,她要开始担心万一儿子真带回来几个洋人美人儿,她该怎么办?她根本听不懂她们的语言啊。   她要求八旗女学教授外国语言,女子也应该学学洋人语言,不光是骑马打猎、读书识字、算账理家……   皇上生气,皇上万分不想答应。   “那些洋人男子一门心思要娶大清女子,还要加入大清户籍,现在满朝堂都是反洋人定居大清的声音,这女子也去学习洋人语言?”   都去和那些洋人男子眉来眼去?绝对不可能!皇上作为一个男子,一个皇帝,一个父亲……坚决不同意。   她没奈何。   大清娶沙俄郡主可以,但要大清的公主郡主嫁去沙俄,不说皇上,就是她也不乐意。   “那要八旗子弟更多学习外国语言?多培养一些精通洋人语言的人出来,也是外交需要。中原政权一向自认为大国上邦,我们若和他们都开始‘平等’外交,估计朝野上下反对的声音很大。”   “我听说胤禟在洋人语言方面很有天分,可以着重培养培养。”   皇上万分不乐意,但他思考片刻,咬牙点头。   “皇后说的是。现在熊儿子去打西洋,他们都欢喜地嗷嗷叫。要叫他们和洋人平等交往……”皇上嘴角一抽,“现在就应该开始着手准备。”   接着又是瞪眼。   “保康要是敢带洋人美人儿回来,绝对不给进城。堂堂一国王爷,纳妾也不能是洋人女子。”   ……??   瞧瞧这模样?不就是怕保康将来的长子有了洋人血统?   “我听说,那洋人女子,都信奉天主教,都一夫一妻。人家啊,做情妇,不做妾。”   皇上登时脸黑。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这些洋人的想法,还是要禁一禁。伤风败俗。”   皇上怎么也不能接受女子这般行为。关外的女子自由改嫁,甚至不出嫁直接生子,但绝对不会去做人情妇。关内的女子讲究三从四德,即使有出墙的,那也是极少数,大多数都守着名分上的男子。   光明正大做情妇,这在皇上的眼里,那真是大逆不到。可惜皇上也知道,这就是人性,上帝也约束不了的人性。皇上气哼哼地走了,估摸着是去南书房想办法去了,她忍不住笑出来。   …………   皇子们有自己的课程。她和皇太后,公主们宗室福晋一起,更多地和京城的洋人女子接触,试着去了解西洋国家的洋人生活方式,至少等保康回来说起出海的经历,她们不能什么也不知道不是?   洋人的生活,和东方人一点儿也不一样。   洋人的女子也不裹脚,还喜欢举办各种男女一起参加的宴会,一起跳舞,跳通宵。   洋人的女子,信奉天主教,和男子一夫一妻。有恪守教义的,也有喜欢和男子一样在外头乱来,甚至生私生子。   洋人的女子,也可以干涉政务,甚至有王位继承权可以做女王,可以继承家业,可以光明正大地带着嫁妆再嫁。   一样样的,她越了解越是震惊。当然,她对西洋人的生活方式衣食住行都震惊。   生牛肉可以吃,但人类距离茹毛饮血的时代那么远了啊。还有那女子的细腰,吓得她真担心风一吹就断。   当然,她们也了解到,洋人眼里的大清人。   那小脚裹得,可以走路吗?太可怕了。   那父母扔弃女婴,可以忍心吗?太可怕了。   上帝啊,大清的美食太好吃了,煎炒煮炖的,这么多做法儿,她们怎么忍得住?她们的腰今儿又大了一寸。   男子可以光明正大拿妾室?妾生子有明确的家产继承权?这太让人惊讶了。   一样样的,她和皇太后听着,都挺感叹。   皇太后:“我听说洋人中,有的人说东方人文化落后,说欧洲才是世界文化中心,说其他地方都应该接受欧洲文化。你们听听,这就是原因。”   “我们看欧洲人奇怪,不开化。欧洲人看我们奇怪,不开化。都认为自己的都是对的,别人的都是错的。没见过,也没那个胸襟去接受不同之处。还是我们保康最好。”   她听了忍不住乐呵。   “因为是小孩子,看什么都稀奇。我们小公主们和小郡主们对洋人女子的说法都接受得很。”   皇太后哈哈哈笑,四公主哒哒哒跑到她怀里撒娇:“皇额涅,驸马们郡马们不许很应该啊?”   “嗯,很应该。将来啊,谁敢纳妾我们小四儿直接挥鞭子揍就是,揍不好我们就换一个驸马。”   “皇额涅最好。小四儿的鞭子学的最好。太子哥哥都说好。”   “我们小四儿最乖。”   “小四儿谢谢皇额涅,皇额涅,小四儿可以学习法兰西语言吗?”   “当然可以。”   …………   她对公主们的学习非常支持,学骑马打猎,学洋人语言,学医术,学四书五经……她也知道皇上一直心里有疙瘩,知道皇子们每每看到姐姐妹妹们学习的认真都苦着一张脸,可她还是支持。   一开始是因为儿子的支持,后来慢慢的,她也发现,女子学这些,其实也挺好。就好比她,这三十年的后宫生涯,如果不是靠着念佛,靠着读书,找点儿事情做……她早发疯了。   女人,在家事之外,应该多学习,尽可能多了解外事,有自己的个人爱好,这是她的人生经验,也是她唯一能教给这些小女孩们的生活道理。   她和皇太后、公主们一起,听洋人女子讲述她们的国家风光,充满异国风情的欧洲文化,她们的服饰打扮……   甚至皇太后亲自发话,皇上捏着鼻子安排理藩院和新开班的皇家外语言学院的老师们,一起翻译洋人书本儿看看。   四九城里头刮起来一股异国文化风,好学的女子们形成她们独特的文化氛围,很多汉家有才的女子还开始对满蒙,或者说关外文化有兴趣,客观尊重地去了解。   她看着很欣慰,皇上本来挺生气这股异域风气的,但因为几家女子诗社都纷纷站出来给满蒙文化说话,并且表达出一定的向往,皇上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关外人的婚姻中有父死子继,兄死弟继的规矩,这也是为了保证家族传承,不让孤儿寡母造人欺辱,一个儿子或者一个弟弟若没有本事照顾母亲、嫂子,那是没有本事。   关外的女子,可以自由出门,可以双方自由和离,男子另娶女子另嫁,可以进学,可以自己做事儿自己养家糊口让男人听话……   以前觉得关外是蛮夷,现在觉得,这多好啊,这多自由啊!   皇上:“……”   她和皇太后一起哈哈哈笑,听说汉家大臣们一个个脸绿着和皇上抗议,听说皇上也脸黑了,笑的更乐呵。   等到上一辈的一位皇家长公主和离的事儿也被翻出来,皇上的脸更黑。   这位长公主,穆库什公主,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女儿,先嫁给乌拉国主纳喇布占泰。   建州女真和乌拉关系破裂后,努尔哈赤灭乌拉,布占泰逃到叶赫回到建州,再嫁钮钴禄家的图尔格。   也就是当今皇后的亲叔叔。两个人感情不和,熬到努尔哈赤去世,加上其他原因,年过五十还正式和离。   众位汉家女子眼冒绿光:“原来再嫁、和离在关外真有可能!怪不得之前那桩和离案子皇上给批了。皇上啊,我们也有家产啊,我们也有本事自己过日子啊。”   四九城的汉家男子怒而大吼:“你们在说什么?!!!”   皇上:“……婚姻岂是儿戏?!!!都好好过日子,你们,你们,说的就是你们,都对你们的媳妇儿好点儿,家事也要朕来操心!!!”   满朝堂的男子们气得眼泪汪汪:“我们冤枉啊皇上。”   但是皇上是真生气,四九城之前发生一起和离案子,一个蒙古妇人,一位汉家男子,闹得沸沸扬扬,皇上只能给批了,本以为这事儿慢慢就淡了,此刻还被拿出来当例子,皇上那个憋气。   特别是他那位姑祖母的事儿,皇上更憋屈,因为皇上又想起当年他汗阿玛要求和离的事儿。   “此风气不可涨。大清国的地盘越来越大,急需朝外移民,和离?和离影响不影响人口繁衍?不管影响不影响,都安生过日子。”   皇上气哼哼在南书房做批示,李光地、陈延敬等等大臣纷纷出狗主意。   那个“猥琐”的模样,哪有一点儿一国之君,国家大臣的样子?   她白天哄着皇太后脸上露出笑模样,晚膳的时候偶尔听皇上说几句,听皇上嘱咐她最近注意言行,引导一些,懵。   皇上那意思,和离?哼!   她笑着答应下来。   虽然男子和女子要求和离的事儿肯定越来越多,但对于国家来说,当然是以稳为主。   她可以做的事儿越来越多,有了事情做,时间也不是那么难熬。等到儿子从海外回来,她看着人群中那最显眼的少年郎,长高长开的儿子,骄傲,却忍不住眼泪花花。   她的儿子长大了。   玉树临风、风采照人,小邪气小顽皮的风流样儿引得四九城大小姑娘们尖叫不停。   天天一身儿潇洒张扬的红色僧衣,晃悠的人人心动,偏偏他自己全无知觉。   满蒙王公八旗女子都来探她的口气,打探她儿子的亲事。   那个时候,她哪里想到儿子真不要侍妾?自然都是笑哈哈地答应着,想象着儿孙绕膝的幸福,她夜里做梦都能笑醒。   但是有关于儿子的福晋人选,谁的意见都不一样,最后定下来汉家姑娘,但也没真的确定。儿子要自己选,谁也没当回事。哪知道儿子出门的时候看上一个汉家姑娘,结果被小姑娘的一双小脚吓得魂不守舍。   他坚决不要小脚姑娘。   这可为难了。   很多汉人说大清皇室不娶汉家媳妇儿,其实也不是不想娶,先皇时期的后宫汉家女子不止一位,看看皇上的血脉出身,这不就是例子?那有人说了,这都不是正经娶。   问题是,正经娶的话,他们能娶谁啊。   吴三桂的女儿吗?那怎么可能?大清皇家对吴三桂这些投降大臣再怎么笼络,也不得不顾忌一个事实,汉家人对他们恨之入骨。   好嘛,现在他们儿子说不要小脚女子,你早说啊,你早说,那姚启圣的孙女儿多合适?被江南潘家给娶了。   皇上愁啊,皇太后也愁。她也愁。紧接着,就是大喜大悲。   英吉利使团走后,她和儿子回去五台山,她儿子一睡不起。   她的世界直接崩塌。   …………   六年。儿子醒来,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直接变成大龄未婚青年。她着急,正要给他安排亲事,哪知道他刚好又要出海。   她拦也拦不住。可儿子好了,儿子好了,随他怎么闹,只要不再躺在床上怎么唤也唤不醒就好。   四年,她真实地感受到,何为“忠孝不能两全”,她是大清国万万个母子分离的伤心母亲之一。   等到儿子回来,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给他大婚,娶妻生子。   有了妻儿,会收一收心吧?   虽然都不确定,但这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幸亏有师祖支持,否则儿子真不会乖乖还俗娶妻。   儿媳妇就是当年那对和离夫妻的孩子,她没有和世人一般有偏见,她就是担心。   母子谈心,她不掩饰她的担心。   “你汗阿玛和你说了没?”   “额涅放心,汗阿玛都说了,保康和汗阿玛解释了。”   “额涅不是有偏见。额涅知道她是一位好姑娘。可是,她的性情……这将来……额涅可不想看到你将来闹和离。”   “额涅,保康都知道。保康会对她好,她是保康自己要娶的姑娘,保康不会让她伤心。”   她一愣,随即无奈地点头。   “这要不是你自己愿意娶的姑娘,是不是你就不对人家好?”她又想起自己对师祖身份的猜测。   “额涅,保康不会娶自己不愿意娶的姑娘。”儿子说得理直气壮,特天经地义地拒绝被联姻。   她自然知道儿子的师祖的教导,要娶就娶自己喜欢的姑娘,然后皇上无奈地答应了。她心里的猜测更多。但皇上真不给儿子指婚,而是真的由着他自己选,这也是好事儿。   “行,既然你这么说了,额涅就答应了。额涅最后一个问题,你大婚前真不要几个女子?”   “不要。保康要对未来媳妇儿好,怎么能在婚前收其他女子?”   “……你媳妇儿大度着。”   “……不要。”   行。你说不要就不要吧。   她没想到儿子说“不要”那就真“不要”。一生真的只有儿媳妇一个女子,全世界和大清国的所有人都说儿子痴情,世界第一美男子,世界第一痴情人。   她笑,她儿媳妇也笑。   痴情也好,无情也罢。能这么过一辈子,对任何一个知道珍惜的女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幸福。   转眼间,她有了孙儿,有了孙女儿,她还真的,跟着儿子出海了。   师祖、皇太后、皇上、儿子一家四口,加上她,还有三弟法喀,还有裕亲王等等亲友老臣。   夏威夷、加勒比海、南极、陌生的大陆、欧洲、北极、北美洲……她真实的逛了世界一圈儿,不对,地球一圈儿。   南北一圈,东西一圈。小孙女儿还取名叫“弘南”,这可真是青史留名了。   她心里升起莫大的骄傲,心里有莫大的勇气。皇太后和师祖接连去世,儿子伤痛之下旧伤发作,差点失去双腿,她也有信心,儿子一定会站起来。   等到她垂垂老矣,儿孙满堂,亲的重孙子都有了,她回忆这一生,她可以说自己“此生无憾”吗?   说不出来。   她临终之际,看着自己的儿子,好似又看到当年那个抱在怀里的小娃娃。红通通的、皱巴巴的,听着她的摇篮曲,在她怀里呼呼大睡,睡得别提多香甜。   她的下辈子,只祈求老天爷,她还是儿子的额涅。她一定做世界上最好的额涅,看着儿子“二抬四翻六会坐七滚八爬九扶立”,守着他牙牙学语,长出来一颗颗小乳牙……   她带着莫大的遗憾离开人世。   她至死,也无法释怀,自己儿子曾经遭遇的一切。   …………   世人都说,大清国康熙朝的钮钴禄皇后,一生辉煌至极。   说她的丈夫是当时世界上第一大国的皇帝,她的儿子是世界人眼里,后代人代代人眼里最耀眼的快乐大师·保康,说她的孙儿,她的孙女儿……   说她本人的贡献也是荣耀史册,说她用笔名“泰坤”写的书,说她教养出来的皇家孩子们,说她参与兴办的女子学院,说她上半辈子的坎坷,说她的坚韧智慧……   还说她环游世界的时候,在很多地方,对当地女子们做的慈善,兴办的学院……   世人总是羡慕她的一生的。   后人总是对她的一生津津乐道的。   公元二十一世纪的华夏国皇家音乐学院,刚刚入学的大一新生们闹哄哄闹成一团。一个明丽大方的小姑娘皱巴着秀气的小鼻子,全然不理会其他,只对网上的言论生气。   “都是瞎说。钮钴禄皇后只要和她儿子在一起。”   她身边另外一个小姑娘不服气。   “伊哈娜你怎么知道?钮钴禄皇后最后不是和我们的快乐大师在一起了吗?”   “才不是。”叫伊哈娜的小姑娘气呼呼地坐下来,刚要编辑信息开始网上的口水战,课室门口有人喊话。   “伊哈娜,你的麻点儿帅哥来找你了。你快来看啊。”   伊哈娜登时更气,抬脚出来课室对她的“麻点儿帅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你今天不上课?”气冲冲的,一看就是闹脾气的嫌弃。   “麻点儿帅哥”因为她的态度无奈,生气,却又因为她的瞪眼更无奈:“两个学院办交流会,你是不是忘了?”   “我阿玛从寺庙回来了,我们两家的合作依旧。你不要生气了。之前是我错了,我承认错误还不行?”   “哼。我就说你会主动来找我,还认错儿。原来是你阿玛回来了。活该。”   “麻点儿帅哥”:“……”咬牙将自己手里的赔礼送上。   伊哈娜不知道,她明明不喜欢这个大男子主义的,爱权势、爱名声的小子,为何就不想拒绝他?好像她就想要做他的妻子,这是一件非常大的事儿一般。   “麻点儿帅哥”更不明白,明明她就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明明她身边的小姐妹哪一个都比她更符合他的审美,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好像她就该是他的妻子,这是一件非常大的事儿一般。   两个人别别扭扭的相处,谁也不让谁。只因为灵魂深处的“执念”和谐共处,发展成为谈婚论嫁的一对儿。   三十三重天外,鲲鹏看着水镜里的一对儿新人,用传统婚礼成亲的年轻新人,眉头紧皱。   汗阿玛和额涅一心要再生他出来,他真去再投胎一次? 第206章 回归番外一   鲲鹏十世投胎, 历尽人生百态,对于第十一次那真是没有任何的好奇和期待。   可是,人间到底还是有他的牵挂。   水晶里头萨满开始惊天地, 新人开始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洞房门前紫金鞍, 紫金鞍上驮金钱。新人一步迈过去, 富贵荣华万万年……”   “选好良辰吉日,安排好结婚的席面, 家里杀掉肥猪, 奉献给天上的神仙, 请天神保佑你们生活美满, 祝福你们无灾无难。七十不显老, 八十儿孙绕膝前,九十岁童颜鹤发,一百岁仍健康如前……”   端坐高堂的两对老人家笑逐颜开, 其中有他师祖的第三次转世。   人们最真挚的祝福好似响在耳边, 传统的满洲婚礼现场热闹非凡, 一对新人满脸幸福,新人父母的笑容慈祥和蔼,鲲鹏抬头看向头顶的蓝天,满天喜乐中,他需要继续修炼。   他也很想去和他师祖的转世见见啊, 再等等看吧。   …………   话说人间的保康去世, 灵魂回归的时刻,六界震动。   那个据说必死无疑注定魂飞魄散的鲲鹏,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曾几何时, 各方势力看着他的扑腾挣扎心照不宣地嘲笑,还将他衣衫篓缕在洪水里挣扎,他因为拒绝潜规则和人打架脸上破了相,他全家冤枉被杀求告无门……的画面在六界通传。   美其名曰,有乐呵大家一起乐呵。   “瞧瞧我们的鲲鹏殿下,九世投胎,九世小处男……哈哈哈哈。”   “没钱没势的小子,还妄想吃干净饭?地沟油是他的标配,哈哈哈。”   “按照那民间手里的话本儿,他连深情男二配都不配,他就是永远活不到结尾的配角小炮灰,他就大炮灰,大反派小反派……哈哈哈哈。”   “那可不是?即使做了人间帝王造福百姓无数,也因为有违天时地利人和各种天灾天难‘英年早逝’,不是炮灰是什么?他还不想做男配……哈哈哈哈。”   “男主当然是我们的新仙帝,他算什么?给他一个男配都是看得起他,一个只会活着长寿命的老家伙。”   他的好友们一面小本本记着,一面哭着,笑着,很高兴他没有和那‘情劫’之下的**妥协,骄傲于他每一次投胎都很开心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虽然每一次投胎,都被打压,都活不长。可他们的好友每一次都留下他的痕迹不是?   虽然他每一次都特努力特努力地活着,却每一次都是失败都是伤及灵魂根本。可他努力了,你们这些嘲笑他的生灵,谁和他一样努力过?谁和他一样坚持过?谁敢和他一样大声说“自己永不后悔”?   六界生灵没有几个会反省自己。   他们唯一后悔的是,没有在鲲鹏伤重堕落深渊的时候直接群殴而上灭杀他。   他们唯一愤怒的是,鲲鹏怎么可以回来?鲲鹏就应该永远做不到圆满,魂飞魄散。   他们不敢相信,绝情绝爱的老家伙鲲鹏居然真的做到人间的圆满!   可是他们顾不得目瞪狗呆的震惊,老家伙回来了,有一方天道给予的“圆满”,有十方天道还给了他莫大的功德,啊啊啊,他的伤势!   有十个高等世界的天道给予的“莫大功德”,他的伤势根本就是事儿!他会不会报复???   “他敢!”仙帝在仙宫里摔了自己心爱的瓷器,狰狞的五官没有一丝英俊,堪比世间最恐怖的恶魔。   “阿弥陀佛。”佛祖在高台上高声打一声佛号,面对自己执迷不悟的徒弟,闭上眼睛。   “哈哈哈哈,鲲鹏不愧是鲲鹏。”魔皇仰天大笑。鲲鹏手里的地盘和无数的资源他想要,但鲲鹏能回来,他非常高兴。他佩服这样的强者。   “鲲鹏殿下回来了,哎,早至今日何必当初?不要说当初没下杀手,你们要有那个能耐也不会有今天。”灵界的灵主揪着白胡子悔不当初自己当初跟风落井下石。   六界纷纷扰扰,保康的灵魂来到自己的本体,一个只剩下一缕灵魂,刚刚恢复生机的本体,残破不堪。   仇没报,恩义没报,志向未酬,好友们在等候、外头还有仇人等着挨揍……保康的灵魂前所未有的通明澄澈。   灵魂合一,鲲鹏醒来,五条瑞光闪耀中,肢体残破的大鹏鸟化身为鲲,不知其几千里也,仰天嘶鸣一声,六界海域所有海物呼啸相应。   鲲鹏回来了!他化身为鲲,他从无尽黑渊里出来了!   六界生灵眼望那道散播六界的神光,心里头最后一丝丝侥幸消去,有的发疯一般继续攻打这方海域,有的拼命逃跑,有的直接吓傻了……   鲲鹏的本体从海面上微微露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出现在六界生灵面前,还是那个美冠古今几万年的鲲鹏殿下。   “诸位既然来了,鲲鹏岂能没有招待?”少年清朗明润的声音动听至极,但所有听到的生灵从头冷到脚心,胆寒心裂。   回来的鲲鹏只一招,所有围攻他,试图阻止他灵体合一的生灵,上万生灵,全部魂飞魄散。   天上隐隐有雷声轰鸣,但天道到底是没有出手阻止。   仙帝、佛祖、魔皇……也都没有出现。   赢鱼、祖龙、九尾狐……高兴地哈哈哈大笑,痛快!痛快至极。   鲲鹏微微笑。   水藻般的黑发飞扬,少年郎修长有力的体型,标志性的兽皮围腰……巍然立于天地之中。   他就是六界的鲲鹏神君,六界生灵口中最无情的老家伙,当日鸿钧老祖离开六界,亲口喊出来的鲲鹏殿下,历经波折,十次投胎,圆满回归。   …………   鲲鹏继续他枯燥的修炼,有这这番遭遇,这十世投胎人生阅历的心境提升打底,他的修炼速度一日千里,鲲鹏生甚慰。   修炼无岁月,有好友和兄弟,也有自我意识过剩的某些生灵,倒也不寂寞。   这一天,小兄弟蠃鱼来看他。   蠃鱼,他的好兄弟之一,声音如鸳鸯娇嫩嫩婉转,长着鱼的身子有着鸟儿的翅膀,生长在邽山的大洋里,没有战斗力,却有预知大水的能力。   远古时期,每次大水来临之前,蠃鱼就会主动出现,提醒河流海洋周围的生灵及时避免大水灾。   他是六界所有生灵的好朋友,即使在如今生灵们都不再需要他的这个预知能力,认为他这个老家伙百无一用,他也依旧善良大方。   本性善良且懒,还常年睡大觉心智不见长,万年来依旧心大如同初生,同他庞大胖气体格一样可爱可爱。   可爱可爱的蠃鱼拍拍翅膀,眨眼间化身为一个胖嘟嘟的小胖娃娃,浑身光溜溜扑向他。   “鲲鹏哥哥~赢鱼来了~”   鲲鹏在心里笑出来,化成人形一把接住他:“暴雨天赶来,有事儿?”   “有大事儿。”蠃鱼胖乎乎的胳膊勾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撒娇。   鲲鹏哥哥乐呵:“赢鱼真乖。”“吧唧”一口亲亲他饱满的额头。   赢鱼的心里乐开了花,动作上却是害羞地捂脸,紧接着想起来什么,也“吧唧”一口亲亲鲲鹏哥哥。   他最喜欢鲲鹏哥哥了!   鲲鹏好似听到小兄弟的心声,哈哈笑着抱着他在海域里玩耍,乐得赢鱼直接尖叫出来。   海面上狂风暴雨,大海里波涛汹涌,尽情玩耍的的小胖娃娃憨态可掬……鲲鹏的一颗心软成一片。   他此番回归,化身为人形依旧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模样,也还是习惯性不喜服饰约束,全身上下除了一头黑长发,对比嬴鱼的光溜溜只多了腰间的一块兽皮。   可没办法啊,谁叫他长得好那。六界生灵都知道他的习惯,任谁幸运地遇到都恨不得他□□都想多看他一眼,再多看一眼。   好比此刻,笑哈哈地抱着儿童人形的好兄弟,一副绝世好哥哥的模样,叫其他生灵看到不知道怎么尖叫。   蠃鱼感觉今天又是更更喜欢鲲鹏哥哥的一天。   蠃鱼是乖宝宝,玩够了他还记得正事儿。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奶声奶气里带着气怒:“鲲鹏哥哥,九尾狐哥哥查出来,仙门佛门魔门又要联合起来对付我们。”   “他们还说,吃了我们的肉就可以获得鸿蒙紫气,和天地同生。”   和天地同生?鲲鹏眉心一皱随即舒展开:“九尾狐哥哥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蠃鱼肉乎乎的脸蛋皱巴:“九尾狐哥哥没说,蠃鱼没问。”   奶音里带着懊恼:“鲲鹏哥哥,九尾狐哥哥有危险吗?”   “危险不大,无需担心。鲲鹏哥哥昨儿得了一些魔地灵果,要不要吃?”   “要。鲲鹏哥哥最好。”   鲲鹏哥哥英俊的没边儿,和大海一样没边儿,还对他最好,他最喜欢鲲鹏哥哥。蠃鱼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用着来之不易的魔地灵果,自信他的鲲鹏哥哥一定会打败坏坏的仇家们。   鲲鹏哥哥瞅着他无忧无虑的样子,一边用茶一边笑得自在。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在海浪里安静地品茶,偶尔抬头看天,无声中透出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吃饱喝足正迷迷糊糊的打盹儿的赢鱼惊醒,揉揉眼睛,看向鲲鹏哥哥。   还是英俊的没边儿,潇洒快乐自在……的鲲鹏哥哥,眼花。   赢鱼又揉揉眼睛,确认自己眼花。   鲲鹏笑笑:“吃完一盆子灵果,不光肚子撑到,身上的灵力也是饱满,赶紧去修炼。”   “知道了鲲鹏哥哥。”赢鱼打个小哈欠,一个没忍住化成原形,睡了过去。   鲲鹏知道睡觉是他最好的修炼方式之一,也没强迫他醒来。大海碧波荡漾,海风呼啸,安静的小海湾里,赢鱼呼呼大睡,鲲鹏静坐沉思。   …………   盘古开天辟地,几经轮回,天生地长的老家伙们就剩下他们六个。   封神一战后作为幸存的老家伙依旧自在逍遥天地。慢慢的天庭上后天修炼上来的神仙鬼怪魔灵……越来越多,各方势力盘根接错越发复杂,他们也越发懒怠理事。   只以为他们的养老生涯就这样了,天天清闲度日即可。哪知道天降大祸他着了算计,兄弟六个的生命都遭到威胁。   他被迫下凡渡劫,好友们兄弟们团结起来营救他,帮助他,一起对抗要他们的命的天庭,以及各方势力。   吃了我们的肉就可以获得鸿蒙紫气,和天地同生?这简直是盘古开天地以来最大的笑话。   鲲鹏拿出一个小海螺放到耳朵边,呼叫旋龟。   “九尾狐传来消息,说六界有传言吃了我们的肉可以与天地同生?”   旋龟慢吞吞的蜗牛语速:“哪一个天地?”   鲲鹏哈哈哈大笑。   “可那些神仙佛门魔门都信了?不知道有多少疯魔的生灵真想要吃我们的肉。我猜最有可能是你的肉。”   旋龟脑袋一锁,四肢一盘。不搭理。这你也有优越感?你是不是想吃我的肉?你还是兄弟吗?   奈何鲲鹏想象另一方海域里旋龟的模样,更乐。   这一天,仙界的新仙后找来。   一身华服明艳非常,飘飘然落在这方海域上,好似天仙下凡间,一开口,声音也是酥软醉人,和和气气的,谁也无法不喜欢,更有一种忧愁的楚楚动人的气息充盈全身,谁见都忍不住怜爱非常。   “鲲鹏哥哥,你回来了。我来恭喜你回归。”   “……”   “鲲鹏哥哥,我知道你怨我,是我当时不懂事,‘情劫’……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不知道。他们说你那样疗伤非常痛苦,我只想减轻你的痛苦。”   “……”   “鲲鹏哥哥,你是不是怨我?是我害得你十次历劫,你要怨我,我认打认罚,我求求你,鲲鹏哥哥,仙帝是无心的,他误会鲲鹏哥哥……鲲鹏哥哥……”   “……”   “鲲鹏哥哥,你真不理我了吗?鲲鹏哥哥,我出嫁了,我一点儿也不快乐,鲲鹏哥哥……”   “瑶瑶你来找他做什么?”   “阿弥陀佛。仙后莫要自责。”   “瑶瑶,你这么美好,他不爱你是他眼瞎。”   三重奏的男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三重奏的吵架声,打架声,仙后瑶瑶“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的无力呼喊……   鲲鹏有滋有味地围观,心有只有一句感叹:年轻人真有活力。   按照鲲鹏的理解,这些所有的爱恨情仇背后,所有的争斗算计本质,不过是这些势力招揽的门徒越来越多,生存空间紧张,看中他们这些老家伙们的地盘罢了。   他们的地盘都是出生时伴生空间,是自身的本命空间之一,要想得到,岂是肉身死亡可以达到?必须魂飞魄散再无生还可以才可以。   偌大的地盘动摇“万物生灵”的心,引动他们的贪欲。鲲鹏自个儿觉得“吃肉就可以长生”是个大笑话。但这个笑话,对某些野心勃勃的生灵来说,真的很可以有。   想起他的下凡经历,他的下凡原由,他又忍不住摇头失笑。这是怎么样的一个无法接受的理由?   鲲鹏到如今也想不透,他们,天道,怎么会给他安排这么一个“计谋”,说是计谋,“计谋”都委屈地喊冤,可偏偏他着了道!   …………   “鲲鹏哥哥,你看,桃花开了,瑶瑶要花环。”一个娇俏的小仙女展开天真烂漫的笑颜,比春天还好看。   “桃花开了要等结桃子。”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面无表情,言语寡淡,就差直接说你的要求非常无礼。   小仙女大大的不乐意,一跺脚、一皱眉:“不嘛,我就要花环,要鲲鹏哥哥亲手做的花环。”   鲲鹏视若无睹:“慢走,不送。”   小仙女:“……”   “鲲鹏哥哥——鲲鹏哥哥——”小仙女气急败坏大喊的模样,也是可人的很。娇娇气气的鼓着腮帮子嘟着嘴巴,任谁看了都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着,哪里能拒绝她的要求?   可是鲲鹏是鲲鹏,一挥手,直接送这位小仙女离开他的海域。   “鲲鹏!!!”小仙女的怒喝声隐隐传来,往来六界无往不利从未被如此对待的她怎么也无法接受鲲鹏的冷心绝情。   可是鲲鹏是鲲鹏,仙女瑶瑶身上那些天道施加的情情爱爱,对他完全无用。   送走仙女瑶瑶,鲲鹏眉心紧皱。仙女瑶瑶刚成年不久身上的灵力低微,心性心智都不突出,却莫名地身负如此强大的气运,尤其那旺盛的桃花运,这对一向坚信实力至上的鲲鹏来说,实在不同寻常。   鲲鹏也不相信,天道会生出一个靠桃花运成就气运的仙界大佬,情情爱爱的,对于他们这些修行之人漫长的生命来说,太过不足以道。   但鲲鹏也知道气运的威力,天道那无所不在的影响,而且他经历过封神一战中各种奇葩事件,对情情爱爱那灭国毁道的魔力,一点儿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打坐静心,去除掉刚刚仙女瑶瑶带给他的影响,直接传话给祖龙、嬴鱼、九尾狐、穷奇六个兄弟,封闭其地盘入口,闭关修炼。   祖龙、嬴鱼、九尾狐、穷奇……都对他的话信之重之,特听话地闭关修炼,万年来难得的勤劳模样。   当然,鲲鹏自己也修炼,到他们这个程度,其实修炼不修炼真没有多大区别,天生地长的天地造物,呼吸吃喝都是修炼。   只是潜心修炼的效果不一样。鲲鹏中间被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吓醒过来,紧接着就收到旋龟的传信,赶紧布置自己的后路,以及兄弟们的后路。   天道铁了心要他也来一次“纣王灭国”,他们暂时只能隐忍先逃过这一劫以图后来。很快,他们这边还没完全准备好,仙门佛门魔门三界围攻他们无果,自己打起来,三界生灵死伤无数,尸横遍野。   遍地哀嚎,满目苍凉的战事引来六界瞩目,鲲鹏和他的兄弟们加紧行动,狠狠心视若无睹。   六界中开始流传着各种谣言,说他们作为老家伙修为高深却不出手施救冷酷无情,说他们占据莫大的地盘却不与其他生灵分享,不配做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最尊贵者,说他们该死几万次……   鲲鹏感受到事态严峻,稳住脾气依旧有条不紊地做安排。   可是对方也意识到他们的行动,不再给他们时间。   六界群起而攻之,隐世的妖门被牵连其中,妖门几座大山生灵涂炭,全无幸免。   眼看整个妖族最后的根基要全灭,祖龙第一个忍不住跳出来保护妖族,鲲鹏急忙安抚好没有战斗力的几个小兄弟,却无可避免的,陷入更多更大的危机里面。   六界又有新的传言,他们这些老家伙们要复兴妖族,一举霸占仙门魔门佛门地盘,要合伙灭了他们以除后患……   战事越演越激烈。妖族和好友们抵抗不住。鲲鹏参战。   …………   五百年大战,沧海桑田,天地荒凉。可这就是修行的一部分,和天争,和其他生灵斗,于无情又多情的六界中活下去。   身处其中,纵使他们这些老家伙也一样。   可是鲲鹏没想到,他千防万防,到底是一个没防住。   妖族一个鹰族小王子痴迷那位瑶瑶仙女,得知遥遥仙女不开心,原因是有一个初恋情人挂怀于心,痛苦之下决定成全遥遥仙女的一片痴心,领着她找到“初恋情人”——鲲鹏。   “恰好”那天鲲鹏刚刚结束一场大战重伤之下正在疗伤,“恰好”给他护法的九尾狐被一个魔族引开,“恰好”当时祖龙正在前线战斗……   所有的“恰好”之下,结果就是,仙女遥遥眼看他重伤的凄惨模样,一个伤心之下,一个“不忍心”之下,毫不犹豫地给他服用一枚仙界仙帝的救命丹药。   仙界仙帝最宠爱的三王子私自给她的保命丹药。   鲲鹏醒来,感受到天道隐隐的束缚,感受到灵魂上那肉眼可见的节节上涨的“情劫”线条,一口心头血喷出来,差点没被气死过去。   九尾狐和祖龙等等兄弟回来,一起憋气。   等到他们得知消息,小仙女“情不自禁”给他服用三王子的丹药,“自觉”对不起无辜受天罚的三王子,特意留言给鲲鹏:她喜欢他,但她要去三王子那里,报恩。   兄弟们气得差点当场反了天道。   好一场“荡气回肠”般的虐恋情深大戏,男女主分分合合,他们的鲲鹏兄弟就是注定的深情男配?   神特么的追妻火葬场永远追不到的炮灰渣男,还要顺便加上他们这些所有老家伙们,加上所有的妖族……呵呵!   好一个天道之下的主角气运!!!   天道折腾这么一出荒唐是不是还自鸣得意?   兄弟们第一次心生怒火,鲲鹏的“情劫”来势汹汹,危急关头,旋龟送来一枚龟壳给他压住“情劫”对他的影响。   一面艰难对抗“内心深处”对小仙女的愧疚、爱恋、后悔……一面极力维持妖族局势,这一打又是五百年。   一直打到几方人一起伤亡惨重,谁也奈何不了谁。   一直打到鲲鹏自觉再也压制不住“情劫”对他的影响,自杀式大战之下,重创仙帝魔皇佛祖,自己奄奄一息。   六界大战停息,仙界,三王子继位仙帝,瑶瑶仙女成为新仙后,新仙后喜欢新仙帝不自知,两口子天天吵架虐身虐心,牵动无数六界粉丝一颗多情的小心脏……   新仙帝的“嫉妒若狂”,新仙后的愧疚后悔,六界生灵的强烈不满,“炮灰渣男”·鲲鹏即使还了老仙帝一枚救命丹药,也还是被送上一定违背天条的帽子。   即使封神榜上没有他的名字,即使他不在仙界管辖范围内,可他欠了仙界“情劫”,还是六界公认的——气运之子仙帝仙后的“感情障碍”,天道就默认了这惩罚。   负情,活了万年多突然多了这么一份“荒唐罪名”,这对鸿蒙初开就纵横六界,无情无爱逍遥至今的鲲鹏神君来说,是莫大的奇耻大辱。兄弟们气疯了,可当时的鲲鹏就剩一口气,他们只能继续隐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万万年不晚。鲲鹏嘱咐一番,利索地下凡。   …………   鲲鹏本以为下凡就过一辈子,短短百年而已,即使知道各方势力不会轻易放过他,没想到下凡还有一个隐藏条件,人间的“圆满”。   每一次投胎,都是极端悲剧的命运,悲剧到不黑化不报复人间不杀个痛快就对不起自己,世人都看不过去的凄惨。   庆幸他心智还在,到底是没有成魔。   每一次投胎,都是年幼起苦难重重的小可怜,都会遇到感化或他黑化他的,那什么“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那什么“唯有她没有看不起自己的天使笑容”……   就是到如今鲲鹏也实在想不通天道的骚操作,想不通他也不去想。他真没有那么“缺爱”,他至少还有一点点老家伙的自尊不是?   当然,九次投胎也不是没有收获。   “情劫”渡过,再也对他没有影响,反而心境猛涨,修为猛涨。   他最后到底是坚持住“兽性”,没有一朝舔狗一朝悔恨一朝勘破世情遁入佛门,或者来一个什么成全啥的自动魂飞魄散。   他还是他。   他回来了。   赢鱼眼冒小星星:“九尾狐哥哥看到鲲鹏哥哥进了佛门,可担心鲲鹏哥哥了。赢鱼相信鲲鹏哥哥。”   祖龙担心:“佛门臭不要脸,天天喊‘你与佛有缘’。”   穷奇发狠:“我们六个和那些不要脸的拼了,大不了天地重新归于混沌。”   鲲鹏每次想起他的好友们,他的兄弟们,心里都是暖暖的。   第十次投胎,一出生就遭遇死劫,紧接着,直接被送进佛门……如果他没有遇到师祖,如果他额涅没有坚持到他回宫,他不知道自己会对那些个皇宫人做出什么……   这妥妥的又一个被抛弃黑化后大杀四方的反派剧本……   可是他圆满归来。   师祖了无遗憾地圆寂,额涅活到九十大寿,他自己随心随性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   最后那方时空的天道不光放过他改变时空轨迹的事儿,更是大方地送他莫大的功德,给他一个大大的圆满。   六界的鲲鹏神君破命而归!   破除天道给安排好的命运,开天辟地天道有意识以来的第一份。   兄弟六个大狂欢,天道气得扔下来一道道天雷,只当是烟花助兴了。   …………   当然,对于天道的目的来说,此次破除“情劫”只是小胜,只是开始。   天道的下一步招数是什么?   妖族,鲲鹏、他的好友们兄弟们,都要和其他的古老神仙一样,注定被抹杀吗?   鲲鹏喝完一壶忘川酒,醉意朦胧中抬头看向蓝天,眼睛微眯,杀机一闪而逝。   他之前为了报仇,也是为了顺利完成第十次投胎,曾经对好友兄弟们又进行一番安排,如今,刚好进展到一定阶段。   仙门、魔门、佛门再次展开三界大战,三家最得力的继承人都对新仙后爱之入骨,三方人马政敌加情敌,堪称不死不休。   而妖族,九尾狐的暗线潜在三方阵营煽风点火,打探消息,也有不小的收获。   吃他们的肉就可以获得鸿蒙紫气,和天地同生?鲲鹏细细思量,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拙劣的计谋,却也是一个最实用的计谋。   “怀璧之罪”谁可以躲得过?神仙佛魔都不是永生,谁不想和天地同生?   就算有一天六界生灵皆知这是一个阴谋,这些一心要吃他们肉的生灵,这些一心跟着占便宜的生灵,也只会去感激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人。   鲲鹏冷笑。   伸开手掌看看自己的手纹,半截模糊半截空白。他可以确定,不管他和好友们能不能和天地同生,吃他们的肉是一定不可能的,炼化他们的灵魂也是不可能的。   鲲鹏继续潜心修炼。   又有一天,赢鱼又送来九尾狐的消息,三界战事即将进入大决战。   鲲鹏眼睛一眯。   之前的千年时光六界不停战斗,元气都还没恢复。这次妖族低调休养,他们三方又开战,又是死伤无数,造成的结果就是,六界灵气充足,地盘充足,甚至可以说荒山野岭无数,都无主。   当然,六界中聪明的生灵们也都隐约意识到老家伙们的计划,但仙佛魔已经打到这般程度,没有胜负之前如何甘心停手?   而且,六界这些手握大权的人,也希望借此机会进一步消耗一些门人弟子——六界的灵力就这么多,根本容不下这么多的生灵,老家伙们那里啃不下来,继续内耗精简是最好的办法……   鲲鹏静心思索。   万年以来,封神大战以来,无奈隐世的妖族几乎在六界中没有立足之地,连最弱的灵界都不如,这次借此机会成长一番更好。   一心装仙装佛的仙佛两界……自是要有仇报仇。   天天闹翻身天天给这仙佛界送人头送装备倾情演绎“为了你倾覆天下”的深情魔界……你们开心就好。   其他看热闹凑热闹捡便宜的……偶尔被瓜噎一回也正常。   鲲鹏打定主意,立即给九尾狐传信。   …………   魔界制定偷袭计划,魔界二王子大战前给仙后通风报信,仙后不想仙魔厮杀告诉仙帝要双方和好,结果魔界损失十万魔兵。   魔皇一怒之下亲自出手暴揍年轻的仙帝,魔界族老纷纷出山仙界生灵死伤十万不止,仙后哭泣,佛门小弟子求佛祖……   佛祖没有趁机攻打魔界或者仙界,而是出手救下仙帝……   一个个消息爆出来,六界生灵惊呆。   光知道魔界二王子、佛门小弟子,都和仙帝一样痴迷仙后,可他们真没想到,这份痴迷要的是,其他生灵的命。   仙魔这一战双方死伤二十万之多,就因为魔界二王子担心仙后,就因为仙后不忍心两方势力打仗?特么的他们都打了上万年了好嘛!!!   就是那仙界生灵,本来他们的新仙帝公报私仇给鲲鹏按个罪名,他们看热闹非常开心,如今热闹轮到自己头上……哈哈哈,请问仙后你怎么得来的情报?你拿这份情报做了什么?   魔皇一怒仙界死了那么多生灵,你们夫妻好好的,你们的脸那?   还有那佛门小弟子,你一个年轻的佛门弟子动了春心我们理解,你心疼新仙后的眼泪我们也理解,可你求佛祖救下仙帝?你特么的不心疼你佛门这两千年死去的几万佛门弟子?   还有佛祖……你到底要做什么?六界议论纷纷,刀割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其中的不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5 23:58:32~2020-09-08 19:4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羽☆ 50瓶;雪 10瓶;灿烂一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7章 回归回番外二   祖龙、穷奇、九尾狐……五兄弟哈哈哈大笑看“报应不爽”, 鲲鹏也笑。   六界生灵和人界不大一样,人间的社会性太强大,个人总是习惯于隐忍害怕于权势地位, 直到忍无可忍, 而相对落后松散的六界却是更偏向于直接和野蛮,或者说个人实力。   阴谋诡计没被揭穿的时候没事, 一旦揭穿, 各界生灵唾弃。仙帝和佛祖的做法使得质疑声满六界,即使是仙界的大小神仙们也不乐意接受他们之前的胜利原因。   来自仙后和魔界二王子情感纠葛的情报, 不是光明正大获得, 也不是通过大家认知的情报间谍获得, 六界生灵面对仙魔两界二十万将士的生命, 只有沉默。   沉默之下的各界生灵都对这两千年来的战事性质充满怀疑, 他们可以为了资源地盘战争,可以为了谁强谁弱战斗,如何甘心成为别人情情爱爱之下的炮灰?   炮灰?多么熟悉的词儿, 他们之前那么嘲笑鲲鹏神君, 可笑的是, 他们才是真正的炮灰。   即使仙门之前因为仙后的存在获利不少,仙门弟子也拒绝接受这样的事实。仙佛两界的族老们都不出头,更是引发其他各界生灵的猜测。   仙帝在疗伤,愤怒之下一口血喷出来,因为旧伤的反噬。   佛祖在疗伤, 伤心之下一口血喷出来, 因为动用禁术佛心不稳。   魔皇在疗伤,开心之下一口血喷出来,身体摇摇欲坠。   仙帝尚好, 他毕竟娶了心上人瑶瑶仙女做仙后。但是对于佛祖和魔界而言,培养好的继承人还在痴迷嫁人后的仙后,一个发誓终生不娶其他女子,一个送上整个佛门也在所不惜,这特么的该怎么办?   能把叉烧送回娘胎吗?不对,应该把他爹他娘也送回娘胎。   对比佛门和魔门,算是情场赢家的仙帝小小得意;对小弟子失望的佛祖思考对策;暗搓搓打算重新培养继承人的魔皇刚要行动,收到仙佛两界合伙的消息。   魔皇直接冲出战场冲到这方海域,大吼一嗓子:“鲲鹏你个万年大王八,本皇知道你伤养好了,你滚出来。”   鲲鹏趴在海洋里一动不动,眼皮子也不抬:“会游水会飞……”   魔皇登时气得五官变形。   “鲲鹏!”一嗓子气势冲天,杀气腾腾。   “鲲鹏你开门,本皇滚进去。”一嗓子委屈巴巴。   鲲鹏:“……魔皇陛下让鲲鹏刮目相看。请进。”   鲲鹏本懒得搭理。没想到魔皇倒是能屈能伸。鲲鹏开出来一条水路,魔皇大块头的身形风一般地“滚进来”,一把抱住鲲鹏的人形大腿。   “爸爸,救命。”   魔皇好不要脸,鲲鹏定力非常,面色不变:“……从何说起?”   魔皇告状:“爸爸你不知道,佛门那个继承人要‘不负如来不负卿’,和仙帝合作一起打我们魔界。”   “哦?”   那意思,和我有关?   魔皇哭啊:“殿下你可不能看着魔界生灵涂炭,我们魔界没了,下一个就是妖门和灵门。殿下你真不知道仙佛两门早有吞并六界的打算啊,殿下你不能不管啊……”   魔皇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的,三十来岁的英俊大胡子大叔形象这么一个作态,那真是惨不忍睹。   奈何平时一心耍帅的魔皇顾不上那么多。   “殿下,之前都是我鬼迷心窍不敬你老人家。老祖临走之前可是将六界托付给殿下,殿下你肚里能乘船啊,殿下……”   鲲鹏安静听着他的哭诉,慢慢抬手拍拍他肩膀,语气里充满真实的疑问:“我记得……”   魔皇眼露希翼。泪眼朦胧。   “上次魔皇陛下说,我这绝域殊方、峻山巨海、穷山恶水……”   魔皇:“……”赶紧仰脸做乖巧状:“爸爸,那都是本皇中了邪犯脑残。”   鲲鹏微微笑,示意他起来,他这里再破,礁石还是有一堆的,随便坐:“魔皇陛下不必如此。”   “六界安危,生灵有责。只是这次,鲲鹏可能也无能为力。魔皇陛下的二皇子,毕竟是魔皇陛下最爱的儿子。”   魔皇承受不住地“西子捧心”,呆愣愣地站起来后,一屁股坐在一块最方正的礁石上,感受到这块礁石的干燥,周围水流的轻缓,如在陆地的感觉让他再次在心里惊叹鲲鹏如今的修为,对比如今魔界的情况更为痛苦。   擦擦眼泪鼻涕,哼哼唧唧的诉说委屈:“天道到底要做什么?我不相信我培养好的儿子这么个模样。殿下你不知道,我那二子,他之前是一个怎么样魔魔夸赞的继承人。”   “通风报信、心慈手软……如果可以,我恨不得将他以‘叛徒’论罪。可是魔界……魔界里面崇拜强者,逆子武力值高;魔界重视真情,很多年轻一辈精英都是他的好友,都还在给他求情。”   “我这心里苦啊。他但凡有殿下的一点点定力,我魔界也不会遭受这番损失,十万魔兵……我对不起列祖列宗,我对不起魔界……”   鲲鹏终于有了一点点兴趣,眉眼一扬,声音里带有一点点小惊讶:“魔皇陛下和二王子说起‘情劫’一事,他不相信?还是极力求助,还是……”   不会是“甘之如饴”?鲲鹏的眼睛微微睁大。魔皇苦着一张脸,就感觉这汪洋大海都是他的苦水。   “就是‘甘之如饴’。那个佛门的继承人也是。说什么:纵使出家人又如何?‘情’之一字入心入肺,刻入灵魂。”   鲲鹏:“……”   特无辜地一眨眼:“魔皇陛下想要鲲鹏如何帮助?”   “我会放弃二子。”魔皇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机,“只求鲲鹏殿下出手,容魔界剩余魔兵魔将安全退回魔界。”   “这是魔界付出的价码的一半。魔界将士退回魔界,还有另一半送来。”   一枚古老朴素的小戒指双手送上来,鲲鹏接过来打眼一看,好嘛,魔皇这次倒真是下了血本,这还只是一半。   细看之下,鲲鹏又忍不住笑出来。   魔皇绷住脸偷瞄一眼,心肝儿一颤。   鲲鹏殿下的一张脸美冠古今,笑起来的时候,更美——太吓人了!   魔皇再也不敢耍小心思,一伸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盒子送上来,眼里的痛苦不舍简直要实质化。   鲲鹏右边眉头一挑,左边眼睛一眯。   魔皇的小心肝儿又是一颤,脑袋里再也无法思考其他。   一切为了魔界根基!   “鲲鹏殿下,此宝物,相信鲲鹏殿下一定需要。”   鲲鹏微微一笑,天地间,还有他需要的物事,真的不多了。   魔皇:“……”麻利地双手送上。   鲲鹏接过来,打开来一看——真笑了。   “魔皇陛下,以后不后悔?”   魔皇的心尖儿一抖,痛苦地看着面前眉眼弯弯的少年郎。   对面的少年郎,明明是当今活最久的老家伙,瞧瞧那眼睛弯弯成月牙儿,长长的黑发在海水里随波荡漾,眉眼清隽的五官自然地舒展,嘴角眉梢眼角一起上挑……   神采飞扬的模样儿,说不出的顽劣风流。   魔皇的心尖儿又是一抖。   特坚定地一摇头,坚定地甩开灵魂里的震撼心里头最后一丝犹豫。   “不后悔!”   眼里魔气翻腾,甚至有一抹反天道的戾气。   “若魔界失去恢复的根基,本皇就是魔界罪人。六界安危……没有魔界的六界,不是本皇的六界。”   鲲鹏倒真是有点钦佩这位魔皇,当下里有模有样地一叹。   “也罢。今日收下魔皇陛下的礼物,前尘往事皆成过去。鲲鹏且帮魔皇陛下这一回。”   魔皇眼看这老家伙那“大度”的姿态,小心肝儿剧烈颤抖,什么不舍不安都没有了。   这要是不主动求和,等鲲鹏完全恢复杀上门,魔界剩下的将士就是退回魔界也扛不住这伙儿老家伙。   可关键是,老家伙到底是怎么长成这个模样的?   可他刚要说一句“之前对鲲鹏殿下的算计实在是愧疚后悔等等”,看一眼鲲鹏那面色如常的样子,又觉得,面对这样一个鲲鹏殿下,多说一个字都是太矫情。   …………   胜负已分。仙魔佛三门和鲲鹏这些老家伙的两千年争斗,鲲鹏胜利了,他们输了。   他也不是输不起的魔皇。如今六界空地盘多得是,也是变相地实现他们的目标了,呜呜呜,回家再好好哭。   一天后,仙魔集结大军对魔界发起大决战,鲲鹏出手,震惊六界。   魔皇趁机发表一大通“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魔界故,两者皆可抛……”的感人言论,领着一帮子伤痕累累的魔界将士退回魔界,一路上哭声震天。   佛门受此刺激,暗算鲲鹏一手,直接领着他们的人马回去灵山,关闭山门。   仙门目瞪狗呆气急败坏,奈何面对鲲鹏殿下那“如入无仙之境”的气势,胆子先破。   “仙门也不打了吗?”鲲鹏“爽朗一笑”,“佛门溜得这么快,你们倒是有志气。”   “鲲鹏你敢!”仙帝气得五官扭曲,恶狠狠的要扑上来,被仙后死命拉住。   仙门弟子发现他们的仙帝到底是没有冲上去,说不出的心情复杂。鲲鹏“大度”地哈哈一笑,化身为鹏,长不知几千里,宽不知几千里,一个振翅十万八千里。   远远传来的留言里带着欢快的笑儿:“仙帝不用相送。我们后会有期。”   响彻六界。   仙帝颜面全无,鲲鹏的大翅膀遮盖天空的云朵,他怒到极点一口心头血喷出来,身体摇晃要站不稳。   仙后心疼地上前扶住他,被他一胳膊推开……仙后美丽的眼睛里有隐忍,更有痛苦,年轻的仙帝却是顾不得仙后的小情绪。   他做梦都想和鲲鹏展开一场生死大战,奈何他父亲的本命神器在千年前那场大战里被鲲鹏夺去,单打独斗,以前他不敢对上鲲鹏,如今群殴的实力也没有。   否则他早领着人杀上门吃了鲲鹏的老肉,更不会容许他投胎十世。仙帝恨恨地咬牙,眼见大好的局势瞬间被鲲鹏破坏,恨天恨地恨六界不公。   …………   仙帝一腔恨意难平。仙门跟着放出去“吃了这些老家伙的肉就可以和天地同生……”的消息,领着自己的属下恨恨地回去仙门,当然少不了继续寻找其他先天宝物增加实力。   这三方势力缩了头,六界就是知道这个消息眼馋心馋又如何?老家伙们活了这么久,无牙小儿都知道老家伙们身上有莫大的好处,可哪一个是他们可以啃的下来的?   更何况打了这两千年,侥幸活下来的都惜命得很,外头那么多无主地盘不抢,去替那无法言说的老大们卖命?   你们几方人情情爱爱的,打到最后一家人,我们就是炮灰?   如此这般的各方暗潮汹涌,疗伤中的仙帝气得又吐一口血,佛祖默默打坐念经,魔皇一心修整魔界,灵主巴不得鲲鹏想不起来他……鲲鹏面对六界生灵的反应还是哈哈笑。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是鲲鹏“殿下”,如果有一天他不再背负自己的责任,他等着他们来拿好处。   心比体型还大的鲲鹏回来自己海域,美美地喝着忘川酒。   等到九尾狐处理完外面的事务回来和他见面,兄弟两个交换情报,鲲鹏嘱咐一番,协助安顿好从各处归来的小妖们,找时间开始炼化魔皇送来的神器。   …………   六界神器分为先天和后天。先天至宝谁都想要,而先天至宝中,又分为几个等级。   传说中,混沌初开,生灵万物俱无,盘古大神自混沌中出生,不能忍受黑暗,一招手,拿来一把神斧。   神斧劈向四方,天空高远,大地厚重。   这把神斧就是开天斧。开天神斧为盘古的伴生至宝,攻击力冠绝混沌洪荒世界。却因承受开天的命运,斧头化成太极图,斧刃化成盘古幡,斧柄化成混沌钟,六界统称三大先天至宝。   盘古幡:开天斧的斧刃所化,一身煞气可比天道之气,撕裂混沌之威,粉碎时空之力,统御万法之功,开天辟地之能……   主宰三千大道奥义之首的“力”之奥义,操控天地之威。原本有天道圣人——元始天尊执掌,道家阐教的镇教之基。   封神一战后,元始天尊入驻天庭,盘古幡落到鲲鹏的手里。由于盘古幡的威力实在太大,就连不死不灭的鸿钧老祖也对盘古幡忌惮万分,元始天尊谆谆叮嘱:盘古幡,不可轻易动用。   万年来鲲鹏都乖乖的,吊着一口气的时候也一直没用。   太极图:防御属性先天至宝,蕴含阴阳至理,太极四象,变化无穷之法;分清、浊,定地、水、火、风,包罗六界万象……乃修行之人最梦寐以求之物,心想何物,何物便见;心虑何事,何事即至。   原为道家禅教的镇教之基,封神一战后落到仙门之手,成为仙门的镇门之宝。千年前那次大战,鲲鹏从老仙帝手中抢来。   混沌钟,也就是魔皇送来的礼物。难得鲲鹏需要的物事之一。洪荒时期有妖族的东皇太一执掌,镇压混沌之威、颠倒时空之力、炼化阴阳之功、扭转乾坤之能……   甚至有禁锢时间、镇压空间的威能。宝物甚好,只是天道算计,巫妖大战后妖族陨落,混沌钟落到鸿钧老祖之手。   鸿钧老祖离开此方天地后,下落不明。鲲鹏没想到,混沌钟会在魔界。   魔界……代代魔皇修炼的功法根本无法动用这个先天至宝,万年来从来没有被使用,怪不得六界一直没有消息。   此刻鲲鹏手握三件至高无上的先天至宝,眼睛一眯,抬头,对着天道开心一笑,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睛里神光深闪动,小小的顽皮,小小的邪气。   一道杀气深重杀气腾腾的天雷当头劈下。被挑衅的天道怒不可泄:大胆鲲鹏,你要干什么!!!!   大胆·鲲鹏俊脸上的笑容依旧,安静微笑的样子说不出的温柔,眉眼间的那抹神采甚至称得上碧水轻漾般的深情。   右手修长的五指快速结印,古老的咒语轻轻念出,一个神秘玄奥的小阵法眨眼间布置出来。   混沌色的盘古幡祭出,霞光万道、瑞彩千条,玄奥谶言、大道玄机环绕其上、盘古大道隐现,盘古圣威震慑寰宇。   玄黄色的混沌钟祭出,混沌之气勃然而发。满天星斗环绕其上,日月祥光隐现其中,盘古圣威震慑寰宇。   无色的太极图祭出……三间神器飞到一起,冲天的神光中,盘古手握开天神斧开天辟地之无上图像闪现,天地震动六界翻腾雷声轰鸣……   五色毫光在眼前闪耀,三件至宝慢慢合而为一,一道道杀灭之刑罚以雷霆之势落到鲲鹏的身上,他全然无视,只全神贯注结印施展鸿钧老祖告诉他的咒语。   眼看开天斧要成,天道震怒,杀灭之雷劫不要命地劈下,一道一道,天地之威毁灭万物,修为低的六界生灵全无感应,修为高的勉强支撑,更多的吐血昏迷。   却是连这方海域的一条小鱼儿也劈不死。   向来想做什么做什么的天道慌了神。开天斧开天辟地,也可以“开”天“辟”地,天道绝对无法容忍开天斧重生。   六界各方势力精英应天道号召一起朝这一方海域冲来,转眼间陷进九尾狐布置的惑心大阵。   开天斧成。   天道疯了一般劈下一道道雷霆之怒,誓要杀灭这个胆敢威胁他的老家伙。   老家伙·鲲鹏依旧不闪不躲不怕。奈何老家伙身上有鸿钧老祖留下的封印,天道这番雷击正好替他解开法力封印。   解开封印的鲲鹏,实力翻倍、翻倍、翻倍……地涨,根本不怕这些试图毁灭他的杀灭之雷。   天道疯了。   “你居然隐藏实力!你居然隐藏实力!”天道尖叫着,发挥全部的力量一定要灭掉这个天道之下的“漏网之鱼”。   鲲鹏感受到六界大混乱,更感受到这方海域的震动,知道外面的好友们支撑的艰难,小脾气上来,举着巴掌大的的小斧头对着天道挥一挥,挥一挥……   天道恨得差点晕过去。   “……你胆敢!鲲鹏你胆敢!”   恨意铺天盖地地冲他而来,鲲鹏的眼里冰冷一片:“要试试看?”   “鲲鹏!”   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鲲鹏笑:“小心哦,万一哪天我一个手抖,也玩一次开天辟地。”   “你也会死!”天道怒火滔天。不敢相信鲲鹏发疯连自己命也不要了。   鲲鹏还是笑。   “我好怕怕哦,据说盘古大神就是开天辟地后力竭而死。所以你可千万不要惹我哦。”   “……鲲鹏你疯了?仙门一统六界,乃是天道轨迹。我没错!”   “天道轨迹?听起来好高大上。民间的话本子少看,小叉烧。”   “你才叉烧,你全家叉烧。那是伟大的爱情!”   “可别。你要春心动了自己下凡。我们这些老家伙,老胳膊老腿的,就喜欢种种田养养鱼睡睡觉。”   “……”   天道一连串不换气的怒骂鲲鹏就当小曲儿听听。   安抚好前来询问消息的好友兄弟们,他也不管六界混乱,更不管这些四处打探消息的各方生灵,领着天道喊来的六界剩余精英,扶摇而上九万里。   举着小斧头对着仙宫一斧头劈下!   紧接着就是灵山!   仙宫和灵山的守卫还没反应过来,自家的仙门/山门就一分为二,防御全破,妖族魔族灵族鬼族……一拥而上,他们自己人也是混乱不堪。   无他,仙宫和灵山大乱,各种法宝灵药在六界乱飞,抢啊!   鲲鹏面对这番乱象哈哈哈大笑,敢算计他,承受代价吧。   天道这万年来刚凝聚出来的人形猛然一散,没有万年休养再也幻化不出来人形。   “鲲鹏!!!!!”   天道目龇眼裂地嘶生尖叫响彻六界,追着鲲鹏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   …………   仙门和灵山毁于一旦,天道气运所钟爱之地一下子没了,天道本身也大受伤,又生怕鲲鹏真发疯来一个“开天辟地”,恨死了鲲鹏这个老不死的。   怒火上头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一路追着鲲鹏穿越时空之河,穿过重重世界,一头钻进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鲲鹏:“……”   天道:“……”   鲲鹏坚决不要再次投胎从胎儿做起,正要拐弯的时刻,天道一头撞上来……   鲲鹏发挥全力一个转身,然后……直接呆了。   他只是来看看他这辈子的汗阿玛和额涅,偏偏天道追他追得紧,他转身天道没来得及转身,直冲冲地撞上去。   “顺利”投胎成为一枚小蝌蚪。   那是他额涅!   鲲鹏傻眼中。小蝌蚪·天道惊慌大喊:“黑漆隆冬的什么情况?鲲鹏你这什么法术,鲲鹏我动不了了,鲲鹏??鲲鹏??”   天道的喊声越来越惊恐,鲲鹏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   等到天道承受不住“小蝌蚪”的本能呼呼大睡,鲲鹏一个飞身来到他师祖转世寄住的寺庙,对上菩萨顶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哈哈哈大笑。   阿弥陀佛。这可太好了。   在人间到处晃悠四处玩乐,吃吃喝喝,十个月后一个夜黑风高正好作案的时刻,醉意朦胧的小鲲鹏将手里的酒囊放回空间,眼望夜色下的菩萨顶寺门,慢吞吞地抬手,十指修长、动作优雅,面色“神圣”……   十五六岁的兽皮少年郎摇身一变,变,变,变成一个刚出生几天的小婴儿,浑身上下红通通皱巴巴光溜溜的,连块兽皮也没有…… 第208章 后世番外一   月牙儿弯弯, 星星眨眼。深秋天里的夜色漆黑不见五指,秋霜起来,凉意刺骨。于浓郁夜色里隐约可见的菩萨顶寺庙门口的第一百零八台阶, 千年来被踩踏的光滑如镜, 同样凉意刺骨。   小婴儿大大方方地躺在星光下夜色里台阶上, 扯着嗓门嚎啕大哭, 声震寰宇,声振屋瓦……   哭得整个寺庙的人都睡不安生,特别是寄住寺庙的一位佛门俗家弟子,行痴大师。行痴大师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剧,特不安。   和众僧人一起从睡梦中醒来,听说寺庙门口发现一个小婴儿, 披着一件风衣拖着一双拖鞋就朝外跑……   阿弥陀佛。佛门有好生之德, 更何况这是一个小婴儿的哭声,虽然这个时代抛弃孩子扔到寺庙的极少了,但万一那?   一个寺庙的人都起来,灯火辉煌,亮如白昼,人人都朝寺庙门口跑,行痴大师跑的最快。   三天后,小婴儿的身份敲定,行痴大师仗着他华夏国独一无二的身家, 儿媳妇刚刚生产奶水充足的有利条件……强势镇压住各方师兄弟们,强行获得小婴儿的抚养权。   小汽车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高速公路上,车内安静的只有保镖和司机、行痴大师、小娃娃的呼吸声。   行痴大师也不知道为何,抱着小娃娃特心满意足;小娃娃躺在行痴大师的怀里依旧睡得香甜,丝毫不知道他又要“回家”了。   老少两个回家, 家庭大战正式开始。   咳咳,首先,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奶娃娃要照顾,还不能直接扔给奶妈和保姆佣人,家里的夫人刚刚生产出院在家里做月子,家里的先生就要负担起照顾孩子的事儿,做一个称职的奶爸。   家里的长孙长孙女刚满十八岁,刚要摆脱父母的高压管制,刚进入自由自在的大学天地,刚开始青春疼痛之旅追逐在漂亮女/男孩子的身后竖彩旗当“海王”……   一朝父母老来生子,一个开心做产妇,一个开心地产夫,十八岁的他/她被迫拎着公文包去面对钢铁大楼,面对那些满头白发的商场老头……   他才十八岁!他就开始秃头了!   “爸,我受不了了。我才十八岁!我才十八岁!”大哥刚结束变声期的声音那个叫悲愤。   “十八岁怎么了?那康熙的太子到死也没继位,你十八岁就继承家业,美去吧。”爸爸中年磁性的声音语气那个叫凉凉。   大哥一颗心拔凉:“爸,你是亲爸!你等着,我要去告诉爷爷。”   亲爸爸一声冷哼:“你爷爷当年扔下八岁的爸爸去了寺庙,爸爸养你到十八岁。”   大哥“哇”的一声,哭得那个凄惨。   你那叫养到十八岁吗?你那是培养继承人十八年,十八年来我比你还痛苦你知道吗?   大哥心疼自个儿,眼泪花花。奈何亲爸爸心硬如铁,亲妈一个眼神儿也不给,同为小白菜的双胞胎妹妹,麻溜地躲开这一切……   爸爸妈妈过了不惑之年居然有了老儿子,还是两个;爷爷忙着逗小孙儿,三个长辈对大哥和大姐只有一个定义——“当长工使唤”。阿弥陀佛。这简直太恐怖。   这头,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为了自由和父母“勾心斗角”,即使嫩胳膊抢不过老大腿也是坚决不认命。岂不知那头,老大腿面对两个老儿子,那个叫焦头烂额。   “小安不哭,哥哥饿了先吃奶……小安棒棒哒尿的非常好……”小安·小婴儿·天道哭得撕心裂肺。   “小康不哭,弟弟哭闹不对我们不学,来妈妈给小康拍拍,不要吐奶哦……”小康·小婴儿·鲲鹏哭得趾高气扬。   小安:混蛋鲲鹏抢我爸妈,哇哇哇。   小康:混蛋天道乱投胎,看我踹你气你打你揍你,哇哇哇。   两个只穿一件尿不湿的小胖娃娃吃饱睡足,一觉醒来又挥舞着胳膊腿儿开始打。   你踹我一脚,我咬你一口,你压我胳膊,我睡你大腿……可怜的爸爸妈妈,他们也不知道两个孩子怎么精力如此旺盛,怎么这般不对付,明明都刚出生一起吃奶的小兄弟,却跟几辈子的仇人一般。   瞧瞧那藕节一般的胳膊腿儿,这才五个月啊。还不会爬……   每次看孩子都看出一身汗的爸爸妈妈,端着饭碗忘记筷子越看越“心惊”。   回到家里就是好爷爷的行痴大师咽下嘴里的白粥,乐哈哈地笑:“孩子们多活动活动手脚很可爱。”   妈妈轻轻咳嗽一声:“爸,他们是在打架。”   爸爸艰难地送一筷子进口,食不知味地咽下,鼓起勇气开口:“爸,我们也疼小康,可刚刚真是小康先踹小安。”   大哥大姐重重点头。   他们和爷爷爸爸妈妈爷爷一样,都莫名地,特疼小康。可小安每次都打不过小康,每次都被小康欺负的哇哇哇哭,他们怎么也要稍稍帮一帮。   爷爷轻轻点头,慈爱地看着地毯上滚来滚去的两个胖娃娃,回答的毫不犹豫:“那是小康疼弟弟。”   …………   得,在爸爸/爷爷的心里,连他们四个都是捡来的,就小康一个亲的。   大哥再次悄咪咪心疼自个儿一下下,掏出手机对着两个弟弟点开视频录制:“爷爷,我只是记录弟弟们的精彩生活。”   爷爷转头看一眼撅屁股小娃娃,微笑点头:“家里平时都有录制,你们自己也录制也行,但不许发到网上,朋友圈也不行。”   大哥:“……我保证自己看。”   大哥忍住胸腔里那“全国人快来看我弟弟的炫耀心理”,秒怂。爷爷看一眼大孙女,大姐也秒怂。   爸爸这次占爷爷。   “虽然现在法治社会,可你们弟弟的安全也要注意。你们自己出门也是。”   曾经被绑架过差点被撕票的大哥大姐乖乖答应。   妈妈心疼两个大孩子一咪咪,可瞧着他们这“心大”的模样,也另有说教:“你们都长大开始做事,不光安全方面自己注意,也要学会保护弟弟们。我听说年轻人进大学后都交很多新朋友,妈妈也知道这是好事儿。”   可这人心莫测。十八岁也不小了。这也不是我们做长辈的保守,也不是说年轻人‘玩得开’不好。只是希望你们谨慎选择自己以后的道路,一生无悔……”   作为年轻人代表的兄妹两个听得眼冒金星:“……”   他们怎么玩得开了?是大哥/大妹要睡那谁谁小美人,不是我。   兄妹两个在肚子里愤怒地互相指责,爷爷对儿子儿媳妇的教育很是欣慰地笑。爸爸看到小安被小康压在身下,心肝儿一跳,不舍得教训两个小孩子,紧跟着教训两个大孩子。   “你们妈妈说得对。年轻人在个人交友方面要谨慎,男女关系方面也要谨慎。谁敢在学校里当海王做种马……”   “不敢!”兄妹两个二重奏,气哼哼地互相瞪一眼。   自从他们两个继承家业,天天更多人围堵讨好,确实是有点点飘,此刻面对三位长辈的教训,只能脸红红地乖乖答应。   四目相对,想起自己失去的“自由”,看一眼打得自己满脸满身都是口水的两个弟弟,能怎么办?总要有人负重前行嘤嘤嘤。   一家五口人说完话,安静用饭。餐桌前面的长毛地毯上两个小胖娃娃打得酣畅淋漓,困意上来各占据一方地盘,四肢摊开——睡觉觉。   爸爸一眼看到,立马放下碗筷起身,温柔地给两个孩子擦擦脸上身上的口水,动作轻轻地给调整睡觉姿势,给盖上小毯子,挨个亲一口小额头……   爷爷看着,再次表示非常欣慰。妈妈看着,再次表示非常满意。大哥大姐看着,再次默默心疼自己。   晚饭后,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爷爷去散步,妈妈去锻炼身体,爸爸给两个老儿子洗澡澡,大哥大姐实在忍不住,抱着两个呼呼大睡的胖弟弟狠狠亲一口。   两个胖弟弟难得的心有灵犀地一起哼哼,爸爸立即对大哥大姐瞪眼。   “弟弟们醒来你们哄着?”无声的责备。   “我去洗澡。”大哥落荒而逃。   “我去看书。”大姐强装镇定。   爸爸对两个老儿子有模有样地叹气:“瞧瞧你们大哥大姐这没出息的样子。”   两个老儿子再次心有灵犀:“确实挺没出息。”   …………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到时间准时醒来的爸爸妈妈朦朦胧胧睁开眼睛,人还没起身就听到那震翻屋子的哭嚎二重奏……   爸爸乐呵:“听听这嗓门儿,有出息。”妈妈也笑。   爸爸笑哈哈地去隔壁婴儿房里,两个胖儿子果然因为尿了不舒服醒来,他笑哈哈地挨个抱着放到佣人放好温水的澡盆里,笑哈哈地给他们换尿布洗屁股……   妈妈去洗漱间简单地擦个身,抱着先洗好的小康喂奶。   爸爸给小安洗完,擦身,穿尿布,正好妈妈给小康吃完奶,爸爸把小安递给妈妈,自己抱着小康哄着他睡觉。   “小康乖乖,妈妈喂完弟弟给你们唱摇篮曲。”   小康胳膊腿儿踢腾一下,满足地打一个小饱嗝儿,小小的打个小哈欠,胖气胖气可爱可爱的小模样看得爸爸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我们小康真乖。”爸爸笑得见牙不见眼,轻轻亲一口将乖儿子小康。抱着小康放到婴儿床的一边。   “我们小安真乖。”妈妈喂完奶轻轻亲亲乖儿子小安,抱着小安放到婴儿床的另一边。   爸爸妈妈再亲亲小康小安,做到一碗水端平,然后爸爸去洗尿布,妈妈唱着摇篮曲哄着他们睡觉。   “悠悠啊哄着啊,妈妈的宝贝快快睡觉啊,快快成长啊长得多么好啊……”   轻柔婉转的摇篮曲响在静谧的夜色里,灯光下的妈妈是那么的亲切温柔,两个小婴儿情不自禁地舒展小身体,对着妈妈“啊啊”两声闭眼就睡。   乖乖巧巧的小模样,看得妈妈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她的小宝贝……   月牙儿弯弯笑,星星眨眼笑。爸爸妈妈梦里带笑,小娃娃在睡梦中留着口水乐呵,等到天色破晓,作息准时的一家人陆续起床,又饿了的两个小娃娃哭闹打闹的二重奏再次响起……   又是新的一天嗷嗷!   …………   因为全世界的环保要求,即使现在的尿不湿材质越来越好够透气,爷爷也总认为尿不湿不应该多给孩子用。   太大太厚,爷爷生怕捂着孩子,生怕孩子将来长大腿不直,不光是大哥大姐那时候只允许白天偶尔用用尿不湿,现在两个小孩子更是。   当然,大哥大姐那时候,爷爷不在家,奶奶和爷爷离婚移居国外,爸爸妈妈都忙……都是保姆佣人照顾。   这也是大哥大姐如今气不顺的原因之一,当哥当姐的,就是这个命啊。   再看看两个吃饱喝足打够一顿就睡的弟弟,又忍不住笑出来。   瞧瞧这眼睫毛长的,小黑刷子一般,好看;瞧瞧这眉毛顺的,保证将来是世界上最美的天然眉毛;瞧瞧这脸蛋儿胖的……瞧瞧这睡觉的时候乖的……   大姐越看越爱:“睡着了这绝对是世界上最美的小天使。”   大哥越爱越看:“醒来了这绝对是世界上最……美的小天使。”   爸爸骄傲地笑:“时间到了,都去洗澡用早饭。”   “马上,爸爸。”   一大早爬起来的大哥大姐陪着爷爷打太极,此刻都出来一身汗,一人亲两口胖弟弟,瞧着他们那一模一样的哼哼,爸爸妈妈的瞪眼,麻利地上楼洗澡。   *   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两千八百百十万平方公里,十亿人口,依旧是世界第一大国。不论是科技水平,还是国家富裕水平,生活水准,教育质量,民众素质、环境卫生……各个方面都是遥遥领先。   纵使这些年来科技发展略缓慢,其他国家慢慢赶上来,依旧是相差一大截儿。   纵使华夏大地没有经历正式的文艺复兴思想启蒙,民主改革一直落后于欧洲国家,可国家有当年保康打下来的底子,二百年来,总体上政治清明,关注民生,民众幸福指数年年世界第一。   世人越研究历史越是忘不掉他们的快乐大师,他们的小保康,他们的殿下,忘不掉他的快乐自由,忘不掉他的勇敢进取,忘不掉他坎坷不定的一生……   忘不掉他一个人孤独行进,给华夏子民极力争取自由和平等的孤单身影。   华夏的老百姓,都记得他们殿下的功劳。   酒中高歌,胸中快意,两肩挑起责任,那他是自己认为,属于他的责任。   风里来,水里去,五湖四海巡游,那是他给自己的定下的,属于他的目标。   可那怎么可能是他一个人的责任?那怎么应该是他一个人的目标?那是全华夏人的责任,全华夏人的目标。   何其有幸,有他。   何其有幸,在历史的拐弯处,千年华夏最关键的时候,有他。   当年,康熙皇帝长寿,过完五十大寿,是六十大寿,过完六十大寿是七十大寿,过完七十大寿是八十大寿……   大皇子直亲王、二皇子太子殿下、三皇子诚亲王,这三位都没熬过他们汗阿玛的寿数,他们在熬到康熙皇帝过完九十大寿去世,皇位本应该落到瑞亲王殿下的身上,但他没做。   “全世界第一个凭寿命坐上皇位的皇帝?太客气了。还是全世界第一个民主国领袖吧。”他笑哈哈的,一句话定下来华夏千年的大转折。   华夏延续几千年的皇位制,血脉世袭制,一举打破。   当时的流血斗争,当时世人的愤怒不平,现在想来,只有感动的哭声。   *   康熙皇帝和钮钴禄皇后在一年之内接连去世,他在身心大受打击之下面对这一切,加上那来自各方势力的不同声音,等到他送完两位老人进入皇陵,欧洲第二次西里西亚战争依旧胶着,国内改制混乱,各种新旧问题一起大爆发……   虽然有多年的准备,有支持改制的各方人马出手处理,他尽可以放心,但也是整整十年才松一口气。   十年,等他彻底腾出手来,面对的就是他胤禛弟弟和胤祺弟弟的接连去世,其他弟弟妹妹的垂垂老矣。   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走了。四妹妹也走了。甚至弘昱和弘皙、弘晟、弘晖这些年长的侄子们也走了。   胤佑弟弟做了八年元首,完成他计划很多年的刑法改革,也走了。   年长的弟弟妹妹开始离去了,他媳妇儿也走了。   算一算,他都八十三岁了。   八十三的他,只想在太阳底下好好打个盹儿,只想去蔚蓝的大海里躺着一动不动。可他的新责任还没完成。   可他八十三岁了啊,八十三的老人需要休息。   可他总认为,新制度需要一个规矩,不能因为是他,就可以无限制年数地做一个领袖。   眼看要再被架上国家领袖的位置——世人都高兴于他的“眼不聋耳不花,精神上佳……”他在笑哈哈地在午后慵懒的太阳光下打盹儿,和胖嘟嘟的小孙儿一起打盹儿。   弘南年龄大了,再老下去恐怕没机会了。干脆,他和弘晏、弘北、弘曚,一半儿支持弘南的文武官员们一起合计,一起送弘南做国家元首。   他的弘南很能干。   一出手就雷霆手腕稳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势力威胁,稳定新生的华夏国人心不安的局面。   当年他汗阿玛临终之时,终是将他的那串佛珠给了弘南,这也许就是弘南注定的命运。   弘南一生风流多情,情人无数,男女都有,东西南北都有。只是因为女孩子的身份,一生未嫁,一生没有孩子。   这个时代距离人造子宫试管婴儿的科技时代太遥远,他帮不上忙,只能叹气,更多地疼爱这个始终有一个遗憾的女儿。   弘南完美地做完八年,需要换新的领袖,他想让爱新觉罗家的人错开,却也知道大清的民主进展在这个时期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   保守势力这个时候反扑上来,弘晏家最懒的一个小儿郎被人推上领袖的位子,三十多岁的人毫无形象地哇哇大哭,可他这个爷爷也没办法啊。   保守势力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这场拉锯战,是一场持久战,他不能一味地打压,那就不是反扑,而是反噬。   有小孩子苦恼功课升学,有上一辈人上蹿下跳地折腾争权夺利,有全国上下的下一辈人喊着“男女平权、自由恋爱”的口号闹罢工……他看着,只哈哈笑。   年轻人,闹就闹吧。   他年龄大了,也变成被闹的保守老人家了。干脆真出海了。   他开开心心地,快快乐乐地,领着两个女儿,一帮子孙辈出海游玩,走走看看,吃吃喝喝,人生嘛,就是要活在当下。   哪知道,他们在外头该做事做事,该玩就玩儿。大清国内却是给了他们莫大的惊喜。   弘晏家的小子太懒,比他阿玛还懒,国家在他的手里,没有按照保守派期望的那般“实质性质复辟”,反而有计划地一步一步下放,立法、行政、司法进一步分化……   大清的民主改革在小孙儿的手里一步步完成,他们远在海外听到消息都非常欣慰。   慢慢的时光悠然,他到了百岁之年,国家兴盛,一家和乐,身体康健,还有何求?   可是小朋友伏尔泰去世的消息传来,他依旧伤心。   他老了,可他已然活着,亲眼看着一个个亲人去世,亲手送走一个个朋友,幸福吗?或者被亲人好友送走的人更幸福?   他们幸福,就是他的幸福,他还是努力地活着。   喜怒哀乐的时光飞速一般,过完一百二十大寿,各地反殖□□动轰轰烈烈,战事不停,国内强势鹰派势力再次抬头,其中有弘曚的一个小重孙……   华夏国庞大的地盘不知道会失去多少,华夏国的海峡和运河不知道能不能守住,或者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强势的领袖……   意识模糊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多的财富,你们可劲儿败家,也应该会留下很多家底子……   他含笑而逝,回归他的深渊之地。   圆满,什么是圆满,寿数?心境?成就?他也不知道。   陈近南不想投胎,去地府做新一任白无常。   他师祖投胎人世,纵使他改了既有命运,他师祖还是再次出家。   他汗阿玛生气于大清王朝直接没了,到死没合眼,死后化身厉鬼一直不投胎……   …………   当年他师祖给他的佛珠串儿他给了弘晏,他相信弘晏,相信弘晏的长子长孙会照顾好这一大家人,于那个时空再无遗憾。   全大清人感激他,全世界人纪念他,他们极力维持他留下的自由和平等,开心和勇敢,积极乐观美好地活着,他快乐,小自恋地乐。   就好比,现在,他只管开心地享受童年。   *   五年后。   “小康,小安,今天不许打架,我们去做客。”   “知道——”   “若有人打你们,只管打回去,爸爸给兜着。”   “知道——噜噜噜——”   爸爸谆谆叮嘱两个老儿子,生怕他们在主人家里打架,但又不放心地叮嘱。奈何两个老儿子都鬼灵精,一起对爸爸做鬼脸。   亲爸爸无奈地一抹脸。   直升飞机启动,打小儿喜欢开飞机的妈妈亲自驾驶,两个孩子和爸爸坐在后面,一会儿读书,一会儿唱歌,一会儿玩瞪眼神功……   等他们来到主人家,西班牙长公主的大婚典礼还没开始,两个孩子就和其他孩子打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先开皇太孙吼。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感谢,鞠躬。 第209章 后世番外二   这次打起来的起因, 还真不怪小康和小安。但是他们两个参战后,打着打着,变成他们两个对打, 其他孩子围观叫好……   爸爸就觉得奇怪了,一过来小孩子玩乐的地方穿过“观众圈”, 就看到自家的两个孩子打得兴起, 你踢我一脚, 我打你一拳, 你黑虎掏心,我扫堂腿……   其他家长们也觉得奇怪,再一看, 其他的孩子们一个个的,都礼服凌乱,头发凌乱,身上还有小鞋印子、草屑和泥巴……   再一细看, 场地中间两个孩子你来我往的,跟几辈子仇人一样互不相让, 都吓得不轻。   爸爸对自家两个孩子打架的架势免疫一半儿, 已经不再和他们小时候那般胆战心惊, 但是其他家长们不知道啊。   他们看到自家孩子在围观喊“加油”,生气;看到两个孩子的气势汹汹的, 不死不休的架势, 赶紧上前拉架,一个抱住小康, 一个抱住小安……   要不是小康和小安知道自己的力气,怕伤到这些人,他们全趴下。   “小朋友不要打架哦。”“小朋友要好好相处哦。”“小朋友长得真好。”各种语言的夸奖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为他们的长相惊奇,也是安慰小孩子脆弱的小心灵。   爸爸一抹脸,刚要开口——“噜噜噜~”“噜噜噜~”两个孩子隔着几步远互相做鬼脸,那个精力旺盛的小模样,家长们瞬间都乐坏了。   “两位小王子有前途,好样的。”   “长得也像瑞亲王殿下。”   “一看就是欢乐喜庆。”   众人各种夸夸夸,小康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地笑。小安刚刚多挨了一拳头正郁闷,又听到这些人都在夸混蛋鲲鹏,一头扑到爸爸怀里,“哇哇哇”大哭。   爸爸抱着小安,哭笑不得地哄着:“不哭不哭。哥哥疼小安的。”   小安:“哇哇哇!”   响亮的哭嚎声一听就是撒娇,其他的家长们都露出“意味深长”的怪蜀黍怪姨姨笑。   妈妈从礼堂里面出来,眼见两个孩子打完了,爸爸在哄着小安,笑着上前一步抱住小康。   “发型都乱了,身上还有泥巴,去洗澡,换一身衣服,好不好?”   “好。”小康窝在妈妈的怀里撒娇,“妈妈最好。”   *   家长们领着各自的孩子去换新衣服,妈妈乐哈哈地笑,牵着他的小胖手去他们的临时住处。   “这次因为什么打起来?”   “西班牙的小孩子说直布罗陀海峡应该回归西班牙。法兰西的小孩子说不应该,其他国家的小孩子说瑞亲王殿下多么多么厉害,小安……哼,说瑞亲王殿下不厉害,犯了众怒被围攻。”   “然后他打了所有的小孩子,你上去救人,和小安打起来?”   “他们都是瑞亲王殿下的小粉丝,当然要救一救。”瑞亲王殿下的粉丝不就是自己的粉丝?那绝对要救。   妈妈乐呵。   “好,要救。直布罗陀海峡的事儿,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牵扯其中,知道不?”妈妈伸手扑棱扑棱小康的宝宝头。   小康眼睛一眯,笑得顽皮:“小康知道,妈妈。”   “乖。”   *   爸爸妈妈照顾两个孩子洗澡吹头发,换礼服,一通忙乎,两个穿着中山服文士鞋的小胖娃娃又收拾妥当,有模有样。   “要戴宝石手表。”小康觉得身上太朴素。   “好。”爸爸给小康在手腕上戴上,当年瑞亲王殿下的那只,重达几百克拉的古董手表,被珠宝的光芒照的眼睛一闪。   “要挂宝石怀表。”小安紧跟着。   “好。”爸爸给小安在胸前挂上,当年瑞亲王殿下的那只,镶嵌二两重珠宝的古董怀表,又被闪耀一次。   爸爸骄傲:“要保管好哦。我们小康和小安长得就是好看。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妈妈骄傲:“要低调哦。我们小康和小安就是春天的小禾苗,春天的田野里最胖气最帅气的两颗。”   小康和小安骄傲地笑,四目相对,一起冷哼。   爸爸妈妈互看一眼,笑哈哈地领着两个孩子出来住处,继续参加婚礼流程。   西班牙公主的婚礼,极尽奢华,全程都是古老的教堂仪式,邀请了全世界最有名望的富商豪门,国家政要,当然也有很多欧洲亚洲的老姓氏老贵族。   鲜花地毯铺路,世界顶级明星助演,衣香鬓影,华灯闪烁,全球直播,举国欢庆……一家四口走在人群当中,尽可能地低调再低调。   无他,作为华夏国首当其冲的应邀家族,他们还有另外一个比较敏感的身份,瑞亲王殿下的后人。   牵扯到瑞亲王殿下后人在世界上的影响力,牵扯到那条流淌着真金白银的直布罗陀海峡,不低调不行啊,反正海峡在我们手里就行。   可是爸爸妈妈习惯了低调,小康和小安的天性却不知道低调为何物。两个孩子感受到所有人投射在他们身上的各样目光,眼睛一瞪,胖乎乎的小胸膛挺起来,大有一副不服来战的宣传语言……   守在节目前的华夏国人骄傲地哈哈哈笑,就是要这样的气势,喜欢!   守在节目前的欧洲人……也骄傲地哈哈哈笑,爸爸妈妈快来看,小康王子和小安王子,和曾经的瑞亲王殿下长相好相似啊,好看,喜欢!   两个小孩子感受到世界人们对他们的喜欢,一起挥舞胳膊,连续做出好几个飞吻……   节目前的世界人们高声尖叫,现场的很多名流贵族一起围上来。   啊啊啊——那只腕表!!!!   啊啊啊——那只怀表!!!!   那两只古董表,价值不可估量!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的风采和荣耀!上帝啊,你们的两只表抢走新郎和新娘的风采,你们知道吗?哈哈哈。   全世界人们与有荣焉地哈哈哈笑,新郎身上的珠宝且不说,新娘头上的王冠,那可是当年卡洛斯二世的王后留下来的,也是价值连城。   可是新郎和新娘于整体形象上,对比两个小娃娃那就是缺点儿……   按道理说,亚洲人的气质偏于内敛没有锋芒,五官一般偏于扁平没有棱角,眼睛有神但不够立体……可是当年的瑞亲王那可是全世界都承认的第一美男子,他的后人也大多遗传其长相气质。   虽然不知道为何,爸爸一出生就是一脸小麻点儿,长相上全部遗传父母的缺点不说,还怎么也吃不胖,好在小康和小安隔代遗传,和他们的爷爷当年一样帅气胖气。   *   世界名流汇聚的婚礼上,节目前的人群尖叫,行进中的红地毯两边人群也尖叫。   胖气·帅气·小康冲人群又抛几个飞吻。   胖气·帅气·小康冲人群又抛几个飞吻。   转头,互瞪一眼。   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都爆发出怪蜀黍怪姨姨的哈哈哈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夸奖妈妈的保养得宜,优雅风度,一边吐糟爸爸的麻子脸。   妈妈的笑容越发迷人。   遭受暴击伤害的爸爸:“……”好歹他也长相清秀不是?好歹他也没耽误孩子们的美颜盛世不是?说的他好像犯了多大的错误一样,一张脸而已,男儿郎谁看脸吃饭?   传统的、略古板的、大男子主义的……爸爸,面对世人对“脸”的关注,一直呈现批判式态度。   妈妈保持住优雅端庄的微笑,不搭理自我感觉良好的爸爸。   爸爸:“……”保持住一脸肃穆。   偏偏两个孩子一起冲爸爸做鬼脸:“噜噜噜——噜噜噜——”妈妈“噗嗤”一声笑出来,爸爸一秒破功,一个老儿子捏一下胖脸颊出气。   现场的人再也受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英国女王搂着小康和小安,一人亲一口。一对新人都忍不住拉住两个小娃娃亲一亲,抱一抱,不舍得放手。   节目前的人再也忍不住笑得疯狂:爸爸人前风光无限,家庭地位果然是倒数第一哦。   *   爸爸无奈地一抹脸。婚礼正式开始,乐曲响起,历史长达五百年的古老大教堂里,现任罗马教皇亲自主持婚礼,给一对新人送来自上帝的,最诚挚的祝福。   一声声祈祷声中,众人都沉浸在婚礼的庄严中,小康看着一对新人的身影,恍惚间时空错乱,置身于当年他的好友卡洛斯二世,在这里先后迎娶他的两任王后的瘦弱身影。   我的朋友,你还好吗?上帝没有放弃西班牙,上帝永远在保佑你的族人,永远在保佑西班牙,你看到了吗?   西班牙没有沦落为二流国家,西班牙还是欧洲大国,西班牙人都记得你,都以你为傲,你知道吗?   你要来投胎看看,看看新世界,有一个健康强壮的身体,一个儿孙满堂的幸福家庭。   小康肉乎乎胖嘟嘟的小俊脸上,不知不觉中顽皮和邪气收敛,他仰着脑袋看向这古老教堂的壁画,看到一副卡洛斯二世和他的王后指挥守卫战的大幅彩画,情不自禁地微微笑。   笑容里带着怀念,眉梢眼角都是纯挚的祝福。   爸爸妈妈一眼看到,矜持地笑,周围的人也一起乐呵。无他,五岁的胖娃娃做出这个模样,太乐呵。   唯有小安知道混蛋鲲鹏为何这个模样,坏小康的朋友就是他的敌人,他对着彩画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冷哼,立马引来小康的瞪眼……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孩子又打了五个回合,这次的打架里带上真火,双方你来我往的,杀气腾腾,却都没碰到对方的一个衣角……   爸爸妈妈赶紧一人抱住一个。   两个孩子一起装乖巧,无辜的小模样看得人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一旁的荷兰王室奥兰治-拿骚家族的小公主,对着心仪的小康帅哥哥眼冒小星星。   “Hoe gaat het?”   “Dank u。Goed, en jij?”   小康礼貌友好地回以问候,看得人家小公主小羞羞,看得小安气不过,一转身站到小康面前对着“没眼光”的小公主“横眉竖眼”,却是羞得人家小公主一头躲到父母的身后……   小安:“??”   爸爸妈妈:“!!”   周围的人:“!!”   节目前看直播的世界人们:“?!”   不行了,要忍住,不能笑出来,不能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   西班牙公主的婚礼欢欢乐乐地结束,一对新人开始他们的婚姻生活。而小康和小安参加这么一场世界婚礼,正式在世人面前亮相,罗马教皇、英国女王等等资深掌门人都主动和他们说话,可谓是隆重非常。   爸爸妈妈小愁,这么聪明的两个孩子,该怎么教导?   去年就送他们去幼儿园,结果一进幼儿园就成了老大,领着一帮子小弟们不是打架,就是睡大觉。   爷爷提议:“去天才班学习,假期去游玩世界。”   小康“嗷”地一声:“爷爷最好。”   小安气哼哼地赌气,他才不要去看混蛋鲲鹏打造出来的新世界。不对,他要去看看,到底这方时空怎么瞎眼给了混蛋鲲鹏一个“圆满”。   “去就去。要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小安的嘴巴噘的可以挂油壶。   爷爷微微笑:“我们小安有大志气。”   爸爸妈妈也一起乐呵:“爸爸妈妈一定带你们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   小康眼睛一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哼哼。   家庭会议结束,小康和小安去上华夏天才班,就是当年康熙皇帝为了孙子弘晏建的天才班,就在京城西郊的那块风水宝地中,距离他们家不远,慢骑两轮车也就十分钟。   两个小孩进学不到三天就成了班级老大,还有每天爸爸送他们去上学,每天妈妈接他们下学。待愉快的三个月学习结束,更有爸爸妈妈为了奖励两个爱学习的好孩子,带着他们去游玩。   学习,真好,喜欢。小康和小安都对他们的小学生生涯表示满意,爷爷欢喜,爸爸妈妈欢喜,大哥大姐一脸丧。   嘤。想当年,他们学习好,那是应该的,是为了不吃“竹笋炒肉”必须的。   没奈何,老大腿就是疼爱老儿子。暑假来临,游玩兼避暑的第一站,南海海域。   *   当年瑞亲王殿下打江山的第一站,到现在,整个南沙群岛、苏禄群岛、马六甲海峡……还是属于华夏国,而且因为这几百年的文化经济来往,和中原再也无法分割。   爸爸妈妈来到这里,感叹万千,和他们好生讲述一番当年瑞亲王的事迹。   小安看到这个情况,对此方时空的天道那是大大的不满,怎么可以任由混蛋鲲鹏这么改头换面地折腾?   小康看到欣欣向荣的南海海域,自然很是开心,这里有小琉球,有琉球,还有长崎岛,还有香港和澳门……都是光明正大属于华夏国,都是和内地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兄弟两个”积极探索三百年历史,爸爸妈妈只当他们哥俩感兴趣乐哈哈地笑。高兴地领着他们四处看看,四处逛逛,到一个“瑞亲王殿下”曾经来过的地方打卡……小安不乐意地哇哇哇叫,小康微微笑。   *   沧海桑田后故地重游,面对这些高楼大厦,面对一个个不同发型身穿“比基尼”的男女老少,面对小琉球上陈近南的塑像和庙宇,面对福建姚启圣的墓地……   面对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唯有微微笑。   新世界,真好。   爸爸妈妈出门见很多朋友,每天不紧不慢地,时间却也排的满满的。小康和小安偶尔在亲友的陪伴下自己玩耍,泡在海水里享受美好的独处时光。   阳光、海鸟、椰子树、细白柔软的沙滩……生活太美好,有点儿飘。   小安眼见小康的模样,气得咬牙,奈何打又打不过。   夏日夜晚的南海风平浪静,临近月中月亮圆胖圆胖的喜人,星子稀疏。小安在游轮另一头和爷爷视频学钓鱼,小康身穿一身可爱的水手服,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这一头甲板上,咸鱼躺。   海面上波光粼粼,偶尔有几条鱼儿冒出海面激起一朵浪花。其他人的眼里,小胖娃娃自然是看夜色下的大海看得入迷。   其实在和他的好朋友陈近南说话。   “冰淇淋好吃,陈英雄真不去投胎吗?吃美食哦。”小康还是希望陈英雄可以有一世人间幸福的。   “陈某不需要。做白无常很好。”头戴白无常高帽子,身穿一身印制“阴间白无常”职业装的白无常,对着小胖娃娃亲切地笑。   “真的不需要?还有飞上月亮哦。”小康总觉得,陈近南会喜欢亲自体会新世界的美好。   “小康飞上月亮就好。”陈近南笑得温和,眼神儿满足。   小康拍拍小胸膛:“那好吧。有需要的时候和我说哦,阴间天界有人欺负你也和我说哦,这方天道是我的好朋友,我护着你。”   “好。”   两个人道别,海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只有一阵阴风刮过。   夜色安静,海风带着腥咸湿湿的味道。小康看星星看得入迷,昏昏欲睡。小安“咚咚咚”跑过来,脑袋后的连体帽一甩一甩。   “哼。不过如此。”   小康这次是真大度的不在意:“当然‘不过如此’。你还要一个人类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不成?”   小安冷哼,不服气。   人类的个体本就渺小,血脉里面的精神崇拜是小团体中至高无上的权利,而不是个人实力,这是和他们的本源世界本质的不同。保康看得很开,然而小安还是无法接受。   “就这样的渺小,居然可以配合瑞亲王打下来南海?徒有虚名。瑞亲王也是徒有虚名。”小安憋着嘴巴,一脸不屑。   小康见到故人心情非常美好,不想和他打架。一个潇洒的起身,满脸都写着几个大字:“输不起的人,就嘴巴硬。”   小安愤愤不平,瞅着他的背影好像能瞅出来一个窟窿。   他才不是输不起!   抬头看向夜空,夜空浩瀚,月华如水,无声的威压其他人感受不到,他却是真真切切地体会。   他也是一方时空一方高级世界的天道,本不应该,也不能投胎到其他世界,只是因为混蛋鲲鹏的原因误打误撞投胎成功,又因为混蛋鲲鹏和这方天道的关系,才没有被“流产”流掉……   小安面对这方天道赤LuoLuo的威胁,犹豫好一会儿,到底是没有招惹他。   这方天道和混蛋鲲鹏联手,他很难取胜,最笨的人都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这么聪明,他怎么可能做蠢事?   *   “小安,回来洗澡哦。”身后传来爸爸的呼唤,小安气哼哼地起身,回去船舱洗漱。   “来了爸爸。爸爸,小安爱爸爸,最爱爸爸。”小安扑到爸爸的怀里,得意洋洋地用着刚刚在电视上学会的“茶言茶语”。   爸爸乐坏了。   “爸爸也爱小安。”   爸爸抱着老儿子,亲一口饱满的小额头:“洗完澡,爸爸给小康和小安讲睡前故事,好不好?”   “……好。”小安做出一个乖巧的,小为难的模样。表示他为了爸爸,一定和“坏哥哥”和平相处。   “真乖。”爸爸完全没理解,爸爸以为小安不喜欢听温馨美好的童话故事,当即保证道:“爸爸这次给小康和小安讲一个,有关于巫师打架的小童话,小安一定喜欢。”   小安:“……”小脑袋在爸爸的肩膀上蹭一蹭,小小的忧伤。   *   夜色安宁,大型游轮上安定平稳如同陆地,就连海风都是温柔的,浪漫的。充满童趣的奢华船舱里,爸爸和两个老儿子一起洗完澡,捧着《哈利·波特》,专心致志地给两个老儿子讲童话故事。   是奇洛。   “你!”哈利惊愕得喘不过气来。   奇洛笑了。现在他的脸一点也不抽搐了。“是我,”他冷静地说,“我刚才还在想,我会不会在这儿遇见你,波特。”   “可是我以为—— 斯内普—— ”   “斯内普?”奇洛大笑起来。这笑声也不是他平常那种尖厉刺耳的颤音,而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冷笑。“……”   “……”   读完这一段,爸爸停顿下来,笑意融融地问道:“小康,小安,你们看这里的波特,是不是很笨?这就是很多小娃娃的单纯世界,简单、或者说天真的幸福。”   小康送给爸爸一个小鬼脸,请接收。   小安送给爸爸一个小鬼脸,请接收。   爸爸:“……”自家的两个小孩子都机灵机灵的,比他们大哥大姐这个岁数的时候还不好骗,做爸爸的压力太大。   妈妈做完身体锻炼过来,面对爸爸那“矜持又谦虚”的骄傲笑了笑。   “是不是不喜欢爸爸讲得故事?《哈利·波特》的故事很好,不过妈妈喜欢另外一段。”   爸爸看向妈妈,不敢相信妈妈的年纪也看童话书。小康、小安也一起看向妈妈,一脸期待。   妈妈翻开厚厚的几本书,找出来一段。   “你还好吗?乌姆里奇没有向你问起D.A.的事吧?”   “哦,没有,”秋张急促地说,“没有,只不过……我只是想说……哈利,我做梦也想不到玛丽埃塔会告……”   “是啊。”哈利闷闷不乐地说。他确实觉得秋张在挑选朋友时也许应该更谨慎一些……。   “她这个人其实挺好的,”秋张说,“她不过是犯了个错误——”   哈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妈妈笑眯眯地摸摸两个儿子头上的毛茸茸,笑得慈爱:“看到了吗?以后交朋友啊,要辨别清楚。”   小康眨巴眼睛:“告密的行为不可原谅。”   小安眨巴眼睛:“替告密的人说情,自以为聪明,大绿茶,大白莲花。”   爸爸:“……”   妈妈:“……”   *   夜色稀薄,爸爸妈妈怎么也睡不着,妈妈还好,夜半时分睡了过去,爸爸熬到天明时分给爷爷打电话,告诉爷爷有关于小康和小安出门以来的种种事儿。   爸爸非常苦恼:“爸爸,小康和小安太聪明了,也太通透。一开始他们妈妈还担心两个孩子将来识人不清吃亏,哪知道……他们还知道‘绿茶’和‘白莲花’。”   爷爷一点儿也不奇怪,只觉得他特奇怪。   “我们都知道,你不知道?”   爸爸:“……爸爸,他们才五岁。”   爷爷:“小孩子知道这些不是很好?小康和小安都五岁了,当然知道。”   “人类约70—80%智力差异源于遗传基因,20—30%的智力差异系受到不同的环境影响所致。五岁,不同的环境影响基本完成一大半。”   爸爸无言以对。他爸爸说得他五岁以后的这么大岁数白活了一样。   “爸爸,那他们的性格?”爸爸不死心,他总觉得小康和小安的性格里,缺少一点点什么。   “性格很好。千人千面,不可能孩子们的性格都和你一样。你训练大哥大姐十八年,性格如何?”爷爷对爸爸的脾性知之甚深。   爸爸彻底没话说。   *   爸爸的性格属于强势类型的,还是那种控制欲极强的强势类型,一辈子除了在娶妈妈这件事情上主动做出妥协,对任何事情都是权利欲和名声欲极强。   华夏国的民主改革不断推进,民智开启,时代不同了,家族的人越发低调,爷爷更是早早进了寺庙不过问实事。可他做不到,他的目标就是重新掌握国家大权。   大哥和大姐继承家业,他自己脱身出来,如今小康和小安长大进学,他最近就在琢磨新一轮元首竞选的事儿。   他的家族身份在现在不好直接参加竞选。但是,他可以做背后之人不是?反正他不甘心自己的家族离开政治中心。   “爸爸,大哥和大姐还年轻,小康和小安也小,我要护着他们。我以我的血统自豪。我不容许任何人窥视我们家的一切荣耀。”爸爸留下这句斩钉截铁的话,挂了电话。   家族到了他们这一代,手里积攒那么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宝贝,小康和小安戴的两个腕表,那只是其中的大海一粒,一旦他们露出弱势或者无能,那就是灭顶之灾。   爸爸永远都无法忘记,大哥大姐被绑架的事儿,也永远不会忘记,有人曾经试图对他们家的血脉进行研究的事儿。   血脉,瑞亲王殿下留下的血脉。爸爸狠狠地一闭眼,只有懦夫才会说“宁可生在普通人家”,他是勇士,他以这份血脉自豪,他有信心承担这份血脉带来的责任和压力。   *   小康在睡梦中感受到他爸爸那一瞬间身上迸发的气势,眉头一皱。他对他汗阿玛的性格知之甚深,对他爸爸的性格,将会做的事情,那自然也大致猜到。   不管多么美好多么新的世界,总是万物生灵的世界,有地球上每一个生灵组成的世界里,充斥着永远无法满足的自私天性和掠夺本能。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爸爸估计是要插手国家政务。   至于自己留下的血脉传承……小康在他的大床上翻个身,继续睡。他相信爸爸的能力,也相信爸爸对国家的责任心。   一家四口的旅行继续。小康小安每天早起后和爷爷视频通话,小康和小安争争抢抢的,一说起来就是好久。中午的时候大哥大姐会打电话给他们,一聊也是半小时。   一家人的感情很好,爸爸妈妈的父母心甚为安慰。爸爸一路上和很多人见面商谈,小康都视而不见,妈妈大力支持。   小安时不时地冲小康嘿嘿笑,笑得幸灾乐祸,然后每次都被小康打得哇哇哇大哭,偏偏他还每次都不甘心地招惹。   游玩兼避暑的第二站,新大清大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1 23:36:40~2020-09-22 15:4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樱 60瓶;善逸的猪头 1瓶; 第210章 后世番外三   新大清大陆本是一个蛮荒之地, 后来成为大清属地。一百年前,其他各国窜托着当地人闹独立,正好当时华夏国内也有矛盾, 只留下四块“飞地”做华夏军事根据地, 大陆改为自治。   新大清大陆财政自由军政完全自治, 但它于名义上和血统上,还是华夏联邦国之一。   爸爸觉得现在的小孩子对于历史和家族不像他们那一辈人感情深,每到一个地方都乐呵呵地讲古:“这里啊,还是当年康熙皇帝、瑞亲王殿下领着一家人游玩世界发现的地盘。”   “你们看这里的建筑, 这里人的服饰打扮,都和中原有渊源。三百多年来, 中原流放人群来到这里传播文明, 从一个原始大陆到一个文明大陆,付出良多……”   妈妈听得连连点头。小康笑得骄傲。小安眼睛瞪大, 溜儿圆。   南海海域临近华夏国地盘, 自古以来就多是中原政权藩属国。但是新大清大陆, 这不就是原世界轨迹中的澳洲大陆?   澳洲大陆变成了新大清大陆?   清楚这方时空华夏国的原有轨迹, 小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   这里的人,言行举止都有东方人的习惯气质。汉语是官方语言,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有华夏国的痕迹, 特别是形貌血统方面。   康熙皇帝那个老奸巨猾的,几次大移民,现在华夏人的血统几乎遍布全世界各个地方,还都是上等人!   小安气鼓鼓地咽下口中的巧克力糖果,不死心地问:“爸爸,他们也用筷子吃饭吗?”   “当然。”   “他们崇拜炎黄二帝吗?”   “这也是当然。”   小安把巧克力糖果当成混蛋鲲鹏咬。小康眯着眼睛乐呵,咽下最后一口袋鼠肉条, 怀念这里的其他美食:“爸爸,小康要吃大龙虾,还要吃帝王蟹。”   “好。我们去吃大龙虾。蟹子寒性,爸爸带你们吃鳄鱼肉,好不好?”   “谢谢爸爸。”   *   这块大陆因为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有他独特的美食发展。奶酪培根卷、菜卷、肉派……皇帝蟹、牡蛎、大马哈鱼、鲍鱼、肥牛……蘑菇大餐、海鲜大餐、巧克力大餐……数不胜数。   海风徐徐,夕阳落下,古老奢华的城堡附近,一家人在自家的海滩边上安静用晚饭,吃着大龙虾看着美景,美不胜哉。   爸爸给妈妈、小康、小安剥好切好三份龙虾,三份鳄鱼肉香煎,瞧着他们吃的满意,特心满意足。   吃完后一家人赤脚在沙滩上散步,感受太阳光给予白沙的余温,眼望海边落日的壮丽美景,爸爸忍不住又开始讲古。   “我们这一支的祖先啊,开枝散叶不停歇,其实生活一般都比较佛系。你们爷爷算是比较特异独行的,留给爸爸偌大的家产……”   小康骄傲地笑,小安满心满眼的怀疑——一心向佛的爷爷还有这样的能力?   妈妈摸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笑眯眯地接口:“这个沙滩是爷爷从一位落魄土著贵族手里买下来的。爷爷留给爸爸,爸爸将来留给你们大哥大姐。爸爸妈妈另外有一处沙滩,留给你们兄弟。”   爸爸乐哈哈地跟着保证:“家里在世界各地都有地产,放心地玩。将来我们小康和小安,就和祖先们一样,吃喝玩乐躺着一辈子,做纨绔中的纨绔。”   小安开心地尖叫:“爸爸,小安喜欢。”   “谢谢爸爸,谢谢妈妈。”   小安对他的这次投胎非常满意。吃喝玩乐躺着一辈子多好,什么活儿也不用做,脑子都不用动!   小康保持“风度翩翩”,微微笑。这辈子不用努力了,自然是吃喝玩乐咸鱼一辈子。   “爸爸,我们明天骑摩托冲浪。”小康向往新时代水上玩法好久了。   “好,骑摩托,开赛艇,滑板……爸爸都带你们玩。”   爸爸妈妈对两个老儿子的反应非常欣慰。老儿子嘛,就是要宠着。   *   第二天天公作美,大好的天气,带着小风轻轻地吹,一家四口在海上冲浪,玩个尽兴。   新时代环保第一条,任何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都知道。防晒霜里有不环保物质严禁使用,一家四口晒得皮肤通红,也开心地哈哈哈笑。   晚饭的时候爸爸喝了一些酒醉意上来话多,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小康、小安只听着,妈妈偶尔给补充两句。   “说起来我们这一支的祖先,瑞亲王殿下的老儿子弘曚,那可真是全世界人最羡慕的小纨绔。   不光纨绔出天际,还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纨绔到老,这得是多大的本事?吃喝玩乐也需要品味,爸爸妈妈慢慢教导,小康和小安慢慢学……”   妈妈与有荣焉地笑,喝了两杯葡萄酒,面颊微红,露出小姑娘一样纯然的开心的笑儿:“我们小康和小安聪明,一学就会。”   小康忍不住窝到妈妈的怀里,妈妈的上辈子,从来没有露出这般笑容。小安听得惊讶不已,发现坏小康的动作,立马窝到爸爸的怀里,斗气的行为逗得爸爸哈哈哈大笑。   两个孩子对父母的依赖逗得爸爸妈妈满心满眼的幸福。爸爸兴致上来,更是说个不停,说一代代先人们的功绩,说他们中间的叛逆者,说他们在时代浪潮中也曾有过的迷茫,犯过的错误……   小康安静地听,小安也安静地听。   所以,没有谁永远不犯错,人不是神仙,神仙也犯错。任何一个生灵只要生出自我意识,独立于其他个体,都会有自己的需要,自己的美好,自己的私心……包括天道。   小安越听越沉默。小康是心知肚明。弘曚本身就被汗阿玛娇宠的纨绔,他这一支的后人对比长子弘晏一支的‘懒’,弘北那一支的“特立独行”,人生信条基本都是:吃喝玩乐纨绔咸鱼瘫。   生娃,养娃,养老……那就是人生一辈子,除了几个“变异的,专门找苦头吃的,比如他们爸爸的现在……”其他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反正不缺银钱花,都有弘晏和弘北那两支养着。   ……?   太阳落山,夜幕降临,爸爸和妈妈还在一个劲地给两个孩子讲述这里发生的故事。   元首弘南退下来后,领着水师大军在这里和欧洲海军联盟打的一仗。   弘曚的一个重孙子上位后,领着人马在这里同样打的激烈。   弘北在这里住了三年,画了一幅画,如今被列为世界一级文化遗产。   他们谱写自己的故事,他们保住国家重要航线关键地盘,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于风云变幻中,风华绝代。   小安一开始听得不服气,听着听着着了迷。   小康听着子孙们的故事,即使有的知道,也还是听得专心,听得感动。   当然,爸爸妈妈对他们的领悟也都非常感动。   “和平都是打出来的,都是靠实力争取来的,哪有天上掉下来?佛也罢,魔也罢,总要有人去做一些事儿。我们啊,不出力,但要知道,学着会花钱,不能拖后腿,明白不?”   “明白!”   两个孩子吼的气势汹汹,两双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是很有做“纨绔”的巨大天赋。   爸爸老怀甚慰,临睡前和妈妈感叹:“小康和小安啊,将来一定幸福安康,快乐无忧。大哥大姐要是对他们不好,我打断他们的腿。”   妈妈重重点头,随即安慰醉酒的爸爸:“小康和小安都是好孩子。大哥大姐都喜欢他们。我们应该可以放心。”   *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小康在自己的小床上翻个身,听着外头隐隐的海风海浪声,琢磨着这些年来后人的行为举动,开心,想笑。   按照血缘来讲,爸爸这一支是弘曚的后人。   弘晏只娶一个妻子,后面子孙也随了他;弘南没有孩子,弘北没嫁人自己生了一个,后面子孙也随了弘北的任性。   弘曚却是真正做到汗阿玛的期待,光儿子就有二十六个养住了,比汗阿玛还多一个。   弘晏的宗旨是:子嗣不多,一个算一个,就讲究一个精英教育。弘北的宗旨是:怎么随心怎么来,生死不论。弘曚的宗旨是:一起吃喝玩乐种田养生,偶尔出来一个“精英”扛大旗就行。   可是弘曚这么多的子嗣要养啊,国库每年给的银子还就那么一点点,后面还因为大清没了直接没了,怎么养?当然是玛法玛麽阿玛额涅哥哥姐姐们……帮忙给养着。   养着养着养习惯了,一家人知道弘曚改不过来的性子后也犯愁过。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能怎么办?长兄如父,长姐如母,继续给养呗。   这一养就是三百多年一直到现在,成为家族不成文的规矩之一。   小康心满意足地笑,不管历经多少代血缘多么疏远,总是一家和乐,还都活得好好的,开心、满足。   *   隔壁房间的小安感受到混蛋鲲鹏的“开心、满足”,气哦。混蛋鲲鹏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不都说富不过三代?   一家人在新大清大陆吃喝玩乐半个月,专门去看了当年康熙皇帝、瑞亲王殿下一家人到此的遗址,曾经的原始森林变成大都市,曾经腰上裹兽皮的人都变得文明礼貌,小康笑眯眯的,还是开心、满足。   爸爸妈妈也开心,看着他们的开心更满足。爸爸妈妈在这里和几个朋友的沟通也都顺利,却是小安有点点焉巴。   小安还是不服气,私底下嚷嚷着混蛋鲲鹏改变原有轨迹布拉布拉,被小康结结实实地暴揍一顿。   “我不服。你再打,我就给告诉爸爸妈妈。”小安衣衫凌乱鼻青脸肿的,委屈。   “自己打架打输了就去喊爸爸妈妈,没出息。”小康好暇以整地气他,开心吼吼。   小安:“……”   小安看看镜子,自己也觉得被爸爸妈妈看到他的猪头模样,很丢面子。可是这个世界灵力微薄,他那点儿灵力都留着救命用的,用在治疗上太浪费。   伤身又伤心的小安“哇哇哇”大哭找到爸爸,哭得那个凄惨,看得小康那个乐幺!   反正都是皮外伤,养几天新皮长出来就好了。爸爸妈妈虽然心疼小安,可也知道小康不会无缘无故揍小安,只能尽力哄着。   临近暑假结束,游玩避暑第三站,东南沿海,顺便回家。   华夏国的东南沿海,和小康记忆里的大变化,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高楼大厦拔地起,高速公路环城连城,还有地铁连通整个江南几大城市……   当然,这里和小康另外一个记忆中的二十一世纪也不一样,干净,清爽,环保,经济发达、文明发达……感受最深的,就是这里的空气,和他做保康的时候一样,新鲜。   开学在即,他们没有时间四处逛,小康暗暗记下来有空去苏州看看顾炎武老师的故居,去南京看看石溪道人的墓地……   又是开开心心的学习时光。考试满分,爸爸妈妈有奖励;竞赛第一,爸爸妈妈有奖励,一有活动就作为代表炫耀……小康和小安表示,宝宝最喜欢考试了!   每次都跟着出风头被夸夸·爸爸妈妈:我们也最喜欢考试了。   每次都被拿出来当反面典型·大哥大姐:对比太强大,生无可恋。   爷爷摸摸小康小安头上的毛茸茸,乐呵。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明年去看月亮。”   “谢谢爷爷。”   *   小康小安为了登月游玩,学习动力满满。当然他们也认识了更多的小朋友,领着小朋友来自己家参观,去小朋友家里参观,忙得不亦乐乎。   小朋友们的家,和他们的家,很不一样。   二战以后和平的这些年,各国阶级差距不断拉大,这也是爷爷和爸爸极力要解决的问题之一,好在华夏国整体物价不算高,京城的房价也控制下来。   没有另外一份记忆中的雾霾和堵车,更没有那完全西化的摩天大楼。   而京城,作为一个古老的经济文化国际一级大都市之一,即使这些年来不断扩建,越来越大,也始终遵循它自有的文化传统,老城区——四九城也依旧完好地保留着。   依旧是红墙砖瓦的四合院,依旧是安静幽深的大小胡同,依旧是爱玩儿的老京城人,依旧是熟悉的京城口音……   小康有空就在老城区晃悠,小安误以为他要搞事,每次都耍赖跟着。其实小康就是怀念一下曾经熟悉的一切,吃吃地道的老京城美食。   “冰糖葫芦奥——甜又酸——来一串奥三文钱——”有腔有调的吆喝声听不到了,却有各种品牌正宗的冰糖葫芦老店。   吃涮锅子的人多了,什么都涮,冰淇淋也涮。可那老胡同里,还是有注意着吃涮锅不能加任何脏器的小店面,安静、清幽、朴素……单纯就为了吃那一口。   喜欢纳兰词的人少了。可总有很多人去用心体会“纳兰心事谁人知”。   “年少莫读纳兰词,人生最苦是相思!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小安在小康后头,摇头晃脑地念,一边念一边看小康的反应。   小康不搭理他,同样前来给纳兰容若的墓地送花的中年人频频侧目。   瞧瞧这两个五六岁的小胖娃娃,一看就是“人间富贵草”的福气长相,估计是跟着家里那“寻愁觅恨”的哥哥姐姐们学会了,就拿出来念。几个中年人看着看着,又一起笑。   小孩子哪里知道?读罢纳兰词,才明白人生最苦是相思,最美,也是相思。   却是不懂,也好。就这样天真烂漫的,开开心心的,多好。   年少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尝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说的,就是他们。   *   “小娃娃,你们自己来?家里的长辈那?”一个伯伯越看胖乎乎的顽皮娃娃越爱,忍不住逗逗。   小康将一束盛开的牡丹花放在纳兰老师的墓碑前,细心地将花朵儿都摆放整齐,转头,发现伯伯一身文人气质,并没有恶意,嘻嘻笑。   “爷爷去礼佛。爸爸去广电参加文化会议,妈妈回家看外婆。大哥大姐在公司上班。”   几个中年人一愣。互看一眼,刚刚那个中年人故意“唉声叹气”:“小朋友不能随意回答陌生人的问题哦。更不能透漏家里大人的信息哦。”   “小康知道啦。谢谢伯伯。”小胖脸露出小小的后怕模样,看得小安牙痒痒。   然而那位伯伯心疼了。   “乖。有关于最近要上映的那个电视剧《长相思》,很多社会知名人士都去广电局参加会议,小朋友这么说也没透漏什么,别担心。”   “谢谢伯伯,不担心。”小康嘻嘻笑,一身大红色的连体唐老鸭米老鼠的运动帽衫,白白嫩嫩的俊脸蛋儿,更有眉眼间的那抹机灵和顽皮,看得几个中年人都移不开眼睛。   小康身后的小娃娃,同样的胖气帅气,多了一抹,嗯,傲娇之气,顽劣之气?同样的软萌可爱。   “哎呀,两位小朋友长得太好了。伯伯们忍不住想要交朋友了。这是伯伯们的名片,小朋友送给你爸爸好不好?”   “好,谢谢五位伯伯。”   *   “小朋友喜欢画国画吗?”   “喜欢。”   “哦,学了吗?伯伯猜一猜,是不是瑞亲王殿下一派?”   “伯伯聪明。”   “那是。伯伯可是瑞亲王殿下书画一派的忠实粉丝。现在啊有人只关注银钱,在物质中眼花缭乱。可我们不一样,我们啊,要保持这种情怀,这份热情,这颗快乐自在勇敢的强大心脏!”   “伯伯棒棒哒。伯伯的这种情怀于自已心中的一个角落里存在,不落一点尘埃,永葆玉洁,冰清纯净!”   “咳咳。伯伯没有那么伟大。伯伯有点儿尴尬,哈哈哈。”   小康和几位伯伯很快打成一片,他们都是当今文化界名人,都是注重传统文化的发扬光大,对培养继承人的事儿,那是数年如一日的矜矜业业。   小康对这样的人才向来尊重,一直乖乖地听着。午时到来,他和小安在自家保镖们的照顾下用点心,在这片纳兰家墓地的外围找到一个酒店午休。   恰好几个中年人习惯枸杞保温杯养生,也来这里午休。   *   午饭散步消食,小康听着他们的谈话,情不自禁地笑。   自古以来文人就喜欢指点江山,忧国忧民。而这个时代,高科技不断发展,有人富裕到登月旅行是家庭必备,大约十分之一?有人满足于一个月一次世界旅游的中产生活,大约十分之四?   还有很多人,剩下的十分之五,沉沦在柴米油盐的温饱挣扎中,房奴、车间狗、办公室社畜……   小康知道,这对于记忆中的那个新时代,中产只有十分之二三不到的情况好了太多。可还是大大的不够。   可他也知道——人人都知道,贫富差距越发地拉大,长久下去必然出现大问题。但这是人类的自由发展机制。炫目迷人的“金字塔”耸立,谁也改变不了。   小安嗤笑:“破而后立,也只是财富重新分配,另一个‘金字塔’而已。”   小康送他一个冷眼:“万物有灵,‘灵’知道吗?‘金字塔’是无法改变的生灵本能。但生灵会做到,一个稳固的,有秩序的‘金字塔’,而不是畸形。”   小安不由地愤怒:“你没有见过,你怎么知道是畸形?”   小康一脚踹过去:“高等文明时空都开始民主和文明进化,就你还折腾大一统帝王制度,你不是畸形?”再踹一脚,“大清都没了,知道不?”   小安挨了一脚,当即和他扭打在一起。   “就因为你这个疯子,就因为你这个疯子。”   “就因为我这个疯子,你有意见?有本事你打过。”   “我一定会打败你。狗屁民主。他们都要拿你的血脉后人去切片研究,你还护着。”   “他们还要吃我的肉,我不也护着?怎么着?难道我把他们都杀了?世界上就活自个儿?”   兄弟两个在酒店外面的草地上打成一团,你掐我脖子,我掏你心窝,你拽我耳朵,我咬你鼻子……还打着打着就滚到草地上。   保镖们不敢上前拉架,一伙儿安慰围观群众,一伙儿劝住要拉架的酒店保安,一伙儿麻利地打电话。   匆匆赶来的爸爸和大哥大姐硬拉住他们,眼见兄弟两个打出来真火,都担心起来。   “小康、小安,你们是兄弟。”爸爸第一次这么生气。两个孩子脸上胳膊上都没个好地方,爸爸心疼的一颗心一抽一抽的。   “都不许打架。和爸爸回去上药。”难得强势一回的爸爸领着两个孩子回家,洗完澡后上药,看着他们身上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隐隐的鲜血流出来,登时更心痛。   “你们是亲兄弟。平和打打闹闹的,爸爸就当你们是玩一玩。兄弟之间团结互助,那康熙皇帝那么多儿子,那么多家产也没争斗起来。爸爸就你们四个,还偏心你们两个,自己说说,打架对不对?”   “才不是为了家产。”   “那是为了什么?给你们一个机会自己说。说不好爸爸就告诉妈妈,告诉爷爷。”   “小安生气,坏小康不孝。”   *   “轰”的一声,小康浑身气血逆流,却是没有去打小安。   他汗阿玛死不瞑目,化身厉鬼在地府几百年的事儿,一直在他心口挂着。此刻被小安一刀捅破刚刚结疤的伤处,鲜血横流。   小安得意洋洋。爸爸一开始当笑话没在意,慢慢的面色凝重。大哥大姐都惊呆。   “小康和爸爸说说,怎么回事?我们小康最是大方,最是孝顺,爸爸相信小康。小康和爸爸说说好不好?”   爸爸极力稳住自己,向来慈爱亲和的眼睛里,有着担忧,有着信任,还有鼓励。   小康嘴角紧抿。对上爸爸的眼睛,目光坦荡。   小康是小康,小康永不退缩。   “小安认为,瑞亲王殿下在康熙皇帝去世后,没有继承帝位,统一全球,是大不孝。一改帝王世袭制度为三权分立民主制度,大清朝结束,是大不孝。”   寂静。   曾经的王府一角五进的小复合四合院安静清幽,代表多子多福的石榴树上零星的几颗晚石榴要落不落,风吹动,繁茂的花草树木摇曳招展。主屋里,一家四口人,静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小安倔强不动,小康巍然不动。爸爸陷进自己的回忆里,表情恍惚;大哥大姐莫名的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似一个世纪,好似一辈子,好似穿越三百年的时光……   “爸爸不知道康熙皇帝的想法。但爸爸知道,康熙皇帝,一定因为瑞亲王殿下自豪。”   “当时的大清,如果没有瑞亲王,康熙皇帝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同时完成国家统一和经济发展。他的晚年,如果没有瑞亲王压制,太子、直郡王,十多个年长的儿子争斗不休,他更无力制止……”   爸爸的声音,低沉。飘忽、缥缈,好似从天边传来,又好似从灵魂深处传来。   落在四个孩子身上的目光,亲切,慈爱。看着他们,或者看着那个风云变幻的时代,那个历史进程中大拐弯的关键年月。   甚至伸手摸摸小康那红肿的眼睛,小安那流血的鼻子上的创可贴。   “那样的话,家国飘摇,外忧内患、继承人定不下来。明知道西洋是未来大患也无能为力……爸爸猜测,康熙皇帝一定是最痛苦的一个。   你们都还没学到历史,不懂。这不是爸爸一个人的认知,这是无数历史学家研究那段历史得出的结论。”   爸爸的情绪缓和,脸上扯出来一抹笑儿,包容、理解。   “文明高度发展,普及到底层,这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然,而康熙皇帝,他知道,他舍不得……瑞亲王殿下舍得了,舍得,舍得,有舍有得。你们看看现在世界上的王室,哪一个手里还有权利?”   “好儿郎不吃分家饭,好女子不穿嫁时衣。大清皇家的后代子孙,自己靠自己,活得很好,很自在。”   “知道历代皇家在王朝灭亡后的生活吗?生死不由己,贫困潦倒。我们光明正大地活着,百姓爱戴尊重,世界人爱戴尊重……”   “爸爸相信,康熙皇帝也一定很高兴,大清朝在最辉煌的时候结束。而不是狼狈不堪被赶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一个小萌娃文,写得有点超纲,都是蠢作者最近看书的体悟,希望小天使们喜欢。   防晒霜里面的氧苯酮,对海洋鱼类伤害很大,有些海滩规定不允许涂抹防晒霜下海。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感谢。先把新文皇太孙的更新码出来吼吼,么么哒。   又忘记一件大事,全订的小天使们,方便的话请给一个完结评分,五颗星星,捂脸,有要求尽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