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嫁给反派以后》 作者:程十七   文案:   姜漱玉发现自己穿进了一本书里,美貌绝伦,天下无敌。   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她就要死了。   她决定在死前做件好事,就代替女主嫁给全文最大的反派:狗皇帝。   本以为接下来的日子是佛系等死,但没想到她居然没死,还活蹦乱跳!   既然没死,谁还愿意余生面对狗皇帝啊?   可等她收拾了包裹逃走时,就被狗皇帝追上:“嫁给了朕,还想逃?”   阅读指南:   1、女主没有死,活蹦乱跳,身体倍儿棒。   2、高武力值美貌女主x外表冷清嘴硬心软吐槽欲旺盛纯情男主   3、轻松,1v1,甜文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女配 甜文 穿书   主角:姜漱玉,赵臻 ┃ 配角: ┃ 其它:宠文   一句话简介:我和皇帝共用一个身体 ================ 第1章 要死   刚踏进厅堂,姜漱玉的目光就被一个陌生的姑娘所吸引。   那姑娘看着也就十六七岁年纪,一身白衣,弱质纤纤,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楚楚动人。她心知这就是从京城来的苏雪凝苏姑娘了。师父特意免了她的早课,就是为了让她来招待这位忠良之后,务必使其感到宾至如归。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苏雪凝就蹭的站了起来,一脸惊喜之色:“郑妹妹,你怎么也在这里?”   姜漱玉眨了眨眼,下意识往身后看,并没有发现除自己之外的其他女性。她慢吞吞地问:“你叫我什么?”   “郑妹妹啊……”苏雪凝面露疑惑,“难道你不是郑家的五姑娘,郑握瑜郑妹妹吗?”她话一出口,又隐隐有些悔意。   郑家又不像苏家一般遭了难,郑握瑜又怎会同自己一样出现在这深山中?但是眼前的少女一身红衣,容颜端丽,和记忆中那张容光绝艳的脸庞几乎是一模一样。不是郑握瑜,又是谁?   苏雪凝正想着如何补救,却见面前的红衣少女瞪大了眼睛,表情甚是怪异。她心里一咯噔,连忙道:“对,对不起,是不是我认错人了?”   家中遭逢巨变后,她已不敢再任性,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人脸色。   “没事没事,我随师父姓姜,姜漱玉。”姜漱玉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刚才说跟我很像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郑握瑜?”   苏雪凝点一点头:“是。”很快她又想到,姑娘家大多都不喜欢听到自己长得像另一个人。于是,她迅速补充:“不过还是不一样的,就是乍一看像而已。”   姜漱玉摆了摆手,她在意的不是这一点。她带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你说的郑握瑜是不是有个龙凤胎哥哥,叫郑怀瑾?”   “是啊。郑家有五个小姐,只有这么一个公子。”苏雪凝点头,“你听说过他们?”   这声音很轻,可是听在姜漱玉耳中,却好似炸响了一个惊雷一般。   五个女儿,一个儿子,还有个跟五小姐生的一模一样的在深山里……   郑怀瑾!郑握瑜!   这不是她初中二年级时看的第一本伪禁忌小说《瑾瑜》男女主人公的名字吗?!   虽然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多年了,看过的很多小说内容也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对于自己看的第一本伪禁忌小说,还是有点印象的。尤其是男女主人公的名字怀瑾握瑜,更是让当时还是中学生的她印象颇深。   敢情她不是穿越,是穿书啊。   “姜姑娘,你怎么了?”苏雪凝看她脸色不对,不由心下不安。   “没事。”姜漱玉摆了摆手,竭力保持镇定,“让我缓缓……”   她大脑高速运转,努力回想着小说内容。由于时间过去太久,许多细节她都记不清了,不过大体框架还记得一些。   一个大官的夫人,连生四个女儿,担心丈夫纳妾,就买通了产婆,在第五次生产时,用一个男婴换了双胞胎女儿中的一个,谎称生了一对龙凤胎,分别取名:怀瑾、握瑜。   这两个孩子在一次偶然中得知他们不是亲兄妹,后来渐渐相爱,经历重重磨难,最后也没有在一起……   是的,这是一个悲剧,男主死了,女主最后顶着早逝的姐妹的身份坚强地活了下来。   姜漱玉此刻心有点凉。那个早逝的姐妹好像就是她姜漱玉本人啊。她记起来了,彤云山姜漱玉!没错。哎呀,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   其实刚到这个世界时,她还是个奶娃娃,得知自己这辈子叫姜漱玉,她也有种微妙的熟悉感。可是在见识了师父的高超武艺后,她就能平静接受了。她猜想可能是因为这个名字太武侠风了,她以前听过类似的,所以才觉得似曾相识。要知道跟她一起长大的小师兄还叫岳剑南呢。   这十多年,她跟着师父姜大年学习武艺,师父时常夸她“天赋异禀”、“骨骼精奇”,她还想着等她过完十六岁生辰就下山游历。谁知这还没来得及下山,就被颠覆了世界观。   这会儿认真想了想,她对于“女主的姐妹”姜漱玉这个人并非毫无印象。当初还是中学生的她,一方面为女主能有新生而落泪,另一方面也为这个从未出场的姑娘感到惋惜。   姜漱玉并没有在文中正式出现过,她的存在仿佛只是为剧情服务。故事开头男主跟她交换,来到女主身边。结束时女主顶替她的身份,开始了新的生活。   至于她的一生,描述并不多。但是关于她身世的一个巨大的槽点,姜漱玉还是记得的。书中说,郑夫人是苗疆巫女。当初把其中一个女儿送走时,也存了以后再认回来的心思。——偷龙转凤是权宜之计,她想着只要再生了儿子,就能慢慢将真相告诉丈夫。——擅长巫蛊术的郑夫人怕被送走的女儿将来不愿相认,就在其体内下了蛊,让人送到旧友姜大年那里。   对郑夫人的这一举动,姜漱玉当年看书时就不能理解,现在更无法接受。是,送走的女儿大概会为了解蛊来找她相认,但被送走、被下蛊,又怎么可能再跟她母女情深?更何况,世事无常,虽说那蛊有十六年的潜伏期,可万一郑夫人没活过这十六年呢?   无巧不成书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郑夫人并未再生下一男半女,而是怀揣着秘密突然离世,也没来得及给她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解蛊。   姜大年得知旧友死讯后悔不迭,一面瞒着徒儿,一面想方设法为其解蛊,可惜未能成功,只能任其被蛊虫吞噬而亡。   ……   姜漱玉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这几年师父对她确实偏心得有些过头了,简直跟亲生的女儿差不多。还时不时地邀请旧友到彤云山盘桓,每次都让她在跟前侍奉。为此师兄岳剑南没少吃醋……   是不是说,距离她被蛊虫吞噬而亡不足三个月了?   “姜姑娘,姜姑娘……”苏雪凝注意到这姑娘的不正常,“你怎么了?”   “我没事。”姜漱玉叫住刚进来的岳剑南,“师兄,你先陪着苏姑娘,我去找师父!”   不等岳剑南回答,她就匆忙离开厅堂,直接去了练武堂。   师父姜大年看着也就四十上下,但据姜漱玉所知,他的实际年龄要比他的外表大上不少。习武之人,内力精湛,自然驻颜有术。这会儿他并没有在练武,而是专心致志低头对着一个小陶罐儿鼓捣。   听到脚步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陶罐儿藏在了身后,嘿嘿一笑:“阿玉来做什么?不是让你陪着苏小姐么?”   姜漱玉胸膛剧烈起伏:“师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见她这般严肃,姜大年也收起了笑意。   “我是不是要死了?”   姜大年神色陡然一变:“你听谁胡说八道的?哪个小兔崽子在你跟前危言耸听……”   “师父……”姜漱玉闻言心凉了半截。师父没有否定她的话,而是询问是谁告诉她的。她心头一阵无力,“师父,你也别问是谁说的了,我都知道了……我活不过三个月了……”   说话间,她眼泪便汩汩而落。   姜大年怔了一瞬,继而重重叹一口气,他将陶罐儿卷在袖中,用另一只袖子手忙脚乱去给她擦拭眼泪:“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找到给你解蛊的办法……”   姜漱玉听了这话,心更凉了:这话相当于直接判了死刑啊。她眼泪更加止不住,转身大步离去。   “诶,诶,阿玉!”姜大年在后面也不知此刻要不要追上去。   他醉心武学,一直不曾娶妻,也习惯了独来独往。后来受人之托,抚养阿玉。初时还有几分不耐,后来时间久了,倒生出不少疼惜的心思来。这孩子活泼有趣、天赋极佳。十多年来,他们名为师徒,实则他早把她当成了半个女儿。   郑夫人林洛曾在信中提过阿玉体内的蛊,他当时没放在心上,寻思着反正要十六年才会发动。蛊只要不发作,就什么事都没有。而且他也不想早早就让阿玉知道其身世。谁想林洛忽然离世,他后悔莫及。自责又担忧的他,这些年学蛊术、找高手、绞尽脑汁,也没找到解蛊的办法,还被阿玉知道了这件事……   ……   姜漱玉站在房顶,裙裾和头发在风中飘动,她一颗心浮浮沉沉,良久之后,终于又活泛起来。   师父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早死晚死都是死,客观一点说,她这十几年都是捡来的。   谁能像她一样,死后还能在书里再活十几年?还顺带练一身武艺?不亏了。   不过,不管她怎么自我安慰,还是有一些意难平。若是注定逃脱不了早夭的命运,那她辛辛苦苦十来年掌握的一身武艺岂不白学了?   距离生命结束,还有不足三个月,她想,她应该做点什么。 第2章 撞破   “什么?你想下山?”姜大年嘴唇上的小胡子翘了起来。   昨天他将阿玉的身世合盘说出,阿玉淡淡的,没什么表示,谁成想今天一大早她就来辞别。   姜漱玉不紧不慢点一点头:“是的,师父。”她笑了笑:“师父养我、教我十多年,大恩大德,我这辈子也报答不了啦。”   姜大年心中酸涩:“阿玉,别这么说。你会长命百岁,肯定会有办法的。”   “师父。”姜漱玉笑得温和,“还有快三个月,我想四处走走,想看外面的世界……”她犹豫了一瞬,神情渐渐坚定,“我不想留在这里等死。”   肯定找不到啊,不然姜漱玉就不会死了。   “我陪你下山,咱们一起。”   “不用了,师父。”姜漱玉眸中漾起笑意,丝毫不见对死亡的恐惧,“师父之前不是答应了,等我过完十六岁生辰,就让我下山游历吗?就当通融一下,让我提前下山好了。”   “阿玉!”姜大年不甚赞同。   “也许我运气好,另有一番奇遇,还能解了我身上的蛊呢。”姜漱玉嘻嘻一笑,晃了晃师父的胳膊,“好不好嘛,师父?”   少女笑靥如花,从容坦荡。姜大年心里却更加难受,他暗恨林洛害人不浅,也怪自己没能早些解决隐患。面对阿玉的请求,他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半晌才咬一咬牙:“好。”话音刚落,他就又匆忙补充:“要是觉得外面不好,就回来,这儿始终是你的家。”   “嗯。”姜漱玉重重点头,背过脸去轻拭了一下眼泪。   穿过来十多年也没习惯跪拜的姜漱玉,在临别之际,跪伏于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忍不住唤了一声:“爹。”   姜大年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可在她眼中,他是她最亲的人,他将她从一个数月大的孩童抚养到十六岁,教她读书认字,教她各种武艺。便是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了。   听到这一声“爹”,姜大年没忍住,湿了眼眶,半嘟囔半抱怨:“坏丫头。”   姜漱玉嘻嘻一笑:“别忘了帮我照顾小宁啊。”   “小宁”是她养的一只鸟。山上无聊,除了习武没有其他消遣,她捡了一只鸟做宠物。   姜漱玉也不忘了同师兄岳剑南告别。这是她的第一个同门。六岁那年,师父领了岳师兄回山上,后来又陆陆续续收了几个外门弟子。不过岳剑南始终是与她感情最深厚的那个师兄。毕竟有着一起长大的情分。   “练武勤快一些,多听师父的话。”姜漱玉想了想,“但是他要是喝酒的话,得拦着他,别让他喝多了……还有,我那根鞭子,我不带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吗?我送给你……”   有些莫名其妙的岳剑南闻言喜动颜色:“真的?不许反悔啊。哎呀,算了,我也不能白要你的东西。呐,我拿我的承影给你换。”   “承影”是他惯用的软剑,不过尺余长,藏在一个暗红色的手环里,被他戴在腕上。他不由分说取下来,作势要给姜漱玉戴上。   姜漱玉本要拒绝,想着自己将死之人,转念一想,算了,也是个防身利器。大不了,快死的时候,雇一些人把她的遗物都再送回彤云山就是了。   匆忙辞别师兄,姜漱玉背着行囊下山。   站在山脚下,她回头看了一眼彤云山,想要把这一切牢牢印在脑海中。过得片刻,她转身,大步往前走。   跟着师父姜大年学了十多年武艺,据说她已经能跻身于一流高手之列。她的轻功和内力都还不错。   ——当然,这本书里也没几个学武的人。   姜漱玉一路行来,尽情欣赏美景,品尝各地小吃,有时也出手管一些不平事,颇为潇洒惬意。她甚至开始遗憾,为什么这样的日子不能过得更长久一些。   距离她体内的蛊发作不足一个月时,姜漱玉已经兜兜转转,来到了京城。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她想,可能是她内心深处对她这一世从未曾谋面的亲人感到好奇吧。   她没想过去与郑家的人相认,但是在自己命不久矣的情况下,她承认,她想看他们一眼。毕竟他们是这世上与她血脉相连的人。而且,除了她生理意义上的母亲郑夫人,其他人并没有在主观意愿上想要抛弃她。   夜深人静,姜漱玉在客栈里对着镜子一番折腾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不算是武侠世界,习武之人寥寥无几。她的师父姜大年却是个异类,武功高绝,还研究过易容术。对这种出现在武侠世界里的“邪术”,姜漱玉怎能不好奇?是以,她也跟着学过鼓捣过,还颇有成效。   此时镜中人面目平凡,神情呆滞,跟她原本的相貌天差地别。   姜漱玉想了想,又翻出夜行衣穿上,并包上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借着夜色,姜漱玉穿行于街道中,很快到了郑家。   不过,站在郑家的她,又有些迷茫了。她白天打听过,所以知道郑家的地址。但是郑家每个主人,尤其是她生理意义上的父亲住在哪里,她就不清楚了。   姜漱玉眨了眨眼,决定站在高处俯瞰一下。根据经验推断,大约就是正房、书房、或者最高最华丽的建筑。   她轻轻一跃,瞬间就站在了屋顶。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她这一看不要紧,竟给她看到角门处有人鬼鬼祟祟,不知要做什么。   姜漱玉心念微动,心说,莫非是贼?胆子倒也不小,竟然想到郑太傅家里偷东西?   她悄悄移了过去,却听到压得很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我们不能走!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姜漱玉正狐疑,听另一个人急道:“可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啊,阿瑜。”   这一声“阿瑜”让姜漱玉一激灵,差点以为是在叫自己。念头转了几转,她忽然福至心灵:这是书里的男女主啊。   郑怀瑾和郑握瑜相爱后,太后忽然下旨,让郑握瑜进宫伴驾。进宫前夕,郑握瑜和郑怀瑾迷晕了下人私奔,却又在临行时后悔。她不愿意因自己的缘故连累全家。自杀不成后,心灰意冷进宫,被狗皇帝厌恶……   时隔多年,姜漱玉想起来,还觉得心肝儿隐隐作痛:这是甜转虐的重要转折点啊。前面有多甜,后面就有多虐。她当年看书时,真希望他们就此不管不顾私奔走掉,也好过后来,一个早死,一个生不如死。   远远望着痛苦纠结的男女主,姜漱玉的心情甚是复杂。这曾是她真情实感站的第一对伪骨科cp,女方更是她生理意义上的孪生姐妹。   “我们不能这么自私,不能……”乔装打扮的郑握瑜不停摇头,黑暗中她双目的泪,看在姜漱玉眼中是那样的清晰。   “喂,我倒是有个法子。”姜漱玉忍不住出声。   “谁?”郑怀瑾惊问的同时,将郑握瑜拦在了身后。他微眯起眼,打量着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的黑衣人。   那人缓缓走来,在黑暗中只露出一双眼睛。郑怀瑾观其身形,知道她是个女子,那双眼睛湛如墨玉,不知为何有些熟悉。   “你是什么人?到郑家所为何事?”   “这有点难回答。” 姜漱玉皱了皱眉,视线越过郑怀瑾,直视着郑握瑜,慢悠悠道,“我虽然和你同一天出生,可我想,你应该叫我一声姐姐。”   “什么?”郑握瑜瞪大了眼睛。 第3章 替嫁   郑握瑜的闺房内,烛光摇曳。   姜漱玉卸下脸上所有的伪装,冲俱是一脸惊讶之色的男女主微微一笑,轻声道:“这,就是我的证据。”   烛光下,两张脸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仔细看的话,又有细微的不同。姜漱玉因为常年习武,同样的眉眼却自带英气。而郑握瑜养在深闺,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郑握瑜怔怔的:“真,真像……”   这感觉好生奇妙,仿佛是照镜子一般,可对面却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她七岁那年,无意间听到了母亲的话,知道自己有一个孪生姐妹,却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想,可能是血缘的神秘力量,一见到孪生姐姐,她就莫名感到亲近。   郑怀瑾面无表情,眼中满是讶然。   姜漱玉挑了挑眉,慢条斯理:“你们的难题,很好解决的,不是吗?我代她进宫。”   “这怎么行?”郑握瑜脱口而出,“我怎么能让你代我送死?”她摇了摇头:“皇宫不是好地方。皇帝他,他也不是好人。郑家已经亏欠了你,我不能再自私地让你牺牲。”   她无法忽视心中的愧疚。早在七岁那年,她就知道哥哥不是她的亲哥哥,她有一个和她同一天出生的姐姐。但是一则她害怕,二则在那时的她心里,她远在天边的姐姐又哪里比得上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所以她死守着这个秘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后来的岁月中,她很少想起她的孪生姐姐,有时想起,也都强迫自己迅速忘掉。   郑握瑜低声道:“十多年来,我在府中锦衣玉食,现在需要我承担责任了,我却躲开,让姐姐顶上去?如果那皇宫是好地方也就罢了,可惜后宫复杂,且皇帝非善类。那绝不是一个好去处。我不能这么自私。”   姜漱玉一怔,唇畔浮起了笑意。这个妹妹的回答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女主没有崩人设,这确实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轻轻叹一口气,姜漱玉心想,如果说一开始,她提议代郑握瑜进宫只是未加考虑一时冲动,那么此刻她倒更坚定了一些。她看过书,过去这么多年了,想起拆她cp的狗皇帝,还觉得讨厌。不过反正她是将死之人,做些善事,成全一对爱侣也不错。而且,她还真想会一会书里的那个狗皇帝,想看看那个“有着美丽皮囊的魔鬼”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我只问你一句,你想进宫吗?”   郑握瑜愣了愣,继而苦笑着摇头:“太后懿旨已下,我不想,又有什么办法?”   “我想。”姜漱玉长眉轻挑,下巴微扬,“要不,你把这机会让给我?反正咱们长的一样。外人也分辨不出来。你既能和情郎双宿双栖,也不必担心皇帝找郑家麻烦,岂不正好?”   “可是……”郑握瑜迟疑了,这对她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诱惑,可又那么让人不敢相信。她忍不住再次提醒:“皇帝不好,一点都不好。”   “我知道啊。”姜漱玉咳嗽一声,“那话怎么说呢?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觉得不好,可偏偏我就觉得好呢。”她叹一口气,深情款款地道:“唉,你不知道,其实我对皇帝陛下一见钟情,此情不渝。我做梦都想和他在一起。他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人。”   “这……”郑握瑜怔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一直沉默的郑怀瑾眸中却有亮光闪过,轻轻扯了扯郑握瑜,低声道:“阿瑜!”   姜漱玉笑了:“说来也巧,我小名叫阿玉,可能是天意吧。”   郑握瑜一颗心怦怦直跳,她看看郑怀瑾,又看看和自己长相甚是相似的姜漱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那,那既然如此,就多谢你了。”   她做梦也不敢相信,困扰许久的难题,就这么解决了,皆大欢喜。   她迅速稳了心神,和姜漱玉讲起府里以及宫中的一些事情,又忍不住打听姜漱玉这些年的生活状况。   “阿瑜,我们必须早点离开这儿,不能让人发现这里有两个五小姐。”郑怀瑾担心迟则生变,匆忙提醒。   郑握瑜回过神来,将心一横,跟着郑怀瑾离去。   转身之际,郑怀瑾深深看了姜漱玉一眼,须臾间又收回了视线。   两人目光相撞,姜漱玉先笑了,她大致也能猜出来,显然她的说辞,单纯善良的女主信了,男主却没信多少。不过也无所谓,他因为自己的私心,并不会揭穿她。——他可是最不想女主进宫的人啊。   外面被郑怀瑾迷晕的下人还在沉睡,房中只剩下姜漱玉一人。她估摸了一下时间,知道也没几个小时来睡觉了,干脆静坐调息。要说习武之人就是逆天的存在。内息在体内运行一个周天后,她便觉得精神十足。   天还未亮,那些中了迷药的下人就醒了,众人心中均暗自担忧。大人命他们看着小姐,怎么就睡着了?匆忙回房间一看,却见五小姐虽然打扮古怪,却仍静静坐着,皆暗暗放心。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五小姐看着和平时似乎不大一样。   ——当然,这并不是众人关注的重点。今天是五小姐进宫的日子,郑家上下高度紧张,不能出一丁点差错。   姜漱玉也不想出错,干脆就努力扮演心灰意冷不愿进宫但是迫于无奈只能认命的五小姐,沐浴更衣梳头装扮,异常配合。   盛装之后,她打量了一下镜中的自己,嗯,不错,倒也担得起“淡妆浓抹总相宜”。   也就是在这一天,她见到了眼眶微红的郑太傅。   这个人是她生理意义上的父亲。虽然在此之前,她曾对自己说,不要在意,不要在意,可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去打量他。   他站在那里,脊背挺直如松。他看上去年近五十,生的端方儒雅,两鬓微有白霜。虽然上了年纪,但也不难猜测出年轻时必然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她想,也难怪林洛会甘愿放弃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将自己束缚在郑家后宅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可惜的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儿子不是自己亲儿子,眼前的女儿也不是自己养在身边的女儿。   “到宫里小心为上,不要任性。”郑太傅良久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姜漱玉担心给他发现异样,只低低地应了一声:“记下了。”   结合自己久远的记忆,以及昨夜郑握瑜的介绍,姜漱玉也大致清楚当下的状况。   小皇帝名叫赵臻,跟她同年。先帝驾崩时,他才五岁,在方太后和寿王的支持下继位。他当时年幼,寿王赵毅做了摄政王,代为执政。蛰伏十年,他在去年冬天扳倒摄政王,夺回了政权。今年又陆陆续续清理摄政王旧部,在朝中进行了大清洗。   立郑家小姐为皇后是方太后的意思,遭到了小皇帝的强烈反对。母子俩互不相让,最终各退一步,先接进宫封为淑妃,至于后位,先空悬着。   当然,姜漱玉倒不担心小皇帝对她行不轨之事。一来凭她的武艺,能强迫得了她的人还不多。二来,她坚定地认为小皇帝是有些难言之隐的。书中提过,小皇帝因为曾亲眼目睹方太后与摄政王之间的私情,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   这也是郑握瑜进宫之后还能保持清白之躯的最主要原因。   今日郑家小姐进宫,宫中用了半副銮驾来迎接。   姜漱玉摸了摸手腕上的承影,从容上了銮驾。她有些庆幸地想,还好这个世界的规矩和她上辈子看的宫斗小说不一样。后妃进宫都不能带贴身侍婢,不然她这个冒牌的就太容易露馅了。   她被领去向太后行礼时,心中颇觉讶然:方太后也太年轻了吧!儿子都十六岁了,怎么她本人看上去才只二十出头的模样?   习武之人驻颜有术,看上去年轻并不奇怪,可是听方太后的呼吸,根本不像是有武艺在身。看来只能说是宫中女人善于保养了。   不过太后可真好看。   姜漱玉不由地想,希望自己三十多岁也能这么年轻。哦,不对,她只能活到十六岁。   这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第4章 初见   汉白玉砌就的池子里蓄满了水,殿中水汽氤氲,映着周围珠光,恍似仙境。   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姜漱玉心中惊叹,面上仿佛见惯一般,神态如常,目不斜视。   “请娘娘沐浴。”模样乖巧的宫女神情温顺,伸手欲解姜漱玉的衣带,离她的身体还有一寸距离时,就被其一把攥住。   小宫女惊讶抬头:“娘娘?”   姜漱玉倏地松手,她轻咳一声,极其自然:“我自己来就行,你们先退下吧。”   真是,习武时间久了,形成自然反应了。   “是。”宫女们放下衣物,鱼贯而出。   见四周再无旁人,姜漱玉捏了捏已经有些发僵的脸颊,暗暗吐一口气,心说,这大家闺秀可一点都不好当。   她飞速褪去衣衫鞋袜,纵身跳入汤泉池中。   温热的池水因为她的动作而飞溅,她脸上水花点点,犹如雨后海棠,明艳不可方物。   抹一把脸,姜漱玉长舒了一口气,舒展双臂,浸入水中。从凝神香都遮掩不住的硫磺味,不难猜出来,这应该是真正的温泉。   她对于汤泉赐浴所代表的荣誉不甚在意,她高兴的是,在这皇宫中居然也能有真正的温泉。   她在彤云山长大,山中也有一处温泉。她少时练功累了,都会去泡会儿温泉,消乏解困。   可惜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算了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早死晚死都是死。死前还能再享受一遭,不亏不亏。   热汤荡漾,薄烟徐袅。   姜漱玉将身体浸泡在温泉中,放空思绪。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呼啦啦下跪的声音。   姜漱玉耳朵微动,心念急转。她长臂一伸,拿过放在旁边的衣物,迅速穿在身上。   唔,刚才没仔细看,这衣裳合身归合身,可是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暴露?在深山中待了十多年的姜漱玉一时有点接受无能。但此时若要再更衣,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已经有人站在她不远处。   夕阳西下,这大殿一半在光亮中,一半在阴影中。   那人负手光亮处,身后尽是阴影。他看着只有十六七岁,黑衣金冠,五官生的精致,可一双眼睛却冷若冰霜,瘆人至极。   姜漱玉有一瞬的愣怔,她心里清楚,这个就是在她看书时,被她骂了好几次的“狗皇帝”赵臻了。   平心而论,这人确实生的不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长的最好看的男子。当然,惊艳归惊艳,她除了警惕,心中再生不出其他波澜。   她本人的审美更偏向于阳光那一挂。   姜漱玉打量赵臻的同时,他也在皱眉审视着眼前的女子。他曾在太后处见过一次郑五小姐,当时没甚留意。不过这时看去,和他记忆中似乎不大一样。   她站在汤泉池边,大约是刚泡过汤泉的缘故,白皙如瓷的脸颊染上了一层红晕,犹如此时天上的晚霞。樱唇嫣红水润,似是邀人品尝。她年纪轻轻,可眉梢眼角都带些了妩媚娇俏的味道。   而且她居然还直勾勾地盯着他!   赵臻心中窒闷,他视线下移,却见少女雪白的肌肤犹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在大红纱裙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他双眉之间的褶皱更深了,重重哼了一声。   这一声冷哼让姜漱玉越发警惕。身后是汤泉,她不好再退,但右手却悄悄抚上了手腕的“承影”。托它古朴外观的福,她居然顺利带着“承影”进宫了。   她暗暗寻思,严格来说,这不算武侠世界,这世上学习真正武术的人不多,修习内力的更是寥寥。他们在彤云山上的这些人已经堪称异类了。而且刚才狗皇帝进来时,脚步虚浮,不像是内功精湛的。   再说,她马上就要死了,她怕他做什么?   姜漱玉待要上前一步,忽然心口一阵剧痛。这感觉是她从未曾经历过的,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咬啮,又像是万把匕首在捅。   她不由自主按住了胸口,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落。数息之间,她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是还有半个多月么?怎么现在就发作了?   赵臻微微眯起了双眼。此女衣着暴露,见到自己后,眼神大胆,行为无状。这会儿更是手捂胸口效仿西子捧心。呵,是对他不够了解把他当成了沉迷美色的无道昏君吧?   那疼痛来时排山倒海,但好在须臾之间就渐渐消退。姜漱玉悄然松一口气,鬓发已经濡湿。她想,如果再来这么几回,她可能会自己找把刀抹脖子。   这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更何况活活疼死。也太狠了一点儿。   赵臻想起自己先前查到的事情,冷哼一声,慢慢踱步到她跟前,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晰:“朕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   “啊?”姜漱玉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她代替郑握瑜进宫一事,满打满算,也只郑怀瑾郑握瑜和她自己知道,这狗皇帝是从哪儿得知的?   不过,知道就知道。她姜漱玉也没什么可怕的,再说,如果没和郑怀瑾做交换,她才是郑家的五小姐啊。   姜漱玉下巴微扬,挺了挺胸,也冷哼一声:“那又怎样?”   随着她的动作,赵臻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怒极反笑:“不错,郑太傅的女儿,倒是有几分风骨,可如果给他知道……”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一声闷哼所取代。   那个郑家五小姐,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向他扑过来。他躲避不及,被她扑倒在地,连嘴也被一只小手堵上。   姜漱玉此刻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那刚刚退去的疼痛,又返潮一般汹涌而至。这一次,她不止觉得胸口疼,连四肢百骸都痛得厉害。她想跳进汤泉中缓解一下,又想找些止痛的药物,还想找把刀捅了自己。   偏生这个狗皇帝还在旁边喋喋不休。   她也没多思考,直接扑了上去掩他的口。可她练了十多年的功夫,内力精湛,又岂是会些拳脚功夫的赵臻所能比得?她没留意自己的力道,一下子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他居然还瞪她?还咬她手心?!   饱受疼痛折磨的姜漱玉下意识收回手,然而下一瞬,就听到他咬牙喊:“护……”   姜漱玉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他是要喊“护驾”,她再次去掩他的口:“别出声!”   赵臻是先帝独子,五岁继位,虽然十年中不能亲政,但是从未有人敢这样欺辱于他。他想挣脱,挣脱不开,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她颈下白嫩细滑的肌肤,白得炫目。他心头翻滚,下意识就去推她。   两人肢体纠缠,不知怎的,脑袋一起砸在汤泉池边坚硬的汉白玉石上。 第5章 巨变   已经交亥时了,汤泉宫中仍然灯火通明。   方太后到了这时仍未安睡,一向好脾气的她,破天荒发了大火。她横眉冷黛,满面寒霜:“说,到底怎么回事?!”   在她面前,一排宫女跪伏于地,身子微微颤抖。为首者壮着胆子,带着哭腔,颤巍巍道:“太后,奴婢们什么也不知道啊……”   汤泉宫的偏殿内躺着年轻的皇帝和今天刚进宫的淑妃。谁都不知道他们在汤泉池边发生了什么,大家听到动静,匆匆进去看时,见两人双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太医院的老太医们也诊不出个缘由。   方太后又岂能不怒?   “太后,太后,淑妃娘娘醒了!”   方太后闻言,凤目微扬:“皇上呢?”   小宫女摇了摇头:“皇上还没醒。”   方太后皱眉,沉声道:“扶哀家去看一看淑妃。”   皇帝与淑妃情况相似,其中一个已经醒来,那另一个想必也不远了。   —— ——   赵臻刚一睁开眼,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他清了清嗓子,一声“来人”还未出口,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张他异常熟悉的脸。   “母后?”   方太后诧异于淑妃郑握瑜的称呼,但转念一想,如今她是皇帝的妃子,斗胆叫她一声“母后”,虽然失礼,却也不算什么。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低声问:“淑妃,到底怎么回事?”   “儿臣正想问母后呢,太傅千金,大家闺秀,学的都是什么规矩?!”赵臻恚怒,不曾留意到自己的声音已经陡然尖利起来。   方太后皱眉:“你说什么?”   赵臻冷哼一声,手掌撑着床想要坐起身来:“母后选的好淑妃……”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是哪儿哪儿都不对啊。   他的声音不是他的声音。他说话没这么纤细娇柔。他的手也不是他的手,这软绵绵的像什么样子?甚至是他胸前也不知何故变得沉甸甸的。   他下意识伸手去碰触,只觉一片绵软滑腻。   这陌生的触感,十六岁的他不难猜出是什么。   他的手不自觉发颤,身体不停地打摆子,连上下牙齿也跟着相撞,咯咯作响。   赵臻的视线掠过自己明显缩小了不止一圈的手,以及胳膊上那有些熟悉的红纱,短短数息间,脑海中已浮现了许多念头 。   他重重喘了一口粗气:“请母后屏退左右。”   方太后心中讶异,却没有拒绝,命宫人内监退下。   “母后,帮朕拿面镜子来。”   方太后瞳孔骤缩:“淑妃,你胡说什么?!”郑氏刚一醒过来,她就觉得有哪里不对,谁想对方这会儿居然在她耳旁炸了一个惊雷。   母后?朕?这,这……   赵臻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朕不是淑妃。”   他这会儿也猜到了,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居然变成了郑握瑜。不过他自认是经过风浪的人,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半坐着,声音极低:“母后不认得儿子了么?”   方太后眉心青筋突突直跳,眼前这张脸明明是郑握瑜的脸,偏偏却用皇帝的语气来说话,着实诡异。她后退一步,冷喝一声:“大胆郑氏,你发了什么疯?竟然冒充皇帝?”   赵臻毫无惧意,他低低一笑:“好孩子,你要学会的第一个字,就是‘忍’,只有忍下来了,才能成大事。”   他这话刚一出口,方太后便瞪大了眼睛。这是臻儿刚登基时,他们母子被摄政王折辱,她抱着不足六岁的他,安慰他时说的话。   “三更起事?”赵臻还在继续说着,“不,二更半吧。他素来少眠……”   方太后嘴唇直哆嗦,他们母子之间的“暗语”,除了他们娘儿俩,这世上绝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难道说,真的是臻儿附在了郑握瑜身上。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赵臻苦笑:“母后,朕是臻儿。”   “臻,臻儿……”方太后手足无措,“你真是臻儿?”   赵臻双目微阖,背靠着引枕,很无力地点了点头:“是。”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方太后眼中流露出震惊、担忧、费解等多种情绪,“你为什么会变成郑握瑜?”   赵臻摇一摇头:“朕也不知道。朕呢?赵臻的身体呢?”   方太后摇摇头:“还没醒过来。”   赵臻双眉紧蹙:“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他也听过“借尸还魂”的说法,这时难免会往这方面想。他猜测,很有可能是他和郑握瑜在争执时双双丧命,而他命不该绝,有还阳的机会。可惜还魂的时候出了偏差,错误地附在了郑握瑜身上。   “你别吓唬母后。”方太后神色剧变,眼泪差点落下。   “不是吓唬。”赵臻摇头,“这件事还得……”   说话间,他心头陡然一阵剧痛,焚心蚀骨。他伸手抓着床围栏,猛一用力,竟然将围栏硬生生扯了下来。   方太后大惊:“臻儿,你怎么样?”她当下也来不及细究真假,连声高声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赵臻忍着剧痛,摆一摆手,制止了她:“别。”   少女的脸颊此时惨白得吓人,方太后急道:“你都这样了,不叫太医怎么行?”   赵臻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那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他低声道:“这不是太医能解决的。母后,去,教人去请国师。”   本朝设有国师,现任国师复姓钟离,年纪不大。据说能通灵,能与鬼神对话。赵臻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但是自己身上发生了这等怪事之后,他最先想到的解决办法,却是求助于鬼神。   方太后连连点头:“好。”   “还有,封锁消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方太后神情严肃:“你放心。”   “看好朕的身体,细心照料。”赵臻再一次叮嘱。他想,错位只是暂时的,他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算了,朕自己去看一看。”   皇帝与淑妃双双昏迷不醒,宫人内监也不敢轻易移动他们,就近将他们安置在汤泉宫的偏殿中。   赵臻没行多远,就看到了“自己”面色如常躺在床榻上,呼吸均匀。   他心中默念了好久,都没能如愿恢复正常。   方太后虽然性子单纯,但是毕竟在皇宫里十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早不再是当年的无知少女。她迅速封锁了消息,处理相关事宜。   钟离无忧来的很快,他衣衫微乱,头发也不算整齐,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叫进宫的。听太后简单讲了始末后,他双目圆睁,这才认真去看据说是皇帝陛下的淑妃娘娘。   才看一眼,就匆匆移开了视线:“请娘娘,啊,能不能请皇上先行更衣?”   赵臻愣了一瞬,这才意识到淑妃身上还是这身红色纱裙。他嫌恶而又愤怒,脸色铁青:“钟离无忧!”   他随手捡起自己原本的衣衫裹在了身上。   钟离无忧大气也不敢出,细细查看了好一会儿,又绕着他们做法。折腾了好久,他将手上“宝物”往地上一掷,甚是懊丧:“皇上恕罪,臣没有一点办法。”努力不去看那张美丽脸庞上的怒意,他继续道:“臣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种情况。臣私以为,只能用两个字来解释。”   太后连忙问:“什么?”   钟离无忧仰头看了看上方,慢慢吐出两个字:“天意。”   皇帝的脸色瞬间差到了极点。   钟离无忧干脆破罐子破摔:“要说解决办法,那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   “一个字:等。” 第6章 明白   皇帝闻言脸色愈发难看。   钟离无忧后退了一步:“呐,臣也没有别的法子嘛。这种怪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前面几任国师留下的天书上都没有,臣不敢贸然行动。”   赵臻慢慢平复呼吸,低声问:“杀朕。”   “啊?”钟离无忧一怔,疑心自己听错了,而方太后早已低呼起来:“臻儿,你胡说什么?”   遭逢剧变后,赵臻此刻已基本上恢复了镇定,他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晰地道:“ 杀了朕,毁了朕现在的这具躯体,或许就能归位了。”   钟离无忧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皇上。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皇上如今还在这躯壳里,谁能保证,这躯壳没了,皇上就一定能恢复正常呢?万一要是形神俱灭,那岂不是驾……”   他话说到一半便去掩唇,做噤声状。   方太后也满目忧色:“是啊,臻儿。这种没把握的事情做不得。”   “对,还不如皇上多下几道圣旨,轻徭薄赋,恩泽百姓。也许上天一高兴,皇上就能……“   钟离无忧眼尖,看见面前“淑妃”那张美丽的脸上毫无表情,目光沉沉俱是汹涌的怒意。于是,他再次闭嘴。   赵臻扯了扯嘴角:“你的意思,会有今日之祸,是朕失德?所以上天降罪?”   “不不不,臣不敢揣测天意……“   方太后轻咳一声:“臻儿,不如就先按照国师所说的去做。多为百姓做善事,惠及百姓,原本就是君王之责……”   “难道就让朕这样男不男女不女地等着?” 很显然赵臻并不甘心,这样一具属于女性的身体,更让他无法接受。   “咱们不能冒这个险。”烛光下,方太后神情凝重,“母后教你的第一个字是什么?你能忍他十年,就不能等一段时日?宫里有哀家和你坐镇,朝堂有郑太傅和国师。另外还要请国师多寻良方……”她上前一步,握住了“儿子”的手:“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若真的形神俱灭,你真的甘心?你的宏图抱负,你的江山大业,都不要了?那就只剩下哀家一个人了。”   那张原本属于“淑妃”的脸庞在灯下明明灭灭,良久之后,才咬一咬牙:“好。”   国师摸了摸鼻尖,作为王朝的拥护者,神的使者,在得知了这一事件的同时,他就知道,他势必要参与到其中来。   皇帝的灵魂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必然掀起惊涛骇浪。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帝已然亲政,不比小时候,更不可能长期躲着不见人。   “这个,臣能解决。”国师钟离无忧咳嗽了一声,“臣掐指一算,下月二十三,是先皇冥诞,臣以为皇上作为人子,应该斋戒闭关七七四十九日方显孝心。”   太后闻言立刻称赞:“不错,这确实能稍微避一避。不过,若是不足四十九日,臻儿就好了呢?”   钟离无忧一笑:“那不更好么?”   赵臻瞧他一眼,垂眸:“为显示孝心,朕也该减轻一下赋税?从朕的私库中拨一些银两兴办学堂。”   “大赦天下?”   赵臻沉吟:“那也得先看看什么人该赦,什么人不该赦。”   汤泉宫内烛火通明,有些事情正在悄悄定下。   已经渐渐接受了现状的国师钟离无忧会忍不住去看这位变了身躯相貌的年轻皇帝。   说起来也真奇怪,他之前还在心里暗暗想过,这个小皇帝生的过于女气了一些。但此时对方换了躯壳,在女子身体里,他却觉得这张属于“淑妃”的脸似乎英气了不少。   赵臻正说着相关事宜,忽觉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心口似乎有上千万只虫子在咬啮,豆大的汗珠染湿了鬓发,有那么一瞬间,他自己几乎也要相信这是天降的惩罚了。   “皇上!”钟离无忧看见他异样,不自觉低呼一声,上前扶住他,却见其双目紧闭,似是已失去了知觉。   “臻儿!” 太后神色焦急,又匆忙向国师求助,“国师,你看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中毒了?还是生了什么恶疾?他这般心口痛,已经好几次了。哀家从不记得郑氏有心疾啊……”   钟离无忧当即查其脉象,看其眼睛,沉吟许久后,才忖度着道:“不是毒,也不是急症,如果臣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蛊。”   “蛊?”方太后怔怔的,“怎么解?”   钟离无忧上眉紧锁:“只有知道究竟是什么蛊,才能解啊。请恕臣无能,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是什么蛊。不过……”   “那怎么办?还是等么?不能让他就这么活活疼死啊!”方太后眼眶微红,“你是没看到,他刚才硬生生把床围栏都扯了下来,是该有多痛。”   “倒是可以压制一下蛊。”钟离无忧匆忙续了后半句。   —— ——   姜漱玉刚一醒过来,就对上了满面忧色的方太后。   她刚一抬手,对方便握住了她的手:“臻儿,你怎么样?好些没?”   姜漱玉有点懵,珍儿是谁?郑握瑜的小名儿?没印象啊。不过对方如此关切,她很有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还好。”   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印象中最后一幕是她心口剧痛,去掩狗皇帝的口,跟对方扭做一团。   她是怎么到这床榻上的?   方太后身体微移,将位置让了出来。姜漱玉看到一个衣衫微微有些凌乱的白发青年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眨了眨眼睛,这么有规则的白,好像是《瑾瑜》里的国师?叫什么来着,西门还是欧阳,反正是个复姓……   “皇上,这具身体被人下了蛊,臣目前没有解蛊的办法,不过可以暂时压制,皇上意下如何?”   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青年,姜漱玉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转不过来弯儿,他为什么对着她叫“皇上”?不应该叫娘娘吗?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没错,是她的手啊。摸摸耳朵,摸摸脸,她确定自己没有再一次死后魂穿啊。所以这个国师是认错人了,还是疯了?   钟离无忧没有错过“皇帝”有些迷茫的眼神以及那几个小动作,他暗暗叹一口气,心想,肯定是一觉醒来希望之前是一场梦吧!说起来也是可怜,堂堂君王,小时候被摄政王压制,好不容易自己蛰伏多年,该有的都有了,却到了女人身体里。   他有些沉痛地道:“皇上,你现在确实还在郑娘娘身体里,不是梦。不过,这身体里的蛊,臣能压制,可以让那蛊先不发作,也可以给皇上减轻一点痛苦。”   姜漱玉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等等!这国师为什么以为皇帝在她身体里?还有,还有方太后之前喊的是“臻儿”?也把她当成了皇帝?   然而她现在无暇去想他们产生这种误会的原因,她更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你说你能压制我身体里的蛊?压制到什么程度?”   钟离无忧轻咳一声:“是这样的,皇上。要想完全解蛊,须得知道下的蛊究竟是什么,臣对蛊的了解不深,无法将蛊虫杀死,并从这具身体里彻底移出去。不过,压制它,让它继续沉睡,不发作,臣还是能办得到的。”   老实说,他到这会儿才找回了点自信。他并不是毫无用处嘛。   “真的?”姜漱玉几乎要跳将起来,若不是有生人在侧,她恐怕就要手舞足蹈了。   居然能压制!一直不发作的话,不是跟她过去十几年差不多吗?她强忍着欢喜,不停地点头:“好,很好,就这么办。”   “皇帝”的反应让钟离无忧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就不觉得奇怪了,大概是真的太痛了吧。天子也受不了。 第7章 合作   “你确定这碗汤药喝下去有用?”姜漱玉指着面前颜色、气味无一不古怪的药碗。   钟离无忧郑重点了点头:“皇上放心,臣敢以性命担保。虽不能解蛊,可也能减轻疼痛。”   姜漱玉回想了一下先时蛊虫发作时的疼痛,默默对自己说:“没事,反正已经活够本儿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于是,咬一咬牙,她端起药碗,闭眼、屏息,咕咚咕咚饮下。   这汤药喝下肚,腹中火烧一般的疼。   “水,水,冰水!”姜漱玉接过递来的冰水,迅速喝下。   “皇上先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姜漱玉摆了摆手,姿势不变,只合上了眼,默默调息。   如果不仔细看,只会以为她是睡着了。   国师钟离无忧与太后交换了一下神色,两人放轻脚步,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出了这等大事,自然要细细商量,不能引起恐慌。   姜漱玉悄然松一口气,还没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自己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你究竟是谁?”   “谁?谁在说话?”姜漱玉倏地站起身。然而遍观四周,却没有一个身影。   见,见鬼了?   “你是神仙还是妖怪?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法把朕变成这样?”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响着,姜漱玉隐隐觉得有些耳熟,下意识反驳:“你才是妖怪呢。”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哼。   联想刚才太后和国师的奇怪表现,她忽然想到什么,试探着在心里问:“你是狗皇帝?”   “大胆!”同样是在她脑海里响起的声音。   姜漱玉心里一凉,瘫坐在榻上:“你怎么跑到我身体里去的?”   这岂不是完了?上辈子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是当她穿越尤其是穿书以后,对未知也有了那么一些恐惧。   “你,你是不是死了?附身到了我身上?所以,他们才会认为我被你上了身?”姜漱玉武功不差,可当她发觉自己面对的是非人类后,也不由地心里凉飕飕,“我跟你讲啊,我这人阳气很旺,我可不怕你,一点儿都不怕。”   为了证明自己丝毫不害怕,她抬手端起一个银碗,右手微一用力。银碗已经没了原本的形状。   “喂,你赶紧给我出来!”   片刻的静谧后,她才再次听到赵臻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别白费力气了,如果能出去,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儿?”   赵臻此刻心情很差。   一天以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少年皇帝。半天以前,他虽然变成了这个女人,但好歹还有一具能自由控制的躯体。而现在,他只能随着她的视线看到外界一切,只能从她的耳朵来听声音。   大概是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巨变,所以他这次很快就理解并接受了自己当下的处境——他的魂儿在郑氏体内。不对,确切地说,是他的魂儿和郑氏的魂儿一起在她体内。   先时他还怀疑是这个女人使的妖法,不过从她刚才的反应来看,她大概什么也不知道。他心中固然不喜她,但这个时候,不得不放下身段与她合作。   “你去把国师请过来。”   姜漱玉不说话,心里却想,你以为我傻么?国师虽然蠢,但肯定维护皇帝。万一觉得皇帝这样是她害的,自然要对付她。   单论武力,她不怕国师。可谁知道那个白发国师会不会一些超能力或者非自然手段?   她刚动这样的念头,脑海里便忽的响起了皇帝的声音:“郑氏,你是不是认为你心里想什么,朕不知道?”   “啊……”姜漱玉低呼一声,下意识便去掩自己的唇。然而不过瞬息之间,她就想到自己这一举动可笑且无用了。他在她身体里,她无需开口就能同他对话,他如果真知道她的心事,她捂嘴有什么用?   “你明白就好。”   姜漱玉不再说话,她双目微阖,放空思绪,干脆调息静坐。内力在体内运行,她倒是浑身舒泰,可是需要借助她的视线去看外界的赵臻就很不舒服了。   眼前黑蒙蒙一片,让人不由地焦躁起来。事实上她如果不刻意跟他说话,他并不能知晓她心里想什么,但是看她反应也能大致猜出一二。可现在不知道她究竟使了什么手段,他只觉得自己周身都在黑暗中,没有声音,没有光线,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偏生他走不得,动不得。   “喂,郑氏,难道你愿意身体里一直多一个灵魂吗?你去请国师,朕保证不会为难你。你所犯下的错误,朕既往不咎。”   姜漱玉睁开眼睛,在心里嘀咕:“你要想为难我,也得你出去了再说。你是不是忘了,那个白头发国师,已经奉我为皇帝了。你这般恶声恶气,是跟人说话的态度么?你要是态度好一些,我也不是不能帮你。”   反正她自己身上的蛊已经被压制了。她就算即刻逃出宫去,除了身体里多一个魂儿也没别的不妥。只不过极大可能会连累郑家罢了。   一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懊恼起来,早知道这世上有个国师可以压制她体内的蛊,她又何必蹚这趟浑水?可是,如果不蹚这趟浑水,她也未必能认识压制住蛊的国师啊。   她这般胡思乱想着,赵臻却因为她那句“那个白头发国师,已经奉我为皇帝了”而气得不轻。他方才已经向太后和国师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若此女真的冒充他乱政,那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即便是发现她有不妥,考虑到他尚且在她身体里,想来钟离无忧投鼠忌器,也不敢真的对付她。   此时此刻,他真希望还能如先前那般自由控制这具躯体。   念头刚起,他惊觉自己能动了。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听到了脑海里的女声:“喂,怎么回事?!”   姜漱玉懵了,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感觉像是变成了一抹意识。她心思急转,敢情不是身体里多个魂儿这么简单,这狗皇帝是要跟她共用身体啊。   不行,她的身体,凭什么让给他?她一定要抢回来。这么想着,不知怎么,她好像又恢复了正常。但不多时,又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这般你来我往了几次。   赵臻不与她争了,而是试着与她沟通:“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咱们两人现在的命运是绑在一起的。谁都别想轻易甩开谁。所以,除了和朕合作,你别无选择。”   姜漱玉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所以呢?”   “朕是天子,一言九鼎。只要你与朕合作,你所犯诸错,朕既往不咎。”   姜漱玉暗自嘀咕:“就你现在这样,你想追究也追究不了啊。”不过无法完全控制身体,她想不和他合作也不行。   于是,她在心里对他说:“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跟我计较,是不是?”   赵臻想到她先前的种种无理举动,想点一点头,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现在连身体都没有,点头也无用,就回答她:“是的。”   “那行,就这么定了。”姜漱玉一笑:“说吧,你想干什么?” 第8章 沐浴   “什么?!”国师钟离无忧望着面前自由切换的人。——他现在已经不知道是该称其为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了。   “有解决的办法吗?”说话的是赵臻。   钟离无忧一脸沉痛地摇头:“请恕臣无能。”   这种情况他倒也曾经见过。但无一例外,都是人死以后,魂附在旁人身上,与人争夺躯体。可现下他也不能说皇帝是鬼啊。皇帝明明还活着呢。历任国师留下来的天书上,也没有介绍过这种情况啊。   他方才试着招魂,可是没有丝毫变化。   赵臻有些失望,床榻上的“他”双目微阖,似乎是睡着了。明明自己的身体就在眼前,可他偏生回不去。不过经历了重重失望之后,他很快接受了现状:“辛苦国师了,此事若传出去,只怕会动摇国本。还请国师守口如瓶。”   钟离无忧满口答应,施礼告退。   姜漱玉透过自己的眼睛看他们说话已经有一会儿了,国师一走,她就冷不丁问:“好了没?”   刚听到赵臻“嗯”了一声,两人就交换了位置。她迅速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将视线从皇帝的身体上移开。   这会儿天都快亮了,她折腾了许久,也觉得身上黏腻。如果是她一个人还好说,但她身体里还有个男性的灵魂,这就有点麻烦了。   “诶,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姜漱玉在心里说,“当你需要出来的时候,我给你出来的机会,也会帮你保守秘密。但是你,要答应我几件事情。”   “你说。”   “第一,我沐浴、更衣的时候,你不能看,不能听。”   赵臻嗤笑:“你以为朕有兴趣看?你只要睁着眼,你看到什么,朕就看到什么,你忘了么?”   姜漱玉不以为意:“我知道啊,我只是强调一下,把丑话说到前头而已。”   赵臻冷哼了一声,他倒差点忘了,这个女人刚被封为淑妃,是他的女人。虽然他对女人的身体没什么兴趣,但是被人这般防贼似的提防,就教他很不舒服了。   ——当然,短时间内让他不舒服的事情太多,这些他都勉强忍受。   “第二,不要随随便便听我心里话,窥探别人的心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赵臻只哼了一声:“我对你心里的弯弯绕绕不感兴趣。”   “那最好了。”姜漱玉也不恼,“劳烦你现在闭上眼睛吧,我想沐浴了。”   “你——”   姜漱玉虽然这么说着,但她并不敢真的把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人身上。尽管知道他心理可能存在某种问题。   皇帝和淑妃出了这么一桩事,方太后彻夜未眠,按照跟皇帝先时商量好的,封锁了消息,派可靠的人守在温泉宫内外。皇帝的身体有人守着,皇帝的“灵魂”当然也有人伺候。   姜漱玉说一声要沐浴,不多时便有人备好了热水等一应事务。   她直接抽出一方罗帕,折叠好,蒙住了眼睛,自己确认一番,确定什么都看不见,才放下心来。然而她清楚地听到脑海里传来男子明显不屑的嗤笑声。   姜漱玉心里头不舒服,也重重哼了一声,心说,你哼什么哼?我小心点也有错?   于是,她又将另一块罗帕,直接撕作两份,一个耳朵里塞了一份。随后,她才褪去衣衫鞋袜,摸索着去沐浴。   赵臻心里很烦躁,没有光线,隐隐能听到水声,他知道这个女人在做什么,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只觉得浑身难受,真希望她早早结束。   水温正好,偏生姜漱玉心里存着事,倒也合了赵臻的心意,很快就出浴了。   等她穿好衣衫时,赵臻也跟着松一口气,终于重见天日了。他忍不住在心里问:“你洗个澡这么慢么?”   “我已经够快了。”姜漱玉看了看沙漏,知道天快亮了,她也不再安睡,干脆在床边坐了,默默调息。   “你这也算快?”赵臻问出这一句之后,许久都没听到回应。她合着眼,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不知是谁的呼吸声,他心中越发烦躁,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着先帝教他的文章。   时间渐渐推移,到了该早朝的时候。然而皇帝如今这个样子,肯定无法早朝了。   文武百官俱在,大太监韩德宝宣读了皇上的旨意,表明了自己要闭关为先皇祈福的决心,又连下数道指令,节省宫中开支,轻徭薄赋,惠及百姓。   一时之间,朝堂哗然。   小皇帝赵臻自从去年冬天从摄政王手中夺过权杖以来,勤于朝政,从未像今日这般辍朝过。御史大夫苏方当即出列,神情凝重:“敢问国师大人,皇上如今人在何处?下官有要事向皇上禀报。”   钟离无忧一听有要事,脱口而出:“什么要事?皇上正在焚香沐浴,准备闭关。苏大人既有要事,写在折子里,本座代你呈给皇上。”   苏大人对这个新任的国师素来不大信服,何况此事疑点甚多。事关皇上,他毫不退让:“焚香沐浴?准备闭关?国师的意思是,皇上现在还没闭关?既然还没闭关,为什么不亲自在朝堂上告诉咱们大伙儿?”   “苏大人这话什么意思?”钟离无忧神情冰冷,“你是在质疑本座?还是在质疑皇上?”   苏大人抿了抿唇,拱手道:“下官不敢。”但他的神情,却分明不像是“不敢”的样子。   “皇上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钟离无忧微微一笑,“皇上已经做了决定,咱们只管听命就是。”停顿了一下,他又续道:“皇上心系朝政,闭关期间,虽不见外人,但是该批的折子还是会批,该处理的朝政,依然会处理。各位大人不要因此而心生懈怠。”   本朝自太.祖皇帝时期设立国师以来,历任国师都极受重视。现任国师钟离无忧年纪太小,又没什么大的建树,还不得皇帝重用。是以,论威望远不及前国师。尽管他几句话安抚了苏大人,可仍有人持怀疑态度。   毕竟毫无征兆闭关,为先帝祈福这种事情,太过突然,也不像是今上所为。比起皇上忽然发了孝心闭关去给先帝祈福,郑太傅更愿意相信皇上是忽然染恙或者被国师控制,才下了这道堪称古怪的圣旨。   于是,朝会刚结束,郑太傅、周太师等人就请求面见皇上。   这几人德高望重,都是皇帝的心腹,在皇帝与摄政王相争时,全力支持皇帝。年轻的国师还真没法强行阻拦他们。   钟离无忧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在朝堂上时,为什么不说皇帝已经闭关了呢?现在这些皇帝的心腹请求面见皇帝,他去哪里变一个皇帝出来?   他一面派人去请刚回去休息的太后,自己则亲自去见了还在淑妃体内的皇帝。   通过淑妃的耳朵,皇帝赵臻很快知道发生了什么:“告诉国师,就说朕已经闭关,不能再见人。”   姜漱玉一字不改转述了他的话。   叹了一口气,钟离无忧面带惭色:“可惜臣已经说了皇上今日焚香沐浴做准备,明天才闭关。是臣的错,臣想法子打发他们。”   “我跟他说几句话。”赵臻迅速与姜漱玉打了招呼,占了身体,摆一摆手,面容沉静,“不必太自责,这事原也不能怪你。朕忽然下旨闭关,他们如果毫不生疑,那才真是奇了怪了。别说他们,易地而处,朕也只有亲自看见,才能放心。”   钟离无忧的自责之情并未变淡,反而更急了:“可是皇上现在这样,怎么能见他们?如果慢慢来,咱们还能找个模样有些相似的替身躺在床上糊弄过去。可他们人都在外面侯着呢……”   赵臻双眉紧蹙,忽然听到淑妃有些欢快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朋友,你听说过易容术么?” 第9章 易容   “什么?!”因为太过震惊,赵臻不自觉已说出声来。   钟离无忧有点懵:“啊?”   赵臻没有理会他,而是听到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这么吃惊干什么?我就问一问嘛。听说过吗?”   “听说过,不过那不是话本子里才有的么?”   姜漱玉咯咯一笑:“你肯定没听过一句话,艺术源于生活。”   本来这件事跟她没多大关系,不过看这个国师一脸沉痛、自责不已,似乎随时都能自杀谢罪的样子。她有点看不下去了,毕竟也是国师帮她压制了体内的蛊。再说,她现在跟小皇帝在一条船上。   钟离无忧见面前的人忽然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虽然知道情况特殊,可难免还是感到诡异:“皇上?”   “我跟他说。”姜漱玉迅速得到了身体的使用权,她冲钟离无忧挑眉一笑,“国师不用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乍一听去,和皇帝赵臻并无分别。   连赵臻自己听了都暗暗称奇。   钟离无忧:“皇上?”   “我是娘娘。”姜漱玉咳嗽一声,“劳烦国师去跟外面那些大人们说一声,皇上还没有出浴,让他们稍等片刻。”   钟离无忧双目圆睁,眼前明明是淑妃美丽的脸庞,说话的声音却像是皇帝发出来的。他微怔之后,喜动颜色:“这是口技?”   “口技?哦,口技是易容的一个组成部分。”   钟离无忧瞬间振奋起来:“好,那我这就去让他们等着。”   姜漱玉正要点头,赵臻的声音却忽的在她脑海里响起:“不可!让钟离无忧先不要急,等你易容好了再说。”   虽然郑氏这模仿人说话的本事看似不错,但郑太傅等人都不是傻子。郑氏还是郑太傅的亲生女儿,如果知道女儿会易容术,说不定会想到这一层上。   一旦露出马脚,更加难以收场。   姜漱玉啧了一声,将他的话转述给了国师,并轻笑着道:“那国师就先回避一下吧。”   她眼波盈盈,笑意脉脉,明艳不可方物。   钟离无忧不敢逼视,匆忙施礼回避。   姜漱玉清楚地听到了脑海里传来小皇帝的一声轻哼。她不明所以,干脆也不放在心上。   这易容术,她当初缠着师父学了很久,其用心程度,不在轻功之下。假扮小皇帝,对她而言,不算难事。   赵臻初时对郑氏会易容术这一事持怀疑态度,但当他亲眼看到镜子中自己那张熟悉的脸时,他不由地暗暗吃惊:“原来这就是易容术!”   他竟不知道,郑氏一个闺阁女子,居然会这种奇术。他转念一想,郑太傅早逝的夫人林氏据说来自苗疆,有许多古怪之处,想来郑氏多半是得了其母真传。   他暗自思忖:看来郑氏身上有不少秘密啊。   姜漱玉对着镜子端详成果,皱皱眉、撇撇嘴,确定能做出各种表情,她颇为满意点了点头。很好,脸没僵。   赵臻五岁登基,母后教他的第一个字就是“忍”,连神情都要有意控制,他何曾做过鬼脸?   看着镜中表情古怪的“自己”,他恨不得自戳双目,或是掩面疾走。但偏偏他魂儿在郑氏身体里,他什么都做不了,还得被迫透过她的眼睛来“观察”。   他忍了一会儿,实在是忍无可忍,低声提醒:“你不要用朕的脸做这种奇怪的表情!”   姜漱玉正自得趣,冷不丁听到脑海里小皇帝的声音。她激灵灵打个寒颤,有点不好意思,却不肯服软,也学着他的样子,冷哼一声,轻轻一拍脸颊:“这明明是我的脸。”   她小声嘀咕:“什么奇怪的表情?可比你那张只会皱眉的面瘫脸生动多啦。”   但到底是收敛了所有表情。   赵臻只当没听到她的腹诽,直接转了话题:“郑氏,你……”   “你别叫我郑氏!”姜漱玉在心里打断了他的话,“郑氏太难听了,我小名阿玉,你叫我阿玉好了。”   赵臻一噎,他继位以来,第一次有人打断他的话,并声称他给对方的称呼太难听。难道她不姓郑么?但他此刻没功夫跟她计较这些,心平气和:“好,阿玉,你会易容术的事情,郑太傅知道么?”   “郑太傅?”姜漱玉眨了眨眼,“哦,你说我爹啊,我爹不知道。”她眼珠子骨碌碌直转:“这是我从杂书上学的,没告诉我爹。”   赵臻心想,也是,郑太傅肯定不会教女儿这种奇术。   —— ——   钟离无忧一进来,就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的皇帝。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皇帝转头,冲他微微一笑:“国师,去请那三位大人进来吧。”   皇帝容貌俊美,钟离无忧早就知道,但他还是第一次见皇帝露出这种温和的神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皇帝素来冷清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些柔情款款。   钟离无忧有点懵,继而大喜:“皇上,您醒过来了?太好了,那就不用……”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面前的皇帝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皇帝的面容配上少女娇俏的声音让他不自觉生出一种强烈的诡异感,他瞬间反应过来:“娘娘。”   赵臻努力稳住心神:“阿玉!”   姜漱玉瞬间收敛了笑意,在心里嘀咕:“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误了你的事。还是按照咱们说好的,你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你要是真怕我说错话,大不了你用身体就是。我丑话说前头,你不会模仿自己的声音,到时候露出马脚,可别怪到我头上。”   短暂的安静后,她听到了脑海里小皇帝的声音:“好,朕信你一次。”   姜漱玉自信一笑:“你放心,重要场合,我从不掉链子。”   脸可以易容,身形可以靠衣裳掩饰,但身高的差距有点大,而且她也没研究过小皇子的走路姿势,于是跟小皇帝一商量,干脆就坐着见郑太傅、周太师等人。为防止意外发生,国师钟离无忧也在侧。   而殿外,几位大人已经等了将近两刻钟了。几人虽不详细交谈,但都是一脸凝重之色。   年轻的皇帝金冠压顶,坐在书桌后面召见了他们三人。   皇帝一如既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连声音都和往日一样冷清:“朕昨晚梦到先帝,醒来颇多感慨。与国师商议后,决定闭关,为先帝祈福,也算是朕身为人子的一点孝心。朕闭关期间,朝廷大事还得有劳诸位爱卿多费些心思。”   郑太傅与周太师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应道:“为皇上分忧,是臣等分内之事。”   皇帝状似满意轻轻点头,一脸嘉许之色。   钟离无忧一直暗暗留神看着“皇帝”,见此情形,眼角一抽。   郑太傅等人入朝多年,均知皇帝从小脸上就没多少表情,此时竟然从其面上看到了满意的神情,郑太傅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看错了。   再仔细看时,皇帝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还甚是自然问了一下朝中大事。   郑太傅不疑有他,在周太师认真回答的时候,心里颇为惆怅地想:看来大概是年纪到了,眼睛开始花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郑太傅总觉得皇帝今天似乎看了他好几次。他尽量自然地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并无不妥之处啊。他心念微转,暗想,莫非跟刚进宫的阿瑜有关?   阿瑜不愿进宫,他是知道的。但是皇权之下,他也没有办法……   姜漱玉掐着时间,待谈话进行到将近一刻钟时,她冷声道:“三位爱卿如无要事,就先退下吧,朕要闭关了。”   郑太傅原本还想着待会儿能不能试探着问一下阿瑜的现状,如此一来,也只得随周太师等人退下。   那三人离去后,姜漱玉有些得意地问赵臻:“怎么样?”   这还是她第一次扮演大人物啊,自我感觉效果还不错。   脑海里的赵臻还没回答,倒是钟离无忧先竖起了拇指:“像,真像!没想到娘娘居然有这等神技。”   姜漱玉冲他得意一笑,心说:有眼光,不过跟我师父还差得远呢。   赵臻心想,是还不错,没露破绽,应付过了这一关。不过他仍凉凉地道:“像不像另说,不过朕平日里不会只盯着郑太傅看。”   姜漱玉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她心中一凛,心知这确实是失误了。三位重臣,她只认得郑太傅。他毕竟是她生理意义上的父亲。而且这三人里,以她的审美看,也是亲爹长的最好,就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知道皇帝说的有理,却在心里轻哼一声,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含笑跟钟离无忧说话:“是很像吧?刚才狗,嗯,刚才皇帝陛下也是这么夸我的。” 第10章 更衣   钟离无忧闻言肃然起敬,一脸钦佩之色。   他自担任国师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这般直白地夸人。   而赵臻却咬了咬牙:“朕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姜漱玉脸不红、心不跳,对脑海里传来的那声小皇帝的轻哼充耳不闻。   赵臻心里憋闷,这种从头到尾被人无视的感觉,让他感到十分的不爽快。   钟离无忧忽然“啊呀”一声,叹一口气,颇有些遗憾的样子:“早知道娘娘有这般神技,当初就不该说要闭关。娘娘假扮成这样上朝,还是由皇上处理朝政,岂不皆大欢喜?”   姜漱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掩饰声音:“应付一时还行,长期假扮皇帝,肯定要露马脚的。到时候,万一大家以为是我搞的鬼,试图取代皇帝怎么办?这事儿可不能干。国师还不如想一想怎么样才能早点让我们恢复正常。”   她可不想一直待在皇宫,当时决定替郑握瑜进宫,是因为她以为她要死了,没几天好活了,所以做点善事,成全一对爱侣。可现在她的蛊已经被压制了,她活蹦乱跳的,还待在宫里做什么?早点恢复正常,她早点想法子离开。   对于皇帝面孔发出淑妃声音这种奇景,钟离无忧已不像先前那般震惊了,他有些讪讪的:“皇上,娘娘,臣已经派心腹去请前任国师了。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如果顺利的话,一个月内应该能回来。前任国师博古通今,想来会有解决之法。”   他虽然说这是天意,要等待,但不能什么都不做。自他担任国师以来,多次听到人们议论,说他远不如前任国师,那就请已经归隐的前任国师出山看看。   赵臻也早想到了前国师,他心知这也是一个办法,总不能干等着。他轻咳一声:“阿玉,你告诉国师,就说朕知道了。”   姜漱玉这一次没无视他,她冲国师一笑,眉眼弯弯:“好的,国师,皇帝说他知道了。”   她现在还顶着皇帝的脸,赵臻的相貌随了方太后,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平时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冰冷至极。如今姜漱玉眉眼含笑,倒是增添了不少暖色。   钟离无忧何曾见过这样的皇帝?他微微一怔,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人的面容,当即垂首,不敢直视。   于是,赵臻成功地通过阿玉的眼睛看到了国师有些发红的耳根。   这一次的话没被忽视,赵臻心情稍好一些,但见到国师的神情后,他刚生出的好心情,又瞬间消失不见。   姜漱玉又是一笑:“还有啊,国师先回避一会儿吧,我得收拾一下。”   国师施礼告退。   姜漱玉轻舒一口气,慢悠悠改妆。   大概是有些无聊,她开始试着跟赵臻说话:“诶,前任国师很厉害么?请他出山到底有没有用啊?”   良久的安静,就在她以为小皇帝是不是没听清她说什么,需要她真正出声才行时,她才听到了赵臻带着些凉意的声音:“你不是听不见朕说话么?还问朕做什么?”   姜漱玉有些莫名其妙,反应过来他是指先前她假装没听到他说话的事情。她啧了一声,将擦脸的巾子随手丢进铜盆,小声嘀咕:“多大点事,还记仇呢?我帮你应付那几个大人,你怎么不记得啊?”   赵臻听得清清楚楚,待要解释两句,表明自己不是记仇,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他转念一想,两人如今合作,让她误会也不好,话应该说清楚才是。   他咳嗽了一声,正要开口,那厢淑妃已经在招呼韩德宝了:“公公,让人给我拿些衣裳,要女式的。”   她现下已经恢复了自己的脸,却依然穿着皇帝的衣裳,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大太监韩德宝办事极快,姜漱玉想要的衣裳很快就到了她面前。   韩德宝刚一告退,姜漱玉就抱着衣服进了内殿。她照例蒙上眼睛,摸索着更衣。   当初在彤云山学艺时,她清晨天还不亮就被师父催促着早起练武,那时候年纪小,贪睡,基本都是连眼睛也不睁,一面打盹儿,一面摸索着穿衣裳。所以说,这还真难不倒她。   从她让韩德宝拿衣服起,赵臻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果然,她进了内殿。   赵臻清楚地听到了“刺啦”一声,他看到那黑色的长布条越来越近。接着,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一次淑妃没有连耳朵一并遮住,他能听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眼前黑蒙蒙一片,而他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幅又一幅画面。   他忽然觉得难为情起来,心内隐隐有些焦躁,暗想:她换衣裳也太慢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淑妃才解下了遮眼的黑色布条。   眼前重见光明后,赵臻说的第一句话是:“前任国师复姓上官,十七岁做国师,六十二岁归隐,据说很厉害,辅佐三代皇帝,人人敬仰。”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应该能称得上厉害。”   她方才不是向他打听前任国师么?   姜漱玉微微一怔:“……是不是当国师,都必须要复姓啊?”   赵臻一噎,有些没好气地道:“本朝三任国师都是复姓,只是巧合而已,并非必须。”   他说了那么多字,敢情她只注意到了前任国师的姓氏?   女人的想法这么奇怪的吗?   姜漱玉“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因为这一连串的事情,她已经连续几夜没有好好休息,虽然因为习武的缘故,生理上不觉得有多累,但心理上认为她该歇一歇了。不过刚换了衣裳,再去换成寝衣也麻烦了。而且大白天去躺着休息好像有些古怪。   于是,她抱了一个软枕,走到书桌旁坐下。   赵臻自觉见识过不少事情,但一开始还真没看出来她想干什么。直到她把软枕往书桌上一放,脑袋一歪,趴在软枕上。   他才猛然醒悟过来,她是要趴着睡觉!   他想,如果他还在身体里,此刻他肯定目瞪口呆。   自认为不喜欢多管闲事的赵臻忍不住出言提醒:“郑,阿玉,这是书桌,寝殿离这里不超百步。你如果累了,可以去寝殿休息。”   刚趴下合上眼睛,脑海里就响起了小皇帝的声音,姜漱玉有些不耐烦:“我知道啊,我不是刚从寝殿出来么?我白天就喜欢趴着睡,怎么了?是不是律法有规定,我不能趴着睡觉?”   赵臻:“……没有。”   “那你别吵我,让我睡会儿。”   她闭上眼,赵臻眼前再次一片黑暗。   他对自己说,现在你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正处于合作中。你依附着她的身体,要忍耐,要适应。觉得她哪里不好,慢慢商量,千万别把自己给气着。她前不久还刚立了一功呢。   如此这般在内心深处自我安慰了好多遍,赵臻才觉得自在了一些。   回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赵臻难以忽视心里的疑惑:这真是母后给他挑选的美丽温柔的淑妃吗?而且母后一开始打算让此女做皇后?   美丽倒也美丽,可她的言行和温柔丝毫不沾边吧?还是说她在母后面前的温柔大方,都是装出来的?这其实才是她的真面目?   一想到她在郑太傅周太师等人面前那场破绽极少的表现,年轻的皇帝心里很快有了结论:大家闺秀的形象,都是她在人前的伪装。   母后果然是被骗了。   他转念一想,似乎也不奇怪,这世间所有女子到了太后跟前,即使是要装,也要装出一副娴静知礼的模样。他夺回政权后,朝中大臣看见他,不也俱都老老实实一脸恭敬么?   从思绪中回过神的皇帝发现,淑妃竟这么趴着睡着了!   犹豫了一瞬,他放弃了占据身体的念头,凝神听着她细细的呼吸声,心中渐渐安静。   —— ——   姜漱玉本来只想歇一会儿的,但没想到,她这一觉居然睡了好久,还是做梦梦到坠崖,才身体一颤,睁开了眼睛。   她刚一抬头,肩颈处就隐隐作痛,绵绵密密,针扎一般。   姜漱玉“哎呦”一声,瞬间反应过来,这是睡落枕了。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好久没有趴着睡了,这么一睡,居然落枕了。   真是倒霉。   赵臻听到了她的叹息声,出声问:“怎么了?”   姜漱玉正要去揉脖颈的手蓦地停下,她心念微动,慢悠悠在心里说道:“皇上,我今天已经用身体这么久了,你要不要使用一会儿?批改奏折啊、处理朝政啊、或者吃个饭啊什么的?”   赵臻当然不想只做一抹意识,不过这毕竟不是他的身体,他和郑氏商量好了,除非必要,他不与她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但是必要时刻,她必须无条件配合。   此刻听到郑氏主动相让,不可否认,他有些心动。   沉默了一会儿,赵臻低声道:“折子还没送过来,不急。你是不是想用膳了?”   他只能通过她的眼睛看,通过她的耳朵听,至于她是否腹中饥饿,他感觉不出来。只是猜想,她忽然这么提议,可能是因为饿了,委婉向他表明想要用膳的意思。但赵臻还是有点不解,她使唤韩德宝拿衣服不是很自然么?怎么想传膳时,又扭捏起来?莫非是因为她是女人,不好意思讨要吃的?   “不是不是,我没想用膳,真的没有!皇上,折子还没送过来,可以催啊。国家大事要紧。”姜漱玉一本正经,“虽然这是我的身体,可皇上如果想用,尽管用就是了。”   她已经确定了,只要她不刻意与狗皇帝沟通,他猜不出她的心思。   赵臻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是能有一具可自由控制的身体对他的吸引力不可谓不大。他略一沉吟:“那好吧。”   不等她再说话,他就迅速占据了她的身体,心情颇好。   然而他刚下意识抬头,便有疼痛自肩颈处传来。   赵臻听着脑海里郑氏的低笑声,面无表情。 第11章 平安   这是落枕了。而郑氏之所以主动让出身体,是因为不想承受疼痛。   年轻的皇帝很快得出了如上结论。   不可否认,赵臻第一时间确实感到惊怒,但数息之后,他就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郑氏第一次正式见他时,都敢直接扑到他身上并伸手去堵他的口,那她有这种让他代为承受痛苦的大胆行径,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小心动了动脖颈,疼痛袭来,他慢慢吸一口气。   姜漱玉清楚地听到他的抽气声。她轻轻“咦”了一声,她已经做好了他生气大骂的准备,没想到他居然什么都没说!   落枕之痛虽然尚在可忍受的范围内,但是这因她而起,他算平白替她受过,他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姜漱玉原本是带着好玩儿的心态捉弄他的,然而小皇帝默默接受,一声不吭。不知怎么,她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于是,她小心问:“诶,是不是很疼啊?要不你揉一揉吧!或者让人拿毛巾热敷一下会好很多。你要真受不了,那咱们换回来吧。”   赵臻听她这话,心说,还知道不好意思,倒也不是无可救药。他定了定神,语气冷淡:“不用了,朕受得了。”   笑话,这点疼痛,他岂会承受不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伸手到后颈,想轻轻揉一下,缓解一点疼痛。   然而冰凉的指腹刚碰触到后颈温暖细腻的肌肤,他就猛地一惊,觉得不对了。   记性不错的小皇帝瞬间想起他刚到这具身体里时,伸手去碰胸前的场景。   当时没留心,现在忽然发现两者触感似乎是不太一样的。   仿佛触到了火苗一样,赵臻迅速收回了放在脖颈的手,他双手负后,在书桌附近来回踱步,高声唤道:“韩德宝!韩德宝!”   姜漱玉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些莫名其妙:“诶,你怎么了?”   赵臻没有理会她,只觉得心头一阵烦躁。   韩德宝快步进来,见眼前这位主子脸颊微红,眼神也有些躲闪。作为极少数的知情者之一,韩德宝下意识便以为这是淑妃,他小声问:“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是朕。”赵臻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面无表情,随手指了指书桌上的软枕,“把这软枕送回寝殿。还有,去把折子给朕抱来。”   “是,皇上,小的这就去办。”韩德宝马上醒悟过来,匆忙捧着软枕离去。   奏折很快送来,赵臻头部保持同样姿势缓缓坐下,打开了第一道奏折。   姜漱玉这辈子从小在彤云山长大,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皇权衰落的武侠世界里,近十六年也不清楚皇帝姓甚名谁,对国家大事当然称不上多上心。   这会儿看到小皇帝批奏折,她更多的是好奇和好玩儿。   借着小皇帝低头看奏折的机会,她也匆匆将奏折内容一扫而过,小声感叹一句:“这人好坏啊。”   赵臻正凝神看折子,冷不丁脑海里响起一个娇俏的女声,他手微微一抖,本不欲理会,过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又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随手将折子一合,放置到一边,赵臻吩咐一旁的韩德宝:“笔墨伺候。”   姜漱玉满怀期待,心想,这是要批折子了啊。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小皇帝笔走龙蛇,不是在奏折上,而是在韩德宝新铺的纸上。   她略一思忖,心想,肯定是想熟悉一下自己的字体,免得给人认出来不是皇帝的字。   姜漱玉没有猜错,赵臻确实是这样的想法。   初时他还担心郑氏毕竟是女子,腕力有限,他用她的手写字,虚浮无力,会让人看出明显差别,令人生疑。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具身体的腕力比他想象中要大许多。   心念微转,赵臻蓦地忆起他在这具身体里徒手扯掉床围栏的那一幕。   搁下笔,赵臻伸出右手打量。   姜漱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皇帝一开始好好写字呢,怎么忽然就盯着她的手看了?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赵臻低声道:“力气倒不小。”   “啊?”   赵臻不再开口说话了,认真批阅奏折。   他如今与郑氏两人的魂儿同在一具身体里,两人共用眼睛和耳朵。他很清楚,他批阅奏折时,郑氏也能看到。   不过瞬间的犹豫之后,他就不放在心上了。   郑氏是郑太傅之女,已入宫为淑妃,现在两人又是这般状况,不管怎么说,她都算成是自己人。以后怎样尚未可知,但此时如果因为怕她看见奏折内容而不理朝政,那就是因噎废食了。   是以,他批阅奏折,毫不避讳。   姜漱玉此刻只有一抹意识,小皇帝看什么,无论她是否情愿,也得跟着看什么。   这些折子,可能已经有人专门整理过,她放眼看去,尽是些要紧事情。她粗粗分析了一下,有官员任免,有民生问题,有边境事端……   姜漱玉何曾看过这些?她小声道:“你要管理的事,还挺多的啊。”   赵臻放折子的动作微微一滞,假装没有听到,又取了一本折子打开。   姜漱玉只当他没有听见,也不以为意,继续跟着他的视线看奏折。   而赵臻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爽快,被他接连无视了,这女人竟也没什么反应?   他轻哼了一声,继续忙碌。   到了饭点,韩德宝亲自端了膳食过来。   姜漱玉闻不到饭菜的味道,只通过眼睛能看见御膳色泽诱人,有些心痒痒。但她还记得她让出身体时说的“批改奏折啊吃个饭什么的”,自然也不好在这会儿再抢回身体,干脆就眼巴巴看着。   偏生赵臻此人,每样菜肴只尝一点,有的甚至根本碰都没碰。   姜漱玉恨不得以身相代。她心说,下次吃饭一定要自己来。   她想,她又发现了自己代郑握瑜进宫这件事继压制蛊之后的第二个好处:可以尝尝御厨的手艺。   她正这般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小皇帝的声音:“阿玉,你要用膳么?”   姜漱玉没有多想,下意识回答:“不用,谢谢。”   “好。”赵臻快速回着,继续用膳。   姜漱玉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你倒是再说一遍啊!你的诚意呢?”   赵臻微微一怔,也不知怎么回事,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画面。画面里郑氏只有寸余高,一面叉腰,一面跳脚:“你的诚意呢?”   他摇了摇头,压下这种奇怪的念头,心想:太诡异了。   姜漱玉先前自己使用身体还不觉得怎样,待变成一抹意识超过两个小时后,也感到无聊起来。这种不能控制自己的被动感实在是不好受。   所以,等小皇帝刚批阅完奏章,她就说一声“该我啦。”不等赵臻回应,她就直接占了身体。   这感觉就像是坐牢多年,终于恢复了自由身。姜漱玉嘻嘻一笑,动动手,晃晃头。她刚一转头,就发现后颈还在隐隐作痛。   她“咦”了一声,有些意外。   小皇帝使用身体那会儿,低头批阅奏章,很少有停歇的时候。她还想着已经不疼了呢。   敢情是他一直在忍着啊。   “怎么了?”转瞬之间已经失去身体控制权的赵臻问。   姜漱玉想了想:“也没什么,就是感觉脖子有点疼。”   ——事实上她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她是忽然觉得这狗皇帝好像也不是除了脸就一无是处嘛。   赵臻沉默了一会儿:“要不再换回来?”   姜漱玉笑眯眯地摇头:“不用啊,我也受得了。”   赵臻轻嗤一声,然而他想到的却是自己那句“朕受得了”,他心知郑氏是针对的话回应的,心里不自觉便有些微妙。   当然,姜漱玉根本不用忍受这落枕之痛,一则时间久了,疼痛感已没有先时强烈;二则她自幼学武,内力深厚。落枕引起的肩颈气血凝滞,筋络痹阻,于她而言,只是调整一下内息的事情。   所以,不超一刻钟,她就开始愉悦地哼着小曲儿,请正在整理奏折的韩德宝替她准备轻便的衣衫:“我想去泡温泉,脖子有点酸。”   反正她人就在汤泉宫。   韩德宝犹豫了一瞬,汤泉宫有汤泉不假,但汤泉赐浴都是太后或皇帝下令的。可眼前不仅仅是淑妃娘娘的身体,还是皇帝陛下的,拒绝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于是他小心道:“娘娘稍等,小的这就去安排。”   赵臻一听说泡温泉,立时想起她身着红纱裙扑向他的场景,忍不住道:“脖子酸和泡汤泉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要连脖子一块儿泡在水里么?”   姜漱玉不想理会他,随手拿起一块手帕,撕作两份,一只耳朵里塞一份。   当然,他们两人脑海里交流,根本无需出声,可她偏偏这样,在赵臻看来,她此举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故意无视他的存在。   赵臻心中憋闷,暗想:下次朕用身体的时候,你就是唤朕一百声,朕都不会搭理你一下!   汤泉宫里里外外都是皇帝太后心腹。   姜漱玉熟门熟路,蒙着眼睛换衣衫,后又纵身跳入汤泉池中。   泡温泉时,她穿着衣裳,当然也不用遮住眼睛。她不觉得什么,而通过她的视线来看外界的赵臻就有点难以忍受了。   她眼角的余光有时会闪过一些炫目的白,有时是湿透的贴身红裙的一角。   他从不知道,泡温泉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   好不容易等郑氏出浴,闭目更衣,他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但眼前虽然黑乎乎一片,可脑海里仍免不了浮现出一些画面来,让他憋闷至极。   姜漱玉不知道小皇帝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在思考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下山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现在蛊已被压制,暂时性命无忧。她也得想法子给师父报个平安,好让他老人家不再担心。   不过,怎么在狗皇帝无法察觉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把信送出去,这还是个问题。 第12章 出宫   烛光将人的身影拉的长长的。   姜漱玉伏案疾书,神情格外专注。然而她写字之际,却在心里问小皇帝:“诶,你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人回答。   姜漱玉有些不耐烦了,她纤长的眉微微一皱:“我问你话呢。”   赵臻本不欲搭理她,但此刻听她声音清脆娇嫩,隐隐带些娇嗔的意味。他没好气回答:“道德经。”   他是皇帝,难道连道德经都不认得么?   姜漱玉“哦”了一声,很敷衍地在心里回了一句:“对啊,你真聪明。”   赵臻一噎,重重地哼了一声。   姜漱玉不以为意,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将刚写的道德经放到一边,又抽出纸张放在面前。她并没有急着写字,而是伸手入怀,熟门熟路取出了用来遮眼睛的黑色长布条。   就在赵臻好奇她想要做什么时,却惊觉眼前再次黑蒙蒙一片。   “喂,你要做什么?”   姜漱玉摸索着拿起蘸了墨汁的笔,一手按纸张,一手在执笔在纸上写字。她还不忘一心二用问小皇帝:“诶,现在你知道我在写什么吗?”   赵臻从没想过她居然还能有这般操作,不由地为之气结。两人共用的只有视觉和听觉,她闭着眼睛写什么,他哪儿能知道?他闷声回答:“当然知道。”   “咦,你知道?”姜漱玉微惊,却不太相信,“那你告诉我,我写了什么?”   姜漱玉随手写了几个字后停手,估计着墨迹干得差不多了,迅速拿东西遮盖住,这才解开布条:“你说呀,不知道了吧?”   眼前重见光明,赵臻却一声不吭。   姜漱玉嘻嘻一笑:“放心,我没写你坏话。我祝你千秋万代,永享太平。”   她拿掉遮盖物,低头看自己遮着眼睛写的字,唔,这几个字虽然丑了一些,不过也能认出来。   赵臻见果真是这八个字,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姜漱玉心情甚好,一面哼着小曲,一面再次遮住了眼睛。这次她词不成词,句不成句,单纯为了练习遮住眼睛写字。   练了一会儿,感觉能看得过去,她就放下了纸笔。   她想,关于如何报平安,她已经有了主意。   七月二十五是姜漱玉和郑握瑜的十六岁生日。如果不是姜漱玉进了宫,那么她会于这一日蛊发身亡。   现在距离那一日,还有六天。   ——当然,姜漱玉如今体内的蛊被压制住,没有性命之忧。不过这个生日,还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姜漱玉对小皇帝好言好语,恭敬而柔顺,再没出现过故意无视他的情况。而且,小皇帝处理政务时,她时刻保持安静,就当自己不存在。偶尔听到他叹息,她还如同解语花一般,给他讲两件趣事逗他开心。   赵臻初时对她的行为感到诧异,但是她全面配合他,也不再做稀奇古怪的事情,他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心想:这个郑氏,也挺乖巧懂事嘛。   七月二十四日晚。   赵臻刚命韩德宝将处理好的奏章撤下去,就听到了脑海里淑妃堪称温柔的声音:“皇上处理完啦?累了吗?”   “还好。”赵臻站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你用吧。”   按两人的约定,他处理完了政务,就该归还身体了。   “不急不急。”姜漱玉声音越发轻柔,“时间还早,咱们说会儿话吧。”   “说什么?”   姜漱玉嘻嘻一笑:“明天是我十六岁生日……”   “嗯?”赵臻微微皱眉,“朕倒忘了这件事。你这几日也颇不容易,想要什么赏赐,朕让韩德宝拿给你。”   “我不要赏赐。”姜漱玉连忙说,“我想出宫一趟,就明天。”   正在收拾奏章的韩德宝发现面前的“淑妃娘娘”不知什么缘故,双眉紧蹙。他一时顶不准这究竟是皇上还是娘娘,低声问:“您有吩咐?”   赵臻摆一摆手,没有回答他,而是在心里回复淑妃:“后宫妃嫔,岂能轻易出宫?你如果有事要办,吩咐韩德宝一声,他自会派人去办。”   “这事儿不能托韩公公去办,必须我亲自走一遭。”姜漱玉拿出早先就想好的说辞,她叹一口气,声音哀婉,“我母亲在我七岁那年就去世了,她生前最喜欢京城傅家食肆的桂花糕。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带我去傅家食肆。她去世以后,我也会在我生辰这一天去傅家食肆买桂花糕来怀念母亲。年年如此,这是我们母女之间的约定……”   事实上,这是男女主之间的约定啊。郑握瑜喜欢桂花糕,所以每年他们生辰,郑怀瑾都会去傅家食肆,亲自给她买,风雨无阻。后来郑握瑜进了宫,郑怀瑾依然记得这个约定……   而她姜漱玉之所以时隔多年还能想起这个细节,完全是因为她上辈子也姓傅。   赵臻皱眉:“你生辰怀念母亲?”   “有什么问题吗?你的生日难道不是母亲的受难日?”姜漱玉可是记得很清楚的,这个小皇帝算是个孝子。   赵臻沉默了一会儿。   姜漱玉再接再厉:“你看我这几天,也挺配合你是吧?我身体也给你用了这么多次,你要是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我,是不是也太不够意思了?”   赵臻下意识就想拒绝,然而听到她那句“我身体也给你用了这么多次”,不知怎么就有点不大自在,眼前竟浮现出一些奇怪的画面。   他忍不住想:她怎么这般说话?!他伸手端起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小皇帝的沉默让姜漱玉不好判断,她有些不高兴了:“诶,咱们怎么说的?你给我方便,我也给你方便。这几天你批奏折,我拖过你的后腿吗?还有郑太傅他们要见你,还不是我易容帮忙应付?你要是确定你以后不再用……”   少女声音清脆,说话又快,如同连珠炮一般。虽然是对他的控诉,可赵臻竟然无法认真去分析她话里的内容:“好了,朕答应。”   “咦?你答应啦?”姜漱玉嘻嘻一笑,“你可真是个好人。”   她想,还好没说出那句“你要是不答应,别怪我不客气。”   赵臻微微有些懊恼,他居然真的就同意她出宫了?不过君无戏言,也没有收回的道理,于是他补充:“此次出宫既然是私事,那就不要惊动旁人。”   “哦,这我懂,微服出行。皇上还闭关呢,我能大摇大摆出去?”   见她上道,赵臻心情稍好一些,继续补充:“快速快回,带着暗卫。”   “明白。”姜漱玉放下心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赵臻刚“嗯”了一声,瞬间就又变成了一抹意识。   姜漱玉声音欢快:“那好,我要去泡会儿温泉啊,你批奏折批的我好累啊。”   她连招呼都不打,就迅速抢占了身体的控制权,也成功把赵臻那句“就这样吧”给压了回去。   年轻的小皇帝重重哼了一声,心说:这就是女人。这真不是你求朕的时候。   反正皇帝闭关期间不用上朝,姜漱玉因为情况特殊,也无需向太后请安。是以,次日一大早,她就换了一身朴素衣裳。   韩德宝办事向来靠谱,很快就安排好了马车以及陪同的侍卫。   姜漱玉悄悄观察了一下侍卫,见他们虽看着身强体健,但脚步虚浮无力,都不是会内力的。她微微一笑,也不放在心上。   马车从皇宫北门出来,径直向傅家食肆而去。   姜漱玉掀开车帘,望着街上热闹的人群,心想,改明儿等此间事了,她一定要好好玩玩儿。   很快到了傅家食肆。   姜漱玉跳下马车,望着食肆外排起的长队,轻轻叹了一口气。这该怎么偶遇郑怀瑾呢?   她脑海里忽然响起小皇帝的声音:“你若是不想排队,可命人替你。”   “不用。”姜漱玉义正辞严,“不亲自排队,怎么显出我的孝心呢?”   她目光逡巡,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她要寻找的身影。她心中大喜:“真是天助我也。”   “什么?”   姜漱玉大步前行,轻轻拍了拍队伍里那道修长的身影:“喂。”   那人下意识回头,相貌硬挺俊朗,是这本书的男主——郑怀瑾。他眼中闪过一丝讶然:“阿……”   “我是阿玉啊。”姜漱玉急道,“哥啊,你不认得我了么?”   她佯做无意,挤了挤眼睛。   郑怀瑾顿时反应过来。他神情复杂:“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你还好吗?”   姜漱玉尚未回答,赵臻已然冷笑了两声。   他的心情瞬间差到了极点,原来为母尽孝是假,想见郑怀瑾才是真的。 第13章 感情   因为小皇帝时常会发出诡异的冷哼声,所以这一次,姜漱玉只当他又犯病了,也没放在心上。   她望着郑怀瑾,别有深意回答:“我很好啊,你们不用担心我,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在宫里也就放心了。”   郑怀瑾双目微敛,略松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那就好。”   这个姜姑娘和阿瑜容貌相似,但他与阿瑜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自然能轻易地将她们区分开来。姜姑娘代替阿瑜进了宫,说实话,他心里不是没有愧疚。他这几天还想着找个机会,请嫁入国公府的长姐进宫探视一下,看姜姑娘过的如何。   如果姜姑娘称心如意,那么皆大欢喜。如果姜姑娘过的不好,那势必要想办法帮一帮她。   至少目前看来,姜姑娘气色极佳,心情似乎也不错。   姜漱玉一面冲郑怀瑾使眼色,一面说道:“哥,看在咱们以前的情分上,你能不能帮你妹妹我一个忙?”   郑怀瑾微觉讶然,很快,他挑眉一笑:“当然,荣幸之至。”   姜漱玉笑笑,并不意外:“那我们借一步说话?”   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赵臻,忍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下去了:“郑氏!你……”   “你别吵。”姜漱玉有些不耐烦地在心里回复他,“我在这儿偶遇了我亲哥,说句话都不成吗?”   “是不是偶遇,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赵臻语气讥诮。   姜漱玉不再理会他,她冲郑怀瑾笑笑,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茶楼,用口型对郑怀瑾道:“你有笔墨纸砚吗?有些话,我不方便说。”   反正她说话不出声,想来赵臻也猜不出她究竟“说”了什么。   郑怀瑾目光微闪,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两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毕竟是书里的男主,虽然最后惨死,但能力还是不错的。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置身于附近茶楼雅间里。   桌上笔墨纸砚俱全。   郑怀瑾低声道:“此地并无外人,你……”   姜漱玉直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在郑怀瑾惊诧的目光中,从怀里取出一根黑色的长布条。   到了这个时候,赵臻哪里还不明白她此举的用意?她忽然心血来潮要练习遮着眼睛写字,千方百计要在今日出宫来傅家食肆,还不就是为了私会郑怀瑾么?   这还当着他的面呢。背过他不知道怎么样呢。   赵臻愤怒而又气闷。他森然问道:“郑氏,你可知道,身为宫妃,私会外男是什么罪?”   姜漱玉在黑暗中挥笔如雨,很快已写下一行字,递给对面的郑怀瑾。同时,在心里反驳小皇帝:“我跟你说过了,不要叫我郑氏。还有,自家兄长,哪里算得上外男了?那天我扮成你,一下子见了好几个人,你怎么不说话?”   郑怀瑾接过一瞧,知道是让他帮忙送信报平安,略松一口气,比他想象中的要容易多了。——尽管这彤云山有些远。   姜漱玉没有立刻取下布条,刷刷几笔写下了给师父的信,表明自己另有机遇,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如今有要事在身,暂时不能回去。   为了让师父相信是她亲笔写的,她还特意提到了她的宝贝小宁——那只会说话的鹦鹉。   想了想,她又将系在手腕上的“承影”取下,推给郑怀瑾,并用口型说:“信物。”   一切处理完毕,她才撤下布条。此时,脑海里小皇帝已然冷声喝问:“郑氏,你也知道那是你的兄长。”   姜漱玉有些莫名其妙,在心里安抚他:“好啦好啦,多大点事儿啊?你要是觉得我出宫见他不好,下次不见了不就行了,我请你吃桂花糕。”   郑怀瑾望着眼前的女子,沉声道:“你放心,你托我办的事情,我定会办到。你在宫里,照顾好自己。”   “知道呢,放心吧,哥。”姜漱玉摆了摆手,毫不留恋地离去,“我先去买桂花糕啦。”   通过郑氏的眼睛,赵臻能看清楚郑怀瑾眼中的复杂情绪。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方才郑氏哄孩子一般安抚他的话音并没有消除他的怒火,反而让他更加愤懑:“郑氏,你!”   其实刚才郑氏蒙着眼睛写字,他完全可以不停地与她争夺身体,好让她写不成字,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这么做。   姜漱玉隐约猜想,可能是因为自己特意避过他跟郑怀瑾交流,让他感到不舒服。毕竟他批奏章都没避着她。   这么一想,确实是她理亏。于是,她在心里与他沟通时,语气更加温柔:“诶,你是不是不高兴了?你要是不高兴这样,那我以后再也不遮着眼睛写字了。真的,我发誓。要不,我把身体让给你用一会儿?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良久的沉默,好一会儿后,小皇帝带着凉意的声音蓦地在她脑海里响起:“郑氏,有的事情朕不说,不代表朕不知道。”   “啊?”姜漱玉有点懵,“你知道什么?”   难道她给郑怀瑾做口型,以及蒙着眼睛写信,这狗皇帝都知道?   “你真以为朕是个无道昏君,会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赵臻隐忍着怒气。   姜漱玉听这话有点严重了。她眨了眨眼睛,慢悠悠的:“你想说什么?”   前面排着的队伍又短了一些,糕点香甜的气息更加浓郁。   脑海里小皇帝的声音凉凉的:“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朕不想再提。朕希望你记住,你和郑怀瑾是一母同胞亲兄妹。郑太傅君子端方,你们别真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情,给他脸上抹黑。”   姜漱玉蓦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听这狗皇帝的言下之意,他知道郑家兄妹的恋情?!   不会吧?按道理来说,郑太傅这个时候都还不知道啊。   赵臻轻轻哼了一声:“你好自为之吧。”   当初太后令他立郑氏为后,他不同意。后来方太后退了一步,提出先封郑氏为淑妃,后位空悬。   而他却意外得知郑氏与其同胞兄长郑怀瑾之间关系不寻常。因为前摄政王对方太后有不伦之情,并霸占凤床多年。是以他从小对这种乱了纲常伦理的事情深恶痛绝。   也不知怎么想的,他竟没再反对方太后的提议。   这种人,拆散一对是一对。就当是他看在郑太傅的面子上,帮郑家遮掩一下丑事。反正皇宫那么大,到时候直接把郑氏往宫里一丢就是了。   他的几句话让姜漱玉惊诧万分。但很快,她忽然想到了一事。所以说,这狗皇帝知道郑家兄妹之间有爱情而不知道她其实是冒牌的郑五小姐?   她心念急转,猛然记起她在汤泉宫第一次见到小皇帝时,他那句“朕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   原来是这个秘密啊。   姜漱玉“啊呀”一声,倒轻松了一些。她笑嘻嘻道:“什么好自为之?什么有辱门风?我看你是大大的误会了。我敢对天发誓,我对郑怀瑾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你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亲兄妹之间,亲昵一点,你们都看不惯,是不是?”   赵臻冷哼,没有回答。   “真的。说起来你没有同母的兄弟姐妹吧?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彼此感情都特别好。这你不懂的……”   赵臻本不想搭理她,但听到这一句,还是纠正:“谁说没有?宁阳公主就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姜漱玉皱了眉,心想,宁阳公主是谁?方太后看着这么年轻,难道这狗皇帝还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吗?   算了,不认识,没见过,不管了。   “那皇上更应该能明白啊。”姜漱玉眼珠子骨碌碌直转,语气温柔,听起来诚恳极了,“再说了,我,我心里爱慕的人,其实是皇上你啊。我有句话一直没对你说过,我,我对你一见钟情。”   在心里说完这句话,已经排到前面的姜漱玉还很有礼貌地跟小二打招呼:“一斤桂花糕,劳驾。”   赵臻彻底惊呆:“……你说什么?”   郑氏此人素来言行古怪,他原以为她会绞尽脑汁向他解释,却不想她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一……一见钟情? 第14章 情意   姜漱玉很随意地在心里回答:“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啊。”   赵臻心神一震:她又强调了一遍!他并没有听错!   他自幼长在深宫,何曾听过这般热烈直白的话语?他自忖无意于男女之情,但听到说她这样的话,还是没来由感到一阵慌乱。震惊、羞恼、怀疑……多种情绪交织,竟还有些若有若无的欢喜。   明明他对她并无情意。   “好嘞,您的桂花糕。”   姜漱玉笑着奉上银钱,并伸了手去接包好的桂花糕。   赵臻正犹豫要不要问她,究竟知不知道“一见钟情”是什么意思,却随着她伸手的动作,通过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她的手腕。   她袖口微褪,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手腕纤细,并无其他装饰。   赵臻的心蓦地一沉,先时的那丝隐秘的欢喜瞬间消失干净,取而代之的被欺骗的愤怒与惊惶。   他记得很清楚,那里原本是一个极其古朴的手镯。   今日她和郑怀瑾一起走进茶楼时,手镯还在。现在却不见了。   那手镯去了哪里?答案不言而喻。   姜漱玉提着包好的桂花糕回那车那里。她正要提着裙子上马车,脑海里却忽的响起小皇帝冰冷的声音:“手镯呢?”   “什么?”姜漱玉没想到他忽然发问,一时没反应过来,脚下动作微微一顿。不过她身手敏捷,还是稳稳上了马车。   “你把手镯送给了郑怀瑾?”赵臻的声音更加冷了,“你手上戴着的,现在没有了。”   “啊?什么手镯?”姜漱玉扫了一眼手腕,“哦?你说那个?那不是手镯。”   赵臻轻哼了一声,并不相信:“不是手镯你戴在手上?”   马车已开始行驶,姜漱玉坐姿闲散。   她今天已经将平安信送出去,所以心情甚好,对小皇帝的古怪脾气也不以为意。   她甚至还有闲心继续安抚他:“我骗你做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之前一直戴的是手镯吧?你也太瞧不起我的眼光了。我那其实是……”   姜漱玉皱了皱眉,短时间内想不出该怎么来描述“承影”。   “不是手镯?那是什么?你与郑怀瑾的定情信物?”小皇帝的声音隐含讥诮。   她分明就是与同胞兄长不清不楚,还对他狡辩。   姜漱玉“啧”了一声:“什么定情信物?你想象力可真丰富。我都说了我跟他清清白白,没有任何私情。”她叹了一口气,很委屈的样子:“我对你一往情深,你却连信都不信我。”   赵臻:“……”   “都怪我,从来没有跟你讲过。我手上戴的,是我的防身利器。我平时戴习惯了,进宫也忘了取下来。我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担心别人以此为理由说我携兵器进宫,图谋不轨。”姜漱玉思绪急转,语气坦荡,“可我又不能随意把它丢掉。因为那毕竟是我母亲留给我护身的东西。所以我才想着瞒着皇上,把那利器让我哥拿走。没想到皇上居然因为这件事,怀疑我们兄妹之间有不伦之情,我……你这样置我的一片深情于何地?”   事实上,她只见了小皇帝一面,对方五官精致,相貌美丽,确实令人惊艳,但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而且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在一具躯体内。这样的情况下,她很难把小皇帝当做正常男人来看待。   她这时候想的更多的是,一定要让狗皇帝相信,郑家兄妹之间并无私情。郑五小姐对他一见钟情,一往情深,非君不嫁。所以,这些深情款款的表白话语,她毫无心理压力,张口就来。   ——反正这小皇帝因为童年阴影,对男女之事没有丝毫兴趣。她说这话对他也造不成什么影响,重要的是表明郑五小姐的态度。   赵臻看不见她的神色,只她的声音似乎格外真诚,好像还隐约带着哭腔。现在他通过他的眼睛,还能看清周遭事物,证明她没有落泪。想象了一下她眼眶微红的画面,他莫名地就有些不舒服。   于是,他压下了心头的冷语,只意味不明地轻嗤了一声。   郑氏言行古怪,她的话,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但不知为何,他又忍不住想:或许她说的未必都是假的呢?她平日里喜欢鲜艳的衣裳,那“手镯”确实不像是小姑娘喜欢的款式。目前她的话里倒没有明显的漏洞……   姜漱玉本来心情不错,还打算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去呢。但因为对小皇帝的这一番“剖白”,按照常理来说,她这会儿不应该再喜气洋洋哼歌儿。是以她十分应景地双手抱膝,四十五度角抬头,一脸忧郁地仰望马车上方。   赵臻通过她长久不变的视线,知道她始终盯着一处发呆。在他的印象中,郑氏此人,人前温柔娴静,人后活泼好动。这么久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多半是心里不好受。   其实她心情好坏,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但他转念一想,算了,不管怎么说,她现在都算是自己人。而且她这样,也是因为他的缘故。那就,安慰安慰她吧。也省得她一直盯着同一处发呆,连累他也不自在。   打定了主意后,年轻的皇帝咳了两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姜漱玉精神一震:“怎么啦?怎么啦?”   她回答之迅速,声音之欢快,让赵臻微微一惊。他稳了稳心神,状似很随意地问:“为什么一见钟情?”   “啊?”姜漱玉眨了眨眼,异常坚定,“脸。你长的实在太好看了!”   废话,一见钟情肯定是看脸啊。这狗皇帝的脸没得挑。——尽管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听完她的答案,赵臻的心情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呵,肤浅的女人。   他对自己最不满意的,就是他的脸。   年轻的皇帝忽然想起一事,冷声反驳:“可你的表现并不像是对朕有情意……”   姜漱玉随口回答:“那不是为了显得与众不同,好引起你的注意吗?既然你不喜欢,我以后收起那些心思,不再给你造成任何困扰了。”   她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因为她的眼睛,赵臻不得不盯着她裙裾下浅绿色的鞋子看了约莫一刻钟。   他心说,就算她说的都是真的,那她也对他造不成什么困扰,只不过是麻烦一些。现在真正困扰他的,是他们的现状。   他与郑氏共用一具躯体,已经有将近十天了。现任国师钟离无忧对他们的情况束手无策,前任国师至今还没回来。虽然四十九天内,他不用现身。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道。他真正掌事不足一年,朝野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半点大意不得。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赵臻继续将大部分心神放在政务上。与此同时,他自己也注意到,他对郑氏的态度隐约柔和了一些。不过比较值得一提的淑妃郑氏。不知道那天是她胡言乱语,还是她真的藏起心思不愿给他造成困扰。她再没说过那般直白露骨的话。   姜漱玉倒没想那么多。反正只要小皇帝不再拿着郑怀瑾说事,那她就放心了。   她默默计算着,郑怀瑾的人如果骑快马去送信,就算不大认路,那最多一个月也就到了。届时师父他们刚给她建了衣冠冢,坟头还没长出草呢,就得知她还活着的消息,肯定要高兴坏了。   姜漱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脑海里小皇帝的声音立时响起:“怎么了?”   姜漱玉正要回话,忽听韩德宝高声道:“皇上,娘娘,国师求见。”   “快请他进来。”   姜漱玉话音刚落,满头白发的国师钟离无忧就大步走了进来。他冲眼前的人施了一礼,满脸喜色:“皇上,娘娘,好消息啊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你把前任国师请回来啦?”姜漱玉脱口而出。   钟离无忧笑容微敛:“那倒还没有。”他停顿了一下,正色道:“皇上,是罗将军派人送回来的捷报。”   “罗恒?”赵臻心中一喜,“给朕看看。”   姜漱玉见是国事,适时让出了身体,同时好奇地问:“是打仗很厉害的罗将军战胜了吗?”   她这几天跟着赵臻看奏章,尽管没有特意去看,也对朝廷的官员及大事有了一些简单的了解。   赵臻接过钟离无忧递过来的捷报,低头匆匆浏览,也没顾得上在心里回复她。   不过姜漱玉不用他回答了,因为她自己也看见了。既是捷报,当然是得胜了。   令她惊讶的是,那个罗将军除了战况,还特意注明:宁阳公主也随军返京。   宁阳公主,不是这小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么?   平时习惯皱眉,脸上露出欢喜之色的小皇帝看完捷报,哈哈一笑:“这个罗恒,朕果真没有看错他。”   听到“自己”发出的笑声,姜漱玉幽幽地道:“你别发出这样的笑声,好奇怪啊。”   赵臻神情微僵。   钟离无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清楚地看到眼前的“淑妃娘娘”瞬间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 第15章 礼物   “是……有什么不妥吗?”钟离无忧心情忐忑。他知道是捷报,但皇帝尚未过目,他也不好抢先看。   赵臻垂眸,将捷报重新递到他手上:“国师也看看吧。”他顺手拿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   钟离无忧低头匆匆浏览。少顷,他抬起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公主?臣没看错吧?罗将军要把公主给带回来了?”   “你没看错。”赵臻微微一笑,“罗恒在奏章里,确实是这么说的。”   姜漱玉心里奇怪,她第一次听说宁阳公主,是在七月二十五,她的十六岁生日那天。这是第二次听起。听他们言下之意,公主不在京城,而是在边疆?   她细细思忖,努力回想原著,但想起来的实在有限。大多数都是女主郑握瑜相关。   当然《瑾瑜》这本书就是女主视角。真正的郑五小姐郑握瑜在进宫当天,就被相貌美丽神情冰冷的狗皇帝莫名其妙奚落几句。   本该是侍寝的当夜,狗皇帝扬长而去。次日郑握瑜刚从保住了清白的庆幸中抽离出来,就得知皇帝她被皇帝厌弃的事情,被宫中不少人知道……   具体怎么样,时间太久。姜漱玉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她能确定的是,郑握瑜在宫里过的很不好。至于宁阳公主这号人物,她实在是没有太深的印象。   不过那个一向没什么正形的白头发国师此刻却神情凝重,还眼眶微红:“真好……公主回来,真好……”   姜漱玉看在眼里,不免感到好奇。但她一直在彤云山上,不问外事,对朝廷大事也不是很关心。此时努力回想了一会儿,能想到的线索也不多。   直到钟离无忧退下,她才从久远的记忆中想到什么:“我知道了!是去和亲的宁阳公主!”   赵臻还用着身体,听到脑海里淑妃这句话,他抿了抿唇,眸中笑意顿消,低低地回了一句:“什么和亲?明明是奇耻大辱。”   姜漱玉听他这语气,心想,看来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了。   她也没急着去抢回身体,而是询问小皇帝:“罗将军把公主接回来,没事吧?”不会引起两国纷争什么的?   她听到小皇帝冷笑了两声:“漠北早已乱成一团,我们迎回公主,还用得着跟他们废话?”   姜漱玉了然:“那挺好的,咱们的公主,是该接回来,好好对她。”   赵臻“嗯”了一声,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过了一会儿他才吩咐韩德宝:“去把太后请过来。”他低声向淑妃解释:“这好消息得告诉母后。她最挂念的,就是皇姐。”   “没关系,你继续先用着。”姜漱玉颇为大方,“我不急。”   少时,方太后匆忙而至,一听说宁阳公主被接回来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立时掉下泪来。她紧紧抓着“淑妃”的手,又哭又笑,还将罗将军送回来的捷报细细看了数遍,才低声道:“你皇姐能回来,很好。等什么时候,你也好了,那咱们一家才是圆满了。”   赵臻心中同样为身体的事情担忧,但还是安慰方太后:“母后不用太担心。钟离无忧已经派人去找上官国师了,想来很快就有好消息。母后别忘了,朕是天子,自有上天相助。”   方太后点了点头,收敛了悲戚之容。   正好到了用膳的时候,方太后干脆在这里,与儿子一道用膳。   母子二人相对用膳时,方太后忍不住时时打量着“儿子”。尽管她心里清楚这具躯壳里的住着的是她儿子的灵魂,但面对淑妃的脸时,她还是难免感到怪异。所以,如非必要,这些天她很少到汤泉宫来。   方太后也有些尴尬:“宁国公的夫人前几天提出想见淑妃,哀家没同意。郑太傅的夫人去世的早,宁国公夫人身为长姐,对几个弟弟妹妹,难免会格外关心一些……可惜,现下这样的情况,哀家不能让她如愿。”   姜漱玉初时还好奇宁国公夫人是谁,听到后来明白是郑家的大姑娘,她已出嫁的姐姐。她心想,还好太后没同意,不然还真有些麻烦呢。   方太后视线微转,落在“儿子”举起的玉箸上,小声提醒:“你稍微注意一些,男子与女子食量不同,莫吃多了。”   赵臻尚未回答,姜漱玉已忍不住笑起来:“果真是亲娘。”   赵臻手中玉箸微微一顿,轻声回答:“嗯。”   方太后容颜端丽,气质高雅,一举一动甚是大方。姜漱玉心里对其颇为欣赏。方太后刚一走,她就由衷夸赞:“你娘长的可真好看。”   这是好话,赵臻乍一听挑不出什么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那天在马车里,她说的话。   当他问她为什么一见钟情时,她语气坚定:“脸。你长的实在太好看了。”   小皇帝轻轻“哼”了一声,莫名就有些不舒服。   不过姜漱玉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占了身体,一面慢悠悠走路,一面轻声哼着歌儿。——刚用过膳,还不到去泡温泉的时候。   她声音很低,也没唱什么词儿,悠扬婉转,让人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赵臻本来想问她,之前因何而叹息,这时也不问了,而是没来由问了一句:“阿玉,你和你的姐姐,感情好吗?”   “啊?”姜漱玉微愣,她回想着方才太后的话,忖度着回答,“挺好的吧,主要是姐姐们怜惜我最小,都照顾我。”   她正寻思着,小皇帝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妥,却听到脑海里小皇帝很轻的声音:“朕和皇姐,也是如此。”   姜漱玉精神一震,以为这是要给她讲往事了。她闲着无聊,还是很喜欢听故事的。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都再没听到小皇帝的声音。   她干脆道:“我要去沐浴了。”   经过这半个多月的磨合,关于沐浴、更衣等问题,两人早就有了妥善的解决办法,倒也能相安无事。   不过在听到极浅的水声时,赵臻还是不由地想东想西,心烦意乱。每次郑氏沐浴,他内心都像是打了一场硬仗一般。   这一次,他尽量忽视那些几不可闻的声音,让自己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去年冬天,赵臻扳倒了摄政王。今年春天,漠北内乱,首领去世,大王子被杀,二王子与四王子争位,求助大齐。   赵臻派了罗恒率军出征,名为相助,实则为了让漠北臣服。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要履行当年的承诺,把宁阳公主给接回来。   父皇驾崩那一年,他只有五岁,皇姐宁阳公主也才九岁。   五年前,漠北首领的妻子去世,想与大齐结亲。摄政王赵毅不顾皇帝和方太后的反对,将年仅十五岁的宁阳公主远嫁漠北,嫁给年近五十的漠北首领。   十一岁的赵臻手中无权,也阻拦不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摄政王之所以要将皇姐远远发嫁,不是为了两国联姻,而是因为宁阳公主已开始悄悄培养势力。   他那时冲动之下想拼一把,却被皇姐拦下。十五岁的宁阳公主低声说:“你就当我是出门远行。如果真担心我,那就快些强大,打败他,把我接回来。”   他永远都记得宁阳公主这句话。   ……   姜漱玉长长舒了一口气,让赵臻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冷声问:“好了?”   说话间,姜漱玉已然窸窸窣窣换好了衣裳,将遮眼睛的长布条取下:“好了。”   她头发湿漉漉的,因为小皇帝在她身体里,也不好像以前在彤云山那样,用内力烘干,只能拿了一块吸水性很好的毛巾,慢慢绞着头发。   她的头发又多又长,平时看着仿佛一块黑色的绸缎,颇为好看。但是要擦头发时,就是大工程了,好一会儿都还半湿不干。她也不急,就坐在床边。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哼着不成调的歌儿,心里还想着:唔,这一幕应该很好看。   其实,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赵臻耳中听着她那不知名的小曲儿,顺着她的视线,见黑发、翠衣、白腕,三色相映,纤细的手腕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装饰,却好看得很。   他心念微动:“你要手镯吗?”   姜漱玉有些意外:“你说什么?”   赵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问出那个问题。话一出口,他就隐隐有些不自在。他尽量平静地回答:“没什么,不要就算了。”   “……”姜漱玉一噎,心说,这狗皇帝可真小气,虽然她不稀罕,可他也不能出尔反尔,没一点诚意啊。说好的君无戏言呢?   于是,她故作失落道:“啊?这样啊,我还以为皇上问我要不要手镯呢,看来是我听错了。”   赵臻在她身体里,看不见她的神情变化,只听她的声音瞬间低落下来。他心里莫名一紧,竟觉得是自己过分了。他胡乱说道:“啊?你想要手镯么?那你把韩德宝叫过来。”   姜漱玉忍着笑意,忽然觉得这狗皇帝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第16章 情蛊   灯火通明。   姜漱玉坐在床上,借着床头宫灯,抬手打量着腕上宝石红色的血沁玉手镯。她对于玉没有太深的研究,不过见其莹亮光泽,沁色自然,寻思着应该不是凡品。   赵臻也在透过她的视线细看,她手腕纤细白皙,这精致的玉镯戴在她腕上,两者交相辉映,倒为彼此添色不少。   “你真的要把它给我?”姜漱玉有点不敢确定,“这应该很贵,贵重吧?”   赵臻轻哼一声:“上好的和田玉,当然贵重。”他略一思忖,又极其自然地道:“不过你也别多想。前几天不是你的生辰吗?给寿星赏赐是宫里的惯例。”   姜漱玉点点头:“唔,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啦。”   ——虽然是惯例,但还是要道谢的。   她因为习武的缘故,手握兵刃,所以手上不常戴首饰。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看见漂亮装饰而心生欢喜。她举起手腕,在灯下轻轻晃动,又忍不住在心里问他:“好看么?好看么?”   “好看”两个字已经到了赵臻嘴边,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说出来。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回答:“镯子是挺好看的。”   他心里补充了一句:“手也不丑。”   姜漱玉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她嘻嘻一笑,看够了就将手镯取下来,随手塞到枕头下。   赵臻没忍住好奇问:“怎么不戴了?”不是挺喜欢的么?   姜漱玉自然不能说是因为戴着不太方便,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么珍贵的镯子,我怎么能随便戴?万一磕着碰着,坏了怎么办啊?我岂不是要心疼死?”   赵臻闻言一怔,轻声道:“也不过是副镯子而已。”   有必要这么紧张么?她是郑太傅幼女,从小到大,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少。血沁玉镯虽然珍贵,但还真不值得她这样。他送的,就真那么重要?   他自忖无意于男女之情,可是听到她的话,还是不免生出一些异样情绪,心也稍微柔软了一些。   “你要是喜欢……”赵臻话没说完,眼前就又一片黑暗。   姜漱玉大概没有听见他的话,她翻身上床,闭上眼睛,还不忘给他打个招呼:“睡啦,晚安。”   她早已洗漱过,又换了寝衣,这时直接躺下,并不算突然。可赵臻半句话梗在喉头,有点不上不下。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长夜很安静,郑氏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赵臻并不清楚,只是在黑暗中,听到她的呼吸声渐渐均匀,他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因为皇帝尚在闭关中,是以这一年的中秋家宴,也就没有再办。方太后与“儿子”一起共用晚膳,就算是庆祝中秋了。   方太后刚一离去,姜漱玉就占了身体:“我想去看看月亮,八月十五呢。你放心,不出汤泉宫。”   赵臻只“嗯”了一声,心想他“闭关”期间,也难为她一直被拘着。   月华如水。   姜漱玉慢悠悠走在殿外。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的长长的,她一时兴起,故意对着月亮做出各种手势,地面上的影子时而变成兔子模样,时而变成狐狸的样子,时而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她嘻嘻一笑:“好玩儿不?”   赵臻有心想说一声“不好玩儿,幼稚。”但他随着她的视线,看见“翅膀”忽闪忽闪,似乎在等他回答。不知怎么回事,他压下了到心头的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在心里补充:“好玩儿,但还是幼稚。”   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玩儿过,可不是幼稚么?   姜漱玉站在殿外,微风吹起裙裾,头发也轻轻飞扬。她一双巧手还在变换着各种手势。   赵臻忽然有点想看看此时她的脸。   这念头刚一生起,他就猛然忆起那晚在汤泉池边,她一身红色纱裙向他扑过来的场景。他心里一激灵,再度想到那个他一直没问明白的问题:“阿玉。”   “啊?”姜漱玉一笑,“你想看什么?狮子老虎我不会啊,只会简单的。”   小皇帝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身体里为什么会有蛊?谁给你下的?”   关于这件事,他确实好奇。她一个深闺小姐,又怎会中蛊?他若要派人去查她,也不是不行。只是两人在同一具身体里,视觉听觉共用。他要彻查,肯定瞒不了她。而且他现在更想听她亲口说出原委。   姜漱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我……”   “你是郑家小姐,平时养在深闺,身体里为什么会有蛊?是谁要害你?”   姜漱玉心跳一阵加速,她伸手将额边的一绺碎发撩到耳后,略一思忖,她在心里回答:“我娘。”   “郑夫人为什么要给你下蛊?”   姜漱玉思绪转的飞快,也不知是不是这小皇帝起了什么疑心。不过郑夫人为什么要给郑五小姐下蛊呢?怎么解释都不合理啊。   她仰头望着月亮,心里惶急,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问这个问题,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你确定要问吗?”   她一面拖延着时间,一面苦思冥想,寻找合适的答案。   赵臻轻嗤一声:“你说呢?”   “唉,这要从我母亲的身世说起。我母亲不是普通的大家闺秀,这一点,皇上知道吧?”姜漱玉不着痕迹说着废话,“她其实会武功,还是从遥远的苗疆来的。她对我父亲一见钟情,从此情根深种,终其一生,都没有再回故乡……”   赵臻没有说话。关于郑夫人的身世,他当然清楚,这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郑太傅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妻子亡故后也没再续娶,一生身无二色,是有名的痴情人。   姜漱玉又叹了一口气,信口胡诌:“其实很多时候,她心里也不快活的。她常说,情之一字,着实累人。她不希望她最疼爱的女儿也为情所困。于是,她就给我下了一个蛊,叫……绝情蛊。顾名思义,就是让人断爱绝情的。她希望我能守住自己的心,一生不对人动情。如果没有喜欢的人,那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只要遇上了为之心动的人,就会心痛如绞,痛不欲生……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那天看到你以后疼得厉害、不能自控了吧?那是因为我蛊发作了啊!你知道我蛊为什么发作吗?那是因为我遇见了你啊!”   她初时还烦恼怎么解释,倒后面越说越顺,仿佛真相便是如此一般。   赵臻闻言一惊,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轻嗤一声:“胡说八道!情爱是人的天性。这世上哪有母亲会给自己亲生女儿下这种灭绝人性的蛊!”   姜漱玉心口一酸,眼圈儿也不自觉红了。她方才的话,大部分都是假的,但是她亲生母亲给她下蛊这一点,却是千真万确的。是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可偏偏就被她遇上了。   她自幼在彤云山长大,受师父姜大年影响颇深,素来豁达大度,很少将外事放在心上。对生母林氏,因为从未接触过,所以没有什么感情,自然也谈不上恨,只会在心里暗暗感叹几句:“奇葩,真奇葩。”   然而在这个中秋夜,她听到狗皇帝的这句话,久违了的委屈忽然一股脑的涌上了心头。她开始心疼自己。如果不是她心血来潮进京,不是她代替郑握瑜进了宫,又被国师压制了蛊,那她现在早就活活疼死了。   赵臻话一出口,没听见她回答,只觉得视线陡然变得有些模糊。他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可能是眼里包了一包泪。   这个结论让他莫名有些心慌。   两人相处这近一个月,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落泪。他猜想,多半是因为他那一声轻斥。   他突然感到不自在起来。她认真同他分享秘密,而他却回她“胡说八道。”   年轻皇帝心想,是他过分了。他不该如此直白地去伤她的心。   于是,他语气温和,试图补救:“朕也不是说……”   姜漱玉很快擦了眼泪,勉强一笑:“也没什么啦,其实如果不是某些原因,这蛊也不会发作。”   ——不想那些了,记恨一个死人没什么必要。过好当下才是真的。   毕竟按原著里的说法,林氏并不是有意想杀死这个女儿,只是脑回路太奇特,想用这样的办法逼女儿将来相认,结果阴差阳错把女儿给坑死了。一个从未出场过的功能性角色而已。   赵臻却下意识认为,她口中的“某些原因”,是指她遇上了他。联想到什么“绝情蛊”、“一见钟情”……他大受震动之余,又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她对他的情意,可以说很深重了。   姜漱玉摆了摆手:“当然啦,我知道这些事会给你造成困扰,我以后不会再提。我会把那些心思收起来。” 第17章 皇后   赵臻轻哼一声,不置可否,心里却有点别扭地想:也不必都收起来。再说,这种心思是想收就能收起来的么?   她已进宫做了淑妃,如果真如她所说,对他一往情深。那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身为宫妃,仰慕君王,也在情理之中。就随她去吧,不必制止了。   时间过得极快,一晃眼就到了八月二十三。   这一天是先帝冥诞,若在往年,自然少不了一番祭祀。不过今年因为皇帝为父亲祈福而闭关,就省去了皇帝亲自带人祭祀这一环节。   酉时前后,国师钟离无忧带着一个人悄悄进了汤泉宫。   这人相貌清癯,两鬓斑白,刚通过淑妃的眼睛看到他,赵臻就已说出了他的身份:“这是上官国师。”   听说是上官国师,姜漱玉立时露出了笑容:“哇,上官国师!国师你能不能看看我们这情况怎么办?”   她适时把身体让给了小皇帝:“你来跟国师说。”   短短数息间,眼前的淑妃娘娘就气质大变,上官国师心中了然,上前郑重施礼:“老臣上官晔参见皇上。”   “朕现在的情况,想来上官国师也已有所耳闻,不知上官国师有没有解决的法子?”   上官国师轻轻摇了摇头:“一个多月前,老臣发觉天书有变,事关帝王,却非凶兆,老臣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钟离的人就找到了老臣,老臣才知道原委。这等怪事,以前从未出现过。天书上没有解决的办法,老臣也无能为力。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此乃天意,顺天而为,也就是了。对大齐、对皇上而言,都未必是坏事。”   赵臻皱眉:“嗯?”   姜漱玉听得也一阵无力,敢情这个很厉害的老国师,也没有办法啊。她忍不住道:“什么天意?老天要是让一辈子都这样呢?”   难道她就要一辈子与这狗皇帝共用一具身体?   赵臻没有说话,双眉紧蹙:“天书上有没有说,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   上官国师缓缓摇头:“具体时间倒没有直接说明。不过皇上不必太担心,从天书来看,错位只是暂时的,终究还会恢复正常。”   赵臻还未说话,姜漱玉就占了身体,脱口而出:“你确定吗?真的会恢复正常?你不会是安慰我吧?”   上官国师微微一怔:“娘娘,老臣敢以性命担保,最多一年,一切都会恢复如常。老臣不敢欺骗皇上和娘娘。”   姜漱玉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就被认出来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让出了身体,同时在心里跟小皇帝沟通:“还是你继续跟他说吧。”   当然,赵臻也没有再与上官国师说太多。   当初钟离无忧说唯一的解决办法是“等”时,他还寄希望于上官晔,希望这位前国师有解决之法。此时希望破灭,尽管上官国师信誓旦旦说一年内会好起来,可他仍难免失望惶急。   不是凶兆又如何?一年时间太久了。   良久,他才沉声道:“朕知道了,辛苦国师走这一趟。钟离无忧,你送送上官国师。”   “是。”一直沉默的钟离无忧施了一礼,陪着两鬓微白的上官晔走了出去。   此时已近黄昏,钟离无忧走在上官晔身后,两人相距不过尺余的距离。他想了又想,终是压低声音问:“师父是怎么推出一年之期的?”   本朝国师之间并无直接师徒传承,不过只要入朝做了国师,默认的就是继承了上一任国师的衣钵。所以他这一声“师父”也算正常。   上官晔停下脚步,抬眼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钟离无忧凑近一步,声音更低:“我也看了天书,只看出不是凶兆,要顺天而为。但最多一年能恢复正常,不知师父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年纪轻,态度又诚恳。上官晔自然不会瞒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仔细看一下天书,一年内我朝会多个皇后。”   “啊?”钟离无忧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以皇上现下的状况,如果立后,那肯定是已恢复如初,总不可能再牵扯进一个知情人。他笑了笑:“无忧明白了。”   —— ——   姜漱玉重重叹了一口气:“不会真的一年吧?那也太久了。”   她还想着早点离开皇宫,去找师父呢。虽说她已让人送了平安信回去,可不见到她本人,师父肯定不能完全放心。   赵臻心中烦闷,不亚于她。   姜漱玉继续道:“今天是八月二十三,七七四十九天的闭关时间也不差几天了。等出关后,是要继续找个名目藏起来不见人,还是……”   “不。”赵臻打断了她的话,“不能再躲。忽然闭关,朝野内外就有人生疑。如果朕一直不露面,只怕会流言四起,引起混乱。”   “那怎么办?还让我扮成你?”姜漱玉眨了眨眼。   “嗯。”赵臻在心里回答她,语气温和而诚恳,“阿玉,这世上除了你,没人能担得起这个重任。”   而且这件事,他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这句话说得姜漱玉有那么一点点飘。她想了想:“那行吧。我感觉我的易容术,勉强还算可以。等上朝的时候,就坐在上头也不动。隔得远,他们也不能直视天颜,对不对?”   反正她现在也不可能带着小皇帝的魂儿走掉,就当做些好事吧。一年的时间,其实也很快的。   赵臻轻笑:“对,你说的是,没人敢肆无忌惮盯着你看。至于朝政方面你不用担心,有朕。”   “我知道,我就是给你充个门面呗。”姜漱玉嘻嘻一笑,故意道,“诶,我又要帮你了,这一回,你打算怎么谢我呢?”   怎么谢?赵臻心思微动,一瞬间脑海里居然涌上了诸多念头。   还没等他迅速捕捉到其中一个,就听到郑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稳了稳心神,平静而自然:“你想要什么?”   他心想,如果她想要给娘家荣华富贵,或者想要皇后之位,再或者想要他的一颗心,那他……   “我呀?”她声音清脆娇嫩,有意调侃,“我什么都不要啊。只要你平安喜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也不需要这小皇帝回报她,这一年里好吃好喝,也算收了报酬了。届时恢复如常,她肯定走得远远的,难道还指望他封她个官儿做做?   赵臻先时真以为她会索取什么,但偏偏她什么都不要。他深感意外之余,又觉得似乎本该如此。他不禁微微动容:“阿玉……”   “好了好了。”姜漱玉摆了摆手,“我有点饿了,我得让人传膳了。”   “嗯。”赵臻没再说话,心里却反复回想着她那句“只要你平安喜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距离出关之日不剩几天了,姜漱玉跟小皇帝商量:“我如果长期假扮你,只有脸像是不够的。你的言行举止,都得学一学。这样,你让人在这边放一面很大的镜子,每天对着镜子练习仪态。我正好也能看着镜子学一学。”   赵臻听着有理,吩咐人去办。   不过淑妃毕竟是女子,身形体态与皇帝差异很大。姜漱玉看着镜子里抬手、走路的“自己”,觉得好笑的同时,又隐隐觉得好玩儿。   在易容术方面,她下过大功夫,如今事关重大,她也不敢生出轻慢的心思,格外认真。   到了九月初临近出关的时候,她化妆易容,再学着小皇帝的样子,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连方太后、钟离无忧和韩德宝,都挑不出毛病来。   钟离无忧惊道:“像,真像。”   姜漱玉皱眉,目光转冷:“钟离无忧!”   这神态落在钟离无忧眼里,活脱脱就是皇帝本人了。   他定了定神:“皇上,据探子报,罗将军和宁阳公主,将在后日抵达京城。”   赵臻在心里问:“阿玉,做好准备了么?”   “好了呀。”   “那就告诉国师,后天傍晚,朕在宫中设宴,为罗将军和宁阳公主接风洗尘。”赵臻停顿了一下,“届时将是你第一次以朕的身份在众人面前公开出现,跟那天单独见郑太傅他们几个还不一样。你怕不怕?”   姜漱玉眼中笑意盈盈:“我不怕啊,不是还有你么?”   “嗯。”赵臻沉默了一瞬,“你说的对。” 第18章 金光   九月初六。   天还没黑,御花园便热闹起来。成群结队的漂亮宫女穿梭其中,摆放美酒佳肴,为即将到来的酒宴做准备。   酒宴就设在御花园的太液池边,烛火闪耀,水波荡漾,远远望去,仿若仙境一般。   钟离无忧来的很早,见旁人还没到,他就双手负后,立于太液池边,心不在焉地望着水中鱼儿出神。   夜色渐浓,诸位大臣陆续而至。   不过今天备受关注的几个人物,还都没有出现。   “罗将军到——”   忽听宦官尖细的声音,钟离无忧双眼一亮,望向正一步一步走来的少年将军罗恒。   不止是他,在场诸位大臣也纷纷将视线转了过去。   罗恒将门出身,今年才刚到弱冠之年,眉目英挺,身形如松,他大步走来,人人都在心中暗暗叫一声好。   钟离无忧与他交集不多,此时却也上前含笑打了招呼:“罗将军,这边请。”   “有劳国师。”罗恒微一挑眉,从容落座。   他此番在外立下战功,皇帝设宴为其接风洗尘。他刚坐下,就有不少同僚旧识与他攀谈。他勉强回答了几句,干脆低头饮酒。   “罗将军此次回京,一路与公主同行……”他身侧的钟离无忧忽然开口,“可知公主究竟生了什么病?”   “啊?”罗恒抬头,扫了一眼年轻的国师,眼睑随即垂下,“公主生病了吗?”他摇了摇头:“这下官不知道。”   钟离无忧叹一口气,眸中闪过失望之色。他举了举酒杯:“算了,不说这个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听说宁阳公主晌午前后就回宫了。皇帝今日设宴,说是为宁阳公主和罗将军接风洗尘,他原想着公主作为今日酒宴的主角之一,一定会出现,却不想根本没有安排公主的座位。他佯作无意,打探了一句。结果宫女告诉他,宁阳公主身体有恙,所以今晚并不出席。   一杯酒下肚,胸腹热气上涌。钟离无忧心里也明白,很有可能公主不是生病了,只是不愿意见人而已。   他能理解。   说话间,百官到齐。方太后也缓步而至。   钟离无忧借着行礼之际,借着灯光烛光悄悄打量方太后,见其脸上带笑,眸中却隐含忧愁。他心里一咯噔,也不知方太后的发愁,是为了刚刚回宫的女儿,还是即将出现的“儿子”。   是了,今晚是淑妃娘娘第一次假扮成皇上,在众臣面前出现,和那一天的情况还不一样。   皇上闭关七七四十九天,朝中不是没有别的声音。今晚皇上的这一次露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他正想着,忽听韩德宝尖利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行礼。   年轻的皇帝大约是因为闭关了一个多月的缘故,看起来稍微清减了一些,但依然气势凌厉,俊美慑人。他金冠压顶,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走来,沉稳有力。   钟离无忧有点摸不准此刻用着身体的,究竟是皇帝本人,还是淑妃娘娘。若非知道真相,如果有人说是皇帝本尊,他也不会产生丝毫怀疑。   感到庆幸的同时,他心里又忽的闪过一个念头:这世上既有如此精妙的易容术,那如果真有人假扮皇帝,图谋不轨,可该怎么办?   而此刻,姜漱玉变换声音,说了一声:“众卿平身。”就在小皇帝的指引下,到安排好的座位那里坐下。   待众人重新落座后,她又鹦鹉学舌一般,照着小皇帝的话语,说了几句场面话后,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她在心里冲小皇帝嘀咕:“你别嫌我刚才走的慢,你以为我的鞋子是好穿的么?又大又高,还得走出气势来。要是换了你,指不定跌倒多少次了。”   小皇帝和她一样大的年纪,却比她高出许多来。按理说,她的身高在女性里,已经算高了,可为了不让人生疑,她不得不在鞋底和发顶做手脚。像高跟鞋这种增高神器,用处还是很大的。   赵臻“嗯”了一声,态度甚好:“阿玉,此番是辛苦你了。”   ——她刚易容装扮好后,他也想过,不说话的时候,由他来掌控身体,省得她不小心露出马脚。可是她动了靴子以后,他发觉他踩着这双靴子走路,还没她走得自然,走得更像他。   姜漱玉面无表情喝着酒,却在心里笑嘻嘻地回答:“不辛苦,不辛苦,能为皇上你做事,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辛苦呢?”   反正小皇帝在她身体里,她也不可能离开皇宫,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做点事呢。这样,将来等她回了彤云山,还能跟师父和师兄吹嘘:“想当初,我可是假扮过皇帝老儿的人……”   这点辛苦,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然而赵臻听了,却无法避免的心中一动。其实他身为君王,有不少人都声称为他办事,是臣子本分,谈不上辛苦。那些话语和阿玉所说的区别不大,但都没有她简单的一句话给他的震动大。   方太后的位置就在皇帝旁边,她微微皱眉,低声提醒:“皇帝,你该再说两句。”   “嗯?”姜漱玉点了点头。此时下方觥筹交错,她干脆略微提气,高声道,“今日罗将军归来,朕心甚悦,特以此酒,为罗将军接风洗尘,请。”   言毕,她一仰脖,将满满一盏酒一口饮下,颇有几分豪气。   众人纷纷举杯。   姜漱玉却因为喝得太急,轻咳了两声。   脑海里已经响起了小皇帝隐含关切的声音:“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一不留神,呛着了。”姜漱玉回答他时,已经调整了呼吸。她在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以前不常喝酒的……”   师父擅长酿酒,但他喜欢把酒藏起来,偷偷喝,却不允许她和师兄喝酒,不过他们也会偷偷喝。   然而她的话语听在赵臻耳中,则是另一种含义了。   她是在为了他而破例。这结论让他心里一阵暖流涌动。   赵臻轻轻“嗯”了一声,又转了话题:“你让人给罗将军赏些菜,以示恩宠。”   姜漱玉也没多想,直接吩咐韩德宝去做。   韩德宝领命赐菜时,她也跟着向罗将军的方向看去。   她今日假扮皇帝出席酒宴,一直小心谨慎,不想出半点差错。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闲情去打量这位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   正好罗恒得了赐菜后,向皇帝遥遥施礼谢恩。   姜漱玉目光落在他脸上,不由地微微一怔。只见这人约莫二十岁上下,墨发高束,眉目俊朗。如论相貌精致,他自不如赵臻。若说白净灵秀,则远不如他身旁的钟离无忧。但他气质硬朗,宛若出鞘利剑。他施礼的姿势不算规范,却无端给人一种潇洒感。仿佛他不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而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少年侠客。   但偏偏这个不像将军的将军是大齐的英雄。   也不知这位罗将军功夫如何,学的是什么样的武术。   姜漱玉不自觉地便多看了几眼。   今日酒宴,到场的皆是朝中重臣。当然,能当上重臣的,年纪一般都不轻了。一对比下来,就显得钟离无忧和罗恒将军格外的年轻英俊,令人赏心悦目。   对姜漱玉来说,钟离国师是熟面孔,没什么新鲜感了。她还是对那位年纪轻轻就能在漠北横扫一片的罗将军更好奇一些。听说是他单枪匹马救出了宁阳公主。   她自己也没留意到,短短的一刻钟内,她已看了他好几次。   但赵臻注意到了。   两人视觉听觉通用,她看什么,他也就跟着看到什么。刚发觉她多看了罗恒几眼时,他还不觉得怎样。毕竟罗恒是今日的主角,又有战功在身。她假扮帝王,多看看他,表示关注,是正常的。但渐渐的,他隐约察觉出不对劲儿了。   她看别人时,一切正常。可当她的视线落在罗恒身上时,罗恒四周分明有着淡淡的金光。 第19章 吃醋   赵臻年幼时,曾听上官国师讲过,说是人在看到一物时,看到的并不是那一物原本的样子,而是那事物呈现在人脑海里时的模样。   所以说,罗恒在阿玉眼里是会发光的?   赵臻冷哼一声:“看够了吗?”   “啊?”姜漱玉刚在心里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变成了一抹意识。她微恼,“喂,你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   赵臻默默端起酒杯,在脑海里不冷不热地回答:“反正现在不用说话,你就歇一会儿吧。”   姜漱玉不明所以,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刚才还帮你呢。”   赵臻没有理会她,角度不变,向罗恒望去。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金光。   他脸上波澜不惊,可心里却猛地一沉:果然如此。是她的原因,而非罗恒的原因。   他默默饮酒,再也不看向罗恒的方向。可到底还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他佯作无意,在心里问:“你觉得罗恒怎么样?”   “罗将军?”姜漱玉有点诧异,小皇帝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罗将军不是他的心腹么?难道说心腹是假,心存忌惮是真?是怕功高震主?还是怕他图谋不轨……短短数息间,她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念头。   她长久的沉默,让赵臻目光转冷。他捏紧了手里盛酒的银盏,稍一使力,做工精致的银盏竟凹进去一块儿。他察觉到异样,低头扫了一眼。   这一眼,让姜漱玉心中一惊,不等小皇帝开口,她就急道:“你使那么大劲儿做什么啊?就不怕手疼么?”   情急之下说出的关心话语不似作伪,赵臻心中怒气稍减,不咸不淡回了一句:“你本来力气就不小,不会手疼。”   见他没往内力上想,姜漱玉略微松了一口气,开始回答他先前的问题:“你刚才问我罗将军是吧?我也不通朝政,就是听你以前说的,感觉应该是个令人景仰的大英雄。是有哪里不对吗?”   “令人景仰?”赵臻嗤笑一声,“所以你看着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你视线黏在他身上,下都下不来?”   “……”姜漱玉一呆,随即明白过来,心知是她方才多次打量罗恒将军的行为被他给察觉了。整个人发光?她有点怵,这也可以?   她匆忙解释:“我没见过大英雄啊,所以一不留神,多看几眼嘛。他的事迹还是你跟我讲的呢。诶,我眼睛里发光你也看得到么?”   赵臻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只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   “你突然占了身体,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姜漱玉停顿了一下,“你是在吃醋么?你知道的,我对他绝对没有任何不单纯的心思。我这纯属是对英雄的敬仰之情!”   吃醋?赵臻心头没来由微微一慌,但她后面那句话却让他稍微舒坦了一点。他微眯起眼,毫不犹豫地否认:“吃醋?朕怎么可能吃醋?朕不过是提醒你,身为宫妃,要注意自己的本分。你假扮成朕,一言一行都要万分小心。你频频看他,落在有心人眼里,会怎么想?”   姜漱玉一听,心说有理。也是,这小皇帝无意于男女之情,又怎么有吃醋这样的情绪?就算是不满于她的行为,恐怕也只是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和占有欲作祟。而她又犯了上次的老毛病,只看自己想看的人,这样很不好。明明上次在汤泉宫,他已经提醒过她了。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无趣:“算了,你说的对,那我不看了。你该看什么就看什么吧。你别出声,别轻易走路。”   说完这句话以后,她便陷入了沉默。   赵臻听她这话大有失落之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否认了因她而“吃醋”,他心里略微有些不自在。明明先不对的是她,她怎么还失落?   他犹豫了一瞬,到底是没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沉默着喝了一杯又一杯。   皇帝闭关多日,今晚才算正式出来。酒过三巡,陆续有臣子端了酒杯近前敬酒恭贺。   按理说,这个时候需要姜漱玉用身体来应对他们了。但赵臻不开口,姜漱玉就当不知道。   赵臻神情不变,对敬酒的臣子略一点头,沉默着喝下了杯中的酒。   于是,众大人发现,皇帝出关以后,越发惜言如金了。   酒宴散时,赵臻站起了身。他刚一抬脚,姜漱玉便叹了一口气,占了身体。她一步一步走得极稳:“你肯定是算准了我不会看你出丑。”   赵臻没有应声,心情却比先时好了不少。   “皇帝。”方太后忽然叫住了他们,她神情有些复杂,“趁着今晚,你去看看你皇姐吧。”   —— ——   宁阳公主回宫后,还住在毓秀宫。   这是姜漱玉第一次见到宁阳公主。公主大约是随了父亲,与方太后并不十分相似,不过皮肤白皙,长发柔顺,端眉修目,气质高华,也是个美人。   姜漱玉忍不住想:他们一家可真好看。   宁阳公主灯光下面色稍显苍白,她背靠软垫,斜斜坐着:“皇帝长高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姜漱玉听得心里一酸。她向宁阳公主走了几步,在其一尺开外处站定。——方才,他们已与方太后商量过,皇帝与淑妃之事,先瞒着公主,免得她担忧。   “嗯,皇姐。”   “你的一些事情,我在回来的路上,听林将军说了。”宁阳公主笑笑,“你很好,没让我失望。”   姜漱玉看着她的脸色,忍不住问:“皇姐身体不舒服么?太医看过了没有?”   她还以为宁阳公主没出席晚宴,是不想在人前出现。怎么现在看着,不像是很健康啊。   宁阳公主轻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   此地没有外人,方太后红着眼睛说:“太医说你皇姐是没有好好调养……”   ——太医的原话是“公主小产以后,没有调养,伤了身体。”   姜漱玉不知其中细节,只诚恳道:“反正现在回宫了,什么都不缺,那就好好养着。”她素来怜惜弱小,此刻怜意大生:“你什么都不要想,开开心心的,听太医的话,身体自然就好起来了。”   赵臻听她这话不像是他自己平时的话,当即出言制止:“阿玉!”   姜漱玉知道自己说多了,心下歉然,肃了面容,不再说话。   而宁阳公主却在微微一怔后,轻笑出声。她冲方太后笑了笑:“感觉臻儿性子比以前软和了一些呢。”   方太后勉强一笑:“是吗?他时常在哀家跟前,哀家也没注意到。”   “是软和了,会安慰人了。”宁阳公主微微一笑,“母后,我听说现在宫里后位空悬,只有一个淑妃?是郑太傅家的千金?”   方太后扫了“皇帝”一眼:“是。”   “那皇后的人选,母后心里可有考量?”宁阳公主随口问道。   方太后眸中有尴尬之色一闪而过:“这事儿不急,得看皇帝的意思。”   宁阳公主有些心不在焉,她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姜漱玉看着也差不多了,公主又面露疲态,她就称有政务缠身,先行离去。   刚走出毓秀宫,她就轻轻叹了一口气,宁阳公主也才二十岁,可单看那双眼睛,却分明已经历了许多。   赵臻尽量自然地问:“为什么叹气?”他心里猜测,是因为公主问到了皇后人选么?   姜漱玉含糊回答:“没事,没事。”   大概是因为赵臻用这身体喝了不少酒,所以她这一夜困得厉害,也没再跟小皇帝缠歪,早早地便收拾了去睡了。   而赵臻听着她细细的呼吸声,心想:如果她能做好一国之母,那立她为皇后,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过这事还不能告诉她,不然她尾巴能翘到天上去。 第20章 女人   天还没亮,姜漱玉就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也不睁眼,匆忙更衣洗漱。   “你慌什么?”赵臻安慰她,“不用着急,时间还早。”   “早什么?还得变脸呢。”姜漱玉匆匆回答着,快步到镜子前,易容换装,“这可是我第一天上朝。”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她一面打量着镜子里的皇帝,一面感叹:“如果不是怕对皮肤不好,我都想长期易容了。”   当然,这话也只是说一说。两人身高有着不小的差距,她如果真顶着小皇帝的脸,必须全副武装,连身高一并掩饰好。   第一天上朝,姜漱玉难免紧张,不过她胆子不小,是以紧张之余,还有些小小的兴奋。在韩德宝与赵臻的指引下,她端坐在龙椅上,脊背挺直,面容严肃。   听下面百官山呼万岁,她隐隐有些不自在,心说罪过罪过。   赵臻微微一怔,无声地笑。   因为皇帝闭关期间仍照常处理政事,所以积压的政务不多。又有小皇帝在她脑海里坐镇,她只需要把他的话一句一句重复下来就行,倒也没有多难。   只是在临退朝之际,苏大人忽然上前一步:“皇上,臣有事奏。”   “讲。”   “皇陵那边来报,说信王殿下身体有恙,皇上……”苏大人欲言又止。   姜漱玉却沉默了。她双眉紧锁,一声不吭。——当然,不是她要沉默,是因为她脑海里的小皇帝没有出声。   苏大人微微抬眼,注视着皇帝,见其面沉如水,不由地心下惴惴。   “接他回京,请太医看诊。”   姜漱玉冷声说完,在心里问小皇帝:“就这样?”   赵臻“嗯”了一声,良久才道:“赵钰和他父亲不太一样。”   姜漱玉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她该说什么。她对书里的信王赵钰,已经没有一丁点印象了。不过跟小皇帝共用身体五十来天,她对一些重要人物,还是有点了解的。   据她所知,信王赵钰,其实就是摄政王赵毅的儿子。摄政王明明有妻儿,却与方太后有不伦之情。小皇帝扳倒摄政王时,摄政王之子赵钰也出了一份力。是他公开了亲生父亲谋逆的罪证,从舆论上给了生父致命一击。   赵钰此举在旁人眼中,尽了忠却失了孝。   皇家谋逆,自然不会株连九族。摄政王倒台,其旧部多数被清理,不过他的一双儿女倒是保住了性命。   赵钰继承了其父的封地,封为信王。只是他因自觉对得起君王却对不起生父,也没前去封地,而是自请去看守皇陵。   如今听说他染恙,小皇帝不禁有些感慨。   退朝以后,姜漱玉乘着御辇回汤泉宫。路上,姜漱玉板着脸,默默与小皇帝搭话:“你跟你这个堂弟关系很好么?”   “不是堂弟。他比朕年长两岁。”赵臻有些诧异,却没有多想,“你不知道他?”   “我应该知道他么?”姜漱玉讶然,“不太了解,我只知道你的。”   她这话说的自然,赵臻的心情却不自觉好转了几分。嗯,他也知道她的年纪,还知道她的生辰。   他小时候时常遗憾自己没能早出生几年,那样就能早几年保护母后和皇姐。不过现在想想,可能老天的安排自有他的用意。   第一天上朝,没出一点差错,姜漱玉有些小得意,回到汤泉宫后,还忍不住问他:“我今天表现是不是很棒?是不是?”   赵臻尚未回答,韩德宝就忙道:“娘娘,方才公主打发人请你过去叙话。”   姜漱玉眨了眨眼,她还顶着赵臻的脸:“公主是找我还是找皇上?”   “是找娘娘。”韩德宝忖度着道,“当时娘娘不在,只说娘娘身子有些不爽利,改日再去拜会公主。”   姜漱玉点一点头:“嗯,说的挺好的,就该这么说。我过一段时间就去看公主。”   然而没过多久,公主就命人送了一些颇为贵重的东西过来。   姜漱玉颇觉意外,心想,宁阳公主可真客气。   当初皇帝在汤泉宫“闭关”,新进宫的淑妃也在偏殿祈福,不见任何人。如今皇帝“出关”了,仍与淑妃长住汤泉宫。倒让人不得不感叹,汤泉宫风水好,使得皇帝长住于此。以及淑妃娘娘果然受宠。   不过这位盛宠的淑妃娘娘素来深居简出,鲜少露面。旁人想一睹芳容也难。   先时小皇帝没能亲政,大权掌握在摄政王手中。家中有女儿的权贵们也不敢有什么心思,怕一不小心押错了宝,赔上一个姑娘不说,还连累全家。   后来皇帝大权在握,但杀伐果断,不近女色,想送女入宫也没有门路。而且方太后看上的是郑太傅家的千金。如今郑氏得宠,但后位依然空悬。就有心思活络的,开始又有了别的想法。   比如方太后的娘家万安伯府。   方太后唯一的胞弟早早就去世了,娘家剩的亲人是她的堂兄一脉。万安伯本人老实巴交,没什么人生追求。其夫人徐氏却是有凌云之志的。在她看来,方家能出第一个皇后,自然也能出第二个。虽然女儿的相貌比之堪称绝色的方太后逊色不少,但好歹是有亲戚情分在的。这一点可不是郑家女所能比上的。   一大早,徐氏便带着女儿方娴进宫了。   她们母女此行是为了探视刚回京不久的宁阳公主。   可惜宁阳公主一路奔波劳累,还在休养,不见任何人。徐氏也不气馁,干脆带着女儿去拜见方太后。   这些时日方太后因为一双儿女的事情分外忧心,见到娘家人,心情不自觉好转了一些,眉目也渐渐舒展开来。   “咱们娴娴是不是要及笄了?许人家了不曾?”   徐氏心中一喜,打发女儿先去随宫女煮茶,自己则轻笑道:“回太后,还没呢。她到明年才及笄,她的亲事,还得太后给拿主意呢。”   “哀家能拿什么主意?”方太后轻笑,“婚姻大事,做父母的,须得多操些心。姑娘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图那些虚头巴脑的,要嫁就嫁个人品好的,靠得住的。家里头也得好相处……”   徐氏连连点头:“太后说得是。”她停顿了一下,笑道:“娴娴是我的心头肉,嫁给谁我都不放心,生怕她受了欺负……”   方太后也没多想,接道:“是啊,这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心思。”   想到吃了不少苦的宁阳公主,她眉目间隐含哀愁。   对于在漠北的遭遇,宁阳绝口不提。但是太医却告诉她,公主大病过,也小产过。   徐氏壮着胆子,含笑试探:“我想着,看看能不能让娴娴给太后做儿媳妇,也省得她出嫁以后受人欺负。”   “嗯?”方太后微惊,“什么?”   方太后心思单纯是出了名的,但是能从太子妃到太后,还能与摄政王周旋多年,也不是傻子。   到了这个时候,她哪里还不明白这个嫂嫂的用意?   她看看隐含殷切的徐氏,再看看正捧了茶过来的方娴,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她招了招手,唤方娴上前,在徐氏期待的目光中,说道:“娴娴,哀家有些首饰,给小姑娘用着正合适,你随这个姐姐去挑一些。”   支走了方娴以后,方太后才轻叹一声:“可惜这件事,不合适。”   给儿子选后妃时,她从未考虑过娘家侄女。一则方娴年纪小,到现在还一团孩气,而且外貌性情,她都觉得与臻儿不匹配。二则她在宫中多年,深知不易。   至于现在,最重要的原因是:臻儿连身体都回不去,还要什么女人? 第21章 香味   赵臻总觉得,身体发生变化以后,他的视力听力也有了不小的变化,整个人似乎更加耳聪目明了。   所以,当阿玉站在福寿宫的殿外时,他就通过她的耳朵听到了徐氏的那句“能不能让娴娴给太后做儿媳妇”。   他心口一紧,正想说点什么,阿玉已经停下了脚步。   ——他们听觉共用,很明显,她也听到了。   下朝后,姜漱玉恢复了女装,去毓秀宫拜访宁阳公主。两人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话后,姜漱玉就起身告辞。她寻思着,“淑妃”还从未去正式给方太后请安,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不如趁着今天这行头,一并也见了太后。   于是,跟小皇帝一商量,她就转道太后所住的福寿宫。   谁知人还没进去,就听到了这堪称劲爆而又隐秘的话。她当下生生停住了脚步。   犹豫了一瞬,她在心里问:“这是谁?”她知道狗皇帝肯定也听到了。   “……万安伯府的。”赵臻记性一向不差,他想了想,有点摸不准她此时的心思,“你不必担心,母后不会答应的,朕也不会答应。”   姜漱玉只“嗯”了一声,心说,会答应才怪了。你现下这个样子还敢真的收女人进宫么?难道要我替你宠幸?   这些日子与这狗皇帝合作得还挺不错,她都险些忘了,这人是皇帝,能合法拥有三宫六院,会有人热情主动把女儿送到他身边。哦,当然,他在书里的人设似乎是无意于男女之情。而她现在顶替的身份,好巧不巧也是他的女人……   唔,不过这些跟她关系也不大。反正他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也不会再有太多牵扯。   这么一想,姜漱玉就有点看戏的心思了。正好那边方太后已经说到“可惜这件事不合适”。   见和自己想的分毫不差,她不由勾了勾唇角。   早有宫女看到了她,匆忙通传后,请她入内。   方太后刚回绝了徐氏,正要细说缘由,忽听淑妃请安,立时喜动颜色,心说,来的正是时候。   一看见淑妃,方太后就冲她招了招手,笑道:“怎么过来了?哀家不是说了你伴驾辛苦,让你好生歇着,不用来请安么?”   不等淑妃回答,方太后就又含笑对徐氏介绍:“这是淑妃娘娘。”   徐氏立时站起身来,暗暗打量这位淑妃娘娘。   刚看第一眼,她就暗暗一惊。   淑妃生的很美,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即便是与方太后容颜最盛时相比,也毫不逊色。尤其是一双眼睛,秋水盈盈,横波潋滟,让人移不开眼。   徐氏心中不由一阵发酸,心说,生成这般模样,也难怪太后非要接她进宫。怪不得皇帝初时强烈反对,见了她后,也换了心肠,对其宠爱有加。   她暗暗叹一口气,心说,娴娴生的不丑,只可惜跟这几位有点差距。再品品太后说的话,伴驾辛苦?免了请安?这分明就是暗示郑氏盛宠啊。   姜漱玉只笑了一笑:“太后这边有客人?那我过会儿再来好不好?”   这话说的有些失礼,但方太后也没计较,笑得甚是慈爱:“先回去吧。”她又叹一口气:“你这孩子也太多礼,哀家都说了你每日辛苦,不必时时过来请安,有什么事打发人过来说一声就行。偏你还跑这一趟。”   姜漱玉对这好脾气的太后颇有好感,她嘻嘻一笑,行了一礼后告辞离去。   “原本哀家的意思,是立她为后,偏生皇帝固执,不肯答应,只好先封妃,不过现在……”方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徐氏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皇帝先时不同意,现在很有可能已改了主意。   方太后微微含笑,继续道:“两人好得蜜里调油一般,皇帝这脾气多半是随了先帝,认准了人就不改的。只怕三年五载内,宫里不会添新人。”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方太后扭过头问徐氏:“嫂嫂,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徐氏,勉强一笑,胡乱说道:“哦,咱们说首饰呢。”   她手里捏了一把汗,心中也凉了半截。看样子,皇后之位不必肖想了,宠妃也基本没什么可能了。   姜漱玉走出去后,还能隐隐听到太后与徐氏的对话。她听着有趣,干脆驻足听了一会儿,待听太后一本正经说“两人好得蜜里调油一般……认准了人就不改的……”,初时还能忍住,不多时便轻笑出声。   她心说,果真是亲妈。给儿子立人设,一套一套的。不过这番说辞出去,拒绝各路女人确实方便了许多。   赵臻跟她一道听见,尴尬而又别扭,又听她咯咯而笑。他收起心里的杂乱情绪,佯做无意问:“有这么高兴吗?”   “没有,没有。”姜漱玉连连否认,“就是觉得,有点好玩儿。”   赵臻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他心想,高兴就高兴,在他面前,有必要遮遮掩掩吗?果然女人就喜欢口是心非。   不过,并不让人讨厌,反倒还有点惹人怜爱。   —— ——   数日后,信王赵钰进宫谢恩。他之前在皇陵染恙。皇帝命人接他返京,又请了太医为其诊治。如今他身体好转,便来谢恩。   他来的时候也挺巧,姜漱玉刚做女装打扮,从宁阳公主那里回来。也不知公主是感到无趣,还是单纯地挺喜欢她。这已经是宁阳公主回宫后,第三次请她叙话了。   姜漱玉在她面前做大家闺秀状,还是有点难度的。是以刚回到汤泉宫,她就长舒了一口气,   还没缓过劲儿来,韩德宝就匆忙上前:“皇上,娘娘,信王殿下求见。”   姜漱玉在心里问:“他来干什么?要见他么?”   赵臻略一沉吟:“见。”   “好的。”姜漱玉应下,吩咐韩德宝,“让他稍等一会儿,就说朕手上有点事情,很快就好。”   韩德宝刚一退下,她就迅速遮了眼睛,更换衣裳,又几步奔到镜前,对镜易容梳妆。   她一面装扮,一面在心里对赵臻说:“哎呀,你这个堂兄也真是的,就不能早些来么?要是刚下朝,他就过来,我也不用多换一回衣裳。”   这个时候,赵臻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慰她:“辛苦你了。”   姜漱玉嘻嘻一笑:“有你这句话,就不辛苦了。”   赵臻“嗯”了一声,无声地笑。   收拾妥当后,确定并无差错,姜漱玉才让韩德宝去请信王进来。而她则双手负后,做沉思状。   只听一阵脚步声起,紧接着是人跪倒行礼的声音:“赵钰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姜漱玉抬眼,神情肃然:“平身吧。”   然而不远处跪伏的身形却一动不动。   姜漱玉诧异,见信王抬起头来,并未起身:“赵钰有罪在身,还是跪着回话吧。”   她不禁皱眉,这位信王殿下不过十八.九岁,与狗皇帝生的并不相似,他五官生的不错,只可惜脸颊瘦削,脸上的肉几乎要陷进去,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就这么直挺挺跪着,她有点于心不忍。   赵臻心情复杂:“跟他说,有罪的人不是他,他不必如此,让他起来吧。”   姜漱玉闻言,缓缓向信王走了几步:“有罪的人不是你,你不必如此,站起来回话吧。”   信王谢恩后起身,在皇帝旁边默默站了。   微风从开着的窗子里吹来,信王微微皱眉。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从皇帝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第22章 撒娇   姜漱玉正按着小皇帝的说辞勉励信王,一扭头,见他就站在自己不远处,神情恍惚。她皱眉:“怎么?朕说的不对?”   信王下意识否认:“不不不,皇上说的对。”   “哦,既然你也认为朕说的对,那就先留在京城吧。”姜漱玉极其自然接道。   “啊?”信王微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方才无意间又确定了一下,那淡淡的香味确实是从皇帝身上传来的。真奇怪,皇帝身上怎会有香味?非兰非麝,还挺好闻的。他心念微转,想到了正得宠的郑淑妃,暗想,莫非是被郑淑妃沾染上的?那应该也不至于吧?   等等,皇帝说什么?让他留在京城?   姜漱玉神情不变,重复着小皇帝的话:“你在皇陵那边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回来多陪陪元霜吧。”   听到“元霜”这个名字,信王眸中闪过愧色:“元霜她……”   姜漱玉道:“她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母双亲。你是她兄长,是她最亲的人了,偏又去守皇陵,一去就是快一年,也不管她在京城过得怎样……”   信王苦笑:“皇上说的是,臣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他双目微敛,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那好,臣留下。”   赵臻尚未说话,姜漱玉已然不自觉眉眼弯弯。然而仅仅是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不对,神情肃然,缓缓点了点头:“嗯。”   信王微微一怔,很快垂眸,遮掩了眸中的惊讶。他与皇帝自小一起长大,也知道这个堂弟惯会用面无表情来掩饰情绪。不过方才,皇帝是忍不住情绪外泄了么?   等告退离去时,信王还在回想着皇帝那个一闪而过的笑容。皇帝相貌随了太后,甚是俊美。平时神情冰冷,不苟言笑。那个笑容,倒是让人感到新鲜而又难忘。   送走了信王,姜漱玉才舒了一口气,姿态也不自觉放松下来,慢悠悠坐下,并同小皇帝搭话:“你这个堂兄,看着还不错啊,感觉不像是特别坏的人。”   沉默了半晌,赵臻才轻轻“嗯”了一声:“是跟他爹不太一样。”   在他五岁以前的模糊记忆中,他和信王似乎也曾有过一起玩耍的时候。后来先帝驾崩,摄政王临朝。他和赵钰自然也就没有太多来往。去年冬天赵臻出手对付摄政王,动作快,下手狠,当时也曾惹人非议。而这个时候,赵钰作为摄政王的亲生儿子,却主动拿出了父亲谋逆罪证,震惊朝野,连赵臻都有些意外。   信王此举,可能是为自保,也可能大义灭亲。但不管是哪种原因,赵臻面上都不会对他太差。   姜漱玉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她对这些事情兴趣不大。她直接将身体让给小皇帝,让他处理政务。   此时已是九月,朝中大事不多,提及最多的是每年一度的秋猎。姜漱玉顺着赵臻的视线看到好几份奏折里提到此事。不过小皇帝并未批阅,只放到了一边。   趁他放下奏折歇息的间隙,她有点好奇地问:“很麻烦么?”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有点多事,匆忙补救:“当我没问好了。”   ——平时小皇帝批阅奏折时,她都一声不吭的。   赵臻不以为意,他放下奏折在心里说:“不算麻烦,找个理由驳回去就行。”   “啊?驳回去?”姜漱玉诧异,“不是说秋猎很重要么?”   本朝素有春耕秋猎的传统,每年九月,皇帝都要率人狩猎,是打猎,也是练兵。摄政王代为执政时,代天狩猎,威风赫赫。今年秋猎是皇帝亲政后第一次田猎,意义非凡。可惜情况有些特殊。   赵臻轻啜一口茶,如实告诉她:“是很重要,但也不是不能取消。比起露出破绽令人生疑,直接取消风险更小一些。”   “可是我们小心一点,不就不露破绽了吗?”   赵臻耐着性子:“不是小心一点的问题。朕是天子,依着惯例要率先垂范,要展示骑射。如果朕秋猎时一无所获,那就不仅仅是丢脸这么简单了。”   他无病无灾,骑射功夫忽然明显下滑,怎么可能不惹人生疑?还不如直接借口有违天和,今年取消。   他刚一说完,就听到了脑海里阿玉的轻笑声。他皱眉:“阿玉?”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啊。”姜漱玉咯咯一笑,“你忘了吗?我力气大得很。我也会骑马的。你只要会射箭就行了啊。”   “嗯?”赵臻闻言,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自己曾用这身体徒手扯断床围栏、轻松将银盏捏得不成样子的场景。他伸手拿起旁边笔架上的一支湖笔,右手稍一用力,湖笔直接断成两截。这力气,寻常男子也比不得。   他双目微敛:“力气确实不小。”   他倒忘了,他这个淑妃娘娘,不一般呢。   姜漱玉格外殷切:“是吧?是吧?你要是不放心,那咱们就先练练嘛,反正又不是明天就去,有好几天准备时间。直接取消了多不好啊。说不定你取消了,那些人更要多想呢。现在的人,想象力可丰富了……”   她声音娇软轻快,赵臻心念微动,慢悠悠道:“阿玉。”   “啊?”   赵臻勾了勾唇:“你是在同朕撒娇么?”   姜漱玉下意识否认:“我才没有。”   她心说,我这是磨人办事的“缠”字诀,百试百灵。   天知道她在宫里待了两个月有多憋闷,就算不打猎,出去放放风也很好啊。   “行吧,你说没有就没有。”赵臻有些想笑,女人都这么爱面子的么?可她明明就是在同他撒娇啊。   姜漱玉隐约觉得小皇帝的态度有点奇怪,却没有深想,她正为即将到来的秋猎而欢喜。   次日刚一下朝,她也不改变容貌,仍顶着皇帝的脸,换了常服,直奔御花园。   韩德宝办事靠谱,他挑选的场地很开阔,就在上次办庆功宴的太液池边,还命人准备好了弓箭靶子。   姜漱玉欢喜而期待,在心里跟小皇帝客气:“你先试还是我先试?”   “朕先来吧。”   姜漱玉一噎,心说,这狗皇帝,我只是跟你客气一下啊,你怎么这么不上道?算了算了,也不指望你懂女士优先的道理。   但她话已出口,也没有更改的道理,只得悻悻的道:“那好吧,你先来。”   赵臻用了身体,掂掂手里的弓箭。他后退了半步,弯弓,搭箭,瞄准,开射,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只听“砰”的一声响,羽箭射中数十步开外的靶子,正中红心。   姜漱玉啧啧两声:“不错不错,很棒呀。我还以为你需要熟练几回才行呢,没想到这么棒!”   所以更不能放弃秋猎啊。   赵臻已不再为秋猎发愁,又听她夸的坦白可爱,不由地心情大好。他唇角轻扬:“还好,一般般。”   他嗖嗖嗖连射数箭,箭无虚发。   姜漱玉暗暗惊讶,没想到这小皇帝虽然不通武艺,箭术却还不错。果真人不可貌相。她有些心痒痒:“让我来,你让我也试试。”   重新占据身体后,姜漱玉兴致勃勃。她没射过箭,但寻思着射箭和发暗器的原理应该差不多,就没细想,搭箭便射。   一箭射出,虽也中靶,但离红心甚远。她颇为懊恼。   赵臻不忍看她失落,温言安慰:“其实射箭也没什么难的,你要是想学,以后得了空,朕教你。”   与此同时,他想象了一下教她射箭的场景:他松松揽着她,手把手教她射箭。   老实说,还挺令人期待的。不过那要等他回到身体再说。   姜漱玉正要回答,忽听不远处“噗通”一声,紧接着是一声尖叫:“救命啊。” 第23章 救人   她寻声望去,见不远处的太液池中,有人正毫无章法的扑腾,依稀可辨是个小姑娘。   那姑娘明显不通水性,喊了一声后就没声响了。   太液池边站着几个粉衣宫女,急得连呼:“救命啊,有人掉水了。”还有人试探着伸手去捞,很显然也是不会水的。   姜漱玉没有多想,一面高唤:“快来救人!”一面直接除去外衫,纵身跳入了水里。   “阿玉!”赵臻待要阻拦时,已经来不及了。   感谢彤云山的温泉,姜漱玉游泳技术还不错,很小的时候就能在水中畅游。她很快游到落水者身边,一手揽着对方的腰,一手划水往岸边游。   她救人之际,附近已有人陆续过来。   她把人递给了岸边脸色惨白的宫女们,自己也轻松上岸。   赵臻自她跳水时,就大吃一惊,待她平安上岸,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但仍后怕不已:“你怎么这么冲动?”   姜漱玉甩了一下手上的水,在心里回答:“不是冲动,是人命啊。我既有这个能力,又怎么能坐视不理?别担心,我会水,不会有事。”   她停顿了一下,又安慰他:“还有,我有注意,脸没碰到水。”   此时也有人向她围过来:“皇上,您没事吧?”   韩德宝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在“皇帝”纵身跳入水里时,他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这可不是一个人,这是两个人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后果不堪设想。   “朕没事。”姜漱玉摆了摆手,低头拧袖子上的水,“刚救上来的那姑娘怎么样了?”   “回皇上,元霜郡主已无大碍,救得及时,吐了些水就好了,已经醒过来了。”   韩德宝颇有些庆幸,虽说事急从权,但如果“皇帝”救的是别的未出阁的姑娘,难保对方不会以此为理由进入后宫。当然皇帝陛下后宫添个把人不算什么,但眼下的情况,会很麻烦。还好还好,救下的元霜郡主,是皇帝的堂妹。   “元霜郡主?”姜漱玉有些诧异,那不是信王赵钰的妹妹、前摄政王的女儿么?   确实是摄政王的女儿赵元霜。   信王赵钰决定留在京城,今日便带着妹妹元霜进宫请安兼谢恩。   方太后与摄政王之间关系复杂,但他已不在人世,她也不至于迁怒他的一双女儿。她人在御花园,就在御花园见了他们兄妹。   可到底还是尴尬,他们不咸不淡说几句话。方太后问起信王赵钰的身体状况,赵元霜闲着无事,在几个宫女的陪伴下赏花。   听说皇帝在太液池边练射箭,赵元霜跑过去看热闹,又不敢近前,就远远在池边观望,不知怎么竟失足掉进了水里。   偏生她身边跟着的宫女没一个通水性的,而且方才韩德宝因为担心“皇帝”无法弯弓射箭令人生疑,还做了简单的清场。   是以赵元霜落水,一时众人手足无措。   听到惊呼后,附近当值的侍卫匆忙赶来救人,不远处的方太后与信王赵钰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现在是九月中旬,衣衫不算厚,赵元霜头发湿漉漉的,衣衫也已湿透。她被人在胸腹处按压一会儿,吐出几口水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一眼看见了满面忧色的兄长,“哇”的一声哭了,抽抽搭搭:“我以为,我要死了。”   方太后看她一小姑娘可怜兮兮,也不好说什么,安慰了几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又吩咐身边人:“还不快去找太医?给郡主拿身干净的衣裳!”   她现在更担心的是“皇帝”,听说是皇帝下水救了赵元霜上岸。   知道妹妹已无大碍,而她又形容狼狈,自己不方便在侧。信王赵钰似是刚回过神一般,匆忙去向皇帝谢恩。   姜漱玉衣衫尽湿,她胡乱罩上了外衫,正试着让内力在周身游走,来抵御寒气。却不想信王赵钰匆忙疾行数步,在她面前噗通跪下,郑重行礼:“多谢皇上大恩大德,皇上龙体无碍吧?”   信王赵钰没想到皇帝帝王之尊竟会奋不顾身跳下水去救元霜。他原以为皇帝对他们兄妹也不过是面子上的情谊,但皇帝此举着实令他感激而动容。他心内还不可避免地涌起丝丝后怕。还好两人都平安无事。   姜漱玉脸上没多少表情:“朕没事,你去看看元霜吧。朕得回去换身衣裳。”   信王再次施礼谢恩,抬起头时,见皇帝转身欲走。   皇帝水性如何,他不清楚,不过此刻看皇帝头脸干净,并无水渍,身上又着了干衣裳,还不算狼狈,只双脚站立的地方有明显水痕。他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这边乱糟糟的,身上衣裳又湿了,姜漱玉自然不愿意在这边久留,更何况脑海里还有个人在不停地催着:“别跟他说话了,快回去泡热水澡,当心着凉。”   “知道。”姜漱玉一边应着,一边快步回汤泉宫。她在途中就吩咐了韩德宝准备衣裳等物。回到宫内,她迅速蒙了双眼,衣衫褪尽,跳入汤泉池中,让温热的汤泉水浸满全身。   与此同时,她又任由在内力在全身游走,浑身暖洋洋的。   小皇帝已经沉默好一会儿了,在姜漱玉看来,这有一点反常。她想了想,试探着问:“怎么了?你是不高兴了么?”   赵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淡淡地道:“没有不高兴。”   她一个大家闺秀,从小长在深闺,就算会水,又能有多厉害的水性?居然敢如此胆大下水救人?如果救人不成,又赔上她自己,那……   他竟不敢想下去。   “哦。”姜漱玉有点不太相信,却没有反驳他,“你没不高兴就好。”她手臂轻击水面,溅起点点水花。   赵臻一噎,他是没不高兴,但不代表他心里一点不满都没有。难道她感觉不出来么?   她遮着眼睛,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水的哗哗声,让他更加烦闷。   他轻哼一声,颇为郑重地道:“阿玉。”   “啊?”   “今天的事情就算了,没出任何意外,皆大欢喜。以后如果再遇上这种事,你慎重一点。你在宫里,只要高呼一声,就会有宫人,有侍卫,你用不着以身犯险。”   姜漱玉没有应声。在她接受的教育里,学武之人,有多大本事,担多大责任。她既有保全自身的能力,就不该对别人的危险视而不见。小皇帝说的或许有道理,但并不适应于全部场合。就拿今天来说,倒是有宫人在侧,可一个个干瞪眼,任赵元霜在水里挣扎。   情况紧急,哪容她迟疑?   赵臻又道:“而且,你怎么能断定那些人是真的有危险,还是故意使计赚你过去?”   “故意使计?”姜漱玉诧异,“还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赵臻反问,“元霜也就算了,她是朕的堂妹。后宫女人争宠时,什么办法都使得出来。故意摔倒、故意落水让皇帝撞见,都是些常见的手段。你别以为男人就安全,男人也有可能故意乔装打扮来行刺。”   姜漱玉怔怔的,心想:皇宫确实可怕,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嗯”了一声:“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以后会注意。”   见她已经听进去了,赵臻心情略微好转一些,也不再吓唬她:“汤泉泡一会儿就行,不用太久。喝点姜汤,再让太医开几贴药,莫着凉了。”   “嗯嗯嗯。”姜漱玉十分受教的模样,却没告诉他,习武之人身强体健,要想着凉,也不太容易。   她是没着凉,不过落水的赵元霜当夜就发烧了。 第24章 女装   这可急坏了信王赵钰,他请太医看诊,又命人熬药,硬要她喝下去。   赵元霜连着喝了几次药,额头上冷敷的毛巾换了好几遭,身上热度才渐渐退下,鬓发濡湿,小脸发白,嘴唇也有些干裂。   信王给她喝了些水,又屏退了众人,问:“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掉水?”   赵元霜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重重哼了一声:“对啊,怎么会掉水?肯定是水下有人拽我。”   “这就是胡说了。”信王皱眉,“水里怎么可能会有人?”   “那就是有人推我。”赵元霜毫不迟疑接道,“不然我怎么会掉下去?”   信王双眉紧锁,见妹妹大有胡搅蛮缠之势,知道问她也问不出什么,他叹了一口气:“好好养着,以后做事小心一点。不要靠近水边,也离火远一点儿。”   赵元霜把空了的茶盏塞进他手里,胡乱说道:“我知道。”   看兄长转身欲走,赵元霜急道:“你站住!我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   大概是刚刚退烧的缘故,她声音沙哑,没什么气势。而信王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你身上烧已经退了,有什么需要就叫珍珠她们,我也得回去歇一会儿了。”   父母双亡,他只剩了这一个妹妹,虽说这妹妹令他头疼,但毕竟是他最重要的亲人。而且她还刚落水生病。她此番发烧,他已经在旁边守了许久了,这会儿也真累了。   “我在太液池边看见皇上射箭了。”赵元霜抱着被子,“我听说是他救的我?”   信王微微垂眸:“嗯,是他救的你。”   说这话时,他眼前不自觉浮现出皇帝救人之后的场景。他这个堂弟,长的不够粗糙,行事倒挺爷们儿。   赵元霜沉默了一会儿:“他今天忽然练习射箭,是不是该秋猎了?”   信王挑眉,微觉诧异:“对,是该秋猎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哥,今年秋猎,我也想去。”赵元霜神情罕见的认真。   信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去干什么?别胡闹。”他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就极温和地随意敷衍:“咱们还在孝中呢,这种事,就别去掺和了。”   赵元霜神情古怪:“你跟我说孝?”   信王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揭发生父,自是大不孝,哪还有脸说孝?如今妹妹这话,不可谓不诛心。   “好了好了,我不是说你。我知道你也没办法。”赵元霜自悔失言,“哥,咱们去看看吧。虽说守孝三年,可这又不是玩乐,热孝已过,也不能算失礼。”   信王自嘲一笑:“你说的是,大不孝的事情都做了,还用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我也去,你要是不放心,我就穿上男装,跟在你后面。”   信王摆了摆手,面露疲态:“再说吧,你先好好养病,我回去歇着。”   他之前一直为了赵元霜的事情操心,也确实困得厉害,回去后简单洗漱,就上床休息了。   他一觉睡得极沉,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冬天。他亲自站出来,揭发检举自己的生父。他耳畔是各种议论声。有夸他大义灭亲,为人忠勇的,也有指责他出卖生父、不孝之极。   他眼前闪过许多人的脸,有父亲的,有母亲的,有元霜的,有方太后的,也有那个五官精致神情冰冷的皇帝的……   画面陡转,那些人脸忽然都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向他扑来。   唯独他那个堂弟,竟然诡异地穿了一身女装……   信王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夜色犹深,他却有些睡不着了。亲自揭发生父这件事,他一直不敢回想。尽管知道他当时无力改变什么,可他拿出的东西却成了给父亲定罪的最有力证据。   他没有直接杀死生父,却默许并鼓舞了这一事件的发生。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几乎夜夜噩梦,但是梦到皇帝穿女装,还是头一次。   信王重新躺下,在心里默诵《金刚经》,困意渐渐袭来时,他心中一凛,猛然惊醒:他想起来了,皇帝救起元霜后,好像没有喉结!   他皱了皱眉,有点不能确定。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喉结很明显。   男人十六岁,应该已经长喉结了吧?   —— ——   赵臻批准了秋猎以后,下面的人便开始忙碌起来。   因为元霜郡主落水一事,再练习骑射时,姜漱玉就又换了一个地方。   死靶子练过了,活靶子总得再练练。   赵臻发现这具身体不仅耳聪目明,反应也颇为迅速。他纵身上马、骑马疾驰,都颇为容易,且力气也大,马上弯弓射箭,并不算难。   不再忧心秋猎的事情以后,他就又有意无意提点阿玉:“在宫里不比别的地方,处处都要小心,凡事三思而后行。”   姜漱玉连连称是:“你说的对。”   皇宫危险,果然不适合她。   赵臻无声地笑。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相处,他自认为对阿玉也有了一些了解。   在他看来,阿玉此人,虽然言行古怪,但有一颗善心。她崇敬英雄,怜惜弱小,尽管脸皮薄,经常口是心非,可她心里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心思纯净,豁达大气。   那天她奋不顾身跳水去救赵元霜,确实如他所说,冒失冲动了一些,但她所展示的果敢善良同样令他惊喜。   这般勇气,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赵臻琢磨着,等将来他们身体恢复正常了,他一定要找个机会跟郑太傅好好谈一谈,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教出来这样的女儿的。   真奇怪,明明刚在汤泉宫看到她时,觉得她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这还不到三个月,竟然发现了她不少的优点。   当然,或许现在的她也有一些不完美的地方,不过也还好,这些他都能接受。而且,以后路还长着呢,谁敢说她不会越来越好?   “我也想骑马,你让我骑一会儿。”姜漱玉话一说完,直接占了身体。   赵臻在瞬间变成了一抹意识,他默默地想:她忽然抢身体这一点,需要改一改。虽然这身体本来就是她的。   姜漱玉骑马的次数不多,抓着缰绳,颇为新鲜。她学着赵臻方才的样子,骑在马上,任马疾行,同时弯弓射箭,射向靶子。   可惜现实与理想有些差距,对弓箭和马背都不甚熟悉的她,竟然脱靶了!   姜漱玉目瞪口呆,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脑海里的赵臻轻笑出声:“这个不难,以后得了空,朕教你。”   姜漱玉只当没听见,一面策马疾行,一面从箭囊里抽出羽箭,也不搭箭弦上,直接用手掷出,“嗖嗖嗖”三声,如同放袖箭一般,连发三箭。   望着齐聚在靶子红心不断颤动的羽箭,姜漱玉勒紧缰绳,得意一笑,在心里对小皇帝道:“哼,确实不难。”   不过她到底还是有些懊恼,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射箭。   赵臻先是一怔,继而又笑起来。阿玉还挺倔强。   不过姜漱玉对此并不满意。她在骑射上,居然还不如狗皇帝?这也太不应该了吧?她就不信这弓箭能难得倒她。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没给小皇帝摸弓箭的机会,自己骑在马上,咬紧牙关,一箭又一箭。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准头极佳,她又学过暗器,所以尽管初时有点手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熟练以后,她射中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准。再后来,几乎箭无虚发。   赵臻暗暗心惊,短短两个时辰,阿玉在箭术上可以说进步神速。   他很好奇,她究竟还能给他多少惊喜。 第25章 名讳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今天是出发去猎场的日子。   姜漱玉扮作皇帝,率领宗室及各部官员骑马出京。随侍左右的是少年将军罗恒与国师钟离无忧。   秋猎是每年一度的大事,规模不小,光随行的士兵有数千人。   钟离无忧一面策马行驶,一面不着痕迹打量“皇帝。”见其腰板挺直、坐姿端正,眼神锐利,也看不出是女儿身,他稍微放心一些。果然淑妃娘娘扮演皇上还是很像的,堪称形神兼备。至于真到打猎时,只需要大方向过的去就行了。   不过钟离无忧不知道的是,此时用着这具身体的就是赵臻本人。   赵臻面无表情,正在心里同阿玉说话。他简单讲了一下秋猎的流程,又问:“你怕打猎吗?”   姜漱玉有些想笑:“我又不是猎物,为什么要害怕?”   赵臻“嗯”了一声:“也是。”   他目光逡巡,视线在不远处的信王赵钰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皱眉,又很快移开。   姜漱玉通过眼睛,也看到了信王以及他身旁的那个人。她狐疑地问:“信王身旁的那个人是女扮男装的吗?”   匆匆扫了一眼,她也没看清,不过看其身形,很有可能是个女子。   “嗯?”赵臻视线微转,又看了一眼信王,以及他身后的人。   察觉到皇帝的视线,信王心中一凛,下意识扯了扯嘴角,冲皇帝笑笑。然而皇帝则若无其事移开了目光。   “是不是?是不是?”姜漱玉连声问,“那天她落水,我没仔细看,是不是她啊?”   “是她。”赵臻又看了一眼,给了她肯定的答复。他略一沉吟,又道:“何必呢?又没什么意思。”   姜漱玉没有说话,心想:肯定是在家待着更没意思啊,所以出来凑热闹呗。   注意到了皇帝的视线,信王心里一咯噔,回头看一眼扮作士兵的赵元霜,不由地有几分心虚:皇帝是认出元霜了吗?   元霜虽然身材高挑,做男装打扮,但仔细看看,皮肤白皙,容貌清丽,皇帝又记得她的样子,能识破她的真身也不奇怪。   不知道皇帝会不会以此事作筏子,发作他们。信王思忖着,皇帝既能跳水救元霜,想来不会太为难他们。   这么一想,他稍微心安一些。   看一眼神情冷峻的皇帝,再看看穿了男装的妹妹,不知道为什么,信王赵钰竟忽的想起了那个荒诞的梦:皇帝穿女装。   他心中一凛,迅速压下梦里那奇怪的场景,但偏偏有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话说,皇帝会不会和元霜一样,也是女扮男装的?   “贤侄想什么呢?”信王右侧是与他并驾而行的宗室子弟,安国公赵德。他单手勒缰绳,另一只手在信王胳膊上轻拍了一下。   信王当然不敢说出真心话,只胡乱回答:“我在想,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没有喉结。”   赵德神色古怪,“呵呵”两声,没有回话。   信王抬头瞧他一眼,心中暗惊,自悔失言。   赵德出身皇族,只可惜相貌不太好看,长的五大三粗,满脸横肉,而且此人有个显著特点,那就是脖子又粗又短,颇为富态。乍一看去,脖子圆圆的,看不到喉结。他听了信王的话,下意识就以为这个族侄是有意讥讽他肥胖。   他出身尊贵,衣食无忧,且妻贤貌美,儿子孝顺,唯一的遗憾就是外貌体态差一些,是以对此格外敏感。他也不再理会信王,催促着身下骏马加速前行。   信王想解释的话生生了咽了下去,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赵德在同人说话,语气中是满满的嫌恶:“呸,什么王爷?卖父求荣的不孝玩意。还守孝……”   队伍还在前行着,赵德后面说什么,信王已经听不清了,他唇角的笑意渐渐凝固,眼中光芒瞬间黯淡下来。   赵元霜也隐隐听到了一些,她忍不住出声:“哥?”   信王没再说话,只是甩了甩马鞭:“驾。”   —— ——   皇帝一行人到了猎场后,安营扎寨,原地休息。要等次日一早,才开始正式围猎。   姜漱玉已经听小皇帝说了流程,她更关注的是夜晚:“所以我好多天都不能卸妆么?”   赵臻没有直接回答,只说:“在宫里不比宫里,要万事小心。”   “知道了。”姜漱玉坐在镜子前,一面补妆,一面又道,“你那个堂兄,感觉还挺可怜的。”   大义灭亲,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并接受。   赵臻见她关注别人,莫名有些不快。她不是第一次问起信王了。他没应声,过一会儿才道:“早点歇着,明天还有的忙呢。”   姜漱玉不满:“你催什么嘛?我还没有沐浴呢。”   因为没有旁人,她也就没什么顾忌,皱眉瞪眼,鼻子微皱。这一幕,被赵臻通过镜子看得清清楚楚。   这样的“自己”,赵臻真的没眼看,他颇有些无奈地敷衍:“好好好,不催不催。”   姜漱玉甜甜一笑:“这才乖嘛。”   她替他办事,他还不软和一些?   赵臻:“……不要总用一些很奇怪的字眼。”   难道女人在自己爱慕之人面前都是这样么?搞不懂。   然而姜漱玉却不再理会他了。   次日一大早,秋猎正式开始。   哨响引来雄鹿后,赵臻一箭射出,正中鹿身。那鹿带箭奔走数步,立时倒地。   猎场一片欢呼声。   姜漱玉也在心里为他叫好:“厉害啊。”   赵臻唇角微微一勾,做了手势,示意各部分头行猎。他自己也率人驱马前行。   在宫里待了两个多月后,姜漱玉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格外甜美。——尽管她现在只是一抹意识。   这个猎场地理位置极佳,山环水抱、地域广阔,野生动物很多。   短短半个时辰内,她就已经惊呼好多次了。看见一只有点眼熟的动物后,她忍不住问:“哇,是不是黄鼠狼?”   已经搭箭弦上的赵臻:“……这是地狗。”   “哦,好吧。”   赵臻一箭射出,正中地狗的后腿。   早有侍卫上前捉了地狗,恭喜皇帝。   赵臻神色淡淡,说来也奇怪。别人认错东西说错话,他会反感,但是阿玉将地狗错认成黄鼠狼,他却觉得她傻乎乎的,挺有意思。   见小皇帝收获颇丰,姜漱玉也心痒痒:“我也要试试,反正你今天这么厉害了,给我也试试吧!”   她声音娇软明快,隐隐有撒娇之态。   赵臻“嗯”了一声,“你小心一些”还没说出口,就被她抢占了身体。   姜漱玉掂了掂手里的弓:“不错不错。”   她信心满满,有心想大展身手,但是真的有一只鹿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时,她又有些犹豫了。   这鹿长的挺好看的,也没得罪她,她下不了手。   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鹿受惊逃走。   赵臻诧异:“怎么不射?”   姜漱玉老实回答:“有点不舍得。”   赵臻并不算太意外,女人嘛,到底是心软一些:“还是我来吧。”   “不要。”姜漱玉毫不犹豫地拒绝。好不容易在这野外,她可得好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还没玩儿呢。”   她说着从箭囊抽出羽箭,弯弓搭箭,嗖的射向不远处的地面。   她接连放空,射了几十箭。   原本诧异的赵臻通过她的眼睛,认出了她用箭射成的字——“臻”。   他心神剧震,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好一会儿,他才对她说:“不能轻易写朕的名讳。” 第26章 奇怪   赵臻五岁登基,虽然十年没有亲政,但毕竟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敢叫他名字的还真不多。除了他的父母尊长,直呼他的名讳属于大不敬。   然而看到她用箭射出了他的名字,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在无奈之余,又有些动容。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还能用箭射出一个人的名字。   “啊?不能吗?”姜漱玉有些懊恼,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狗皇帝是天子,要避讳的。   其实她本来是要写自己名字的,但是射出五箭后,忽然意识到不对。她现在是皇帝,不是郑握瑜,更不是姜漱玉,所以她射出的五箭都能组成一道完整的横线了,又临时改成了笔画很多的“臻”字。也难为他认得出来。   听她语气中大有失落懊恼之意,赵臻居然有点怜惜:“你忘了么?朕是天子,朕的名字需要避讳。”   她是郑太傅之女,这等常识肯定不会不知道,多半是心中欢喜,一时忘情。   他知道她对他的感情,但现在他并不能给她回应。对他而言,感情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这些天她再没说过那等直白热烈的话,原来不是收起了心思,而是深埋在了心底。   姜漱玉将已抽出的羽箭重新塞回箭囊:“哦,我知道了。”   对这样的她,赵臻到底还是不忍心苛责,犹豫了一瞬,才很大方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朕可以允你私底下叫朕的名字。但是必须是在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时候。”   姜漱玉胡乱应了一声,有些兴致缺缺:“你还要打猎么?”   不等小皇帝回答,她就让出了身体。   赵臻对她这不等同意就更换身体使用权的行为已经习惯了。他单手勒着缰绳,另一只手举着马鞭,遥遥指了指羽箭拼成的“臻”字,做了一个拔.出来的手势。   侍卫会意,立刻驱马上前。   皇帝射箭后又让拔.出来这一举动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数十支羽箭密密麻麻,整整齐齐,俱是没入地面数寸,就跟事前量过一般,不得不让人佩服皇帝臂力惊人箭术超群了。   之后赵臻不再开口,他射杀猎物,收获颇丰,然而姜漱玉只是礼貌式夸赞一下,再不是先前那般发自肺腑的为他高兴。   后面猎到的猎物越来越多,赵臻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他双眉紧锁,暗自猜想阿玉是在跟他闹脾气。   他并不认为自己提醒她有错,当然从感情上讲,她也没有不对的地方。但他略一沉吟,到底还是没有放下.身段去哄她。   他心想,就让她一个人冷静一会儿吧。   姜漱玉并不知道小皇帝的这些奇怪心思,她正在默默地自我反思。她这辈子自小习武,下山后也曾多次管不平事,不过从未伤及人命。她平时也吃荤腥,但面对动物,她确实下不了手。   原来她比自己想象中更胆小,更敬畏生命。   她颇有些惆怅,怎么吃肉的时候,就不说自己不舍得了呢?   这惆怅一直持续了快半个小时,她才缓过劲儿来,试探着问皇帝:“你饿不饿?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赵臻正弯弓射箭瞄准一只奔走的狐狸,忽听脑海里一声响,竟是她温声细语问自己是否饥饿。她没再提方才的话题,而是说了不相干的事情,看来是默默让方才的事情翻篇了。   他心情轻快了几分,也乐得顺势而下:“也好。”   于是他收起了弓箭,任由那只狐狸隐匿到丛林深处。   随行的侍卫均自诧异,赵臻本欲开口,忽的意识到声音不对,只得呼唤:“阿玉!”   “来啦!”姜漱玉精神抖擞,占了身体。她睥睨四方,学着小皇帝的声音:“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营寨。”   “是。”   姜漱玉丢掉乱七八糟的想法,重新振奋起来,她一面策马扬鞭,一面在心里与小皇帝搭话:“你想学人说话吗?”   赵臻不答反问:“你想教朕?”   “嗯……”姜漱玉犹豫了一下,“不太好学,这个不只需要后天的努力,还得有天赋。最开始学的时候,最好还要摸着声带感受一下怎么发音,不过熟了就不用了。”   “摸着?”赵臻微讶,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她玉手纤纤,轻抚他的脖颈。   他心头不可抑制地涌上一些别样情绪,他正要缓缓回答一句“也好”,却听阿玉抢道:“算了,也挺麻烦的,别学了。”   赵臻:“……”   姜漱玉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好好的提这遭干什么?难道还真等身体恢复正常了,再留下来教他易容术?   算了吧,算了吧,她还急着回彤云山呢。   话题是她挑起来的,她也得负责结束。于是她有点夸张地换了话题:“啊,今天天气不错,适合放声高歌。当然了,你放心,我只在心里默默地唱,绝不出声……”   赵臻心中莫名憋闷,一时也搞不懂她究竟是想给他唱歌,还是单纯想转移话题。   不过,她唱的还真的挺好听的。   —— ——   秋猎期间,晚上也很热闹。   主账中,众人有序坐了,一起统计猎物。   年轻的皇帝高居上座,神情严肃,偶尔点头表示赞许。   尽管亲眼看到了皇帝打猎的过程,但是当确定他获得的猎物数量领先于旁人时,姜漱玉仍是由衷夸赞:“你很厉害啊,猎到的猎物很多。”   赵臻心情颇好,语气却淡淡的:“你看上哪块皮毛料子,直接拿去做衣裳做毯子都行。”   “我才不要。”姜漱玉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太好,干脆补充道,“你辛苦得来的,给我做什么?你留着做纪念,或者拿去孝敬太后也很好啊。”   老实说,她对皮草没有什么兴趣。   “真不要?”   “真不要。”   赵臻心里涌上丝丝遗憾,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合力打猎。虽然使力的是他,可一直用的是她的身体。既然她不要,那就算了。   信王赵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后站立的是他女扮男装的妹妹赵元霜。   他一时看看皇帝,一时又回头看妹妹,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要是累了,就先回我账里歇着。”   赵元霜正凝视着上方的皇帝,闻言微怔:“啊?没有,我等会儿再回去,我不累。”   皇帝带士兵与宗室子弟到猎场行猎,因为她是隐藏了身份来的,所以并没有给她准备单独的营帐。信王放心不下她,就让人在自己帐子里搭了一顶小帐,供她晚间休息。   信王赵钰回头,见妹妹正盯着皇帝,他有点奇怪:“怎么了?”   直视天颜是为不敬。   “没什么。”赵元霜摇了摇头,声音极轻,“就是觉得他还挺厉害的。”   她小时候,皇帝在她眼中是无权无势的傀儡。去年他对付摄政王,出手之快、手段之狠,令她心惊。但前不久他在太液池救了她,却让她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他。当时冰冷的水淹没了她全身,跟随者她的丫鬟和宫女都束手无策。她慌乱而害怕,以为她要葬身水中了,却没想到被他给救了出来。   “嗯?”信王看了一眼皇帝。暖红色的宫灯下,年轻的皇帝面无表情,只眼中隐含笑意,眸光潋滟,俊美慑人。   他忽的想起那个荒诞的梦来,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魔怔了。皇帝箭术超群,怎么可能是女扮男装的?   “哥,等会儿人散了,我就去向皇上谢恩。”   “啊?”信王整恍惚,也没留意妹妹说什么,直接点了头,“哦,好。”   与此同时,端坐在上方的皇帝却神情倏地一变。   这会儿不用说话,所以用着身体的是赵臻,他分明感觉到腰酸,且小腹一抽一抽的,似乎有热流涌动。 第27章 怀疑   赵臻身体蓦地一僵。   这感觉他并不算陌生。与阿玉同在一具身体里两个月,他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过之前突然出现这种情况时,恰巧是阿玉自己用着身体,她直接就妥善处理好了。等他用身体处理政务时,初时还不甚明白,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猛然醒悟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尽管有种种不适,但他刻意忽略,也能把心思放到别的事情上。   而现下的情形有些棘手。   两人只有视觉和听觉共用,她只怕还不知道来了癸水。   赵臻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启齿,但眼下的情况已不容他迟疑:“阿玉。”   “啊?”   “你先用一下身体。”   姜漱玉好奇:“是要说点勉励的话吗?说什么?”   赵臻眉心突突直跳,平时她一打招呼就占身体,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反而迟疑起来?他急道:“你先换了咱们再说。”   姜漱玉不疑有他,刚占了身体,就感到一股热流。她瞬间面无表情,尴尬、愤怒而又羞恼。怪不得狗皇帝忽然要把身体让出来,她就知道没好事。   虽然两人共用身体,但她沐浴更衣时,总要遮住眼睛耳朵。有没有用是一回事,可至少她心里舒服一点。然而现在这么私密的事情被他发现,她不免觉得尴尬而又羞耻。   于是,座下诸人看见皇帝腾地站了起来,主帐立刻安静下来。   姜漱玉一怔,沉声道:“各位爱卿继续,朕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了。”   言毕,她大步而出,径直前往自己所住的帐子。   韩德宝不知出了何事,迅速跟上去:“皇上?”   姜漱玉皱着眉:“你让人守着帐子,去把春岚叫过来。除了她,我谁都不见。”   韩德宝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淑妃娘娘,他连忙应道:“是,娘娘。”   春岚是方太后的心腹,也是皇帝淑妃事件的极少数知情人之一。此番秋猎,皇帝带宗室子弟和士兵来猎场,考虑到太监随侍也有不便,春岚就扮作小太监跟了过来,一直藏于人后,鲜少露面。   姜漱玉知道秋猎要好几天,带的一些女性物品托给春岚保管。   不多时春岚满头大汗赶过来,很快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战战兢兢把东西呈给顶着皇上面孔的淑妃:“娘娘,用春岚帮忙吗?”   她知道那是娘娘而不是陛下,可还是忍不住心里发虚,感觉是对圣上的亵渎。   “不用不用。”姜漱玉摆了摆手,令春岚先退下。她才又蒙了眼睛,自己去旁边慢慢清洗整理。   其实她很清楚,她要去做什么,狗皇帝都知道,但这种尴尬场面,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自我催眠:把他当做路人甲,当做npc,当做纸片人,再不行就当成一条小狗……   即便如此,她也觉得尴尬。   终于收拾好以后,她才暗暗舒一口气,去掉了遮掩的长布条,唤春岚进来。   不等她吩咐,春岚就自行将她换下的衣物收拾好:“娘娘放心,春岚这就去处理。”   姜漱玉胡乱点了点头,待春岚一出去,她就直接合衣卧在床上,懒洋洋的,也不说话。   她身体很好,并没有痛经的毛病,只是腰酸腹胀。可能今晚饮了酒的缘故,小腹隐隐作痛。   她不开口说话,赵臻心里也尴尬煎熬,但他知道她没睡着,因为她一双眼睛还睁着。犹豫了一会儿,他才道:“阿玉。”   “啊?”   赵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得随意找了个话题:“你还回主帐那边吗?”   “不回去啊,我都说了散了。”姜漱玉动也不动,她还陷在尴尬的情绪里,有几分不耐,又有些烦躁,“你别跟我说话,难受呢。”她停顿了一下:“都怪你,非要喝酒。”   赵臻长这么大,很少听过这般埋怨,当下便有几分不自在。但是他认识她两个月,听她说“难受”的次数也不多。而且今晚他确实喝了几杯酒。所以,他倒也没有几分生气的心思,反而微微有些心虚。   “你躺着会好受点么?”赵臻状似无意道,“朕的意思是,如果你无事可干的话,朕打算练会儿字。”   “咦?”姜漱玉微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皇帝这是打算用身体?她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按说练字什么时候都能练,没必要行猎途中在帐子里练字,还是挑她不舒服的时候。   她可不可以理解为他是想替她承受这点疼痛?   这个结论让她心情有些复杂。当初看书的时候,她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拆她cp的狗皇帝,外表美丽,收女主进宫却不知珍惜,一看就是大猪蹄子。后来她替郑握瑜进宫,两人相处了两个月,他的点滴她也看在眼里。不管他私生活怎么样,他总归是个勤于政事且有些手段的好皇帝。两人合作也不错。所以不知不觉中,她对他的观感也渐渐改变。——尽管有时候她会习惯性地在心里叫他狗皇帝。   她略一沉吟,问:“你是怕我难受,所以要替我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真是出人意料的体贴啊。   赵臻想也不想,就予以否认:“想什么呢?朕每天都要写字,跟你无关。”   姜漱玉“哦”了一声:“那行吧。”   管他是因为什么呢,她自己好受点就行了。   她这语气淡淡的,赵臻也不知她信了没有,索性不再想这件事,直接占据了身体。   他起身下床,努力忽视那种异样的感觉,慢慢走出帐子,示意韩德宝进来,才低声吩咐他去准备笔墨纸砚。   韩德宝刚按照吩咐备好笔墨纸砚,又多拿了一盏宫灯过来。听到外面有响动,他匆忙出去看,却见到了信王赵钰。他微微一愣,连忙施礼:“王爷,您这是……”   信王笑笑:“方才皇上匆忙离去,本王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   他的妹妹赵元霜原本是要等宴席结束后向皇帝道谢的,谁知皇帝忽然离去,众人只得散了。元霜在小帐子里收拾洗漱,他不适合待在帐中,就命人看着帐子,他出来走走,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走到了皇帝所住的帐子附近。   韩德宝微微一笑,神情自若:“哦,没什么事。左不过是今天皇上打猎,有些累了,想早点歇着。王爷不累么?”   信王很理解的模样:“也是。”   “王爷如果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信王点了点头:“公公说的是。”他没再多话,转身就走,行的急了一些,也没留意到迎面走过来一个小太监,他竟直直地撞了上去。   那小太监不提防,“啊呀”一声,手中端着的不知什么汤药飞溅出来,溅了几滴在信王手上,有点烫,有点黏。   小太监低着头,连声告饶:“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没事没事。”信王很好脾气,“是本王不小心,不关你的事。你快去吧。”   小太监施了一礼,匆忙离去。   信王手上不知被溅了什么东西,他有心想用帕子擦拭一下,就用两只手指头探入怀中,去取手帕。   低头取帕子之际,他闻到了手上的味道。   不像是药,倒有几分像是糖。   信王怔了一瞬,鬼使神差,轻轻一舔。   没有药的苦涩味儿,是甜的。   信王脑袋里“嗡”的一声,半天回不过神来。 第28章 试探   红糖水这种东西,在贫苦农家,可能是新鲜玩意儿,但是于他们而言,是不入流的东西。他活了十八年,只见一个人喝过,那是他的妹妹赵元霜。   去年皇帝对付摄政王时,他怕家中有变,就守在家里。元霜面色苍白,腹痛难忍,他方知她正在信期。当时他们也无法去请太医,就命人沏了点红糖水,说是能缓解疼痛。   他略通医术,知道红糖水还有这等作用。   此次秋猎,随行的并无女眷,那么小太监匆匆忙忙端着红糖水,又是去送给谁呢?   那小太监去的,分明是他之前离开的方向啊。   信王脑海里似乎有亮光闪过,之前那个荒诞的念头再次浮上他的脑海。皇帝会不会真是个姑娘?可如果说皇帝换人了,那不可能。容貌气势都没变,不可能换人了。会不会皇帝从小到大都是女扮男装的?   他知道这个想法荒诞无比,但不知怎么回事,他就是忍不住往这一方面想,而且短短数息间,他能找出许多“证据”。   比如皇帝的相貌,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委实过于精致了一些。而且那天皇帝好像确实没有喉结。还有皇帝今晚突然离席,随后不久有人去送红糖水……   但是,他又觉得不对。怎么可能呢?那份果敢坚毅,根本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而且纵马射箭,一般男子也比不上。还有,如果皇帝真是女人假扮的,以摄政王的精明,难道会看不出来?   不对不对,摄政王如果真的精明,就不会被皇帝出手给对付了。   信王回到帐子里时,还神思不属。他甚至都没认真洗漱,就直接躺在床上,苦苦思索,越想越头疼。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他必须要想办法试一试,探明真相。   赵臻对这些并不清楚。他努力忽视异样的感觉,认真写字,仿佛他只是单纯练字而已。   阿玉安安静静,偶尔会夸赞:“这个字好看,有气势。”   赵臻心里有些不赞同,明明很一般嘛。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刚写了一贴字,春岚就苍白着一张脸端了红糖水进来:“娘娘,宫外东西有限,你喝点这些,会稍微好受一点。”   赵臻手一顿:“放下吧。”   他清楚地听到脑海里阿玉憋笑的声音:“你喝点嘛,喝了有好处的。”   赵臻面无表情吩咐春岚:“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忙吧。”   春岚怔了一瞬,反应过来这不是娘娘,这是皇上。她连忙道:“是,皇上。”她略一犹豫,禀道:“皇上,奴婢过来时,碰见了信王殿下。不知……”   “没事。”赵臻垂眸,“没让他进来。”   春岚施礼退下后,姜漱玉还在劝他:“你喝嘛,真的有好处,凉了就不好喝了。”   赵臻眉心突突直跳:“阿玉!”可他到底还是端起碗,一饮而尽。   见一碗红糖水见了底,姜漱玉忍不住咯咯轻笑,却听到小皇帝冷哼一声。她立时止了笑意:“你还练字么?你要是不练字,我就打算洗洗睡了啊。”   赵臻神情微僵:“不练了。”   收拾处理这种事,还得她来。   次日除了打猎,还要一项重要活动是赛马。   信王赵钰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不在骏马上,不在骑手上,而在皇帝身上。他目光有意无意落在皇帝身上。   现在看着皇帝好像是有喉结的,且身量颇高,不似女子。   信王又陷入了迷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皇帝今天有些精神不济。   其实今天已经比昨晚好受多了。因为方才要宣布开始,所以是姜漱玉用着身体。她敏感到察觉到信王的视线,她在心里问皇帝:“你堂哥是不是在看我们?”   说话间,她目光冷冷看向信王,而后者则扯了扯嘴角,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姜漱玉有点诧异,却没有多想。她视线在女扮男装的赵元霜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她忖度着问皇帝:“他是不是在心虚啊?”   赵臻也不清楚,只含糊回答:“可能吧。”   姜漱玉就不再管这件事了,她在高处的看台上,聚精会神地看赛马。   罗恒将军也有参与,他坐于马上,姿态闲适,不像是赛马,倒像是到郊外踏青。   姜漱玉看见他,眼睛倏地一亮。此次秋猎,事情多,她都没留意罗将军。这会儿一看,果真很有少年英雄的范儿。她不自觉便又多看了几眼。   赵臻却心里一沉,不太舒服。他也不打招呼,直接占了身体:“你累了吧?歇一会儿,朕来。”   姜漱玉:“……”   这狗皇帝,她根本就没有很累好吗?   秋猎时间长,项目多,除了行猎赛马,还有比武军演等。不知不觉已到了快要回宫的时候。   夜晚,皇帝在主帐中设宴。   此番获得的猎物许多都变成了盘中餐。   这些野味吃着倒也新鲜,不过姜漱玉却没什么食欲。   她默默感叹:“出来打猎可比日复一日待在皇宫里强多了。”   赵臻沉默了一瞬:“你要是喜欢这里,明年秋猎,朕还带你出来。”   姜漱玉一怔,继而轻笑。明年秋猎?要是那个上官国师说的是真的,那明年秋猎的时候,他们身体恢复正常,她也早就撤了,还用得着他带她出来?   “你笑什么?”赵臻有些气闷。   姜漱玉随口回答:“我高兴啊。”   赵臻默然,心里却不由地有些异样。他说要带她出来,她就这么高兴么?还是说她高兴是因为他带着她?   她也太容易满足了一些。   今天秋猎即将结束,有人欢喜,有人遗憾。   信王赵钰最大的遗憾是:这么多天了,他居然没能去试探皇帝究竟是男是女。   虽然他们现在人在宫外,规矩没有平时繁多,但他想单独见皇帝并试探一番,并不容易。   眼看着明天就要拔营回京,信王不免有几分焦躁。真等皇帝回了皇宫,他再想去试探,只怕就更难找到机会了。   一瞥眼看见身后的赵元霜,信王心中一动,低声道:“你不是一直想去跟皇上道谢么?等会儿咱们就过去。”   赵元霜喜笑颜开:“好,你不准反悔。”   她这些日子好几次想单独去找皇帝,可惜总被兄长拦住。她本以为扮成男人会行动方便许多,可是穿上男装后,不用元霜郡主的身份,她根本就无法靠近皇帝。   信王缓缓应道:“嗯,绝不反悔。”   今天是回京前最后一晚,他必须要一解心中疑惑,不能再错过机会。   端起酒杯,信王慢慢将视线转向了皇帝。   暖红色的宫灯下,年轻的皇帝眉眼精致,相貌昳丽,神情冰冷,让人不敢轻视。   这样的人,到底是不是一个女娇娥? 第29章 发现   回京前的最后一夜, 姜漱玉很意外地发现,事情还挺多。   刚结束了晚宴回到帐子里,韩德宝就来报,说是安国公在帐外求见。   “安国公?”姜漱玉微怔。   赵臻告诉她:“赵德,很胖的那个。”   “哦哦哦。”姜漱玉点头,一脸了然之色,“我知道他, 我就是好奇他来做什么。”她看看韩德宝:“那你让他进来吧。”   姜漱玉缓缓饮了一口茶, 端正坐好。不多时, 就见一个肥肥胖胖的身形如小山一般挪了进来。   “皇上,老臣深夜来访,是有一事相求啊。”   姜漱玉慢慢放下茶杯, 神情不变:“什么事?说。”   安国公面露惭色, 他笑了笑, 有些讨好的搓了搓手:“臣想向皇上讨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姜漱玉在心里问皇帝,“你猜他想要什么?”   赵臻尚未回答,安国公就道:“皇上, 臣斗胆, 想请皇上把那只红狐狸的皮赏赐给臣。”   姜漱玉颇觉诧异,这是伸手问皇帝要赏赐?这安国公胆儿挺肥啊。她有点看好戏的心态,在心里不停地问:“给不给?给不给?”   安国公平时不理朝政, 不过是个闲散的宗室成员。赵臻跟他接触不多, 知道是个混不吝的, 但真没想到他竟然会私下讨赏。   安国公见皇帝目光沉沉, 不辨喜怒,心中忐忑,继续道:“皇上,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臣前些天闲着没事,就写了一封家书回去送给夫人。臣稍微说了几句大话,说臣也猎到了红狐狸,狐狸皮油光顺滑,做大氅的袄领子特合适……可是后来这几天,臣连一根狐狸毛都没见到。回家不好交差……”   姜漱玉闻言,先是一怔,继而想笑。她借低头喝茶之际,掩了笑意,对小皇帝:“你这个族叔这么有趣的么?”   赵臻没有吭声。   安国公继续苦着脸道:“臣打听了,猎到狐狸的不少,可猎到红狐狸还没毁了皮的就俩人,皇上和信王。信王就不必说了,臣前段时日,刚得罪了他。所以臣只能来求皇上您了。皇上您宽宏大量,出手大方,您能不能……”   赵臻有些无奈:“阿玉,你让韩德宝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   姜漱玉闻言慢条斯理道:“一块红狐皮罢了,安国公既然想要,朕赐予你便是。韩德宝,你带安国公去看看,他想要什么,就让他拿走吧。”   “是。”韩德宝领命,请安国公一道出去。   姜漱玉刚松一口气,却眼尖地看到方才安国公所待的地方有一本小册子。她站起身,快走几步,弯腰捡起,只见封面上端端正正写着“必读宝典”四个字。   “什么东西啊?”姜漱玉心中好奇。   赵臻也诧异:“不知道,多半是安国公的东西。”   难道是武功秘籍?姜漱玉来了兴致,随手翻开。   刚看一眼,她就目瞪口呆,这是一幅画册,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幅赤条条的男女交欢图。   人物生动,线条流畅。   姜漱玉穿越十六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这不是传说中的春.宫么?她当时便有点眼睛发直。   两人视觉共用,赵臻通过她的眼睛,自然也看到了。他怔了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一时之间涌上尴尬、羞恼、无措等多种情绪。偏偏阿玉的视线似乎是黏在画上了一般。这让他更加尴尬而羞恼,也不知她究竟是否明白这画代表什么。   他直接占了身体,二话不说,“啪”的一声将册子合上,似是碰到了烫手山芋一般,直接丢在地上。他迅速转过身双手负后,掩饰性一般说:“肯定是安国公,安国公平时就有点混不吝,喜欢胡闹。”   小皇帝尴尬万分,姜漱玉也觉得尴尬,她方才忘了,身体里还有一个人呢。她既能看到,他肯定也看到了啊。他立马合上甚至丢掉,比较让她意外。不过想想也能理解,现在看这个确实不合适。   于是,姜漱玉状似随意地“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赵臻松了一口气,她不再想这件事就好,而他却无法让自己不去回想。方才看到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闪现,也不知怎么回事,画中人却似乎换成了他们的脸。   他一时之间觉得口干舌燥,心口似乎有一簇火苗在跳动,似乎有什么要迸发出来。他快走几步到桌边,端起已经凉了的茶,一口饮下,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一点,可耳根仍隐隐发烫。   她在名义上早已是他的女人,而他因为现在的身体原因,无法跟她行男女之事,也不知道她怎么想。   忽听脚步声起,赵臻抛却心中杂念,迅速坐好,低头打量手中茶杯。   韩德宝与安国公匆忙而至。   安国公一进来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册子,暗舒一口气,心想:好险好险。他直接跪在地上,借着行大礼谢恩的机会,悄悄将册子拿起来往下塞。   与此同时,他还不忘打量皇帝。他发现,在这个过程中,皇帝双目微阖,似是在养神,他默默放心,再感叹一次自己运气不错。   此次外出秋猎,他身边并无女眷,旷得久了,就有点心痒痒,反正他打猎也不在行。偶然得了本册子,他当宝贝一般揣在身上,晚间在帐子里也有了消遣。没想到居然能掉在皇帝帐中,还好他反应及时,拐回来捡,真好真好。   皇帝没说什么,只摆了摆手。   安国公缓缓爬起来,以不可思议的灵动姿势退了出去。   赵臻放下茶杯,听到脑海里阿玉的轻笑声。   他有点别扭,冷哼一声:“你笑什么?有那么好笑?”   姜漱玉立时予以否认:“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话刚说完,她就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赵臻不知道她笑什么,但不知为何,像是被传染了一般,他也轻轻勾了勾唇角,刚才的尴尬情绪似乎淡去了一些:“不早了,你洗洗睡吧。”   姜漱玉刚占了身体,已经离去的韩德宝就再次来报,说信王求见。   她看一眼韩德宝,迟疑道:“这么迟了,他有事么?”   韩德宝低声道:“回娘娘,他说是有事,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看模样,有点像元霜郡主。”   姜漱玉眨了眨眼:“那让他们进来吧。”   韩德宝应声出去,而姜漱玉则迅速整理仪容,端正坐好,一副威严肃穆的样子。   不多时,信王兄妹进来。他们一进帐子,就行跪拜大礼。   皇帝声音冷清:“这是做什么?”   信王跪伏于地:“回皇上,臣是来请罪的。”   赵元霜惊讶至极,身体不自觉微微发颤,她下意识看向兄长:不是说好的是来谢恩的么?怎么变成请罪了?   姜漱玉也诧异:“什么请罪?起来回话吧。”   她这么久也没能习惯跪拜礼,看见人跪就觉得别扭。   信王轻轻拉了拉赵元霜,两人缓缓站起,恭敬站好。他微抬起头,神情恳切:“皇上,此次秋猎,臣私下带了元霜过来,还请皇上恕罪。”   赵元霜闻言,实在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在宽大袖子的遮掩下,又在他手臂上狠狠拧了一下。   姜漱玉静默片刻,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早不请罪,晚不请罪,明天就要回去了,现在来请罪,是几个意思?   赵臻对她说:“你告诉他,就说此事朕早就知道,让他不用在意。”   “什么恕罪?这件事朕早就知道了。”姜漱玉神情不变,“朕刚看到她的时候,就猜出她是元霜了。朕要是想怪罪你们,早就怪罪了,还用等到现在?朕不计较这件事,你们也不必放在心上,回去吧。”   “还有一件事。”信王轻轻推了推妹妹,“是元霜的事。”   赵元霜立时抬头,目光灼灼:“皇上,我,我是来谢恩的。那天我掉进水里,我以为我死定了,是皇上救了我。这份大恩大德,元霜一直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她扮成男子,但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小姑娘,看上去不过盈盈十五,一双眼睛微微发红,眸中尽是感激之色。   姜漱玉看在眼里,蓦地心中一软:“你没事就好。”   救人之举对她而言,只是顺手的事而已。这姑娘记得恩情,挺好,不过把恩情记在小皇帝头上,好像有点不太对。   不过这并不重要,只要人没事就好。   赵元霜看到皇帝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些,她低声道:“皇上,元霜能为你做点什么?”   姜漱玉挑了挑眉:“你什么都不必为朕做,以后好好生活就行。”   “可是你救了我。”   “这不算什么,别说你是朕的堂妹,你就算是个陌生人,见你有危险,朕也不会见死不救啊。”姜漱玉极其自然说道。   赵元霜微怔,她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赵臻也微微一怔,阿玉这话可谓是掷地有声了。是了,她本来就是个热心善良的姑娘。她或许在别的地方有不足,但她的品行没有毛病。   信王兄妹与皇帝离得很近,不同于妹妹的感激,信王正凝神分辨皇帝身上那淡淡香味。   上次在宫里,他就从皇帝身上闻到了香味,当时他疑心是因为皇帝宠爱淑妃,香味是被淑妃沾染上的。而现在,皇帝出宫多日,淑妃又不在跟前,那这香味从何而来呢?   当然,或许皇帝用了熏香或者什么他不知道的香料也不一定。但信王无法抑制地会多想一点,急切地想弄清楚皇帝的真实性别。   信王轻咳一声:“元霜,道谢的话也说过了,你先回去,我跟皇上说几句话。”   “回去?”赵元霜脱口而出,紧接着又面露迟疑之色,“可是我,我一个人回帐子里,我害怕……”她有些委屈的样子:“你要让我一个人回去吗?”   信王看了妹妹一眼,有点不解,你都敢女扮男装去秋猎,怎么就不敢一个人回帐子里?   见元霜郡主眼眶微红,信王却不退步,姜漱玉有点看不下去,吩咐韩德宝:“你先领郡主去别帐休息。朕同信王有事要谈。”   “是。”韩德宝领命,而赵元霜却不甚情愿。   她此次女扮男装来参加秋猎,本就是冲着皇帝来的。可惜一直被兄长阻拦,只能远看,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能私下见面,却被要求避开。   但是皇帝命令下了,她又不能明着拒绝,只得点点头。   然而刚出帐子,她就问韩德宝:“韩公公,你能陪我回我帐子里一下吗?”   韩德宝面对着娇滴滴的郡主,只是笑了一笑,不过他并不打算远离皇帝,就唤了一个太监,命其送郡主回去,而他则继续守在帐边。   帐子里,姜漱玉聚精会神,想听一听这个信王到底有什么要事想说。   而信王正借着灯光打量皇帝。他一直都知道,皇帝容貌随了方太后。但此刻灯下看来,则更显得形貌昳丽,眉眼清隽,再加上离得近时能嗅到淡淡的香气,说是面貌英气的女子所扮,也并非毫无可能。一想到他即将要做的事情,他身体不自觉一阵战栗。   “你想说什么?”   皇帝清冷的声音将信王从胡思乱想中抽离出来,他心中一凛,垂眸道:“臣想向皇上讨杯酒喝。”   姜漱玉有点懵,今晚可真巧了,一个两个的都想问皇帝要东西。她在心里问皇帝:“你人缘是不是特别好?我还以为他们很怕你呢。”   赵臻也很诧异。安国公赵德行事不能用正常思维来忖度,他想要红狐狸皮回家交差也就算了,没什么奇怪的。但是信王今晚这举动,就有些匪夷所思了。他略一沉吟:“让人给他酒。”   他也想知道,信王今晚究竟想要说什么。   很快美酒送来。   信王道了谢,却并没有携酒离去,而是自行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皇帝,神情诚恳:“你能陪我喝一杯么?”   赵臻立刻听出来了,他用的是“你”、“我”,而非君臣。上一次赵钰这么说话,还是他坚决要去守皇陵的时候。他顿时打起了精神,心想这回可能不是小事。   “阿玉,你先接着,不想喝就放那儿。”   姜漱玉接过来,拿在手中。   两人相对而坐,姜漱玉并未说话,信王一口饮尽,见皇帝手中酒杯未动,他神情懊恼而痛苦:“皇上是不是也以为臣不该喝酒?先前圣贤守孝,三年居于草庐,不出门不见客,不食肉,不饮酒……”   姜漱玉讶然,心想,守孝这种事,心意到就行了,其实也没必要三年不吃荤腥。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为表示自己并没有看不起他,她还端起酒盏轻啜一口。   “不对,安国公骂的是,我还有什么资格守孝?这天下最不孝的人就是我了。”信王本是想做戏,但是话一开口,牵动他心中旧事。又因喝了酒,他竟有点哽咽,“我不后悔那么做,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这样的选择。可我,对不起他,我不配为人子……”   赵臻轻哼了一声,甚是意外。信王就为了说这个?   姜漱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方道:“人生在世,很多时候都需要选择。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再去想了。”   信王揭发生父的行为,她也无法评判对错,只是觉得这人好像还有些可怜。那个选择太难了。   “皇上不喝一杯么?”信王一杯酒下肚,自己又倒了两杯酒,“这一杯,我敬皇上,祝皇上江山永固,万事无忧。”   不等皇帝有所举动,他自己喝了一杯后又倒了一杯。   姜漱玉双眼微眯,心说:“你堂哥是想找人陪他喝酒?还是想一个人喝闷酒?不过他刚才那句话说得倒挺漂亮。”   赵臻沉默了一瞬:“你嫌他烦,直接让他走就是了。”他认识赵钰许多年,这是第二次看见此人这般模样,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心思急转,联想到刚离去的安国公身上,心说,莫非是安国公给信王气受了?   但他并不想让阿玉陪赵钰喝酒。   阿玉,赵钰,把他们的名字放在一处,他都不太舒服。   “好。”   姜漱玉正琢磨着怎么下逐客令,而信王又继续开口了,他看起来格外有倾诉欲的样子:“其实我很小的时候,他对我也很好的。他曾经一只手把我举过头顶,也曾经背着我在院子里跑……我曾经以为他是天下最好的父亲。”   他一边说着,一边饮酒,一杯又一杯,且眼睛通红,情绪明显低落。   姜漱玉要赶人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她无法在别人怀念已经亡故的父亲时,冲口说出一句“我累了,你回去吧。”   不过信王敢在皇帝面前怀念摄政王,也不知是对皇帝太推心置腹,还是心无城府,或是另有所图,她一时也分辨不清。她只是默默端起酒杯,一口饮下。   代入想一想,信王的心理压力应该很大。   “可是他后来……”信王摇了摇头,“我有时候还是会想起他,夜不能寐。只有在皇陵那会儿,我心里才能稍微安稳一些……”   他说起自己与父亲之间的旧事,不知不觉眼圈更红。他又是一口酒下肚,看一眼静坐着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皇帝:“你怎么不喝?是……不愿意跟我一起喝酒么?”   这一声里有不解也有自我厌弃。姜漱玉竟然想起了师兄岳剑南养过的那条小狗:“……”   她在心里问:“你堂哥是不是醉了?”感觉信王不像是一个会把伤疤揭开给别人看的人啊。   不过她口中说的却是:“那倒没有不愿意,主要是朕今晚在酒宴上已经喝了不少了。”她皱眉,摆出皇帝的威严:“别喝了,再喝就喝醉了……”   信王叹一口气:“真醉一场又何妨?有时候我倒宁愿自己醉着。”   姜漱玉没有接话,看着他又是一杯,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头。   对方伤心痛苦,她没法直接出言赶他,但这个时候坐着听他倾诉还要陪着喝酒,也比较难受。她干脆微微眯了眼睛,显出一副醉态来,准备装醉。她带着惺忪的醉意呼唤:“韩德宝——”   进来的不是韩德宝,而是元霜郡主。   姜漱玉一看见赵元霜,心说,小姑娘来的真是时候。   赶紧把你哥带走吧。一个大男人,感性起来很可怕,我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赵元霜走进帐中,神情明显一僵。她才离开不足两刻钟,怎么这两人喝上了?   信王皱眉:“元霜,你过来做什么?”   赵元霜没接这一茬,她看着醉眼迷离,隐露醉态的皇帝,微微一笑:“我才知道你们是在喝酒,看来真是巧了。”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极其精致的不足三寸长的扁瓶子:“我这里也有点酒,是我特意从家里带的。皇上,我也敬你一杯吧。”   信王怔怔地看着妹妹,皱眉轻斥:“元霜!”   赵元霜取过两只空酒杯,小心倒满。她将其中一盏递给皇帝,神情诚恳:“皇上你救了我的命,也不让为你做什么。就让我敬你一杯酒吧。这样我就知足了。”   大约是想让皇帝放心,她自己先一饮而尽。   信王按了按眉心,对忽然跑出来的妹妹有些无奈,他低斥道:“你别胡闹,快先回帐子里待着。”   他今晚还有要事呢。眼看着皇帝都醉的差不多了。   赵元霜不为所动,仍旧执拗地看着皇帝:“皇上,我就这么一个请求……你,你是怕我下毒么?”   姜漱玉倒也不怕下毒,一个小姑娘眼里包着半包泪看着她,她除了头疼心烦外,没别的想法。她在心里道:“你们家人真奇怪,我真不能喝酒了,你来应付吧。”   今晚发生的事情让赵臻也颇为无奈,不过他对这一对兄妹并无太多恶感。他声音冷清:“让韩德宝送客,咱们该休息了。”   姜漱玉二话不说,也不叫韩德宝,直接头往前一趴,作势伏在了桌上,似是已经睡着。   她就不信了,皇帝都喝醉了,信王兄妹还能继续在这儿喝酒。   “皇上?皇上?”赵元霜傻眼了,连喊几声。   姜漱玉一声不吭,还故意发出了极轻的鼾声。   赵臻听在耳中,颇有点哭笑不得。直接下逐客令她不会,她倒是会装醉赶人。   赵元霜扭头去看兄长,“皇上怎么了?你,你让他喝了多少酒啊?”   信王神情复杂:“没喝多少啊,想来是先前在主帐喝多了吧?他这般睡着,可怎么好?”   见皇帝终于醉了,他一颗心怦怦直跳,紧张期待之余,又有丝丝害怕。他想试探皇帝是男是女,却又不想惹人生疑,于是就选择了这么一个最笨风险也最小的法子。他打算假意喝醉,借酒试探。能试出来的话,很好;试不出来,也不会露出行迹招致祸患。   他还没能装醉,皇帝自己先醉了。   他走到皇帝跟前,口中说着:“皇上不能这么睡,得到榻上去。”   说话间,他伸手作势欲扶睡着的皇帝,右手却仿若无意轻轻握住皇帝的右腕。   他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蹦出胸腔来。他学过医术,知道男女性别不同,脉象有细微的差异,甚至骨骼也不一样。   可他刚一碰到皇帝的手,还没把住脉,就微微一惊,触手冰凉软滑。在他有下一步动作之前,他就被反手扣住了脉门,低呼出声:“啊!”   方才姜漱玉闭着眼睛装睡,通过耳朵,她和赵臻都听到了信王兄妹的对话,反正她是装睡,也就不吭声。只是她怎么可能让信王近身扶她?尤其是信王扶她之际,竟还碰到了她的手。   姜漱玉顿感别扭,当下也不装睡了,出手迅疾,直接反扣对方脉门。她自幼习武,这番举动对她而言易如反掌。   而信王却大吃一惊,几乎魂飞魄散。   年轻的皇帝猛然睁开了眼睛,一双黑眸平静无波:“你干什么?”   明明皇帝的声音还带着醉意,可对上这么一双眼睛,信王的一颗心瞬间就凉了半截,身后冷汗涔涔:“皇上!”   他迅速回过神来,匆忙解释:“臣看皇上醉了,想扶皇上到榻上去,趴着对脖子不好。”   姜漱玉“哦”了一声,慢慢松开了手,心想这么紧张做什么?怎么感觉像哭了一样?   信王只觉得身上汗津津的,也不知皇帝信了没有,但他确实还没能有别的动作,他连连告罪:“请皇上恕罪。”   他开始后悔起来,怎么今晚多喝了几杯酒后就冲动起来了?   姜漱玉面无表情:“朕今天累了,你们先回去吧,改日再请你喝酒。”   信王松一口气,匆忙施礼:“臣告退。”他也不看妹妹的脸色,直接扯了她就往外走。   他们兄妹离开后,姜漱玉活动了一下手腕,轻舒一口气:“我好困啊,他总算是走了。他以前也这样吗?”   赵臻沉吟道:“偶尔,这是第二次。”   信王在他的印象中,与摄政王不同,性子确实软一些,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当初要去守皇陵时,也掉了眼泪。   姜漱玉摇了摇头,也不想去深究第一次是怎么回事了:“哎呀,我看他好几次都要哭了。”   赵臻只“嗯”了一声,心说以后得尽量避免让信王面圣。   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让阿玉跟信赵钰相处太多。   姜漱玉扬声唤韩德宝进来收拾酒具,而她则再次取出了黑色的长布条。   —— ——   帐外,信王扯着妹妹一路疾奔,他鬓发已被濡湿,后背也因为冷汗的缘故,冰冷一片。   “哥,你别走,我还有事……”   信王不理会妹妹的挣扎,直到回了他们自己的帐子,他才松开了她。   “你干什么呀?我都说了我有事,你这么急着带我回来!”   信王仿佛没听见妹妹的话,他颤抖着手去点火折子点灯。可是手像是不听使唤一般,抖个不停,好一会儿,才将火折子点着。   灯光划破了黑暗。   赵元霜看到兄长脸色发白,她也没在意,继续自己先前的话:“我跟你说话呢!你那么急着出来,知不知道我东西都落在那里了。”   “什么东西?”信王此刻一点醉意也没有,“很要紧吗?”   赵元霜眼神躲闪:“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紧。就是我带去的酒啊。”   “一点酒罢了,哪里买不到?就不要了。”   赵元霜瞥了他一眼:“但是,那酒里有东西,我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喝,都怪你,坏我的好事。”   “坏什么好事?你,你是不是给皇上下毒了?你怎么敢?”信王目瞪口呆,妹妹的话仿若一道惊雷,贯穿了他的脊椎,他绷直了身体,“你,你自己不也喝了吗?”   给皇帝下毒,是不想活了吗?   “不是下毒,就是一点春.药。”赵元霜后退几步,离兄长远远的,“你放心,这个只有男人喝了有用,女人喝了没用的。所以,我喝着没事。皇上没喝,应该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担心他会发现,或者我们走后,他自己再喝,他无法排解,那就麻烦了。”   信王双目圆睁:“你,你,你,你怎么能!”   他扬起了巴掌就要往妹妹脸上招呼。   赵元霜直接往地上一蹲,双手抱头:“你要打我吗?你竟然要打我!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说实话了。”   她身体抖动,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   信王踉跄着后退两步,双手不停颤抖:“疯了,赵元霜,你真是疯了!”   他以为他今晚已经够出格了,却不想妹妹比他疯的更严重。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给皇上下春.药?谁教你的这些下作手段?他是你堂兄,你不知道吗?”信王忽然想起了什么,“我知道了,怪不得你非要我带你秋猎,原来你是这样的打算。你趁早息了这心思,他是你堂兄。他绝不会要你,就算他真被你设计了,等你的也只有死路一条。你以为他被你算计,就会收了你吗?死了这条心吧,他绝不会乱.伦。”   他心中异常悲哀,父母双亡,他只不过一年不在家中,妹妹居然变成了这样。   赵元霜站起身,抬起头:“你别说那么难听,什么乱.伦?他是我堂兄吗?你自己说,他是吗?”   “你!”信王眸中怒火汹涌。   赵元霜毫不退让:“你以为,娘临终前的话,我没有听到吗?要不是你坏事,今晚我就成功了,神不知鬼不觉,让他以为是他自己酒后失德。他能不顾自己性命救我,才不会轻易处死我。”   信王怔怔的,已无暇去顾及她后面的话:“你,你知道娘的遗言?”   他也是在母亲临终前才知道,妹妹元霜其实与他同母异父。说来好笑而又悲哀,他的父亲恋慕方太后,而他的母亲因为心中不满,与旁人野合生下了妹妹元霜,假充是父亲的孩子。   母亲临终前,特意支开元霜,叮嘱他,保全妹妹:“元霜不是你赵家的人,将来你父亲遭殃,可千万要把她给摘出去。”   但他到底是没有这么做。如果父亲知道,元霜不是他女儿,元霜怎么可能再活下去?   后来皇帝对付摄政王,他站出来揭发了生父。他已经指出了父亲不忠,不能再指出母亲不贞。何况假冒宗亲一事出来,元霜也难以保全。   不过他没想到,元霜竟然知道她的身世。   赵元霜轻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真郡主,到时候你说出我的身世,再给我造个身份就行。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还有,别说我不是赵家人,就算我真姓赵,那又怎样?我凭什么不能喜欢他?你们赵家乱.伦的还少吗?”   信王大惊,伸手就要去掩她的口:“住口!”   赵元霜呜呜两声,去扒他的手:“我偏要说,我为什么不能说?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   信王心烦意乱而又恐惧,他左手抄起灯台,在妹妹后颈上敲了一下。   赵元霜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信王后退了两步,放下灯台。过了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弯腰将已经昏迷的妹妹打横抱起,放进小帐子里。   他心想,以后不能让她再有接近皇帝的机会。   许久以后,他简单清洗一下,躺下休息。   明明喝了很多酒,可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反复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时而想到皇帝手腕的触感,时而是皇帝那冰冷的眼神,时而则是妹妹那番话:“你们赵家,乱.伦的还少吗?”   他头痛至极,越来越心惊。   原本是要试探皇帝的性别,没想到居然知道了妹妹的心思。他这个时候最庆幸的就是元霜天真蠢笨,手段低劣,没酿成大祸,而且还向他坦诚了心思,一切还来得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应该不会去喝元霜斟的酒吧?也有可能皇帝是姑娘假扮的,喝了以后没一点儿反应呢。信王低头,在夜色中打量自己的手,他回想着今晚的点滴,不由地发怔:隐隐的香气,纤细的手腕,滑腻的肌肤……   他知道这些都不能证明什么,男人未必不能这样,可他还是觉得皇帝很有可能是女扮男装的。   他从来没有这么相信过一件事。如果皇帝不是男人,那……   他脑海里却猛地响起了妹妹那句话,他没有再想下去。   —— ——   次日一行人踏上归程时,姜漱玉让小皇帝顶着身体,视线乱飞,而她则趁机看各路人士。   与出发时的期待满满不同,回去时,众人显然没有来时的兴致。不过安国公大约是得到了想要的红狐狸皮的缘故,满面笑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随着视线的转移,姜漱玉又看见了信王赵钰,可惜没见到他妹妹。他脸色不太好,眼下还有青黑。   姜漱玉感叹:“喝酒喝太多,就会这样。”   这句话没什么意义,赵臻原本不用回答,但转念一想,他不希望让她觉得他冷落了她。——尽管还不能回应她的感情,但别的时候,至少得让她开心一些。   于是,小皇帝“嗯”了一声,又告诫她:“所以,以后尽量不要喝酒。当然,朕也会注意。”   赵臻又瞥了信王一眼,后者脸色不好,心不在焉。他双目微敛,移开了视线。   回宫后,姜漱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蒙了眼睛去泡温泉。   在宫外这些天,条件有限,连沐浴都不能尽兴。   水波荡漾,热气袅袅。   姜漱玉将身体浸泡在温泉里,在心里对小皇帝道:“我最喜欢这儿了。”   她知道他能听见。   赵臻确实能听见,不过他能听见的,不止是她的心里话,还有哗哗的水声。她听力似乎特别好,堵着耳朵,也能听到声响。   但他并不喜欢她在沐浴的时候跟他说话,因为那会让他更加心乱如麻。   沉默了一会儿,赵臻才道:“那你以后就长居此地吧。”   汤泉宫原本不是正经寝宫,是沐浴场所。当初因为方太后重视郑氏,所以封为淑妃后,直接赐浴汤泉宫。又出了后面的事情,皇帝身体昏迷,不宜移动,才对外宣称皇帝与淑妃同居汤泉宫。   赵臻此时想起这个说法,不由地心中一动,心内竟柔软了几分。   如果她真愿意,那以后他们长住这里,也不是不行。或许传出去,还是一段佳话。   反正她很喜欢这温泉。   姜漱玉闻言只是扁了扁嘴,心想,这皇帝可真不太会说话。她喜欢就一定要住在这儿么?   许久不曾泡温泉,她这回泡的久了一些。在水中扑腾时,也不知怎么回事,原本系在脑后的黑色布条,竟掉了下来。   眼前猛然有光亮,姜漱玉下意识低头去捡布条,眼角的余光掠过雪白的手臂以及水下隐约浮动的红裙雪肤。她迅速捞起飘着的黑布条继续蒙着眼睛,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瞬间又恢复了黑暗,赵臻脑海里浮现的仍是方才的惊鸿一瞥。她看到什么,他自然也看到了。不但看到了,还不由自主地多想了一些。   短短数息间,他想到了羊脂白玉,想到了冬天的雪,也想到了那晚在帐子里他们看到的画册的内容……   他对她立刻蒙上眼睛的行为早已习惯,但心里不可避免地有些不自在。   她已经是他的女人,又很爱慕他,真被他看见,没什么大不了嘛。她也没必要那么惊慌。   他静默了一瞬,有点别扭地道:“你慌什么?也没什么好看的。”   ※※※※※※※※※※※※※※※※※※※※   狗皇帝:也没什么好看的   阿玉:呵呵。   赵家兄妹:我觉得我哥(妹)特别傻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入v第一章 ,啊,这一章字数很多了。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就发些红包吧。 第30章 故人   姜漱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她重重哼了一声,不冷不热道:“哦。”   这狗皇帝,真是的。   她求他看了么?再说,怎么不好看了?她觉得她可美了。   姜漱玉也不想待在水里了,她用手轻拍水面,溅起点点水花。   赵臻知道她在做什么,隐约猜想她可能生气了。他刚唤了一声“阿玉”, 想要补救, 而她却已经起身去更衣了。   他默默咽下了想要说的话, 改而对自己说,真没什么好看的啊。   等她出浴,韩德宝已经把此次猎物分赏安排好了, 又道:“娘娘, 您不在宫中这些日子, 宁阳公主那边曾多次使人请您过去叙话。之前都说娘娘身子不适,不宜见客。现在娘娘回来了,您看……”   “公主啊。”姜漱玉想了想, “那得了空就去看看。”   汤泉宫是她在皇宫里最熟悉的地方, 回到这里,她整个人放松下来。长发披背,哼着小曲, 吃着时令水果。直到皇帝催促, 才将身体让给他处理政务。   出去行猎的懒散劲儿过去, 他们渐渐又恢复了之前的日子。   次日下朝以后, 姜漱玉换上女装,去见宁阳公主。   些许时日不见,公主的气色比先时好些。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后,姜漱玉才告辞离去,慢悠悠回汤泉宫。   她一面走着,一面好奇地问小皇帝:“我听说摄政王还在的时候,曾经给你送过女人?”   她恍惚记得书里好像对此一笔带过。   赵臻沉默了一瞬:“你问这个做什么?”他暗暗思忖,她很在意吧?或许还有点嫉妒?——当然,他倒也不觉得嫉妒有什么不好,当人重视另外一个人时,自然希望对方眼里心里也只有自己。   “真有过啊。”姜漱玉感叹,她回忆着问,“是两个吗?”   赵臻心神微动:“是两个。”他停顿了一下,补充:“不过朕并没有收她们。”   姜漱玉“哦”了一声,倒也没问缘由。以皇帝与摄政王的关系,摄政王给他塞女人,他肯定不愿意接受。   赵臻也不知她心里究竟怎么想,其实一开始太后让郑氏进宫时,他也不同意的。不过他当时并没有想到,他们会成现在这样。   姜漱玉慢悠悠走着,在离汤泉宫尚有一段距离时,斜刺的窜出一个太监。姜漱玉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却立时警惕起来。   与此同时,赵臻已在她脑海里提醒:“小心。”   她身后跟着的宫人内监齐齐喝道:“大胆!”   那太监似是吓坏了,低头告饶:“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姜漱玉闻言身体一激灵,这声音她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是谁。她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那太监抬起头来,却露出一张陌生的脸,不过声音语气仍是她熟悉的,一字一字,说话极慢:“娘娘没事吧?看见娘娘没事,小的就放心了。”   姜漱玉缓缓启唇,眼中溢满笑意,说的缓慢而清晰:“没事,不用担心,我在这里挺好的。”   赵臻通过她的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但具体是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姜漱玉轻咳一声,启唇而不发出声音:“师兄……”   她早就认出来了,这个小太监不是旁人,而是她的师兄岳剑南。至于师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不用细想就能猜到。   之前她托郑怀瑾帮忙送信,师父得知她尚在人世,但不见到她本人,肯定不会完全放心。   她没有猜错,这个太监确实是岳剑南所扮。   小师妹忽然下山,一去不回。最开始的几天,岳剑南还挺高兴,他用“承影”换了鞭子,但过了几天后,他渐渐发觉不对劲儿了,师父情绪低落,仿佛小师妹是去寻死,而非游历。   他问了师父后,才知道真相,震惊之余,愤懑而又担忧,他想要下山去寻找她。他当时想着,至少也要把她的尸首带回去。谁想到,还没离开彤云山,师父姜大年就先病了。   习武之人,身强体健,又有内力护体,一般很少得病。一旦生病,就有些吓人了。   岳剑南也不好在那时下山,就只得先留下来照顾师父。   师父还在病中时,郑怀瑾来到彤云山,带来了阿玉的消息以及她的亲笔手书。   看见“承影”,看见阿玉的信,姜大年师徒信了两三分,不过阿玉到底经历了什么奇遇?又身在何地?会不会是故意写信安慰他们,好让他们放心?事实上她人已经不在了?   郑怀瑾透露真相,并请求他们保密。   待听得阿玉对皇帝一见钟情且代替了真正的郑五小姐进宫后,师徒二人目瞪口呆。   算算时间,阿玉是在时日无多的情况下对皇帝一见钟情?都快没命了,还有心思管男女之情?他都不知道他的徒儿居然是这么多情的一个人。   姜大年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他略一沉吟,抓到了问题的关键:“这位郑公子,她要替郑小姐进宫,你们竟然也同意?就不怕那什么,什么欺君之罪?”   郑怀瑾面带赧然之色:“其实这件事……”   “哦,我知道了!”姜大年忽然福至心灵,打断了他的话,“在京城的那位郑小姐,也不愿意进宫吧?”   郑怀瑾点了点头:“是,阿瑜她,另有所爱。”   姜大年喃声道:“果然如此。”   阿玉是他从小带大的,她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了。   她自小长在山上,没见过世面,确实有可能对那位据说相貌不错的皇帝一见钟情。但更有可能是豁达随性的她,自知命不久矣后得知姐妹另有所爱,有心成全,才主动进宫。因为他们习武之人,一向认为,有多大本事,出多大力,能帮人一把,就帮人一把。   不过,既然阿玉没有蛊发身亡,那她为什么还不回家呢?难道她假戏真做,真对皇帝一见钟情了?还是她在宫里遇上了什么麻烦,无法抽身?   阿玉送信回来,想让他们不再担心,但是不能亲眼看到她平安喜乐,他们又怎么能完全放下心来呢?   从郑怀瑾这里也问不出什么,岳剑南干脆进京。他混进宫里,乔装打扮。不需刻意打听,他也知道皇帝对新进宫的郑淑妃异常宠爱,两人同起同卧,与民间夫妇并无区别。   岳剑南稍微放心一些,心想,可能阿玉真的看上皇帝了。毕竟那皇帝长的十分俊美,又身份贵重,阿玉也不认识几个男人,真沦陷了也不是毫无可能。而且听说阿玉的生母就是为了一个男人,甘愿一生居于内宅的……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岳剑南在宫里混了几天,都没见到阿玉。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他就匆忙出现在了她面前。   数月不见,阿玉看起来气色不错,似乎还高了一点点。她一身华服,乍一看去,端庄大方,他有点不敢相认。但是一看到她那一双眼睛,他就知道,这是小师妹。   果然,他一开口,她也认出了他。   岳剑南听她亲口说她在这里很好,让他放心,他才确定她应该没受什么委屈。   小师妹身后跟着不少宫人内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他发现,她正用唇语跟他说话。   岳剑南打起精神,细细辨认,发现她的口型说的是:“师兄,告诉师父,我现在挺好的,样样都好。你们不用担心我,等我这边好了,我就回去看你们。”   他眨了眨眼,有些懵。怕隔墙有耳的话,小师妹怎么不用传音秘术呢?   对姜漱玉而言,师兄岳剑南是她从小一起长到大的玩儿伴,也是她最亲近的师兄,是她除了师父姜大年以外最亲的人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把所有秘密和盘托出,但一则此事机密,二则身后有人,三则小皇帝还在她身体里。所以她不能开口,就只动唇,不出声。   岳剑南下意识就要用同样的方式回答,他刚一动唇,瞬间反应过来,不对,阿玉身后好几个人呢,万一看出他的口型就很不妙了。   他虽然也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但是阿玉既然决定顶替别人身份,那他做师兄的,肯定不能拆她的台,他也得小心一些。   他似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娘娘没事就好。”   姜漱玉“嗯”了一声:“你以后也小心一点,切不可冒冒失失,我先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岳剑南低头称是。   姜漱玉轻舒一口气,慢悠悠往前走,她落后于那些宫人内监,单手负后,冲师兄比了一个手势,是她以前在彤云山惯常做的。   岳剑南正凝神看着她的背影,待看清这个动作后,愣了一愣,不由地笑了起来。   这果然是他熟悉的阿玉。   他此时还不能理解阿玉为何甘心待在皇宫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但既然这是她的选择,那他和师父都会支持。不管怎么说,她活得好好的,都比蛊发身亡强太多了。   她现在看上去挺快乐。如果有一天,皇帝让她不快乐了,皇宫成为束缚她的牢笼了,那她还有师父和师兄,有彤云山这个永远的家。   姜漱玉走出了一段距离后,才轻舒一口气。   她真没想到师兄会来宫里找她,还扮成个小太监。果然这世上最在意她的,就是师父和师兄了。   一想到他们,她心中顿觉温暖,寻思着待身体恢复正常,她一定第一时间赶回彤云山。   她心情甚好,还轻轻哼了小曲儿。   而她脑海里却忽然响起了小皇帝堪称清冷的声音:“阿玉,刚才那个太监你认得?”   “啊?”   “他是哪个宫里的?你让人查一查。”赵臻语气笃定,“他看你的眼神很奇怪。”   熟悉而亲近,让他很不舒服。而且,那个太监盯着阿玉看了很久,难道阿玉自己就没察觉到吗?   ※※※※※※※※※※※※※※※※※※※※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不知道今晚有没有人看文。   新年快乐啊,新的一年祝大家事事如意。   继续发红包吧,不大,一点点小心意。   新年快乐呀 第31章 好看   “奇怪吗?”姜漱玉心中一凛, 她回想了一下,状似随意地道,“也没什么奇怪的啊。”   此刻他们人已经在汤泉宫了。   姜漱玉对镜卸着钗环,她心念急转,煞有其事:“大概是因为冲撞了我,觉得害怕。所以他看我的眼神才在小心里透着哀怨。一听说我没事,他高兴起来, 什么都忘了, 发怔那么久。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 你不会以为他是个刺客吧?”   “不是。”赵臻立时予以否定。他并没有怀疑那个太监是刺客,“要是刺客,早出手了。”   小心里透着哀怨?她看出的竟然是这样的么?   “那就是了。”姜漱玉似是对此事毫不在意一般, 匆忙换了话题, “对了, 那两个女人好看么?”   “什么?!”赵臻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女人?”   而姜漱玉则早已想好了说辞:“我是说,摄政王送给你的两个女人, 好看么?”   “……”赵臻没想到她会将话题拐到这里, 心说,女人的心思都这么奇怪么?一会儿想东一会儿想西的?还是她这么久了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会儿实在憋不住才问了出来?   “好看么?好看么?”她又不停追问。   赵臻没好气道:“朕又没留意, 怎么知道好不好看?”   姜漱玉“哦”了一声, 她的目的只是换个话题, 所以对这个问题的答案, 并不甚在意。她嘻嘻一笑,随口道:“我知道,不管她们多好看,都没你好看。”   赵臻:“……”   他对自己最不满意的就是外表了,听到这话当时便有几分不快,重重哼了一声。可是她的夸赞,很显然是发自肺腑。他也无法因此而责备她。   姜漱玉听到皇帝的冷哼,猜想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她刚见了师兄,心情大好,当然也不会计较他的态度,反而还很有闲情来哄他。于是,她软语说道:“你是不是生气了?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不这样说了。”   她声音娇软,隐约带着安抚和讨好,赵臻心里熨帖了一些,又隐隐有些不自在,他尽量自然地道:“朕没有生气。”   “没有就好。”她似是舒了一口气的模样,“没有就好。”   赵臻没再说话,静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心说,如果她真的那么认为,那就随她去吧,只要她不说给别人听就行。   姜漱玉很满意,因为小皇帝没再提起师兄的事情。   初时她还在担心师兄会不会再突然出现,被皇帝给看出什么来。然而她等了数日后,再没见到师兄,她也就不再念着这件事。   日子这么一天天溜走,朝堂后宫在他们的合作以及钟离无忧与方太后等的掩护下,一切顺利,没有任何纰漏。   十月中,一向身子硬朗的周太师忽然一病不起。   周太师是赵臻心腹,辅佐三代皇帝,曾在赵臻与摄政王之争中,全力支持皇帝。   赵臻心中担忧,连派数个太医前去看诊,可惜并无明显起色。   周太师之子代父上书,说周太师想见一见皇帝。   赵臻看完奏折,沉默了。   姜漱玉通过眼睛也看到了,她心中焦急:“那就见见他啊。”   赵臻缓缓合上奏折:“太医说,以周太师的情况,现在不宜走动。”   “他不能见你,咱们就去见他啊。”姜漱玉有些不解,“这有什么麻烦的吗?”   赵臻皱眉:“倒也不麻烦,不过一直以来有个说法。臣子得病,皇帝亲自探望,那人不死也离死不远了。”   “啊?”姜漱玉讶然,“还有这说法?”很快,她明白过来:“我知道了!不是君恩,是催命符对不对?皇帝都去看你了,你怎么还能活着?不过,这也没什么难的啊。我们微服私访不就行了?”   赵臻勾了勾唇:“朕正有此意。不过要辛苦阿玉,随朕一起出宫了。”   “不辛苦,不辛苦。”姜漱玉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事实上她在宫里早就待的烦了。   这几个月,她跟着小皇帝一起上朝,对周太师印象不错,也真心希望那个小老头可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她扮作皇帝的样子,穿上寻常服饰,在几个侍卫内监的陪伴下,出宫前往周太师府上。   —— ——   阿永是周太师府上门房。   这几天,阿永一直忧心忡忡。无他,因为周府的当家人周太师病了。皇帝赏赐的名贵药材和太医们以及各路探视的人们陆陆续续而来,但周太师的病仍没大的气色。   当然,他只是个门房,他最需要关注的是来往的客人们。   未时刚过,就有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周府门口。   阿永起先并未在意,只依着惯例上前打招呼,询问来客是谁。   “我们主子姓赵,前来拜会周大人。”   说话的侍者面色青白,声音尖细,说话甚是斯文。   阿永微怔之间,却见车帘被掀起,从马车上走下一个金冠压顶的玄衣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形貌昳丽,眉目隽然,更难得的是,他身上有种睥睨四方的气势。   联想到方才说话人的声音强调,阿永几乎是在一瞬间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他双腿发颤,不自觉地便要下跪行礼。   然而,他腿还没弯成弯儿,胳膊就被一只手稳稳托住。   他竟没能再跪下去。   玄衣少年声音清冷:“不必多礼,叫我赵公子就行。”   阿永点头如捣蒜:“是是是,皇,赵公子。”   姜漱玉“嗯”了一声,大步离去。   而阿永却在好一会儿之后,才回过神来。啊呀,娘呀,那是皇帝吧!人说皇帝貌动天下,果然真的很好看啊!   而且皇帝还扶了他一把,这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阿永摸了摸胳膊,这件衣裳,他今年不洗了。   —— ——   姜漱玉心知小皇帝挂念周太师,也就没有停留,直接去见他。   周太师的长子周泽一眼就认出了皇帝,大吃一惊:“皇……”   姜漱玉摆了摆手:“周太师怎么样了?”   “不太好。”周泽摇了摇头,作势带路,“皇上这边请吧。”   姜漱玉跟着他到了周太傅的房间。   还没进去,她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她边走边问:“太医怎么说?”   周泽忖度着道:“太医看了几贴药,没什么大的起色。”   说话间,他们已经见到了周太师。   周太师脸色蜡黄,躺在床上,他双目紧闭,喉中发出极重的“赫赫”声。   房中伺候的女眷看见外人,先行回避,只留下了太医院的王太医。   姜漱玉在心里嘀咕:“这像是痰堵着了,没法呼吸啊。”   赵臻没有应声,而周泽却在父亲耳边低声道:“父亲,皇上来看您了。”   他重复了两三遍后,周太师似是才听到一般,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发出光芒:“皇,皇……”   一口气上不来,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满脸通红,眼中泛泪,看上去异常痛苦。   周泽急了:“父亲,父亲!”   他一面轻唤,一面抬手在父亲脊背上轻拍,试图减轻父亲的痛苦。   姜漱玉出声问王太医:“周太师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王太医刚说了一句“回皇上”,周太师便又剧烈咳嗽起来。   她听着他的咳嗽声,不免有点心疼。她的师父姜大年有时喝了酒以后,也会咳嗽两声。她跟师父亲近,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去帮师父拍背,助他顺气。   此时看见周太师呼吸困难,而周泽又手忙脚乱,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抬手也在周太师背上轻轻拍着,希望能让他不这么难受。   然而,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周太师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痰来,紧接着,又吐出一口血,霎时间,染红了他已经苍白的胡须以及中衣。他眼睛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姜漱玉大惊,周泽也瞪大了眼睛:“父亲!父亲!”   而王太医却双眼发亮,他快步上前,直接越过了皇帝,不顾脏污,直接伸手就去为周太师把脉。   短短数息间,他神色变了几变,由震惊、到喜悦,再到崇敬……   姜漱玉也被方才那一幕惊呆了,她又惊又怕,她在心里连声问:“周太师不会有事吧?我,我没用力啊。”   她对天发誓,真的没有用力,力道掌握得很好。她一直记着呢,这是一位老人,要小心再小心。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时感到惊慌无措。   “阿玉,你先别着急,等太医看了再说,未必是坏事。”   果然,王太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周泽微怒:“你笑什么?”   王太医捻须一笑:“我笑老天开眼,笑皇上洪福齐天,笑周太师福大命大。太师原本是痰堵心窍、淤血滞行。老夫用尽了法子,也没能让周太师把这血和这痰给吐出来。周相公是个孝子,可惜你直接吸也无济于事,这你也知道。方才皇上就这么轻轻一拍,哎,居然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当真?”周泽惊疑不定,“你不是骗我吧?”   王太医摇了摇头:“老夫骗你做什么?”他说着冲皇帝拱了拱手:“老夫就算敢骗你,也不敢欺骗皇上啊,是不是?”   一向冷清的皇帝也问:“周太师真的没事?”   “本来有事,现在没事了。”王太师心里清楚,那口痰之所以能吐出来,并不是因为皇上轻拍的那一下有多及时,多半是周太师看见皇帝探视,心中激动之下,剧烈咳嗽,给咳出来的。但是,他作为一个太医,当然要努力说一些皇帝爱听的话。   ——当然,他也不算撒谎,毕竟这确实跟皇帝也有关系。   ※※※※※※※※※※※※※※※※※※※※   啊啊啊啊,新年快乐啊   过年好忙啊   让我算算还有多久身体能恢复正常。   本来门房想叫阿大的。   我今天太困了,红包可能有漏发的,明天补上 第32章 结亲   周泽将信将疑, 又听父亲呼吸平稳,喉间不再发出“赫赫”的声响,他心知太医所言不虚,他几步到皇帝面前,倒头便拜,叩谢大恩,声音哽咽:“多谢皇上洪福齐天, 救得家父性命。皇上大恩, 我周氏满门铭感五内。”   “快起来吧。”姜漱玉颇为心虚, 面上却丝毫不显,“周太师无恙,朕就安心了。不过你也不必谢朕, 这是天意, 朕没帮上什么忙。”   然而皇帝的话语听在周泽耳中, 则完全是谦辞了。他满怀感激,不停道谢。   因为周太师呕了血,这边乱糟糟的, 周泽恐污了皇帝的眼睛, 便命下人先帮父亲打理,而他则先请皇帝到别处歇息。   姜漱玉任他安排,并无二话, 只在心里对小皇帝感叹:“真是太幸运了。还好还好, 周太师福大命大。”   赵臻只“嗯”了一声:“周太师吉人自有天相, 你也不必太担心了。”   才饮了一盏茶, 就有人来报,说周太师已经醒过来了,想叩谢皇帝。   姜漱玉随其过去,果真见到周太师正挣扎着下床,似要行礼。   她连忙上前阻拦:“太师尚在病中,无需多礼。”   周太师的脸色依然难看,但眼睛已不复之前的浑浊,眸中隐隐含泪,神情感动:“皇上大恩,老臣……无以为报。”   “太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就是对朕最好的回报了。”姜漱玉极其自然接道,她又转头去问向王太医问起周太师的情况。   王太医虚捻胡须,开始掉书袋。   姜漱玉听得不甚明白,不过能肯定的是,周太师已脱离了危险,目前性命无虞。   待王太医说完话,姜漱玉用皇帝的声音说道:“朕今日微服而来,还请诸位替朕保密。”   周太师也甚是感动,历来天子登门探病是莫大的殊荣,更遑论皇帝的到来还意外让他捡回了性命。而且皇帝还不欲宣扬此事,让他不至于尴尬。他心中感慨,竟说不出话来。   赵臻忽然提醒:“阿玉,问一问他想见朕究竟为了何事。”   姜漱玉应下,直接问:“不知太师想见朕,所为何事。”   周太师面上忽的闪过一些尴尬之色来,他目光扫过左右,却没有开口。   姜漱玉会意,令旁人先退出去,这才认真看着周太师。   周太师原本自知时日无多,临终前请求面圣,有许多话要说,其中不乏激昂之词。但他现下性命无忧,这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于是,他只微微一笑,说道:“也没什么,只是希望皇上能秉承太.祖遗训,做个有道明君。”   姜漱玉不疑有他,站起身来,正色道:“太师放心,朕一定不负江山,不负百姓。励精图治,举贤任能……”   赵臻立时打断她的话:“阿玉,够了!”   表个态就行了,这是要说多久。   姜漱玉在心里“哦”了一声,对周太师道:“太师的话,朕已经知道了,太师好好养病,朕先走了。”   她神情严肃,在周泽的陪同下离开了周家。   马车开始行驶,她才兴致勃勃地与小皇帝八卦:“哇,周太师果然是忠心耿耿啊,得病那么严重,还想着要劝你做个好皇帝呢……”   “嗯。”赵臻心说,恐怕周太师原本还有别的话要交代,只是转危为安后,那些话没有再说出口。   “还有啊,我好像听王太医说,周太师痰堵心窍,周相公用嘴吸也没用。所以说,他曾经试过?”姜漱玉感叹,“还真挺孝顺的。”   周太师暂无性命之虞,赵臻心情甚好,阿玉说个不停,他也不觉得烦躁,反而觉得温馨热闹。他心念微动,问:“阿玉,要不要去郑家一趟?”   他记得,她方才提到周泽,夸其孝顺。她进宫数月,应该会想回家看一下吧?   “啊?郑家?”姜漱玉微怔,郑太傅家里?   赵臻甚是耐心地同她解释:“是啊,你想不想回家看看?”   周太师脱离险境,阿玉也是功臣。而且这段时日,她假扮成他,也很辛苦了。他今日心情好,乐得实现她一个小小的心愿。   姜漱玉眨了眨眼睛,回家看看?现在还真不想。她要是以郑握瑜的身份去见郑太傅,指不定分分钟掉马。诶,不对,她现在顶的是小皇帝的脸。   于是,略一沉吟后,姜漱玉委婉拒绝:“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我现在扮成你的样子,忽然回家,对我爹来说,不是惊喜,是惊吓啊。”   赵臻:“……”   他心中有些不快,他主动提出她回家一趟,自觉十分体贴大方了,却一时忘了他们现在的装扮问题。他方才确实没有考虑周全,这让他有些许懊恼。   他脑海里忽的响起淑妃有几分小心的声音:“要不,咱们下车去街上走走?我还没怎么在京城的街上走过呢。嗯,我是说,我还没跟你一起在街上走过呢。”   赵臻心思微沉,答应下来:“好。”   老实说,她的最后一句话让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现在只是一抹意识,连跟她面对面站着都无法做到,更遑论陪她一起走在街上了。   姜漱玉听他答应,颇为欢喜,当即教人停下马车,她纵身跳下车,吩咐了几个侍卫随行,慢悠悠走在街上。   她先时对“走在京城的街上”这件事非常向往,但真这么做了,当初时的新鲜淡去后,她就又觉得无聊起来,随手指了一间茶馆,在心里问:“去歇歇脚吧?”   不等赵臻回答,她就又道:“我穿着这个鞋子,脚可疼了。”   赵臻听她这话语,隐隐有撒娇之势,也知道她装扮成他时,颇不容易,就答应下来:“也好。”   姜漱玉大步走进茶馆,命人上了好茶,自己则慢悠悠品尝,喝了几口后,她随口问:“你要尝一尝么?我也尝不出好坏。”   她很自然地将身体让了出来。   赵臻忽然获得身体,手中端着的茶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没有多想,顺势喝了一口茶。   这种小茶馆的茶当然与京中的好茶不能相比,不过是图个新鲜。   他放下茶杯,在心里回答她:“一般般,勉强可入口。”他停顿了一下:“你如果有喜欢喝的茶,回去跟韩德宝说一声,让他给你准备。”   姜漱玉嘻嘻一笑:“我不爱喝茶,我品不出好坏的。”   茶对于她而言,最大作用是解渴。   赵臻只勾了勾唇,他的视线自茶杯上掠过,后知后觉想到她先时喝茶用的也是这茶杯。他霎时间有点口干舌燥,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口喝下。很快,他就压下了心中那些杂乱心思。   他们连身体都是共用一个,一个小小的茶杯又算什么?   “你不喝了么?”姜漱玉见他盯着茶杯发怔,觉得有点无趣,“你不喝我喝了啊。”   当然,她喝茶是假,想占身体是真。   重新占了身体后,她一面慢慢喝茶,一面百无聊赖地看着四周。   赵臻的声音忽的在脑海响起:“阿玉,你再看一下东南方向,那四个人。”   “啊?”姜漱玉讶然,也不问他缘由,直接将视线转向了东南方向。   那边坐着四个汉子,都是三十来岁的样子,乍一看去,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小皇帝肯定不会让她无缘无故地看他们。   小皇帝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凝重:“他们不太像中土人士。”   “咦?”姜漱玉讶然,仔细去看。这四个大汉,其中两个满脸络腮胡子,另外两个看着挺清爽。单从外表看,也不像是外邦人士。但他们说话时的口型,确实古怪。也难怪小皇帝多想。   她凝神去听他们说话,茶馆嘈杂,倒也能听见一点,但是不太听得懂。   不知不觉间,她又向那四人所在的方向看了几眼。   其中一个三十来岁的虬髯大汉猛地抬头,两人视线交汇。   姜漱玉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坦然自若收回了视线。   赵臻对她道:“小心一些,听口音看嘴型,他们可能是从漠北过来的。”   姜漱玉问:“是漠北的使者么?”   她如今对朝廷的局势,也稍微有了一些了解。   漠北与中土这些年关系不好不坏。前任漠北王在世时,还曾向大齐求婚。当时摄政王做主,把年仅十五岁的宁阳公主嫁了过去。   之前漠北王去世,漠北大乱。赵臻还曾派罗恒将军出战漠北。也就是这一次,罗恒将宁阳公主带了回来。   如今漠北战事已了,归于平静,新的漠北王上位后,一面紧急安定后方,一面修国书派使者来与大齐联系。   前两天她刚陪着小皇帝一道看了奏折,知道漠北使者已经出发在路上了。   赵臻沉吟:“不清楚。不过如果是使者,咱们这边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阿玉,你让人盯着他们。”   姜漱玉答应下来,然而她刚站起身,就被人堵住了路。   方才与她对视过的络腮胡子似笑非笑:“姑娘方才数次偷窥我,是有什么指教吗?”   姜漱玉还没反应过来,赵臻就已怒不可遏。   很明显这人是在调戏阿玉,还是在阿玉顶着他的脸的时候。   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他更生气的是哪一点了。   姜漱玉慢吞吞道:“什么?”   络腮胡子一本正经,语调生硬:“刚才姑娘你看了我好几次,是有什么事情吗?”   随行的侍卫见皇帝神情古怪,料想定是被这狂徒给气着了,无不气愤填膺。当时就有几人唰的抽出了佩戴的兵刃,齐齐指向那个络腮胡子:“大胆!”   内侍也急道:“这是我家主子,才不是姑娘!”   那络腮胡子明显不信:“怎么不是?”   这人容貌精致,皮肤白皙,喝茶的动作斯斯文文。反正他在草原上,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汉子。但此刻凑近了看,发觉此人身量颇高,眼神冰冷,气势非凡,更像是个清俊少年而非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这么一来,他有点心虚,知道是自己糊涂了,但不肯认错,仍犟道:“就是姑娘啊。”   说着还伸出手作势去拦。   看见伸到自己身前的手,姜漱玉心中不快,她挥手去挡,稍一用力,那大汉就踉跄着后退几步,他慌乱间去扶椅子,没稳住身形,反而连人带椅子一起倒了下去。   他的伙伴见状纷纷赶了过来:“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打人了啊!”   随行的侍卫毫不退让,齐齐向前踏了一步,动作整齐划一。   这边兵刃声响起,好几个人都看了过来。有胆小怕事者匆忙离去,口中还号着:“打人了,打人了。”   掌柜的慌忙过来阻止:“几位爷,这是干什么?”他几乎带上了哭腔:“小店是小本生意啊,经,经不起折腾。”   姜漱玉也不想多事,她垂眸,吩咐侍卫:“把刀放下,给他医药费,咱们走吧。”   “是。”侍卫领命,收兵刃回鞘。   姜漱玉面无表情,心里却想,别看这几个侍卫功夫平平,但是忠心得狠啊,而且一起亮兵刃的时候,齐刷刷的,很有气势啊。   她正要离开,就听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天子脚下,什么人在此生事?”   姜漱玉在心里“咦”了一声,对赵臻道:“好像是你堂哥啊。”   确实是信王赵钰。   信王赵钰今日外出,偶然路过此地,见有人惊慌失色从茶馆跑出来,边跑边喊“打人了,杀人了。”他好奇而又担忧,就带着属下过来一瞧。   他刚一询问,嘴快的店小二就告诉了他缘由:“哦,是那个汉子,拦着那位公子叫姑娘,还不让人家走,这才闹起来的。”   店小二是本地人士,自忖有几分眼力见儿,在看了那位年轻公子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卫后,就敏感意识到此人身份不俗,不可小觑。比起话都说不流畅的大汉,他肯定支持这个俊美的小公子啊。   信王没有去细细分辨店小二话里的倾向性,因为此刻他的注意力都被那位年轻的公子所吸引。   那人缓缓回头,冲他颔首致意,形貌昳丽,眉眼清隽。不是旁人,正是当今皇帝赵臻。   他心中一凛,匆忙上前:“皇……”   姜漱玉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兄长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清冷,用的是小皇帝的音色。   信王耳畔回响的尽是方才那店小二的话,有人把皇帝当成了姑娘,还不让皇帝走。他一颗心怦怦直跳,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看,不只是他,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也会以为那是个姑娘。而文武百官之所以没这样怀疑过,多半是因为先入为主,看着皇帝长大,所以从没往别的方面想过。而且或许平时皇帝还做了伪装,藏得严严实实。谁会怀疑呢?   信王理了理情绪,暂时压下那些念头,甚是恭敬地道:“臣,我,我偶然路过此地,听到有人说这边有人闹事,就和巡城御史一块过来看看。”   姜漱玉闻言看向信王身后面目普通的中年男子:“哦?你就是巡城御史?”   巡城御史官职不高,虽在京城,可从未见过皇帝,但是见这个年轻人唤信王为兄长。他知道信王的身份,那这年轻人的身份也不难猜了。他态度越发恭谨:“是,卑职是巡城御史陈发。”   姜漱玉在心里问:“巡城御史多大的官儿?是管京城治安的对不对?”   赵臻“嗯”了一声:“是。”   “那你来的正好。”姜漱玉指了指那四个人,对巡城御史道,“他们并非我中土人士,你去盘查一下他们的身份来历。”她又吩咐两个侍卫:“你们陪这位大人一起。”   “是。”   “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姜漱玉同信王等人打了招呼,带侍卫离去。   姜漱玉离开许久,坐上了回宫的马车后,才猛然意识到小皇帝似乎好久没说话了。她略一思忖,试探着问:“你是不高兴了么?是因为那个大胡子?”   赵臻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阿玉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姜漱玉心说,大概就是这个缘故了。   她很不好意思,原本他们从周家出来直接就能回宫的,因为她想去茶馆,才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虽然没出什么事,但到底是让人不太愉快。尤其是她顶着皇帝的脸,被人叫做姑娘,这应该算是对皇帝和她易容术的侮辱了吧?   “是因为他出言不逊吧?”姜漱玉忖度着道,“那就是个莽汉,匹夫,瞎子,蠢材!他的话才不能作数呢。你虽然长的好看,但是一点儿都不像姑娘。”   这明明是安慰人的话,可赵臻听在耳中,却觉得有点怪怪的。   姜漱玉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继续道:“是那个人眼瞎,真的,你要对你有信心,也要对我的易容术有信心。你看着很有气势的。”   在她看来,小皇帝长的好看是不假,但很明显就是男子啊。男女之间的差异还挺明显的,所以她平时假扮成他,都要费不少功夫。   她还记得在汤泉宫第一次看见他时,他站在光影处,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中,声音清冷、气势迫人,要有多瞎才会以为他是个姑娘。   听她语气小心而又急切,赵臻怔了一怔,微微一笑:“是么?”   “是的是的。”姜漱玉连声回答。   赵臻没有说话,心情却渐渐轻快起来。   次日巡城御史的折子辗转到了皇帝跟前。   ——按理来说,巡城御史官职低微,没有直达天听的机会。此次因为皇帝交代才特事特办。   在这份折子里,巡城御史详细介绍了那四个汉子的身份。   赵臻猜的不差,他们确实都不是中土人,而是从漠北而来。据他们交代,他们此次到中土是为了做生意,也是为了了解中土文化。因为他们已提前得到消息,漠北要与中土交好,还有结亲的意思……   “结亲?”姜漱玉随着赵臻看完,有点不解,“还结什么亲?”   两国交好她知道,不过议亲这件事,似乎没有听说过啊。   ※※※※※※※※※※※※※※※※※※※※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我希望以后可以恢复到21时更新。   加油。 第33章 美人   十一月, 朝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在朝为官多年,辅佐三代君王的周太师告老还乡。先前周太师性命垂危,后来奇迹般地挺了过来。去阎王殿走了一遭后,他慨叹自己已老,是时候回去颐养天年了。告老之际,他还上书皇帝,捐献了部分家私, 人人称赞。   第二件, 则是漠北使者来访。   漠北的使者在十一月下旬抵达京城。   皇帝让他们一行人先落足于四方馆, 并在十一月二十六召见他们。   姜漱玉扮成皇帝,端坐于朝堂之上,脊背挺直, 神情漠然, 举目打量下方行礼的漠北使者。   只见为首的是一个中年汉子, 满脸络腮胡子,乍一看去形象憨直,但仔细看, 他一双眼睛湛然有神。她寻思着, 能被作为使者被派遣出来,肯定是有些本事的,千万不可小瞧了他。   使者施礼后, 恭敬地呈上了国书。   姜漱玉翻开看了看, 从国书不算高深复杂的语句里, 总结出了对方的意思:想世代交好, 当然如果能联姻就更好了。   果然先前得到的消息并没有错,漠北那边确实有结亲的打算。   她在心里对小皇帝道:“他们真要联姻啊。”   赵臻声音清冷:“哼。两国邦交,岂有靠联姻来维持交好的。若是国家都是女人来维系,那还要朕,要大将军以及朕这万千士兵干什么。”   小皇帝的话,掷地有声,即便在脑海里,姜漱玉也能听到这一声声回身,不断响彻在脑海。   他的态度很明显了。   姜漱玉深以为然:“你说的对,说的非常对。”   为首的使者施了一礼:“皇帝陛下,小臣奉漠北王之命,递交国书,希望大齐世代永昌,也希望两国友情可以地久天长……”   还是在朝堂上,姜漱玉停止了跟小皇帝的交流,她慢慢合上国书,认真听使者说话。   这个使者的汉话说的比那天在街上遇见那几人强多了。   “小臣此次前来,带了漠北名驹一百匹,各色毛皮二百件,还有我漠北的第一美人,彰显我王交好的决心。此外,小臣还奉漠北王之命,迎接王妃回漠北……”   先时倒还罢了,送马送女人,都算是两国交好的常规操作,但是迎接王妃的话一出,朝堂上有小小的骚动。这漠北使者口中的王妃不是别人,是宁阳公主。   姜漱玉清楚地听到了小皇帝的一声冷哼。她在心里与皇帝沟通:“他们说的王妃是公主?他们是想把公主接回去?”   “嗯。”赵臻冷声道,“拒绝他们。同意交好,这一条不允许。”   “那肯定不能让他们带回去啊。”姜漱玉还记得第一次见公主时公主的模样。脸色苍白,神情疲惫,肯定吃了不少苦的。而且老漠北王都死了,难道还要让公主去漠北守寡吗?   这不是想交好,这是想拉仇恨啊。   “……公主已经嫁到漠北,就是我漠北的王妃。我们漠北的规矩,历来父死子继。新继任的漠北王可以继承老漠北王的牛羊和女人。新漠北王现下中帐空虚,并无正妃,愿意以王妃之礼迎娶公主,共缔两国情意,还望皇帝陛下成全。”   使者说完这一番话,便静候皇帝发话,自觉此事能成。出发之前,他们已经细细商量过了,新漠北王与老王妃年貌相当,且又许以正妃之位,确实是一桩还不错的姻缘。——毕竟那位中原的公主十五岁时就能嫁将近五十岁的老漠北王,如今换了个更年轻的,赢面不更大一些吗?   一众大臣们也都屏息凝神,等候皇帝旨意。   忽然,上首的皇帝一声冷哼,不轻不重,却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姜漱玉语气不悦:“那是你们漠北的规矩,不是我们中土的。朕听闻阁下通晓汉学,应该知道我大齐重视人伦。我大齐有句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待师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待继母?公主在漠北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对待她的,朕就不追究了。但现在公主既已回来,就没有再去漠北的道理。”   历来两国朝堂较量,都是绵里藏针。皇帝今日这番拒绝的言辞乍一听上去,有些直白无礼了。但在场的众大臣并无一人觉得皇帝此言不当,一致认为是漠北使臣无礼在先,使得皇帝震怒。果然蛮夷就是蛮夷,这都什么主张?   国师钟离无忧更是在心里暗暗叫好:“说的对,一天是你娘,一辈子都是你娘。”   使臣微怔,下意识道:“可是王妃青春年少,难道要一直独守空房?我们……”   皇帝有些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公主如果想再嫁,我大齐有的是儿郎。她若是不愿再嫁,自有朕养着她。这就不劳阁下操心了。”   姜漱玉话刚说完,脑海里就响起小皇帝的声音:   “阿玉,你跟他说,朕同意交好。另派五十随从去漠北,指导他们的农耕作业。至于结亲的事,不必再提。”   姜漱玉依言说了,又补充一句:“两国邦交不是靠姻缘来维系的。”   使臣动了动唇,待要再说什么,却听皇帝声音清冷,继续道:“几位使者远来是客,既已到了京城,不妨多待几日,慢慢赏玩。招待使臣的事,就还由郑太傅和鸿胪寺卿负责。退朝。”   她挥了挥手,令使者退下。   众臣散去,姜漱玉待要离开,却见国师钟离无忧追了上来。   他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皇上说的不愿意公主再嫁漠北,可是真的?”   “嗯?”姜漱玉挑了挑眉,暂时停下脚步,“理论上是真的。”   钟离无忧眨了眨眼,有些迷茫:“什么?”   姜漱玉解释:“皇帝不愿意她远嫁漠北,可如果公主本人非常愿意,那就再商量。当然,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钟离无忧点了点头,似是放下心来:“臣明白了。”他颇为自信:“对,可能性为零,公主肯定不愿意啊。”   他当初接任国师时,正逢宁阳公主出嫁。他远远看着公主,正好看到她明艳脸庞上的那滴泪。   这一幕一直被他牢记于心,多年不曾忘却。   姜漱玉大步离去,在心里问小皇帝:“我今天没给你惹麻烦吧?”   静默了一瞬后,她才听到了小皇帝的声音:“没有,你说的很好。”   姜漱玉有点小得意:“那就好,我还想着我会不会说错话了呢。我今天想喝玫瑰露。”   她思维转换的非常快,赵臻并不意外,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姜漱玉心情不错,继续道:“对了,你有没有发现,国师好像很关注公主的事情。”   “没注意。”   姜漱玉“啧”了一声,加快脚步。直到回了汤泉宫,她才想起一事:“等等!”   声音急切而严肃。   赵臻微怔,下意识问:“怎么了?”   “他们是不是要把漠北的第一美女献给你?”   “嗯?”赵臻有点无奈,阿玉忽然开口,他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却是问什么第一美女。紧接着,他又听她幽幽地道:“也不知那第一美女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特别美?”   赵臻没好气道:“美什么?番邦女子,能美到哪里去?”   “番邦女子”这个说法让姜漱玉有一点点接受无能,不过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她故意道:“这么说,你肯定要拒绝了?”   其实她很喜欢小皇帝那句“两国邦交,无需姻缘来维系”。   赵臻心中恍然,她曲折委婉,大概就是为了问这一句吧?还酸酸地问一句“是不是特别美”,有必要么?难道他还真会收了那个番邦女子不成?   他有些气闷:“你觉得呢?”   “我觉得?”姜漱玉张口就道,“我觉得还是拒绝得好。第一,我们并不知道那个第一美人是不是个间谍,或者刺客,万一引狼入室,就很不好了。第二,我们刚刚说了两国邦交,无需姻缘维系,再收人家的美人儿,这不是自打脸么?至于第三嘛……”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你看你现下是这个样子,宫里真储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也没用啊,是不是……”   随着她的话语,赵臻心里那丝丝烦躁渐渐消散。他就知道,她拐弯抹角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他拒绝美人。   这种婉转细腻的心思并不难猜。他略一沉吟,缓缓说道:“你说的对,还是拒绝得好。”   姜漱玉夸了一声“好”,当即表态:“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使臣不再提美人也就罢了,如果再提,她肯定给拒了。   赵臻见她欢喜,心情也不错。他状似无意,又续了一句:“其实美不美的,并不要紧,朕并不是沉迷美色的人。”   他自小在宫中长大,见过的美人不知有多少。他母亲方太后以美貌著称,他的皇姐宁阳公主也是个明艳大气的美人。而他自己也经常被人夸赞为天人之姿。相貌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他现在对阿玉有好感,并非因为她容颜端丽。只能说,恰好阿玉生的很好看罢了。   她其实无需在意什么“第一美人”。   姜漱玉微怔,她十分自然地接道:“是的,没错。皇上是有道明君,怎会沉迷美色?”   小皇帝不爱女色,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并不意外。   赵臻听她语气,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正要补充一句,却听她道:“好了好了,你处理奏折吧,我累了,要歇一歇。”   他默默咽下了快要说出口的话。   宁阳公主在第二天知道了漠北使者的要求,她到汤泉宫拜见皇帝。   姜漱玉有点意外,但还是吩咐韩德宝:“去请公主进来。”   她则正襟危坐,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   宁阳公主今日明显郑重打扮过。她神情肃穆,一进来便行大礼。   姜漱玉连忙阻止:“皇姐不必多礼。”并顺势扶住了公主的胳膊。   宁阳公主只觉得自己胳膊被稳稳托着,竟是半分向下不得。她抬眼看着皇帝,心中有些许恍惚。   这一刻,她无比清楚地认识到。她的弟弟已不再是五年前那个任人摆布的幼帝。他已有了自己的力量和主张。   她顺着皇帝的力道直起身子,从容落座后才道:“皇上,漠北使臣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姜漱玉还未开口,小皇帝的声音已在脑海响起:“让她不必担心。”   “嗯,我知道。”姜漱玉神情不变,对宁阳公主道:“这件事皇姐不必担心,朕自有主张。”   宁阳公主轻轻摇头:“我固然不想远嫁漠北,可也不希望因为我的缘故使两国关系恶化。那样,我岂不成了大齐的罪人?”   “什么罪人?”姜漱玉勾了勾唇,“皇姐多虑了。前不久,罗将军刚大获全胜,是漠北求着跟咱们交好。话语权在咱们手上,嫁不嫁是咱们说了算,不是他们。如果需要女人牺牲自我,才能让江山永固,那朕这个皇帝做的也忒没趣味了。”   宁阳公主轻叹一声:“是么?”   姜漱玉一脸正色:“当然。朕说不用就不用,又不是说大话,难道你对朕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么?”   宁阳公主凝视着皇帝,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我信你。”   透过阿玉的眼睛,赵臻看到皇姐眼中隐隐含泪,脸上却有着清浅的笑意,一时之间,他心思复杂。   他现在已经有能力护着他的亲人们了,而他的皇姐却仍担心他为难。   姜漱玉不知道小皇帝的想法,她很少以皇帝的身份接触这位宁阳公主,是以有些小心翼翼。她指着韩德宝呈上来的茶:“皇姐尝一尝。”   宁阳公主低头敛目,轻啜一口茶水后,放下茶杯,缓缓问道:“皇帝先时在做什么?”   “也没什么,刚批改完奏折,歇一会儿。”   “怎么不见淑妃?”   “什么?”   宁阳公主面露诧异之色:“我是说淑妃。不是说皇帝与淑妃同住汤泉宫吗?”   姜漱玉神情不变:“是啊,是有这么一回事。”   “阿玉,你别慌,皇姐只是问问。”小皇帝的声音忽然响起。   姜漱玉随口回答:“我没慌啊,还有,你不要在我跟人说话的时候插嘴。那样我很容易走神的!”   赵臻:“……”   姜漱玉格外诚恳地对宁阳公主道:“淑妃确实与朕同食同宿,不过朕对她宝贝得很。她身子又娇弱,就让她先歇着了,平时不让她见客的,就怕累着她了。”   赵臻听得一噎,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的解释倒也说得通,只是什么“宝贝得很”、“怕累着她了”,根本就不是他会说出口的话!   这只怕是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吧?   “原来是这样,说起来还真是不巧,我几次想和淑妃说话,都不能立刻见到。”宁阳公主面含忧色,“她身体娇弱,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她第一次知道弟弟这么在乎一个女人,她虽然和淑妃来往不多,对其不甚了解,但爱屋及乌,也希望淑妃能好好的。   “什么缘故?”姜漱玉略一思忖,直接说道,“能有什么缘故?胎里带的弱症,也没什么大碍,只比寻常人娇弱一些。”   赵臻听她信口胡诌,虽然知道她是情急之下找的理由,但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而且,弱症?娇弱?就她的力气,伸手能把床围栏揪下来还能说体弱?   宁阳公主闻言松一口气,心想多半是皇帝娇宠才会如此。她轻声道:“太医院的廖太医,治疗胎里带的弱症有一手。你可以让他给淑妃看一看。”   姜漱玉点头,表示记下了。   宁阳公主有些感慨的模样:“早点养好了身体,也好诞育子嗣。”   姜漱玉心说,这可不能够。不过她仍是微微一笑,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嗯,皇姐说的是。不过此事不急,等她养好了身体再说。”   宁阳公主看了弟弟一眼,欲言又止。   她心说,皇帝与淑妃同起同卧,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情投意合。如果淑妃体弱,那房事上应多节制。但她作为姐姐,自然不能与弟弟说起房中事。还是让太医给淑妃看看吧,若有不当之处,太医肯定会指出来的。   姜漱玉看着公主的神色,诧异地问:“皇姐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点乏了,想回去歇着。”宁阳公主说着站起身,“皇帝你忙,我先回去了。”   公主离开后,姜漱玉才放松下来,对小皇帝道:“你说你姐姐会不会怀疑什么了?”   “不会。”赵臻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真怀疑也不要紧。先瞒着她吧。”   他并非不信任皇姐,只是这件事匪夷所思,他也不想让她担心。   姜漱玉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听了小皇帝的回答,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哼着小曲儿就泡温泉。   “……”赵臻忍不住提醒,“你把妆卸了再去。”   顶着他的脸唱小曲儿,像什么话?   姜漱玉嘻嘻一笑,从善如流。   漠北的使者自那次拜见皇帝之后,一直由鸿胪寺卿招待,两国交好之事尚未完全定下来,他们仍待在四方馆。   十二月初三,方太后四十岁寿诞。   皇帝设宴为方太后祝寿,宴请的宾客除了皇亲宗室、文武重臣,还有来自漠北的使者。   此时已是冬天,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但瑶光殿内暖洋洋的,颇为热闹。   冬季时蔬有限,招待客人的菜肴以肉食为多。   随便吃几块肉,喝两口酒,姜漱玉就觉得脸颊热烘烘的了。她放下酒杯,开始认真欣赏歌舞。   其实方太后原本无心办寿的,但是因为四十是整数。摄政王在世时,还一年又一年的办。没道理亲生儿子掌权了,反倒不给母亲过寿了。   所以,不但要办,还不能办得规模太小了。   宫中的舞姬训练有素,伴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   姜漱玉不会跳舞,但基本的欣赏水平她还是有的。她看的入神,也没留意旁人的目光。   酒过三巡后,漠北使者忽然站起身来,极其恭敬地道:“今天是太后娘娘的芳辰,我们漠北也准备了舞蹈,跳给太后娘娘看。”   ※※※※※※※※※※※※※※※※※※※※   阿玉:朕对淑妃宝贝得很   皇帝:为什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不要着急,恢复正常倒计时中   啊啊啊啊,距离六千字只差一点点啊,四舍五入,今天就是更了六千啊。 第34章 拒绝   “什么?”姜漱玉咽下口中的酒。   使臣站起身, 双手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三击掌后,一群舞女簇拥着一个蒙面佳人走了进来。   她们伴随着鼓声跳动,舞姿兼具刚劲与柔美,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姜漱玉不傻,她心知那蒙面佳人是主角,就趁其跳舞之际, 佯做无意打量了一番。   对方红巾覆面, 看不清容颜, 但见发髻高耸,身形婀娜。单看身材,应该不会丑到哪里去。比较特殊的是这蒙面佳人的打扮。她的服饰和别人完全不同, 一身大红舞裙, 上面坠着不少亮片, 随着身体的摆动,亮片闪闪发光,格外引人注目。妙目盈盈, 似是会说话一般。   赵臻见她视线在舞者身上停留, 好奇地问:“你看出什么了吗?”   他猜想,她多半是看出了不妥。   然而姜漱玉却道:“她的衣裳好看,亮闪闪的。”   虽然平时穿不了, 但是跳起舞来, 很吸睛啊。这要是转的快一点, 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走的。再跳出一个人来行刺, 那成功的几率可要大上很多呢。   “……”赵臻一阵无力,“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这是什么审美?那种亮闪闪的东西穿在身上,跟好看沾边吗?   不过他想象了一下,阿玉穿着这种衣裳跳舞,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忍受。不过他并不愿意她在人前跳舞。   见中原皇帝正在欣赏舞蹈,使臣默默松了一口气。他此次奉命前来,与大齐交好。临行前,他曾对漠北王立下保证,肯定能将事情办好。可是到了京城,他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大齐的皇帝倒也愿意交好,还承诺派遣使者教漠北人农耕作业。但是关于联姻这件事,中原皇帝坚决不肯松口,这就很麻烦了。   新漠北王久慕汉文化,之前见过身为老王妃的宁阳公主,印象极深。他想学习汉文化,也想娶个中原公主。就算她什么都不干,就看她在帐子里杵着,都是一种享受。   礼尚往来,这次漠北还准备将有漠北第一美人之称的玲珑公主献给中原的皇帝陛下。   毕竟联姻历来是加强两国联系与合作,促进两国友情的重要手段。如果中原的皇帝真有心交好,不会不笑纳,那么迎娶中原公主的事,也好商量。   只要玲珑公主能献舞,那么事情就成了一半。使臣对玲珑公主的美貌很有信心。   鼓点渐渐密集,蒙面佳人转动得也越来越快。   安国公忍不住夸赞了一声“好。”待注意到除了他以外,没人出声之后,他又默默放下了已经举起来的手掌。他家夫人厉害又善妒,他身边连个平头正脸的侍女都没有,他也就参加这种宴会时,能有机会看看美人儿,饱饱眼福。   话说这漠北的舞蹈和中原不同,也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鼓声越来越大,其余舞姬如潮水般分开,任由蒙面佳人如同一朵舞动的云,向皇帝飘去。   蒙面佳人的靠近让姜漱玉警惕心顿起,她不动声色握住了酒杯。   一朵带着香风的红云飘来,姜漱玉想都不想,当即屏息侧身。   原本飞向皇帝的红巾就那么慢悠悠地落在了皇帝案前。   姜漱玉眼尖,认出是那佳人用来覆面的红巾。她“啧”了一声,没再说话。   鼓声顿时停了下来,瑶光殿中安安静静,隐约听到不知是谁发出的抽气声。   姜漱玉视线微移,目光落在那姑娘的脸上,不由地微微一怔。   姜漱玉见过不少美人,但面前这个姑娘和别人都不太一样,倒不是说她美得多么惊心动魄,而是她的长相很有异域风情,皮肤雪白,高鼻深目,一双大而深的眼睛隐隐发出浅蓝色的光泽,像是幽深的湖,又像是璀璨的宝石。她含情脉脉看着皇帝,乌发明眸,唇红齿白,又不乏中土女子的柔美。   “这是个混血儿啊。”姜漱玉心中得出如下结论。她穿越十六年,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混血儿。——当然,她长这么大总共也没见多少个人。   她听力极好,并不意外听到殿中有人的低呼或者抽气声。想来这种带着异域风情的姑娘还挺少见的。   那姑娘纤腰一扭,福身行礼,声音清脆如同风吹碎玉:“小女子玲珑见过中原皇帝陛下,陛下万岁。”   姜漱玉基本已经能确定这个叫玲珑的姑娘要做什么了。她在心里问赵臻:“冲着你来的吧?要拒绝吗?”   “嗯。”   姜漱玉故意逗他:“真的要拒绝吗?不再考虑一下?”   “阿玉!”赵臻微恼。他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姜漱玉在心里道:“好吧。”   她慢慢放下手里的酒杯,神情不变,慢悠悠问:“怎么不继续了?跳完了?”   在场诸人无不微惊,也不知皇帝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玲珑公主噎了一下。她自负美貌,且有意示好,这大齐的皇帝居然跟没看见一样?按常理来说,不应该是她蒙面的纱巾落在皇帝怀里,然后开始对视并臣服于她的美貌吗?   生平头一次,她对自己外貌的自信有了那么一点点动摇:“我……”   “哦,你是这个掉了?”姜漱玉伸手指了指案前的红色纱巾,声音冷清,“拿起来继续,一次失误不算什么。”她看了太后一眼:“太后还等着呢。”   她神情非常平静,仿佛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舞者,似乎玲珑公主之前那若有若无的勾引并不存在一般。   玲珑公主反应极快,猛然忆起太后才是此次宴会的真正主角。她迅速拿起红色纱巾,挽了一个花儿。腰肢微摆,再次跳了起来。   奏乐的人也反应过来,鼓声再起。   姜漱玉在心里为这个玲珑姑娘的应变能力叫一声好。她现在就等着漠北那边直白地献美人了。   ——人家不挑明了说,她也没办法直接拒绝啊。   一舞结束,玲珑与其他舞姬一起盈盈拜倒:“恭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因着方才那个插曲,方太后也大致猜出了一些漠北使者的用意。她瞧了“皇帝”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神情淡淡,只说了一个字“赏”。   漠北使者唯恐错过机会,立时站起身来,神情隐约有些骄傲:“太后娘娘,皇帝陛下,这是我漠北的第一美人,也是我们漠北的明珠:玲珑公主。我们此次来到中土,也要把我们漠北最美丽的人作为友好的使者,献给大齐最伟大的君王。”   两国邦交,进献美人其实也是常规操作,所以在场的皇室宗亲文武大臣,也不觉得意外,唯一意外的是这位第一美人是公主之尊,又明显有异域血统,还挑在太后寿诞这个日子。   审美这种事,因人而异,对于玲珑公主有人惊为天人,当然也有人欣赏不动。但不得不承认,她众星拱月般的出场亮相,的确令人惊艳。   方太后似乎没听见使臣的后半句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确实长得不错。”   玲珑公主福身行礼,粉颈低垂,她清楚地听到使臣笑道:“请皇帝陛下笑纳。”   她学过一点汉话,本能地不喜欢“笑纳”两个字,感觉她就像是一个货物,等着被人接手。但她作为公主,自我牺牲是她的宿命。还好大齐的皇帝陛下模样清隽,气质高贵,真做了他的女人,也不算吃亏。   大殿中一片安静,人人屏息凝神,都等着皇帝陛下的回应。   赵臻忍不住提醒:“阿玉,拒绝!”   姜漱玉没有回答他,她气定神闲喝了半盏酒,慢悠悠放下,这次抬眸,学着小皇帝清冷的声音:“既是漠北的明珠,就应该留在漠北,送到大齐来做什么?”她摇了摇头,一字一字道:“朕不能收。”   使臣微慌,大齐皇帝不愿意出嫁公主,他还勉强能想通,但是漠北进献的美人,皇帝不愿接受,那就完全无法理解了。   白送的都不要?   不止是漠北使臣,在场的大齐官员也甚是意外。番邦进献美人,是很长脸的事情,怎么皇上拒绝了?   玲珑公主惊诧异常,她抬起头,目光盈盈,似是含泪,又像是带着怒火:“皇上是嫌弃玲珑长得丑,入不得眼么?”   美人垂泪,令人格外怜惜。在场诸人的心仿佛都被揪成一团,暗暗祈祷皇帝应下。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何不收了呢?   安国公偷偷瞧一眼皇帝,心说皇帝眼光可真不太好。这样的异域美人都看不上么?他都恨不得以身相代了,只可惜家中有河东狮。他也只能多看两眼,饱饱眼福。   然而“皇帝”面对这美目含泪的美人,却无动于衷:“丑倒称不上,公主长的很有特色。只是朕不愿意后宫添人。”   说到这里,她在心里对小皇帝道:“我这是为了拒绝她,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可不要生气啊。”   “什么?”赵臻没听明白。   那玲珑公主已然问道:“为什么?”   其实这种问题皇帝也不必回答,但姜漱玉还是一脸认真道:“因为朕的宫里已经有了一位淑妃娘娘。”   赵臻听得一阵无力,却并没有阻止她。   玲珑身为漠北公主,自小也是养尊处优,且直来直去,与中土人士的想法不太相同。她第一次被拒绝,心中不服,直接就问:“可是,中原的皇帝不是可以三宫六院,有好多好多妃子吗?就算是我们漠北王,除了王妃以外,也可以有很多女人啊。”   在场诸人无不惊叹于她的直接,安国公更是暗叹一声,心说:果然番邦女子就是番邦女子。都被直接拒绝了,还要去问个为什么。   皇帝陛下今天似乎脾气极好,他勾了勾唇,微微一笑:“公主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朕已有了淑妃,自然再容不下别人……”   郑太傅听得一愣一愣的,女儿进宫数月,他再没见过,没想到皇帝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   他不知道这是皇帝的推托之词,还是阿瑜真的得宠至斯。   赵臻也心情复杂,寻思着这多半是她的期望吧。她希望皇帝心中只有她一个。对于一个妃子而言,这想法胆大无礼。但他竟生不出半点怪罪的心思,反而颇觉动容。   玲珑公主面露迷惘之色:“我又不和她争,我只要能伺候皇帝陛下就行了啊。”   “那也不行。”姜漱玉想也不想,“淑妃善妒,朕不想让她难过。”   这美人是肯定要拒绝的,但她本能地不想挑剔美人的毛病,所以干脆从自身找原因。   在场的文武大臣,先是一惊,后皆沉默。不管理由是什么,皇帝的态度很明显了,不愿意接受这美人。   这还是第一次当场拒绝外邦进献的美人,郑太傅正寻思着想法子缓和一下场面,却见场中画面陡变。   玲珑公主凄然一笑,一面说着:“好,好……”一面拔下发簪,径直往自己纤细的脖颈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姜漱玉心说不好,随手拿起手边的玉箸,直接掷出。   只听“当”的一声响,玲珑公主手中发簪被撞,“啪”的掉在了地上。她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她不由自主委顿在地。   满头长发散开,柔柔地披在脸侧。泪水自眼眶中流出,顺着脸颊慢慢滚落,我见尤怜。   在场诸人无不暗自心惊,纷纷感叹皇帝反应及时。   而方太后更是下意识轻抚胸口,心说好险好险。   姜漱玉霍地站起身,冷冷地道:“今日是太后寿辰,不宜见血。漠北的公主到底是来献舞的,还是砸场子的?”   是她之前的态度太好了吗?   玲珑公主也不辩驳,只低声道:“玲珑无能,入不得皇帝陛下的眼,有负漠北百姓所托。既是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她微微仰头,直视着皇帝。被水洗过的眸子熠熠生辉,美得惊心动魄:“皇帝陛下既看不上我,还救我做什么?反正我完不成任务,回去也是个死。皇帝陛下能阻止我一次,难道还能阻止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吗?”   漠北使臣暗暗心惊,心说这玲珑公主美貌绝伦,但说话怎么不过脑子?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对大齐的皇帝陛下以死相逼。如果皇帝陛下硬起心肠,就是不同意,难道真要血溅当场?   不过也真是奇怪了,玲珑公主美若天仙,连他这把年纪见了都忍不住心神摇曳,大齐的皇帝陛下竟然一点都不心动?这有点不合常理啊。   “皇帝陛下”姜漱玉此刻心情很复杂。她本人并不吃玲珑公主这一套,但是一个美貌佳人可怜兮兮哭闹寻死,她内心并不是毫无波澜。   她知道古代女子和亲,也有很多的身不由己。或许真如玲珑公主所说,被大齐皇帝拒绝,她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小皇帝情况特殊,也不能轻易收下美人。   这么一来,她不免有些犹豫。   “阿玉,不必多想,拒绝。绝顶美貌是稀缺资源,既是第一美人,想必用处很大。漠北王未必舍得杀她。”赵臻甚是冷静,丝毫没有怜惜之意。   姜漱玉正欲开口,已经有人站了起来。   那人轻叹一声:“玲珑公主既然是想要作为两国交好的使者留在中原,那也没必要非进皇宫不可。其实你面对的不止进宫或者死掉这两个选择……”   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是信王赵钰。   姜漱玉微觉诧异,赵臻也有点不解。   信王赵钰继续道:“两国联姻,不一定非是公主嫁皇上不是吗?”他微微一笑:“在下信王赵钰,尚未娶妻。不知能否得公主垂青?”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谁都没想到信王赵钰会来这么一出。不过想到他先前能揭发生父,那他再做出别的什么事情,好像都不足为奇了。   信王赵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心里有点激动,又有点悲凉。其实他对玲珑公主无意,但是他想,他必须站出来帮皇帝救场。   他看出了皇帝方才的为难,也越发相信自己之前的猜测。——若非如此,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皇帝怎么会拒绝?   算起来,这是皇帝第三次拒绝美人了。如果说没有猫腻,那绝对不可能。   至于皇帝口中说的郑淑妃,多半是来掩护皇帝身份的棋子。——谁不知道郑太傅是皇帝的心腹呢?而且,这么久了,郑淑妃从未在人前露过面。   他觉得,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   说来也奇怪,一开始当猜测皇帝是女扮男装的时,他想的是:女子怎可为帝?太.祖皇帝的子孙还没死绝呢。他如果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皇帝欺瞒了天下人,那自然可以让皇位换个人坐。不管皇帝文治武功如何,单单是女儿身这一条,就能让其万劫不复。   但是在看到皇帝眼中为难的那一瞬,他脑海里想的全是:还是先帮帮她吧。她一个小姑娘,也挺不容易。   于是他毅然决然站了出来,决定帮皇帝救场,接受这位玲珑公主。   姜漱玉目瞪口呆,她在心里问赵臻:“你堂哥什么意思?”   “……”赵臻沉默了一瞬,“不知道。大概是不舍得这位第一美人死掉?”   这个堂兄的心思,他一向都猜不透,平时不过是敬而远之罢了。反正信王无权无势,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姜漱玉想不到别的原因:“唔,那倒是挺怜香惜玉的。不过这样可以吗?”   “可以。”   姜漱玉正欲开口,沉默许久的方太后已经面露疲态道:“那就这样吧。哀家乏了,先走一步。”   她说完就站起身,大步走了出来。走出数步后,她又扭头,冲皇帝道:“皇儿,你随哀家过来。”   姜漱玉闻言立刻起身跟着离去。   主要人物已走,这宴会自然也就散了。   信王怔怔的,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慢慢往外走。   然而刚走出瑶光殿,他就被安国公伸腿一绊,摔倒在地。   安国公“啊呀”一声,似是吓着了:“贤侄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他作势去扶,脚下却像滑了一下,肥胖的身躯直接倒在了信王身上。   他生的肥胖,这一下下去仿佛一座小山,重量惊人。然而他非但不起来,还挣扎了两下,口中喊着:“贤侄贤侄……”   说实话,他看不惯赵钰这小子已经很久了。   ※※※※※※※※※※※※※※※※※※※※   阿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皇帝:这应该是她的心里话。   玲珑公主:我真的不够美吗?   安国公:如果说心里话,那我看不惯信王很久了。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五千多,四舍五入,一万字了。 第35章 古怪   其实一个人讨厌另外一个人, 很多时候没有具体原因的。   安国公赵德看信王赵钰不顺眼,但真让他说个根本原因,他还真的说不上来。   可能是因为信王揭发生父让人不太能接受。也可能是信王无缘无故取笑他肥胖。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今晚信王忽然站出来表示想娶这个玲珑公主,亲爹死了刚一年,这就开始琢磨着跟皇帝抢女人了?   当然,他虽然不喜欢这个族侄,但是也不可能栽赃陷害下绊子。他出气的方式简单而直接, 伸腿一绊, 害信王跌一跤。   安国公心情甚好。刚才为了洗脱自己是故意的这一嫌疑, 他也故意摔倒。只不过他“恰好”又摔在信王身上罢了。   “啊呀呀呀,贤侄贤侄,你没事吧?先别动, 等我起来。”安国公在起身的过程中, 又重重摔了两次, 才在侍者的帮助下,艰难地站了起来。   地上积雪很厚,信王袖口、领子、头发、脖子等处都因这一摔藏了不少雪。手掌撑地时, 还在地上蹭了一下。更别提安国公后来那几次似真似假的摔在他身上了。   身上隐隐作痛, 心里也颇觉凉意,但信王能做的只是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我还好。安国公没事吧?”   “我没事, 我没事。”安国公哈哈一笑, “呸”的一声将飞到嘴里的雪花吐出来, 也无视信王的难看的脸色, “我这一身的肥肉,我能有什么事啊?啊呀呀,这次是叔叔我不小心,你可别记恨我啊。”   “不会……”信王笑得勉强。就算知道安国公是有意的,他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打击报复回去?谁都知道安国公是个混不吝的,跟他计较,讨不到半分好去,只能自己吃这暗亏。   安国公心情舒畅,大步离去,速度之快,根本不像是方才能完美平地摔的人。   走出好远以后,他才又扭头看了一眼默默走着的信王。见那个清瘦的身影在雪地里挪动,他心中快意的同时,竟莫名地觉得有点不自在,好像跟自己欺负他了一样。呸呸,这哪能算欺负?顶多算是小小的教训。   一片雪花落在他额头,安国公一激灵,迅速晃了晃脑袋,赶走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快活地哼着小曲儿。   嗯,回去可以告诉夫人,今晚见到的漠北第一美人,连夫人年轻时的一半都比不上,他总共也只看了两眼而已。   —— ——   姜漱玉随着太后直接去了太后的福寿宫。   太后令宫人内监退下,只留下“皇帝”一人。她有些无力地按了按眉心:“皇儿,赵钰想联姻的事,你事先知道吗?”   姜漱玉对小皇帝说了一句:“你跟你娘说。”就让出了身体。   于是,皇帝的面容下是有意压低的少女声音:“不知道。他以前没提过,可能是临时做出的决定。”   太后怔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那你打算怎么办?”她轻声道:“其实你要是真推不掉,就留下那个漠北公主也没什么。就让她待在宫里,也不是什么大事。难道她还能硬逼着皇帝去临幸她不成?”   赵臻摇了摇头:“原本不必这么麻烦。”   现在他这情况,他不愿意宫里多个外人,还得防备着。而且他隐约觉得淑妃不会乐意宫里再多个女人。   停顿了一下,赵臻又道:“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朕要不要留下她了,加了一个信王进来。”   “很麻烦吗?”方太后面带忧色,“赵钰应该是不想那玲珑公主血溅当场吧?”   “那倒也没有很麻烦。”赵臻轻轻摇了摇头,“信王想什么,朕还不太清楚,不过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两国要真的联姻,并不一定是皇帝收下他们的公主。前朝皇帝把番邦进献的美人赏给臣子的情况也不少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要娶玲珑公主,朕也没必要拒绝他。”   方太后“嗯”了一声:“你心里有数就好。”   今晚的事情让她心情复杂。在信王站出来的那一瞬,她想了很多。老实说,她是痛恨憎恶摄政王的,但她并没有想让赵毅断子绝孙。上一辈的事情与下一辈无关,赵钰和他父亲是不一样的。   赵臻低头喝了一口茶:“母后放心,儿子有主张。”   “嗯。”方太后心情松快一些,“不过说起来,那玲珑公主确实还挺好看的。”   姜漱玉闻言,连声道:“没太后好看。”   可惜她这句话,方太后听不到。   赵臻心说,也没你好看。但到底是没告诉她。   方太后又道:“你说你独宠淑妃也行,至少一时半会儿地不会有人再想着进后宫。”   通过耳朵听到这一句的姜漱玉,有点得意地道:“是吧?我这么说没毛病吧?连太后也这样说。”   赵臻“嗯”了一声,几乎能想象到她欢喜自得的模样。他勾了勾唇,神情淡淡问方太后:“母后还有别的事情么?”   “……没了。”方太后叫走皇帝,也不过是想问一问他会如何处理这件事罢了。   赵臻站起身:“母后如果没别的事情,那儿子就先告退了。母后好生歇着。”   他刚行一步,脚下险些不稳。不过是一瞬间,姜漱玉就又占了身体。   和赵臻不一样,穿着特制的靴子,她能走得又快又稳。为此,她还有点得意:“你这个不行,还需要多练。”   这句话让赵臻有点不太舒服,他并没有理这一茬,而是提起自己之前感兴趣的一件事:“朕发现你不但力气大,准头也不错。”   “啊?”   “之前在瑶光殿,那个漠北公主要自杀时……”赵臻提醒。   “哦,你说这个啊。”姜漱玉恍然,她心思微转,用十分笃定的语气道,“这要是你,你肯定也能反应过来的。这又不是很难的事情,你射箭瞄准时准头不也很好么?”   赵臻一寻思,心说也是,就没再深想这件事。   倒是阿玉兴致勃勃,问了一个美丽女生们常问的问题:“你觉得那个玲珑公主和春岚谁更好看?”   她原本是想问公主和自己谁美的,但又觉得问自己怪怪的,临时改成了春岚。   “和谁?”赵臻一时没反应过来。   姜漱玉轻叹一声:“唉,看来你只听到了玲珑公主,那好吧,不必说了。我已经明白你的答案了。”   “……”赵臻心中一阵无力。他什么都没说,她怎么就知道他的答案了?   女人的心思可真古怪。不过大概她真的很在意玲珑公主那第一美人的称号吧?难道说她感觉受到了威胁?   赵臻忖度着安抚她:“朕记得曾跟你说过,朕对美丑并不在意。”所以不用在意别人的外貌。   姜漱玉“哦”了一声,心说,或许这小皇帝知道自己在审美方面不太在行。她思维一向天马行空,很快就又转了话题,时而提到舞蹈,时而提到雪景……   赵臻默默听着,偶尔应一两声。他还在回想着今晚在瑶光殿的事情。何时回了汤泉宫,他都没留意。   直到阿玉微带怒气的一句“你没听见我说话是不是?”   “什么?”赵臻话音刚落,眼前就又一片黑暗了。   姜漱玉重重哼了一声。   十二月,天寒地冻,但汤泉宫中却一直暖洋洋的。姜漱玉自小习武,也不怕冷。她沐浴洗漱后又在温泉中泡了一会儿,才沉沉睡了。   —— ——   玲珑公主出师不利,作势欲寻死。信王站出来,算是给了她一个台阶。她此次来中原,是奉命而来,是为了两国交好,献身给大齐的皇帝陛下。皇帝拒绝了她,让她陷入到了尴尬的境地。   来中原之前,他们简单了解过大齐皇室,对信王这个人也略有耳闻,知道是前摄政王独子。听说大齐皇帝诛杀摄政王,却封了他儿子做亲王,还将其视作心腹。听说大齐皇帝陛下早就把信王给策反了,所以信王才会在关键时刻倒戈,揭发自己的生父。   但信王到底不是皇帝。   漠北的使臣们一回到四方馆,玲珑公主就开始发脾气,又哭又闹。   使臣在旁边不停地分析安慰:“其实信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皇室宗亲,尚未婚配,还是中原皇帝的心腹。昨晚那个样子,公主也看到了。那大齐皇帝是根本就不把公主放在眼里啊。历来献上去的美人,都听凭新主子发落,公主昨晚可能已经得罪了大齐皇帝,真勉强他收下公主,难保他不会怀恨在心,寻机报复。”   “报复?”玲珑公主怔怔的。   “到时候,咱们漠北的使臣回了漠北。公主一个人在这里,真受了委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公主是不是忘了他们中原嫁到咱们漠北的老王妃?”使臣见玲珑公主神情松动,继续又道,“他们中原人一向瞧不起咱们漠北,说咱们是蛮夷。真到了宫里,说不定有好多委屈要受呢。”   玲珑公主没有说话。她何尝愿意背井离乡,来做中原皇帝众多女人里的一个?还不是因为她是漠北公主?   和亲是她的使命,她别无选择。   “以前有皇帝看不上进献的美人,直接赏赐给臣子做侍妾的,死了都没人知道。”使臣小心翼翼道,“好歹这信王还是皇室宗亲,是皇帝的心腹,还能做王妃。公主嫁王子,也算他们汉人眼里的般配。”   玲珑公主沉默了一会儿:“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使臣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含笑道:“这不是把道理跟公主您讲清楚吗?”   他此番奉命来与大齐交好,可大齐的皇帝看着年轻,却不是个好相与的。漠北求娶公主,被皇帝毫不犹豫拒绝,一点儿都不给缓和的余地,哪怕是把宫女封成公主嫁到漠北都不肯。漠北进献了第一美人,可大齐的皇帝丝毫不动心,甚至玲珑公主在他面前自杀,大齐皇帝都无动于衷。   他不可能再带着玲珑公主回到漠北去,也真怕玲珑公主会就此自杀。——尽管可能性很低。   仔细权衡一下,让公主嫁给信王,其实是不错的结果了。   毕竟这信王在身份上也不会辱没了公主。谁说公主一定要嫁皇帝?能起到和亲作用就好了。听说中原的王妃品级也不低。   这样,他回了漠北也能交差。   使臣好劝歹劝,玲珑公主才算安静下来。   —— ——   次日国师钟离无忧见皇帝时,说起了漠北使臣们的事情:“漠北那边同意把联姻的对象换成信王,不过希望以王妃的身份嫁到中原。”   赵臻神情淡淡:“那让他们跟信王商量。”   “皇上的意思是?”   “一个愿娶,一个愿嫁。朕何必掺和?”   其实赵臻自己对两国联姻这种事一直不太赞成。两国不管交好,还是敌对,取决于利益,而非姻亲关系。两国真要开战时,难道还会因为皇帝的某个妃子是异邦人,就停战言和吗?   而且,他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硬塞的感觉。   钟离无忧点了点头:“臣明白了。”   “不过,”赵臻双目微敛,“前摄政王过世才一年,虽然他作恶多端,可到底是信王的亲生父亲。现在还不是给信王说亲的时候。所以这婚事还得放一放。”   “啊呀。”钟离无忧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拍了自己脑袋一下,“看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怎么信王也没想起来这件事?”   赵臻只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自己也没想通,信王为什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犯这样明显的错误。   朝廷内外已经很少提起摄政王,但这个时候,如果真有人参信王一本,说他不孝。信王绝对落不了好去。   一开始赵臻曾经怀疑,信王是不是想借助漠北的力量做点什么。但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一年来信王很老实,而且现在的漠北事实上也没什么力量借给他。   他思来想去,只能暂时归结于信王此人善良软弱,怜香惜玉,当时太心疼那位玲珑公主。这倒也像是信王会做出的事情。   —— ——   太后的寿辰刚过,天就放晴了。   宁阳公主所住的毓秀宫里,梅花开的极好。她借着赏梅的名头,邀请郑淑妃到毓秀宫玩儿。   收到帖子时,姜漱玉本能地想拒绝。但转而想起那次宁阳公主说的她没有一次及时赴宁阳公主的邀约,就立时答应下来:“我这就过去。”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跟小皇帝确认:“你现在没什么要忙的,对吧?”   “嗯。”赵臻淡淡地道,“看看梅花也挺好。”   宁阳公主说是让她赏梅,但是只让她看了一会儿,就将她请进了暖和的内殿,命人给她上了茶以后,含笑问:“你瞧瞧这茶怎么样?我以前在漠北时,可喝不到这样的茶。”   姜漱玉饮了一口,也尝不出什么滋味,只忖度着夸了几句:“不错不错。”   宁阳公主放下茶杯,佯做无意,细细打量着郑淑妃。   太后寿诞那晚发生的事情,宁阳公主已经听说了。她知道弟弟对郑淑妃有情,却没想到他竟然深情到这个地步。她在漠北时,见过那位玲珑公主,对其印象颇深。那真可以说是漠北的一颗明珠了,而皇帝居然一点都不动心。   当然,这一点并不太让人意外。他们赵家的男子,大多专情。想当初,父皇心里不也只有母后一人么?皇帝心念郑淑妃,而且听母后之意,原本是要立为皇后的。郑氏的身份倒也当得起皇后。   不过,郑淑妃身体不太好,这一点很让宁阳公主忧心。恰好她近来联系上了那位医术极好,已经告老的廖太医,就想着让他为郑淑妃诊脉,调理身体。   姜漱玉发觉宁阳公主正在看自己,她眨了眨眼,好奇地问:“公主看我做什么?是我脸上有哪儿不对么?”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应该没脏污吧?   宁阳公主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对。”她微微一笑,同淑妃说起家常,问起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喜好什么。   “我么?”姜漱玉想了想,“我也就看书、写字、睡觉。”   这可不算是撒谎,跟着小皇帝看奏折,勉强算是看书吧?批阅奏折或者练字,算是写字吧?人每天都得睡觉吧?   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丁点悲哀。   她现在过的日子,居然都是以狗皇帝为主的!   宁阳公主闻言,有点诧异地看着淑妃。看书、写字也就罢了,为什么把睡觉也单单拿出来说?是有什么用意吗?   正说着闲话,忽有宫女来报,说廖太医来了。   宁阳公主双眉一扬,面带笑意:“快请他进来。”   她冲淑妃歉然一笑:“这廖太医是我小时候就开始给我调养身体的,后来告老。这也是我又回来了,他才又进宫。”   姜漱玉点点头:“原来如此。”她想了想才问:“那公主忙,我先回去?”   说话间,廖太医已经走了进来,躬身向她们施礼。   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不过面色红润,气色甚好,说话也中气十足。   “太医不用多礼。”宁阳公主连忙阻止要离去的淑妃,“廖太医医术卓绝,难得你们今日能遇上。何不让他给你请一次平安脉?顺便给你调养身体。不是说,你身子骨有些弱吗?”   “啊?”姜漱玉反应迅速,“嗯,是的,我是身子骨有些弱,那,那就辛苦廖太医了。”   宁阳公主指着郑淑妃,对廖太医道:“廖太医,我这些日子感觉还好。要不,你先给淑妃看看?她有点胎里带的弱症。”   廖太医应了一声,直接伸出手:“请娘娘赐脉。”   姜漱玉心思转的极快,在心里问小皇帝:“我听说厉害的大夫,光把脉就能看出男女,对不对?”   “那又有什么关系?”赵臻语气淡淡,“你现在是郑淑妃,又不是皇帝。”   “哦,也对。”姜漱玉慢慢伸出手,却在心里道,“可我说我有胎里带的弱症啊,总不可能这么快就治好了吧?我是不是得让脉象虚弱一些?”   赵臻奇怪:“你能控制脉象?”   “……不能。”姜漱玉老实回答。   她自小习武,调整内息可以,控制脉搏,好像不太行。   廖太医很快收了手。   “怎么样?”宁阳公主神情殷切。   廖太医神情淡淡:“还好,就是有些脾虚,开几贴药就行。”   他唰唰唰几笔开了方子递给郑淑妃。   姜漱玉看着挺像一回事儿,也没再说什么。不过她怎么不知道她有脾虚的毛病?她寻思着多半是这位太医给她面子,不能说装病之类的话。   人家开了药,她也不好久留,坐了一坐,就带着药离去。   而宁阳公主则问廖太医:“郑淑妃到底什么毛病?怎么瞧着方才太医的神情有些古怪?”   廖太医沉默了一会儿:“那位娘娘没什么毛病。”   “哦,没什么大毛病就好。”宁阳公主笑笑,“那是不是很快就能调理好身体,诞育皇嗣了?”   廖太医的神情陡然变得古怪起来:“这个恐怕有点难。”   “为什么?”   宁阳公主心中暗惊,难道说淑妃的体质不宜受孕?这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廖太医忖度着道:“因为首先皇上得知道,何为男女之事。”   ※※※※※※※※※※※※※※※※※※※※   啊啊啊啊,今晚是不是有点迟。   本来打算下章说原因的,怕你们多想。这章直接说出来了。   么么哒 第36章 坏蛋   “什么?”宁阳公主数息之后, 才反应过来,“不可能吧?皇帝都十六岁了,过了年,就十七了。”   对一个男人来说,男女之事不是天生就会的吗?怎么可能这个年纪还不懂?   廖太医微微眯了眯眼睛,沉吟道:“公主的意思是,皇上有心无力?”他轻叹一声, 双眉紧锁:“这样的话, 就更难了。”   “这……”宁阳公主心说, 这更不可能吧?   廖太医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严肃而认真:“因为从脉象上看,这位淑妃娘娘尚是处子之身。”   宁阳公主瞪大了眼睛, 心中满是不可思议:“这, 这你也看得出来?”   廖太医缓缓点了点头。   宁阳公主仍然摇头:“不可能, 皇上与淑妃感情深厚,同食同宿。太医所说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存在。”   廖太医倒也不恼, 气定神闲:“公主如果不信, 可以找一个老嬷嬷,帮那个娘娘检查一下,一看便知。”   宁阳公主怔怔的, 话说到这份上, 其实已经没有怀疑的必要了。而且对廖太医的医术, 她素来信服。   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才犹带着一丝怀疑问:“太医能确定方才所说的都是真的?”   “不敢欺瞒公主。”   宁阳公主稳住心神:“或许是皇帝年纪小,有些事还不太清楚。也有可能是怜惜淑妃体弱,才耽搁下来。不管怎么说,此事涉及宫闱,还请太医莫要告诉旁人。”   廖太医躬身行礼:“公主放心,老臣行医多年,这些道理都懂得。”   宁阳公主点一点头,廖太医在宫中多年,深谙宫中规矩,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倒也不担心他会说给别人知晓。   只是今天他的话,太让人震惊了。   直到廖太医离去,她心里还久久不能平静。   皇帝与淑妃至今未曾有过男女之事,这怎么可能呢?两人同起同卧,如胶似漆,又关系正当……   如果说皇帝“有心无力”,她是不愿意相信的。毕竟皇帝骑射功夫不错,从小身体也好。他如果身体有毛病,给他诊脉的太医肯定早就看出来了。   可是如果说皇帝不懂男女之事,这好像也不太合常理啊。在她看来,这种事情应该是无师自通的。而且,就算皇帝不懂,难道淑妃也不懂么?   唔,淑妃毕竟是女子,可能懂也没用。而且淑妃生母早逝,父亲又未续娶,姐姐们也出嫁得早。还真有可能不太懂这些。   宁阳公主按了按眉心,她作为皇姐,不好插手弟弟的房中事。但是皇帝若真一直不通此事,那也着实让人忧心。   姜漱玉倒不知道宁阳公主的这些心思,她在回去的路上问皇帝:“你说我会不会真的脾虚啊?”   “……你觉得呢?”赵臻停顿了一下,“平时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没有啊。”姜漱玉毫不犹豫地回答。她自小身体很好,鲜少生病。她对自己最大的担忧,是还在身体里“沉睡”的蛊。   虽然钟离国师说,那蛊已经被压制了不会发作,但是她平时想不起来还罢,想起来还是心里有点毛毛的。   赵臻略一沉吟:“那应该没什么大碍。廖太医不是开了药么?先吃着。这位廖太医的医术很好。”   姜漱玉“哦”了一声:“那好吧。”   她心说,喝药没问题,反正喝药的时候,可以让你来。   打定了主意后,她就不再想此事。   接下来的这两天,除非必要,姜漱玉一般不用身体。每次都非要等到赵臻喝完了药,她才重新回到身体里。   她这点小心思,赵臻又怎会不明白?不过他倒也不觉得她不敬,只觉得她傻傻的,怕喝药,还挺逗趣。一碗药而已,他喝就喝了,难道他男子汉,还怕药苦呢?   这天喝完药后,赵臻心念微动,他命人撤下药碗,在心里问:“药已经喝完了,你现在要去沐浴么?”   “现在?会不会有点早?是不是今天很累了?”姜漱玉说着占了身体。   然而很快,她就察觉到不对了。   口腔中弥漫着中药的苦涩味。   显而易见,刚才皇帝喝了药后并未立刻用冷水漱口。怪不得他匆匆忙忙要将身体让出来,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脑海里忽的响起小皇帝的笑声。   姜漱玉重重哼了一声:“你真是个……”她又不能真的骂他,何况这种事情,她之前也没少做,她也没什么资格骂他。但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又觉得憋屈。于是,她只不痛不痒轻骂一句:“哼,你真是个坏蛋!”   赵臻听这一句,说是埋怨,倒不如说是娇嗔。他心神一震,只觉得心里痒痒的、热热的,说不出的舒泰。这感觉于他而言,陌生而又新奇。   他没有反驳,竟还“嗯”了一声。   “韩德宝!韩德宝!”姜漱玉连声道,“快拿水!拿蜜饯!”   韩德宝一怔,知道这是淑妃娘娘。他不敢怠慢,匆忙端了水和蜜饯过来。   方才皇帝喝药后直接让人撤下药碗,他就觉得不对。这会儿见淑妃娘娘脸皱成一团,韩德宝也猜出了个大概。   皇上是在捉弄淑妃娘娘吧?   他恭敬地呈上水和蜜饯,自己则低着头,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他陪着皇帝长大,在他的印象中,皇帝自小登基,少年老成,惯会掩饰情绪。这还是皇帝第一次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想来皇上与淑妃娘娘相处得很融洽了。   很可惜现在他们是这般状态,等他们恢复了正常。淑妃娘娘应该真的会如传言所说的那般宠冠后宫吧?或许独得帝宠也说不定?   ——其实一开始,韩德宝还担心过淑妃的下场。经历了这么大的事,知道这样的秘辛,等待淑妃的结果只能有两种。一是永远消失,二是彻底成为皇帝亲信。   现在看来,肯定是第二种无疑了。   韩德宝奉上清水,连声道:“娘娘慢一点,这边有蜜饯。”   姜漱玉匆忙漱了口,又吃了点蜜饯果脯,令韩德宝退下后,才故意在心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幼稚鬼。”   你都是皇帝了,居然还玩这种三岁小孩儿才玩的把戏。太幼稚了。   “嗯?什么幼稚鬼?”赵臻淡淡地问。   姜漱玉不肯再理他了。她坐在案前,自己铺纸磨墨,笔走龙蛇。她本想画个狗皇帝的样子,再打在他脸上涂鸦。奈何绘画水平有限,发觉自己没这个本事后,她改而胡乱画成个狗头,结果还画得四不像。   赵臻通过她的眼睛,想看看她画的什么。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他终是忍不住好奇问:“你画的什么?”   姜漱玉提笔,在狗头上狠狠打了一个叉,才告诉他:“狗。”   赵臻不太懂。   而姜漱玉则心情舒畅要去泡温泉了。   话说大冬天泡温泉,真是挺不错的一件事。姜漱玉心想,等将来离开这儿了,或许她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一处温泉了。   不过还好,彤云山也有温泉。   距离年关越来越近,姜漱玉心里开始感到烦躁了。皇宫生活虽好,可她想彤云山,想师父和师兄了。   以前在彤云山,刚到腊月,她就开始琢磨着剪窗花装扮房间。而皇宫里,都到腊月中旬了,还没半分年味儿。   信王赵钰求见时,姜漱玉正问皇帝过年休息几日。听说信王求见,她立时调整了神态姿势,确定并无破绽后,才道:“宣他进来。”   片刻后,信王缓缓而至,施礼后站定。   姜漱玉学着皇帝的声音腔调问:“有什么事?”   信王面带歉然之色:“回皇上,是为了玲珑公主一事。”他微低着头,神情恭谨:“当日在瑶光殿,是臣擅自做主,臣已知罪,臣甘愿受罚。”   其实那天以后,他就想立刻去见皇帝的,可惜被安国公绊倒摔了一跤,身上摔得青紫不说,回去后居然还病了。一病就是数日。   身体康复后,他就进宫向皇帝请罪了。   姜漱玉皱眉,没有说话。   信王瞧了皇帝一眼,半真半假说出了自己当时的想法:“臣不想看皇上为难,也害怕那玲珑公主真的寻死。所以就只能自己站了出来。”   姜漱玉心说,果然,这就是个怜香惜玉的。   她听到脑海里小皇帝的冷哼了一声。   因为摄政王的事情,只要信王没有谋逆大罪,赵臻都不会太为难他。所以,尽管,他对信王擅作主张一事不满,也不会真的因此而治他的罪。   “跟他说一下关于孝的事。”赵臻自己说这话都觉得讽刺。   姜漱玉缓缓道:“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也没必要再说别的了。只是,你如今还在孝中,这婚事还得搁一搁。”   “臣知道。”信王垂眸。   他当时并未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地不想让皇帝为难,想出面救场。为此他还被人奚落。但是,今日看见皇帝,他又隐约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可委屈的。   赵臻又对阿玉说:“他要是没别的事,就让他退下吧。”   他并不愿意阿玉和赵钰相处太久。   姜漱玉闻言,轻咳一声:“你若没有别的事,可以回去了。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她甚至还客气了两句:“元霜在家没事的话,可以进宫陪公主说会儿话。”   听到“元霜”二字,信王眸光轻闪,却没有再说别的,只低低地应了一声,施礼告退。   他的妹妹赵元霜,自那天从猎场回来,已被他给半照顾半软禁起来。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再让元霜进宫的。   皇帝如今在朝中,支持者颇多,文有郑太傅等,武有罗家。而皇帝自己,扳倒摄政王在前,远胜漠北在后,文治武功,都还不错。当然,这都是建立在皇帝是先帝之子的基础上。   一旦皇帝的真实身份为众人所知。那等待“她”的,可能不仅仅是退位这么简单。“她”的性命肯定也保不住了。   一开始,赵钰想过,如果皇帝是女的,那就找机会公开皇帝的身份,并把皇帝拉下马。身为太.祖嫡系子孙,他父亲又是曾经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他不可能从未奢望过那个位置。   但渐渐的,他开始有了一丁点别的想法:或许可以夺了“她”的皇位的同时保住“她”的性命。   毕竟皇帝五岁登基,从小就被当作男子养大。女扮男装坐天下也非“她”本意。   赵钰双目微阖,脑海里倏地浮现皇帝面无表情的脸,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怜惜之意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不过,现在的他,虽有王爷之尊,但无权无势,也无可用之人。怎么才能实现心中所想,他也感到迷茫。   —— ——   信王离开后,姜漱玉才问皇帝:“真让信王娶玲珑公主么?”   “怎么了?”   姜漱玉想了想:“也不怎么,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距离他出孝还有两年。这两年中能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准。”赵臻倒还淡然一些,耐心解释,“而且他已经站出来表示要娶玲珑公主。朕如果做点什么,恐有兄弟相争之嫌。”   姜漱玉“哦”了一声,有点诧异的样子:“不是吧?所以,你还想对那个第一美人做点什么?”   “……”赵臻沉默了一瞬,才低斥:“阿玉!”   姜漱玉嘻嘻一笑,不再提这件事了。   其实朝中的事情跟她的关系不大。等过了年,离那位上官国师所说的一年之期就更近了。想想都让人期待。   腊月下旬,又下了一场大雪,洋洋洒洒。汤泉宫外白茫茫一片。   近来朝中事情不多,姜漱玉也难得有了闲暇时间。   她兴致上来,问韩德宝讨要了一点工具,准备在汤泉宫这边堆个雪人出来。   一些宫人内监瞧着新鲜,也大着胆子上前帮忙。   不多时,还真堆出一个半人高的雪人来,还点上了鼻子眼睛嘴巴,胖乎乎的,憨态可掬。   姜漱玉顶着自己的脸,轻轻拍了拍手掌,在心里问小皇帝:“好看不好看?”   赵臻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但是仿佛受她感染一般,回道:“好看。”   “可惜我手笨,要是能以你为模本堆一个,那才好看呢。”姜漱玉随口道。   赵臻:“……”   姜漱玉甚是遗憾,在大雪纷飞的时候舞剑,画面肯定很美。可惜她现在在宫里,身份是郑握瑜,也只能在心里幻想一下了。   宁阳公主用初雪的水煮了茶请淑妃品尝,听说淑妃这边堆了一个雪人,觉得有趣,便带着宫人嬷嬷过来观看。   姜漱玉脸红红的,笑道:“公主你看。”   宁阳公主边看边点头,见她此时一脸天真烂漫之色,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笑笑问:“皇上在么?”   “啊?”姜漱玉眼珠子一转,“不在,兴许有什么事忙着呢。公主是找他有事么?”   “也没什么。”公主一笑,“就是觉得这雪人怪有意思的,想让皇上也看看。”   姜漱玉心说,他跟我一块儿,已经看过了,而且现在还在看着呢。但她说出口的却是:“这个不急,反正这雪人一两天也化不了。等皇上回来,自然就看到了。”   雪虽然已经小了,但还在下着。   姜漱玉邀请公主到殿内暖和。   宁阳公主正有此意。   才坐了一刻钟,就有宫人急急忙忙赶来:“公主,您怎么在这儿呢?廖太医来给您请脉了。”   宁阳公主看了郑淑妃一眼:“要不,让廖太医直接过来吧,顺便给淑妃也看一看。”   其实她原本的打算是顺便给皇帝也看看,看皇帝是否真的“有心无力”,可惜皇帝不在。   姜漱玉倒也没多想。   不多时,廖太医进来,给她们先后诊脉。   宁阳公主注意着廖太医的神色,见其在搭上淑妃的手腕后,轻轻摇头,她的一颗心就沉了沉。廖太医是在告诉她,没有变化。   廖太医诊脉后,对淑妃道:“娘娘身体不错,没什么毛病。”   姜漱玉笑得矜持:“那是太医的医术高明,开的药好。”   宁阳公主笑了笑,倒也没说别的。只是在回去以后,越想越觉得不是一回事儿。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皇帝会明白。可是郑淑妃七月进宫,跟皇帝朝夕相处也有半年了。而且看皇帝的态度,分明是除了郑淑妃,再不要旁人的。这可怎么是好?   她如今并无可商量之人。涉及皇帝的床帏之事,她不能对外人提及。母亲方太后心思单纯,给她知道,只会徒增担忧。   皇帝如今与郑淑妃感情正和睦,她也不可能指个年长宫女,去教皇帝“知人事”。   思来想去,宁阳公主咬了咬牙,命宫人搜寻了一些东西,送到汤泉宫去。   临近新年,送年礼也很正常。宁阳公主的人送到汤泉宫的,都是民间的一些小玩意儿,在一个箱子里装着。   韩德宝打开箱子后,退了下去。   姜漱玉发现,这箱子里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她不认识的。她乍一看去,只认得一个九连环。   看见一个陌生的事物,她不免好奇:“这是什么?”   “鲁班锁。”赵臻瞧了一眼,“你不认得么?”   姜漱玉心说,我应该认得么?   她自小在彤云山上长大,很多民间玩意儿,她确实没见过啊。她翻翻这个,看看那个。碰到自己不认识的,就不再开口了。她心说,这样一来,皇帝肯定不知道她其实没几分见识。   忽然在箱底看到一对颇为眼熟的东西:罗汉样的小人儿。   姜漱玉心中一喜,甚是得意:“这我知道。”   终于有她认得的了!   “这是什么?”赵臻没认出来。   姜漱玉笑道:“这是铁罗汉啊。这边有个发条,呃,是机扩,只要按一下,就能打出一套罗汉拳。”   她小时候,师父那儿就有一对儿,给了她和师兄一人一个。   铁罗汉打出来的拳法最简单,也最基础。   不过好奇怪哦,为什么这一对铁罗汉是连在一起的?   “铁罗汉?”赵臻不太明白,“皇姐送这个干什么?”   “我哪儿知道?”姜漱玉没多想,“可能你姐姐觉得好玩儿,就送给你了呗。”也有可能是公主认识习武之人?   她兴致颇高:“你要不要看看罗汉拳?”不等赵臻回答,她就自信满满,按了一下铁罗汉背后突出的一个小点。   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姜漱玉蓦地瞪大了眼睛,面红耳赤。   ※※※※※※※※※※※※※※※※※※※※   阿玉:不正经   不是铁罗汉。   不好意思啊,今晚比较迟了。估计明天或后天身体能恢复正常。 第37章 突变   原本连在一起的“铁罗汉”, 不知什么情况,居然有不可描述的动作。   这,这分明是活的春.宫啊!   这比秋猎时在帐中看到的那些画册还要生动,还要让人尴尬。   通过姜漱玉的眼睛,赵臻也看到了这一幕,心中尴尬比她更甚。   姜漱玉怔了一瞬后,手忙脚乱去按发条, 好一会儿才让它停了下来。   她随手将这“铁罗汉”丢开, 脸上热度未退, 胡乱说道:“你姐姐怎么送这个过来?是不是送错了?”   赵臻也尴尬,心说皇姐送这东西能有什么缘由?   他尽量自然地道:“你不是说这是铁罗汉?你知道还很熟么?”   “我……”姜漱玉脸胀得通红,心说, 我哪儿知道你姐不按套路出牌啊。她小声分辩:“本来就很像铁罗汉嘛。”   这个话题实在是太尴尬了, 于是她匆忙道:“咱们不说这个了, 说别的,说别的!”   她将那“铁罗汉”藏在最深处,又“砰”的一下合上了箱子。她胡乱寻找着话题:“你说我堆的雪人儿多久能化啊?”   这话题转的生硬而无趣, 偏生赵臻只能认真回答:“这要看天气。如果天放晴了, 很热,那它存不了多久。”   姜漱玉“哦”了一声,心说, 你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我问的也是废话。她随便打了个哈哈, 到桌边铺纸研墨, 随手写字。   赵臻心里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般淡然, 略一分析后,他基本已能断定,表面上皇姐送来这一箱子年礼,但事实上,她想送的,可能只是这对儿“铁罗汉”。   之前郑淑妃与廖太医的两次偶遇,或许都不是偶然,那两次诊脉也是皇姐有意为之。但他还是有些不太明白,皇姐送这个做什么?这应该是教人“知人事”的吧?或者这另有“送子”或者其他不为人知的功能或寓意?   他心知皇姐已经察觉到了他和淑妃之间的异常。但皇姐究竟知道多少,他还不甚清楚。他原本也不是非要瞒着皇姐不可,只不过是没必要让她知道。   可眼下这情况,皇姐似乎担心得有点多?先这么着吧,如果她再有试探,也可以稍微跟她透露一些,省得她胡思乱想。   姜漱玉写着字,心里啧啧称奇。她跟赵家人接触,也有几个月了,发现这赵家人可真生猛。安国公赵德能随身携带春.宫图。宁阳公主就更厉害了,居然还会给弟弟送这种活春.宫。   厉害厉害。   那厢宁阳公主将那“铁罗汉”混在一堆小玩意儿里,让人送到汤泉宫后,心里不.太安稳。   她当然不能再派人去问一问:皇帝看到了没有?看懂了没有?   这种事情自然是心照不宣。   只希望一切能如她所愿吧。   —— ——   姜漱玉穿越到这个世界足足有十六年了,她也是这个新年才知道大齐对于春节时期的官方节假日规定时间也是七天。官员可以暂时放下公务休息。   不过皇帝就没那么轻松了,不但要带着皇室宗亲去祖庙祭祀,还要宴请群臣,接受百官和外臣的祝贺。   光那厚重的礼服,就有点让人吃不消了。   祭祀前一天,姜漱玉穿着它在汤泉宫走了一会儿,熟悉以后,才能做到健步如飞。   她坐下来,轻舒一口气,对小皇帝道:“你当皇帝也挺不容易。”   规矩太多了。   赵臻知她不易,踩着特制的鞋子,穿着厚重的礼服,还要走得稳稳当当,确实很难为人。他心中一软,温声道:“阿玉,辛苦你了。”   他态度甚好,姜漱玉倒有点不好意思:“这有什么辛苦的?小意思。”   她知道自己不太禁夸。   “诶,你说我假扮成你去太庙祭祖,你的那些祖宗们,会不会跳出来惩罚我啊?”姜漱玉喝了口水,随意问道。   她原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在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后,她对一些鬼鬼神神的东西,有时会产生一些惧意。   赵臻听她这话,感觉就像是第一次要见公婆的丑媳妇。他有点哭笑不得,却语气笃定地安慰她:“放心,不会惩罚你,他们知道你也是赵家人。”   如果祖宗真有灵,不会不知道前因后果,更不会为难于她。而且,那些老祖宗们若是真能知身前身后事,应该很清楚,阿玉百年之后,也会配享太庙。   “赵家人?”姜漱玉有点诧异,心说,嗯,好像也能说过去。毕竟皇帝在她身体里,他的祖宗如果真有能耐,应该能看出这一点。   她素来豁达,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他这么一安慰,就不再多想了。   她熟悉了这衣服鞋子以后,早早沐浴休息,养精蓄锐,来准备明日的祭祀。   听赵臻说,关于太庙的祭祀,主要分三种。过年的这一种,规模最大、人数最多,叫做袷祭。   姜漱玉对此不甚了解,全当是涨知识了,默默记在心里。   次日一大早,她就起床洗漱,沐浴更衣,收拾停当后,在韩德宝的陪伴下,坐上御辇,往太庙而去。   等他们到太庙时,皇室宗亲也已赶到。   姜漱玉下御辇之际,目光微扫,看到了安国公赵德、信王赵钰等好几个熟人。她面无表情,保持着帝王威严,从容下来。   她脑海里还有小皇帝堪称温和的声音:“不要紧张,朕也在。”   姜漱玉神情不变,只在心里回复一句:“我知道,你先别跟我说闲话。”   赵臻:“……”   从皇帝出现的那一刻,信王赵钰的心就提了起来。皇帝下御辇时,他眼尖地发现皇帝脚下的靴子,似乎有些偏厚。他心中一凛,迅速移开了视线,心里却忍不住再一次想:果然如此。   他低下头,却想起另外一桩事情来。历来祭祀太庙的,默认的都是男子。而皇帝,却是女儿身。太.祖子孙未绝,如果皇帝身世真相大白,又有谁会甘心效忠于她?   姜漱玉假扮皇帝这么久了,也早有些心得了。所以尽管是第一次祭祀,可她并不惊慌。在韩德宝与小皇帝的提醒下,她率领皇室宗亲,一步一步走进太庙,走得极稳。   如赵臻所说,太庙分为主殿和配殿。主殿供奉的是历代帝后,而偏殿供奉是历代功臣。   他们一行人先去了主殿。主殿庄严肃穆,她刚一进去,那些杂乱心思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大齐开国不足一百年,正是国力昌盛的时候,主殿里供奉的皇帝只有四个,牌位后对应的是皇帝的画像。   姜漱玉匆匆扫了一眼,在这种地方,她也不敢有什么不敬的心思,就依着礼官所说,该上香上香,该跪拜跪拜。   在祭拜时,她格外虔诚地祈祷,希望他们可以早日恢复正常,让皇帝回到自己身体里去。   当然,赵臻祈祷的也是这些。   主殿祭祀了以后,姜漱玉又带着人去配殿。   配殿里供奉的功臣相对来说,就比较多了。听赵臻介绍,除了开国那一批,后来也有一些陆陆续续配享太庙。   “对臣子来说,这是至高荣誉。”   姜漱玉暗暗点头,认真而虔诚。在她看来,这些人的厉害不在那些皇帝之下,这可不是靠爹妈,而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被供奉在太庙里啊。   待繁琐的祭祀流程结束,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   姜漱玉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出太庙。   那些皇室宗亲自然也跟着她出来。   “皇上,皇上!”   姜漱玉听到安国公的声音,停下脚步,学着皇帝的腔调问:“何事?”   安国公快速移动到皇帝跟前,抬起头,肥胖的脸上满是笑意:“这过年了,皇上能不能给臣赐副对联?”   姜漱玉有点懵,问小皇帝:“这什么情况?”   赵臻沉默了一瞬:“新年时请皇帝赐墨宝,以前也有旧例。大过年的,也不能斥责他。”   皇帝会写了春联以及福字赐给臣子是不假,但是直接开口向皇帝讨要的,还真只有安国公一个人。   “所以?是给写了?咱们话说前头啊,我写不出你的字,要是写,可得你来写!”在得到小皇帝的同意后,姜漱玉皱眉对安国公道:“这里笔墨纸砚都没,也没桌椅……”   安国公双眼一亮:“有有有!笔墨纸砚这里有。”他一挥手,一个小太监立时碰了笔墨上前。   安国公得意一笑:“至于桌子,这不是现成的么?”他说着一弯腰,胖胖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背:“这不是桌子?”   姜漱玉眼角一抽,将身体让给了小皇帝。   这边的动静不小,皇室宗亲尚未离去,都好奇地看着。有平时与安国公不甚和睦的,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他:这个死胖子,脸皮真厚,要东西都能要到皇帝那里去。这不是厚脸皮,这是在拍马屁吧!   但大家都知道,安国公因为平日没个正形,所以皇帝并不会为难他。而且他也很聪明地不去碰触皇帝的底线。   赵臻提起了笔,也不出声。   “皇上,您能写‘夫人不生气,越活越美丽’吗?”安国公身上的肥肉抖了抖。   赵臻还没反应,姜漱玉已忍不住笑出声。他只在心里轻哼一声,笔走龙蛇,一笔写就后将笔递给小太监。   他在心里唤了一声“阿玉!”   姜漱玉便重新占了身体。她听到小皇帝对她说:“朕要教你写字。”她应了一声,又反应过来:“怎么教啊?理论知识我都知道啊。”   安国公捧着皇帝墨宝,兴高采烈,连连作揖:“啊呀,多谢皇上了。皇上您可是帮了老臣的大忙啊!有了皇上的墨宝,看她还敢不敢生气?恭祝皇上龙马精神,早得贵子……”   他一口气说了好些祝福语,姜漱玉听着好玩儿又亲切,不过让早生贵子还是挺有难度的。皇上还在沉睡呢。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信王心念微动,也上前一步,含笑道:“皇上也能赐给臣一份墨宝吗?”   姜漱玉脚步微顿,在心里问:“喂,这个给不给?”   给不给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出乎意料的是,小皇帝并没有回答她。   姜漱玉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喂,问你话呢?到底给不给啊?”   回答她的依然是沉默。   “皇上?皇帝?”姜漱玉有点慌了,“说句话!”她试着像以前那样让出身体,却没有成功。   信王自问出那一句后,皇帝便没了表情。他心下微沉,有点忐忑,有点不安:“皇上?”   姜漱玉此时哪有功夫搭理他?她现在只注意到一件事:小皇帝的魂魄此时不在她身体里。   ※※※※※※※※※※※※※※※※※※※※   啊啊啊,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啊啊啊啊啊啊   今天可能比较少。 第38章 醒了   他会不会是回到了他自己身体里?   这一结论让姜漱玉欣喜异常。她回头看了一眼太庙的方向, 心说,赵家的老祖宗们可真是显灵了!要早知道他们这么管用,她肯定早早就来祭拜了。   不过现在也不太迟。   姜漱玉很知足,又在心里暗暗对赵家祖宗道一声谢。   短短数息间,皇帝神情变了又变。   信王站在那里,一颗心沉了又沉。皇上这是没听见他说话?还是不想搭理他?   他尴尬之余,又有些无措:“皇上……”   韩德宝也觉得奇怪, 小声提醒:“皇上?”   姜漱玉“啊”了一声, 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正好迎上信王的目光。她猛然想起:信王跟安国公一样,想要皇帝的墨宝。   这可有些麻烦了。   她写不出皇帝的字,如果真给信王赐墨宝, 不是露馅儿了么?她假扮皇帝都这么久了, 没出过差错, 不能临收尾时再露个馅儿。那就只能婉拒信王了。   轻咳一声,姜漱玉道:“写什么?”不等信王回答,她就极其温和地道:“先记着吧, 朕今天有些事, 得快点回宫,改日再写给你。”   信王唇角笑意微凝,深呼吸平复情绪。他勉强勾了勾唇:“是, 皇上。”   姜漱玉冲其点头致意, 扬声道:“韩德宝, 摆驾汤泉宫。”   小皇帝现在差不多已经醒了吧?她得赶紧回去跟他汇合!这真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大的好消息了!   韩德宝看了一眼信王, 飞速应下:“是。”   皇帝乘御辇渐行渐远。   众人恭恭敬敬目送皇帝开,直到御辇完全淡出众人视线,才渐渐散了。   安国公得了皇帝的墨宝,心情大好,兴高采烈展示给身边的人看:“看到没?皇上亲笔写的,虽然没盖戳,可这就是圣旨啊!”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极其遗憾的模样:“啊呀呀,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就忘了再问皇上讨个横批呢!”   与安国公走得近的人不免凑趣:“这都够啦,还要什么横批啊!没听说皇上有事要忙啊?”说着还朝信王的方向努了努嘴。   安国公“啧”了一声:“说的是!也有道理啊!哈哈,至少还得了墨宝,总比……哈哈哈!”   他虽未言明,但话中之意,众人都能听得明白。这两人一前一后向皇帝讨要,皇帝的态度对比实在太明显了,不由得大家不多想,也不怪安国公得意。   信王因为摄政王之子的身份,处境尴尬,皇室宗亲中与他交好的并不多。大多数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反而是安国公,因为他出了名的没个正形,对所有人都构不成威胁,反倒人缘不错,大家都喜欢跟他凑趣。   所以,这个时候并无一人站出来帮信王说话。他扯了扯嘴角,对自己说:没什么,不过是皇上比较忙罢了。又不是真的有意给他难堪。他都明白。这些皇室蛀虫,一个个的都是蠢材,连皇帝最大的秘密都不知道。他跟他们计较什么呢?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只当做没有听到一般,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 ——   今日皇帝带领皇室宗亲祭祖。宁阳公主知道,这是一个很复杂的流程,两个时辰内皇帝不可能回来。她寻思着可以同郑淑妃说会儿话,就带着宫女缓缓来到汤泉宫。   大概是因为皇帝与郑淑妃都在汤泉宫的原因,这个以前颇为冷清的宫殿,现在看起来明显多了人气。   宁阳公主上次来这里时,看到的雪人儿早就化了,被人清理了。不过之前光秃秃的树上倒是新添了一些装饰。   她凑近了看,发现是用红纸剪成的“春”字,不禁失笑。她含笑问汤泉宫的宫女:“这是谁剪的?是淑妃娘娘吧?”   “回公主,是淑妃娘娘剪的。”   宁阳公主点一点头,心说:“果然如此。”她跟着宫女到了殿内后,才顺势问道:“淑妃娘娘呢?怎么不见她人影?”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公主稍待,小的这就去问问。”   宁阳公主放下茶杯,并没有多想。   片刻后,才有宫女上前回禀:“公主来的不巧了,娘娘刚睡下。”   “嗯?”宁阳公主皱眉,“是身子不爽利么?有没有找太医看过?”   听廖太医的意思,郑淑妃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啊。   宫女迟疑了一下,大过年的,说身体不爽利并不是什么好话。她含糊道:“不不不,是娘娘昨晚睡得迟了,吃了点安神药,皇上叮嘱了,除非娘娘自己起来,否则不要去打扰她。”   宁阳公主闻言略松一口气,不是身体原因就好。不过听这宫女话里的意思,皇帝和淑妃的感情依然很好。就是不知道她上次送的东西起作用了没。   不能去打扰?那就是要么等,要么走了?   她微微一笑,倒也没觉得郑淑妃架子大,只是不清楚郑淑妃要睡到什么时候。她站起身:“那真是不巧,我也不等了,就先回去吧。”   “恭送公主。”宫女暗暗舒了一口气。   宁阳公主走出汤泉宫以后,才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虽说宫人内监不一定都对主子的行踪了如指掌,但是皇帝既然叮嘱了不要打扰郑淑妃,接待她的宫女居然一点都不知情么?   她这几个月里,数次来见郑淑妃,除了亲眼见其堆雪人儿那次,好像每一次都正好与淑妃错过。而且好多次都是已经歇下了。   宁阳公主停下脚步,心说,失眠这种病症,看着无关紧要,其实很折磨人了。她刚去漠北那几年,几乎夜夜失眠。也是这段时日,她才慢慢调整过来。淑妃如果为失眠所扰,她倒是有几个治疗失眠的良方。   她心里想着事,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脚步,偶一抬头,正见皇帝乘御辇而来。她微扬起手,可皇帝的人似是没注意到她,快速离去。   此时,姜漱玉一颗心怦怦直跳,恨不得御辇快些再快些。好不容易到了汤泉宫后,她下了御辇,走的极快。   “皇上!皇上!”韩德宝匆忙追上去,“您慢一些。”   已到汤泉宫,并无外人,姜漱玉才急急忙忙问:“皇帝呢?”   “什么?”韩德宝没听明白。   姜漱玉急道:“皇帝的身体呢?”   韩德宝一凛,连忙回道:“在那边,小的这就领您过去。”   姜漱玉胡乱点一点头:“你让人去请国师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我接下来要说一件事,你不要太激动。现在皇帝的魂儿已经不在我身体里了,我估摸着他可能醒了,赵家先祖显灵了。所以,我们现在要不要去看一看皇帝是不是醒过来了?”   她这话说的有点语无伦次,但韩德宝却听懂了。不但听懂了,他还瞪大了眼睛,念了一声佛后,才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他命人去请国师,又领着淑妃去看皇帝的身体。他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浑身的血液似乎也快静止了。   快半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去偏殿密室看望皇帝时,经历过不少大事的韩德宝双腿微微发颤,眼眶也微微发热。   姜漱玉比他稍微淡然一些,她甚至还有心情打量这密室。   皇帝在汤泉宫晕倒,事关重大,把他就近安置在汤泉宫,由皇帝太后的心腹太监照顾,室外还有层层侍卫把守。   姜漱玉除了一开始随着小皇帝看过“皇帝的龙体”以外,从这身体挪到密室以后,她就没再去看过。不过她能确定,这具身体应该被照顾得很好。   这间房屋虽然被称作密室,但是采光和通风都不错。是以尽管躺着一个长期昏迷不醒的人,房间的味道还挺清新。   不过姜漱玉想象中的皇帝已经醒来的场景并未出现。   小皇帝依然面色苍白躺在床上,且没有一丁点苏醒的迹象。   姜漱玉有点慌了:“皇上?皇上?!”   韩德宝也收敛了眸中喜意,看看昏迷不醒的皇帝,再看看淑妃假扮的“皇帝”,怔怔地道:“皇上没醒啊!”   姜漱玉给他看得不自在:“你别看我啊,他现在不在我身体里。我不骗你。等国师来看一看吧!国师以前说过,不出一年就能恢复正常。”   韩德宝精神一震:“对,等国师。”   今天刚太庙祭祀,这变化应该是好事而非坏事。   肯定是先祖保佑皇帝恢复正常了。   姜漱玉扭了头去打量小皇帝,见其面容苍白,双目紧闭。这张脸明明她每天都对镜看很多次,按理说应该很熟悉了,可这会儿看到躺着的闭着眼睛的小皇帝,她又忽然感到陌生起来。   钟离国师匆匆而至时,鬓发微湿,鼻尖还在冒汗。   一进汤泉宫,他就看到了“皇帝”,心中大喜,直接上前施礼:“皇上,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姜漱玉嘴角微抽,用自己原本的声音说:“我不是皇帝,我是淑妃。”   “啊?!”钟离无忧目瞪口呆。   姜漱玉轻叹一声:“皇帝还在密室躺着呢,还没醒过来。”   “没醒过来?”钟离无忧一惊,又有些不解,“不是说皇帝的魂魄已经不在你身体里了吗?”   姜漱玉点头:“是啊,确实不在我身体里。可他也没醒啊!”   “这……”钟离无忧面色微沉,眸中凝起冰霜,“走,我去看一看。”   皇帝魂魄忽然不见,在他看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恢复正常了,要么是魂魄消失了。   钟离无忧心中一凛,迅速赶走这些杂乱的思绪。不必担心,肯定是好结果,绝对不会是坏事。先不要慌。   姜漱玉陪着这个白头发的国师又一次去看皇帝。   皇帝还没醒。   钟离无忧近前观察、查探一番后,又施法现出天书看了一会儿。他凝重的神色微微松动一些。并告诉淑妃:“还好,皇帝的身体状况,并没有明显变坏。而且,帝星稳固,未曾受损。”   “哦哦。”姜漱玉点头表示知晓,又忍不住问,“那他怎么还不醒?他的魂儿呢?在他身体里吗?”   钟离无忧缓缓点头:“在。”   “真是太好了!”姜漱玉脱口而出,但在看到钟离无忧依然紧锁的眉后,她小声问,“那他怎么还不醒呢?”   钟离无忧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明明皇上的魂魄已经回了身体里,为什么还不醒?”   “什么意思?你也解决不了吗?”姜漱玉有点急了,“那,前国师呢?上官国师,他有什么办法没?”   “上官国师现在并不在京城。”钟离无忧面带遗憾之色。   “所以说,现在的情况是我的身体恢复了,他的情况还不一定?”姜漱玉欲哭无泪,这都什么事啊。   她还以为是赵家祖宗显灵,俩人一块儿都好呢。也没见过显灵只显一半儿的啊!   钟离无忧看她神情不对,连忙安慰她:“娘娘不必着急,从天书上看,这件事不是坏事,肯定会完美收场。皇上如今魂归体内,醒来是早晚的事情。”   姜漱玉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几分,她仍恹恹的:“所以说,没别的办法,只能等了?”   钟离无忧躬身施礼:“是。娘娘且耐心等待,臣会想办法,也会联系上官国师。臣敢以性命担保,皇上必然会醒过来。”   见他如此郑重,姜漱玉倒也不怀疑他的话有假。钟离国师曾经压制她身体里的蛊,她对他还是很信服的。   迟疑了一会儿,姜漱玉问:“那我能不能问一下?皇帝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我不是不信任国师啊,我就是想心里有个底。”   她之前一直想着,只要她身体恢复正常,那她就想办法离开皇宫。可现下这情况,她是醒了,小皇帝还躺着呢。她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   钟离国师微微一笑,颇为笃定:“娘娘放心,肯定不会超过半年。”   姜漱玉:“……”   “当然,也有可能十天半个月就醒了。臣会努力想办法。”钟离无忧连忙补充。   姜漱玉稳了稳心神:“那是不是需要将此事告诉方太后?再请个太医给皇上看看?兴许太医有法子呢。”   如果鬼神暂时解决不了,那应该依靠科学啊。   钟离无忧略一沉吟,极其恭敬:“此事娘娘做主便是。”   姜漱玉:“……”   你把皮球踢给我是什么意思?我又没打算长期当娘娘。   等等,姜漱玉忽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皇上还在昏迷中,我还要继续假扮他吗?”   钟离无忧毫不迟疑:“当然,国不可一日无君。”   姜漱玉扭头看了看仍在昏迷的皇帝,无语凝噎,狗皇帝,你好像给我留了一个很棘手的难题啊。   她前面数月假扮皇帝不出纰漏,那是因为有皇帝本人指点。很多时候,她只是充当皇帝的传声筒。可现下皇帝本人还睡着呢,她怎么假扮?她连皇帝的字都不会写,这不是分分钟就被人拆穿吗?   姜漱玉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她前几个月就该学一学皇帝的字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假装胳膊受伤不能写字可行性有多大?   “娘娘……”   姜漱玉将心神从杂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神情淡淡:“韩德宝,你去请太后过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他们赵家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家人拿主意吧。   韩德宝领命而去,而姜漱玉则卸妆更衣。   方太后听闻有要事,就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在听了钟离无忧说明情况后,她一再确定:“皇上真会醒过来?”   “是。”钟离无忧神情严肃,“臣敢拿性命担保。天书上关于此事,显示的真的是大吉。皇上肯定会醒过来。”   他没有撒谎,也不是在敷衍。天书上真是这么说的!   方太后终于点了点头:“好,那哀家信你。”她冲郑淑妃招了招手:“淑妃,还要再辛苦你一段时日。”   “可是,没有皇上指点,我怕我不行。”姜漱玉忙道,“这一旦身份泄露,那可就是大事。”   方太后也考虑了这个问题:“但如果给人知道皇帝长期昏迷不醒的话,会更不利于朝堂稳定。你也跟着皇上上朝有几个月了,应该能应对吧?遇到不懂的多与国师他们商量。真不行就再闭关一次?”   姜漱玉抿了抿唇,方太后表现得太信任她了,这让她心情很复杂。对着一个美丽的、眼含慈爱的女人,她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点一点头:“好,那我尽力一试。”   方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淑妃,此番辛苦你了。”   姜漱玉既然答应了,肯定要全力以赴。   方太后陪着昏迷不醒的儿子,而姜漱玉则直接回到平时皇帝办公的地方,取出皇帝的字,临摹学习。   至少,要能学会皇帝的字吧。   姜漱玉从临摹开始,异常专注,后来临摹得熟了,才开始仿写。她也没注意时间,单练字就练了两个时辰,胳膊酸痛。   小皇帝不在,她直接灌入内力,让胳膊舒服了一些。   她又翻开以前的折子,试着研究政务。   可惜她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昏眼花。她咬牙坚持了一会儿后,终是受不住了。她放下折子,喝了一口浓茶,对韩德宝道:“我去看看皇帝。”   方太后不便久留,已经离去了。   小皇帝仍在昏迷不醒中。   姜漱玉让内监先下去,她将视线从燃烧的蜡烛上移到小皇帝脸上,重重叹了一口气:“唉,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啊!”   仔细想想,让她继续假扮皇帝根本就是瞎胡闹。方太后太信任她了,就不怕她借此机会篡国吗?当然,她没这个想法,也没这份政治才能。   灯光下,小皇帝呼吸均匀,没有一点醒过来的征兆。   钟离国师说,半年会醒过来,不会真睡半年吧?让她假扮皇帝半年,太为难人了。万一被人察觉,那可就很难收场了。   又叹了一声,姜漱玉干脆搬了一个小杌子,坐在床边:“你快点醒吧!你说,你这样昏迷不醒,朝廷怎么办?太后怎么办?我怎么办?”   她心烦意乱之余,又懊悔而委屈。她一开始就不该蹚这浑水。   “你都不知道太后担心成什么样子了……”姜漱玉声音很低,似乎隐隐带着哭腔,“为什么还不醒呢?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难熬。”   她居然生生练了两个时辰的字!   她说话的同时,眼角余光忽然发现,皇帝那浓密的睫毛仿佛轻轻颤抖了一下。   姜漱玉猛地瞪大了眼睛,她没看错吧?她立时站起身,紧紧盯着皇帝,眼睛眨也不眨。   然而皇帝依然还在睡着,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姜漱玉不死心:“皇帝?皇上?你是不是醒了?喂!”   她伸出手想确定一下,又不知该怎么确定,只能又慢慢缩回了手,口中犹自在问:“皇帝?赵臻?”   良久,床上躺着的人放在外侧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她很确定,这次没有看错。   紧接着,她清楚地看到皇帝慢慢睁开了眼睛,嘴唇翕动。   姜漱玉大喜,想知道他在说什么,却听他声音极轻,缓慢而清晰:“阿玉……你好吵……”   ※※※※※※※※※※※※※※※※※※※※   皇帝:阿玉,你好吵   阿玉:那你还是继续睡吧。   啊啊啊啊啊,么么哒   明天农历初十。 第39章 扑倒   “啊?”姜漱玉意外之余, 眨了眨眼,原本因为惊喜激动而涌出的泪就直接从眼眶流出,砸在了小皇帝脸上。   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敢情她累死累活,没得到一句感激夸奖的话不说,还被他吐槽“好吵”?   姜漱玉心里有气,很想捶他一下。但看他面色苍白,眸中含笑, 她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去跟他一个昏迷很久的人计较。可是就这么放过他, 又似乎显得她太好欺负了。所以, 她重重哼了一声,抹了一下眼睛:“你才吵!”   不过皇帝醒过来了,意味着她不必担那么重的担子了, 她也能早点回去了。   这无疑是很让人开心的一件事。   赵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其实他之前就已经恢复了意识, 只是觉得眼皮子仿佛有千钧重,怎么睁都睁不开。他听到她在他耳边不止一次地说:“我怎么办?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他着急而心疼,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他想告诉她自己没事, 但他开不了口, 他也想过轻拍她的肩膀来安慰她,可惜他连动都动不了。   终于能睁开眼睛时,他心里有千言万语, 最终却只说了一句:“阿玉……你好吵……”   她的眼泪落在他脸上。赵臻听见她娇嗔:“你才吵。”他倒也不恼, 只勾了勾唇角:“阿玉, 我回来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姜漱玉心窝一热。她想, 肯定是这两天心情大起大落的缘故。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饿不饿?渴不渴?我是直接让人去叫太医呢?还是去通知太后呢?或者去把国师叫过来?”   姜漱玉兴致勃勃,这边交割清楚,她就能抽身撤离了。   烛光下,她的眼睛似乎会发光一样,一闪一闪,写满欢喜与希冀。   赵臻能想象到她的欣喜。他缓缓开口:“阿玉,现在是夜里。”   她是半夜守着他以至于忘了时间么?其实她不必如此的。   “哦。”姜漱玉心想,就算是夜里,方太后被吵醒后知道之所以打扰她是因为她儿子醒了,她也只会高兴而非生气啊。不过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走的她,在这种小事上并不会违拗皇帝的意思。于是她微微一笑:“你说得对。”   身体恢复正常是她这几天最开心的事,其次就是皇帝醒过来了。她这一趟皇宫之行虽然因为这场变故而艰难许多,但是她身体里的蛊被压制,她不用死了,原男女主也能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真的是太值得了。   她心中欢喜无法对人言说,神情中已不自觉地流露出喜色。   “朕睡了多久?”赵臻皱眉,他不着痕迹试着起身,却没能成功。   “其实也没多久啦。”姜漱玉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那个白头发的钟离国师说,你魂儿就在你身体里,可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也不清楚。他只能保证半年里一定会醒。我还真以为你要睡很久呢,还好现在就醒了……”   她声音娇软,隐隐带着笑意,然而赵臻此刻关注的全然是另外一件事。他清醒过来已经有一会儿了,但他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这让他不由地心里一沉:“阿玉,扶朕起来。”   姜漱玉正在兴头上,也没有多想。她动作利落,上前托了他一只胳膊,就让他坐起身来:“你是要喝水么?”   在她的印象中,昏迷许久的人醒来后可能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水。   赵臻“嗯”了一声,她就去桌边拿桌上的茶水,却听得身后异响,回头一看,只见皇帝竟连人带被一起摔了下来。   姜漱玉没有多想,瞬间移至他身边,闲着的手直接去捉他的肩膀,试图拉住他。   然而假如在平时,单单是他一个人的话还好,偏生如今天气正寒,他身上还有被子。她捉他肩膀时手一滑,犹豫的间隙,他居然直接压了过来。   以姜漱玉的本事,要躲开他或者干脆将他丢到一边,也不是特别难。可惜她一手还持着茶杯,又不能真的摔伤了他,竟姿势诡异地被他连人带被扑倒在地。   后背挨着地上松软的毯子时,姜漱玉竟还有闲心看一眼手里的茶杯,嗯,稳稳的,并没有摔碎。   她收回视线,与倒在她身上的皇帝四目相对。   狗皇帝赵臻此刻双唇紧抿,脸色难看。   本想发火的姜漱玉硬生生忍了下来:“你怎么啦?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你要不要先起来?”   觉得躺在她身上很有意思是吧?有她在身下垫着很舒服对吧?   然而赵臻并没有从他身上移开:“阿玉……”   “啊!”门口传来一声低呼,是韩德宝。   淑妃娘娘去看皇帝久久未归,韩德宝放心不下,本想过来劝娘娘先去休息,谁料想刚走到密室门口,就听里面响动。情急之下,他推门而入,却被映入眼帘的场景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   姜漱玉一个激灵,忙道:“韩德宝,快过来帮忙!皇上醒了!”   “皇上醒了?”韩德宝也来不及为这个消息而欢喜,他匆忙上前,帮忙扶起皇帝。见皇帝神情不对,连忙问:“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赵臻沉默不语,他现在完全没有丝毫身体恢复正常的喜悦,身体无力的同时,心里也甚是憋闷。他不但当着淑妃的面出丑,还正好被韩德宝给看到。   姜漱玉也早站了起来,她心念微转:“身上使不上力吧?”   赵臻“嗯”了一声。这种感受并不比他作为一抹意识待在淑妃身体里时强多少。   “那可怎么办?这得请太医啊。”韩德宝急道。   “完全使不上力吗?”姜漱玉继续问,“胳膊、腿,能不能动?”   “阿玉!”赵臻抿了抿唇,他并不想给她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他方才试着起身下床,但是摔倒了。他感觉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每动一下都困难。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大事,大概是躺的久了,身体虚弱,歇一歇就好。韩德宝,你让人去把国师请来。阿玉,你先回去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   姜漱玉点头:“哦,那好吧。”   反正她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对韩德宝叮嘱了一番后,就起身回去了。   沐浴更衣之际,她习惯性地要蒙住眼睛。手都摸住黑色长布条了,她忽然反应过来现在她身体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想怎么沐浴就怎么沐浴,想怎么更衣就怎么更衣,没必要再蒙着眼睛遮住耳朵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将黑色长布条丢开,痛痛快快地沐浴,亲眼看着热水滑过自己的身体。   人在沐浴时,最容易思考。   姜漱玉干脆就开始分析自己当下的处境。她身体里已经没有皇帝的灵魂了,而且皇帝也醒了,不用她再假扮皇帝了,那她随时都能离开这皇宫了。   虽说皇宫里吃喝不愁,还有专人伺候,但再好也不是她的家。所以,走,肯定是要走的。只是怎么离开,这还得再好好考虑一下。   凭她的身手和易容术,当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个地方。但是她现在是郑淑妃,忽然消失不见的话,只怕不太好收场。   她当初顶替郑握瑜进宫,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己快死了,想做好事。但不可否认,她也想让郑家好好的。没道理她现在没有性命之忧了,就不管不顾自己逃走了,留下烂摊子给别人收拾。   安顿好一切再离开,是最基本的。   所以要怎么走呢?要不干脆学原著里的郑握瑜死遁好了。   前人经验证明,这个方法很管用。不过怎么死遁,还得好好布置一下。   这一晚,姜漱玉睡得非常踏实,还梦到自己回了彤云山,可把师父师兄他们高兴坏了。次日清晨,她醒来时,唇边还带着笑意。   洗漱更衣后,她十分热心去看小皇帝。   国师钟离无忧和方太后都在。   方太后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终于醒来,忧的是儿子人醒过来了,身体却不能动。她正眼巴巴地问国师:“多久能正常?”   钟离无忧是真没想到皇帝这么快醒过来,不过人能醒过来,那一切都好说。他忖度着道:“这可能得问太医。”   “已经去请太医了,刚去。”方太后轻声道。不过她并不想让外人知道皇帝现在不能动弹的事情,她冲淑妃招了招手,“淑妃。”   姜漱玉微怔,大步上前:“太后,您有什么吩咐?”   “哀家让人去找了太医,只说病的是汤泉宫的一个侍卫。”方太后无视郑淑妃惊讶的神色,继续道,“你不是会让人的脸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吗?”   姜漱玉点头:“对啊,太后的意思是让我给皇帝……”   “是。”方太后含笑道,“哀家想让你给皇帝稍微打扮一下。”   “明白了。”姜漱玉应下后,抬脚去了密室。然而在看见躺着的皇帝后,她又觉得太后此举没有太大必要。   之前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瞒着朝臣也就罢了。现在皇帝已经醒了,不用再特意封锁消息了吧?难道皇帝瘫一辈子,就真的瞒一辈子?   这念头刚一生起,姜漱玉就迅速摇头,赶走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她在心里对小皇帝说声抱歉。大过年的,我不是要咒你啊,是我胡思乱想。   赵家人的事情让他们赵家人自己做主吧,反正给小皇帝化妆易容,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臻还在沉睡,姜漱玉走进来动静又小,并没有把他吵醒。   她轻手轻脚到床边,就坐在床沿,手刚碰到他的脸,他就睁开了眼睛:“阿玉!”   他甫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阿玉含笑的面容。她的眼神格外认真专注,温软的小手不偏不倚正摸着他的脸。   他忽然觉得脸颊一阵发烫,那烫意从她的指尖一直穿到了他耳尖。   与此同时,姜漱玉的手正好抚上他的脸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鬼使神差的,她竟在他鼻尖轻轻刮了一下。   赵臻耳尖微红:“你……”   姜漱玉不慌不忙收回了手:“哦,太后说她请了太医给你诊脉,但是不想让皇上不能动的消息传出去,就让我给你易个容。我刚才就是看一看你的脸,怎么化妆比较好。”   说完她很专业地端详了一番:“你的脸好看,简直是为化妆而生的。”   赵臻:“……”   姜漱玉来时带了易容所需的用具,低声道:“你闭上眼睛,太医快来了,我很快给你弄一下。”   赵臻起先并不知道太后封锁消息一事,这时听阿玉说了,也没多想,只是按照她的吩咐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身体不能动,又闭上了眼睛,其他感官在不知不觉中被放大。所以他能很清楚地听到阿玉的呼吸声,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小手在他脸上抚弄。   他用过阿玉的身体长达数月之久,他曾用她的手写字,也曾用她的手握弓。他对她的一双手可以说很熟悉了,但今天这种感觉却是从未有过的。他从没想过她的手放在他脸上时,他会是这种感觉。   姜漱玉给他易容时,怕尴尬,还在跟他搭话:“你今天觉得好点没有?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人卧床太久,长期不动,多半会肌肉萎缩,啊,就是身体使不上多大的力气,胳膊腿变细……”   赵臻“嗯”了一声,久病初愈的人会身体虚弱,他心里有数。   “好了。”姜漱玉停下手,从桌上拿起一面镜子,本要递给皇帝,但想起他现在身上无力,就一直拿着,“你看一看呀。”   赵臻睁开眼睛,他第一眼去看的并不是镜中的“陌生人”,而是拿着镜子笑靥如花的阿玉。   少女两颊微红,双目盈盈含笑,让他在一瞬间想到了那次在汤泉宫见到她时的场景。   “怎么样?看不出是你吧?”姜漱玉有些得意。   赵臻这才回过神,看向镜子。不知道阿玉使了手段,镜子里的他看起来颇为陌生。眉峰浓密、面色蜡黄,看起来多了一点凶悍。   “是不是特凶?特像侍卫?”   赵臻不置可否,只问:“太医什么时候到?”   姜漱玉也不太清楚。   来的这个太医姓杜,年纪不小了。他给“那个侍卫”诊脉,过了好一会儿才收手。   他缓步离开这个不大的房间,韩德宝跟了上去,问:“杜太医,怎么样?”   “韩公公,这位侍卫小哥,是不是躺了很久?”   韩德宝点头:“是啊,他之前出任务,莫名其妙昏迷,躺了足足半年。”   “这就是了。”杜太医道,“昏迷不醒时,估计只吃了流食,身体受损。又长久不活动,手脚一时半会儿也使不上力气,不但要吃药、针灸,还需要多锻炼锻炼,至少得数月才能恢复如初。”   韩德宝收起心中惊讶:“那就请太医赐药吧。”   ※※※※※※※※※※※※※※※※※※※※   正月初十快乐。   跑肯定是要跑的。 第40章 帮忙   “怎么样啊?”姜漱玉与方太后一起问道。   方才杜太医来看病, 她们先回避了一下。——没道理一个侍卫染恙,太后与淑妃都格外关注的。   韩德宝小心回答:“听杜太医的意思,是因为长期不活动,手脚无力,身体虚弱。这需要慢慢调养,还得多锻炼,数月之后就能恢复正常。”   姜漱玉心说, 看来还真的很像长期不动造成的肌肉萎缩啊。   方太后却低呼一声:“数月?!这也太久了吧!”   韩德宝异常谨慎:“杜太医是这么说的, 辅之以药浴和针灸, 可能会早些康复。”   他在宫中多年,知道太医们力求稳妥,通常都会将症状往严重里说。或许真正需要的时间没有那么久。   方太后眼神微变, 挥手令韩德宝退下。她再看向郑淑妃时, 神情已柔和下来:“淑妃。”   姜漱玉心头一跳, 隐隐已猜到了一点什么:“太后。”   果然,她听到方太后轻声道:“这段日子,还得辛苦你。”   “我?”姜漱玉眨了眨眼。   “是啊。”方太后微微含笑, 轻声道, “要是一般的小病小灾也就罢了,大不了辍朝几日就是。可皇上现下这情况,如果真传扬出去, 只怕人心不稳。所以还得由你继续扮成皇帝。反正你扮过, 也算得心应手。”   “不是……”姜漱玉有点懵, “皇上他已经醒了啊……”   “可他现在不是不能出现在人前吗?”方太后微微一笑, “他醒了,有他坐镇,会更稳妥一些。”   姜漱玉小声嘀咕:“那还不如专门培养一个替身演员。”   “你说什么?”方太后没听清楚,她轻轻拉起淑妃的手,温声道,“淑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还好你有这个本事,不然哀家真不知道怎么办。”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要受此一劫……”   姜漱玉听了这话,心神微震,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原著里狗皇帝应该没有这段经历吧?不知道跟她的穿书有多大关系。虽然说原著里狗皇帝是拆散了男女主的大反派,但他们相处这半年,他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人。   这么一想,她拒绝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于是,她点了点头:“好吧,那我试试。”   “不是试试,是一定要做好。”方太后轻笑,“你帮皇帝这么多忙,皇帝肯定不会亏待你。”   以前皇帝拒绝立郑氏为后,经了这么多事以后,皇帝应该不会再反对了吧?恐怕等皇帝身体康复之日,就是郑氏封后之时。   姜漱玉微微一笑:“为皇帝做事,是我应该做的。”   她想,如果皇帝有这段惨痛经历真的跟她有点关系的话,从道义上讲,她不能袖手旁观,是该帮点忙。反正皇帝也不会躺一辈子,顶多几个月而已。再忍一忍,就当送佛送到西。   方太后莞尔一笑,又轻轻拍了拍姜漱玉的手背:“辛苦你了。”   姜漱玉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还有点心虚。   方太后见她已答应下来,心下稍宽:“去看看皇上吧。”   姜漱玉点头应下。   —— ——   对于自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这件事,赵臻很快就接受了。——比起一开始他魂魄到了淑妃体内,需要依附于他人。这个结果已经不算是最坏的了。至少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正常。   杜太医已为他针灸过一次。   姜漱玉上前帮忙卸下了他脸上的装饰,露出了他原本的面目。   她给他卸妆期间,不可避免地要碰到他的脸。赵臻任由她的手在他脸上抚弄,不知不觉脸上涌起阵阵烫意。   在姜漱玉看来,相比于他醒过来时的苍白脸色,现在看着明显红润了一些。她心中暗暗惊叹,这杜太医针灸还挺管用的。她也没多想,直接站在了方太后的身后。   方太后轻声告诉皇帝让淑妃继续假扮他一事。   赵臻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也好,现在是正月,上朝的次数不多。”他视线微移,扫了她一眼:“朕会努力早些恢复。”   姜漱玉对医术了解不算太多,感觉在他恢复这方面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她只干巴巴“嗯”了一声:“那我先去练字。”   她走出几步后,赵臻忽然叫住了她:“阿玉!”   “啊?”姜漱玉回眸,站定,一双星眸波光粼粼,樱唇微张,“怎么?”   “方太医天天都会过来,”赵臻停顿了一下,“既然说好了瞒下这件事,朕的脸也需要你长期帮忙长期掩饰一下。”   “这个没问题。”姜漱玉答应得很爽快,但她走出去以后,却不由地想,早知道这么麻烦,刚才不卸妆不就得了么?   她摇了摇头,回到平时写字办公的地方,铺纸研墨,慢慢练字。   跟小皇帝在一个身体里共处了近半年,忽然毫无征兆地分开,姜漱玉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一看见躺着的他,就觉得尴尬。好在两人也没多少相处的机会。她再帮他这一次,以后他们就碧落黄泉,再不相见。   姜漱玉自觉回家有着落,练字时也兴致高涨,丝毫不觉疲惫。   而赵臻则在方太后离开以后,就吩咐韩德宝准备药浴所需的东西。   杜太医说,天天药浴,能好得快一些,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锻炼。   针灸过后,他自觉身体已经稍微有了些力气,配合药浴和锻炼,想来不需要数月之久。   他想早点好起来。   宫中的太医医术高明,药材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接连治疗六七天后,赵臻已经能感觉到一些起色。在别人的搀扶下,他已能勉强走路。   当然,跟之前健步如飞、骑马射箭、纵腾跳跃还远远不能比。不过有见效,总归是好的。   皇帝的一点点变化,太监卫福看在眼里。当看到皇帝已能借助搀扶从床边走到房间门口时,他眼圈儿都红了,连声道:“想来不超一个月,皇上应该就能康复了。”   卫福是韩德宝的徒弟,也是皇帝心腹。   赵臻额头上汗珠细密,咬牙道:“但愿如此。”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今天好点没有?”   说话间,姜漱玉假扮的“皇帝”已经走了进来。   七日假期已过,皇帝要上朝,姜漱玉扮成他的模样在韩德宝的陪伴下去了朝堂。还好在正月里没什么大事,朝会很快就散了,她一下朝,就跟韩德宝一块儿来看皇帝。   赵臻神情微微一变。他右手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卫福的搀扶,抬眸看了淑妃一眼,嘴角微微一抽。   她大概是刚从朝堂回来,还没来得及卸妆,竟顶着皇帝的脸直接过来了。   这还是赵臻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自己的脸,怎么看怎么怪异。   姜漱玉“啊”了一声,意识到不对:“我忘了,你这边卸妆的东西借我用一用。”她冲赵臻一笑,熟门熟路给自己卸掉伪装。   再面对小皇帝时,她身穿龙袍,却是自己原本的相貌,看着似乎更加诡异了一点。她低头打量自己,有点讪讪的:“要不,我回去换了衣裳再来吧。”   “不用。”赵臻松开卫福以后,刚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小腿隐隐发颤。他尽量自然地站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四平八稳,“这样就很好。”   他知道,她肯定是担心他的身体,所以才会一下了朝就赶过来。   姜漱玉眼尖地看到他身体小幅度的轻颤,上前一步,托住了他的胳膊:“你要歇一歇吗?”   她暗暗调整内息,通过他手肘的穴位灌了一些内力进去。   赵臻只觉得被她碰触的地方热热的,仿佛有暖流涌动,倒也没往别处想。他心里颇觉不自在:“朕没事,不用歇。”   他站在那里不动,并不想给她看到自己艰难行走时狼狈的模样。   轻咳了一声,赵臻问:“今天上朝,朝中有什么事?”   韩德宝肯定会告诉他,但他也想听阿玉亲口说。   “哦,没什么大事。”姜漱玉穿着特制的靴子,站久了也不太舒服。但是皇帝站着,她一个人坐着也不太好。于是她冲韩德宝道:“韩德宝,你帮忙搬两把椅子过来。”   “是。”韩德宝答应的同时,卫福已经抢着去办了。   皇上现在身体怎么样,卫福很清楚,所以他不太能理解皇上的逞强。明明还不能久站,又锻炼了那么久,为什么还硬撑着?   他心说,淑妃娘娘真贴心。   不等师父动手,卫福就以最快的速度搬了两把椅子过来,给皇帝和淑妃娘娘。   赵臻看了郑淑妃一眼,抿了抿唇,缓缓坐下。   姜漱玉冲他一笑,也急忙坐了。她望着他,眸中盛满了笑意:“你不怪我坐着吧?我脚都有点疼了呢。”   她的声音语气和平时并没有太大差别,但赵臻还是第一次在看见她脸的同时,听见她这么说话。他脑海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是在同朕撒娇,目的是为了让朕舒服一些。   这个想法让他心中一荡。他轻轻“嗯”了一声,语气格外温和:“那就谢谢。”   两人相对而坐。   姜漱玉想起他问的问题,认真回答:“对了,你问我朝堂发生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刚过了年,大家就说点简单的,倒没什么大事。稍微大一点的,是那个罪臣凌江的家眷,他们不是发配边疆了么?”   赵臻双眉微扬:“怎么?”   “死了。”姜漱玉轻叹一声,颇为唏嘘,“奏折上说,凌夫人生了重病,年前死了。临死前放了把火,儿女也都烧死了。”   赵臻神色微变:“放火烧死了家人?”   姜漱玉点头:“是这么说的,不信你问韩德宝。”   “朕不是不信你……”   “确实有这么一桩事……”   赵臻与韩德宝同时开口,他目光冷冷,扫了韩德宝一眼,后者匆忙低头:“卫福,走,咱们去给皇上和娘娘看茶。”   “是。”   师徒俩暂时退了出去,不敢走远,就在房外侯着。   赵臻轻咳一声,对郑淑妃说:“朕没有不信的意思,只是很意外。”   “嗯。”姜漱玉这段时间里,对朝中的事情也有了简单的了解,知道这个凌江被牵扯进了摄政王谋逆一案,因不是主犯,所以格外开恩,只诛杀了凌江,其余家人均流放边疆。   姜漱玉心念微动,忽的想到投奔她师父的苏雪凝苏姑娘了。苏姑娘的家原本在京城,是家里遭了难,才躲到彤云山的。是不是苏家也跟摄政王谋逆一事有关?   想到这些,姜漱玉再看皇帝时,就有那么一些陌生了。两人相处的这半年里,她并不惧怕他,经常把他当做地位平等的一个合作伙伴,常常会忘了他是皇帝,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   “怎么了?”赵臻察觉到她神色不太对。   “啊?没什么。”姜漱玉摇了摇头,“就是太意外了。虎毒不食子,活不下去了也没必要烧死儿子女儿。只要活着都还有希望。”   当然,她不是当事人,这话说着也不客观。这些话题太沉重,她索性不去想了,主动换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你恢复地怎么样了?你这情况得多锻炼啊。”   “嗯。”赵臻其实并不想谈论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也不太想让她注意到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他低声道:“阿玉,你去把奏折拿过来给朕看一看。”   其实这些活计让韩德宝或者卫福去做都行,他之所以让阿玉去做,只不过是想暂时支开她一下罢了。   姜漱玉不疑有他:“好的。”   她站起身欲走,却听皇帝又道:“你可以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这样万一给人看见了不好。”   姜漱玉答应一声,快步离去。   她前脚刚走,赵臻就扬声唤道:“韩德宝!”   韩德宝与卫福师徒俩快步走来:“皇上。”   赵臻神情淡淡:“给朕收拾一下。”   “是。”师徒俩对视一眼,齐齐应道。   姜漱玉回去更衣之后,才抱了奏折前往皇帝现在待的房间。一走进来,看见坐在桌边的皇帝后,她不由地微微一怔。   阳光透过窗格洒进来,年轻的皇帝面容苍白、眉目清隽,正坐在床边。他脊背挺得笔直,低头翻看着手上的书。   这一幕,美好得几乎可以入画。   姜漱玉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唯恐打扰到他。   倒是赵臻先抬起了头:“阿玉。”   “在。”姜漱玉快步上前,将奏折放到他手边。这个过程中,韩德宝和卫福仿佛没看见一般,完全没有平时的眼力劲儿,竟也不知道替她接过奏折。   她看了韩德宝一眼,后者默默垂眸,一声不吭。   姜漱玉扁了扁嘴,她心知赵臻要忙,也不久留:“那你先忙,我回去继续练字。我跟你说,我现在写的字,跟你的有七八分像了。”   说到这里,她不免有点小小的得意,她虽是习武之人,但因为师父对她的严格要求,她也读书认字,而且字还不错。   赵臻心念微动:“阿玉……”   “对了!”姜漱玉想起一事,“那天信王说,想要你给他墨宝。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就给他写一个。我写的再像也是赝品。”   “阿玉,朕可以教你写字。”   姜漱玉一怔,继而轻笑着摇头:“以后再说吧,你现在能有多少力气啊?我还担心你写的字不像你以前写的呢。”   赵臻唇角笑意微僵:“写字能需要多少力气?”   姜漱玉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什么:“我其实也没必要再学你写字是不是?你都快恢复了,自己也能写字批阅奏折了。需要我替你写字的时候也不多啊,又不是人人都要求我现场写字……”她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多个本事多条路,学门手艺不吃亏。我走了。”   她学的都有七八分像了,没必要再半途而废。不过她再练字时,确实没有之前那般上心了。   皇帝身体恢复的不错,那距离她离开也不剩多长时间了。这几天她反复回想,终于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关于原著快结尾的时候,郑握瑜是如何死遁的。   她依稀记得好像是冷宫失火,郑握瑜借机逃走。   不过她进宫这么久,好像还不知道冷宫在哪里。她每天住在汤泉宫,真要一把火烧了这里,她是万万舍不得的。再说,烧伤别人怎么办?   这方法不太适合她,得想个适合的。   —— ——   当着淑妃的面,赵臻不想在旁人的搀扶下锻炼,不愿意给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但是她人一离开,他迅速处理完奏折后,就开始了继续练习。   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他的手足影响不小。杜太医叮嘱了,除了药浴和针灸,最重要的还是要多锻炼,不怕苦。   自从这次拒绝了卫福的搀扶后,赵臻就不再让他扶着。跌倒了不止一次,对他而言,不过是咬紧了牙关重新来过。   方太后悄悄来看望儿子时,看了以后,也忍不住眼眶微红:“臻儿,你不必这么急,仔细身体。”   “儿臣这就是为了身体。”赵臻神色淡淡,“只要勤加锻炼,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   方太后点了点头,这个道理她自然知道,只是仍免不了心疼儿子。她温声道:“你先歇一歇吧。”   还是正月,可赵臻额头、鼻尖都渗出了汗珠,鬓发也微微有些湿意。他“嗯”了一声:“卫福,茶。”   皇帝坐下饮茶之际,方太后忍不住问:“怎么不见郑淑妃?哀家这几天,天天过来,每次都不见她在跟前伺候?”   “她刚来过,朕让她走了。”赵臻喝了茶,慢慢放下茶杯,“她在这儿叽叽喳喳的,影响朕锻炼。”   卫福正倒茶的手微微一顿,有几滴茶溢了出来。皇上说的跟他看到的,好像不太一样啊!   “……”方太后狐疑地看了儿子一眼,“淑妃确实比以前活泼一些。对了,这次她也算出了大力,你打算怎么赏她?”   赵臻不答反问:“母后准备怎么赏她?”   方太后微微一笑,忖度着道:“按后宫里的规矩,可以把她的分位提一提了。”   赵臻唇角微翘:“既然母后坚持,那就依母后所说。”   ※※※※※※※※※※※※※※※※※※※※   方太后:哀家并没有坚持   我觉得,关于开启逃跑小娇妻这个副本,你们比我还着急。   当然,马上就要开启了。 第41章 大礼   姜漱玉搁下了笔。   她将纸推到旁边, 手托腮盯着宫灯陷入了沉思。   “娘娘可是累了?要不要备热水沐浴?”韩德宝殷切地问。   “啊,还早呢,等一会儿吧。”姜漱玉收回视线,她心思微动,含笑问,“韩公公,冷宫里住的都有谁啊?”   韩德宝脸上惯常带着的笑意微微一僵, 很快又恢复正常:“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 就是问问。”姜漱玉神情如常, “我好奇嘛,我进宫以来,一直住在汤泉宫, 对别的地方也不熟悉。”   韩德宝一笑:“那娘娘也不用好奇冷宫啊, 怎么着娘娘也不会到冷宫里去。”   “公公, 你话好多啊,现在还没到正题上。”   “……”韩德宝见她追问,只得道, “皇宫里并没有宫殿叫冷宫。不过是北霄宫里头住一些废妃或是失宠的女人。大家伙儿管这宫殿叫冷宫。”   姜漱玉忆起旧事, 心中一震。是了,是北霄宫,有印象。   “先帝爷心里头只有咱们太后一个人, 后宫妃嫔也不多。北霄宫没有废妃。”韩德宝忖度着道, “现在还空着呢, 也就有几个犯了事的宫女每日洒扫, 很荒凉。”   他一面说着,一面留神淑妃娘娘的神色,见其神情怔忪,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   姜漱玉边听边点头,心说,如果是空着的废宫院,那确实可以利用一下。   韩德宝将桌上杂物快速整理一下,轻笑道:“娘娘不必想太多,皇上不会委屈娘娘的。”   “嗯?”姜漱玉眸中光芒闪过,又很快消失不见。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思考小皇帝厌弃她的可能性,但数息之间,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一把握不好度,连累郑太傅一家就不太好了。而且,她跟皇帝合作那么久,成功惹怒他又不连累旁人难度有点大。   韩德宝暗暗叹一口气,神态恭谨:“娘娘不要想了,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朝呢。”   “好的,我知道了。”姜漱玉起身自去沐浴,随后沉沉睡去。   而韩德宝却悄悄走进了皇帝现在所住的房间。   然而皇帝并不在房中。   韩德宝微微一怔,径直去了院子里,果真看见皇帝正在宫灯下走路。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异常,只会以为他是累了慢慢歇息。   要知道距离皇帝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也才过去了十来天。   “有事?”赵臻深吸了一口气,脚步略缓。   韩德宝小步跟了上去:“皇上,过几日就是上元节。”   “上元节?”赵臻脚下不停,“依着旧例来就是。”他停顿了一下:“韩德宝,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是……关于淑妃娘娘的事。”   赵臻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淑妃怎么了?”   韩德宝将心一横:“淑妃娘娘方才问起冷宫……”   “她问这个做什么?”赵臻费解。难道他表现得像是要把她打进冷宫的样子么?还是说他最近忙于锻炼,疏远了她,她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皱了皱眉,女人就是容易多想。   韩德宝略一思忖:“淑妃娘娘的心思,小的也不太清楚。不过当时娘娘若有所思,可能是担心什么。”   “担心?”赵臻停下了脚步,“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不再走路,双腿稍微好受了一些。   “皇上,小的估摸着,还是跟皇上的态度有关。”韩德宝小心去扶皇帝,却被推开。他大着胆子,继续道:“皇上这几天明显远着淑妃娘娘。娘娘又是有玲珑心肠的,多想一点,也在所难免。毕竟她曾扮成皇上……”   在他看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淑妃娘娘曾假扮皇上。历来知晓这种秘密的人,要么是皇帝心腹,要么只能被灭口。皇上这几日远着淑妃,又没给她定心丸,也不怪淑妃娘娘想的多。   “是么?”赵臻略一沉吟,“你说过几天是什么日子?”   韩德宝一怔,回道:“上元节。”   “那朕就陪淑妃过一回上元节吧。”赵臻唇角微微翘了翘。   他再努力练一练,届时走路不仔细看的话,应该很难看出异样吧?   本朝上元节休假三天,这三日间没有宵禁,允许人们外出赏灯。整个京城张灯结彩,甚是热闹。   不用代替皇帝上朝,姜漱玉很高兴,发现皇帝恢复得越来越好,她心里更高兴。在见到皇帝慢慢朝自己走来时,她更是忍不住眸中溢满了笑:“你好啦?”   因着要歇三天,所以她下朝后直接卸去伪装,换成了自己的模样。   汤泉宫暖和,她是习武之人,也不惧寒冷。她在宫中半年,自然不会自己添制衣裳,穿的都是方太后命人给她制的新衣,都是京城时兴的款式,色调以鲜艳明媚为主。   她本就生的明艳,如今穿一身嫩黄绸衫,将一件海棠红的大氅抱在臂弯里,嫣然一笑,宛若晓露芙蓉,明艳端丽。   还是正月,可赵臻仿佛已经看到了融融春光。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好多了。”   宫里的人习惯了见到皇帝以后就施礼,但是阿玉好像没有这个习惯。不过赵臻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想,因为他知道她在他跟前一向随意。   他停顿了一下:“你不冷么?”   “不冷,这里热呢。”姜漱玉说着将大氅递给宫女。她视线在小皇帝身上打转了一圈儿,“你既然好了,那是不是就不用我再假扮你了?”   赵臻缓缓点头:“是。”   两人相对而坐,宫人很快上了茶。   “那可真是太好了。”姜漱玉夸赞一声,心里却不由地想,这皇帝的恢复能力也太强了吧?太医不是说要数月才能正常吗?这才半个月啊。皇帝既然康复了,那也就不用她了,明天就是上元节,宫里内外都要赏灯。这时候如果某荒废宫殿走水,也是符合常理的。不过这么一来,时间就有点急了吧?   她正这么想着,忽听皇帝道:“阿玉……”   “嗯?”姜漱玉抬眸看他,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起,宫人内监均已退下,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赵臻缓缓说道:“其实你不用太担心。”   “什么?”姜漱玉没听明白。   “你扮成朕,是朕授意的,你非但无罪,还有功在身。朕曾允诺过你,之前你的种种无礼之处,朕都既往不咎。你忘了?”赵臻慢悠悠道。   姜漱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但这话听着并不让人讨厌。她顺势问:“那以后呢?我要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呢?”   赵臻看了她一眼,双目微敛:“只要不是谋逆大罪,朕都不会与你计较。”   “我才不会谋逆呢。”姜漱玉脱口而出。   赵臻微微一笑,这一点,他当然知道。   姜漱玉慢悠悠道:“你明知道我不会谋逆,你非要说这些。我只想着,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跟我身边的人计较就行了。哦,我身边好像也没几个人。”   本朝规矩,后妃进宫,不得带侍女心腹。本来郑淑妃进宫是可以培养自己人的,可惜她刚一进宫,就开始与皇帝共用一具身体,且宿在汤泉宫,身边全都是皇帝的人。这也导致她这些天束手束脚。   “这有什么难的?也值当你特意说出来?”赵臻有些不解,他轻咳一声,“你出了大力,数次帮朕,虽然说你身为妃嫔,这是你的本分。不过太后的意思,还是要重赏你。”   姜漱玉听这话,有那么一丁点不舒服。她斜了皇帝一眼,没有说话。   “之前朕问你想要什么赏赐,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姜漱玉心念微动:“想要什么都行吗?”   赵臻牵了一下嘴角:“是。”   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皇后之位,他都给她。因为这些,他本来就想递到她手里。   姜漱玉挑了挑眉头:“君无戏言?”   赵臻眸中荡起了一丝笑意:“当然。”   姜漱玉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能把那句“我想自由,我想出宫,也行吗?”   直觉告诉她,现在并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   她犹豫之际,却听皇帝说道:“你不知道要什么是不是?太后跟朕已经商量好了。等上元节过去,就会送你一份大礼。”   赵臻望着她,心说,她不愿开口,那他就直接给她。   姜漱玉默然,心说果然。还好没说出来。   看来皇帝与太后已经商量好了,所谓的什么赏赐都行,只不过是跟她客套一下。她如果顺杆爬着讨要了,那才是不识趣儿。   她胡乱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惊喜来:“是么?”   可她心里却忍不住想,好巧啊,上元节过去,我可能也要送你一份大礼呢。   现在皇帝已经基本能走路了,她也是时候离开皇宫了。再待下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明天上元节,一起看灯吧。”赵臻低头喝了一口茶,“你从小在京中长大,对京城的灯会应该很熟悉。”   听他说“京城的灯会”,姜漱玉眨了眨眼,有点回不过神:“是去宫外看灯吗?”   赵臻嘴角弯了弯,本想说当然是在灯楼看。但她既然开口了,他心念微转,顺口道:“宫外热闹,自然是去宫外。”   “这……”姜漱玉微微皱了皱眉。   在她的计划里,她是想在皇帝去灯楼赏灯时,假死逃走。可眼下这架势,皇帝要跟她一起去宫外赏灯,这岂不是白白浪费个好机会?   不过转念一想,她觉得是自己魔怔了。到了宫外,要逃走的话,机会岂不是更多?   于是,她莞尔一笑:“好啊。”   目光甫一接触到她的笑脸,赵臻心头一跳,默默低头饮茶。   不知怎么回事,两人竟陷入了尴尬的安静中。   韩德宝进来打破了尴尬。不过紧接着,他的一句话让氛围更加尴尬起来:“皇上要歇息了吗?”   姜漱玉双目圆睁,下意识看向皇帝。他现在已经好了?不会让她侍寝吧?   赵臻避开了她的视线,他放下茶杯,轻咳了一声:“时候不早了,朕先回去、阿玉,你也早些歇着吧。”   姜漱玉并不意外,但不知为何,仍是松了一口气。   她低头之际,弯了弯唇角。果然,皇帝还是那个无心于男女之情的皇帝。   赵臻站起身来,心头有些难言的尴尬。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留下来的。大概阿玉也希望他留下。但是他不能。倒不是说他对阿玉有意见,而是他也有不得已之处。   他现在虽然基本上能看似正常的走路,但跑、跳、踩高上低,都还不行,且身上并没有很多力气。杜太医说数月恢复,他如今只能说是见效了而已。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有亲密之举。他不想给以后留下不太美好的回忆。   而且,再过一段时日,等他彻底康复了,他们会举行封后大典,那时也能当做是正式成亲,岂不更好?   ※※※※※※※※※※※※※※※※※※※※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我知道你们等急了,马上就送皇帝一份大礼。   应该不会虐的。不过现在还是先多一点甜吧。 第42章 出事   正月十五。   刚交酉时, 姜漱玉就开始忙碌起来。   虽说上元节出门是赏灯,不是为了看人。但难得出宫一次,还是要好好收拾一番的。尤其是她心里还盘算着,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就溜走。所以,她特意从一堆衣裳中挑挑拣拣,选了一件黛青色外衫。   等她在宫人的催促下走出寝殿时,正好碰见赵臻。   他正在下台阶, 一步一步, 走得极慢。听到脚步声, 赵臻回头,看向站在夕阳下的阿玉。   她唇角微微翘起,露出洁白而整齐的贝齿。   赵臻目光微转, 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同色的外衫, 牵了一下嘴角,心说:好巧。就是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姜漱玉也发现两人撞衫了,倒也没有多想。她快走几步, 追上他问:“我们现在就出发吗?怎么出去?”   “韩德宝让人准备了马车。”赵臻说话间, 尽量自然走下最后一个台阶。   姜漱玉点了点头:“好呀。”   上次他们出宫去傅家食肆时,也是乘坐马车。不过那次俩人一个身体,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   韩德宝准备的马车比上次那个明显要大一些。   赵臻站在马车前, 没有行动。   姜漱玉微觉讶然, 她在宫里半年, 也知道应以皇帝为先。她不能抢在皇帝前面上马车。可皇帝迟迟不动, 她也有点发懵。   她满含疑惑看了韩德宝一眼。后者动作极小,指了指腿,又冲她努了努嘴,用口型道:“帮帮忙。”   姜漱玉瞬间了然。皇帝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可能上马车对他有难度。不过韩德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她把皇帝背上去?还是抱上去?   皇帝声音低沉:“阿玉,你先上车。”   她正犹豫时,却见韩德宝的嘴又动了动。   姜漱玉轻咳一声:“韩德宝,脚凳呢?没有脚凳怎么上马车啊?”   韩德宝眸染笑意,吩咐小太监:“没听到娘娘的吩咐么?怎么办事的?还不快去?”   不多时,小太监带了四阶脚凳过来,小心翼翼放在马车前。   姜漱玉粲然一笑,问皇帝:“你先上啊!你要是不上去,那我就上了啊。”   赵臻垂眸,“嗯”了一声,不紧不慢,一步一步上了马车。   姜漱玉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心想,单看他这动作,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她笑了一笑,也跟着上了马车。两人相对而坐。   车厢很宽敞,车内设有小几软凳,小几上还摆放着茶水糕点。   不过姜漱玉对这些并不太感兴趣。她想的更多的是等会儿的灯会以及能否在灯会上溜走。   以她的本事,如果不计后果,想要离开皇宫的话,随时都可以。不过她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离开引起轩然大波,连累郑家。   这样的话,要离开还真挺麻烦的。   她皱眉思索之际,赵臻不着痕迹看了她好几次。   马车平稳而又快速行驶。赵臻原以为两人在马车里,就算没有亲密之举,也会温情脉脉谈心。然而她自进了车厢,就开始发怔。   这让他意外之余,又有些不舒服。   赵臻咳嗽了一声:“阿玉。”   “啊?”姜漱玉抬眸看他,“怎么啦?”   有了离开的心思后,她在跟他说话时,不知不觉间声音都变得轻柔了许多。   赵臻嘴角弯了弯,没有错过她看向他时带着笑意的眼神。他佯做无意问:“你自小在宫外长大,对灯会应该不陌生吧?”   “啊?”姜漱玉略一沉吟,思忖着道,“也还好,一般般。我爹他,对我们管的比较严。我看灯会的次数,也不是很多。就算去了,很快也就回家了。”   “唔,是么?”赵臻眸中漾起一丝笑意,“那今晚就好好看看。灯会三日不绝,如果今晚累着了,明天不想出宫,可以直接在灯楼看。”   姜漱玉胡乱应着,心里却在想些有的没的。他们出宫看灯,身边除了随身太监,还有不少便衣侍卫。以她的身手,倒也不惧怕那些人。不过到底还是有麻烦之处。   明明原著里郑握瑜最后死遁时并不难啊,怎么轮到她时,感觉这么不容易呢?   阿玉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目露希冀之色,反而似乎有心事一般。赵臻皱了皱眉:“阿玉,你是不是有心事?”   “不是啊。”姜漱玉下意识否认,“大概是好久没出来了,有点心慌吧。”   她说着掀开车帘,往外望了望。   天渐渐黑了,不过倒是依稀有点灯会的影子了。   远远看见灯,姜漱玉又不由地雀跃起来,笑盈盈问:“我们坐马车在车里看灯会吗?”   赵臻听着好笑:“当然是走着去看。在马车里怎么看?找个地方把马车停在那里,咱们尽情赏灯。”   “嗯嗯。”姜漱玉连连点头,“好啊。我想去猜灯谜,还想去河边看河灯。”   赵臻明显感觉到她的心情似乎明快起来,他勾了勾唇角:“如果时间来得及,那就如你所愿。”   姜漱玉眸光一闪,轻轻击了击掌。她脑海里倏地闪过一个念头:河边是个好地方啊,万一失足落水,尸体顺水冲走,也不是不可能啊。不过皇帝好像知道她会水。   她摇了摇头,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算了,先看灯会再说吧。大不了回宫以后,直接照搬郑握瑜当时的方法。   韩德宝办事一向靠谱,还未至灯会,他就请两个主子下车,安排好行程。   两人先后下马,顺着人潮向前走。   随他们出宫的侍卫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不曾拉近,也没有疏远。   姜漱玉心说,这些人武功虽然不济,这跟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今天是上元节,街上花灯多,人也多。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借着观灯的机会结伴而行,把臂同游。   短短半刻钟内,赵臻已经发现了四五对手拉着手的男女。他轻咳一声,手臂有意无意碰了碰阿玉:“阿玉。”   姜漱玉正在看灯,街上人多嘈杂,不过她仍是听到了,抬头去看赵臻:“怎么了?”   说来也巧,她转头之际,赵臻以为她没听到,低了头凑近她想再唤她一次,恰逢转身抬头。   一个低头,一个转身抬头。电光石火之间,她的唇堪堪擦过他的脸颊。   两人齐齐瞪大了眼睛。   姜漱玉下意识蹭蹭后退了两步,不小心撞在别人身上。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忽然被撞,本来恼怒,但一看是个美人,原本的怒火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很大度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小心一些。”   姜漱玉微微一笑:“你说的是。”   而赵臻只觉得脸颊上那温软的触觉似乎停留了许久一般,整张脸烫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轻轻碰了碰被她亲住的地方。然而一抬眼,却见阿玉正神色古怪看着他。   那一瞬间,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有点兴奋,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他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淡淡地道:“走吧。”   “哦。”见他不提方才的意外,姜漱玉自然也不会再提。不过走着走着,她偶尔会打量灯下的他。   小皇帝眉目清隽,容颜昳丽,她早就知道的,而且这张脸她也扮了很多次。不过不知道是因为之前躺了快半年,还是因为皇帝长大了一岁。他的眉眼看起来好像比以前凌厉了许多,让她隐隐觉得有那么一丁点陌生。   她想,大概不能再叫他小皇帝。因为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满十七岁了。   赵臻知道她在偷看自己,这一点他并不意外,反而还有点若有若无的欢喜。他还想着方才看到的那些把臂同游的男女。于是,他轻咳一声,默默地对她伸出了手。   “咦?”姜漱玉讶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赵臻踩着脚凳上马车的画面。她心下了然,他这是走的累了啊。毕竟还没完全恢复,她能理解。   于是,她很大方地挽住了他的手臂,暗暗支撑着他。   在她的身体靠过来时,赵臻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乍一看去,两人同灯会上同行的青年男女没有太大的分别。   灯会繁华,亮如白昼。各式各样的花灯看花了人眼。姜漱玉心里想着事儿,兴致不太浓。不过看到猜灯谜,赢花灯这样的活动,她依然忍不住松开皇帝,说一声:“你等一下,我去看看。”   赵臻神情不变:“一起。”   姜漱玉没有应声,上前参与猜谜。不过她虽然武功好,但猜谜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太擅长。简单的猜出了几个后,就不会了。   “中秋归来,是什么?当归么?”姜漱玉眨了眨眼。   她生的好看,旁人对她也抱有善意。当下有人笑着提示:“不是当归,是一词牌名。”   姜漱玉一时仍未想到,她用手肘轻轻捅了捅皇帝:“诶,你会不会?你看这个是什么?”   赵臻微微一笑,在她耳畔说道:“八归。”   他说话时,离她很近,呼出的气息就在她耳边。   姜漱玉身体微微一颤,莫名觉得不自在,她下意识远离了他两步,高声道:“是八归。”   “是了,是了!”   ……   姜漱玉将兔子花灯塞给赵臻:“给,算你的。”   赵臻瞧了一眼,并没有接:“你拿着吧。”   姜漱玉想了想,拿个花灯不太方便,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于是,她干脆将花灯塞给身后不远处的韩德宝:“那你先帮我拿着。”   韩德宝顺手接过。   赵臻的眼神倏地冷了几分。   韩德宝缩了缩脖子,只当没有看见。   姜漱玉原想着去河边看河灯不过是她随口一说,没想到小月河边还真有灯展。距离小月河不远,甚至还有一个高高的看台。这看台上点缀着灯饰,灯火辉煌,颇为壮观。   小月河上也停靠着几艘花船,船头挂着各式花灯。有人在船头表演着喷火、歌舞、   不过河面上倒颇为冷清。   姜漱玉小声嘀咕:“奇怪。”   韩德宝连忙解释:“年前就已经打春了,天暖了,这河面也没冻住……”   “河面上为什么没灯?”姜漱玉好奇地问,“我看这边都有的。”   “啊?”韩德宝甚是意外,淑妃娘娘怎么问这个问题?他回答:“放河灯是中元节的习俗。所以河边有灯,河面上没有。”   “哦……”姜漱玉瞬间反应过来,颇觉汗颜,“是我忘了。”   她在山上待了十六年,那些年不管过什么节日,都由着师父的性子来,过得很随意。有些风俗,她也没能彻底搞明白。这下可闹笑话了。   “你想去看台上看看吗?”赵臻忽然问,他停顿了一下,“其实这看台,比起灯楼,还差很多。”   此时看台上站了不少人,远远地能听到不少欢笑声。   韩德宝也道:“这是民间百姓临时搭建的看台,等上元节过了就拆了,自然不能与灯楼相比。不过是看个新鲜。”   “那就去看看啊。”姜漱玉笑了笑,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小月河。   小月河没有冰封,怎么才能失足落水、尸体不见呢?岸边那么多看客,真有人落水,估计不一会儿就会被救上来了吧?   苦恼,真苦恼。可能、大概、也许真的要走郑握瑜的路了。   等姜漱玉与皇帝、韩德宝等人一起走向看台时,她仍在考虑着借水逃走的可能性。   这临时搭建的看台高也大,虽然质量未必很好,但是视野极佳。站在看台,能将周围花船的场景尽收眼底。   不过这看台并不是任何人都能上的。上台之前,每人需交三个铜板。   “要交钱啊?”姜漱玉心中暗暗称奇,心说这人还挺有商业头脑。她还以为这看台是百姓自发搭建,是免费的呢。三个铜板也赚不回成本吧?   韩德宝直接给那个看不清脸的小厮一大把铜钱,请皇帝和淑妃娘娘登上看台。   就因为每人需交三个铜板,所以这个视野颇佳的看台上的看客并不算多。   除了他们一行人,还有二十来个人,丝毫不显拥挤,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冷。   姜漱玉看着花船上正在表演喷火的人,转了头问皇帝:“你知道他喷火的原理是什么吗?”   “什么?”   “这是因为……”姜漱玉话未说完,神情急变。   她清楚地闻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和她平时泡温泉时嗅到的硫磺味道,相似而又不同。她耳旁仿佛有一道惊雷劈过,一个念头猛地浮上脑海。   与此同时,看台上一个小女孩手中的灯笼掉下,蹭的窜起火光。   姜漱玉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你快跑!”   ※※※※※※※※※※※※※※※※※※※※   啊,有点意外,我以为这章就能走了呢。   其实计划是赶不上变化的。 第43章 死遁   这是火.药。   短短数息间, 姜漱玉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念头。   她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原文里郑握瑜在上元节借着冷宫大火逃走时,皇帝没有彻查追究。是因为那个时候,宫外也出了事。   她甚至听到了“滋啦滋啦”火线燃烧的声音。   “阿玉!”赵臻微惊。   到了这个时候,姜漱玉已经无暇去考虑是否要遮掩武功了。她一手拎着赵臻肩膀,另一只手则拽了韩德宝,巧运内力后, 直接朝岸上丢去。   这变故来得突然。   赵臻尚未反应过来时, 人已被丢了出去。   而姜漱玉则又一把揪了数人, 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统统往岸边扔, 同时高喊:“快跑, 有炸.药!”   这个看台上藏满了火.药, 小女孩儿失手掉落的灯笼点燃了火线。   她恼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记住书里的每一个细节,也遗憾自己手速还不够快。看书时,对于和主角不相关的情节, 她都不太在意。可真正亲自经历的时候, 她无法忽视,因为这是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   赵臻刚一落地,就暗说不好, 他大步上前, 却听“砰”的一声巨响, 火光瞬间将看台吞没。巨大的恐惧与不安笼罩着他:“阿玉!”   惨叫声、炸裂声、哭喊声、呼救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好好的赏灯, 忽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原本热闹的小月河畔立时一片混乱。   赵臻瞳孔骤缩:“阿玉!”   他不顾每走一步都会发痛的腿,穿过人群往看台而去。   韩德宝大惊失色,死死拽住他的胳膊:“您不能过去啊!那里危险!”   “让开!”赵臻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他一把推开了韩德宝,逆着人潮往已经坍塌了、被火光、烟尘所笼罩的看台走去。   他知道那里危险,可是阿玉还在那里。她肯定很害怕,他不能不管她。   韩德宝无法,拦不住皇帝,他只能含泪陪着皇帝,口中还不住劝着:“这肯定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就是为了行刺啊。对方一计不成,还会有后招的。您先回去吧!”   赵臻神色极冷,他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径自往前走。   如果很危险,那他更不可能把阿玉给丢下。她察觉到有危险时,第一反应是把他丢开,他怎么能舍弃她呢?   韩德宝没有办法,只得让一名侍卫回宫叫人。   今日跟随着的侍卫们也匆忙到已经坍塌的看台旁边去寻找淑妃娘娘。   大家知道火.药的威力,但都抱着侥幸心理,或许娘娘没事呢。   因为爆炸的地点离小月河不远,所以灭火需要的时间并不太久。   火被扑灭,呈现在人们面前的画面,触目惊心。   临时搭建的看台早已毁掉,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以及皮肉被烧的气味。有人被炸死,有人被炸伤,有的被炸飞到数丈开外,有的身体残破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现场没有郑淑妃的身影。   这个结果让韩德宝的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皇上,现场共发现三具尸首,有十一人受伤。但是,没有看到淑妃娘娘……”   他小心翼翼看着皇帝。只见皇帝一双眸子墨黑且冷,面无血色,嘴唇翕动。好一会儿,才听皇帝冷声道:“找。”   但是这附近,就这么大的地方,去哪里找呢?又怎么能找得到呢?   皇帝带的侍卫、以及闻声赶来的巡城御史的人以及京兆尹的人,都在拼力寻找。   然而直到天光大亮,别说淑妃娘娘,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看到。   皇帝双目赤红、脸色灰败、在废墟里一点点地挖,毫无所获。   韩德宝带着哭腔:“皇上,娘娘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他看着皇帝长大,皇帝的一双手,顶多只是弯弓射箭或是提笔写字,何曾像现在这般去挖废墟?   韩德宝心疼皇帝,更担心淑妃娘娘。他与淑妃娘娘相识也不过半载,他不过是个下人,是个太监。娘娘在危急时刻让皇帝逃生,这他能理解。因为换了他,他也会这样做。但是他没有想到娘娘那个时候会拼了命的救他。   现在到处都找不到娘娘,皇上带着人清理废墟,可能是想着娘娘被压在废墟下,可他心里却隐隐有更糟糕的猜测:   或许娘娘已成了灰烬,或许被炸飞到河里沉了底或是顺水飘走……   韩德宝注意到,皇帝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他大惊:“皇上!”   只见皇帝手里握着一只断了的血沁玉手镯。韩德宝心一沉,他认出来了。这是七月底,皇帝命他拿给淑妃娘娘的。   大概因为以前要扮成皇帝,淑妃娘娘很少戴。上元节时不知道为何,居然戴上了。原该戴在腕上的镯子断了,出现在这里,那淑妃娘娘呢?   赵臻死死盯着这已经断了的血沁玉手镯,脑海里倏地浮现出她新得了这手镯时的场景。   那时她兴致极高,举起手腕在灯下轻轻晃动,还问他:“好看么?好看么?”   他那会儿慢悠悠地回答她:“镯子是挺好看的。”   思及旧事,赵臻心头气血翻滚,猛地后退一步,眼前一黑,意识全无。   —— ——   “从脉象上看,皇上身体本就受了亏损。如今又大恸于心,这才会陷入昏迷。过一段时日,应该就能康复……”   赵臻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甚清楚。他睁开眼,看见明黄色的床帐,心内有短暂的迷惘。   汤泉宫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明黄色?   他刚一睁眼,就听到韩德宝带着惊喜的声音:“皇上,您醒了?”   坐起身的那一瞬,关于上元节的记忆刹那间涌入赵臻的脑海。他神情急变:“阿玉呢?”   这不是汤泉宫,这是他先时所住的玉章宫。而且,这里也没有阿玉。   韩德宝的脸立时垮了下来:“还,还没找到。”他像是做保证一般,连忙道:“不过,皇上,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这个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啊。那晚人那么多,也许有人慌乱中认错了人,把娘娘带走了呢。”   赵臻眼眸黑沉沉的,像是化不开的墨:“你说的对,阿玉不会有事。”   一个在危急关头,能直接将两个人扔出去的人,肯定有本事自己逃脱险境的。   他的阿玉,绝不会有事。他还没有封她做皇后,他们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   赵家先祖一向保佑他,一定不会夺去他的阿玉。   赵臻定了定神,沉声问:“那火.药是什么人安排的?可查出来了吗?死伤人员家属,可有抚恤?”   韩德宝道:“京兆尹和巡城御史,已经去查了。”   “好。”赵臻缓缓点一点头,“韩德宝,帮朕更衣,朕要出宫。”   他要去小月河,他一定要找到阿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韩德宝没有办法,他知道自己拗不过主子,只能随着皇帝一起去。   —— ——   姜漱玉觉得胸前后背都疼。   胸前是闷闷的疼,而背后则是灼热的疼。   她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牡丹花样。她眨了眨眼睛,认出是身下的床单。而她自己,则是在床上趴着。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背后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抽气。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四下张望,狐疑地打量四周。   这是哪里?   她记得她拼力救人时,听到了“砰”的声响,她下意识往下跳。那时候,她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武功再高,不敌炸.药。   再后来,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喂,你醒啦?”   一个颇为粗犷的声音响起。   姜漱玉微惊,心想,这人何时来的,她居然没有发觉。“是你救了我吗?”她一面说着,一面要下床致谢。   然而,紧接着她却听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好好待着吧你,还嫌伤不够重啊!”   不知道是因为行动间碰到了背上的伤口,还是因为听到了太过熟悉的声音。姜漱玉的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师兄啊……”   她肩膀被人按住,她顺着对方的力气,也不挣扎,直接伸臂抱住了对方,眼泪哗哗直流:“我好疼啊,我是不是废了?”   被她抱住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师兄,彤云山岳剑南。他此时脸上也没做任何掩饰,神情无奈而又心疼。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知道疼还去逞能?你救人的时候,我可都看见了。”   “什么?”姜漱玉有点懵。   岳剑南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先趴好,我慢慢跟你说。你小心一点,伤口在背上,别碰到了。”   姜漱玉“哦”了一声,乖乖趴好,不过趴着时,压着胸口,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那天进宫看了你以后,我回彤云山去了。没待多久,就因为一点事又来京城了。正好上元节,我在那边船上看人喷火。谁知道,一扭头,看见你威风凛凛直接把两个人给扔下来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注意到你。我想跟你打招呼呢,那边炸了,你差点掉到水里,又昏迷不醒,我就把你带过来了……”   师兄说的简单,可姜漱玉听了却不免心有余悸。她心说,还好她福大命大,不然真有可能小命交代在那里了。不过,她说出口的却是:“师兄,你因为什么事来京城啊?”   岳剑南一噎,他比师妹年长,但有时候感觉他跟师弟一般,她反倒像师姐。他下山两次,自觉成熟不少,可师妹竟还是老样子,没一点长进。   他没好气道:“你先回答我,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发现有火.药了?所以才把别人丢下去?你既然发现了,怎么自己不逃?”   “师父说,习武之人要惩恶扬善,要扶危济困。我看见大家有难,不能袖手旁观……”   岳剑南睁圆了一双眼:“师父还说有多大本事,使多大力呢?那是坏人吗?那是火.药啊!要是你真的丢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看你到哪儿哭去!”   姜漱玉颇为心虚:“我也没想到炸的那么快,我以为我轻功好,轻轻松松就能逃了呢。想在逃之前,能多救几个,就多救几个。”   她身上有伤,又面色苍白,岳剑南到底还是不忍心指责她。其实如果是他自己,在得知有危险的情况下,肯定也会尽力去救。   姜漱玉嘻嘻一笑:“不过我这不是没事么?有师兄呢!”她说着就去拉他的手,像小时候那样。   岳剑南却向后躲了一下:“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啊。”   “哦。”姜漱玉倒也不以为意,她继续问,“死伤怎么样?严重吗?”   “听说三死十一伤。”岳剑南道,“可能死亡人数还会增加。这是要刺杀皇帝的吧?我看见皇帝了,皇帝倒是没事,一直在找你。你什么时候……”   “不是刺杀皇帝的。”姜漱玉摇了摇头,“这不是冲皇帝来的。”   她依稀记得,原著里这一天,皇帝并没有出宫,但依然发生了爆炸事件。一想到仍有死伤,她心中一沉,见到师兄的惊喜瞬间消散了大半。   她心里有些自责,也有些遗憾。如果她能熟记原著中每一个细节,早点发现,那么可能一点死伤也没有。或者她当时手速再快一点,那死伤人数可能会少一些……   不过她当时确实已经尽力了。   “怎么了?”岳剑南察觉到师妹情绪低落。   “我要是能再多救点人就好了……”姜漱玉叹了口气。   岳剑南沉默了一会儿:“你已经帮了不少了,而且你自己都还受伤了。不说这个了。”他迅速转了话题:“皇帝的人在找你,你是打算养好了伤回宫,还是现在就回去?”   “啊?”姜漱玉眨了眨眼睛,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回宫?我不回宫了啊。”   她轻轻拍了一下脑袋,她本来不就是想着借机逃跑的吗?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既然都出来了,那还回去做什么?   “你说什么?”岳剑南瞪大了眼睛,“你,你是因为皇帝在危急关头没有保护你,所以你对他死心了?”   姜漱玉:“……”她嘴角抽了一下,才道:“我也没指望他保护我,主要是,我不想待在宫里了,我想回彤云山。我要跟你和师父在一起。”   岳剑南眼皮颤了颤,慢吞吞道:“什么?你,你不是对皇帝一往情深,为他甘愿留在宫里吗?他伤了你的心?”   姜漱玉神情复杂,她跟狗皇帝的过往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那就长话长说,慢慢道来。”   “师兄,你不觉得我应该先上药么?”姜漱玉心中感慨,数月不见,师兄段位上涨。   岳剑南瞧了她一眼:“你昏迷的时候,我点了你的睡穴,已经给你上过药了。”   姜漱玉双目圆睁:“你给我上的?”   岳剑南面皮抽了抽:“你别打岔。说,你跟皇帝到底怎么一回事?他要是欺负了你,我……”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相互合作,互利互惠。”姜漱玉试探着道,“我说之前我们俩的魂儿在一个身体里你信吗?”   岳剑南眼皮抬了抬:“编,你继续给我编。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他都下山两次了,她居然还像以前那样对他,以为他跟她一样没半点长进吗?   姜漱玉心说,我没说谎啊。她重重哼了一声,小声哼唧:“师兄,我背疼。啊,真疼啊,我是不是废了啊……”   岳剑南固然想知道事情真相,但更担心她的身体:“你先趴着,我让苏姑娘过来给你看看。”   “苏姑娘?”   “嗯。”岳剑南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些赧然之色来,“嗯,她也在京城。”   “啊,是那个叫苏雪凝的姑娘吗?”姜漱玉略一恍惚,想起那个楚楚动人的苏姑娘。   在彤云山时,她见过那个姑娘。不过刚见到苏姑娘,她就意识到自己要死了,并且很快下山,所以跟苏姑娘没有太多来往。   现在看来,师兄和苏姑娘关系不错?   “对,就是她。”岳剑南点头,“你不是伤口疼么?我让她来帮你上药。”   师妹受伤昏迷时,事情紧急,他能看她伤口,给她上药。但现在她已清醒,同行的又有姑娘,他再给她上药,就有点不太恰当了。他们虽然在山上长大,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别别别,师兄,这件事先不急。”姜漱玉神情恳切,“我忍一忍就好。我现在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拜托你去做。”   岳剑南当下也肃了神色:“你说。”   “从过年到现在,我一直在想着假死离开皇宫。这次虽然受伤,不过也不失为一个机会。”姜漱玉轻声道,“我是不是得弄个假尸体出来?或者对人说我被炸成灰了?”   “你真要离开皇宫?”岳剑南意识到师妹不是在说笑,“你当真狠得下心?”   姜漱玉微微一笑:“嗯,皇宫虽好,不是我的家。我,我厌倦那里了,我不会再回去了。”   “我明白了,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岳剑南郑重点了点头,“你先趴着歇一会儿。”   虽然不知道师妹在皇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她决意离开皇宫,他肯定会帮她。   —— ——   正月十八。   “皇上,现在已经查明,看台火.药是凌天阳安排的。”   赵臻神色骤冷:“凌天阳?凌江的小儿子?他不是被他母亲烧死了么?”   国师钟离无忧低声道:“他没死成,一路逃回京中。本想行刺皇上,但无法靠近陛下,就,就想杀人泄愤……”   “杀人泄愤?”   “是。”钟离无忧低头。他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这一点。   那凌天阳如果是想行刺皇帝,虽然不该,但别人或许也会称赞他有血性。但事实上,这个凌天阳的报复对象并不是皇帝,而是京城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那些百姓又做错什么了?   赵臻咬了咬牙,正欲开口,却见韩德宝匆忙而至。   韩德宝小声道:“皇上,在小月河下游发现了淑妃娘娘的……尸首……”   “什么?”赵臻涩然问,喉中一阵腥甜。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蹭的窜至全身,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一般。   ※※※※※※※※※※※※※※※※※※※※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明天元宵节。   大家节日快乐   不会虐的。   满屏都是口口 第44章 拒绝   赵臻不相信阿玉没了性命, 甚至在看到尸首的那一刻,他仍然拒绝相信。   “这不是阿玉……”他死死盯着残破不堪的尸体,“阿玉肯定还活着。”   韩德宝的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皇上,这衣裳是娘娘的衣裳,鞋子也是娘娘的鞋子。手腕的镯子、头上的发簪都是娘娘……”   只不过这尸体实在是太不像样子。背后衣衫破烂、露出大片血肉, 手足都被水泡得发胀, 脸上也血肉模糊,丝毫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韩德宝也不愿意相信,这具冰冷的、丑陋的尸体就是温暖大方的淑妃娘娘。   明明上元节的时候, 娘娘还把花灯递到他手里让他帮忙拿呢。   赵臻狠狠瞪了他一眼, 一字一字道:“这不是阿玉,不是……”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仿佛这样这具尸体就真的不是阿玉一样。   这怎么可能是阿玉呢?她爱干净又爱美, 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清爽漂亮。她才不会允许自己这般狼狈。   但不管他内心深处怎么否认,可他都抵抗不了那种铺天盖地的难受。   之前他一直觉得,其实他对淑妃没什么情意。不过是因为她对他一往情深,又不求回报。而且太后也喜欢她,那么他就试着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反正这世间所有女子当中,她是他最中意的那一个。   然而此刻他发觉, 她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尤其是她在他面前, 被火光吞噬, 更成了他的噩梦。   他想, 如果不是伸手把他和韩德宝先丢了下去,她应该能逃开的。不,她肯定能逃开的。就算不是这样,那个凌天阳之所以要报复无辜百姓,源头也是因为他。而且,是他建议他们上元节出去看灯的……   年纪不大的皇帝生平头一次内心被浓浓的懊悔所笼罩,这种无力感远比当初皇姐被迫嫁到漠北时更重。   方太后与宁阳公主结伴而来,一看见淑妃娘娘的尸首,两人齐齐掉下泪来。方太后不忍再看,只低低地道:“淑妃命苦……”   眼看着再过不久就要封后,怎么就出去看了一场灯就没了呢?她已经从韩德宝那里得知淑妃身亡的经过,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的同时,对淑妃愈发惋惜。   赵臻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宁阳公主暗暗叹一口气,上前安慰弟弟:“皇帝,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赵臻默然,先时他还带着侥幸心理,但是尸体的被发现,让他的那些侥幸荡然无存。   他死死盯着这尸体,试图找出破绽。可惜他清楚地记得阿玉的打扮,记得阿玉手肘内侧的一颗痣。他甚至无法反驳说这只是衣裳相似而已。   母后、皇姐和韩德宝,他们都知道并且试图告诉他,阿玉已经不在了。   方太后心中悲苦,宁阳公主随她先行离去。   韩德宝在旁边陪着皇帝,直到天色微黑,皇帝的身躯都没移动分毫。他有些怕了,他很少见到皇帝这般模样。   他掌了灯,小心道:“皇上,小的知道您难过,可是,该给淑妃娘娘梳洗入殓了,不能让淑妃娘娘这么狼狈。”   “不是淑妃。”赵臻终于抬头,眸色沉沉,“是皇后。”   韩德宝一惊,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上这是要追封淑妃娘娘为后,不过他并不觉得意外,只觉得遗憾而难过。可惜淑妃娘娘活着的时候,不能被人尊称一声“皇后”。   这么一想,韩德宝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多好的娘娘啊。   —— ——   “我办事,你放心。尸首已经被皇帝的人认领回去了。”岳剑南有些得意。   姜漱玉不太放心:“没有破绽吗?”   “怎么可能留有破绽?你都不想想,我花了多大的功夫,就是亲爹亲妈也看不出破绽来。”岳剑南挑了一下眉头,“听说皇帝还要封郑淑妃当皇后呢。”   “追封郑淑妃为皇后?”姜漱玉颇为吃惊。她蹭的爬了起来,也没留意背后的伤。还好养了数日,已经好多了。   岳剑南闲闲看了她一眼:“是啊,死后追封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我没进过宫都知道。你要是后悔,现在回宫里去,说不定还能捞个皇后当当。”   姜漱玉拥着被子缓缓坐下:“不是,我只是很意外。我不回宫了,我准备回彤云山呢。”   她听说当初方太后想直接立郑握瑜为皇后,然而小皇帝不同意,只能各退一步,先封成淑妃。如今人死了,地位倒上升了。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死后哀荣吧?   “嗯。”岳剑南点了点头,“那等你伤好,咱们就回去,反正苏姑娘的事情也办好了。”   这次他离开彤云山,其实主要是为了陪苏姑娘回京城。苏雪凝虽是大家千金,可她生母身份低微,死后也没能好好安葬。家中遭难后,她辗转到了彤云山寻求庇护,安安静静过日子,但每每想起母亲,夜不能寐,就求姜大年准她下山好好安葬母亲。   姜大年当然不会拦着她尽孝,但也不放心她独自下山,就大手一挥,令徒弟护送她一程。所以,岳剑南刚回彤云山,就又陪着她回京城了。   岳剑南笑了笑:“也不知道师父看见你,是高兴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   姜漱玉想也不想:“那还用说?肯定是高兴!师父最疼我了。”   岳剑南哈哈一笑,温声道:“是是是,最疼你了。你先歇着,我去看看苏姑娘。”   姜漱玉“嗯”了一声,目送师兄出去。她回想着方才师兄说的好,还有点回不过神。   她在皇宫待了半年,宫里的一些事情她也略略知晓。一般情况下,妃嫔去世,加封一级属于正常现象。直接从淑妃升到皇后,这跨度略微有一点大了。看来小皇帝很有可能真的把她当成自己人了,所以才破了例。   一想到自己不打招呼就撤,她不免有些心虚,感觉这事做的不太地道。但转念一想,她不可能把一辈子都搭在皇宫里。跟皇帝说了,估计就不好走了。而且当时有火.药,又遇师兄,也可以说是天意,那就不要违背天意了。   她阖上双目,暗暗祈祷,希望小皇帝以后顺风顺水,而她也要去回归自己的生活了。   到了傍晚,给姜漱玉送晚饭的不是师兄岳剑南,而是苏雪凝苏姑娘。   姜漱玉有点不好意思,她连忙道谢:“辛苦苏姑娘了,我师兄呢?”   苏雪凝柔柔一笑:“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什么可辛苦的?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姜姑娘你们呢。”停顿了一下,她又道:“岳大哥上街了,很快就回来。姜姑娘先吃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用我喂你么?”   “不用,不用。”姜漱玉小心翼翼披了外衫下床,就着铜盆里的水洗了手,慢慢坐下,“苏姑娘一起吃吧。”   苏雪凝犹豫了一下,从善如流坐下。她看一眼姜漱玉,皱眉问:“你这样,不痛么?”   “我么?”姜漱玉笑笑,“痛,不过我勉强能下床,其实也能自己下去吃饭,不用特意帮我送过来。”   让苏姑娘帮她送饭,感觉跟欺负人一样。   苏雪凝面露疑惑:“可是岳大哥说……”   “我师兄这个人,做事比较小心。”   他们如今住在客栈,客栈里的食物跟皇宫里的自然不能比。不过吃惯了山珍海味,吃一些清淡的饼子,姜漱玉也觉得挺新鲜。   苏雪凝看了看她,忽的一笑。   姜漱玉将口中饼子咽下,狐疑地问:“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用膳时比你师父和师兄斯文多了。”   姜漱玉沉默了一瞬:“我是女孩子嘛。”难道论斯文,她还比不过师父和师兄?而且,她在皇宫待了半年,不知不觉也沾染了一点儿宫里的习惯。   “嗯。”苏雪凝低头用膳,又忍不住抬眼偷偷看了几眼姜姑娘。这个姜姑娘真的太像郑握瑜了,她第一次见到时,就觉得像。时隔半年多再看见,依然觉得像。   两人不算太熟,用过晚饭之后,苏雪凝便收拾了碗筷端走。她以前是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家中遭难以后,这些活计,她也渐渐学会了。   下楼之际,正好遇上归来的岳剑南。   苏雪凝福身:“岳大哥。”   岳剑南立刻敛衽还礼:“苏姑娘,你是去给阿玉送饭了?”   “嗯。”苏雪凝点一点头,“姜姑娘看着精神挺好的。”停顿了一下,她轻声道:“她长的可真像我的那位故人。”   岳剑南却只笑了笑:“人有相似,也很正常。我上次下山,也遇见一个人,长的就跟我的双胞胎似兄弟的。啊呀,看我,你还端着这个呢,我来吧。”   他说着就要上前去接她手里的东西,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他吓了一跳,匆忙收回手,耳根红透:“抱歉,我……”   苏雪凝连忙低头:“我,我先过去了。”   岳剑南目送她离去,轻轻叹了一口气。苏姑娘还不知道,阿玉和她的那个故人是孪生姐妹,所以格外相似,更不知道阿玉曾代替郑五小姐在宫里待了半年。   ——此事牵连甚多,整个彤云山也只有他和师父知道。阿玉下山时,他们对外只说阿玉出门游历,其余一概不提。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以后阿玉就是阿玉。   姜漱玉受伤不轻,但她是习武之人,本来身体就好,岳剑南找来的药也灵验。养了将近半个月,她后背的伤就已好了大半。她不想继续窝在床上,就提议回去。   岳剑南略一思忖,就答应下来。要知道他下山时的盘缠,现在也花得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堂堂一代高手,就得为钱财发愁了。   “钱有什么好愁的?我——”姜漱玉那句“我有”默默咽了下去。   她代替郑握瑜进宫时,确实带了些私房钱,在宫里也都没用上。可惜她出逃匆忙,一文钱都没带。连那对价值连城的血沁玉手镯也碎了一只,另一只给师兄撸去伪装尸体了。   她重重叹一口气,一文钱都没留下啊。   —— ——   郑淑妃,不,现在已经该称为郑皇后了。   郑氏忽然离世,皇帝辍朝三日,并选了“贤德”二字作为其谥号,停灵四十九日后才下葬。   郑皇后下葬时,天下着小雨。   钟离无忧心中感慨万千。去年九月时,上官国师曾说,天书上写着一年以内,大齐会出一个皇后。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多个皇后。   他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到底是哪里,他一时半会儿也参不透。   郑淑妃死的太突然,也太意外了。   这些日子,他时常想起有关郑淑妃的点滴,他不敢相信,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就那么没了。他也算是学识广博之人,可是在郑皇后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人可以假扮别人像到那种程度。   “皇上,您说,假如娘娘没死,换了一张脸继续活着,那该有多好。”钟离无忧忍不住感慨。   年轻的皇帝闻言眸光一闪,却又很快黯淡下去。他没有说话,心里却想:朕也希望她还活着,但是怎么可能呢?她对朕一往情深,如果还活着,肯定会回来找朕。   “郑皇后”安葬时,姜漱玉一行人已经在彤云山的路上了。   刚离开京城时,她还化个妆掩饰一下自己的相貌,后来离京城渐远,干脆也不再遮掩。   她与岳剑南都是从小习武,又在师父姜大年的影响下,习惯扶危济困。所以一路行来,倒也不算无聊。   当初下山时,她还想着自己必死无疑。那时潇洒归潇洒,不免感到怅然。现在完全没了心理负担,简直不要太快活。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后背的伤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消除掉。当然,她会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她自己又看不到。   —— ——   郑皇后离世这件事,其实细算起来,不是小事。   先前皇帝后宫只有这一个女人,听说皇帝爱如珍宝。如今人去世了,也没道理让堂堂一国之君做鳏夫。后宫里该添女人,还是要添的。   所以郑皇后刚下葬不久,就有人上书皇帝,表示又到了每三年一次选秀的时候,有理有据,言辞恳切。   然而没想到,年轻的皇帝大发雷霆,当众斥责。   郑太傅默默抹了抹手心里的汗,心情颇为复杂。皇帝明显还未从伤痛中走出来,这些人也太急了。   想起早逝的女儿,他心中一阵酸楚。自阿瑜进宫以后,他就没再见过她,原以为她可以好好过日子,兴许将来会生下皇子、公主。不成想,她竟然早早就故去了。一向跟阿瑜亲近的阿瑾,得知此事,也沉默了许久。   ※※※※※※※※※※※※※※※※※※※※   元宵节快乐   这属于过渡章,我这么甜,重逢很快的。   皇帝:她对朕一往情深,如果真活着,肯定还会来找朕的啊。 第45章 很像   皇帝因选秀而大发雷霆, 传将开来,自然再无人敢提及此事。不过每个人心里的想法并不相同。   郑太傅酸楚意外之余,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他知道作为臣子,这种想法很不应该。但是作为父亲,他竟然暗暗希望皇帝对阿瑜可以多一点情分, 至少皇帝的悲伤可以稍微长久那么一点点。   而信王却只觉得:果然如此。他在心里想着, 郑淑妃之死固然令皇帝难受,不过也间接地帮了皇帝一个大忙。皇帝可以用郑氏作为借口。不止是这一次选秀,恐怕下一次、下下次, 皇帝都会想办法一并取消。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   别人想法如何, 暂且不论。郑氏下葬以后,皇帝再不曾踏足过汤泉宫。他照常上朝、处理政务, 一切看起来与之前没有太大分别。但是, 在他身边伺候的韩德宝,分明感觉到,皇帝和以前不同了。   至于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四月初七是皇帝的十七岁生辰,宫中称之为万寿节,按例要庆祝一番。   这天清晨,赵臻刚一起床, 伺候的太监就匆忙行礼:“皇上万寿无疆。”   赵臻微微一怔:“四月初七?”   韩德宝踮了脚帮皇帝整理束发的金冠,同时应道:“是啊, 皇上。”   赵臻双目微敛:“嗯, 知道了, 赏。”   他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但自有人替他操持。他年纪不大,自然也不会大肆庆祝。不过照旧要接受朝贺,也要去拜见太后。   在去福寿宫的途中,他不自觉地想起阿玉来。   阿玉的生辰是在七月二十五,去年的七月,他们才刚相识没多久。那时候,他还觉得她烦人。   赵臻想起她那句“你的生日难道不是母亲的受难日?”,不由地微微勾了唇,然而还未凝起笑意,他眸中的光亮便黯淡下来。   阿玉已经离开他将近三个月了。   思及此,他便觉得胸口一阵窒闷。   方太后看见儿子过来,略觉惊讶,忙让人上茶,母子俩闲谈几句后,方太后低声道:“哀家想让娴娴进宫陪哀家几天,皇儿意下如何?”   “谁?”赵臻略一思忖,有些迟疑,“方家的……表妹?”   方太后闻言,面露喜色:“你还记得她?”   郑氏去世,她也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她希望儿子可以早些走出来。当然,提起方娴倒也不是真的要让方娴入主后宫,她不过是想提醒儿子人要往前看。   “当然记得。”赵臻的神情微微有些古怪,眸中不由地闪过怀念之色。   上次见到方娴时,他魂儿还在阿玉身体里,那时候耳聪目明,他们一起听到方太后说他们两人好得蜜里调油一般……   他犹记得阿玉听了这话,很高兴很高兴。   赵臻心口有些发堵,他端起茶杯,默默地喝了一口。明明跟自己说过无数次不要再想起,但是还是经常性地、无意间地、因为一点点小事想起她,想起两人之间的点滴。   见皇帝似是兴致缺缺,方太后便不再谈论此事,而是改了话题。   赵臻略坐一坐,起身告退。   刚一走出福寿宫,他就低声道:“韩德宝。”   “皇上。”   “准备车马,朕要出宫一趟。”   —— ——   姜漱玉一行人闹脑腾腾、走走停停,直到四月初,才回到彤云山。   等到了山上,一向体弱的苏雪凝早就累得气喘吁吁,自去休息。而姜漱玉则满怀激动去见师父。   还未进练武堂,就听到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姜漱玉心下狐疑,大步走了进去:“师父,我回来啦!”   她话音未落,就有一记老拳向她面门直接打来。她脚尖点地,急速后退,避开这一拳,急急地道:“师父,师父,是我啊!别打啦!”   “阿玉?!”姜大年连忙收势,“你不是死了吗?”   姜漱玉一噎,迅速站好:“我哪里死了?你瞧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她心念急转:“师父,你忘啦?师兄不是还去看我了呢!我现在跟师兄一块儿回来了!”   “咦?”姜大年双眼微眯,细细打量,见其确实是自己徒儿无疑。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的信,怒道:“这个郑怀瑾,竟然写信咒你!”   “什么?”姜漱玉自师父手中接过信,匆匆扫过。   这是郑怀瑾的亲笔手书,写了郑淑妃之死。姜漱玉从别人信里得知自己的“死讯”,感觉有些微妙。郑怀瑾字里行间,隐约能体现出他的惋惜与难过,以及若有若无的负罪感。   “他的信今天送到,我才看完。”姜大年别过了头,“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你坐,我慢慢跟你说。”姜漱玉请师父坐下,“他倒也不是扯谎,郑淑妃确实死了,从这世上消失了。但是你徒弟我,活着回来了啊!”   她动作极快给师父斟了茶,恭敬地递到师父面前:“师父你喝。”   师父喝茶之际,她自己也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师父对面:“师父,我身体里有蛊,代替我那个妹妹进宫的事情,你肯定已经知道了,对吧?还有我身体里的蛊被压制这件事,我也写信跟你说过了。我当时就应该离开皇宫的,但是有点事,脱不开身。这次瞅着机会,就回来了。师父,你想不想我啊?”   她说着灿然一笑,而姜大年的神情却渐渐凝重起来。   他略一沉吟,放下茶杯,缓缓问道:“你师兄说你当时甘愿为了皇帝留在宫里。你假死脱身,是不是因为他负了你?”   姜漱玉下意识就要回答“当然没有”,但不知怎么,她临时改了主意,试探着问:“如果是呢?”   姜大年轻哼一声:“那就要看你的意思了。你要是对他留有旧情,那就罢了。若是……”   听师父似乎是要撂狠话,姜漱玉不由地咯咯直笑,她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跟那狗皇帝清白得很。”   “清白?不是说郑淑妃宠冠后宫么?”   “那都是幌子,我们算是合作伙伴。”姜漱玉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算是政治联盟。师父,我跟你说句悄悄话,你不要告诉别人。”   姜大年对这个徒弟一向疼爱,虽然觉得她这样孩子气,但还是颇为配合,身体凑近了一些。   姜漱玉一字一字,声音极轻:“其实这个皇帝啊,他无心男女之情。”   “什么?”姜大年蓦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他有龙阳之好?”   “……”姜漱玉一噎,“那倒也不是。他就是年纪小,没开窍,一门心思都在搞事业。就跟师父你一样,师父你一心钻研武艺,而他是一心江山社稷……”   姜大年腾地站起身,胡子直翘:“什么叫跟我一样?我是不开窍的木头吗?要是我年轻的时候,有姑娘嫁我,我能一辈子不娶妻?整天被你们这俩给气死!”   他说话间已经翻手为掌,直接向徒儿攻去。   “师父,我错了!师父!”姜漱玉一面奔走,一面口中求饶。不过她心里清楚,师父多半是在试她的武功。   师徒二人切磋一阵,终于以姜漱玉的失败告终。   她半蹲在地上,仰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师父:“师父,你下手轻点。万一把我打死了,你去哪儿找这么乖的徒弟呢?”   姜大年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去年五月下山,现在已经是四月。快一年了,武功竟然没半点进步?明天五更起来给我练功。”   姜漱玉眨巴眨巴眼:“好的,师父。”   “也不知道你在宫里都吃什么,竟然还瘦了。”姜大年哼了一声,“今个师父亲自下厨,杀只鸡给你吃。”   “好的,师父。”姜漱玉慢慢站起身,“师父,信。”   姜大年两根手指拈过来,微一用力,薄薄的信纸变成碎片,如雪花一般,漫天飘落。他大步往前走:“你把这边收拾了。”   “哦。”姜漱玉爽快应着,却见师父再次停下脚步,“师父,怎么啦?还有吩咐?”   姜大年缓缓回头:“阿玉,你的身体真的好啦?”   先时他们说笑打闹,姜漱玉都不觉得怎样。而今师父停下来,简简单单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只觉得鼻腔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嗯,应该是好啦,那个国师说,我身体里的蛊被压制住,就跟我十六岁以前一样。”   当然,可能以后会发作,但不管怎么说,在发作之前的每一天,都是捡来的。   姜大年缓缓点了点头:“那就好,我杀鸡去。”   “我去烧水。”姜漱玉三下两下将地上的纸屑扫到了一处。   虽然在宫里什么事都不用做,但是彤云山才是她的家啊。   时隔近一年,姜漱玉终于又尝到了师父的手艺。当然比不上宫中御厨,但她吃的甚是满足。   姜大年饮了几杯酒,笑吟吟问:“还下山游历不?”   “我先陪着师父。”姜漱玉心说,游历自然是要游历的,不可能在彤云山待一辈子。不过她刚从京城回来,肯定要在师父身边多待一阵子。   岳剑南瞧了她一眼,也跟着说:“那我也陪着师父。”   姜大年有些想笑,他颇为严肃地点了点头:“那好吧。”他打量着两个徒弟,心里默默盘算。他外门弟子不少,但真正亲手养大传授武艺的,只这两个孩子。   他年轻的时候,对林洛有那么一点朦胧的心思,可惜林洛钟情于文弱书生郑公子。他那点心思也就散了。现在他只盼着他养大的这两个孩子能好好的。   这两人,年貌相当,自幼青梅竹马,如能成为一对佳偶,常伴他左右,其实也不错。   当然,这一切都要看徒弟们自己的意思。   吃了饭后,姜漱玉想要洗漱躺下歇息,偏偏师兄岳剑南却要跟她比试武艺:“这段时间我勤学苦练,肯定能胜你许多。”   他们两人学的是一路功夫,姜漱玉天赋好,岳剑南肯用功。从小到大,两人互有输赢。   “是是是,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累了啊。明天,明天我们比。”姜漱玉面露难色。   “很累么?咱们一起上来,我都没觉得累啊。”岳剑南挠了挠头,“是不是你背上的伤还没好彻底?”   “啊?”姜漱玉有点懵,这和伤有什么关系吗?   岳剑南皱眉:“你正月十五受伤,到今天四月初七,也有快三个月了吧?还没好,是不是药不对?”   “也不是,已经不疼了,就是偶尔会觉得痒。”姜漱玉心念微动,“等等,师兄,你说四月初七?”   “是啊,怎么了?”   姜漱玉笑笑:“没事,就是有点意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四月初七,是小皇帝的生日啊。过了今天,他就十七周岁了。也不知道这个皇帝,能过多少个生日。   —— ——   韩德宝办事一向妥帖,皇帝刚吩咐下去,他就准备了马车,安排好明卫暗卫。这才去禀报皇帝:“皇上,已经准备好了。”   赵臻此刻已换上了便装,他只“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坐进车厢后,他才吩咐:“去,傅家食肆。”   韩德宝微微一怔,很快眼圈儿通红。他知道这个地方,以前皇帝的魂儿还在郑娘娘身体里时,他们第一次出宫,就是去的傅家食肆。   皇上是想起郑娘娘了吧?   其实不止皇上想,他也想。一想到郑娘娘,他就在心里把那个凌天阳翻来覆去骂了数百遍。尽管这个人早已被处以极刑。   赵臻坐在车厢里,仿佛还能看到阿玉一样,看见她抬起头,冲他启唇微笑。然而他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了。   其实他跟阿玉相处,满打满算也只半年光景,但不知为什么,她却成了他生命中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明明在认识她之前,他活得也很精彩。可偏偏在失去她以后,很多事情都变得淡然无味起来。   很快到了傅家食肆,赵臻跳下马车。   韩德宝低声问:“您要点什么?”   这边队伍排的很长。   “桂花糕。”赵臻淡淡地道,“我自己来就行。”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她在每年七月二十五,都会买桂花糕怀念自己的母亲。——当然,这可能是她当时哄他的话。因为她在那天出宫,很有可能是去见她的兄长郑怀瑾。   队伍越来越短,赵臻随着人群往前移动,脑海里浮起的却是旧事。   他身材挺拔,眉目清隽,气质卓然,站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一个年轻的头戴冪篱的姑娘,一眼就看见了他,大惊失色,匆忙后退着躲走。   因为在上元节出过事情,所以皇帝带的侍卫格外小心。一旦发现异常,就会上前盘查。那姑娘刚走数十步,就被人追上。   望着陡然出现的衣着打扮完全一样的青年,她颤声问:“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说话间,一个双鬟少女快步上前,将她挡在身后:“你们要对我家姑娘做什么?”她又急急忙忙去问戴着冪篱的女子:“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   见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四个侍卫对视一眼,齐齐后退了一步:“得罪。”   两个姑娘似乎吓得腿软了,互相搀扶着离去。   侍卫们不敢离皇帝太远,转身欲回。却听“啪”的一声,似是有什么落地。侍卫冯偃下意识回头,只见方才那个戴冪篱的姑娘回身去捡掉落的纸包。鼓鼓囊囊,也不知是什么。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姑娘捡了纸包后站起身时,轻纱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了半张美丽的脸庞。   那姑娘很快又转过身去。而冯偃却呆呆愣愣的:这姑娘生的好美,好像在哪里见过。   直到他们回到皇帝身边不远处时,他还在苦苦思索,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同伴见他发怔,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胳膊:“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奇怪……”冯偃喃喃地道,“刚才那个姑娘,好像在哪儿见过。”   同伴一声嗤笑:“得,只要是漂亮姑娘,你都像是在哪儿见过。”   一眼瞥见不远处的皇帝,他声音不自觉小了一些。   “不是不是。”冯偃有些固执,“是真的见过。我想起来了!”他双目一亮:“是淑妃娘娘!那是淑妃娘娘!不,是皇后娘娘!”   这话一出口,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冯偃自己的神情也古怪起来:“下巴、嘴、鼻子,真的,和娘娘一模一样。”   几个同伴无一人回应他,他忽然觉得周围似乎冷了几分。一抬眼,见年轻的皇帝正注视着他,目光沉沉,不辨喜怒。   冯偃心中一凛,匆忙端正站好,不敢再说。   赵臻上前一步:“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娘娘?”   “我,我,小的看见一个姑娘。”冯偃低着头,小心道,“长的很像郑娘娘。”   ※※※※※※※※※※※※※※※※※※※※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放心,一切为了重逢。   不会有什么替身、阴差阳错之类的。   小皇帝不可能分不清真假阿玉。   不过在阿玉心里,皇帝还没开窍。 第46章 发现   赵臻胸口一刺, 他扯了扯嘴角,压下那一瞬间涌上的种种情绪,淡淡地道:“人有相似,也很正常。”   不过那个人绝不可能是阿玉。   “可是……”冯偃低声道,“皇上, 那姑娘真的很像。她戴着冪篱, 只露出半张脸,下巴、嘴,跟娘娘一模一样!”他猛然抬头, 见皇帝双目幽深, 望着东南方向。他也跟着顺势看去。   那边有个青年男子正匆匆走过,看其侧脸, 有几分像是郑太傅家的公子。   冯偃心中讶然, 皇帝已经沉声吩咐:“悄悄跟上去。”   “是。”   赵臻笼在袖中的手轻轻发颤,单凭冯偃一句话,他是不信的。但是碰巧在这里看到了郑怀瑾,他就有了那么一点点相信。   尽管知道那人是阿玉的可能性微乎几微,可他还是忍不住想:万一呢?   万一那具尸首只是碰巧和阿玉穿了一样的衣裳、戴了一样的发饰、碰巧手肘内侧都有一颗小痣……也不是毫无可能啊。   至于为什么阿玉和郑怀瑾在一块儿,而不回宫中,那, 那也可以解释的。比如,可能阿玉她相貌受损……   方才那冯偃不是说, 姑娘戴着冪篱, 只露出了半张脸吗?   短短数息间, 赵臻心里已想到了种种可能。他不由地想,如果真是阿玉,阿玉还活着。那他绝不会计较她不回宫一事。如果她真是因为容貌受损而不愿回宫,那他会告诉她:其实相貌美丑根本不算什么,他一点都不在意……   然而心念微转间,他又倏地想到:阿玉是化妆易容的高手,她如果真的容貌受损,那她自己应该也能装扮一下,让人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啊。何至于躲起来不愿见他呢?   他知道自己魔怔了,知道他的推断中有种种不通之处,可他在看到了一丁点希望后,内心深处更愿意相信阿玉还活着。   见皇帝在发怔,韩德宝心中担忧,低声道:“皇上?”   赵臻将手里的桂花糕丢给他:“拿着。”   他要去看看,那究竟是不是阿玉。   —— ——   郑握瑜一向深居简出,极少出门,就怕遇上故人、招惹麻烦。偶尔外出也戴着冪篱遮掩面容。她今日与郑怀瑾以及丫鬟碧儿出门,本是要去广济寺一起为已逝的姐姐建长生牌位。   不巧回来时路经此地,马车出了故障。   郑怀瑾与车夫一起去附近车行找人修理马车。——若马车实在不能修,还需再重新租赁一辆。   而郑握瑜则想起傅家食肆的糕点,本欲上前买一点,不成想居然在排队的人群中看见了皇帝。   去年三月,郑握瑜曾被方太后召进宫中,与皇帝有过一面之缘。时隔一年,皇帝虽然又高了一些,神态也又冷了一些,可她隔着冪篱,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毕竟皇帝那般容貌气度也堪称世上罕见了。   她当即大惊,尽管戴着冪篱,但依然怕皇帝认出她来。她慌乱之下低头疾行,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被四个衣着打扮一样的人拦住。是碧儿拦在她身前。那几人也不知为何,竟一起退了下去。   郑握瑜仍是不安,她眼皮突突直跳,转身时怀里的东西也掉了出来。她捡了东西,拉起碧儿匆忙就走。她们走了几十步后,她才放缓了脚步,心脏砰砰直跳。   忽听后面有脚步声追来,她吓得慌忙喝问:“谁?”   “是我。”一听到熟悉的声音,郑握瑜眼圈儿发红,扭过头望向郑怀瑾,“你,你怎么才来啊?”   来人正是郑怀瑾。他大步上前,轻轻环住她的肩膀,温声问:“怎么了?不是让你在那儿等我么?怎么跑这么快?”   郑握瑜四下张望,并未看见旁人,她低声道:“刚才看见一个贵人,所以躲开了。车修好了么?咱们回去吧?”   “嗯。”郑怀瑾看她这般模样,不由地心生怜惜。这段时间以来,也苦了她了。   他原计划今年将真相对父亲和盘托出,求得父亲的原谅,也好给阿瑜再安排一个身份,他们光明正大在一起。或是远离京城,或是不见外人都行。但偏生今年阿玉出事,得知此事以后,阿瑜心中自责不已,一病便是数月,向父亲坦白一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他细心安抚郑握瑜,协同她一道去了十里巷的小宅。   —— ——   赵臻命侍卫跟着郑怀瑾,但他自己并未跟上去。他在傅家食肆附近的茶馆了点了一壶茶,静静坐着。   韩德宝站在旁边伺候,心里暗暗焦急。皇帝面上固然看不出什么,可他知道,这茶上了有两刻钟了,皇帝连一口都没喝。   至于韩德宝怀里揣着的糕点,也早就凉了。   忽然,一个灵活的身形进了茶馆,他左右张望之后,快步到了皇帝跟前,低声禀道:“郑公子和那个姑娘显然是认识的,他们一起去了十里巷的第三户人家。”   皇帝抿了抿唇,心中五味杂陈。他站起身,快走几步,又皱眉看一眼韩德宝,沉声道:“出发,十里巷。”   如果说他先时只有半分的怀疑阿玉还活着,那么现在他已经有了三四分。   在前往十里巷的途中,他心里既喜且忧。喜的是阿玉极有可能还在人世,忧的是她躲起来不肯见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当然,再多的担忧都比不过喜。只要阿玉还活着,其余的就都不算问题。不管阿玉有什么苦衷,有什么困难,他都能帮她解决。   阿玉见了他,肯定很欢喜。   马车平稳而快速地行驶,而赵臻只觉得车行驶的慢,甚至有些后悔,怎么今天是坐车出来,要是骑马,那就快多了。   他心中焦急,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外面有人说:“皇上,到了。”   赵臻掀开车帘,迅速跳下马车。他眼光微闪,看出这是第三户人家。   老实说,这房子看起来不大,甚至堪称简陋。他定了定神,冲韩德宝使了眼色。   韩德宝会意,连忙上前叩门。   不多时,门被从里打开,露出一个半大少年的圆脸。   那少年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客客气气问:“你们找谁?”   韩德宝正欲回答,赵臻已然沉声道:“我姓赵,是你家主人的故人,今日路过此地,特来拜访。”   少年愣了一愣:“那你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给你通传。”   “不必了。”赵臻神色淡淡,却拦住了少年,“不用麻烦,我只是跟郑公子说句话,说了就走。”   少年见这位公子容貌清隽,气质不俗,又准确说出了主子的姓氏,他当下也不敢强行阻拦。他犹豫之际,赵臻已然越过他,向内而去。   韩德宝匆忙跟上。   这间宅院不大,外边看着简陋,不过里面倒也有些可取之处。赵臻无心欣赏,他快走几步,迎面撞上正要出门的英俊公子。   那人眉目俊朗,正是阿玉的胞兄郑怀瑾。   郑怀瑾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皇帝,他大吃一惊,也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低身行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赵臻轻哂:“朕竟不知道郑卿在这十里巷,还有一处宅院。”   郑怀瑾一时之间脑海里涌上诸多念头,明明四月天还不热,他背后竟冷汗涔涔。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到一道娇柔清脆的声音:“哥,你东西落下了。”   郑怀瑾蓦地睁大了眼睛。   而赵臻则视线牢牢锁住那个忽然出现的身影。   郑握瑜是匆忙行来的,她看清这边的光景,以及站着的人后,大惊失色,低呼一声,掩面疾走。   而赵臻则直接越过了郑怀瑾,大步向她快走几步。   郑握瑜先是快走,后来几乎是小跑了,然而,她还没跑多远,就被人狠狠攥住了胳膊,不得不直面这个人。   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不停的抖动的袖子却遮不住她的面容。偏偏到了这个时候,她身体发软,喉头发堵,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赵臻的一颗心几乎要蹦出胸腔。然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赵臻却发觉不对劲儿了。   同样的脸庞,同样的容貌……   但面前这个人,明显不是阿玉。这个人的气质跟阿玉相差太多了。   阿玉不会这样害怕而无措地看着他,阿玉不会在他面前瑟瑟发抖。   他的阿玉,是鲜活而明快的。她大胆、爱笑,两人同在一个身体里时,她甚至还曾经直呼他的名字。   阿玉才不会怕他。   赵臻的一颗心慢慢沉下,眸子也渐渐变冷。他一字一字,缓缓说道:“你不是阿玉。”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的心被失望所淹没。   为什么不是呢?他多希望这就是阿玉,希望阿玉只是有苦衷而已。   郑握瑜身形微颤,不敢开口说话,只觉得原本攥着自己胳膊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一些。她双眉紧蹙,低声道:“我,我不是……”   郑怀瑾已然急道:“皇上手下留情,此事与她无关!”   赵臻抿了抿唇,无法忽视那种扑面而来的失望。为什么不是阿玉呢?   他慢慢松开了对郑握瑜的桎梏,双目微阖,没有说话。   郑怀瑾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他稳了稳心神:“皇上恕罪,她不是娘娘,只是与娘娘形貌相似而已。”   赵臻双目微怔,他冷冷地瞧了一眼郑怀瑾,又看了看这个和阿玉十分相似的姑娘,心里忽的涌上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他再看向郑怀瑾时,眼中分明已经带上了杀意。   韩德宝正惊讶于这姑娘与娘娘的相似,冷不丁碰上皇帝的视线,吓了一跳,连忙低声提醒:“皇上……”   郑怀瑾是太傅家的公子,如无过错,杀不得啊。   赵臻冷哼了一声。阿玉还未进宫时,他就得知郑太傅那一对龙凤胎儿女关系不清不楚。因此他对尚未进宫的郑氏很是不喜。因为方太后坚持,而他又想帮郑太傅遮掩一下家丑,才勉强同意郑氏入宫。   ——当然,后来阿玉告诉他,其实阿玉对他一见钟情,跟郑怀瑾之间清清白白。他信了阿玉的说辞,毕竟从那以后阿玉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也确实没再见过郑怀瑾。   不过,眼下看来,阿玉对郑怀瑾清白,郑怀瑾的心思可就未必干净了。   赵臻虽自幼长在宫中,可也隐约听说过置办外宅的说法。阿玉去世不足三个月,作为她的胞兄,郑怀瑾居然在这十里巷里养了一个跟阿玉有八.九分相似的姑娘,还要那姑娘如阿玉一样,对他以兄呼之。   心思之龌龊,令人恶心。   赵臻冷声问:“她是谁?”   郑怀瑾额上冷汗涔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当下跪倒:“皇上恕罪……她是……”   赵臻转向了这个很像阿玉的姑娘,容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你究竟是什么人?家在哪里?为什么会叫他哥?已逝的郑皇后,是你什么人?”   她很像阿玉,但她不是。   这么久以来,郑握瑜一直怀揣着秘密,她再迟钝,也知道她今日是被皇帝的人发现了。她咬了咬牙,低声道:“她,她是臣女的孪生姐姐。”   “嗯?”赵臻微眯着眼,眸色沉沉。   郑家只有五个小姐,阿玉排行第五,哪里还能再冒出一个孪生妹妹?莫非……   郑怀瑾知道事已至此,瞒也无用。他郑重施了一礼,声音微哑:“皇上,郑家其实有六个小姐。上元去世的是娘娘在家中行五,皇上面前这个行六。而臣,并不是郑家子孙。”   赵臻双眉紧蹙,瞬间明白过来。听郑怀瑾言下之意,当年郑夫人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儿,而非龙凤胎。细细打量之下,眼前这两人,的确长的不像。说阿玉和这个姑娘是孪生姐妹,倒可能性更大一些。   之所以变成龙凤胎,那肯定是其中有个被调换了。   他沉声问这个“阿玉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郑,郑握瑜。”   她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皇帝的神色,只心里像是有把鼓在不停地敲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勾了勾唇,冷笑一声。   当初母后属意的郑五小姐,闺名就是叫做郑握瑜吧?所以说,本该进宫的其实应该是眼前这个女人?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所以,太后懿旨上说的郑五小姐是你?”赵臻冷笑,“郑太傅好大的胆子。”   郑握瑜急道:“皇上明鉴,此事与家父无关。”她情急之下,眼圈儿里滚出了眼泪:“皇上,家父并不知道姐姐的存在,因为姐姐从小就被送到了外面,十多年不曾回家。当初太后下旨,要郑五小姐进宫,我确实应该进宫侍奉皇上。可是,可是我……”   当着皇帝的面,她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互生情愫之事,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尽管知道两人并非亲兄妹,但是毕竟还有兄妹的名分在。   郑怀瑾接道:“可是真正的郑五小姐忽然出现,她说她要进宫去。”   赵臻面无表情。   郑怀瑾此刻心里七上八下,他想起前段时间关于皇帝如何宠爱淑妃的传言,将心一横,继续说道:“她说她对皇帝陛下一见钟情,此生不渝。”   赵臻面上波澜不惊,可心里却早掀起了惊涛骇浪,笼于袖中的手,也不知不觉攥紧了。   “她是真正的郑五小姐,太傅千金,可惜从小流落乡野,受尽了苦楚,从未受过郑家一食一饭。她只有这么一个要求,我们不能拒绝。”   “不止是这个缘故吧。”赵臻轻哼一声,“难道不是因为她要替你们遮掩私情?”   他忽的想起阿玉刚进宫时,他叫她“郑氏”,而她却执意让他唤她“阿玉”的场景。   她那个时候,是想告诉他真相的吧?可惜那时的他,还不懂。   不过阿玉不是郑握瑜,那阿玉的过去是什么样的?她第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他很想问个清楚明白,可阿玉已经不在了。   ※※※※※※※※※※※※※※※※※※※※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47章 拜师   郑怀瑾一惊, 急道:“皇上何出此言?”   “你们那点事, 以为朕不知道么?”赵臻冷哼了一声。   他在很早以前就知道郑家兄妹不清不楚,只不过后来因为阿玉, 他有了别的想法。   听皇帝一语道破私情, 郑握瑜心里异常难堪,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打颤。她与郑怀瑾对望一眼,声音极低:“是,姐姐确实是为了帮我们。”   她说着眼泪不自觉掉了下来:“皇上明鉴, 我们二人有兄妹之名,却已互许了终身……”她停顿了一下:“姐姐知道此事, 大概也是想成全我们……”   一开始, 她信了姜漱玉的说辞, 真的以为对方对皇帝一见钟情,毕竟皇帝容貌昳丽是出了名的。可是后来她渐渐回味过来, 可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和哥哥。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姜漱玉时的场景。当时已是深夜, 对方一身黑衣蒙着脸出现在他们面前。而那时,她正和哥哥关于是否进宫而争执。说实话, 她那个时候已经绝望了, 打算认命了。姐姐的出现给了她另一种选择, 让她在一瞬间看到了光明。   等她回味过来时, 姐姐已替她进宫, 事情已成定局。她隐约听说皇帝与淑妃感情甚笃, 日日一同起卧, 才渐渐放下心来。她对自己说,这也算皆大欢喜,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她没想到姐姐会忽然离世。姐姐还那么年轻,还不足十七岁。   刚得知这个噩耗时,她心中悔痛交加,还有浓浓的负罪感,甚至因此而大病一场。这些时日,她身体略好一些,就与兄长商议为姐姐请个长生牌位,天天供奉,希望姐姐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偏巧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皇帝……   她心中本就满是歉疚,听皇帝这么一说,泪珠滚滚而下。她郑重施了一礼:“请皇上降罚。”   郑怀瑾双眉紧蹙,迅速挡在她身前:“她是受我所惑,还请皇上只罚我一人,放过她和郑家。毕竟她是郑娘娘唯一的妹妹。”   郑握瑜急道:“不,是我的错,姐姐是替我进宫的……”   赵臻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心内一阵烦躁,他忽的冷笑:“你们倒是情深义重。”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噤声。   冷哼一声,将这两人神色尽收眼底,赵臻一字一字道:“什么叫替你进宫?你是真正的郑五小姐吗?太后懿旨上说的明白,进宫伴驾的是郑五小姐,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说到后面,声音已不自觉发冷。   他很不喜欢郑握瑜屡次提及什么阿玉是替她进宫的,仿佛阿玉是顶替了别人的身份一般。明明阿玉才是被顶替身份的那一个。还有,强调阿玉是假的有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还想纠正过来不成?对于面前这个和阿玉容貌相似,但是跟自己哥哥纠缠不清的女子,赵臻并无半分好感。   他的阿玉,才不会这般哭哭啼啼。   而郑握瑜怔了一瞬后,不由地心内雀跃。皇帝态度不好,但是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认为该进宫的本就是姐姐,跟她无关?既是这么说了,她就不必担心皇帝会治郑家的欺君之罪了。   她寻思着,大概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吧。毕竟人人都说皇帝宠爱郑娘娘,还在其薨逝后追封她做了皇后,并为了她取消了今年的选秀。   这么一想,郑握瑜心里甚是复杂,她当即拜谢,大着胆子:“多谢皇上,多谢姐夫。”   这一声“姐夫”,她是头脑一热喊出来的,却见面前的皇帝瞬间拧起了眉。   韩德宝微惊,心说这个郑小姐,胆子可不小。   然而赵臻并未动怒,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别跪着了,起来回话。”   尽管知道了这两人并无血缘关系,他对郑家兄妹也没什么好感。但是郑握瑜这一声“姐夫”,让他不由地想起了阿玉。   虽然他不喜欢,可他也要承认,眼前这个女子,是阿玉唯一的妹妹。   郑氏兄妹站起身来,恭敬地站在一旁。   韩德宝机敏,早就搬了椅子过来,请皇帝坐下。   已是傍晚,天边染上了胭脂红。   赵臻不紧不慢问:“郑五小姐是什么时候被接回郑家的?为什么说郑太傅不知道这件事?”   “啊?”郑握瑜定了定神,“回皇上,她,姐姐他并没有被接回来,家父也不知道当年调换孩子一事,我们还瞒着他。”   赵臻轻哼了一声,心说,怪不得住在这里,这主意倒是不错,阿玉进了宫,他们两人双宿双栖。他沉声问:“她本名叫什么?”   他只知道她叫阿玉,别的一概不知。   “姐姐吗?”郑握瑜微怔,轻声道,“她说她姓姜,闺名唤作漱玉。”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她的小名叫阿玉。”   赵臻胸口一窒,阿玉。原来她叫姜漱玉。果然她很早以前就曾暗示过他的。是他没有细细分辨。他双目微阖:“她养父母是谁?住在哪里?你把她见你时的场景一五一十地说给朕听。如有半句隐瞒……”   他蓦地双目圆睁,眼神凌厉。   郑握瑜连忙道:“臣女不敢欺瞒皇上。”她稳了稳心神,将她所知道的关于姜漱玉的点滴都说了出来,说到后面,她再次泪盈于睫。   赵臻默默听着,心绪复杂。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阿玉从小在山上长大,只有一个养父,受尽了苦楚。但是郑握瑜提到的很多,阿玉都不曾告诉他。大概是不敢吧?   她曾经暗示过他的,可惜他没有明白。   如果他早知道这些,他肯定会加倍对她好,会把她缺失的都补偿给她。   但同时他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他双眼微眯,算了,郑握瑜对她的了解又有多少呢。她们姐妹相处的时间,远没有他和阿玉在一块儿的时间长。   韩德宝一直留意着皇帝的神情,见其长久沉默,他心中焦虑,又看一眼天色,小心提醒:“皇上,不早了。”   皇帝缓缓站起了身:“走吧,回宫。”   “是。”   郑氏兄妹匆忙行礼恭送皇帝。待皇帝离去以后,郑握瑜才含泪道:“他没有计较我们的欺君之罪。是,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吗?”   她以前对皇帝的印象很坏,但今日一见,似乎有了不小的改观。   郑怀瑾“嗯”了一声,他伸手将郑握瑜揽在怀里:“皇上也是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赵臻出了十里巷以后,直接走向马车。   韩德宝小声问:“皇上,郑家……”   “明日早朝结束后,朕跟郑太傅再细谈。”赵臻脚步微停,“韩德宝,你备些厚礼,送往彤云山姜老先生那里。”   “是。”   赵臻上了马车。马车平稳而快速地行驶,他从怀里取出半截血沁玉手镯。——因为手镯已破损,这一只并未随着阿玉下葬,被他留在了身边。   这世上有能工巧匠,可以用金来补玉,但是阿玉再也回不来了。   赵臻缓缓阖上了眼睛。   —— ——   “师兄请。”   “师妹请。”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姜漱玉与岳剑南在练武堂切磋,一番比较下来,两人脸上都带了汗。   姜漱玉毕竟近一年没有好好练武,功夫进益不快,而岳剑南扎扎实实,勤勤恳恳。两人拆了上百招后,岳剑南一招险胜。两人齐齐罢手。   “师妹没事吧?”岳剑南胜了半招,越发神采飞扬,“有没有伤着碰着?”   姜漱玉轻哼一声:“我要伤着碰着,还能好好站在这儿?”她随手挽了个剑花:“咱们再比过。”   岳剑南却摆手不肯了:“不了不了,咱们就是切磋一下,互相学习。自家兄妹,又不一定非得比个输赢。”   姜漱玉斜了他一眼,心说昨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看你这样子,好像昨天非拉着我比试的不是你似的。   “哎,师妹,我昨天去桃林,看见桃林的花开的可好了。走走走,咱们去看看。”岳剑南心情颇好,扯了扯阿玉的胳膊就往外走。   姜漱玉一把拍落他的手,学着那天在客栈时他说的话:“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不过她倒是真想去看看花了。   彤云山有一片桃林,现在桃花灼灼,开的正艳。   人看见美丽的东西,不自觉会心情变好。   姜漱玉站在桃花树下,笑道:“还是咱们这边好,这个时候还开着花。”   “是吧?”岳剑南笑道,“苏姑娘说,这叫‘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姜漱玉怔了一怔,咯咯直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隐约感到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提起苏姑娘次数可不少。   “你笑什么?”岳剑南莫名其妙,“哦,你是不是要问,这里根本没有寺庙,怎么能叫山寺呢?”   “谁说的?我可没这么问。”姜漱玉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摆了摆,“我是在想一套很高明的功夫,叫落英神剑掌。”   “什么?”   姜漱玉当然不会这套掌法,师父又没教过她。不过是看到桃花灼灼,觉得好玩儿罢了。她兴致上来,运起轻功,在桃花林中奔走,又施展着师父传授的功夫。   风起花落,她一身红衣游走于花间,仿若误落凡尘的仙子,明媚大方。   岳剑南跟她从小一起长大,对她异常熟悉,看了也就看了,只觉得她轻功胜于自己,没别的想法。而来桃林中准备捡花给姜大年酿酒的苏雪凝却看呆了,在原地怔怔地看了很久。   姜漱玉看见她,停了下来,笑容满面同她打招呼:“苏姑娘。”她目光微转,看见苏雪凝手里提着的精致的篮子以及篮子里的花瓣,好奇地问:“你是来捡花瓣吗?”   “啊,是的。”苏雪凝赧然一笑,“我在这里,多亏你们照顾,也没什么能给你们做的。我听说姜伯伯爱喝酒,我就想着酿点桃花酒给他喝。”   “你会酿酒啊?”姜漱玉好奇。这位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却不想还有这般绝活。   “嗯,我外祖父以酿酒为生。”苏雪凝不愿多谈这些,很快换了话题,“姜姑娘方才那样,是武功吗?”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姜漱玉,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一路,她和这师兄妹两人一起回彤云山,跟这个姜姑娘也略微熟悉了一点。她知道岳大哥会武艺,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姜姑娘是他师妹,按理也该会一些武艺。只不过她以前不曾得见。   姜漱玉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姜姑娘也能像岳大哥那样吗?”苏雪凝的眼睛倏地亮了,“也能很厉害,轻而易举就能打败好几个人?能在天上飞来飞去?”   “你说飞来飞去,那就有点难了。那是神仙做的事……”姜漱玉想了想,“我们也就是比普通人跳的高一些、远一些,一下子能撂倒的人多一些。嗯,对,就这样。”   苏雪凝的眼睛更亮了,喃声道:“原来女人也可以,女人也能这么厉害……”   她先前以为岳剑南厉害,是因为岳剑南是男子,却不想姜姑娘作为一个女人,竟然也能有这般本事。如果她也有……   “当然。”姜漱玉瞧了她一眼,“学武跟男女没什么关系,要看天赋和毅力以及是否有名师指点。”   “真的吗?你能不能收我为徒?”   “啊?”姜漱玉讶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耳聪目明,一眼看见桃树后站着的岳剑南,高声道,“师兄啊……”   苏雪凝匆匆忙忙去掩她的口:“你别,别告诉他。”   姜漱玉“哦”了一声,果真不再喊。她小声问:“你想学武功?”   略一迟疑,苏雪凝点了点头:“你能教我吗?我想像你一样。”   “拜我为师是不行的。”姜漱玉摇了摇头,“我还没到能出师收徒的境界。而且,苏姑娘,恕我直言,你这年纪习武,有些迟了。”   苏雪凝面露失望之色:“我真不能学吗?”   “也不是不能学。”姜漱玉诚恳道,“但想练成高手,那基本没可能。除非你天赋异禀,为学武而生。当然如果你只是想有功夫傍身,强身健体,那完全可以的。”   苏雪凝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拉住了姜漱玉的手:“那,你教我吧,姜姑娘,你教我。”   姜漱玉想起苏姑娘刚上山时,师父的叮嘱,她点一点头:“你等我禀明师父。如果他老人家能教你,那就最好了。他比我厉害多了。”   苏雪凝咬了咬唇,答应下来。   姜漱玉将此事禀明师父。   “咦,苏家那丫头要跟着你学武?”姜大年有些意外,“她想学,那你就试着教教吧。她身子骨弱,适当练武强身健体也行。”   “可是,师父,你不是说我本事不济吗?”姜漱玉把斟好的茶递给师父,“要是师父能教就最好了。”   姜大年瞪了她一眼:“师父都这把年纪了,为你们两个小崽子操心还不够,还想再给我找点事做是不是?”   “不是啊,师父,我是怕我教不好,丢了您老人家的脸。”姜漱玉连忙解释。   “我很老吗?”姜大年继续瞪眼,“苏家那丫头也不是学武的料,又这个年岁了。你真教不好,也不会丢了我的脸。”   “师父……”姜漱玉压低了声音,冲他挤眼睛,暗示他外面有人,很有可能就是苏姑娘。这样说话太伤人了。   然而她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师父武功远胜于她,她都察觉到外面有人了,师父会不知道?想来想去,大概是师父原本就是要说给苏姑娘听的吧。   姜大年轻咳一声:“学武这种事,要有天赋,肯吃苦,还得从小打基础。一朝一夕想练成武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姜漱玉应了一声,她告别师父出去,没走多久,就看见了眼睛红红的苏雪凝。她佯做不知,笑嘻嘻道:“苏姑娘,师父已经答应了,我今天就可以教你了。练武首先基本功要扎实……”   “嗯。”苏雪凝轻轻点了点头,“我会用心学的。”   她如此认真,姜漱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 ——   这天下了朝,皇帝特意留下了郑太傅,并屏退了左右。   郑太傅心中惴惴,不知所为何事。   见皇帝眸色沉沉,久久不语,郑太傅心中更加忐忑。   良久,他才听皇帝凉凉地道:“郑太傅生的好女儿,养的好女婿。”   “什么?”郑太傅一时没听明白。他有五个女儿,除去皇帝也有四个女婿。皇帝这句“养的好女婿”是什么意思?   他有两个女婿都在朝为官,如果哪个女婿做了不好的事,皇帝也不该说一句“养的好女婿啊”。   郑太傅一头雾水,连忙道:“臣惶恐,请皇上明示。”   ※※※※※※※※※※※※※※※※※※※※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我算算还有几章重逢。   周末愉快啊。 第48章 真相   赵臻双目微敛, 忽然说道:“朕听闻郑太傅当年和夫人感情甚笃, 也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皇帝忽然提起自己早逝的夫人,郑太傅愈发摸不着头脑, 如实回答:“确有此事。”   赵臻冷哼了一声。他本想直接告诉郑太傅, 阿玉是他的女儿,却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明明已经想好了措辞。这会儿却不知道该从哪儿讲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十七年前的七月二十五,郑夫人临盆, 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当时郑太傅奉先帝之命在外赈灾,回府之后, 双胞胎女儿变成了龙凤胎……”   “什……什么?”郑太傅瞪大了眼睛, 抬头望向皇帝,一脸的不可置信。   皇帝与大臣讨论对方家中私事, 赵臻也觉得别扭。不过事关阿玉, 他就继续面无表情道:“据说,尊夫人是不想郑太傅因为子嗣问题而纳小,不得已出此下策。”   “皇……皇上……”郑太傅有些语无伦次。   他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但皇帝今日竟然告诉他,儿子不是他亲生的,是妻子瞒着他偷偷换来的!   “对, 你没听错。令郎不是郑家子孙, 已逝的郑皇后才是郑太傅失散多年的亲女儿。”赵臻看着郑太傅, 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怜悯。   郑太傅听得更懵了, 郑皇后是阿瑜, 阿瑜本来就是他的女儿,何来失散多年一说?他茫然地看着皇帝。   赵臻不紧不慢道:“怀瑾握瑜,倒是好名字。这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偶然得知并非兄妹,就情根深种,私定了终身……”   郑太傅瞠目结舌:“这,这……”   “去年太后懿旨,令郑小姐进宫伴驾,可怜一对苦命鸳鸯,就要劳燕分飞。”赵臻面无表情,“正好当年被送出去的姑娘愿意进宫,就成全了这对鸳鸯……”   “皇,皇上……”郑太傅额上冷汗涔涔,只觉得匪夷所思,却不敢去相信,“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那俩孩子是他看着长大,虽然关系亲近,但也不过是因为两人一胎双生,所以比常人更亲密一些。怎么会有旁的关系?而且,皇帝还说怀瑾不是他的孩子?是夫人拿女儿去换的,是因为怕他因子嗣问题而纳小?除了那五个女儿以外,他还有个女儿?还已经不在人世了?   郑太傅心里乱糟糟的,他张了张嘴,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不愿意相信,可皇帝似乎没理由欺骗他。   赵臻望着他,淡淡地道:“京城十里巷的第三户人家,郑太傅可以亲自去看一看。或许那位郑握瑜小姐还没搬走。是亲兄妹乱.伦,还是义兄妹生情,只看郑太傅愿意相信哪一个了……”   郑太傅跪倒在地,请求皇帝恕罪。如果皇帝所言是真,进宫的不是阿瑜,而是另外一个姑娘。那么这欺君之罪,是跑不掉了。   然而皇帝却道:“欺君之罪从何说起?治家不严罢了。”他停顿了一下:“原本这是郑太傅家事,朕不该多管。但是朕不想郑太傅连阿玉的存在都不知道。”   郑太傅怔了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皇帝口中的“阿玉”就是已逝的郑皇后,是他不曾见过的女儿。   他忽的胸口一窒,鼻腔微微发酸,低声道:“臣惶恐。”   皇帝挥了挥手,令他退下。   郑太傅离开以后,皇帝才唤了韩德宝上前,问起去彤云山的事情。   “皇上放心,小的已经安排好了,定不辜负皇上所托。”韩德宝略一停顿,又道,“皇上,信王殿下求见。”   “嗯?”赵臻挑眉,“他有什么事?让他进来吧。”   信王赵钰刚一走进来,就看见了坐在书桌后皇帝。年轻的皇帝眉眼较之以前更凌厉一些,似乎掩饰地更加好了。   他在皇帝三尺开外站定,郑重行礼。不知是因为香炉里檀香的味道过于浓郁,还是因为他离皇帝稍微远了一点,他今天并未在皇帝身上闻到那淡淡的清香。   他心内不可抑制地涌出一点点失落来。   见他发怔,赵臻皱眉:“有事?”   漠北的使臣已经回去,玲珑公主也在京中安定下来。信王赵钰这会儿身上也没领差事,赵臻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这个堂兄有什么事情。   “啊?”信王回过神来,暗道惭愧,眼神躲闪,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昨日是皇上生辰,臣本来准备了贺礼,想当面献给皇上。可惜没能见到皇上。”   赵臻神色略微缓和一些,他昨天不在宫中。   “臣今日特来补上,请皇上笑纳。”信王说着取出一个不大的匣子,并直接打开,“可惜迟了一天。”   他上前一步,将那匣子里的事物放在书桌上。   韩德宝待要阻拦,却“咦”了一声   赵臻视线微扫,待看清那物事后,也深感惊讶。他原以为或是什么贵重东西,没想到竟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玩意儿。   那是一个小人偶,矮矮胖胖,一身红衣裳,有点像民间的“扳不倒儿”,但人偶手里却有一把扇子。   信王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其不像动怒的样子,心中雀跃。他伸手动了动,那人偶摇摇摆摆,开始对着人扇起扇子来。   赵臻微微一怔,脑海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阿玉如果见了,肯定喜欢。   信王没有错过皇帝眸中那一瞬的柔情,他道:“这是个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博皇上一笑罢了。”   “嗯。”赵臻神情淡淡,“放着吧,信王有心了。”   信王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看皇帝神情怔忪,似是不愿多谈,他干脆告辞离去。临走之际,他忍不住说了一声:“皇上多注意身体。”   “嗯?”赵臻挑一挑眉,信王已经转身离去了。   韩德宝指着人偶问:“皇上,这东西……”   “收起来吧。”   “是。”   —— ——   郑太傅走到宫外时,双腿不由地轻轻颤抖,他经历过不少场面,但今日从皇帝口中得知的一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缓缓走近停靠在宫外的郑家马车,沉声吩咐:“先不回府,去十里巷。”   从皇宫到十里巷路途不近,郑太傅坐在马车里,一路想了很多。他想到自己早逝的妻子林洛,想到怀瑾握瑜这两个孩子,想到皇上所说的那个叫“阿玉”的女儿……   如果皇帝说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林洛骗了他,怀瑾握瑜也骗了他……   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林洛。她会欺瞒他这么多年么?   他是不愿意相信的。   然而,到了十里巷,车夫却告诉他:“大人,是这家吗?门已落锁,说是一大早就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郑太傅的一颗心缓缓下沉,他想起皇帝之前说的话,尽量自然地道:“回府。”   马车掉头行驶,郑太傅眼皮突突直跳,头也隐隐作痛。   他有些相信皇帝的说辞了。   郑太傅刚一回府,儿子郑怀瑾便迎了上来:“孩儿有一事,欺瞒父亲多年,还请父亲息怒。”   郑太傅只觉得浑身血液上涌,脸上青白交加,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还请父亲借一步说话。”   郑太傅身体僵硬,随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终于在书房门口停下。   父子二人走进书房,掩上房门。   书柜后走出一个纤瘦的身影,直接冲郑太傅跪了下来。   郑太傅手一颤,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而郑怀瑾也在他面前跪下。   两人齐齐抬起头来,正是那一对“龙凤胎”。   郑太傅立时急红了眼,心头一时间涌上了千言万语:“你……你们……”良久,他才说出一句:“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和他最小的女儿啊。   两人依旧跪着,并未起身。   郑怀瑾道:“我不是郑家的子孙,当年母亲生下的,是两个女婴,一个是阿瑜,另一个,被母亲送给了旧友。我是母亲身边的王婶花十两银子买的……”   郑太傅后退了两步,只觉得浑身血脉都在打颤。   “我们知道这件事后,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父亲……”   “那你就知道该怎么勾引你妹妹!”郑太傅怒极,抓起了旁边的茶杯就往地上掼。   他素来斯文,鲜少这般动怒。此刻满腔怒火,竟不知道究竟是因何而起。   他这一下用尽了全身力气,茶杯碎裂,碎瓷飞起。郑怀瑾下意识护在郑握瑜身前,任由碎瓷割裂了手背。   鲜红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孩儿有负父亲教导。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去年我们原本打算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父亲,向父亲请罪。可惜太后下旨要阿瑜进宫,那个被送走的姑娘替阿瑜进了宫……此事关系重大,我们只能先瞒着父亲,想着找到机会再向父亲坦白……”   郑太傅身子踉跄了一下,怔怔地道:“所以你们两人真的有男女之情?”   郑怀瑾与郑握瑜对视了一眼,沉声道:“是。”   “所以,果真是你那个姐姐替你进了宫?”郑太傅声音极低,看着郑握瑜,“也是她早早死了?”   郑握瑜双目含泪:“是……”   今天一下子接收的信息太多,饶是郑太傅也一时接受无能。他缓缓阖上眼睛,喃喃地道:“林洛,你为什么要这般骗我……”   他不再理会依旧跪在地上的两人,转身离去。   郑握瑜望着父亲的背影,忽然心里一阵发酸,她低声唤道:“爹爹……”   郑太傅佯做未闻,继续大步往前走。   他与林洛,少年相识,夫妻恩爱,她早早离去,更成了他心中皎洁月光一般的存在。林洛去世已有十年,他每每想起,还心中酸涩。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爱妻会用偷龙转凤的办法来欺骗他。他既答应了她身无二色,又岂会因为子嗣的缘故纳小?   他是在意子嗣,可他更在意自己的血脉。   至于怀瑾和握瑜,这两人从小当兄妹一般长大,又怎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生出情愫来?纵然不是真正的兄妹,可也有兄妹的名分在。   还有阿玉,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儿……   如果不是皇帝挑明,他们还要瞒他到几时?还能干出顶替进宫的事情,皇帝不计较,是他大度。若皇帝真的计较,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枉为一家之主,被蒙在鼓里这么久,居然一无所知。   郑太傅又气又痛又懊悔,一向身子骨不错的他,竟然病了。   —— ——   彤云山上桃林的花坚持了一段时日后,也渐渐谢了。   姜漱玉又恢复了下山之前的生活节奏。不过,跟以前不同的是,她身边多了一个苏雪凝。   这位苏姑娘琴棋书画倒也精通,可惜在学武上,到底是缺了一点天赋。跟着学了十来天了,连最基础的都没学好。   姜漱玉也不急,因为这在她意料之中,半路学武就是如此。她还不停地安慰苏姑娘:“你不要着急,慢慢来。”   “嗯。”苏雪凝很听话点了点头,可心里却不由地想,怎么能不急呢?半个月了,一点长进都没有。这样下去,她几时才能学会啊。   天渐渐黑了,姜漱玉笑笑:“今儿就到这儿吧,你先歇一歇,明日再练。”   “不,我不累。”苏雪凝摇一摇头,“还不到吃饭的时候,我等会儿再歇。”   “那行吧。”姜漱玉也不勉强她,“我去师父那边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自从她那天夸了师父的厨艺后,姜大年又重燃对做饭的兴趣。这段时间,他时常抱着一本菜谱研究。姜漱玉有时闲了,也会去给他打打下手。   姜漱玉离去之后,苏雪凝继续着刚才的动作。可是姜姑娘轻而易举就能挽剑花,可她急得满头大汗都做不到。   她自小聪慧,读书学琴都是一点就通,偏生在武功这一道上,屡屡受挫。一想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她更觉着急、挫败。重新来过时,她手腕一抖,剑掉在地上,她也委顿在地。   想她原是大家小姐,虽然是庶出,但只有她一个女儿,在家中也是万般尊贵。如今孤苦伶仃、沦落到这般境地,她心里委屈至极,也不起来,干脆埋头膝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岳剑南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夜幕降临,十七八岁的姑娘,穿了一身素色衣裳,小声抽泣。   他不由地心生怜惜,上前询问:“苏姑娘,你怎么啦?是谁欺负你了吗?”   苏雪凝抬起头,两只眼睛泪汪汪的:“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己太笨了,怎么都学不会。”   她擦拭了眼泪,慢慢站起身来:“对不起,我给岳大哥看笑话了。”   “嗨呀,什么笑话不笑话。”岳剑南摆了摆手,脚尖轻踢,地上的剑顺着他的力气飞起,剑柄被他握在手里。他侧头看她,“你哪里不会?我使给你看看。”   苏雪凝简单说了。   岳剑南轻松使来,行云流水一般。看着艳羡而又钦佩的苏雪凝,他笑了一笑:“其实这有什么难的?无非就是多练而已。你比我聪明多了,肯定学着容易。”   “真厉害。”苏雪凝喃喃地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你这样?”   “我吗?”岳剑南挠了挠头,“我从小跟着师父学习,你要像我这样,怎么也得一二十年吧?”他有点不解:“其实你也不用像我一样啊。你一个姑娘家,随便学点,强身健体就行了。真不想学也无所谓。反正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会武功,谁也不比谁差什么。”   “可是我想学啊。”苏雪凝有些急了,“我想快点学会,厉害一点,这样谁都不怕了。有没有学的快的?让谁都欺负不了的?”   岳剑南摇头:“学武功要打基础,一味速成是不行的。”   “那我手无缚鸡之力,真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我保护你啊。”岳剑南脱口而出。   苏雪凝扯了扯嘴角:“岳大哥说笑了,你也不能护我一辈子。”她忖度着问:“如果那人非常厉害,身边又有很多人保护,他欺负我,我该怎么才能对付他?”   岳剑南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还是思考了一下,认真回答:“对方人多,你又打不过。那就逃跑了,怕逃不掉,使毒啊、用暗器啊,都可以。”   “暗器?”苏雪凝眼睛一亮,“难学吗?”   “不难啊,暗器最容易了。”岳剑南一笑,“自己不行,还可以用工具帮忙。我师父以前做了一把琴,琴里就藏了暗器,只要动其中一根弦,暗器就会嗖嗖嗖地发射,躲都躲不开。”   “真的吗?”苏雪凝心跳越来越快,脑海里忽的浮起一个念头:拨动琴弦就能发射暗器,置人于死地,那她可以的啊。她最擅长的就是琴了。   如果她学会了,她是不是就能给家人报仇了?   一开始,她从未动过报仇的心思,想都不敢想。但是近来,她却隐隐约约觉得,她也可以拼一把的。   从彤云山的这些人身上,她看到了自己复仇的希望。   ※※※※※※※※※※※※※※※※※※※※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今天周六,应该很快就见面了。 第49章 刺杀   夜色渐浓, 苏雪凝跟在岳剑南身后慢慢行走。她低声问:“岳大哥,你能教我用暗器吗?”   “啊?”   苏雪凝微微一笑, 声音轻柔:“我也不是要学成什么绝顶高手,就是想着能不被人欺负就好。岳大哥你, 能不能教我啊?”   岳剑南从小到大, 所认识的年龄相近的姑娘, 除了师妹阿玉, 就只有这位苏姑娘了。   苏姑娘娇娇柔柔, 和阿玉还不一样。这让他在面对她时,不自觉地生出怜惜之情来。此时她这么轻声细语地请求他,他豪情顿生:“当然可以啊!”   但很快, 他又忽然想起一事:“不过,你不是跟着阿玉学功夫吗?何不让阿玉教你?你们都是年轻小姑娘,更能说到一块儿去。”   “我……”苏雪凝心念急转,“我都跟着她学习武功了,怎么能事事都劳烦她一人?岳大哥,你是嫌我笨,不愿意教我吗?你若是不愿意教我,那我就……”   眼看着苏姑娘已经带上了哭腔。岳剑南连忙道:“没有, 我没说不教你啊。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笨呢?在我眼里,你跟阿玉差不多聪明。”   不过阿玉在学武一道的天赋, 可比苏姑娘强多了。当然,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他只郑重地道:“我教你, 你放心,不难学。”   苏雪凝止了眼泪,轻声道:“那就多谢你了,岳大哥。”她面染笑意,略一迟疑:“那,我跟你学暗器的事情,能不能瞒着姜姑娘啊?”   “嗯?”岳剑南诧异,“你不想阿玉知道?”   苏雪凝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啊。我跟着她学武功,又跟着你学习暗器,我们知道没什么,可如果她多想的话,说不定会想着是我瞧不起她……”   “放心吧,阿玉不会多想的。”岳剑南道,“不过你要是真不想她知道,那我不告诉她就是了。”   他与阿玉从小一起长大,知道她自小随性豁达,还真不会因为这种事儿生气。   苏雪凝闻言露出舒心的微笑:“嗯,是我小人之心了。”   岳剑南反应过来:“你别生气,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没生气啊。”苏雪凝眸色盈盈,嘴角仍有笑意,“我是想着,这也可以算是咱们之间的秘密,所以最好谁都别告诉,好不好?”   “秘密”两个字,让岳剑南一阵脸红耳热,他重重“嗯”了一声:“好,这是咱们的秘密,谁都不告诉。”   他们两人一起去用膳时,岳剑南的脸颊还在发烫。   姜漱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师兄,你的脸好红啊。”   “什么好红?胡说什么呢?吃饭吃饭。”   姜漱玉扁了扁嘴,心说,本来就很红嘛,哪有胡说?她视线微移,看见苏雪凝神情也有些异常。她眨眨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笑着摇一摇头,先给师父盛了一碗汤。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继续教苏雪凝练武。她明显感觉到,苏雪凝不像先前那般急躁了。不过苏姑娘的武功仍没有什么进益。   这让她无力而又无奈,一度怀疑是自己的教学水平有问题。但她自觉教的没毛病啊。她还特意请教师父姜大年,又制定了一系列教学计划。   对于她的好意,苏雪凝只能心领。   苏姑娘近来很忙碌,她要跟着姜漱玉学习武艺,又要跟着岳剑南学暗器。在她看来,暗器学着比武功要快,而且进步还明显,不知不觉中,她就将重心放在了学暗器上。   姜漱玉不傻,很快就发觉苏雪凝学武不如之前上心了。她略一思忖,佯作无意提点:“学武之道,必须坚持,切忌半途而废。”   苏雪凝脸色通红,羞愧而无措。如果她单单是想强身健体,那她肯定会努力跟着姜姑娘学,可惜她不是,她是想复仇啊。   她祖父苏老将军,曾镇守边疆,杀敌无数。她父亲虽然比不上祖父,可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惜前年冬天,苏家被牵扯进摄政王谋逆一案,父亲惨死、嫡兄被杀,嫡母当场自尽,只有她在祖父旧友的帮助下逃到彤云山上。好好的一个家,说散就散了。她也想过隐姓埋名,糊里糊涂过一辈子,可她到底还是不甘心。   如果报仇无门,她也就认了,可明明现在她已经看到了希望。等她学会本事,她就能为家人报仇了。   其实在发觉姜姑娘相貌酷似已逝的郑握瑜之后,苏雪凝想过利用姜姑娘接近皇帝去报仇,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彤云山这些人对她有恩,她不能报答他们,也就算了,总不能再为了报仇把他们牵扯进来。   所以她要自己学本事,自己去报仇。对于认真教她武功的姜姑娘,她只能很歉然地说:“对不起,我……”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姜漱玉轻笑着摇了摇头,“学武是自己的事,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苏雪凝扯了扯嘴角。她知道姜姑娘是认真教她的,如果不是身负血海深仇,她有可能真会跟着认认真真学。想到这里,她自嘲一笑,如果不是家里出事,她还是金尊玉贵的苏家大小姐,或者已经出阁做了少夫人,又怎会流落深山,去学武艺呢?   姜漱玉看她跟自己年纪相仿,又没正式行拜师礼,也不好对她的学习态度多加指责,略微提点一下,对方意会就行了。   她继续教自己认为该教的,而苏雪凝则自此以后,花在学暗器上的时间越发久了。   苏雪凝准头尚可,奈何臂力有限,她发射暗器时,总是软绵绵的。虽有岳剑南时时安慰,她也忍不住心里焦急:“我要是也能借助工具就行了。”   “那我也给你做个连弩?”岳剑南试探着问。   苏雪凝见过连弩,知道那东西单看外形就能吸引人的注意。她并不需要连弩。她想了一想,犹豫着问:“岳大哥,你能做琴吗?我从小就学琴。就像,姜伯伯的琴那样。”   “可以是可以,不过……”岳剑南皱眉,“你做一把那琴也没用啊。总不能别人要打你了,你坐下来,再弹个曲子?这也来不及啊。”   苏雪凝失笑:“岳大哥,你真会说笑。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哪有那么多危险?”   岳剑南心说也是,他点点头:“那行吧,我试试。”   苏雪凝大喜:“那就多谢岳大哥了。”   “你不用跟我道谢,这都是小事。”岳剑南皱眉,心说,不过做琴可比教暗器难多了。   —— ——   郑太傅生病已有数日,他那四个已经出嫁了的女儿,除了长女郑曦璇留在京城,其余三女或是远嫁,或是随夫君去了任上,尽皆不在京中。   郑曦璇听闻父亲染恙,禀明公婆后,与夫君一起回娘家探视。   郑太傅将养了几日,已经好了很多,只是精神仍有些不济。但是得知有孕在身的长女来探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又命人熏香开窗,散去房中药味。   “你有孕在身,还过来做什么?”郑太傅见了女儿,语带埋怨,“我又没什么大病,你在家好好养胎,别过了病气。”   “爹爹这话说的,既然没什么大病,又怎怕我过了病气?”郑曦璇笑笑,不过见父亲精神不错,也略略放心。   郑太傅没让长女在此久留,早早就让他们回去了。   不多时,郑握瑜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父亲染恙,这段时日一直是她在跟前侍奉汤药。   一开始,郑太傅根本不愿意见她,然而她一直恭敬谨慎态度甚好,每天亲自煎了药端到他面前。毕竟是最小的女儿,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不知不觉也就软和下来。   “先放着吧,等会儿再喝。”郑太傅指了指椅子,“你坐下说话吧。刚才你大姐来过,又走了。”   郑握瑜心中惴惴,不敢说话,她知道大姐来过,但她现在的身份,她不敢往前凑。   “怀瑾呢?”郑太傅忽然问。   “罗将军那边有事,哥哥他这几日都在京畿大营。”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怀瑾不姓郑的?”   “我知道的早,我是七岁那年。”郑握瑜低声道,“无意间听到了娘的话,没敢多听,就跑开了。哥哥他,他是后来听我酒后说出来的。”   这些旧事,她如今讲出来,异常难堪。   “怎么不跟爹说?这么大的事一直瞒着我?”   “我,我那个时候年纪小。”郑握瑜只觉得这话说的非常无力,“后来我们想告诉爹爹,可我们不知道姐姐被送到了哪里。人证、物证都没有,跟爹爹说也无法取信于人,只会让人觉得是我们兄妹生情之后胡乱找的借口。再后来,太,太后就下了旨……”   他们两人生情以后,也明白如果想光明正大在一起,必须找到被送走的姐姐,将当年真相原原本本告诉父亲。但是知道旧事的人都已经离开人世,他们又能去哪里找人呢?而等姜漱玉主动找上来时,已是她进宫的前一天了。   郑握瑜不停地掉泪。   郑太傅双目微阖:“怀瑾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也上了族谱,是郑家子孙,是你的兄长,你们不能在一起。我找个时间,就说你是郑家的六小姐,你们以后还当兄妹吧。”   “爹——”郑握瑜一急,直接跪了下来。   “怎么?你不愿意?”郑太傅皱眉。   “我们,我们已许下白首之约。”郑握瑜声音极低,“望爹爹成全。”   郑太傅为人端方,无法接受他们兄妹变情人,他右手轻颤,好一会儿才道:“随你们去吧,你们要真想在一起,从此以后,就跟我郑家再无关系。”   “爹——”郑握瑜眼泪汩汩而落。   郑太傅挥了挥手,令她出去。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林洛用女儿换了个儿子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儿子没能继承郑家香火,反倒拐走了他的一个女儿。   林洛啊林洛,你当年又是何苦?   郑太傅身体稍好一些,命心腹备礼前去彤云山。其实他知道有姜大年这个人,他曾听林洛提过,知道是林洛的一个旧友。但他并不知道姜大年曾经替他养大过一个女儿。他在朝为官,不能轻易离京,但他想向姜大年稍微表达一下谢意。   —— ——   彤云山这段日子很热闹。   姜大年发现,苏姑娘黏阿玉的时间短了,她现在似乎经常跟小南在一块儿。他立刻替阿玉感觉到了危机。   这天,待那两人相偕离开后,姜大年悄声对徒弟说:“阿玉,你有没有发觉这两人走得很近?”   姜漱玉点了点头:“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你都没想着盯着你师兄一点?”姜大年恨铁不成钢,“你都不怕师兄跟别人跑了?”   “我为什么要怕?师兄又不是我的。”姜漱玉不慌不忙,神情淡然。   姜大年盯着徒弟瞧了一会儿,发觉她确实并无一丝失落,才相信这两人真的彼此没想法。他叹一口气:“昨天我见你师兄在做琴,我问他怎么想起做琴了?你猜他怎么说?”   姜漱玉想了想:“他想跟着苏姑娘学弹琴?”   “什么学弹琴?!”姜大年瞪了徒弟一眼,“他说,是送给苏姑娘的。啧啧,这些年他可曾送过你什么?可送过我什么?”   “承影。”姜漱玉一本正经道,“他把承影送给我了。对了,我承影呢?”   她想起“承影”,又来了兴致,去寻找那柄软剑,找到以后,欢欢喜喜戴在腕上。她冲师父晃了晃手腕:“师父,你瞧。”   “又不是镯子,有什么好瞧的?”姜大年没好气道。   姜漱玉扁了扁嘴:“我长这么大,也不是没人送过我手镯,只不过现在没了而已。”   镯子有什么稀奇的?想当初她在宫里时,小皇帝还送给她一副血沁玉手镯呢。   也不知道小皇帝在做什么,可能是在批阅奏折吧。   这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姜漱玉笑嘻嘻道:“师父,我回去啦。”   —— ——   岳剑南不会制琴,他是翻阅了书籍,请教了师父,又下山请工匠帮忙,忙了七八天还没做好。见苏姑娘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他干脆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买了一把古琴,自己加工改造,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一个月,才改造出来。   “苏姑娘,你瞧,就是这里。”岳剑南颇为兴奋,“这边这根弦,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你连着拨三下,琴身里就会飞出短箭,一次能射出十根,可以连射三次。这要是成功,能把对方射成筛子。”   苏雪凝心里兴奋,却还有些不确定:“真,真的能行吗?”   “你让开一下,我来演示给你看。”岳剑南端正坐好,他不会弹琴,随便乱动,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忽然,他神情急变,低喝一声:“起。”   苏雪凝清楚地看到从琴头射出一道黑影,她只眨了眨眼,就见一排极细的长针样的东西,齐齐地扎进了树里。她试着去拔,根本拔不出来。   “让开。”岳剑南说话间,再次拨动琴弦,又是一排长针飞出,齐齐扎进树干中。   苏雪凝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她强压下雀跃之情:“岳大哥,能,能不能让我试试?”   “当然可以啊。”   苏雪凝平心静气,弹奏一曲流水。   岳剑南不懂琴,只含笑看着她。   苏雪凝回想着方才岳大哥的动作,连拨三下武弦,果真有长针飞出,同方才一样,几乎尽数没入树干中。   “我,我也可以啊。”苏雪凝激动不已,忽听不远处有窸窣声,是一只鹧鸪停下树下。她心念微动,直接抱琴于怀,对准鹧鸪,连拨三下武弦。   鹧鸪没多挣扎,就倒在了地上。   苏雪凝手心冷汗直冒,脸色苍白,心里却不由地一阵兴奋。这是她生平头一次靠自己的本事杀鸟,是活的鸟。   岳剑南有点意外:“啊,可以让厨房加点野味了。”他想起一事,极为郑重地道:“你可别拿这琴对着小宁啊,那可是阿玉的宝贝。”   “我知道。”苏雪凝勉强勾了勾唇角,“岳大哥,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复仇的希望。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苏雪凝对这把琴爱不释手,她向岳剑南请教数次,掌握了放长针的方法。她只要得了空,就悄悄地练习。   岳剑南忍不住提醒她:“没必要一直练这个。还不如多练练武艺,至少还能强身健体,你在山上很安全的,没人能伤害你。”   苏雪凝应下,温温柔柔地笑,然而背过人,她练习得越发努力。   这天清早,苏雪凝和岳剑南一起下山,说是要买些东西。然而天黑之后,只有岳剑南一人回来了。   岳剑南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苏姑娘回来没有?”   姜漱玉与师父对视一眼,齐齐摇头:“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岳剑南双目圆睁:“糟了!她可能被人掳走了。”   姜漱玉闻言,立时脸色微变:“怎么可能?谁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掳走人?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岳剑南急了,“我们一起下山,本来好好的,后来她说她要买些女儿家用的事物,可能时间要久一点。我总不好跟着进去吧,就在外面等。谁知道等了好久,都不见她出来。我看天黑了,只好进去询问,人家说她早就走了。我就想着,她是不是回来了。所以赶紧回来看看。她没回来吗?”   “师,师兄,你先别急。”姜漱玉略一思忖,“我怎么觉得她不像是被掳走的,倒像是故意支开你呢?”   姜大年轻咳一声:“阿玉,你去苏姑娘房间看看。”   姜漱玉点一点头,去了苏雪凝的房内。光线黯淡,她一眼就看到了压在铜镜下的书信。她心里一咯噔,心说,看来真是自己走了。   她拿了信出来:“师父,师兄,苏姑娘留了信。”   岳剑南一把从她手里取过信,迅速拆开,匆匆浏览后,怔怔地道:“她走了,她要去刺杀皇帝报仇。”   “啊?”姜漱玉瞪大了眼睛。   苏雪凝要去杀皇帝?   ※※※※※※※※※※※※※※※※※※※※   阿玉:我不同意   下一章阿玉应该能见到皇帝吧。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第50章 保护   师兄妹二人异口同声:“这怎么可以?”   岳剑南面色苍白:“她不会武功, 去刺杀皇帝不是送死吗?”   姜漱玉惊道:“那皇帝岂不是有危险?”她伸手自师兄手中拿过信件,低头快速浏览, 目瞪口呆。   一旁的姜大年问:“她写了什么?”   “师父,你自己看吧。”姜漱玉将信递给了师父。   苏雪凝这封信写的平实而直白, 充分照顾他们三个习武之人。姜漱玉记性好, 扫了一遍后, 几乎能背出来。   而姜大年一面看, 一面轻念出声:“姜伯伯, 岳大哥,姜姑娘,多谢你们的照顾, 我走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怕当面道别,我会不舍得离开。如果可以,我也想一直待在彤云山,跟你们一起,无忧无虑。可我不能,我是苏家的女儿,我有我的使命。父兄惨死,含冤未雪。我不能不顾血海深仇苟且偷生。拼着一死, 我也要取皇帝狗命。我这一去,可能不会再回来。抱歉,就当我从未来过吧……”   岳剑南神情怔忪:“她怎么那么傻?她去杀皇帝, 她不是送死吗?”他忽然怪笑一声:“我更傻, 我竟然连她的心思都不知道……”   姜漱玉看他神色不对, 连忙道:“师兄!”   “阿玉,我教她暗器,我给她做琴,我害了她。”岳剑南有些语无伦次,“为,为什么要骗我呢?”   前段日子,她跟他很亲近,经常跟在他身边,说要学暗器。他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一直很欢喜,还曾暗暗猜测,这是不是说明她其实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好感。   原来是为了学本事报仇。   姜大年叹了一声:“她的家人好像是死于什么摄政王谋逆案。她上山以来,从没提过。我还以为她不在意,看来还是存了报仇的心思。”他瞧了岳剑南一眼:“为什么骗你?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怕你阻止她报仇,要么是怕你替她报仇。这都想不明白吗?”   “我……”岳剑南语塞,“她如果告诉我,我……”   他扪心自问,他如果知道,也未必会去替她刺杀皇帝,但苏姑娘为家人报仇,无可厚非,他也不是一定要阻止,只是他很清楚,她去行刺,成功与否不说,她肯定有去无回。   岳剑南定了定神:“师父,我得去阻止她,不能让她犯傻。”   “嗯。”姜大年倒也不阻拦,皱眉道,“她才跟你学了几天暗器,就想去刺杀皇帝?”   “徒儿,徒儿给她做的琴里,也装了暗器,跟师父的一样。”岳剑南双眉紧蹙,“我还无意间提过,暗器抹毒.药,威力更大。”   姜漱玉闻言一惊,师父的那把琴,她见过,也知道威力。苏雪凝如果直接刺杀皇帝,那肯定失败无疑。但苏雪凝带了琴,很明显不是直接刺杀,而是借弹琴的机会伺机行刺。暗器上再抹点毒.药,那完了,小皇帝估计很快就没命了。   她在宫里待了半年,见识过宫中侍卫的本事。他们对付普通人还行,跟真正的习武者一比,差太远了。   按说她已假死出宫,皇帝再出什么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但她跟皇帝相处半年,在她的印象中皇帝勤政爱民,也不算是坏皇帝。至于摄政王一案,她也不想评判什么。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让小皇帝被人杀死。   “师父,我这就下山去阻止她。”岳剑南做出了决定。   “等等。”姜漱玉上前一步,“师兄……”   “阿玉,情况紧急,你不要拦我。”   姜漱玉摇头:“我不是要拦你,我的意思是,咱们一起下去。”   “嗯?”岳剑南微愕。   “现在天色已晚,下山不便,不如收拾东西养精蓄锐,明天清晨,咱们早早下山。”姜漱玉微微一笑,“师兄觉得呢?还是你觉得凭咱们两个的脚程,追不上苏姑娘?”   岳剑南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   姜漱玉转身去给师父捶背:“师父,我又要走啦。”   姜大年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也去凑热闹?”   “我不是去凑热闹。”姜漱玉一本正经,“我是去帮师兄的忙。还有,我不希望皇帝被杀,他不是个坏皇帝。”   “咦?”姜大年有些意外,慢悠悠道,“苏姑娘只怕还杀不了皇帝。”   姜漱玉只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单纯刺杀不可能,可假如是在特定场合,借着献艺或是其他机会,那还真说不准。不说别的,去年那位玲珑公主如果借机行刺,未必不能成功。   她不能强求苏雪凝放弃仇恨,但她可以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帮皇帝避过刺杀。   次日一大早,姜漱玉就同师兄一起下山了。   两人行的极快,途中并未有片刻耽搁。然而他们下山十来天,也没发现苏雪凝的踪迹。   岳剑南不由得有点急躁起来。   这晚师兄妹二人在一家小客栈投宿,吃饭之际,姜漱玉提议:“师兄,我有个想法,你听听行不行?”   “你说吧。”   “你看咱们这一路追着也不是办法,不知道她是在咱们前面还是后面。甚至是不是一条路,咱们都不清楚。不如我们兵分两路而行。”姜漱玉认真道,“我行的快些,先潜进皇宫,以防万一。你在后面慢慢阻拦她,你看行吗?”   岳剑南抬眼看着她。   “你能拦住她最好,你如果没找到她,有我在皇帝身边挡着,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姜漱玉觑着师兄神色,“你放心,我不会伤害苏姑娘的性命。”   “我不是这个意思。”岳剑南有点烦闷,喝了口酒,“我是担心你进宫有危险。”   姜漱玉微怔,继而轻笑:“师兄,你想太多啦。你当初都能混进皇宫,我难道不行?再说,我还曾经在皇宫里待了半年呢。”   “可是,在别人眼里你已经……”岳剑南仍是皱眉,“你怎么跟皇帝解释呢?说你当时是假死?你说有人要杀他,他就一定信吗?或许还会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会觉得你是同伙儿,要治你的罪呢。”   “哦,你说这个啊?谁说我要直接去见皇帝了?我就暗中保护而已啊。”姜漱玉洒然一笑,“你觉得我会被他们发现么?我的轻功和易容术,不比你差多少。”   岳剑南略一迟疑,点了点头:“也好,那我们分头行动,暗号联络。你,注意安全,小心为上。”   阿玉的本事,他还是放心的。   两人做了决定后,翌日清早便分开行动了。   姜漱玉因为要赶在苏雪凝前面,所以前进的速度比先前更快。   等她赶到京城时,也才刚到七月。   还好,她并没有听说宫里出什么大事,想来苏雪凝还没有行动。   可谁都不知道苏姑娘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动手。   姜漱玉要做的就是混入宫中,先守着皇帝,以防苏姑娘行刺。   之前师兄是怎么进宫的,她不太清楚。不过她曾在皇宫中待了半年,对皇宫也算熟悉。是以,这一趟皇宫之行,她胸有成竹。   天黑以后,姜漱玉换了衣衫,收拾妥当,潜入皇宫。   她轻功与内力都不错,在宫中行走,无人察觉。在这守备森严的皇宫里,她甚至颇有高手落寞之感。   她还不合时宜地想到一种说法:如入无人之境。   姜漱玉记得皇帝先时是待在汤泉宫,所以轻车熟路直奔汤泉宫而去。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汤泉宫没有人。   如果是在平时这个时候,小皇帝肯定还在批阅奏折,灯也该亮着。但现在黑乎乎一片。   姜漱玉愣了愣,一琢磨,皇帝肯定是搬走了。她心说,太傻了,阿玉,你真是太傻了。   当时皇帝待在汤泉宫,是因为他们在汤泉宫出了事,皇帝的躯体昏迷不醒,不能移动。所以只能留在此地。皇帝醒来后还待在这儿,是因为长期不运动,肌肉萎缩,想搬也搬不了。现在早好了,怎么可能还待在汤泉宫呢?   漆黑的夜里,姜漱玉立在汤泉宫外,颇为惆怅。   她记得韩德宝曾经说过,皇帝之前是住玉章宫的,玉章宫在什么方位,她大概也清楚。   在黑暗中辨认了一下方向,姜漱玉改道前往玉章宫。   她只知道大致方向,在黑暗中行走了一会儿,才摸索着来到了玉章宫外。   灯还亮着,薄薄的窗纱上投映出一人伏案的影子。   老实说,这影子有一点抽象,但是姜漱玉一眼就认出这是小皇帝,而且这感觉还异常强烈。   姜漱玉后退两步,纵身跳上了房顶。   瓦片轻薄,她足尖轻点,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上辈子没穿越的时候,她也看过电视剧,里面的大侠们上房揭瓦非常容易。而轮到她时,上房不难,可是揭瓦的难度有点大。   这皇宫的房顶,比她想象中要结实很多啊。   她对自己的轻功有信心,但是她并不认为她能掀掉瓦而不发出任何声响。   在心里叹一口气,姜漱玉老老实实从房顶下来,她蹲在窗外瞧了一会儿,在心里对窗纱说声抱歉后,轻轻用手一捅,立时戳出来一个手指大小的洞。   她凑过去细看,发觉这个小洞真不错,虽然不大,可是视线范围不小。   她一眼就看见了皇帝以及他身后不远处的韩德宝。   假死离开皇宫已经有快半年了,她此时看到的小皇帝和她记忆中似乎不太一样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离得远又在灯下的缘故,他的眉眼让她隐隐觉得有些陌生。   韩德宝倒还是之前的老样子,那张微胖的脸始终看着忧心忡忡。   “皇上……”   离得远,姜漱玉努力屏息细听,却听韩德宝续道:“不早了,该歇着了。”   姜漱玉提着的心放下,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些没趣。   她连苏雪凝什么时候来行刺、怎么行刺都不知道,就藏在皇宫里暗中保护皇帝,就怕他有个意外。   她对皇帝也太好了吧?   现在皇帝都要歇息了,她也不能躺在床上睡觉。   这一夜,姜漱玉待在玉章宫的一棵粗壮老树上,忽然有点想念汤泉宫的那张床。   那张床可真是又大又软和了。   次日清晨皇帝上朝去了,姜漱玉没跟着去朝堂,她悄悄给玉章宫殿上头的瓦片松了松。瓦片松动以后,她再掀起瓦片时,就没什么声响了。   皇帝今日下朝很早,不过他似乎心情不太好:“这个卫泽……”   韩德宝低声劝慰:“皇上,卫大人耿直冲动,皇上不必跟他置气……”   赵臻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姜漱玉在暗处听着,心思颇为复杂。她假扮皇帝数月,当然记得卫泽。这位卫大人脾气冲、性子火爆、说话也不中听,不过倒没什么私心。   看小皇帝这隐含怒气的样子,也不知道卫泽又说了什么。   在汤泉宫的那段记忆,她假死后很少想起,但这会儿不知怎么忽然回忆起来后,好像一下子又清晰起来。   其实仔细算算,好像也没过去多久。   今天看起来大概是个平平常常的一天。   姜漱玉在这边盯了一会儿后,溜到御膳房,勉强吃了点东西,又打包了一些水果,复又溜回了玉章宫。   因为提前做了准备,松了松瓦片,所以她这次不费吹灰之力,就掀掉了一片瓦。她侧了身子小心翼翼往下看,却看见小皇帝正在用膳。   皇帝用膳的规格自不必提,赵臻虽然不是铺张浪费的人,但他面前摆的膳食也比姜漱玉现在吃的强了百倍。   姜漱玉狠狠咬了一口肉饼,心里微微有点发酸。   她真是多事,彤云山的生活多潇洒啊,她竟然因为他而在这边风餐露宿踩瓦片,而且还不能告诉他,让他领她的情。   可她又不能真的不管不顾离去。万一师兄没遇上苏姑娘,也没能成功阻拦住她,那就单凭皇宫的守备,小皇帝还是挺危险的。   她跟皇帝之前合作愉快,但现在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了。   可她到底还是不忍心看他出事。   她想,就当是看在他不是个坏皇帝的份上,好歹她也算是他的子民。   殿内残羹冷炙早已撤去,小皇帝在玉章宫外练了会射箭,才又重新回到殿中。   他的生活跟她想象中一样的无趣,批阅奏折,翻看书籍。大概射箭就是他的休闲娱乐了吧。   这么看来,这皇帝当的也没什么趣味嘛。   姜漱玉观察了一会儿,就渐渐觉得没意思了。   她待在房顶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下方又响动,当即打起精神,凝神细看。   只看了一眼,她就脸颊发烫,移开了视线。   因为她清楚地看到小皇帝直接脱下了外衫,露出了胸膛。   当然跟前世接收的知识相比,这点程度的“脱”,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在这个世界待了将近十七年后,这一幕对现在的她而言,无疑很有冲击力了。   ※※※※※※※※※※※※※※※※※※※※   阿玉:我并没有很想看┐(─__─)┌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阿玉看见了皇帝   皇帝没看见她 第51章 宴会   姜漱玉知道,这个时候, 她应该礼貌性地避开, 毕竟圣人有云“君子非礼勿视”。但她到底还是禁不住好奇,她对自己说:“我不是君子, 我就看一眼。”   于是, 她悄悄地又凑了过去, 微微眯着眼睛向下看。   皇帝正在穿衣。   姜漱玉算是看明白了,是韩德宝拿了新寝衣让他试。   从她的角度,她能看见他的胸膛。   她原以为皇帝五官精致,身材很有可能是白斩鸡, 不过现在看来, 好像还挺不错的啊。   她还想再看两眼, 结果赵臻已经又穿上了衣裳。   姜漱玉扁了扁嘴, 真没意思,感觉自己就跟个偷窥狂一样, 还好没人知道。   赵臻并不知道上面有人,他令韩德宝将衣裳收起来,缓缓说道:“不早了,朕要歇了。”   “是。”韩德宝忙命人准备。   小皇帝沐浴休息,姜漱玉自然不会再看。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偷偷潜回汤泉宫躺床上睡一觉。   但她略一思忖, 还是没这么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假如她回去睡觉的时候, 发生点什么, 那她可能要懊悔死了。   长夜漫漫, 姜漱玉干脆调整内息,让内力在体内运行一个周天,精神抖擞。   在玉章宫待的数日是姜漱玉这十多年来最无聊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观察小皇帝成了她唯一的乐趣。   不过小皇帝的生活规律得可怕,简直比他们灵魂同在一个身体里时还规律。   他待在玉章宫的时候比较多,但其他时候姜漱玉想要跟着他,也不容易。她忽然觉得她现在有点像是传说中的暗卫,还是不带编制的。   姜漱玉曾想过假扮韩德宝一段时间,但一来皇帝认识韩德宝时间太长,她不能保证她扮的韩德宝能瞒过皇帝的眼睛,二来她也不清楚该怎么安置真正的韩德宝。   所以就只能先做个“没编制的暗卫了”。   小皇帝用膳时,姜漱玉不由得恨恨地想:你要是不做个明君,就对不起我的付出。   赵臻对此一无所知。   一进入七月,事情似乎多了起来,除了朝中的事情,方太后又给了儿子一个新任务:宁阳公主的婚事。   宁阳公主今年也才二十一岁。她十五岁时被迫远嫁漠北,二十岁就守寡,辗转回到京城。   刚回京城时,她身体不好,心情也极差,整个人如同即将枯萎的花,不复当年的明艳鲜嫩。如今在皇宫好好调养了快一年,渐渐又显露出当年的风采来。   看着如花般娇艳的女儿,方太后便又动了一些心思。她的儿子因为郑氏之死取消选秀,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女儿也年纪轻轻孤身一人。   方太后只有一儿一女,她当然是盼着他们好的。儿子这边强求不了,她就又开始操心女儿的事。   这天方太后特意叫了儿子过去:“明日就是七夕,牛郎织女尚且成双入对……”   赵臻听了开头,就猜出了母亲的意思,当即道:“母后,儿子现在以国事为重,无心男女之情。”   方太后瞧了儿子一眼:“哀家不是说你的事,是说你皇姐。你皇姐回来快一年了,你也说了她不用去和亲,难道还让她一直给那个漠北王守着?”   赵臻会意:“母后的意思是?”   “京中儿郎多才俊,就没有与你皇姐相配的?”方太后皱眉,“这事儿你多上点心。”   赵臻点一点头:“儿子记下了。再过不久要秋猎,皇姐骑射不错,让她随行吧,也好顺道散散心。”   方太后闻言略一思忖点了点头:“那也行吧。”   与太后小坐一会儿,皇帝转身出了福寿宫,脑海里却还在回想着太后的话。   明天就是七夕了啊。牛郎织女一年尚能相聚一次,他和阿玉今生都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了。   这天晚上,赵臻没有翻阅书籍,而是默默翻开了他案前的一沓纸。   这纸上的字迹乍一看很像他的字,但细看又有不同。   这是阿玉当时模仿练习他的字迹时写的。她应该花了不少功夫。看见这些字,赵臻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阿玉的音容笑貌,他微微有点恍惚。   伸手将这纸推到一边,赵臻重又铺了宣纸,提笔蘸墨作画。   姜漱玉在房顶上往下看,看小皇帝这架势,她估摸着他大概是要写一幅字或是作画。   看他蓄势待发,她也不由得期待起来,找了个绝佳的视角往下看。   赵臻笔走龙蛇,她也跟着视线微动。   少顷,赵臻罢手,后退一步,姜漱玉瞧了瞧,能依稀看出是个人,具体是谁,她也看不清。   她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简易型的自制“望远镜”向下看去。   然而待她看清之后,心里一阵无力,慢悠悠收起了简易自制“望远镜”。   什么嘛,小皇帝画了一幅画,乍一看是个人,可是仔细看去,这五官也太抽象了吧?   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没意思,白白浪费她的感情。   赵臻也颇有些懊恼。他父皇擅长丹青,可惜他没继承父亲的天赋,不善此道。他想起阿玉,本想画幅画描绘她的相貌,然而他连她十分之一的神.韵都描摹不出来。   他将新画的画团成一团,直接丢掉。   姜漱玉也在纳闷他到底在做什么。   次日又是看似普通的一天,并没有什么异常。然而到了晚间,小皇帝看了会儿奏折后,竟起身出去了。   他倒也没有远去,就站在院中,负手而立,忽的抬起头来。   姜漱玉以为他看到了自己,心里一急,匆忙闪身躲藏。然而皇帝并未发现她,而是抬眼望着天上的星星。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姜漱玉皱了皱眉,也抬头观星。   星光漫天,格外耀眼。人仰望星空,心情也不自觉开阔起来。   一时之间,姜漱玉脑海里闪现出很多与星星有关的古诗。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   她一个激灵,忽然反应过来,今天可能是七夕啊。   她七月初进宫,在这边待了数日,算算时间可不正是七夕吗?   原来小皇帝也看牵牛织女星吗?   姜漱玉思绪万千,有些感慨,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晚间小皇帝睡去,姜漱玉抬眼望着星星,突然很想知道师兄那边究竟怎么样了。   —— ——   自从与师妹分开以后,岳剑南就放缓了速度,有意打听寻找。然而苏姑娘可能是有意要避开他,并没有给他找到的机会。   苏姑娘拿了琴,那肯定是要借琴行刺,可是她一个姑娘家想要进宫,那也太难了。   岳剑南估摸着阿玉大概已经溜进皇宫潜伏在皇帝身边了。诚然他对阿玉的身手有信心,可那毕竟是皇宫,躲一天两天还行,长期待在宫里肯定是不行的,而且他也不放心。   但是到现在还没苏姑娘的消息,万一苏姑娘耐着性子等十年八载,难道阿玉也要在宫里藏十年八载吗?   这当然不行。   —— ——   岳剑南考虑的问题,姜漱玉也考虑到了。在皇宫待了九天以后,她就充分体会到了暗卫生活是多么的枯燥乏味。   日复一日盯着小皇帝,这让她感觉毫无自我,也没有一丁点个人生活的空间。   但是不管这件事就此离去?姜漱玉做不到。   七月中旬,皇宫忽然热闹起来。   姜漱玉知道是与中原大齐一向关系不错的南绍派使臣进京了。   南绍边陲小国,一直依附于中土,年年朝贡。前不久新任南绍王继位,派了使臣来到中原,上表奏明此事,还要接受中原皇帝的准许和册封,才算名正言顺。   番邦使臣来访,被安置在四方馆。皇帝抽了时间于七月十二在宫中设宴招待南绍使者。   除了在京中的皇室宗亲,皇帝还邀请了一些朝廷重臣作陪。   姜漱玉得知此事后,心念微动。她在皇宫半年,知道宫中设宴时,肯定会有歌舞助兴。   如果苏姑娘能混进宴会,那么这绝对是行刺的大好时机。   一般情况下在这种场合,宫中都会加强守备。姜漱玉也暗暗打起了精神。   七月十二夜。   天还没黑,御花园就热闹起来。姜漱玉化妆易容后,扮成宫女的模样,混在宫女的队伍中摆放美食佳肴,为即将到来的宴会做准备。   酒宴设在御花园的太液池旁边,烛光闪耀,水波荡漾。远远望去,仿若仙境一般。   不过姜漱玉并没有心情欣赏美景。她摆放菜肴之际,问身边的宫女:“姐姐,今晚的表演节目的歌姬都是宫里的吗?”   那宫女横了她一眼:“新来的?”   “啊。”姜漱玉迟疑着点了头,“对啊,姐姐怎么知道?”   宫女慢悠悠道:“新来的不要多话,要知道本分。主子吩咐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哦,好吧。”姜漱玉笑笑,“多谢姐姐提点。”   “你哪个宫的?”   姜漱玉看她眼生,忖度着道:“汤泉宫的。”   “汤泉宫?”宫女有些诧异,“我怎么说看着面生,今晚你先跟着我,不要乱动。机灵一点,别出错。”   “嗯嗯嗯,姐姐说的是。”姜漱玉颇为受教点了点头。   夜色渐浓,皇室宗亲、文武大臣以及南绍使者先后而至。   姜漱玉看见了好几个眼熟的。不过她目不斜视,跟着这个叫明珠的宫女,穿行其中,摆放瓜果酒水。   “宁阳公主到!”   “皇上驾到!”   “太后驾到!”   ……   太监尖利的声音一声接一声,众人纷纷行礼。   姜漱玉暗暗观察皇帝。——他离开她的视线已经有半个时辰了,不过还好,他现在看起来仍是好端端的。   “平身吧。”   皇帝、太后和宁阳公主先后落座。大家也跟着各回各的位置。   姜漱玉被安排站在信王身后,她负责时不时地给信王添点酒水。   这个位置距离皇帝的座位不远,她立在那里,既能时刻注意到皇帝,也能将舞姬的表演尽收眼底。   姜漱玉打起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敢有片刻懈怠。   信王赵钰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过皇帝了,今日看见皇帝,总觉得对方的伪装似乎更精妙了一些,让他几乎看不出破绽来。   盯着皇帝看了一会儿,他收回了视线,低头默默喝酒。   一杯酒喝完,不见身后的宫女满上。他有点诧异,没有说话。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宫女有动静。他皱了眉,回头去看,只见这个小宫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皇帝。   灯光下,她的眼睛像是会发光一样。   信王的心忽然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般,他也跟着看向皇帝。   皇帝正偏头与太后说着什么,眉目清隽,风采卓然。   他心尖一颤,收回了视线,出声提醒:“倒酒。”   “嗯?”姜漱玉回神,心说忘了。她拎起酒壶,直接就给信王满上。   她低头倒酒之际,信王却鼻翼微动,颇觉惊诧。   除了酒香菜香,他恍惚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跟那天在皇帝身上闻到的有些相似。   信王微微眯了眼睛,认真打量这个宫女,见她相貌清秀,不算出挑。他一口喝了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啊?”姜漱玉将视线从皇帝身上收回,二话不说给信王重新满上。   “你叫什么名字?”信王再次问道。   姜漱玉略微偏了头:“回王爷,珍珠。”   “珍珠?”   “对。”   ……   他们两人对话,上方的皇帝看到这一幕后,却微微蹙眉。   他无意间看到信王跟一个宫女搭话,这原本没什么稀奇。但宫女在回话时,微微侧了头。   这副作态,像极了阿玉。   皇帝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身体不由自主略微前倾,却见那个宫女完全抬起了头,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庞。   刚刚生出的那些紧张与期待瞬间被失落所取代。他身体微微后仰,缓缓阖上双目。   “皇儿怎么了?”方太后注意到了儿子的异样。   “没事。”赵臻摇了摇头,“就是有些乏。”   他无法告诉母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以为他的阿玉回来了。   —— ——   姜漱玉心里有些着急,这信王真是的,不要老跟她说话,她今晚有要事在身啊。   酒过三巡,皇宫的传统节目——歌舞就上场了。   伴着动人的丝竹声,美貌的舞姬们翩翩起舞。   姜漱玉后退了两步,全神贯注。如果这个过程中有人行刺皇帝,她绝对能够阻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夜非常正常,直到晚宴结束,都没有一丝异样。   宴会结束,众人散去。   姜漱玉提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她心说,看来是她白担心了。不过没出事就好。   亥正时分,皇宫各处的灯都已经息了。姜漱玉站在房顶,忽然看到了空中的烟火。   那烟火式样颇为独特,是师兄给她的信号。   ※※※※※※※※※※※※※※※※※※※※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小皇帝画画不行   如果一切顺利,下一章应该能双方碰面吧。 第52章 重逢   姜漱玉进京前曾与师兄岳剑南商定, 如果他成功找到了苏姑娘,就给她信号。届时她离开皇宫,与他会合。   所以,一看到他的信号,姜漱玉就不由地振奋起来。   因为这意味着她可以结束这枯燥无趣的“暗卫”生涯, 离开皇宫了啊。   她从房顶一跃而下, 本想施展轻功,即刻离去,但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居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怅惘。   她在玉章宫藏了十天,期间还去过汤泉宫沐浴,还去御膳房顺过吃的。就在不久前, 她还扮成宫女混进酒宴中给信王倒了好几次酒。   但从头到尾, 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   当然她知道这世上真正的习武者很少。所谓的大内高手,她也没见过掌握高深武术的。甚至是大名鼎鼎的罗恒将军,她从他身上也看不出丝毫内力的存在。   有时候她都怀疑, 他们师徒三人和其他人是不是不在同一次元?他们在武侠世界而其他人在别的世界?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 她还是有些为皇宫的守卫而忧心。   如果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会高深武艺,那也就算了,宫里的守卫可以应付一切。但偏偏有真正的习武者这种逆天的存在……   这么一想, 姜漱玉真的有点替小皇帝担心。   小皇帝貌似结了不少仇家,而他的居住位置目标又这样明显, 万一哪天来一个真正的高手, 那皇帝很危险啊。   皇帝跟她是没什么关系了, 但她还真不想皇帝去死。   姜漱玉想,或许她得提醒皇帝一下。   取出师父珍藏多年的迷烟,姜漱玉通过窗户上之前捅出的小口吹进去。   等了约莫半刻钟,她屏息凝神潜入内室。   夜色正浓,幸好有星有月。月光星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   姜漱玉微眯着眼睛站了一会儿才逐渐适应房中光线。   她细细辨认了方位,放轻脚步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写下“加强守卫,保重身体”这八个大字。   ——她要留下这八个字。因为不管皇帝把它当作是神迹还是人为,应该都会注意到皇宫守卫问题,做好安保工作。这样,她也能放心。   又将笔放回原位,她才拿着刚写下的字慢悠悠走到龙床前。   之前已经吹过迷烟,所以她放心行走,并无任何担忧。但毕竟是夜探,她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同住汤泉宫半年,又在玉章宫附近潜藏了十来天,姜漱玉对小皇帝的一些习惯也很了解,知道皇帝没有让人陪宿的习惯。   所以对于龙床附近无人这一点,她并不意外。   月光星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姜漱玉站在龙床边屏息凝神,盯着小皇帝看了一会儿。   夜色柔和了人的眉目,从她的角度,倒也看得不是特别清晰,只看到小皇帝平躺在那里,薄被覆身,双目紧闭。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她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感。   犹豫了一瞬,姜漱玉把刚写好的字放在他枕畔,在心里说:“以后要好好的,当个好皇帝。”   她待要收回手,却见中了迷烟本该昏迷不醒的皇帝猛地睁开了眼睛。   姜漱玉大吃一惊。   “阿玉……”赵臻此时半梦半醒,一睁眼就看到床前站了一个人。他极其自然,伸手就去握她的手,“阿玉……”   这变故太突然,姜漱玉从没想到有人中了迷烟还能清醒。她怀疑皇帝可能之前感冒没吸进去多少,或者就是师父的迷烟时间久过期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看小皇帝的神情似乎不是很清醒,姜漱玉当机立断,点了他的睡穴。   她慢慢地把手从他掌中取出来,也不敢再多待,直接后退几步,转身离开寝宫。   姜漱玉纵身跃上房顶,又看了一眼皇帝寝宫的方向,几个纵越后,离开了皇宫。   —— ——   赵臻这一夜睡的很沉。   晚间在酒宴上,他看到一个宫女作态神似阿玉,一时感慨,多饮了几杯,临睡前还默默感叹: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谁知睡着以后,他就看到阿玉向他走来。她站在床边,很温柔地凝视着他。   那个时候,他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慢慢睁开眼。   他知道这是梦,但他依然很欢喜。因为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哪怕是在梦里。   他握住了她的手,凉凉的,可他不愿意放开。   梦里的场景跳跃、模糊又不连贯。很快,他就又睡过去,知觉全无。   次日清晨,赵臻是被韩德宝唤醒的。这于他而言,颇为罕见。   “皇上,该起了。”   “韩德宝,朕……”赵臻的话语在看到床头放着的东西后,戛然而止。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纸上写着“加强守卫,保重身体”八个大字。   韩德宝也看见了,不由地大惊。   ——皇帝入睡时是他在跟前伺候的,枕头旁边并没有这东西。而且皇帝也没有梦游写字的习惯,那这……   “皇上,是不是有刺客?”韩德宝颤省问,很快他又觉得不可能。因为皇帝看起来毫发无伤。   赵臻双眉紧蹙:“这很像阿玉的字。”   “什么?”韩德宝怔了一瞬,“是娘娘显灵了?”   “显灵?”赵臻神色复杂,盯着字又细细看了一会儿,“朕昨晚好像看见了她。”   他初时认定了昨晚的一切是梦,在看清纸上的字后,又开始动摇,心想阿玉可能还活着。然而,听到韩德宝的“显灵”二字,他又有些犹豫了。   阿玉对他一往情深,如果活着,肯定会与他团聚。所以,只可能是她真的对他放心不下,特意回来看他。她希望他加强守卫,保重身体。到了这个时候,她依然念着他,关心着他。   ——他原本不信鬼神,和阿玉共用一个身体后,他对那些未知也有了一点敬畏。   赵臻按了按眉心,神情怔忪:“朕看见她站在床头……”   他语气平平,韩德宝却听得心里发酸。他忖度着道:“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大概是娘娘想着皇上,就回来看看。”   赵臻“嗯”了一声:“中元节……”   “是啊,皇上,中元节又称‘七月半’,有放河灯,祀亡灵的习俗。”韩德宝道,“上元节的时候,娘娘还问,为什么河上不放灯……”   提起旧事,韩德宝也心中酸涩。郑娘娘去世半年,音容笑貌依然在他心间。每每想起,就难受不已。   他尚且如此,更遑论皇帝陛下了。   赵臻正穿衣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后天晚上,随朕去小月河走一趟吧。”   韩德宝微微一怔,立马应道:“是。”   郑娘娘殒命小月河,找到她尸体后,皇帝再未提起过“小月河”这三字。虽然今天皇帝主动说到这个地方,但是韩德宝并不认为这就代表着皇帝已经放下了郑娘娘。   皇帝想去小月河,那就去吧。   —— ——   姜漱玉出了皇宫以后,却不知具体到哪里去和师兄会合。   她干脆先找了一家客栈,沐浴梳洗,饱饱地睡了一觉,一觉睡到次日傍晚。她才起身打扮,出去找师兄。   师兄果然给她留下了暗号,根据暗号,她在七月十五傍晚找到了他。   那是一家很小的客栈,岳剑南一看见她,就细细打量:“好像是瘦了。”   他带着师妹上楼回房。   “找到苏姑娘啦?”姜漱玉直接问,“她人呢?”   岳剑南的眼神立刻黯淡下来:“找到了,人在客栈呢,就在房间。”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房门口。   “那我现在进去,会不会不太好?”姜漱玉脚步微顿。   她觑着师兄,心想你一个男人这样进去更不好啊。   “没事,你进来就知道了。”岳剑南低声道,“她睡着了。咱们进去也能放心一些。”   姜漱玉随他入内,看见躺在床上沉沉睡着的苏雪凝后,她才明白师兄为什么说进去才放心一些了。   苏姑娘睡的很沉,沉到他们两人进去,她都没被吵醒。   “她怎么了?你是怎么劝阻她的?”姜漱玉很好奇,“她能听你的?”   “没有劝。”岳剑南神色古怪,“我是前几天找到她的。宫里不知道因为什么要设宴……”   “新南绍王继位,派使臣进京。”姜漱玉道,“大齐是它的宗主国。他们谁当王,都要皇帝的批准。”   她小心坐下:“师兄,你也坐啊。”   “嗯,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岳剑南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继续道,“宫外那个什么坊要进宫献艺,苏姑娘琴艺好,得了他们的赏识,要跟着他们进宫。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找到了她。看见她抱着琴,我怕拦不住她,直接就把她的琴给砸了。”   “啊!”姜漱玉低呼一声,心说这招釜底抽薪够狠。苏姑娘想行刺就是靠琴,把琴毁了,以苏姑娘的本事,想要报仇可就难了。   岳剑南懊恼:“她没了琴,自然没法献艺,也就没有进宫。”   姜漱玉默然。   “我这一个举动可伤了她的心,她素来斯文和气,那时气急了,对我又哭,哭个不停……”   岳剑南这话说的还是有些含蓄,事实上那时苏雪凝惊怒交加。她原本已经看到了复仇的希望,曙光就在眼前时,却被岳剑南亲手毁掉。   “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我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吗?我自己要报仇,又跟你们有什么相干?”她又痛又气,忍不住举起拳头砸在岳剑南身上。   岳剑南不好跟师妹提起当时细节,只含糊道:“我没办法,就点了她的睡穴,找了一家客栈,先把她安顿下来。昨天她醒了一次,我就又点了一次……”   姜漱玉目瞪口呆,师兄的解决办法也太简单粗暴了吧?她缓缓说道:“可你不能点她睡穴一辈子。”   “我知道。”岳剑南更加懊恼,“可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法子。阿玉,你比我聪明,又跟她一样都是女孩子,你能不能劝劝她让她不想报仇?”   “这个……”姜漱玉略一迟疑,摇了摇头,“经历灭门的是她,我不能这样去劝她‘诶,你大度一点,你放弃报仇吧。’不可能的,而且劝了也不一定有用。”   不过,倒是可以引导一下。她觉得小皇帝不是很坏的人,苏姑娘也不像是坏人。   “对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岳剑南眉毛拧成了“川”字,“何况还不只一条人命。可是以她的本事,去报仇肯定是个死……就算她真的杀了皇帝……”   姜漱玉冷声道:“我不会让她杀皇帝的。”   “什么?”岳剑南意外于师妹的认真。   姜漱玉一字一字道:“我不会让她杀皇帝。哦,不只是她,你也不行。”   “我不去刺杀皇帝啊。”岳剑南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阿玉,你的意思是,你不劝阻她报仇,但也不允许她杀皇帝?”   他心说,那你这话说着有什么意思?   姜漱玉点了点头:“是,她想报仇是她的事,我拦不了,但是她要对皇帝不利,那我绝不同意。”   她声音不高,态度却异常坚定。   她慢慢站起了身,眼角的余光竟看到苏姑娘睫毛颤动。   姜漱玉停顿了一下:“摄政王那件事很复杂,但我知道皇帝不是坏人。有人想夺他的皇位,他要反击,不是很正常吗?皇帝亲政以后,哪项政策不是为了百姓好?他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他要是死了,也不知道谁会继位。如果下一任是好皇帝,那还好。如果是坏皇帝,那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师父说我们习武之人要惩恶扬善,做利国利民的事情,那才是大善。那句话怎么说呢,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岳剑南怔怔然,喃喃地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是啊。”姜漱玉很自然道,“就是这么说的。而且,说实话,苏姑娘半点武功不会,只会利用琴射暗器,她去行刺,绝对是送死。她的家人在天有灵,肯定希望她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一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去死。”   她眼神甚好,竟看到苏雪凝眼中有泪滑进鬓发中。她心情复杂,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也有些尴尬。她轻声道:“师兄,苏姑娘这边,你先照顾着。我先出去走走,找点吃的。”   她冲岳剑南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阿玉。”岳剑南待要叫她,却听到苏雪凝喉间发出一声异响。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睫毛颤动,似是醒过来了。   他上前一步,想要再次点她睡穴,却听她喃喃地道:“水,水……”   岳剑南犹豫了一瞬,转身给她倒水。   —— ——   姜漱玉出了客栈,脸颊还有点发烫。经凉风一吹,才稍微好受了一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方才竟然会说那样的话。她猜测苏雪凝很有可能已经听到了,不过转念一想,听到就听到吧。反正她确实是那么想的,她不允许苏雪凝杀皇帝。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莫名的怅然。   此时天已经黑了,街上行人不少。   姜漱玉跟着人群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后,她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许多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灯。   她有点诧异,今天又不是元宵节……   啊呀,她想起来了,今天是中元节啊,百鬼夜行。韩德宝曾说,人们要在河上放灯的。   姜漱玉兴致不高,不过师兄住的客栈比较偏,她又跟着人群走了很远,这会儿离河已经很近了。反正都快到了,就去看看热闹呗。   —— ——   韩德宝跟在皇帝身后,小心翼翼。虽然此次带了不少侍卫,可他仍免不了担心。之前在小月河出过事,这次再来小月河,他的眼皮突突直跳,心里也惴惴不安。   不过皇帝的神情看起来倒还正常。赵臻提了一盏很简易的河灯。——这是他花了两个时辰做的,远远比不上能工巧匠们做的精美。   韩德宝不知道皇帝在灯纸上写了什么,只知道看着默默放灯的皇帝,他有点心酸。   河灯顺水飘远,很快与其他灯混在一起。   赵臻站在河边看了一会儿,低声道:“走吧。”   “是。”   赵臻刚行数步,就听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小姑娘别哭啊,你看这样,不就好了吗?”   这边人很多,声音也杂。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赵臻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神巨震,僵着身体转头循声望去。他心想,可能是声音相似,可能是他出现了幻觉。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看一看。   只见右前方不远处,一个少女正微微低头跟一个眼中含泪的小女孩说话。   那少女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他异常熟悉的脸。   是阿玉。   一时间,赵臻分不清是梦是幻。但他知道,他很想走近她,很想把她抱进怀里,告诉她,他也很想她。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 ——   姜漱玉跟着人群走,不知不觉到了小月河边。看到一小女孩因为手里灯杆断裂而哭泣,她上前用一根发带帮忙固定了一下。   女孩父母很客气,连连道谢。   姜漱玉摆了摆手:“没事没事,这都是小事。”   她话刚说完,就被人从背后狠狠抱进了怀里。   这边人多,摩肩接踵,姜漱玉对身后的人也没留意,所以一时不察,着了对方的道。   她倒也不慌,直接右臂后屈,准备肘击敌人。然而,她刚抬起右臂,却听那人在耳边低声呢喃:“阿玉……”   姜漱玉一个激灵,抬起的右臂硬生生放了下来。   这,这是小皇帝的声音啊!   她浑身血液上涌,大脑有一瞬的死机,心跳似乎也有片刻的骤停。   小皇帝不是在宫里吗?鬼节出来晃荡什么啊?   不不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今天要跟师兄会合,所以根本没有掩饰相貌。   小皇帝认出她了?他看见她多久了?   短短数息间,姜漱玉心里闪过万千念头。她很快做出了决定。   “啊,你是谁啊!”姜漱玉惊慌不已,作势挣脱,“你要干什么!”   赵臻也意识到不对了。怀里的这具身体是温软的,而且她有影子:“阿玉?”   姜漱玉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抬眼看着他,声音轻柔:“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姓姜,我从好远的山上来。”   ※※※※※※※※※※※※※※※※※※※※   小皇帝:不巧,我找的也姓姜。   其实相认的有点急。 第53章 认出   刚看到她时, 赵臻只觉得惊喜,发觉她身体温热且有影子之后,他有短暂的愣怔。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都要认为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毕竟人有相似,那个郑握瑜不是和阿玉长的很像么?   然而面前的少女却说了一句“我姓姜, 从好远的山上来”改变了他的想法。   姓姜、来自山上, 这不就是阿玉么?   可看她神情语气,分明是不认得他。   赵臻微微一怔,第一反应就是难道她不记得他了?她是不是因为什么缘故而失去了跟他之间的记忆?所以才会认不出他, 才会明明还在人世,却不肯与他相见?   短短数息间,他脑海里掠过了许多念头。有那晚出现在他枕畔的字, 有那具面目模糊的尸体, 也有郑握瑜小心翼翼的那句:“她随了养父姓姜,叫姜漱玉,以前住在彤云山……”   他心底有一个声音:不对, 这就是阿玉!阿玉还记得他。不然他枕畔的字如何解释?   可她为什么不认他?为什么还要躲着他?   一时之间, 赵臻心头涌上震惊、失落、不解、酸楚……种种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他眼神略动了一动,缓缓说道:“姓姜?那可真巧了?姑娘的闺名是不是叫漱玉?你说的很远的山, 是叫彤云山吧?”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没有错过她眼中的震惊之色。   她此刻的神情和阿玉惊讶时, 毫无分别。   赵臻胸口蓦地一缩, 一双眸子墨黑且冷。原本只有三分怀疑, 那此刻足足有了七分。他捉住她的手腕,胸膛剧烈起伏:“阿玉,到底怎么回事?”   姜漱玉慌乱之下原本想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含混过去,没想到竟被皇帝道破她的名字来历,她满脑子的“他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   她心念急转,皱眉:“你是谁?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不认得你。”她嘿嘿一笑:“我不叫阿玉,我叫姜大妮儿,公子,你肯定是认错人了。啊呀,我娘找我呢。”   她扯了扯嘴角,右手微动,轻松挣脱他的禁锢,转身就往人群里跑。   今晚人多,她极其灵活地在人群中左拐右拐,一眨眼就已消失不见。   赵臻只觉得手腕一麻,手心已经空空如也。他瞳孔骤缩,再也维持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他眸色沉沉,冷声道:“韩德宝,护驾!”   “什么?”韩德宝没听明白,他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他方才没有眼花吧?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郑娘娘?   赵臻一字一字道:“你喊,有刺客。”   “啊?”韩德宝瞬间醒悟过来,高喊,“来人呐,有刺客!快来人呐。”   他声音尖利,这一嗓子喊出来格外引人注意。   姜漱玉已经左拐右拐,跑出去好远了。听到韩德宝这极富特色的声音以及话里的内容,她又生生停下了脚步。   韩德宝喊什么?有刺客?   姜漱玉不太相信,感觉这刺客也来得太巧了一点。但她到底还是不敢大意。小皇帝得罪过那么多人,万一是真的有人行刺呢?她若见死不救,定会抱憾终身。   她叹一口气,狠狠顿足,复又转头发狠狂奔。   可能是因为韩德宝的那一句“有刺客”引起了慌乱,人们四散逃开。姜漱玉很容易就奔回原地,看见手捂胸口的小皇帝。   周围灯光点点,他双眉紧蹙,脸色煞白。   姜漱玉大惊:“喂,你怎么样啊?是胸口受伤了吗?刺客呢?”   声音中的焦急与担心遮掩不住。   赵臻猛然抬头,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不肯松开。他一字一字,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还说你不是阿玉?你要骗我到几时?”   他方才情急之下,让韩德宝高呼“有刺客”,其实就是在做一场豪赌。她转身离开之际,他想到了很多,从中元节危急关头她“突发神力”,到忽然出现在他枕畔的字以及她方才轻易挣脱,他几乎能断定两点。第一,她在乎他的安危。第二,她可能有些本事。   他猜的没错,得知他有危险,她毫不犹豫地跑到了他身边。   这让他心里稍微自在了那么一点点。   他相信她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他给她解释的机会。   姜漱玉没想到皇帝会来这么一手,竟用这种方法赚她回来。她下意识就甩开他的手,还没溜走,就听他咬牙道:“你再跑一个试试。”   附近原本人来人往,因为韩德宝那一嗓子,不少人四散离去。只剩姜漱玉与皇帝一行人。零零星星有几个行人,也不敢多看,匆匆离去。   姜漱玉没有应声,却停下了脚步。   赵臻面容冷冷绷了起来:“你不好找,你的父亲姐妹可很好找。”   听他这话似是在暗示会拿郑家开刀,姜漱玉气血上涌,急道:“你怎么能这样?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你这人不讲道理。你不是说过,如果我做错了事,不会连累我身边人吗?”   亏她还因为他在皇宫做了一段时间“没编制的暗卫”呢,他就这样对她?   “怎么?不装了?”赵臻冷声道,“终于承认你是阿玉了?”   “我……”姜漱玉偏过头,心中颇觉憋闷,“我没承认,你认错人了。我,我这是用了易容术,你知道吧?这不是我原本的脸。”   她话音未落,右臂袖子已经被他推了上去,露出一截嫩生生的小臂,宛若上好的羊脂玉。她禁不住低呼一声:“你干什么?”   韩德宝惊讶之下也忘了移开视线。   赵臻冷喝一声:“看什么看?转过去!”   韩德宝立时转头,不敢吭声。   赵臻指着她右臂手肘处的一颗细小的黑痣,双目赤红:“还说不是吗?一模一样的痣,又怎么解释?”   她在宫中时,两人不曾有过夫妻之实,但毕竟共用了一具身体数月。他对她这颗痣印象极深,当初他信了那尸首是阿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尸首右臂的痣。   他惊怒之余又感到失望,他隐约发现阿玉不愿意认他,尽管他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缘故。他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欺骗朕是欺君大罪?”   “我……”姜漱玉语塞,懊恼不已,早知道她今晚就不出门,自己在客栈里开一间房歇一会儿多好啊。干吗非要出来凑热闹?热闹没看到,自己倒被人抓包了。   欺君之罪挺严重的,皇帝如果单单治她一个人的罪,那还好一点,她能逃得了。可听皇帝方才的话,说不定还会清算郑家。她当初是想帮人的,可不是来害人的……   夜色里,她身形纤瘦,衣衫单薄。凉风吹来,她发间珠钗微微晃动,教人心生怜意。赵臻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下来,低声道:“阿玉,你还活着,朕很欢喜。”   他声音很轻,不知道为什么姜漱玉听了竟然心里发酸:“啊?”   目瞪口呆的韩德宝见皇帝已经认出并确定了这是郑娘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仍是无限欢喜,声音哽咽:“娘娘……”   “告诉朕,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姜漱玉大脑有点混乱,她深吸一口气:“你觉不觉得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   这里明显不是说话的地方。赵臻捉着她的手腕,很爽快道:“好,那咱们回宫细说。”   姜漱玉下意识就要拒绝回宫,转念一想,在哪里说都无所谓,反正皇宫也困不住她。现在情况比较严重,当务之急是说清楚。不管怎么样,不能连累了郑家,也不能祸及彤云山。   手腕被皇帝攥着,有点不舒服。不过姜漱玉并没有挣脱。——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继续惹怒皇帝。   她武功高强,不畏皇权,如果要取皇帝性命易如反掌,但她不想和朝廷、和皇帝为敌。而且她今晚才刚强调过,皇帝不是坏皇帝。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她也不可能自打脸。   这件事能和平解决的话,当然最好了。   赵臻紧紧攥着她的手,似乎生怕她会忽然消失不见一般。最初的狂喜、愤怒与不解退去,茫然渐渐漫上了他的心头。   “马车在这边。”韩德宝小心领着路。   今晚的一切让他觉得跟个梦一样,到现在他心里还飘飘忽忽的。他们今晚跟着皇上来到小月河,见到一个跟郑娘娘十分相似的人。本想着是皇上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谁能想到皇帝竟然认定了那就是郑娘娘,还拉着手不肯松开了。   韩德宝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真是假,只觉得欢喜而又茫然。娘娘如果还活着,那当然很好。可娘娘要是活着,又为什么不回宫呢?之前的尸体又是怎么一回事?   姜漱玉满腹心思,不知不觉就跟着他们到了马车前。   赵臻连上车之际,都死死攥着她的手,让她顺着他的力道,也进了马车。   姜漱玉心知手腕肯定红了,但此时也不好去管这些细节,就只老老实实任他握着,心里却在想着等会儿该怎么解释。   马车平稳而快速地行驶。   赵臻坐在靠近马车门的地方,防止她随时跑掉,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唯恐只要他一闭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攥着她纤细的手腕,指腹可以感觉到她肌肤下脉搏的跳动,他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真好,阿玉活着回到了他身边。   他的阿玉还活着。   过了好一会儿,赵臻才沉声道:“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朕,不要有一丁点的隐瞒。”   姜漱玉并不清楚皇帝知道了多少,她轻声问:“从哪儿说起呢?”   “从头说起。”   姜漱玉眨了眨眼:“从头是从哪儿?”   赵臻轻哼了一声。   姜漱玉忖度着道:“哦,我觉得吧,我不算是欺君之罪。当初太后下旨让郑五小姐进宫,我是郑五小姐,我进宫了,也没什么不对吧?”   “没有不对。”赵臻沉声道,“你就是郑五小姐。”   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忍不住想,她不敢认他,是因为这个缘故吗?可如果要仅仅是这个原因,她又何至于如此?他难道还会因为这个跟她计较?   姜漱玉闻言松一口气:“那就是了,所以你也别说什么欺君之罪,说什么郑家了,跟他们都没关系。”   赵臻淡淡地“嗯”了一声。   听皇帝语气松动,姜漱玉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她有点好奇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你知道了多少?”   “该知道的,朕都知道了。”赵臻停顿了一下,“上元节是怎么回事?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朕?”   犹豫了一瞬,姜漱玉半真半假道:“上元节我受伤了啊,我被炸.药给炸伤了,就去养伤去了。后来就听说你追封了皇后,再后来这不就碰见你了吗?”   她说的合情合理,赵臻却不由地冷笑:“还不说实话?那尸体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那具以假乱真的尸体,朕会以为你死了吗?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   晚间虽有月光,但马车里光线黯淡。姜漱玉没看清他的神色,只听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今晚又怎么说?你见了朕竟然要跑?还自称姜大妮,假装不认识朕?要不是朕认出你,你是不是要躲一辈子?”   姜漱玉见他一丁点都不信,语气还隐藏着怒火,也不由地感到委屈起来:“谁不说实话?我就是受伤了啊!我现在背上还有疤呢,不信你摸。”她说着反手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肩背处。   七月中旬,她衣衫单薄,赵臻隔着她衣裳并没有摸到凹凸不平的伤疤,只感觉到她身体的热度隔着薄薄的衣衫传到他的掌心。他的心瞬间柔软下来:“你,你果真受了重伤?”   “是啊,我因为你受的伤。”这个时候,姜漱玉想起来给自己邀功卖惨了,“要不是我福大命大,早就被炸成灰了。”   当然她这话倒也不是完全撒谎。她当时的确受伤了。   赵臻胸口一窒,不自觉想起当时那些死伤者的惨状。阿玉能好端端的出现在他面前,确实是上天垂怜。他没忘记,当时发现有炸.药,阿玉先把他和韩德宝丢了下去。她对他一片赤诚,他实在不该这般态度对她。   不过他没忘记自己耿耿于怀的事情:“为什么要装死?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朕?”   安排尸体,明明在人世却不再露面,跟他见面假装不认识……其中原因绝不仅仅是她说的那么简单。她肯定有事情瞒着他。   “我……”姜漱玉懊恼,他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她咬了咬牙,“皇上,你以前说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既往不咎,这话还算不算数?”   ※※※※※※※※※※※※※※※※※※※※   么么哒,明天大概会多更。 第54章 骗子   皇帝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在要跟她合作的时候,他曾允诺她“既往不咎”。   赵臻双眼微眯,暗忖大概只有他应了,她才会说明缘由。于是,他沉声道:“当然, 朕是天子, 君无戏言。”   “那你发誓。”姜漱玉脱口而出。   赵臻目光沉沉,轻哼一声,语气却很自然:“朕发誓, 对阿玉所犯诸错,既往不咎。”   他很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苦衷, 会让她小心翼翼, 非要他一个承诺不可。   姜漱玉犹不放心:“还有郑家,既然我的错不算错,那你也不能治他们的罪。”   她这分明是得寸进尺, 借机要挟。然而赵臻一心想知道缘由, 他“嗯”了一声。   “嗯就是答应了对吧?”姜漱玉追问。   “是,朕不动郑家,你可以说了吧。”赵臻有些不耐, “为什么装死?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朕?”   姜漱玉犹豫了一下,忖度着道:“过年的时候, 你的魂儿回到了你的身体里, 但是因为太久不活动了, 所以没法行动。太后让我继续扮成你,你们说我立了大功,要给我赏赐,要给我大礼,你还记不记得?”   赵臻双眉紧蹙,这些他当然记得。但他不明白她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些做什么:“那又怎样?”   “哦,我想要的赏赐就是离开皇宫啊。”   “你说——什么?”赵臻攥着手腕的手蓦地用力,“你再说一遍!”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她想离开皇宫?怎么可能?!   手腕隐隐作痛,姜漱玉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要的赏赐就是出宫。虽然说我是郑家的女儿,也确实排行第五。可是,可是太后最开始见到的那个人不是我。当然,我不是说我欺君之罪啊,只是说这样不太好……”   赵臻心中似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语气古怪:“不太好?”   果然还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努力稳住心神:“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在他看来,“她还活着”这一点足以抵消她之前的种种了。他虽然恼她先前的假死,但更欢喜于她的仍在人世。   他甚至还道:“你既然知道不太好,当初为什么还要进宫?”   其实原因他知道的,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心悦他,另一个是为了帮郑怀瑾和郑握瑜。但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他给她个台阶,顺势就原谅她,重归于好。他再想个名目,将她接进宫里。   姜漱玉隐隐感觉出来皇帝的态度不算坏,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你要听实话吗?”   “当然。”赵臻勾了勾唇角,“你必须据实以告,不然就是欺君之罪。”   “你说了既往不咎的。”姜漱玉小声嘟囔,“好吧。你知道了我叫姜漱玉,也知道我跟郑家的关系,那你是不是也知道了怀瑾和握瑜?”   “嗯。”   “我当初进宫,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她好歹也算是我妹妹嘛。”姜漱玉叹一口气,“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当时我快要死了。”   “你说什么?”赵臻闻言大惊,“你再说一遍!什么要死了?”   她不是好端端活着么?不是说对他一往情深所以才甘愿入宫吗?   “我说我啊,我现在没事。”姜漱玉声音很轻,“我是说当时,当时我要满十六周岁了,身上中的蛊也快发作了,活不了多久。不过国师给我压制了一下,现在死不了。”   思及旧事,她心中颇多感慨,如果不是当初做了进宫的决定,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么多事情。   赵臻额头突突直跳,浑身的血液也似乎冻住一般。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怎么连成句他就听不明白了呢?   他涩然问:“你第一次见朕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姜漱玉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如实回答:“就我进宫那一天,在汤泉宫的温泉旁边啊。”   当时小皇帝的容颜令人惊艳。   赵臻瞳孔微缩:“所以说你进宫跟朕没有关系?”   所谓的对他一见钟情所以才甘愿替妹妹进宫,是假的?   “没有太大的关系吧。我刚一出生就被下了蛊,十六岁发作。你还记得你刚到我身体里时,浑身疼得厉害吗?那就是蛊发作了啊。如果不是国师压制住了它,我会死在十六岁。我那个时候想着反正没人能解我的蛊,我就要死了,不如做点好事……”姜漱玉话未说完,就被一股蛮力拽了过去。   两人同在马车中,因为皇帝态度甚好,她也没有提防。此刻被他这么重重一扯,她的头直接撞上了他的肩膀:“疼,你干什么!”   马车行驶间,月光透过晃动的车帘照进车厢,皇帝的脸庞忽明忽暗,瞳色却幽深如井。他声音低沉:“你撒谎!”   看到这样的皇帝,姜漱玉心里竟有些怯意:“我没撒谎,我说的是真的,你都说了既往不咎了,我为什么还要撒谎?”   赵臻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不是说你那个蛊是你母亲给你下的断爱绝情蛊么?”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蛊的名字,说那蛊的用意是叫人断爱绝情。因为她对他动了心,所以才会看到他时痛苦不已。难道也是假的吗?   听到“断爱绝情蛊”五个字,姜漱玉眼皮抽了一抽,那是她情急之下信口胡诌的名字,难为皇帝居然还记得。一想到她当时欺骗了皇帝,她心里也颇觉不自在。不过今天皇帝承诺既往不咎,她也想把事情摊开说清楚,索性实话实说:“那是我母亲给我下的蛊不假,但不叫断爱绝情蛊。究竟什么蛊,我也不知道。那蛊现在还在我身体里呢……”   赵臻心口生出浓浓的怒意,他咬了咬牙,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姜漱玉知道他肯定生气了。这倒也不奇怪,不管是谁,被欺骗都不会高兴到哪里去。尤其是他还是皇帝。   她态度甚好:“我家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了。我那个母亲连生了几个女儿后想要个儿子。可惜不巧了,第五次生育生的是龙凤胎,她就把我送了出去,为了将来好相认,给我身体里下了蛊。她早早死了,蛊留在了我身体里。那时候快发作了,我觉得我死定了,反正死在哪儿都一样,还不如进宫呢。谁知道进宫后出了那样的事,国师又压制了我的蛊,我暂时死不了了,就想办法出去了,我又不能在宫里待一辈子……正好上元节那个时候我受了伤,跟你失散,想着也是天意,干脆就做了假尸体,就当是死了……”   赵臻越听越心凉。所以说,姓名身份是假的,一见钟情是假的,情根深种也是假的,一见到他蛊就发作痛得不能自已也是假的。甚至她的死也是假的,那么她到底有多少东西是真的?   从头到尾,她都在哄他骗他,而他居然都当了真。想起往日的点点滴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傻子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是天子,自小登基,何曾受过这般羞辱欺骗?即便是摄政王当政时,表面上对他也是尊重的。   赵臻到底还是不死心,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尽量平静地问:“这半年里,你就没想过留下来?”   这么快皇帝的语气就恢复了正常,姜漱玉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他是皇帝嘛,大风大浪都经过,接受能力就是强。不过这样心平气和也很好,有利于沟通。她摇了摇头,认真回答:“没有。”   一开始她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只是在宫里等死而已。后来又跟皇帝在同一个身体里,抽不开身,才勉强待了半年。留下来?留下来做什么?   她这般毫不迟疑的模样,似乎对皇宫、对他都毫无留恋,赵臻一颗心沉了又沉,压抑的怒火一点一点再次充盈了胸膛。   随着马车的行驶,车帘微微晃动,让月光洒了进来。   姜漱玉借着月光,见皇帝薄唇紧抿,整个人像是出鞘的利剑,冒着森冷的寒气。他五官生的精致,一双眼睛更是出彩,然而此刻他双眸墨色翻滚,满是怒气。   她脑海里猛地跳出一个词:“龙颜大怒”。   她有点没出息地往后退了一点,却被皇帝紧紧箍住了腰身,动弹不得。   以她的本事,想要挣脱他,并不难。然而她此刻心里莫名发虚,也忘了使力。小皇帝用的力气极大,似乎是要将她的腰给箍断一般。   姜漱玉初时存了让他出气消火的心思,就没有挣扎。谁知他后面用劲儿越来越大,仿佛是在对她用刑一般。她禁不住低声道:“你轻一点啊,疼。”   “你也知道疼?”赵臻声音冰冷,松开了手,“像你这样连一句真话都没有的骗子,也会知道疼?”   姜漱玉终得自由,身体向后挪了一点。小皇帝这话很不中听,扎得人心里隐隐难受。不过姜漱玉自忖理亏在前,就没有反驳,只小声道:“我今天说的是真的。”   赵臻双唇紧抿,他倒希望她今天说的全是假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听着小皇帝压抑着的呼吸声,姜漱玉忽然感到一阵慌乱和无措。这种难以应对的无所适从感和莫名的负罪感压得她心里难受,让她不自觉地想逃离。   定了定神,她诚恳道:“欺骗了你,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希望你以后长命百岁,事事如意。”   她身形微动,准备跳下马车,却被小皇帝叫住:“你准备往哪里去?”   “话说开了,我就要走了啊。”姜漱玉声音很轻,“你看见我也生气,我就不碍你的眼了。”   这马车是回皇宫的方向,她现在不下车,难道还要跟着他一路回宫去?郑氏这个身份已经死了啊。   见她这般急不可耐地与自己划清界限,赵臻怒极反笑:“好,你尽管走。你今日只要敢跳下马车,彤云山……”   “喂,你什么意思?”姜漱玉顿觉慌乱,“你不说既往不咎吗?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师父和师兄他们大概不怕皇帝,可能也能护住彤云山,但显然他们并不想与朝廷为敌。   赵臻冷哼一声:“朕是说过对你既往不咎,可朕从没说过,不追究彤云山那边的责任。你假死脱身,难道他们一丁点都不知情?”   他最后一句完全是诈她,而姜漱玉却急了:“诶,你讲讲道理好不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你是个好皇帝,不能牵连无辜。你再这样,信不信我现在就……”   她两指并拢,做出要攻击他的姿势。   赵臻冷冷一笑:“怎么?你要弑君?”   “你……”姜漱玉收手,并未进攻。她原本也没有要打他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跟他讲道理:“我没有要打你,我就是想跟你讲讲道理。”   她半蹲在他身前,甚是诚恳:“我骗了你,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了。但是你自己想想,除了我骗过你这件事以外,我别的地方还有哪里对不起你吗?没有吧?”   她理了理思绪,慢慢跟他梳理:“你看,一开始,咱们身体成了那个样子。国不可一日无君,是我每天扮成你。我有多辛苦,你也知道。我要踩着很高很高的鞋子,我连沐浴更衣都得蒙着眼睛……”   她不说这些还好,一说到这里,赵臻不自觉回想起往事,胸中越发愤懑。那个时候,他就该想到的,如果她真对他情深义重,再矜持也不至于像防登徒子一般防着他吧?   姜漱玉继续道:“后来咱们恢复正常,你没法行动,也是我继续扮成你。为了更像你一点,不给人看出破绽,我每天练字,手都酸了。还有,上元节的时候,在小月河我发现炸.药,也是第一时间先确保你安全,而我自己呢?我来不及逃走,后背受伤,昏迷不醒,差点丢了性命……我都逃回家那么久了,因为听说有人要对你不利,就日夜兼程回京,在你身边守你守了十来天,就怕你有一丁点意外,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是,我有错,我不该骗了你,我有欺君之罪,你罚我也行,我认了。不过我估摸着欺君之罪和救驾之功应该能相互抵消吧?就算不能抵消,也差不了多少吧?”   她在这个世界十七年,相处时间最久、关系最亲近的,除了彤云山的师父和师兄以外,就是小皇帝了。虽然她一开始顶替别人的身份,还几次骗他,但她在其他方面,自忖对他不差。现在两人闹成这样,她心里也不好受。   赵臻眸色暗沉,一言不发。她这般理智的分析,更让他心冷。   姜漱玉抽了抽鼻子:“你都说了既往不咎的,我才跟你说了实话。你又没被我骗了感情,干嘛这样抓着不放还要为难彤云山?说好的君无戏言呢?难不成你对我有了男女之情所以不能忍受?”   赵臻咬了咬牙,他素来自视甚高,当初对她产生感情,觉得她特殊,也是因为笃定了她对他一往情深。若非如此,他又怎会轻易地将她放在心上?   可是这个时候,他不能说一句:“对,你就是骗了朕的感情。”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这么说。   “对你产生男女之情?”赵臻冷笑一声,“朕怎么可能看上一个骗子?”   “那不就是了?那你也没太大损失啊。”姜漱玉顺势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我帮你的、欠你的,也能抵消了吧?过去种种,咱们两不相欠,一笔勾销,好不好?”   她越急着撇清关系,赵臻心头怒火越旺,几乎是冲口而出:“好,两不相欠,一笔勾销。”   “那你不会为难我为难郑家为难彤云山吧?”姜漱玉面染喜色,眼含期待,“你可是个好皇帝啊,君无戏言的。”   赵臻冷哼一声:“朕知道怎么做。”   姜漱玉双掌轻击:“好,总算说明白了,那我走啦!”   说实话,皇帝直呼她为“骗子”,她心里还是挺难受的,仿佛过去半年中,两人只是“欺骗”与“被欺骗”的关系一样,明明两人也曾合作愉快过,也曾一起欢笑过。她也曾为了他一路奔波,出生入死。可今晚这一番谈话,竟然统统都抹煞了。   不过她理亏在前,也就没什么好辩驳的。还不如洒脱一些,面上也能好看一点。   她冲皇帝抱拳行了一礼,身形微动,纵身离开了车厢。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不见了。赵臻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一切仿佛是个梦一般。   车厢里还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他咬了咬牙:两不相欠?一笔勾销?她想的倒挺好。那也得看他是否答应。   姜漱玉跳下马车后,奋力急奔。跑出很远后,她才轻拍胸口,长舒一口气。今晚经历的事情太多,她的心情也跟着大起大落。到现在尘埃落定,她放下心头大石的同时,竟有一种怅然若失感。   从今往后,她跟皇帝就没半点关系了。她回想着和小皇帝的对话,感觉那半年时光仿佛是梦一场。梦醒了,她的生活也就恢复正常了。   她回头望了望皇宫的方向,这里距离皇宫很远,她看不清楚,心头也仿佛笼上了薄雾一般,白茫茫的。   这明明是她想要的最好的结果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想到小皇帝一口一个“骗子”,她喃声道:“什么嘛,明明我也对你很好的……”   可惜以欺骗开始,以欺骗结束,那些好似乎变得无足轻重了。   时候不早了,街上行人渐少。姜漱玉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犹豫要不要将今晚的事情告诉师兄。小皇帝君无戏言,答应了一笔勾销,应该不会再因为她而为难郑家为难彤云山吧?   想到郑家,她不免又想起郑太傅。她还活着的事情是否要让郑太傅他们知道。皇帝知晓了“姜漱玉”的存在,那郑太傅呢?他又知道多少?   对了,还有她身体里的蛊。她生母林洛忽然离世,所以没来得及给她解蛊。不过会不会在郑家留下点什么线索或者解法?   虽说她现在蛊被压制住了,不会发作。但谁知道能不能被压制一辈子呢?钟离国师也没能给她打包票啊。   姜漱玉略一沉吟,向郑家的方向而去。   —— ——   马车驶回皇宫,停了下来。   皇帝当先跳下马车。   马车行驶的过程中,韩德宝也不敢细听皇上和娘娘的对话,此刻见只有皇帝一人下来,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娘娘,他心中惊讶,下意识问:“娘娘呢?”   “什么娘娘?没有娘娘。”赵臻神色极冷,大步往玉章宫而去。   “啊?”韩德宝有点懵,没有娘娘?难道他出现了幻觉?   赵臻没有再理会他。   玉章宫的灯亮着,赵臻进去以后,习惯性走向书案,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落在用镇纸压着的纸下。   他缓缓拿起来,盯着纸上的八个大字,脑海里回想着她在马车里对他说的话。   被欺骗的愤懑退去后,他反而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守他守十多天的,但如果她今晚没说谎,那他不相信她对他一点情意都没有。她能在最危险的时候,为了他不顾自己性命,能特意给她留字让他小心。她怎么可能对他毫无情意?   就算她说的全是真的,他也不可能任她欺骗了感情之后就抽身离去。她既然招惹了他,就得负责到底。   当时两人情绪激烈,有的事情他也没细想,现在仔细分析一番,赵臻心里已逐渐有了计较。   “韩德宝!”   韩德宝正在出神,忽听皇上传唤,连忙应道:“皇上有何吩咐?”   “去请国师进宫一趟。”   “啊?”韩德宝一愣,立马道,“是。”   —— ——   皇帝在中元节召见,钟离无忧不敢大意,他匆忙出府,赶至宫中。   他被领到了玉章宫,见皇帝面色沉沉站在书案旁。他连忙行礼,站立一旁。   “阿玉还在人世。”   猛然听到皇帝不带丝毫情感的一句话,钟离无忧双目圆睁:“什么?”   他心念微转,暗想,莫非皇帝想要效仿古代君王招魂?这个难度可有点大啊。   赵臻神色淡淡:“朕今晚看见她了。”   钟离无忧心里一咯噔,忖度着道:“今晚是中元节,百鬼出门。皇上看见娘娘,也不足为奇,大概是因为娘娘心念皇上。所以特意回来看看。”   皇帝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她尚在人世,活得好好的。”   “啊?”钟离无忧张大了嘴,“活着?人,人呢?”   赵臻点一点头:“嗯,朕今晚在小月河看见了她,不过她没有随朕回宫。”其中细节他不愿细讲,而是问国师:“你还记不记得她体内的蛊?”   她今晚数次提到蛊,而且现在还没解。或许从蛊下手,是个法子。   “记得。”钟离无忧回答,“臣不知道是什么蛊,只想办法压了一下,让蛊不再发作。难道说是那蛊救了娘娘,那可就真神奇了。”   他双眉紧皱,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原理。   赵臻轻嗤一声:“那蛊是她生母下的,是为了母女相认。没你说的那么神奇……你确定不会再发作?”   “等等,生母下的,为了相认?”钟离无忧忽然打断了皇帝的话,神情难掩兴奋,“那,那臣大概能猜出是什么了。”   “是什么?”   ※※※※※※※※※※※※※※※※※※※※   皇帝:你就是个骗子,你骗走了朕的心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怕你们多想,特地强调一下不会虐啊。 第55章 相认   钟离无忧缓缓吸了一口气, 颇为笃定:“亲生母亲下给女儿的, 为了以后相认。如果臣没猜错的话,极有可能是母子连心蛊。”   “嗯?”赵臻双眉紧蹙, “母子连心蛊?”   “顾名思义, 这是种在亲子之间的蛊,藏在人体内,到了定好的时间会发作……”   “怎么解?”   “其实不解也没什么,反正已经被压制住了, 不会轻易发作……”钟离无忧话说到一半,觑了一眼皇帝的神色, 小声又道, “当然,如果皇上一定要解的话, 也不难。唯一麻烦的一点是, 要用她母亲或者是子女的血做引子,才能把蛊引出体内彻底杀死。”   赵臻面色几不可察地一僵:“是么?”   “臣不敢欺瞒皇上。”钟离无忧立时接道。   赵臻略一沉吟,状似漫不经心道:“解,当然是要解的。一直让蛊留在体内怎么能行?母亲不在人世了,子女终究会有的。”   钟离无忧眨了眨眼睛,小心问道:“皇上, 娘娘真的还在人世么?怎么一回事啊?难道当时找错了尸体?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她现在人在哪里?既然还在人世, 怎么不进宫啊?”   他一连问出许多问题, 赵臻的神色越来越冷。   钟离无忧意识到不对, 立时噤声, 心想自己可能问错话了。如果皇上说的是真的,郑娘娘确实还在人间,却不肯进宫,那,那岂不是做了出逃的宫妃?好好的娘娘不做,非要逃到宫外去。说实话,他有那么一点点怀疑皇帝帽子的颜色。   于是,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就往皇帝头上瞄去。只瞧了一眼,他就匆忙收回了目光。   赵臻不欲告诉他始末,只含糊说了一句:“个中细节,你也不必知道。你只要能确定那蛊的解法就行。”   “错不了。”钟离无忧连忙道,“其实,就算真不解也无所谓,反正能压住。臣不能保证一辈子不发作,至少三年五载里不必为那蛊担忧。不小心再次发作了,还没疼死,就压一次。再发作,还没疼死的时候,就再压一次。压个几次,人这一辈子就到头了……”   他说的兴起,眼角的余光瞥见眸色沉沉的皇帝,心里一怵,即刻补充:“当然,最好还是彻底杀死蛊虫引出体内,这才一劳永逸,一了百了。”   赵臻听他这话,心里也基本有数了。钟离无忧别的本事不怎么样,但克制蛊还是有一手的。他答应了阿玉不为难郑家与彤云山,而阿玉自己又不想待在宫里,要跟他划清界限。   他想让她回宫,那么从她体内的蛊入手,倒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不过这还得要钟离无忧的配合。   钟离无忧接触到皇帝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脖颈处凉凉的。   —— ——   这是姜漱玉第二次来郑家。   仔细一算,竟有将近一年的光景了。   去年七月她穿了夜行衣乔装打扮来到郑家是在进宫的前一天。当时因为是深夜,郑家上下黑乎乎一片,安静祥和。而今晚郑家和她去年来时看到的,并不一样。   郑家灯火通明,门口有一圈燃尽的纸灰,纸灰里放着燃烧一半的白烛。纸灰圈外面,一步一根白烛,直到院子里。   院子中间摆了一个香案,案上放了一些瓜果,案前有烧过的纸钱。   藏在房顶的姜漱玉看到这场景,怔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这大概是中元节的习俗之一。   香案前蹲着一个人,背对着她的方向,但姜漱玉看其身形,很快就猜出这是郑太傅。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萧索。   姜漱玉离他有段距离,只知道他在喃喃自语,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心念微动,施展轻功,在房顶疾走,缩短了一下与郑太傅的距离。   “……你这一走也有十年了,真不是我要说你,你当初何必要这么做呢?难道在你眼里,我就真的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以至于你要偷龙转凤到死都一直瞒着我?你知不知道,你那一个举动,害了三个孩子,也不知道你在天上会不会后悔。”郑太傅的声音极轻,缓缓飘入她的耳中,“怀瑾和握瑜执意要在一起,要是你活着,可能还会劝劝他们……”   凉风吹来,姜漱玉头发微微飘动,她只听了一句,就知道这话是对她生母林洛说的。看来郑太傅果然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了。   郑太傅往铜盆里又添了一点纸钱,继续道:“阿玉,还有十天就是你和阿瑜的生辰了。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也没尽过一点父亲的责任。我不知道你以前过的怎么样,也不知道你现在在天上是什么样子的……你看,这是来咱们家的路……”   他语气非常平淡,就像是当面话家常一般,姜漱玉却听得心里发酸。不管怎么说,这个亲生父亲在主观上从来没有想过抛弃她。   她自小在彤云山长大,十多年来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孤儿。虽然有师父和师兄,但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未尝没有好奇和向往。后来得知身世之际,也得知自己将死一事。再之后发生许多事情,她很少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该如何处理和郑家的关系。   正月十五,她假死脱逃,直接回了彤云山,斩断和京城的所有联系,也没想过再和郑家人相认。今晚来到郑家,看见已显老态的郑太傅祭奠自己,她忽然发现她这个亲生父亲,也挺可怜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大约是蹲得久了腿麻了,他干脆席地而坐,继续慢悠悠往铜盆中放纸钱。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姜漱玉下意识将身子一矮。   来者是个长胡子的中年男子,那人一看见坐在地上的郑太傅,急道:“大人,您怎么能坐地上呢?地上凉,您病刚好……”   “不碍事。”郑太傅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你会说地上脏呢。”   姜漱玉在暗处听着他们的对话,心绪颇为复杂。郑太傅病了?应该不算严重吧?   中年男子不知从哪里搬了一把小杌子:“大人,您坐。您有什么吩咐,我来就是了。”   郑太傅起身坐下:“我没什么吩咐,你去忙你的吧。今儿中元节,我跟他们说会儿话。”   民间传言,中元节当晚,百鬼夜行,已经去世了的人都会回家看看。家里亮堂一点,他们也能看得清。   “大人?”中年男子犹不放心。   郑太傅笑笑:“真没事,你忙你的就是。”   “是。”   这边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院子里一丛竹子随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郑家原本有五个小姐一个公子,然则现在留在府上的,一个也没有。怀瑾握瑜因为执意要在一起,也被他驱出府单独过活。郑太傅心里是有些寂寞的,在中元节这个特殊的日子,这寂寞比平时来的还要汹涌一些。   管家听话离开后,郑太傅话更多了:“阿玉,你看,这院子里亮堂堂的,一路都是蜡烛,你能找着路吧?能找到就回来看看,这也是你的家,爹都没好好看过你……”   隐在暗处的姜漱玉听得心头发酸,她犹豫了一瞬,飞身降落下来。   郑太傅正低头烧纸钱,视线里突然闯入一双女鞋以及浅青色的裙裾。   悄无声息,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郑太傅身体微僵,他缓缓抬头,视线慢慢上移,却见对面那人也蹲下.身来,露出一张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来。   两人目光相对,他清楚地听到那人一字一字道:“你看吧,我长这样。”   望着那熟悉的容颜,郑太傅蓦地瞪大了眼睛,浑身血液蹭蹭蹭直冒:“你,你,你,你,阿玉?”   这,这么灵的吗?   “对啊,是我。”姜漱玉点了点头,她那句“我还活着”还没说出口,就见郑太傅眼珠一翻,连人带小杌子向旁边歪去。   姜漱玉眼疾手快,一把帮他稳住身形,有点哭笑不得。刚才还说想看看她呢,她这一出现,直接人就晕过去了?所谓叶公好龙不过如此。   她在他虎口掐了一下,又暗暗灌了一些内力进去,才在他耳边道:“看清楚,我有影子,我活着呢。”   郑太傅一时晕眩,很快清醒过来,他按了按眉心,重新坐好,低声道:“阿瑜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细细分辨了一下他的发音,姜漱玉纠正:“我不是郑握瑜,我是姜漱玉,我没死,你看我影子,我的手也是热的。”   七月十五,月色正好。她的手略微一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动。   郑太傅目瞪口呆:“你,你是阿玉?你没死?我,我不是在做梦?”   “不是做梦,你可以掐自己一下,看疼不疼。”姜漱玉一本正经。   郑太傅晕晕乎乎的,有点懵,果真按她所说,在自己胳膊上狠狠一拧。他这一下子用了十足的力气,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姜漱玉嘻嘻一笑:“是真的吧?”   “是真的。”郑太傅眸中闪过欣喜之色,他蹭的站了起来,“那你是怎么……你,你不是被炸死了吗?我还见了那尸首……”   “哦,那不是我。”姜漱玉笑笑,也跟着直起身,她不打算告诉他全部真相,只简单道,“我被人救了,没有死成。”   “没死成?哈哈哈,没死成!”郑太傅哈哈大笑,“真是太好了,老天待我还是不薄的。真好,哈哈哈……”   姜漱玉站在一旁,看着他兴奋大笑,心内颇觉酸楚。她假死出宫时毫不留恋,今晚接连见了皇帝和郑太傅,她竟有点怀疑她当时是不是做的不太对。   最初的震惊于狂喜退去,郑太傅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握住女儿的肩头:“好孩子,你早知道了你的身世是不是?怎么也不来告诉爹?好了,咱们不说那些了。你既然还在人世,那我这就告诉皇帝,想法子让你还回宫里去。皇上他……”   “不不不……”姜漱玉打断了他的话,“我回来就是跟你说一声,我还活着。你不用给我烧纸钱了,也不用难过。不过皇宫我就不再回去了。”   “啊?”郑太傅一惊,疑心自己听错了,“可皇上……”   “皇上那儿你不用担心,我今晚见过他了。”姜漱玉洒然一笑,“他也准许我不再进宫,我们过去种种,一笔勾销,两不相欠。我还要回彤云山呢。”   “不是……”郑太傅越发狐疑,“皇上不可能……”   “可能的啊,他亲口答应的。”姜漱玉神情格外认真,“而且他还承诺了,不会拿这件事为难郑家。我这次回来,除了见你一面,还有一件事。那个林……”   她说到这里有点卡壳,她不能当着郑太傅的面直呼林洛的名字,但是叫娘她又叫不出口。略一思忖,她选了一个很官方的称呼:“我母亲的遗物还有么?”   “啊,有,有的。”郑太傅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如实回答。   “能带我去看看么?”姜漱玉解释,“我刚出生时,她给我身体里下了一种蛊,说是好方便将来母女相认。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她忽然去世,我的蛊一直没解。去年发作了一次,还好被钟离国师给压制住了。虽然国师说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发作,让我不用再担心,可是没彻底解蛊,到底心里膈应。我想看看母亲的遗物里有没有解蛊的方法。”   郑太傅听得目瞪口呆,这才一炷香的功夫,他就接收到了太多的信息。他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上了年纪的缘故,一时竟有点梳理不清楚:“蛊?你娘给你下了蛊?”   他知道林洛来自苗疆,有很多奇特的本事,行事有时也很乖戾,与常人不同。但是给亲生女儿下蛊吗?   对于已经去世十年的人,姜漱玉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强调了一下:“我想看看她的遗物。”   “好,好,我带你去看。”郑太傅心中冰凉一片。他此时也无暇去管院中的蜡烛,一步一步往林洛生前所住的院子走去。   月色甚好,姜漱玉走在他身后,并不意外看到了他鬓间的白发。   郑太傅心念如潮,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问一问这个孩子过得怎样,也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他想问问她是否恨她的父母,可他嘴唇动了几动,都问不出来。   他心想,大概是有怨恨的吧?不然她不会得知身世后也不来认他。但他又想不明白,她不愿意认父亲,为什么愿意认妹妹呢?   干走着路不说话也不好,于是郑太傅寻找着话题:“你母亲喜欢枫叶,所以她住的院子叫红枫苑。她过世后,这里除了每天有人打扫,就再没人来过了。”   今天是中元节,红枫苑也点燃了一些蜡烛。郑太傅举起一根蜡烛,率先走进房中。   可能是时常有人打扫的缘故,这里倒没有什么霉烂的气味。   “她的遗物都在这儿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郑太傅不太看好,“不过她东西也不多,左不过是些衣衫首饰。”   烛光摇曳,姜漱玉打量着房间,她“嗯”了一声,寻找一会儿,倒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想了一想,她轻声问:“她,母亲她有没有写日记,嗯,就是写札记的习惯?”   “札记?”郑太傅微怔,继而摇头,“没有。她性子傲,刚成婚那会儿,我说了一句她的字没有风骨,她就不常写字了。她写过的字都在那边那个匣子里收着,你看看有没有你要的。”   “那她成婚以后在哪儿制蛊?”姜漱玉打开匣子翻看着,倒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都是一些简单诗词。   郑太傅神情有些异样:“她成亲以后不再制蛊了。”   他的妻子来历奇特,为了他,改变原本的生活习惯,努力做一个贤妻良母。她为了他确实付出了很多。这也是他明知道她做错了事,却无法怪罪她的主要原因。   妻子林洛对他的爱,可以说很深了。   姜漱玉撇了撇嘴角,心说,她成亲后不再制蛊,难道我身体里的蛊是她婚前制的?她一面翻看着匣子,一面问道:“那她身边还有什么信赖之人没有?”   ——其实她自己也隐约记得书里提过,林洛因为并非大家闺秀,不太习惯被人伺候。身边亲信好像只有一个,还在林洛去世后不久就死了。所以郑怀瑾和郑握瑜想找证据找被送出去的姐姐都无从下手。   果然,郑太傅摇了摇头:“没有,她身边有个王婶,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他试探着问:“既然钟离国师能压制,何不再问问他能不能解呢?”   “他不能。”姜漱玉也很遗憾,“他如果能解,早就解了。”   其实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在原本故事里。她十六岁就蛊发身亡了,在那之前师父想尽了法子都没能给她续命。而她现在马上就要十七了呢。蛊被压制着就跟病毒携带者差不多吧,不一定就有生命危险。   “钟离国师不行,那前任国师上官晔呢?”   “嗯?”姜漱玉微微一怔,“上官国师?”   “是啊,钟离国师见了上官国师,还得叫声师父呢。”   姜漱玉略一沉吟,她跟上官国师打过照面,他还给他诊脉,但他并没有提过她身体里的蛊。   郑太傅又叹一口气:“不过上官国师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道他到哪里云游去了。”   “啊,没关系,你不用太担心。”姜漱玉反倒安慰他,“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她指了指匣子里的纸:“你这个借我研究研究成不成?”   “这边都是你的,都给你。”   姜漱玉摆了摆手:“不用那么多,我只要有用的就行。”她看了一眼郑太傅手中的蜡烛:“蜡烛快烧尽了,咱们先出去吧。”   “哦,好好。”郑太傅连连点头。   姜漱玉以前分别以郑握瑜和皇帝的身份同郑太傅打过交道,以她原本身份跟他相处还是头一次,她难免感到不自在。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姜漱玉轻咳一声:“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   “回去?你回哪儿去?这就是你家啊。”郑太傅有些急了,“你不是说你不回宫吗?那家也不回啦?”   姜漱玉正要回答,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先前那个中年男子快速奔过来的同时口中喊道:“大人,大人,宫里来人了,让您现在进宫呢。”   一听到这话,郑太傅立刻道:“好,我这就过去。来的是谁?有没有说是什么事?”他转过身,轻拍姜漱玉的胳膊:“阿玉,你别急,你先待在这儿,爹进宫看看,很快就回来。”   姜漱玉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胳膊。   “大人,来的是皇上身边的卫福卫公公。”中年男子看见姜漱玉,微微愣了一愣,“五,六,小,小姐?”   姜漱玉心头微乱,这个时候,皇帝让郑太傅进宫做什么?她低声道:“都交亥时了,他让你进宫干吗?”   郑太傅笑笑:“皇上这个时候召见,肯定有急事。我先进宫看看,你在家待着,等你回来,我慢慢跟你说。我还有好多事情没问你呢。”   姜漱玉迟疑了一下,点一点头,松开手:“好吧,那你快点回来,小心一点。”   以她对皇帝的了解,皇帝应该不会当天就出尔反尔为难郑太傅。   听得这一句声音轻柔的“你快点回来,小心一点”,郑太傅只觉得心里一暖。虽然她并未叫他父亲,可他还是感觉到了浓浓的父女亲情。他鼻子有些发酸:“好,我快去快回。”   郑太傅匆忙跟着那个中年男子去更衣进宫,而姜漱玉则握着这一沓纸站在红枫苑。借着烛光与月光,翻看着林洛留下来的字。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遇上皇帝是她始料未及的,而出现在郑太傅面前却是她一时冲动,自己为之。她之前没想着跟郑太傅父女相认,但是当他神态温和跟她说话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心里发酸。   姜漱玉翻看着生母林洛的字,平心而论,这字确实称不上好,写的也尽是一些浅显的诗词。如果不是郑太傅特意指出,她甚至都想不到这是林洛所写。   她翻遍了这些纸张,一丁点线索都没有找到。   她原想着等她细细翻看完一遍,郑太傅就会回来了。然而等蜡烛燃尽,天光大亮,她都没再见到郑太傅的身影。   ※※※※※※※※※※※※※※※※※※※※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56章 情趣   玉章宫的灯还亮着。   郑太傅面前放了一壶好茶, 不过他并没有喝多少。   在他不远处是年轻的皇帝以及覃健。   覃健二十来岁, 个子不高,看着挺机灵。他数月前被皇帝身边的韩德宝公公派去彤云山, 数日前才回来。皇帝今日命其细说经过, 郑太傅也在一旁听着。   其实郑太傅也派人去了彤云山送礼答谢姜大年,只不过人还没有回来。   皇帝饮了一口茶,慢悠悠道:“继续。”   覃健愣了愣神,他琢磨了一会儿, 觉得自己也说的差不多了啊。这一路见闻,能说的他都说了。轻咳一声, 他继续道:“那位姜老先生看着精神极好, 山路陡峭,他走起来健步如飞, 童颜鹤发, 也猜不出年纪。就是人稍微冷淡了一些。臣把东西放下,他就有送客的意思……那彤云山风光很好,人不多,有山有水,人杰地灵……”   他说着说着有些词穷。他当初奉皇帝之命带着厚礼去彤云山拜见郑娘娘的养父,代替皇上看一看她从小生活的地方。然而事情不巧, 他到达彤云山后, 才得知山上并没有多少人。姜老先生看见他们一行人甚是意外, 并不欢迎他们。听说他们是奉皇帝之命来的, 神情更加古怪。当即便要下逐客令。他记着皇帝的命令, 勉强撇下厚礼,也没多休息就回来了。   他只想着乡野之人,远离京城,不想见生人也不太懂规矩,就没多想,直接踏上了归程。他们一路紧赶慢赶,于数日前到达京城,去给韩公公复命了。   本以为此事就这么揭过去了,谁想今晚皇帝忽然下令命他进宫。他只是个跑腿的,何曾见过皇帝?乍见皇帝,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将这一路的见闻能说的尽数说了。可皇帝似乎还是不满意,覃健绞尽脑汁、翻来覆去,感觉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郑太傅。   郑太傅默默放下茶杯,他也大概估摸出来了,可能皇帝想听覃健的见闻这只是个名头,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留下他。   赵臻瞧了覃健一眼:“好了,没你的事了,你先退下吧。”   “是。”覃健如逢大赦,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施了一礼,大步离去。   “江南进贡的好茶,太傅不妨多饮两杯。”赵臻瞥了一眼郑太傅。   郑太傅应了一声,又端起了一杯浓茶。   “今夜中元节,朕遇上了故人。”   郑太傅闻言心中一凛,很快猜到皇帝口中的“故人”指的是谁。他放下茶杯,没有说话,也不知皇帝此刻提起是不是要问罪。   “阿玉尚在人世,不知此事太傅是否知晓?”赵臻望着郑太傅,一字一字问道。   郑太傅眸中闪过一丝犹豫,却并无惊喜讶然之色。   赵臻看他神情,心下了然。果然,郑太傅犹豫了一瞬,低声道:“知道,臣今晚见到了她。”   他站起身,复又跪伏于地:“小女年幼无知,又长在乡野,许多事情都不懂,做了错事,还请皇上恕罪。”   宫中女人,只要进宫就是皇帝的人,无论生死,断没有离开皇宫的道理。只不过阿玉这件事,有些复杂。因为一开始应该进宫的人不是她。而且皇帝的态度也透着古怪。   赵臻的神色有些古怪,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他像是没听见郑太傅请罪的话语,只状似不经意地问,“是无意间见到的吗?”   郑太傅摇头:“不是,是她回了郑家。”他停顿了一下:“臣也是今晚才知道阿玉尚在人世。”   赵臻轻哼一声,心情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有所好转。有了郑太傅的对比,他心头越发气闷。他见到阿玉是无意间撞上的,若非如此,她可能会瞒他一辈子。而她却主动去找了郑太傅。虽然郑太傅是她生身父亲,可他们也曾相处很久啊。   不过转念想到她悄悄看他,特意给他留下纸条,想到她在发现炸.药时,先护他的性命,他心里的烦闷稍微减轻一些。他不信她对他毫无情意,不然,她的那些行为又怎么解释?   既然她不肯面对她的感情,那他就想办法让她一点一点看清自己的内心。   郑太傅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虽有茶叶提神,可也觉得上下眼皮打架。他小声道:“当时臣在祭祀,她忽然就出现了。臣还想着是见鬼了呢,她说她刚见了皇上,皇上允了她不再进宫……”   “谁说朕允了?”皇帝斜了郑太傅一眼,“太傅起来回话吧,她跟你说了什么,还请太傅一五一十地说与朕知晓。”   “啊?”郑太傅谢恩起身,将他与阿玉相见的细节慢慢说给皇帝听。他摸不准皇帝的心思,就在言语之间对女儿颇多偏袒:“阿玉她也是个苦命人,从小不在父母跟前长大,又中了那那劳什子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丢了性命……”   赵臻默默听着,心说大概真是上天有意助他吧,还真是巧了。正好她在意郑太傅,正好她就在郑家,正好她还念着身体里的蛊。   待郑太傅说完,赵臻勾了勾唇:“她既然进了宫,那就是宫里的女人,更遑论她的牌位将来还要进入太庙。阿玉性子顽皮,在外面待一段时日就行了,哪还能长期待在宫外?至于她身体里的蛊,朕就有法子解。”   “啊?”郑太傅目瞪口呆,随即涌上喜意,“皇,皇上能解?”   不对,听皇上的意思,似乎根本没把阿玉之前的行为放在心上,仅用一句“阿玉顽皮”来形容,仿佛两人只是在使性子。   年届五旬的郑太傅脑海里忽然不合时宜地闪现一个词“情趣”。   赵臻微微一笑:“是啊,这世上只有朕能帮她解。”   他这话倒也不算撒谎,既然那母子连心蛊是要其母亲或子女的血做引子才能解,而她生母林氏又已去世多年,那能解的不只剩下她将来的子女么?除了他,她还想去给谁生孩子?   郑太傅瞪大了眼睛,他第一反应是不信,但是皇帝似乎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皇帝瞧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不过此事还得郑太傅配合。”   “啊?是,臣谨遵圣命。”郑太傅连忙道。   他心里一合计,皇帝如果想因为此事而对付郑家,现成的理由已经有了,没必要如此拐弯抹角。而且按照之前的传言来说,皇帝与阿玉感情甚好,不太可能是假的。   他也曾年轻过,有些现在还想不通的地方,他也能理解。   两人正说着话,韩德宝过来小声提醒:“皇上,该上朝了。”   “嗯?这么快?”赵臻一夜未眠,仍精神十足,他站起身,“那就更衣上朝。”   郑太傅打了个哈欠,随手拭去眼角渗出的泪花,慢悠悠摇了摇头,心说,果然是年轻人,精神头就是好。   他打起精神上朝,下朝以后,他再次被皇帝留了下来。郑太傅很快意识到这是皇帝所说的“配合”。按说配合皇帝帮阿玉解蛊,他没意见,但他确实有些困。   皇帝似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命人领他去休息。   郑太傅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大概也有了底。无非就是阿玉与皇帝闹别扭。皇帝想用他做诱饵赚阿玉回宫。不过他很好奇他在阿玉心里的分量。她真会因为他进宫吗?   他怎么就有点不敢相信呢?   —— ——   郑太傅彻夜未归,姜漱玉还不觉得怎样,寻思着可能是和皇帝彻夜长谈之后,直接一块儿去早朝了。但是直到七月十六日天黑他都没回来,她就不由地有些担心了。   她在皇宫的时候跟着小皇帝上朝多次,从没见过上朝能上到天黑的。不用细想也知道,郑太傅肯定是遇上了什么事,只是不知道是在宫里还是在回府的途中。   昨晚见过的中年男子是郑府的管家,他使人去宫中打探消息。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被派出去的小厮气喘吁吁回来:“大人被留在宫里呢。”   管家问:“是只留了咱们大人,还是所有大人都留了?”   “只留了咱们大人。”   管家又问:“可有说是什么事?”   小厮摇头:“没有。”   “那有没有说是什么时候回来?”   小厮继续摇头:“没有。传话的公公什么都不肯说。”   “这可怎么好?”管家面显焦灼之态,在原地踱来踱去,“这种情况从没出现过,莫非宫中有变?还是大人他……”   姜漱玉听不下去了,她将林洛写的字往怀里一揣,沉声道:“我去看看。”   “诶,小……”管家伸手欲拦,却阻拦不住,“五,六,小……”   他一时还没想明白这个该怎么称呼,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形。   姜漱玉自忖与皇帝相处半年,对其人品性情都有些了解。他既然答应了不为难郑家,就肯定不会出尔反尔。   那郑太傅为什么会被留在宫里呢?姜漱玉想不明白,也无法想象出郑太傅的现状。   对于这个生身父亲,她的感情并不太深。毕竟两人相处时间有限,不过短短数次相处,她对他印象还不错。   她不愿意看到他有危险。   反正进宫对她来说,不算难事。那就进宫去走一遭,也好求个心安,顺便看看宫中守备有没有加强。   —— ——   数日前,看到那张凭空出现的纸条后,赵臻就下令加强了宫中守备,还彻底检查过玉章宫。最后发现房顶上有浅浅的脚印,瓦片有松动过的痕迹,而窗纸则被人戳了一个小孔出来。   当时赵臻疑心阿玉托梦,在中元节见了她之后,才知道她尚在人间。那么不难猜测,这些都是她的手笔了。   她说她曾在宫里守了他十来天,大概这就是她留下的痕迹。   从郑太傅那里,赵臻得知她的养父姜大年有常人所没有的本事。这样的话,也就不难解释她为什么会突发神力,在危险来临时把他丢出去了。   郑太傅休息了几个时辰,恢复了精神,陪皇帝用膳之后,在玉章宫陪皇帝对弈。   皇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开始两人互有输赢。后面他很明显就是在敷衍了。   察觉到皇帝不用心后,郑太傅也懒怠起来。两人齐齐划水,一盘棋下了将近半个时辰,还不见输赢。   韩德宝在一旁看得索然无味,他一时抬头看看屋顶,一时扭头看一看窗纸。   听说娘娘本事大得很,今晚玉章宫里埋伏了许多高手,也不知能否发现她。   哦,还不知道娘娘会不会来。   —— ——   姜漱玉速度极快,不多时就赶到了皇宫,就熟门熟路直奔玉章宫。然而在玉章宫外,她却犹豫了。不知道皇帝留下郑太傅要做什么,她也不好立刻冲上去。   不对,她甚至不知道郑太傅是不是人就在玉章宫里头。   月光下,她双眉紧锁,甚是为难。从道理上讲,父亲进宫,久久不回。她作为女儿去打听一下,看发生了什么事,在情理之中,并无不妥之处。   可事实上,她身份特殊,而且她昨晚才和皇帝说“一笔勾销,两不相欠”,她再去向他打探,又算什么呢?   她咬了咬牙,心说,算了算了,人都来了,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悄悄看一看吧,或者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她将心一横,飞身进入玉章宫。   脚还没落地,她就轻轻“咦”了一声,感觉跟上次比起来,隐在暗处的侍卫明显多了。看来皇帝有把她的话记在心上。   不过这情况对她来说,不算太妙。   不大的玉章宫里遍布侍卫,房顶的每个角上都站了人。   姜漱玉内功轻功都不错,但她毕竟不是神仙,也不会隐身术。所以,她刚一出现在院中,就被发现,并引起骚动:“来人呐,有刺客!”   她脑海里一时间闪过很多词汇,比如: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玉章宫的侍卫比平时多出数倍。   姜漱玉后退一步,足尖轻点,纵身飞上树梢。她此时若要离去,易如反掌。然而她清楚地看到火把灼灼,郑太傅跟着皇帝从殿内走出,神情如常,并无一丝异样。   她动作微微一顿,听皇帝声音朗朗:“时候不早了,太傅回去吧。再不回去,就有人大闹皇宫了。”   他说这话时,似乎还有意无意向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姜漱玉闻言颇觉难堪,她脸颊一阵发烫,心说,我并不是怀疑你,我只是……   他这话语气平平,再简单不过,可她听在心里,却颇觉酸涩,那种心情不亚于被他当面指责“骗子”。   她想是她太心急了,也是她小人之心了。她这般急吼吼夜闯皇宫,确实不太应该。   郑太傅此时还沉浸在震惊中。玉章宫这么多守卫,阿玉竟然直接飞到了树上?他知道姜大年本事不凡,看来阿玉很有可能得了那人全部真传。   忽听皇帝提起自己,他定了定神:“是,臣告退。”   郑太傅转身离去,下方的侍卫没有其他动作,姜漱玉本想就此走开,然而皇帝一直望着这个方向。月光下,他的脸色阴沉地有些可怕。   她不知道今晚这一出是偶然,还是皇帝有意为之。但她心里清楚,姿态放低一些总没错的。她不怕皇帝,但她的生父以及那几个姐姐可都在皇权之下。   她回想着师父之前教的“传音秘术”,对小皇帝道:“抱歉,今晚的事是我不对,让你受惊了。我并没有恶意。”   如果不是皇帝留下郑太傅,她也不会过来。   赵臻见身边的人诸如韩德宝等神情不变,仿佛根本没听见这话,心中暗暗称奇。他不知道这是内力传话,旁人听不见,他想到了之前两人同在一个身体里的场景。那时他们无需出声,就能知晓对方要说的话。   他心说,只有今晚吗?难道你以前做的事就对了?   他轻哼一声:“这是你道歉的态度?你先下来,朕再考虑要不要接受你的道歉。”   姜漱玉看了一下两人的高度差,她犹豫了一瞬,点一点头。怕他看不见,继续用“传音秘术”道:“好。”   赵臻只勾了勾唇角。   在场诸人无不暗暗纳罕,一个个屏息凝神。忽见树影晃动,一青衣女子踏月而来,仿若仙子临凡。不过她的面容被一块面纱所覆盖。   韩德宝瞪大了眼睛:“娘……”   姜漱玉在皇帝身前数尺开外处站定,欠身施礼:“抱歉,因为郑太傅久久未归,我放心不下,才进宫来看看。让你受惊,非我本意。”   她的态度客气而疏离。   这并不是赵臻想看到的。他眼皮抬了抬,挥手令侍卫退下,这才对面前的女子道:“进来回话。朕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姜漱玉眼中闪过犹疑之色,却没有拒绝。   跟着皇帝走进内殿时,她心里有点恍惚。不是昨晚刚“一笔勾销、两不相欠”吗?怎么又混到一块儿去了?她有点后悔自己今晚的举动了,她越发怀疑这是皇帝设计好的,就为了赚她进宫。   但是小皇帝神情又极其自然,仿佛两人之间那些龃龉根本不曾存在过。这让姜漱玉心间莫名的慌乱,又有点无措。她对自己说:“不要这样,虽然这是他的地盘,但你无所畏惧。”   如此这般自我暗示了几次,她才稍微自在一点。   “坐啊。”赵臻神情淡淡,“你脸上蒙着东西,不嫌不自在么?”   “嗯?”姜漱玉抬手揭掉了脸上的面纱,却并没有坐下。   “你不是在这里待了十来天么?怎么这样拘束?”赵臻甚至还笑了笑。   姜漱玉终是忍不住问:“不是,你没有在生我的气吗?”   不应该啊,看他昨晚的样子,明明是气急了啊。不过他没生气,她心里总归好受一点。   赵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顺手给她倒了茶:“以前你经常喝的茶,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儿。”   姜漱玉更懵了,在她眼中,昨晚之后,他们就没任何关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再见面时,两人竟是这般场景。   她端起了茶杯,却不再下一步动作:“你,你想问我什么?”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诡异,让她不自在的同时下意识想离开。   “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那十来天,你是不是躲在房顶和窗下?”赵臻慢悠悠问。   姜漱玉点了点头:“是,不错。”从今晚玉章宫侍卫分布来看,皇帝在这两处明显加派了人手。   她心说皇帝问这个问题也很正常,毕竟涉及他自身的安全。她想了想,也问:“今晚是不是你安排的?”   “什么?”赵臻扬了扬眉,“你说郑太傅被留在宫里?还是你夜闯皇宫?朕确实有意留下郑太傅,不过没想到你真会过来。”   姜漱玉心情有些微妙,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低下头,喝了一口茶。   赵臻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字道:“母子连心蛊,朕知道解法。”   “啊?”姜漱玉猛地抬起了头,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什么蛊?”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这个蛊名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很有可能是她体内的蛊。   赵臻不紧不慢道:“母子连心蛊啊。”   “我?”姜漱玉指了指自己,眼皮突突直跳,“是我这个吗?你从哪儿知道的?怎么解?”   关于体内的蛊,她几乎已经要放弃了,而这个时候,却隐隐看见了一点希望。   赵臻缓缓站起了身:“你体内的蛊,名叫母子连心蛊,是你生母种到你体内的,为的是将来与你相认。可惜她早死,那蛊就一直留在了你体内。去年钟离无忧替你压制了一下,为你续了命。是这样,没错吧?”   “你说的这些都对。”姜漱玉心下狐疑,“可除了蛊的名字以外,都是我跟你说的啊。而且,这也不能代表你就能解这蛊啊?那你告诉我怎么解,好不好?”   赵臻神情笃定:“这世上既然有人能压制你的蛊,自然也有人会解。不巧,朕就会解。”他笑了一笑,眸中光华流转:“不过,具体解法,朕为什么要告诉你呢?咱们不是已经‘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了吗?”   ※※※※※※※※※※※※※※※※※※※※   阿玉:……   捉个虫子 第57章 答应   灯光下, 皇帝气定神闲, 他甚至还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   姜漱玉一噎:“不是, 我们……”她双目圆睁, 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究竟信还是不信:“不可能,你骗我的对不对?”   他怎么可能对蛊有了解?她从没听说过。   赵臻洒然一笑:“为什么要骗你?朕是天子。”他停顿了一下:“你如果不信,可以问一下钟离国师,这世上是不是只有朕一人能帮你解。”   见他如此笃定, 姜漱玉反倒有些愣怔:“钟离国师他自己都不会,他怎么知道你会啊?他都给我压制了, 如果有更好的法子, 他肯定就给我解了啊。”   她摇了摇头,心说不通不通。这皇帝说的话, 她不能相信, 但他的话让她心里痒痒的。   赵臻只挑了挑眉:“朕说了,他解不了。”   “那你能,你跟我说怎么解。”姜漱玉脱口而出。   “朕确实能,不过还是那句话。”赵臻微微一笑,“朕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姜漱玉腾地站起身来,她皱了皱眉:“那你就是不知道, 糊弄我呢。”   赵臻轻轻摇了摇头, 也不反驳, 只不紧不慢道:“随你怎么想。”   他这副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气势让姜漱玉心内越发狐疑。她觉得她不应该相信他的鬼话, 但又忍不住想:万一是真的呢?她身体里的蛊可一直是个隐患啊。   姜漱玉以手为剑, 做了一个攻击的姿势,却并未发功。她气呼呼道:“喂,你不要故弄玄虚。虽然你外面有很多侍卫。可我如果要对你动手的话,你信不信,宫里没有一个人拦得住我。”   气氛有一瞬的冷凝。赵臻眼眸微眯,唇角笑意顿消:“怎么?你要对朕动手?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他眼神晦暗,神情冰冷,姜漱玉不免有些心悸,下意识回答:“我没有要跟你动手,我就是比划一下。”   她心说,就算真动手,我也不会伤你分毫。   赵臻轻轻哼了一声。   姜漱玉收手,放软了姿态,小声央求:“我跟你说说好话,你帮我解了呗。”   赵臻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姜漱玉有点讪讪的:“你看,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是认识很久了。”赵臻略一沉吟,“可那又怎么样呢?咱们已经‘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了啊。朕为什么要耗费心力给你解蛊?”   “你……”姜漱玉不由地气结。她自己昨晚说这话时还不觉得怎样,此刻被他两次强调,她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心说这话可扎心得很。   她咬了咬牙,将心一横:“那你说,怎么样才肯给我解蛊?”   赵臻轻轻摇了摇头,慢慢饮一口茶。   “说话!”姜漱玉有点急了。   赵臻放下茶杯,缓缓说道:“朕要你在朕身边待一年。”   “啊?”姜漱玉瞪大了眼睛,她干笑一声,“你是在说笑吧?我,郑氏那个身份,已经死了。我待在你身边,算什么啊?”   她心底忽的闪过一个念头:莫非皇帝对她有意,所以才这样迂回婉转地要留她在身边?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且不说皇帝无意于男女之情,就算真的有,那也不可能啊。如果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肯定是拼了命地对她好,而且也不会只要求一年啊。怎么说也要一辈子绑身边的啊。   赵臻瞥了她一眼:“谁说是以郑皇后的身份了?难道郑皇后死而复生后活一年再死去?”   “那你什么意思?”姜漱玉也不懂。听皇帝的意思,似乎并不想久留她。   “宫中守卫不行,你又是有些本事的……”   姜漱玉瞬间了然:“所以你是想让我给你做一年侍卫呗?”   “嗯?”赵臻挑了挑眉,“你要是这么想,也行。”   他倒是想留她一辈子,只不过贸然提出一辈子,她只怕不会应允。还不如以一年为期,要求低些,好诱她同意。他就不信了,一年的时间还不足以令她看明白自己的心。   姜漱玉面露踌躇之色,如果皇帝所言属实,用一年的付出换体内蛊的彻底解除,实在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但是这个事儿怎么看怎么诡异啊。   她双眉紧锁:“你说的都是真的?”   “君无戏言。”赵臻重新倒了一杯茶,“怎么样?你好好考虑一下。”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赵臻笑笑:“不信也无所谓啊。反正你身体里的蛊一时半会儿要不了你的命。你大可以不管它,每次快发作的时候,再去压制。压个几次,一辈子也就到头了。如果哪一次没来得及压制,蛊发身亡了,那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姜漱玉眼珠子转了又转,她双目微敛,小声道:“你容我想想。”   “请便。”   姜漱玉拱了拱手,转身后退两步后,又忍不住再次问:“你今晚说的都是真的么?”   赵臻挑眉,仍是那四个字:“君无戏言。”   抿了抿唇,姜漱玉大步离去。刚一出门,她直接施展轻功,纵身一跃,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   烛光摇曳。   钟离无忧坐在案前翻看一本破旧的书籍。忽然烛光一闪,窗外多了一个黑影。   那人影投覆在窗纸上,身形袅娜,微微晃动,一看便知是个女子。   钟离无忧心口一紧:“谁?”   窗外是女子清脆的声音:“故人来访,不知国师可否方便见面?”   这声音好听得有点熟悉,钟离无忧偏头想了一想,问:“名字?”   “我小名阿玉。”   钟离无忧心里一咯噔,“啊”的一声低呼,他放下手里的书,匆匆忙忙打开了窗子。   窗外站着一个青衣女子。那面容,正是本该已经去世的郑娘娘。   虽然从皇帝那里,他已知道郑娘娘尚在人世,但是乍然看见,还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他仍是不由地目瞪口呆:“娘,娘……”   姜漱玉歉然一笑:“叫我阿玉就行,国师,我还活着,我没吓着你吧?”   “没,没,没有。”钟离无忧站直了身体,“娘娘。”   “深夜造访,多有打扰,我有一事想向国师请教。”姜漱玉面带歉意。   “娘娘请讲。”钟离无忧定了定神,才意识到两人还在隔窗对话。他连忙道:“娘娘进来说话吧。”   “方便吗?”姜漱玉犹豫了一下,“我就有一个问题要问。”   钟离无忧想了想,这个时候,他一青年男子邀请她进房间说话,确实不是很方便。于是他笑一笑:“那娘娘问吧。”   姜漱玉一笑:“不要叫我娘娘了。或者你叫我姜姑娘。”   钟离无忧有些懵,却还是从善如流:“好的,姜姑娘。”   他如此淡然且接受良好,姜漱玉不由地暗暗称奇,心想国师就是国师,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   “是这样的,我身体里的蛊……”   “是母子连心蛊吧?”钟离无忧接道,“亲生母亲下的,为了将来相认,发作的时候会活活疼死。当时给娘娘诊脉时,我还不敢确定。后来听说是亲生母亲下的,基本就能肯定了。”   姜漱玉面露喜色:“那国师你知不知道怎么解?”   钟离无忧面露迟疑之色:“知道。”   “那你能不能帮我解了?”   “不能。”钟离无忧摇了摇头,“我能帮你压制,但我不能帮你解。”   “为什么?”姜漱玉不解。   “你母亲已经过世,这世上能帮你的现在只有一个人。”钟离无忧望着远处,“是当今皇上。”   “这是什么道理?”姜漱玉越发不解。   钟离无忧一脸的高深莫测,白发无风自动,颇有仙风道骨:“因为他是天子。”   他当然不能说,因为你是皇帝的女人,你要生子女也只能跟皇帝一起生啊。   姜漱玉眨了眨眼,仍是不明白。天子怎么了?不一样是人生父母养的吗?为什么只有他能解?难道说要很玄乎的他身上有龙气?或者他有什么别人没有的宝贝?   自从两人共用一个身体后,姜漱玉觉得她好像迷信了许多。   她双眉紧蹙,细细思忖:“国师你没骗我?”   钟离无忧瞪了她一眼:“本座骗你干什么?当然,你要是不解也没大碍,左不过多压制几次。人生短短数十年,到死也只不过需要压制……”   他右手手指微动,似是在计算次数。   姜漱玉扯了扯嘴角,轻声道:“能解还是要解的。”   不然留一个定.时.炸.弹在身体里算什么?   钟离无忧一笑:“是了,这么想就对了。”   “多谢国师相告,告辞。”姜漱玉抱拳施礼后,转身快走几步。   钟离无忧正想问一问她是怎么来的,却见她将身一纵,飞身而起,转眼间就已消失不见。   他眨了眨眼睛,好半天还回不过神来。他刚才应该没有出现幻觉吧?莫非她刚才施展的是传说中的轻功?   这本事,是不是到了修真境界?将来她如果知道,他的话有那么一点点不尽其实,不会找他算账吧?   唔,他顶多算是从犯,有皇帝顶着,应该算不到他头上。而且,皇帝确实能帮她解蛊。   这么一想,钟离无忧就放心了。   —— ——   月光融融,凉风习习。   姜漱玉漫无目的走在街上。如果皇帝真能给她解蛊,那么做他一年侍卫也无妨。她很清楚,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只不过对于世间只有皇帝一人能给她解蛊这件事,她到现在仍持怀疑态度。   虽说巧合的事情很多,可这件事也太凑巧了。   她总觉得是皇帝下了个套给她钻,就是为了报复她之前做的事。但是她又觉得没道理啊,皇帝已经答应既往不咎。   而且给皇帝做侍卫,还不同于她之前因为担心皇帝而当“没编制的暗卫”。宫里规矩多,她又爱自由。真答应下来,那一年里她都得老老实实,不离开皇宫半步。她有求于皇帝,态度还得端正……   ——当然,如果能彻底解蛊的话,辛苦一年也是完全值得的。   她抬头看了看满月,做出了决定,那就答应下来。   如果皇帝所言属实,那她护他一年,然后解了蛊,皆大欢喜。如果皇帝是在哄她,那也无所谓,不过是一年而已。一年以后,她才十八岁。她还可以向国师请教,怎么压制。   不管怎么算,她都不吃亏。   但是一想到要跟皇帝再相处一年,她心里有种难以忽视的怪异感。有点害怕,有点担心,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与期待。这种心情是她以前从没有过的,对于这种失控感,她本能地感到抗拒。   她想,或许她应该跟师兄说一声,到师兄那儿寻求点安慰。师兄是除了师父以外,对她最好的人了。   时候不早了,想来师兄也已休息了。姜漱玉找了客栈先睡一觉,次日才去见师兄。   她声称出去转转,结果一出去就是一天两夜。   岳剑南知道她身手好,不担心她的安危,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一看见她,他就急道:“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出去转转?”   “我昨晚就在客栈,前天晚上回郑家了一趟。”姜漱玉慢悠悠的,“苏姑娘呢?”   “回郑家?”岳剑南愕然,“你跟你亲爹相认了?”   姜漱玉含糊回答:“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相认,反正就是见了一面。我还遇见皇帝了……”   岳剑南越发惊愕:“你怎么被他发现了?你遇见他之后呢?你难道还跑不过他?你要是不想认他,你就说你是你的双胞胎妹妹,或者你们只是长得像……”   姜漱玉瞥了他一眼:“迟了,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叫什么名字,我的身份,我在哪里长大。他都知道了。”   短暂的愣怔后,岳剑南道:“那咱们也不怕他啊。不是,你不是跟他关系挺好的吗?你还护着他呢。”   “师兄,我身体里有蛊,我亲娘给我下的。”   她忽然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岳剑南愣了愣:“我知道啊,你不是说你有一番奇遇,已经没事了吗?”   姜漱玉扁了扁嘴:“那是被压制,就相当于蛊在我身体里睡觉。万一苏醒了,就还会发作。”   “那,那想办法解啊。”   姜漱玉看着师兄:“是啊,想办法解,我才七八岁起,师父就找了很多办法,一直到我十六岁都没找到。他们说这世上只有一人能解。”   “谁?”   “皇帝啊。”   岳剑南一脸的不可置信:“皇帝还有这本事?他能解就让他给你解呗。你们不是关系还不错么?”   “可我们已经‘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了。”姜漱玉耷拉着脑袋,“我一开始就骗了他,后来还假死骗他,怎么可能关系还不错?不记仇就很好了。”   “那我把他绑起来,逼他给你解。”岳剑南道,“到时候我化妆易容,他认不出我。放心,我不伤他性命。这都是小事。”   姜漱玉不说话。   岳剑南犹豫了一下:“那你想怎么样?”   “他让我给他做一年的侍卫。”姜漱玉有些惆怅。   “不去,士可杀不可辱。”岳剑南脱口而出,“等等,这是不是很和你的心意?你不是一直很担心他的安危吗?”   “那不一样。”姜漱玉叹了一口气,心想主动的和被动的又怎么相同?而且以前是玩票性质,这次是正式的啊。再说,她也没想到她现在见了小皇帝会感觉有些不自在啊。她也不清楚她心虚理亏个什么劲儿。   岳剑南想了想:“那我替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姜漱玉稳了稳心神,“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吃亏到哪儿去。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她其实已经做了决定,但还是想在师兄这儿求个心安。   她换了话题:“不说我了,苏姑娘怎么样了?”   岳剑南神情有些古怪:“她还那样呗,你走了以后她醒了一次,我给她喝了点水。她不让我点她睡穴,想跟我说会儿话。”   姜漱玉点了点头:“你老点她睡穴也不行。人要是睡的时间久了不动弹,会肌肉萎缩的。”   小皇帝就是前车之鉴啊,也不知道他花了多久才恢复过来的。   姜漱玉又问:“你有什么打算?是一直待在这里,还是……”   “我想先回彤云山。”岳剑南道,“咱们一直在外面,我怕师父不放心。”   “那苏姑娘?”   “带她一块儿回去啊。”岳剑南很自然道。   姜漱玉讶然:“她不报仇了吗?”   岳剑南瞧了她一眼:“报啊,没放弃。不过琴被我砸了,她现在也报不了仇。她决定回彤云山好好学本事。学成本事以后再报仇。”   “这样啊。”姜漱玉皱了皱眉,“那我就不跟她道别了。我先走了。”   “诶。”岳剑南一把拉住她,“你真要去给皇帝当什么侍卫啊?怎么傻乎乎的?刀往他脖子里一架,看他解不解。”   姜漱玉抬眸看着他:“我是没问题,可郑家呢?”她最不愿意做的,就是连累旁人。   岳剑南双眉紧锁:“麻烦。”   她反过来安慰师兄:“其实也还好啦,一年很快的。嗖的一下眨眼就过去了。”   岳剑南本要再劝,不知怎么心中一动,想到师妹之前维护皇帝的样子,暗想,或许她也是愿意的。于是,他只说道:“那好吧。有状况就联络,我们今天可能就启程回去了。”   “帮我跟师父说一声。”   “放心。”岳剑南点头应下。   —— ——   姜漱玉于七月十七日再次进宫。   说来也巧,她去年顶替郑握瑜进宫时,就是七月十七。时隔一年,她竟以这种方式进宫。   短短一年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有点恍惚。   她现在身份奇特,当然也不会光明正大地进宫。还是等天黑以后,施展轻功,潜入玉章宫内。   有了昨晚的经验,她这次更加小心。   然而皇帝并不在玉章宫。   姜漱玉暗暗称奇,却见韩德宝正在指挥小太监:“去去去,把这些都挪到汤泉宫。”   她微觉惊讶,回汤泉宫了?她想了一想,闪身出来,对韩德宝道:“韩公公。”   韩德宝回头,眸中闪过异色:“娘娘……”   “别叫我娘娘啦。”姜漱玉赧然,“叫我阿玉就行。皇帝呢?”   韩德宝可不敢对她直呼其名,只笑了一笑:“皇上回汤泉宫了。”   “我想见他,你能带我去么?”姜漱玉心想,既然这次就是冲做侍卫来的,那大概应该守着宫里的规矩。   韩德宝轻笑:“当然,荣幸之至。娘娘这边请。”   姜漱玉对这一声“娘娘”格外敏感:“你别叫我娘娘,我不是娘娘了。”   韩德宝从善如流:“是,姑娘。”   不过他心里却想,怎么不是?就算现在不是,不久的将来也会是啊。   他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皇帝这一段时日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他已经很久没看到皇帝这般欢喜了。那种自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高兴与期待,让皇帝整个人看着都容光焕发起来。   —— ——   赵臻已经半年没有踏足过汤泉宫了。   自打上元节出事以后,他就搬回了玉章宫。之后再不曾来这里。也是在今天,他才再次走了进来。   说实话,刚得知阿玉狠狠欺骗了他以后,他愤懑难受,心中满是不甘。但这种愤怒远远不及她尚在人世带给他的惊喜大。   没有什么比她还活着更让人开心。   她还活着,那么一切都还有可能。他并不相信她对他毫无情意,人情急之下做出的选择骗不了人。他现在要做的,是让她一点点直面她的内心。   况且,她骗他那么久,他至少也得还回来一次。   “皇上,娘娘,啊,姜姑娘在外面求见。”   赵臻放下她当日写的字:“让她进来吧。”   他轻轻拂了拂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笔直站好,双手负后。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后,他直接问:“考虑好了?”   姜漱玉看着面无表情的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嗯,我答应。”   赵臻瞥了她一眼,见她神情泰然,不喜不怒,他心情有些微妙:“那边是给你备的衣裳,你看一看是否合身。”   “哦,好的。”姜漱玉定睛细看,却“咦”了一声,“你不是让我当侍卫吗?”   为什么除了侍卫服以外,还有太监和宫女的服饰?   他是想让她一人顶三角吗?   ※※※※※※※※※※※※※※※※※※※※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58章 失礼   “是啊。”赵臻神情如常, “有什么不妥吗?”   “肯定不妥啊。你让我当侍卫, 给我准备,这, 这公公的衣裳, 还有宫女的衣裳干什么?”姜漱玉瞪眼,“我是会武功,可我不会分.身术啊。”   赵臻勾了勾唇:“朕让你进宫是为了什么?”   “保护你?”姜漱玉不太确定。   赵臻嘴角一抽,没有否认:“对, 可你如果要行保护之职,只跟别的侍卫一起站在外面行吗?”   “为什么不行?”姜漱玉皱眉, “难道你的意思是还想让我贴身保护?”   “贴身保护?”赵臻微微一怔, “未尝不可。”   姜漱玉脱口而出:“你这是压榨。”   赵臻眉梢轻挑:“不过是一年而已。一年辛苦换一辈子安稳,不划算么?”   姜漱玉默不作声, 只拿眼睛瞅着他。   “当然, 你也可以只做个侍卫,日夜待在房顶上、树下、恪守岗位。”赵臻似是退了一步,有些为难的样子,“你愿意风吹日晒,朕也不介意。”   姜漱玉略一思忖,很快做出决定:“那行吧, 就按你说的来。”   一年而已, 很快的。   她想了想:“那我的身份呢?别人要问起我是谁, 我怎么说呢?”   “谁会问你?”赵臻反问。   姜漱玉扁了扁嘴, 心说, 敢情我还是见不得光的?   赵臻轻咳一声:“去试试衣服合不合身。对了,你就住在以前朕住的那间暗室。”   姜漱玉微一愣神:“暗室?”   “怎么?你忘了在哪里?”赵臻神色微冷。   “那倒没有。”姜漱玉摇了摇头,心说,大概这份工作是管食宿的,就是不知道像她这样,待遇问题怎么算。   她抱起衣裳,也不用人领路,直接去了暗室。   之前皇帝的魂魄到了她的身体里,皇帝的躯体就被放在这里。后来皇帝清醒,因为还没恢复正常,就没再挪地方。   姜漱玉来过这里几次,不过细细打量却是头一回。虽说是暗室,但是有门有窗,通风向阳,距离她先前住的正殿甚近,倒不失为一个好所在。   掩好门窗,她开始逐一试这三种衣裳。每一套都很合身,她颇觉满意。倒腾了一会儿,她最终还是换上了宫女的粉色衣裙。   一则这个相对而言最好看,二则穿女装她不必掩饰身形。   姜漱玉换好了衣裳,才慢悠悠去见皇帝。   他正在案前提笔写字,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双目微敛:“过来,给朕磨墨。”   正要奉茶的韩德宝手微微一抖,放下茶杯后主动退下。   姜漱玉有点意外:“我吗?”   “除了你,还有别人么?”   姜漱玉扁了扁嘴,大步走了过去。她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添水、持锭,游刃有余。   赵臻放下了笔,冷眼看着她磨墨,慢悠悠道:“手臂要悬起,要重按轻磨,速度不用太快。”   “我知道。”姜漱玉斜了他一眼。她长这么大,难道连磨墨都不会么?   赵臻目光微移,视线掠过她手腕上造型古朴的“承影”,嗤的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姜漱玉偏头看了他一眼,这一分神,墨汁溅出,落在她手背上。她“咦”了一声,待要放下墨锭慢慢擦拭,已被他扔了一块素帕过来。   她反应极快,左手微动,已将素帕接在手中,默默擦拭掉了墨渍。   赵臻缓缓移开了视线,没再说话。   两人一个写字,一个磨墨,相距极近。如果不是她这一身宫女服饰,倒是很容易让人想起“红袖添香”来。   这种场景他想过很多次,但是每一次跟今天的都不太一样。   这边很安静,但不知为何,赵臻心里生出丝丝烦躁来。他双眉紧蹙:“倒杯水。”   “啊?”姜漱玉正磨得兴起,骤然被他打断,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将韩德宝先前倒的茶递给他,极其自然。   赵臻垂眸,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这茶已经凉了,一杯茶下肚,他心里那些燥热并未退却。他把她叫到跟前难道就是为了当宫女使唤的么?怎么感觉就像是折磨他自己一样?   “不用再磨了,够了。”   “哦。”姜漱玉果真收手,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安安静静站着,赵臻心里越发不自在:“有些闷,你去把窗子打开。”   这才一会儿的光景,他连着提了几个要求。姜漱玉暗暗冲他做个鬼脸,口中却道:“好的。”   她暗暗吸一口气,在心里说:“一年,一年而已。”她心平气和,轻移脚步去开窗。   窗子打开,凉风吹了进来。赵臻略觉畅快了一些。   已经退下去的韩德宝忽然端了东西过来,笑道:“皇上,御膳房新做的雪酪,清甜解暑,皇上尝一尝?”   姜漱玉眼皮一跳,这个她吃过诶。皇帝也爱吃这个么?   赵臻神色淡淡:“这种甜品,朕不爱吃,给她吧。”   韩德宝讪讪一笑:“哎呦,姜姑娘,不嫌弃的话,您尝一尝?”   “不嫌弃,不嫌弃。”姜漱玉摆了摆手。御膳房做的雪酪,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了。而且,她今天一直奔波,到现在还真有点饥饿感,“不过,我得先洗个手。”   “这个容易啊。”韩德宝笑得几乎连眼睛都看不见,“反正这个是凉的,晚一会儿吃也无碍。”   洗了手后,姜漱玉一个人坐在小几旁吃雪酪。她知道自己这次进宫有求于皇帝,需要把态度放端正。但她依然缺少身为宫人的自觉性,得了赏赐也想不起谢恩,只冲韩德宝谢了后,默默吃完了一小份雪酪。   她吃的认真,也就没有注意到皇帝时不时看过去的眼神。   看她行事作风和之前差别不大,赵臻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由地微微翘起。   今晚见她态度柔顺,不同于之前,他心里烦躁,可这会儿看了,她和以前也没什么差别嘛。还以为她会因为两人现在的身份转变而跟他拉远距离,看来是他多心了。   姜漱玉倒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吃了雪酪,在附近站了一会儿,她就悄悄往外走。   “你去干什么?”赵臻忽然急问。   “我去看一下外面的守卫。”姜漱玉回眸,有些不解,“这不是我职责所在么?”   “嗯。”   姜漱玉还记着自己的使命,在汤泉宫巡视了一番后,才又慢悠悠回去,笑道:“我去走了一圈儿,没发现什么异常。我可以明天……”   在看到皇帝后,她的话戛然而止。   皇帝已经停笔,看样子似乎是要休息了。头发散开,墨发如瀑般倾下。朦胧的灯光下,他眸光潋滟,气质卓绝。   他微微皱了皱眉:“明天怎么样?”   姜漱玉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这忽然生出的紧张感从何而来。她轻咳一声,赶走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正色道:“明天我可以训练侍卫,教侍卫武艺啊。”   皇宫侍卫的功夫,她很清楚。那些人战斗力不行。   赵臻轻嗤了一声:“明天陪朕上朝。”   “啊?”姜漱玉眨了眨眼,“所以我明天要扮成韩德宝么?”   赵臻眼皮一抽:“随你。”   其实他想过要不要留她歇在他寝殿内,或是让她伺候着沐浴更衣,但略一思忖后,他到底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真逼急了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这才第一天呢,不着急,慢慢来。   —— ——   时隔半年重回汤泉宫,姜漱玉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想汤泉沐浴后,她居然睡得十分舒坦。一开始,她还想着皇帝曾在这张床上睡过,心里有那么一些别扭,但很快,这些别扭就跑到爪哇国去了。她反而开始留心皇帝的安全问题。   那句话怎么说呢,在其位则谋其事。   不过直到次日清早起床,她都没听到任何异动。   匆忙换上了太监的服饰,将自己捣腾成韩德宝的模样后,她快步向皇帝所住的寝殿而去。   韩德宝正帮皇帝正头上的金冠,一转头,看到一个“自己”,他吓得一激灵:“娘,娘娘。”   姜漱玉学着他的声音:“像么?”   “可能要瘦一点。”韩德宝忖度着道。   姜漱玉一笑:“那我下次注意。”她转向皇帝:“好了么?我今天跟你上朝。”   “这……”韩德宝求助似的看向皇帝,见其点了点头,笑道,“那就辛苦娘娘了。”   姜漱玉现在正在兴头上,“娘娘”这称呼又是以前常听的,一时也没察觉到异样,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这是咱家应该做的。”   话未说完,她自己就先笑了:“严肃严肃。”   赵臻唇角微勾:“走了!”   “好的。”姜漱玉应了一声,拿过韩德宝臂弯里的拂尘,依样放在自己臂弯,大步跟了上去。   韩德宝轻轻摇了摇头,心想,以前怎么没察觉,这两人这么孩子气?不过孩子气也好,至少比娘娘刚出事时,皇帝阴沉不定要好很多。   说实话,一开始他对娘娘装死欺骗皇帝很有意见,觉得这简直可以说是十恶不赦。然而转念想到娘娘对他的救命之恩,他就换了想法:娘娘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   两人早点和好,他们这做下人的,才能真正放心。   今天不用上朝,他也可以去睡一个回笼觉了。   韩德宝悄摸摸、慢悠悠打算回去补觉,却撞见了徒弟卫福。   卫福惊道:“师父,您您没跟着皇上去上朝么?”   韩德宝瞪了他一眼:“我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在宫里,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少说话,多办事。”   “是是是。”卫福连声道。   韩德宝习惯性地一甩拂尘,却甩了空。他轻咳一声,神情郑重:“这叫规矩,记下吧!”   “是。”   —— ——   这是姜漱玉生平第一次以太监的身份上朝。   先时她曾扮成皇帝和皇帝一起上朝,也曾单独一个人在朝堂面对朝廷重臣。不过扮成韩德宝,还是第一遭。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竟然觉得比扮成皇帝时还要威风凛凛一些,那一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她吆喝得格外悠长缠绵。   旁人不察,赵臻却忍不住冲她看了好几眼。   今日朝堂无大事,退朝也早。   姜漱玉刚跟着皇帝离开,就有些得意地问:“怎么样?像不像?像不像?”   她虽然还是顶着韩德宝的脸,但这副姿态跟之前做淑妃时得意的样子一般无二。   赵臻皱了皱眉,努力忽略掉眼睛的不适感,低声道:“你只要不露出这种神态,就很像。”   姜漱玉扁了扁嘴,没再说话。   她素来豁达随性,又有些贪玩。昨晚还因为皇帝支使她而感到不快,今天见他客气,心情就好了不少。   “你还是换回你原本的模样吧。”   姜漱玉点头:“我知道,让人看见有两个韩德宝,不太好。”   赵臻抿了抿唇,心说,是你用韩德宝的脸露出这样的神情,不太好。   回到汤泉宫后,姜漱玉很快换了一身行头,又显出了原本的面目:“你给你的侍卫们集合一下,我稍微训练他们一下吧?”   赵臻停下了笔,这是她第二次提起此事:“你训练他们做什么?想做禁军教头?”   “不不不……”姜漱玉下意识摇头。她干嘛要做禁军教头,闲得没事么?她已经身兼三职了啊。她小声道:“我不是想着他们武功高了,能保护你么?”   她原以为这话皇帝听了会开心,没想到他竟双眉紧蹙,目光骤冷。   接触到他的眼神,姜漱玉心中莫名慌乱,补充道:“你放心,一年以内,我一定能教出成效。”   她不提“一年”还好,提了“一年”以后,赵臻生出的好心情消散了大半。明明一年之期是他提出来的,可是见她真的想在一年后抽身离开,他还是感到不快。他对自己说:“不急,慢慢来。”   赵臻抿了抿唇,缓缓说道:“这个不急,朕有些话想问你。”   “你问吧。”姜漱玉看他像是要长谈的样子,干脆搬了一个小杌子,就坐在他对面不远处,端正坐好。   ——她以前在彤云山时,就是这般模样。师父要跟她谈心,她就摆出接受促膝长谈的姿态。   她并不知道她这个习惯很好地取悦了赵臻。他勾了勾唇角,很满意于她无意间的“失礼”。   “说一说你在彤云山的生活。”   姜漱玉想了想:“你这是打听我的底细么?”   赵臻轻笑一声:“你在朕身边,负责朕的安全,你不该知晓你的底细么?”   “也是。”姜漱玉点了点头。不过她并不愿意将师父师兄的底细都透露给皇帝知晓,只挑挑拣拣说,“彤云山很高,山上也有温泉,比汤泉宫的要大一些,不过没这么精美,纯天然的。我们山上有桃树林,桃花开的时候,远远望去整个山头都是红的,可好看了。山上冷,花开的迟,我今年回到彤云山时,正好是四月初七,就是你过生日的时候,花还开着呢……”   赵臻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心说,这小没良心的,倒还没忘了朕的生辰。   姜漱玉没留意到他的异样,继续说道:“我师父长的粗犷,做饭可是一把好手。他会用桃花做桃花糕,还会酿桃花酒。不过他不让我们喝酒,总把酒藏起来……”   她过去十多年都在彤云山,说起彤云山的旧事,几乎停不下来。   或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说这话时,神采飞扬,一双眼睛写满了笑意。   “你很喜欢彤云山?”赵臻打断了她的话。   姜漱玉点头:“是啊,那是我的家啊。就像你喜欢皇宫是一样的。我会下山闯荡,走走转转,可我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彤云山多自由啊。”   这话赵臻不太爱听,他沉声道:“皇宫也很自由。”   姜漱玉不说话,只拿眼睛瞅着他,心想,你说这话你不心虚吗?不过她知道皇宫是他的家,她还没傻到当面对他说,你的家不好。   见她神情有异,赵臻皱眉:“朕说的不对?”   姜漱玉摇头:“没有,你说的有道理。你要喝水不?我去给你倒点水。”   皇帝不怎么在她面前摆皇帝架子,这让她隐约有种错觉,仿佛两人还是之前那般。面对似曾相识的相处模式,她心内少了很多拘束,也感觉自在不少。   皇帝的生活习惯跟以前一样,姜漱玉的到来,让韩德宝轻松了一些。皇帝批阅奏折时,她需要在旁边偶尔焚香磨墨,端茶递水。   这种给人打下手的活计,姜漱玉以前不常做,难免有点手生。不过一想到体内的蛊,想到一年而已,她就认真起来。   她却不知道,她随行惯了,她眼中的认真,在旁人看来,都是“失礼”。   用膳时,赵臻神情淡淡:“坐下吃吧。”   姜漱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粉红色的宫女服饰:“会不会不太方便?”   她以前可从没见过皇帝与宫女一起用膳的。   皇帝还未开口,韩德宝已经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汤泉宫都是咱们自己人。娘娘您现在责任重大,万一你抽身去御膳房用膳时,这边有点什么事,那岂不是罪过?”   赵臻瞧了韩德宝一眼,后者立刻眼观鼻鼻观心。   姜漱玉微微一怔,韩德宝这话乍一听有点道理,但根本经不起推敲,莫非他的意思是让她二十四小时贴身跟着皇帝?这也不可能啊。   不过皇帝态度明显,她也就没再拒绝,道了一声谢,就在皇帝对面坐下。她还抬头问:“韩公公要一起么?”   韩德宝不着痕迹看了皇帝一眼,态度异常坚决:“不了,小的已经用过了。你们慢用。”   他施了一礼,悄悄退了出去,心想,今天一定要加个硬菜。   只剩下赵臻与姜漱玉两人。   姜漱玉觉得不太对劲儿。皇帝说让她进宫一年保护他,来换取她体内蛊的解法。但是她的待遇,未免太好了一些,好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之余,还忍不住想入非非。   “怎么不吃?”   看着桌上菜肴,其中有几道是自己喜欢的。姜漱玉心里的不安更强烈了一些,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我感觉不是很饿。”   赵臻轻嗤一声:“你不是很能吃的么?”   任何一个女生听到这话都不会开心到哪里去。姜漱玉瞪了他一眼,心想:错觉,错觉。她不该觉得他对她特殊。   “怎么了?朕说的不对?”   姜漱玉不做声,拿起筷子,埋头吃菜。   嗯,御膳房大师傅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   看她吃的认真,赵臻轻轻勾了勾唇角。   用过膳食,他照例要活动一会儿。   韩德宝早命人摆好了弓箭靶子。   姜漱玉闲着没事,也站在一旁观看。   小皇帝生的五官精致,但是手握着弓时,气势一下子就变了,神情冷峻,目光炯炯,仿佛他不是执掌天下的皇帝,而是战无不胜的将军。   只见他抬臂、弯弓、瞄准、发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姜漱玉已经支起双手,准备鼓掌,然而却惊讶地发现,射出去的羽箭并未射中红心。而且,偏得还有些远。   她心说,好可惜啊好可惜。半年不见,皇帝的箭术居然退步成这样么?   她看向皇帝的目光不自觉便带上了同情,小声道:“不要紧,再射一箭,就好了。”   赵臻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气定神闲,不骄不躁。   姜漱玉在心里默默夸了一句:嗯,心态不错。   不过小皇帝的第二箭,依然偏得有失水准。   赵臻也不恼,第三箭,第四箭,接连射出。   箭箭中靶,但是没有一箭中红心的。   姜漱玉上前一步:“其实也没什么……”她视力极好,虽然离得远,但也能看清楚靶子上的情况。   靶子上的羽箭,仔细看去,好像是组成了一个“王”字。   姜漱玉心中一动,不自觉地想起去年他们去秋猎时的场景。她话未说完,赵臻就又是一箭射出。   “王”字变成了“玉”字。   这是她的名字。   “嗯?”赵臻挑了挑眉,将弓箭递给韩德宝。   姜漱玉的脸腾地热了。她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心里忽的浮上一个念头:小皇帝是不是在撩她?   ※※※※※※※※※※※※※※※※※※※※   皇帝:你说呢? 第59章 猜测   这念头让她一阵脸红心跳。她深吸了一口气, 对自己说:不可能, 不可能。七月十五时,他还说, 他不可能对一个骗子动心呢。这才过去几天啊。   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就是, 我觉得他喜欢我。   她一定不能有这样的错觉。   短短数息间,她神情变了几变,赵臻恍若未曾察觉,只略微抬了抬下巴:“怎么样?”   姜漱玉顶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 半晌方道:“好字。”   赵臻一怔,继而轻笑出声:“你试试?”   姜漱玉尚未回答, 韩德宝已经将弓箭递给了她。当初假扮皇帝时, 她试着弯弓射箭,所以此时接在手里, 很自然就弯起了弓。   那边早有人迅速换了靶子。   姜漱玉后退一步, 瞄准靶子,待要射箭,却听皇帝轻咳一声。她眼皮一抽,手中的箭滑了出去。   “啊呀。”韩德宝甚是惋惜,“脱靶了,可惜啊。”   姜漱玉原本还不觉得怎样, 听身后赵臻嗤的一声轻笑, 她脑袋轰的一热, 有点恼, 又有点气, 她下意识抬眸瞪他。   笑什么笑?要不是你忽然咳嗽一声,我能脱靶么?   然而目光转到他身上后,她又发觉不对,他毕竟是皇帝,别惹恼他。   “不射了。”姜漱玉板起了脸,要将弓箭还给韩德宝,却被皇帝拦住。   赵臻勾唇一笑:“射箭有什么难的?朕教你。”说话间,他已经从背后拥住了她,手轻轻抬起了她的右臂。   随着他的靠近,属于他的气息瞬间袭来。虽然他的胸膛距离她的后背赏有些距离,可姜漱玉身体一僵,不自觉地就想反手摔他。但是还没等她动手,他提了提她的肩后就已离开:“肩要平,像这样。”   他语气如常,落落大方,须臾间已退回安全距离。   姜漱玉已经抬起来的手默默垂下,她“嗯”了一声,小声道:“我会射箭,刚才是没准备好。”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示意他再后退一点,弯弓搭箭便射。   这一次,不出意料正中红心。方才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姜漱玉得意一笑:“怎么样?看到了吧?我就说我会嘛。”   “嗯。”赵臻颔首微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姜漱玉一怔,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她抿了抿唇,将弓箭递还给他:“你练吧,我看你射箭就好。”   赵臻接过来,他似是有意炫技,不满足于一次只射一箭,还曾两箭齐发。   靶子那边的小太监齐声叫好。   赵臻勾了勾唇,将视线转向了阿玉,她双目微敛,正在出神,忽然接触到他的目光,她轻击双掌,笑道:“好。”   这明显敷衍的样子让赵臻心头涌上丝丝不快。他双唇紧抿,将弓箭往韩德宝怀里一丢:“累了,不射了。”   姜漱玉有点意外,盯着小皇帝看了看,轻轻摇一摇头。皇帝比她初见时又长高了,据她那次所见,他的身材也挺有看头,怎么才射箭一会儿就累了?   她轻叹一声,心想小皇帝体能不太好啊。   赵臻快行几步,没听见她追上来,回眸看去,见她正一脸惋惜地摇头。两人眼神接触后,她眼中的惋惜更明显了一点。   他头皮一麻,心情不自觉微妙起来。   直觉告诉他,她想到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赵臻抬抬下巴,示意她跟上来,佯做无意问:“在想什么?”   姜漱玉面露迟疑之色:“我教你武功吧?”   赵臻眉梢一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你?教朕武功?”他笑容微敛:“你是不是很喜欢教人功夫?”   “不是啊。”姜漱玉笑笑,“这不是想着你体能不太好吗?多学武强身健体。”   她这话听起来倒是替他考量,但赵臻却呼吸一窒,怫然不悦:“谁跟你说朕体能不好?朕身体好得很。”   “好好好,你说的是。”姜漱玉极其随意地回答。   这在赵臻听来,就更像敷衍了。   此时两人已经进了殿内。赵臻黑眸沉了沉,直接伸臂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姜漱玉乍惊之下,已然要抬手攻击了,但毕竟念着他是皇帝,生生收了手,只急道:“快松手!你疯了!”   先前射箭时心头涌起的那个念头再次涌上心间。   她身轻体软,赵臻抱着甚觉轻松。两人身体相贴,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他声音平静:“就你这样的,朕能连续抱一天一夜……”   他话未说完,就感到右臂一麻,只听她道:“歪理。”   而她已经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姜漱玉两颊微红,蹭蹭蹭后退数步:“我不跟你争。你觉得你体能好,那就好呗。这里有点热,我去外面转转。”   她身形灵活,直接从赵臻身边闪了过去,几步到了殿外。她将身一纵,轻巧站在房顶。凉风吹起她的头发,裙裾在风中轻轻飘动。   这一天一夜的事情,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   她之前在宫里待过半年,所以她很容易就能察觉出来,皇帝对她的态度不同寻常。汤泉宫的宫人内监那么多,都是他的心腹,也没见他对谁像对她这样。   姜漱玉双目微阖,一时之间脑海里生出许多猜测。她一一删减归类,总结出了几种可能。   第一就是,她想多了,自作多情,他只是看她武功高强,有意收揽为他效力。   第二就是皇帝可能是在撩她。至于为什么撩她,那可能性就有很多了。或许是他发现她美貌动人、可爱大方,对她生出了爱慕之情。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不甘心被她欺骗,故意诱她哄她,待她上钩后,再将她毫不留情地抛弃,以报复她当日的欺骗。   可是,皇帝应该不至于这么幼稚啊。朝廷大事还不够他忙活?都说了不计较过去的事情了,难道还会以身为饲,诱她上钩来报复她?   不可能不可能。   难道皇帝爱慕她?那就更不可能了啊。   人不能这么自恋。   姜漱玉双眉紧锁,思绪连篇。忽然她一个激灵,心说,不对不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跟你有什么相干?你不是想好了等一年期满就回彤云山的吗?冷静冷静。   如此这般做了许久的思想工作,她才飞身走下房顶,在汤泉宫晃荡了一圈后,慢悠悠向殿内行去。   她方才忽然离去,赵臻心下不安,反思自己是不是之前的行为有些过了。此时见她回来,他心里欢喜,面上却不显露,只抬了抬眼皮:“御膳房的人送来梨糖膏,朕不爱吃甜的,你拿去吃了吧。”   姜漱玉“哦”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想:御膳房的人也不是傻子啊,明知道皇帝不爱吃甜的,还特意送来?昨天是雪酪,今天是梨糖膏。   是不是一开始就是打算送给她的?   但这话如果问出口又得到否定答案的话,那也就太丢脸了。   姜漱玉端起梨糖膏,默默坐到旁边。   平心而论,这饭后甜点,做的很不错。若在平时,姜漱玉可能会沉浸在美食中无法自拔,但是这一次,她悄悄看了皇帝好几次。   皇帝低头批阅奏折,一切如常。仿佛方才的事情并未发生过。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他堪称完美的侧颜。初见他时,她看他五官精致,形貌昳丽,然而神情冷峻,气势慑人。虽然他的相貌不是她的理想型,可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外表令人惊艳。   如今一年的时光飞逝,他身上的少年感似乎退去了一些,她此时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坚毅的下巴,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他已经过了十七岁生辰,可以称之为男人了。   “男人”这个说法让她有些耳热,她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别多想,别多想,淡定淡定。   赵臻低头忙碌,隐约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像是有根松软的羽毛在他的心房轻轻挠动一样,他心里痒痒的。   然而他只当做自己没看见,仍忙碌自己的事情,身形越发挺直。   两人各怀心思过了几日。   —— ——   皇帝搬回了汤泉宫,这不是什么秘密。   初时方太后只当是儿子已经走出来了,暗暗放心,待听说皇帝在汤泉宫里金屋藏娇养了一个人之后,方太后坐不住了。   这天傍晚,方太后带着心腹去了汤泉宫。她想看看儿子,也想见一见皇帝金屋藏的娇。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方太后也没让人通报,直接走了进来。   姜漱玉正跟着皇帝一道用膳,耳听得脚步声,她低声说一句:“有人。”待要站起身,却被皇帝拦住。   赵臻神情不变:“先吃饭,吃完再说。”   姜漱玉甩开他的手:“我吃好了。”   她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   然而她刚一抬腿,方太后已然走了进来。   待看清眼前的一切后,方太后瞪大了眼睛,一双手轻轻颤抖:“淑,淑妃?”   看见是太后,姜漱玉面露赧然之色:“太后,是我。”   其实从答应跟皇帝的一年之期开始,她就想到了进宫以后,如果不刻意遮掩相貌的话,肯定会遇见熟人。不过因为在汤泉宫中,不见什么外人。韩德宝与钟离国师见了她都还淡然,所以她也就没再特意掩饰。   此时见到方太后,她不免感到尴尬起来。她当时一走了之,颇为潇洒。但她在皇宫那半年,太后对她确实还不错。   她有点犯难,也不知该怎么跟太后解释她的“死而复生”。她下意识将视线转向了皇帝,心想:反正是他让她回来的,他该负责跟他母后解释。   方太后从进来开始,一直盯着这个“跟郑氏形貌相似的女子”,她目光微冷,沉声道:“你先退下,哀家跟皇帝有话要说。”   “我吗?”姜漱玉眨了眨眼,“好的。”   她默默转身,暂时退下。   方太后将她的言行举止尽收眼底,两道纤细的眉紧紧拧了起来。   赵臻定了定神:“母后请坐。母后既然看见她了,朕也就不瞒你了。”   方太后重重叹一口气:“皇儿,人死不能复生。替身终究只是替身……”   “啊?”赵臻讶然,随即明白母后的意思,颇有点哭笑不得,“母后错了,这不是替身,这就是阿玉啊。”   方太后神情沉痛:“难道真假母后都分不出来吗?郑氏已经入土半年了,你怎么就魔怔了呢?这个女人虽然长得像,可再像也不是真人。”   赵臻抿了抿唇,诚恳道:“母后,她真是阿玉。阿玉没有死。”   方太后偏过了脸,明显不信:“她要是没死,那尸体是怎么回事?坟墓里埋的是谁?你亲自认的尸体,你忘了?”她叹了一口气:“你身边有人,哀家高兴。但是哀家不希望你沉浸在虚幻的世界里,一厢情愿自欺欺人。你是皇帝,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身边放十个八个,哀家都不介意。但是……”   “母后,她真的是阿玉。”赵臻眼神略动了一动,“那尸体面目不清,认错了也很正常。那时在小月河,她被人救了,也是近来才跟朕又重逢。朕还不至于错认了她。她的身份已经没了,朕只好先把她放在身边,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说。”   面对着亲生母亲,他也不想说她故意假死欺骗他、不愿意再次进宫这种话。   “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很多,你怎么就能保证她就是郑氏?万一只是一个长的像的人呢?”方太后皱眉,“不是还有那种奇术,扮成别人的样子吗?或许这个是假的接近你不怀好意呢?”   死了的人重返人间,方太后是不信的。她第一反应就是有阴谋。   赵臻给母亲倒了一杯水,语气前所未有的笃定:“她真的是阿玉,朕的女人,难道朕认不出来么?这一点母后不必担心。至于对朕不怀好意?她绝不会伤害朕。”   这个自信,他还是有的。她护他还来不及,又怎舍得害他?   赵臻觑着母亲神色,慢悠悠道:“咱们之前的事情,她也知道。所以她的身份,母后无须怀疑。”   儿子这般确定,方太后态度松动了一些。她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女子,身形相貌、神情作态,确实跟郑氏一般无二。   她叹一口气:“既然她是郑氏,你不明不白地留她在身边算什么?你不好昭告天下说郑氏没死,那给她再换个身份,让她再次进宫就是了。或是给她个分位,或是直接封为皇后……”   赵臻低头饮了一口茶:“这事儿不急。”   “怎么不急?”方太后仍是皱眉,“你们朝夕相处,难道真等弄出了孩子再去安排?”   赵臻的神情陡然古怪起来,他不能告诉母后照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短期内是不会有孩子的。轻咳一声,他沉声道:“母后放心吧,儿子心里有数。”   方太后瞧了他一眼:“有数就好。”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那真是郑氏?”   赵臻点一点头:“是的,真的是她。进宫的是她,扮成朕的也是她,在小月河把生的机会让给朕的还是她。”   他这般有意无意提起阿玉对他的好,方太后的态度软了不少。她轻叹一声:“算了,哀家先见见她吧。”   —— ——   姜漱玉冲太后施了一礼后乖乖站在旁边。她目光低垂,视线掠过自己身上的宫女服饰,忽然感到局促起来。   方太后细细打量着她,见其相貌身段和记忆中一般无二。如果说她就是郑氏,也并非毫无可能。   姜漱玉给她看得不自在。   赵臻轻声道:“阿玉,给太后倒杯茶。”   “哦,好的。”姜漱玉得了指令,有事可干,心里放松不少,给太后皇帝各斟了一杯茶。   郑太后接过茶水,叹了一口气,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来见一见哀家?”   姜漱玉拿眼睛瞅着赵臻,小声回答:“七月十七,就一直待在汤泉宫了,也没见太后。”   她听得很清楚,皇帝唤她用的是原本的称呼,方太后跟她说话时,也用的是“回来”二字。那么不难判断出来,太后已经知道了她就是先前的郑淑妃。不过太后知道多少,她还不太清楚。   “咦?”方太后挑一挑眉,“倒是巧了。”   姜漱玉心知她说的巧在哪里,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你回去见过你父亲没?”方太后继续问。   姜漱玉点头轻笑:“回太后,见过的。”   她悄悄看了一眼太后,又看一眼皇帝,心头无法抑制地涌上一种微妙感。她现在这场景,怎么有点像拜见婆婆呢?   “郑太傅知道你还在人世,肯定欢喜。”方太后叹道,“哀家见了你,也很高兴。当初以为你走了,哀家和郑太傅都病了好几天。”她说着眼圈微红,自己从怀中取了帕子去拭泪。   姜漱玉心口一紧,莫名的慌乱。   她在皇宫待那半年,始终当自己是个过客。她惯常帮助别人,看见别人有难,出手时毫不犹豫。但是,除了彤云山的师父师兄等人,她很少把别人放在心上。所以该假死就假死,该抽身就抽身,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反正她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   而现在看见方太后的眼泪,听说她和郑太傅都因为她的“死亡”而生病,她忽然觉得心虚起来。   想到中元节重逢时,皇帝那恼怒的样子,她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黛眉轻蹙,看向皇帝,忍不住想:那他呢?他以为她死了,当时是什么心情?   赵臻温声宽慰母亲:“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方太后点一点头,神情缓和下来:“是啊,都过去了,还活着就好。”   只要人还活着,其他的问题一切都好解决。   略坐了一会儿,方太后起身离去。   她刚一走,姜漱玉就问皇帝:“你都跟太后说了什么?她知道多少啊?”   赵臻瞧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声吩咐:“去给朕倒杯水。”   “好的。”姜漱玉立时倒水,双手奉上。   赵臻一口饮尽,右手轻抬。   姜漱玉会意,立时接过空杯子放到一边。   赵臻缓缓放下,不紧不慢道:“她知道你是先前在宫里的郑氏,半年前被人救了,现在回来了,别的一概不知。”   眨了眨眼,姜漱玉奇道:“那她也不生气?”   太后这么大度么?得知她假死出宫,一点也不生气还反过来安慰她?姜漱玉一怔,瞬间醒悟过来,多半是赵臻替她遮掩,并未提到她故意假死这一节。   她有点不确定地问:“你没跟她说细节吗?”   赵臻抬了抬眼皮,没有回答。   虽未言明,姜漱玉已然明白。她的心情更加微妙了。她虽然觉得自己帮了皇帝几次,不欠他。但是单说她假死这一点,她丝毫不占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皇帝替她遮掩了,她总要承一下他的情。   于是,她轻声道:“多谢你啦。”   赵臻只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见他活动着脖颈,姜漱玉忽然想到什么,主动而体贴地问:“你是不是肩颈这边不舒服啊?我帮你按一下吧?”   “嗯?”赵臻意外于她的体贴,心情不自觉好转几分,他嘴角微微翘起,缓缓点了点头,“也好。”   他话刚说完,就有一只略显冰凉的小手抚上了他的脖子。   他身体一僵,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她要是有歹意,手一用力恐怕能扭断他的脖子。   姜漱玉在彤云山时,曾帮师父捏肩,这会儿初时的不适退去,她就渐渐上手了。   两人离得极近,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姜漱玉站在皇帝身后,能闻到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   她的指尖碰触着小皇帝的肌肤,跟她细腻的皮肤还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只觉得指尖渐渐发烫,连耳根都有一点热。   她忽然发现,她心血来潮帮小皇帝捏肩是一个十分愚蠢的举动。   因为她很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异性。   姜漱玉对自己说:“不要多想,你这只是答谢他方才替你遮掩一事……”   等等,她忽然意识到不对了。他说出了她的身份没说她假死一事,固然是替她遮掩。但是按照约定,她一年以后就会离开皇宫啊。那时又怎么跟人解释?说她又死了一次?   ※※※※※※※※※※※※※※※※※※※※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皇帝:不走不就行了 第60章 约会   停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好一会儿都没有后续动作。赵臻有些意外, 缓缓睁开眼睛:“嗯?”   姜漱玉正自心烦, 被他打断思绪,抬起手来没好气地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嗯什么嗯?”   她手刚落下, 就意识到不对了。眼前这个人可是皇帝啊。她相当于在打“龙头”啊。她心思转的快, 还不等赵臻有什么反应,她就又在他发顶轻轻揉了一下,甚是诚恳地夸赞:“你头发还挺顺的。”   赵臻:“……”   短短数息间,她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又轻抚一下, 酥酥麻麻,让他感到好笑之余又颇为无奈。他板起了脸, 面容严肃:“手酸了?”   姜漱玉挑一挑眉, 心说,不是手酸, 是手痒。不过她顺着皇帝的话回答:“是啊, 是啊。”她看了看跳跃的烛火:“你看,也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去歇息了?”   她这句话说得坦荡,可赵臻听了却心头猛地一跳,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他慢悠悠“嗯”了一声:“是该歇息了。”   “对吧?”姜漱玉击掌轻笑,扬声唤来韩德宝,自己则往暗室而去。   这几天两人相处透着一些古怪, 姜漱玉也不敢深想, 洗漱了就去休息, 只想着捱得一日是一日。不知不觉间, 就到了七月二十五。   这是她的十七岁生日, 距离她原本该离世的日子已经过了一年。   对于姜漱玉而言,这是一个极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毕竟这一年都是她多赚来的。   这日下了朝以后,皇帝就吩咐她:“换身衣裳,咱们出宫去。”   “出宫?”姜漱玉闻言双眼一亮,“今天吗?现在吗?”   她隐约猜测可能是因为她生辰的缘故。但赵臻不挑明,她也就不问。   “对,就是现在,快一点。”   姜漱玉轻笑:“好的,那你也快一点。”   她转身去了暗室,换上自己平时的衣裳,出来时正好遇上已经收拾妥当的赵臻。   他此时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双手负后,站在台阶下。听得脚步声,缓缓转头,略微勾了勾唇。阳光穿云而出,落在他眉梢眼角,给他脸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金光。他看着她,墨玉般的眼眸璀璨如星。   姜漱玉脚步微顿,心头像是有把花鼓在敲。她脑海里立时浮现出初见他时的场景。那时他站在光影交接处,一半在光亮里,一半在阴影中……   见她发怔,赵臻有点意外,他眉梢微挑:“阿玉?”   “啊?来了来了。”姜漱玉回过神来,也不好好走路了。她暗暗用劲儿,身体腾空,向他跃去。   赵臻看她扑来,下意识伸臂去接。   然而姜漱玉身体转了圈儿,稳稳落在了他身前一尺开外处。   睨了她一眼,赵臻顺势拂了拂衣袖,神情淡淡:“走了。”   姜漱玉并未错过他方才伸手的动作,她愣怔了一下,心念微微一动,弯了弯嘴角。   她再一次觉得,小皇帝对她不太一般。这大概不是自恋,而是她的直觉。   唔,或许她可以再观察观察。   打定主意后,姜漱玉大步上前,追上去问:“马车呢?”   “在前面。”   两人到了马车旁,姜漱玉看看四周,“咦”了一声:“韩德宝呢?他不跟着一起出去么?”   赵臻眼神略动了一下,心里有些不舒服。今天是她的生辰,他想两人单独出去。她问韩德宝做什么?他淡淡地道:“不去了,他还有事。”   “那行吧,你先上马车。”姜漱玉琢磨着不能让皇帝给她当车夫。至于赶车估计和骑马也差不了多少。   赵臻瞧了她一眼,果真进了车厢。   姜漱玉蹭的跳上车座,右手扬起马鞭:“走了……”   赵臻的一声“嗯”还未出口,就听她又续了一句“马兄”。他嘴角一抽,默默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姜漱玉会骑马,自忖驾车和骑马区别不大,但真正扬起马鞭后,才发现还是不一样的。   她在马臀上抽了一鞭,马即刻横冲直撞起来,坐在车厢里的赵臻一时不察,后背狠狠撞上了马车壁。他还没出声,驾车的阿玉反倒先“咦咦咦咦”起来。   赵臻额角突突直跳,心说,这还没出宫呢。   姜漱玉回想着骑马的技巧,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着马鞭。她力气大,自有本事能让马车停下来。然而这个时候,她身后车帘响动,有人自她身后倾身过来,右手覆在了她手上。   现在是七月,空气中还带着一些闷热。他们穿的衣衫也不甚厚。身后那人倾身过来,两人肢体接触。姜漱玉蓦地瞪大了眼睛,心脏处冒出酥麻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全身。   车厢里只坐了一个人,所以她无需细想,也知道那人是谁。   赵臻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不会驾车么?你坐旁边,朕来。”   姜漱玉抽出手,身子侧向一旁。她并未钻进车厢,而是待在外面。   两人并排而坐。   马车正常行驶,快且平稳,很快从角门出了皇宫。   凉风吹来,姜漱玉秀发轻扬,有几绺甚至被吹到了赵臻的脸上。   香香的,痒痒的。   他有些心猿意马,有心想让她回到车厢里,又不舍得放下眼前的温存。他视线微转去看她,只见她低眉垂目,侧脸安静美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臻轻咳了一声:“车厢里有奶冰,你要不要吃一点?”   “啊?”姜漱玉还在回想方才的事情,闻言微微一顿,“奶冰么?哦,好的。”   马车还在行驶的途中,她以手撑着车辕,身形一矮,闪身回了车厢。车厢里当然比外面舒服,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抱着奶冰从车厢里钻了出来。仍和先时一样,同他并排而坐。   在姜漱玉看来,奶冰有点像后世冰淇淋的前身,牛奶里加了冰,还加了蜜饯和果酱,甜爽可口。可能是因为放了一段时间的缘故,这奶冰已经不像刚做成时那般冰凉了。   姜漱玉挖了一勺,待要往口中送,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小皇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么一来,姜漱玉就有点吃不下去了。   七月的天还有些热,皇帝驾着马车,鬓边微湿,很明显是出了汗。   姜漱玉实在是没法做到对他渴盼的目光视而不见,她想起自己在彤云山养的小宁。每每她拿着食物从小宁面前过时,小宁也是这般模样。   犹豫了一瞬,姜漱玉问:“你要吃么?”   “嗯,尝一点吧。”   “那给你。”姜漱玉毫不犹豫要往赵臻手里塞。   但是他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并没有第三只手来接这奶冰。   姜漱玉皱了皱眉,目光纠结。现在这情况,如果给他吃的话,除了她喂他,好像没别的选择。按理来说,他腾不出手,她喂他吃东西属于常规操作,没什么不对。可是她就是觉得别扭,感觉太暧昧了一些。   赵臻隐约猜出了她的心思,心里暗笑,面上却一派自然:“怎么了?”说话间,他还拿起马鞭在空中轻扬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姜漱玉有些后悔自己平白问那么一句了,她躲在车厢里自己吃的话多舒服。白白问这一句,你看现在多为难。   赵臻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轻叹一声,格外惋惜:“算了,反正也不是特别渴,忍一忍就好了。”说完还清了清嗓子。   “好了,你腾不出手,我喂你好了。”姜漱玉将心一横,直接身体前倾,将一勺奶冰送到了赵臻嘴边。   赵臻不爱吃甜的,但是面对阿玉喂过来的奶冰,他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吃了下去,还夸赞了一声:“嗯,味道不错,挺好吃的。”   这勺子赵臻已经用过了,姜漱玉也不肯直接再用,她扯了扯嘴角:“好吃是吧?好吃你就多吃一点。”   说着又舀了一勺子递到他嘴边。   赵臻眉梢轻扬,很自然地吃了。   这奶冰是夏日解暑的甜品,吃进肚子里凉飕飕、甜滋滋,让人四肢百骸都格外舒适。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不多时,一小份奶冰已经见了底。   姜漱玉初时还觉得局促尴尬,到后面越发自然起来。她不停地对自己说:要坦荡,不要动歪心思。这跟喂小宁也没什么区别嘛。   赵臻心情舒畅,连不知何时他们出了皇城,他都没留意到。   他辨明了方向,将马鞭高高扬起。又约莫行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到了目的地。   “下车吧。”   姜漱玉并没有立刻跳下马车,她先钻进车厢里把放在小几上的那份奶冰抱在手里,这才跳下了车。   赵臻瞧了她一眼,见她正挖了一勺奶冰往嘴边送,不小心唇上沾染了一些。红唇上一点乳白,对比甚是明显。   他心中一热,喉头滚动,沉声道:“过来。”   “嗯?”姜漱玉偏了头看他,“什么?”   赵臻视线黏在她唇上,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直接替她擦拭掉。   丝帕轻薄,姜漱玉感觉像是被他用指腹摩挲着唇瓣一般,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心底生出,哗啦啦刹那间弥漫在心头。   这种感觉于她而言极为陌生,陌生得让人害怕。她二话不说把奶冰塞进皇帝手里,自己则转身半蹲下来。   她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颇为顺畅,而赵臻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姜漱玉垂着头,脸颊隐隐发烫,小声道:“鞋掉了,穿鞋呢。”   其实她哪里是鞋掉了?她只不过是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狗皇帝。   “鞋子大么?”赵臻皱眉,“让针线房的人再给你做几双新的。”   他心想,这是他的疏忽了。只记得让人给她多备几套衣裳,也没想着让人多给她做些鞋子。   姜漱玉“嗯”了一声,觉得脸上温度降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子:“你帕子给我用一下。”   不等皇帝答应,她就自他手心抽出了帕子,自己用手狠狠一搓,蹭蹭蹭几步回到马车旁边,将帕子放进车厢,这才回头道:“你说吧,去哪里?”   赵臻看着她,唇畔噙着笑意,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惹人怜爱。   “去哪里?”他挑了挑眉,“走着看吧。”   他隐隐能猜出来她喜欢外面,今日是她生辰,他也乐得让她如愿。   他们此刻是在东市,店铺多,新鲜玩意儿也多。赵臻此行并无明确的目的,不过是想陪她走走转转,让她开心一点。   临出发前,他还特意让韩德宝支了不少银子给他,不管她今天看中什么,他都能买了给她。   姜漱玉吃了奶冰,才同皇帝闲逛。   皇帝今天似是对什么都感兴趣,略微不错的店铺,他都示意她进去看看。   途经打铁铺,赵臻挑一挑眉:“你需要打个兵器么?”   “不要不要。”姜漱玉连连摆手。   赵臻有点惋惜,出了打铁铺后就往不远处的首饰店走。   这家首饰店规模不小,店中多是女客。   皇帝刚一走进去,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相貌不俗,气质卓然。有几个姑娘看了他几眼后,便红了脸颊。   赵臻本能感到不喜,他双眉紧锁,沉声问:“店里有没有什么好首饰?”   小二还未回答,就有个黄衣姑娘大着胆子道:“有呢,这多珍阁的首饰,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就是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   赵臻没有搭理她,继续吩咐小二:“拿出来给我夫人看看。”说话间还直接握住了姜漱玉的手。   姜漱玉双目圆睁,下意识就要挣脱,却见皇帝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了那些姑娘一眼。   黄衣女子“啊呀”一声,轻轻顿足,一脸惋惜之态。   姜漱玉有点不确定,也不知道皇帝是要做给那些大胆奔放的姑娘看,还是发自肺腑的。她没有挣脱,任凭小皇帝食指轻点,一下一下毫无规律地敲着她的手心。   痒麻之意从手心直接窜到心窝。姜漱玉身体一个激灵,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小皇帝大概真的在撩我诶。”   她抬眸去看他,他神情如常,下巴微抬,示意小二打开匣子。   店小二手脚麻利,很快打开了十来个匣子。   “这都是咱们店的镇店之宝啊……”店小二神采飞扬,“咱们店的首饰京城闻名,国公府的夫人都特意来咱们店定制……”   姜漱玉噗嗤一声笑了,手从赵臻掌中滑了出来。   店小二眨了眨眼,小声问:“笑什么?”   眼前这女子看打扮是位小姐,可听她旁边公子的话,她分明已为人.妻。小二不知道怎么称呼,干脆就省去了。   姜漱玉笑着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这首饰店的镇店之宝也太多了一些。   “你看你有没有喜欢的?”赵臻淡淡地问。   姜漱玉再迟钝,这会儿也能感觉出来,这个皇帝是想送她礼物,还是允许她自己挑选。   她勉力压下心头那些微妙情绪,小声道:“我不太爱戴首饰,不信,你瞧。”说着还指了指自己。   她今日打扮,赵臻早就记在心上,知道她发间只有一根玉簪。   他抿了抿唇,有些失望,有些烦躁,视线在店小二打开的匣子里逡巡了一圈,挑了一根白玉簪出来。   这玉簪不管是质地还是手工,都无法与宫中之物相比,但已经是小二拿出的首饰中最好的了。   “就它了。”赵臻直接丢了一锭银子过去,“看够不够?不必找了。”   店小二眼睛一亮,匆忙抱在手里,又暗暗掰着去试真假,连声道:“够了够了。”   “走了。”赵臻将白玉簪攥进了手里。   姜漱玉怔了一瞬,大步跟上。   两人走出店后,赵臻才把白玉簪递给她:“用不用帮你簪上?”   “我,我有簪子……”姜漱玉觉得别扭极了,心脏却噗噗一阵乱跳。   她从小长在彤云山,以前过生日时,也就是师父给她做一碗面,有时会给她个小礼物,有时就算了。因为她的师父并不是一个仪式感很强的人,而她的师兄岳剑南在这一点上跟师父一脉相承。所以她从小到大,收到的生日礼物还真不多。   去年她过生日时,皇帝曾给她一对血沁玉镯,但那时她顶替的是郑握瑜的身份。而这回,感觉不太一样……   见她少见的扭捏,赵臻皱了皱眉,左手轻按她的肩头,不由分说就将白玉簪簪进了他发髻间,跟她原本的那一根簪子完美对称。   赵臻端详了一阵,对自己的手法颇为满意,笑道:“嗯,不错,就是簪子差了一点。”   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暗懊恼,早知道东市这边没什么好东西,就不该听韩德宝的建议出来买。能买到什么啊?什么能比宫里的更好?还什么姑娘家都更喜欢买的过程?他怎么不觉得?   姜漱玉下意识伸手去摸,却被赵臻轻轻拂开。   他神情严肃:“别乱动。”又细心正了正,才道:“好看。”   姜漱玉不知道他这声好看是夸簪子好看,还是夸人好看。她十分清楚地意识到,皇帝现在对她,不像是对一般的宫人内监侍卫。她觉得,她是被撩了。   但她不清楚的是,皇帝撩她时,究竟在想什么。他是对她有意,所以撩她呢?还是怎么样?   她有心想问一问,他是不是喜欢她,可她又没法问出口。毕竟十天前,他才告诉她,他不可能喜欢一个“骗子”。   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可这十天里皇帝的表现又引人遐想。   姜漱玉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纠结。   她正出神,忽听马蹄哒哒,近在眼前时,她才忽的反应过来,一把抓住皇帝就往旁边退让。   与此同时,赵臻也拉着她后退。   两人同时捉住了对方的小臂,齐齐后退一步,任马奔过。   马蹄扬起灰尘,姜漱玉咳嗽一声,这才注意到两人互相握着对方小臂的诡异姿势。   她愣了一愣,先前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一扫而光,她收回了手,哈哈一笑。   赵臻不知道她的复杂心思,只是皱了皱眉,心中颇为不悦,也不知道是谁,当街纵马,就不怕踩伤人吗?   过去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马,马上坐着的人墨发高束,鼻梁高耸,眼窝微陷,是扮作男装的玲珑公主。   她年前和亲进京,本是要进宫做皇妃,却被皇帝拒绝。瑶光殿上,是信王赵钰站出来说要娶她。后来皇帝点头,漠北王也同意,此事算是这么定了下来。   不过信王赵钰有孝在身,暂时还不能成亲。她就和她从漠北带来的人一起,暂住四方馆。   四方馆是招待外来使臣的,玲珑公主在那里待的久了,越发觉得无趣起来。想当初在漠北,她还能纵马奔腾,到了京城,只能待在小小的四方馆里。初时她小心翼翼,如今过了大半年,她渐渐恢复了几分本性,得了空就骑马外出,放松心情。   只不过方才惊鸿一瞥,她好像看见了中原的皇帝。   中原的皇帝貌动天下,教人过目不忘。但她又有点不确定,因为那个很像中原皇帝的人,方才分明捉着一个美貌女子的手臂。   不是说中原皇帝对已逝的郑娘娘情根深种吗?而且皇帝应该好端端待在宫里吧?不可能上街溜达。   玲珑公主摇了摇头,一甩马鞭,向前奔去。   —— ——   中原的皇帝陛下同阿玉在东市闲逛。他出宫次数不多,之前的几次都令他印象深刻。相比以往,今天要自在轻松得多。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姜漱玉轻咳一声,“你今天没有事情要办么?”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皇帝给她一种陪女朋友逛街的即时感。这让她心底不自觉生出丝丝惧意,她也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仿佛事情在朝着不受她控制的方向发展。   对于未知的事物,人难免会感到害怕。   “你累了?”赵臻瞧了她一眼,有些可惜,“那行吧。”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今日的事情,勉强还算满意。不过等两人原路返回,回到停靠马车的地方时,皇帝唇畔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姜漱玉也颇为惊讶:“车呢?”   赵臻双眉紧锁,姜漱玉却瞬间明白过来。宫里的马车没有任何徽记,在这边停靠,又没人看守。有可能是马自己带着跑了,也有可能是马车被旁人给赶走了。   失去一辆马车对皇帝来说不算什么,但是第一次单独和人外出,亲自驾车,这车居然在天子脚下就丢了,这也太让人生气了。   ※※※※※※※※※※※※※※※※※※※※   皇帝:完美无缺的约会,可惜可惜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河山万里,图一个你。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1章 喜欢   赵臻冷哼一声, 怒火蹭蹭直冒。然而一瞥眼见阿玉眉眼弯弯, 唇畔带着笑意,仿佛三伏天喝了凉水, 他心头的怒火滋啦啦被浇灭大半。   姜漱玉察觉到他的视线, 很快收敛了笑意,轻声道:“别气了,咱们先去找找。”   “嗯。”   两人在附近寻找、打听,并无收获。赵臻的脸色越来越沉, 姜漱玉站在旁边就能感受到自他身上传来的低气压。   她心知他肯定不好受,就温声安慰:“好了, 不要生气了, 咱们现在得想一想,怎么走回去。东市这边店铺这么多, 应该有车行。咱们可以租一辆马车……啊呀, 算了,估计没人租给咱们,直接买吧,买一辆。”   赵臻怒气未消:“报官。”   姜漱玉抬眸瞧他一眼:“你就是最大的官啊,你回去让人查也行。这些人真是胆子太大了……”   居然敢偷到皇帝头上。不过这也怪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才着了道。   车行的马车自不能与皇宫里的相比,买一辆花不了几个钱, 就是麻烦一些。   能感觉到皇帝心情不好, 所以姜漱玉主动接下买车的任务, 假装专业地挑选马车, 又同店家周旋, 很快谈妥。只是等到了要付账的时候,她有些犯难。她今日出门,并未带多少银钱,只能问小皇帝要。   姜漱玉也不开口,同店家夸赞车马的同时,双手负后,右手摊开,冲着皇帝的方向做一个讨要的手势。   赵臻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她的意图。他嘴角一勾,缓缓上前,将整个荷包放进了她掌心,还屈起她的手指去握。   两人肌肤相触,带起一阵酥麻感,姜漱玉感觉似有电流窜至全身,她手一抖,掌心的荷包径直掉落。   她下意识转身去接,正好赵臻也低头去捞。   两人脑袋相撞,齐齐后退了一步,荷包也“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赵臻一怔,认真看她额头:“撞疼了没有?”   “没有,没有。”姜漱玉摆了摆手,弯腰捡起来,尽量自然地道,“啊,刚才那个是静电,很正常的呀,你不要多想。”   赵臻没听懂她说什么,不过大致猜到了一些。他神情不变:“嗯,拿去付账。”   店家“咦”了一声,笑呵呵道:“嘿嘿,这小两口真有意思。”   姜漱玉心跳一跳,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不是小两口,你看我头发。”   她现在单看发型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哦哦,原来如此。”店家做恍然大悟状,“是我失礼啦。”   阿玉这么急急忙忙表明自己尚未成婚,这让赵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轻咳一声,淡淡地道:“我们还没正式成亲。”   “对啊,对啊。”姜漱玉没有细细分辨他话里的意思,立刻出声附和。   店家却露出了暧昧的笑容。还没正式成亲?那就是已有婚约、离成亲不远了?看着两人,年纪相当,相貌出色,可谓是一对璧人。他态度越发和善。   姜漱玉付了钱,将荷包还给赵臻,又示意他去牵马车。   回去时仍是赵臻赶车,姜漱玉不好一直待在车厢里让皇帝给她做车夫,就同出宫时一样,和他并排坐在外面。   凉风拂来,热气渐退。   姜漱玉回眸扫一眼空空的车厢,忽然“啊呀”一声,面露惋惜之色。   “怎么了?”赵臻瞧了她一眼,又转回目光。   “早知道不用马车,还不如直接买成马,买马车多浪费啊。”姜漱玉重重叹了一口气,又瞪视赵臻,“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赵臻拽了拽缰绳,淡淡地道:“你倒知道替朕省钱。”   如果是买马,那买一匹还好,如果买两匹,就还不如买车。   姜漱玉扁了扁嘴,没再说话。   马车行的很快,她裙裾被风吹起,露出软缎绣鞋。随着马车的前进,她两只脚轻轻晃动。   赵臻一直留意着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一晃一晃的脚,发现她似是没穿罗袜,露出一小段洁白细腻的脚踝,像是两只翩翩欲飞的白蝴蝶。   他忽的胸口一热,喉头滚动,悄悄移开了视线。   马车到宫门口时被侍卫拦下,待看清驾车的人,侍卫微微一怔,匆忙放行,不过心里到底是感到疑惑:明明出门时不是这一辆车啊。   姜漱玉将侍卫的神情看在眼里,忍不住掩唇而笑。   韩德宝看见他们,也有片刻的愣怔:“皇上,娘娘……这车……”   “车丢了,这是我们买的新的,好看不?”姜漱玉跳下马车,笑嘻嘻道。   “好……”韩德宝语塞,“丢……丢了?”   赵臻神色陡然严肃起来,轻咳一声:“朕会让巡城御史严查此事。”   说到今天的乌龙事件,姜漱玉不由地想笑。她冲韩德宝招一招手,小声说了马车丢失并重新买了的事情,末了感叹道:“这车跟宫里的比起来,要差不少。”   韩德宝微微一笑,缓缓点一点头,没再接一茬,而是告诉皇帝,信王今日进宫求见皇帝,没见着,先回去了。   姜漱玉看他们有事,就张罗着让小太监把马车赶到一旁去。   “信王?”赵臻皱眉,“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没有。”韩德宝摇头,“看信王神色,不像是有急事的,多半只是来照例请安。”   “知道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殿内。   韩德宝犹豫了一瞬,悄声道:“娘娘头上的簪子好看。”   赵臻脚步微顿,抬眸看了他一眼,过得片刻才道:“这话别对朕说。”   韩德宝估摸着不像是不好的话,所以在见到姜漱玉后,他作势端详了一会儿,甚是诚恳夸赞:“这玉簪真好看。”   姜漱玉愣了一愣,犹豫了一下,问:“你想要?”   “……”韩德宝一噎,忙道,“不不不,小的是说,这簪子买的好,有眼光。”   “哦。”姜漱玉点头,心中有些雀跃,面上却很自然地道,“皇上买的,他眼光好,你夸他去。我先在宫里转一转。”   她转身就走,听后面没有脚步声,她轻轻抚摸发间的簪子,心里暖流涌动,又有些胀胀的。   她拿不准皇帝对她是什么态度,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想的。   按道理来讲,再过不到一年,她身体的蛊彻底解了,她就要回彤云山了,届时她跟这边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而且她对外的身份已经死了,严格来说,她是见不得光的。那她被这些情绪左右,完全没有必要。   在汤泉宫走了一圈后,姜漱玉回了暗室,她坐在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   两根玉簪对称,她想起小皇帝给她簪发的场景,胸口一热,心跳也快了几分。她不自觉伸手抚上胸口。   镜中人两颊鲜红,她看了一会儿,不肯再看,干脆埋头臂间。   她暗暗恼恨自己没用,明明说了不再去想的,可还是忍不住在去猜测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冷静冷静,不能再想了。   —— ——   信王赵钰已多日不曾进宫,今天进宫请求面圣,却得知皇帝不在宫内。他等了一会儿,不见皇帝归来,又不好久留,只得起身离去。   刚回到王府,管家就匆忙跑过来告诉他:“王爷,玲珑公主在厅堂。”   信王神情微顿:“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玲珑公主如今是他的未婚妻,这个来自漠北的姑娘在京城中无依无靠,不知怎么有时就会往信王府跑。   大概是漠北女子性情豪爽与中原不同,所以她也不在意中原的规矩,得了空就会骑马过来。   信王一看见她就心里不自在,但人家找上门来,他也不能躲避,只能上前招待,尽地主之谊。   还没走进厅堂,就听到玲珑公主有些不耐的声音:“你们王爷怎么还不回来?”   信王心念微动,重重咳嗽一声,同时故意将脚步放得极重。   他听到玲珑公主略带惊喜的声音:“回来了么?”   信王走进厅堂,见玲珑公主已经站起身来。她笑吟吟道:“你们王府的茶做的越来越像回事了。”   “公主喜欢就好。”信王笑了笑,“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公主莫怪。”   玲珑公主撇了撇嘴:“你不是有失远迎,你是我等了很久,你才回来。”她摆一摆手:“不过我也没什么事,就是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你是有事出去了吗?”   信王正欲回答,忽听一阵脚步声响,管家匆忙而至,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玲珑公主看着没趣,低头喝茶。   她喝不惯中原的茶,第一次到信王府上做客时,她就指出了这一点。信王这人也有意思,当即问她喜欢喝什么样的茶。听她说了茶里加奶以后,立刻吩咐下人去做。初时完全不像那么一回事,时间长了,也渐渐有点漠北的感觉了。   瞥了一眼玲珑公主,信王低声吩咐管家:“她既然病了,就请太医啊,不能耽搁。”   管家领命而去。   玲珑公主这才问了一句:“谁啊?怎么了?”   “哦,是舍妹元霜。她身体不适,已经让人请太医了。”   玲珑公主皱眉,奇道:“对了,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妹妹。”   她来信王府也有七八次了,但是对于那位元霜郡主,她则一次都没见过。   信王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她性情腼腆,不爱见人,身子又不好,所以很少出来见客。”   他当然不能告诉旁人,他的妹妹对皇帝有见不得人的心思,还曾试图给皇帝下药。皇帝没再提起那件事,可能是不知道。尽管如此,他也不敢让元霜有接近皇帝的机会。是以去年从猎场回来,他就软禁了她,一直到现在。   玲珑公主神情有些不赞同:“身子不好才应该多多走动,多多见人。病都是歇出来的,她如果每日骑马射箭放牛牧羊,身体能好很多。”   信王扯了扯嘴角:“公主说的有理。”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道:“方才公主问我去了哪里,我进宫去了,向皇上请安,可惜没见到。”   “你去宫里见皇帝?”玲珑公主面露诧异之色,她摇一摇头,“那你肯定见不到他。”   “哦?公主何出此言?”   玲珑公主道:“我骑马从东市经过的时候,好像看见皇帝了,我还当我看错了呢,现在想想,可能真是中原的皇帝。男人长成他那般模样,本就少见,不可能认错。”   信王一怔,不自然的神情一扫而过。男人长成那般模样么?玲珑公主只怕也不知道那不是个男子。只不过近来皇帝气质有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眉眼看起来更凌厉了一些。   看信王的神色有些异样,玲珑公主略一思忖,反应过来。是了,她现在夸皇帝长得美貌,很不应该。尤其是当着信王的面,这毕竟是自己未来的夫婿,而且她一开始来中原还是为了嫁给皇帝。   于是,她有意诋毁皇帝来证明自己的立场:“当然了,男子汉不是看长相的,重在看男子气概。他生的再好看我也不喜欢。”   信王扯了扯嘴角:“公主慎言,这话不可乱说。”   玲珑公主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她也没在这边待很久,略坐一会儿,就起身走了。   信王轻叹一声,默默去了后院。   后院现在只留了一道门,还有侍卫看守着,就是防止赵元霜逃出来。   信王大步走进赵元霜所住的院子,她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她面色如常,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他皱了皱眉,打算离去,却被她叫住。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关我关够了没有?难道你要关我一辈子吗?”   信王脚步微顿,冷冷地道:“你一天不息了那心思,我一天不准你出去。”   赵元霜并未穿外衫,只穿了月白小袄,系了一条银灰色的裙子,长发披背,此刻眼圈微红,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哥,你别这样行不行?我对他没意思了,真的。”   皇帝救了她,她看上了皇帝,刚采取行动,以失败告终了不说,还被兄长软禁起来。初时她不服气,又吵又闹,骂骂咧咧,他根本不理会,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后来她渐渐发现这方法行不通,痛哭卖惨,甚至是绝食相逼,他都不为所动。   快一年了,她是真的累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跟他怄气是因为对皇帝的心思还是别的了。   信王看了她一眼:“是么?那我明日就央官媒到家里给你说亲。等你成亲的时候,你就能出去了。”   赵元霜瞪大了眼睛:“赵钰,你是不是疯了!我不就是看上皇帝么?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又不是我亲堂哥,就许你们赵家……”   信王皱眉,冷喝:“别说了,看来你还是没想明白。”   他抬腿离去,不再管身后的妹妹。   赵元霜匆匆忙忙追上去,却被院子的守卫拦住。她望着锃亮的兵器,狠狠顿足。   信王快走几步,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上云朵凝聚,他蓦地回想起那晚在猎场妹妹说的话。   他慢慢阖上了眼睛。   —— ——   姜漱玉调整了状态以后,换上侍卫服饰,这才走出暗室。   皇宫侍卫的服饰以黑色为主,颇为利落。   姜漱玉干脆不用簪子,只用黑色缎带束了一个高马尾,脚踩黑靴,英姿飒爽。   她没去见皇帝,而是双足一蹬,直接跃上了房顶。站在高处俯瞰,将汤泉宫附近的一切尽收眼底。   天色微黑,天边已有晚霞。   姜漱玉看着天边晚霞,心想,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彤云山是什么样的。   这十天里,她跟皇帝朝夕相处,经常性地想东想西,很少有宁静的时候。只有想到彤云山,她才能暂时放下这些扰人的心思。   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赵臻没看到阿玉的身影,有些奇怪。他不急着传膳,而是问韩德宝:“人呢?”   “皇上是问娘娘么?方才回房去了,约莫是在房里休息呢。”韩德宝回答,“小的这就派人去请。”   卫福并没有找到,他轻声唤着:“娘娘?姜姑娘?”   他才喊两句,就听到身后有声音响动,紧接着,他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一回头,看见自己要找的人。卫福笑道:“您在这儿啊?皇上等着您用膳呢。”   “嗯。”姜漱玉点一点头,“我知道了。”   她心里却忍不住想,连吃饭都特意等着她,太特殊了,不由地她不多想啊。   —— ——   “你去哪儿了?”看清她的打扮后,赵臻眉心微皱,“怎么穿成这样?”   他给了她三种服饰,但他最不中意的就是这侍卫服。因为她穿上侍卫服,做侍卫,那就意味着她并不在他左右。而且她并没有用玉簪。   这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三种衣裳,当然要换着试了。”姜漱玉笑了笑,“我方才在汤泉宫里走了一遭,没发现什么异常。”她看他神情不太对,有意调节气氛:“你看,我穿这一身,合适吧?是不是特别帅气?特别英姿飒爽?”   赵臻眼神略微一动:“你还是穿女装好看。”   “你要是穿女装也好看。”姜漱玉脱口而出,见皇帝在一瞬间变了神色,她连忙补救,“我是说你穿男装俊朗,穿女装肯定也不丑。”   赵臻嗤的一声轻笑:“坐吧,传膳。”   姜漱玉习惯性坐下,看着小太监端来一道又一道的菜。   小皇帝素来节俭,晚餐用的不多,不过今晚的菜式明显要比平时丰富。   姜漱玉眼睛滴溜溜直转,也不知道是因为她今天过生日,还是因为皇帝今日外出饿了。   菜上齐后,姜漱玉刚拿起筷子,就听皇帝道:“这不是你的。”   “啊?”姜漱玉拿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什么意思?”她有点懵,不是她的?那她的呢?   赵臻眼角上扬:“韩德宝,端上来。”   “是。”韩德宝抿嘴一笑,端着一个青花碗上前,恭恭敬敬放在姜漱玉面前。   这碗比平时宫里盛饭的碗要大一些,还盖了盖子。   姜漱玉好奇,伸手揭掉了盖子:“这是什么?咦,面条?”   她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原来是最常见的面条啊。   “嗯。”赵臻声音淡淡,似乎漫不经心,“朕听闻民间百姓生辰,总会在生辰这一天吃一碗长寿面,取长寿之意。你自幼孤苦,早年又颠沛流离。身体里还有蛊毒,威胁性命。朕希望你能长命百岁,这一生顺遂无忧。”   韩德宝在一旁凑趣:“一百岁怎么够?皇上是万岁,娘娘怎么着也得活个九千九百岁跟皇上作伴啊……”   姜漱玉没有说话,她耳畔似乎还回响着皇帝方才说的话。她命不好,她知道。按照原本的设定,她从小没有父母呵护,又短命早夭。可是她遇见了皇帝,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心里酸涩得厉害,连鼻腔也有点难受。她干脆以手撑额,双目微敛,不想让人看见她微红的眼圈。   赵臻瞪了韩德宝一眼。   韩德宝讪讪一笑,继续道:“不尝一尝吗?时间长了,面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姜漱玉不说话,默默拿起筷子挑起面条。   这面条很长,只有一根,竟装了小半碗。   “咦?”姜漱玉还没见过这样的面,她很快意识到这种只有一根不断的面,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长寿面了。   跟师父做的还不一样呢。   她咬了一口,不知怎么,心中一动,抬眼去看皇帝。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隔着面汤溢出的氤氲热气,小皇帝的神情罕见的温柔。   他就那么看着她,仿佛她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姜漱玉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飞速移开了视线,脸颊阵阵发烫。   “好吃么?”赵臻温声问道。   姜漱玉低头吃面,没有回答,心里却发出土拨鼠尖叫:“啊啊啊啊啊,我确定了,我确定了,皇帝他真的在撩我啊。”   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皇帝撩她的动机应该也不复杂。他是喜欢她的吧?如果不是把她放在了心坎上,大概不会对她这般费心思。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她觉得她好像并不反感他的喜欢啊。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夙永 10瓶、闻人翎 8瓶、十九 3瓶、海贼王 2瓶、汩汩 1瓶、秋瑾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2章 诱哄   “怎么不吃了?”见对面的姑娘神情怪异, 一动不动, 赵臻诧异地挑了挑眉,“是不合口味吗?”   “不是……”姜漱玉轻轻摇了摇头, 她以手为扇, 在脸颊旁边胡乱扇了两下,“就是有点烫。”   她低下头看面,心里却乱糟糟的。   在察觉到小皇帝极有可能对她有意之后,她第一反应是欣喜, 这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但是冷静过后,她后知后觉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她的身份对外已经死了, 而且她只打算在这儿待一年。她还要回彤云山的啊。跟赵臻这个人相处还好, 但他是皇帝,她不可能跟他过一辈子。   她向往的生活, 绝对不是在深宫大院里走完一生。   既然如此, 她也不应该因为他的态度而欢喜。   这么一想,姜漱玉的心情就有些低落了。她低头吃了几口面条就放下碗筷:“谢谢你,我吃好了。”   赵臻颇觉诧异,明明方才她眼中还淌着笑意,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她的情绪就变了?   “只吃那些怎么够?”赵臻皱眉, “这边都是你爱吃的菜。”   “够了够了。”姜漱玉站起身, “我不饿, 你慢慢吃吧, 我去外面巡逻看看。”   不等赵臻开口, 她就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望着她逃也似的离开的背景,赵臻的神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韩德宝看着不对,小声道:“兴许是娘娘担心外面守卫,所以想去看看。”   赵臻只静静地看着他。   “啊,也有可能是娘娘突然有事……”韩德宝讪讪的,有些说不下去了。   赵臻双眉紧锁,面对一桌子菜肴,也没了一点吃的兴致。他冷声道:“撤了吧。”   “皇上?”   赵臻压低了眉毛,低声重复:“撤下去。”   “是。”韩德宝不敢再多言。   —— ——   暮色渐浓,凉风习习。   姜漱玉在汤泉宫转了一圈,心情稍稍恢复了平静。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她解下腕上“承影”,暮色中,剑光雪白,上下翻飞。软件在她手中仿佛有生命一般,极为灵活。   远远听得有脚步声响,姜漱玉收势站好,还剑于鞘。   “啪啪啪。”稀稀落落的掌声停下,宁阳公主含笑站在不远处。夜色苍茫,公主穿了一身素色衣裳,看起来似是清减了一些。   姜漱玉略一踌躇,躬身施礼:“公主。”   也不知道公主认出她没有。   宁阳公主身后没跟宫人,她缓缓走了过来,细细打量姜漱玉,轻声道:“听母后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原来是真的。”她轻叹了一口气,狐疑地问:“你的剑呢?怎么不见你的剑?我刚才好像看见你在舞剑。”   “这里。”姜漱玉也不瞒她,指了指腕上的“承影”,“这是一把软剑,轻,软,薄,细,锋利无比。”   她小心取出了软剑:“公主退后一些。”   宁阳公主依言后退。   姜漱玉右手微一用力,软剑被她挥成一条直线,剑光凛然。   “有意思。”宁阳公主笑笑,伸手想要去摸。   姜漱玉见状,匆忙后退几步,剑又软了下来:“公主不可,危险!万一伤着你怎么办?”   宁阳公主轻轻一笑:“这有什么危险的?再奇怪也不过是一把剑而已。人我都杀过,还怕一把剑?”   “咦?”姜漱玉讶然,“是吗?”   “见到你之前,我还想着你是不是别人假冒来魅惑圣心的……”宁阳公主慢悠悠道,“现在我能确定了,不是。”   皇帝汤泉宫藏人一事,她略有耳闻,却没有多问。她这几天身子不太爽利,一直静心调养。两日前,母后告诉她,郑淑妃还在人世,被皇帝接回了宫里。她还不相信,直觉告诉她,极有可能是假的。但今日一见,相貌身形一样也就罢了,动作神态也是一般无二。   不过真正让她确定的,是郑氏敢在皇宫里拿着一把剑挥舞。如果是假的,肯定要小心掩饰,唯恐出一点差错,又怎敢做这种不合身份的事情?   姜漱玉眨了眨眼:“哦?为什么呀?为什么要假扮成我的样子来魅惑圣心?”   难道别人也都知道皇帝对她有情意吗?   这想法让她一阵脸红耳热。很快,她又对自己说:“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明知道不可能的。”   宁阳公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扮成郑氏扮成谁?谁不知道郑氏是皇上的心头肉?”   “心头肉”三个字让姜漱玉眼皮狠狠一跳,她小声嘀咕:“哪有人那么傻?”   “你现在没什么事吧?”宁阳公主问。   “没有。”   “既是没有,那就陪我走一会儿吧。半年不见,我有不少话想跟你说。”宁阳公主神情淡淡。   姜漱玉想起以前她还在宫里时,公主经常见她找她说话,一切仿佛还在昨天。她点了点头,随公主往前走。   “我听母后说,上元节时,你是被人救了,才逃过一劫?”宁阳公主边走边问,“谁救了你?可真得好好谢过他们。”   “我已经感谢过了。”姜漱玉回答,却不愿意提起师兄的名姓。   宁阳公主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你出事以后,宫里也没什么人,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过最难的还是皇帝……”   听她提到皇帝,姜漱玉心口一窒,脑海里隐约有个声音:“公主也知道的!”   “刚得知你噩耗时,他差点晕过去,不过还好,你没事,你回来了。”宁阳公主叹了一口气,“就是你们现在身份麻烦些,当然也好解决。”   这种感叹“你活着真好”的话,前不久姜漱玉也听方太后讲过,但此刻再听来,完全是不同的心情。她想起那晚在月下,皇帝一字一字道:“你还活着,朕很欢喜”,她心口顿时生出酸酸麻麻的感觉。   “对了,你怎么穿成这样?”宁阳公主似是刚注意到她身上的服饰,“皇帝是打算让你从侍卫做起吗?”   “不是不是,我穿着玩儿的。”姜漱玉随口说道,中间过程太复杂,她也不好一一对公主讲清楚。   宁阳公主将信将疑,却没有追问,只笑道:“是吗?你穿这身还挺好看的。”   姜漱玉嘿嘿一笑,算作回答。   两人又说会儿闲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正殿外。   宁阳公主停下脚步:“我去看看皇帝,你要跟我一起吗?”   “不不不。”姜漱玉连连摇头,“我现在当侍卫呢,要去巡逻。”   宁阳公主只当她是说笑,也不以为意,只笑了一笑:“那好,那你忙你的,闲了去我宫里坐坐。你说你都回来了,竟然一次也不来看我。”   “是是是,记下了。”姜漱玉连声应下,目送公主进殿,心里却忍不住想:这样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没死,她还活着了。   她为了证明自己进宫的正当性,自认是郑五小姐,可是如果郑五没死,所有人都会认为她该待在宫里,待在皇帝身边,老老实实做皇帝的女人。从太后到公主,甚至是韩德宝他们,只怕都是这么想的。   她忽然觉得,她有可能进了一个圈套。或许一开始皇帝承诺给她解蛊,让她进宫时,就打了这样的主意。但她又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如果真是这样,皇帝何必拐弯抹角,直接一点不更妥当?   而且她确实需要他帮忙解蛊。   姜漱玉想不通,又不好直接去问皇帝,干脆跃上了房顶。   凉风阵阵,她望着天上繁星,格外想念师父。   —— ——   姜漱玉在房顶站了好一会儿,待皇帝送公主离开,她才跳了下来。   赵臻听见响动,扭头看她,也不问她去了哪里,只问了一句:“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宵夜?”   廊下的宫灯发出暖红色的光,姜漱玉看着在灯下眉目温和的皇帝,轻轻摇一摇头:“不吃了,我就是有些困,我想早点回去歇了。”   她回想起自己在用膳时忽然放下碗筷离开,也知道那种行为非常失礼,于是她想了一想,又道:“我有点想家了,也想我师父,所以……”   “嗯?”赵臻停顿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眼神略微一动,扬起了眉梢。所以,这是她忽然心情低落的原因么?   “我先回去了。”姜漱玉丢下这么一句,匆匆忙忙转身就走。   赵臻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今日带阿玉出门,他还留了一些公务,需要处理。   皇帝专心处理政务,只留了韩德宝在一旁伺候。   过去十天里,晚间都是阿玉陪在身边。忽然又换成韩德宝,赵臻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放下最后一本奏折后,赵臻指了指面前的东西:“收拾一下。”   “是。”韩德宝上前整理,却听皇帝问,“你说,一个人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低落?真是因为思念家乡吗?”   韩德宝动作微顿:“这个也有可能。每到中秋之际,小的也会思念家人。只不过,小的命苦,家里人都死得不剩几个了。皇上是在说娘娘吗?娘娘今天很开心啊,娘娘看见那碗面,眼圈都红了,今天的安排绝对没问题……”   “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先退下吧。”赵臻打断了他的话。   “是。”韩德宝立刻噤声,悄悄退了出去。   赵臻按了按眉心,心想,他肯定是疯了,才会听韩德宝的意见。韩德宝是个太监,连男女之情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揣测女人心理?   —— ——   到了这会儿还没休息的,不止赵臻一人。   信王府的书房里,信王赵钰正望着书桌上的几个“扳不倒儿”出神,这些都是他亲手所做,可惜做的并不好,所以也送不出手,但都是他的珍宝。   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信王飞速收起了这些“扳不倒儿”,随手抓了一本书摊开,放在面前。   “笃笃笃”敲门声响,门外是长随平安的声音:“王爷。”   “进来。”   门被推开,平安探头进来,面露急色:“王爷,不好了。”   “郡主又不舒服?”信王皱眉。   “不不不,不是郡主。”平安连忙道,“是富贵让人来禀报王爷,说是城西那位柳姑娘病了……”   信王一怔,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那就给她请大夫,跟本王说这些做什么?”   平安一噎:“好的,小的这就去转告他们。”   他后退掩门之际,却被叫住:“等等!”   平安回眸:“王爷?”   信王犹豫了一下:“让富贵从账上支些银子。差不多该宵禁了,本王就不过去了。”   “是。”平安略一点头,关门出去。   他走了十来步后,迎面撞上站在竹影外等候的富贵。   富贵眼巴巴地问:“怎么说?王爷怎么说?”   平安看了他一眼,端出王爷身边头等小厮的款儿来,拿腔捏调:“王爷说,让你在账上支些银子,他就不过去了。你也不想想,多大点事,就来烦王爷?真以为那是未来王妃?”   富贵搔了搔头:“我不是这意思……”   两个月前,那个柳姑娘卖身葬父,正好被王爷看见。王爷替她安葬了她父亲,又买了一个小宅子让她住进去,还拨了几个丫鬟伺候,甚至还让富贵留在那儿帮忙。闲来无事,王爷也会去那边坐坐,只是可能因为在孝期的缘故,王爷从不曾在那边过夜。   看这架势,富贵自然以为这是王爷置办的外室啊。只不过是因着玲珑公主尚未进门,不能抬进府里而已。难道是他想错了吗?   富贵叹一口气,自去账房支银子。   而书房内,信王赵钰却双眉紧锁。经平安一打岔,他不由地想起那位柳姑娘来。   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怔住了。   柳姑娘才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重孝,眉眼之间有几分像方太后,也有几分像当今的皇帝。   当然,柳姑娘的容貌比起皇帝要娇柔很多。皇帝不知道用了什么特殊手段,看起来眉眼凌厉,神情凛然。而柳姑娘则娇娇柔柔,我见犹怜。   他双目微阖,想象了一下皇帝换上女装的样子,大概也是这般吧。   他毫不犹豫花重金买下了柳姑娘,却不愿意让她为奴为婢,买了宅子好好安置,还命人去伺候着。   柳姑娘一开始以奴婢自居,请他赐名。他下意识要拒绝之际,脑海里却忽的闪出“真真”二字,他不敢再想,丢下一句“你自有父母取的名字,不必再改”之后转头就走。   这会儿得知柳姑娘病了,信王虽然表现冷淡,却还是忍不住为其担忧。   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 ——   次日清早。   赵臻收拾妥当要去上朝之际,并没有看见阿玉所扮的韩德宝。   这是她这次回宫以来,第一次缺席早朝。   韩德宝看皇帝脸色沉沉,小声道:“要不要使人去催一催?”   “不必了。”赵臻淡淡地道,“你随朕上朝就是。”   “是。”   韩德宝默默在心里算了算,唔,娘娘替了他整整十天。   今日的朝会上,皇帝看着与平时并无不同,但离他最近的韩德宝却能感觉出来,皇帝今日心情不太好。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皇帝的低气压了,也不知道等会儿皇上见了娘娘会怎样。   韩德宝暗暗叹一口气,在心里替娘娘掬一把同情泪。   一下朝,皇帝就大步离开。   韩德宝快走几步,才追了上去。   皇帝乘御辇回去,直到回了汤泉宫,到了汤泉宫,他才下了御辇。   韩德宝一路跟着,有些气喘吁吁。   待看见院子里正在练剑的身影后,韩德宝怔住了。   那人一袭黑衣,身姿轻盈,读书不多的韩德宝脑海里瞬间浮起八个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等那个身影停下动作,看清她的面容后,韩德宝又是一愣。   先时的惊艳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担忧。   因为舞剑的这个,不是别人,正是郑娘娘。   韩德宝重重咳嗽了一声,他垂手而立,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皇帝一步一步向郑娘娘走去。   赵臻收敛了眸中的惊艳之色,温声问:“昨晚没睡好吗?”   咦?韩德宝有些惊讶,皇上不问娘娘今早的事情吗?他还以为皇上生气了呢。   姜漱玉也甚是惊讶,她原以为皇帝会追究她今天早上为什么没有上朝,没想到他问的第一句居然不是这个。   “还,还好吧。”姜漱玉下意识回答,“起迟了一点。你下朝了?”   赵臻点一点头:“你这剑术是跟你养父学的吗?看着不错。”   姜漱玉知道他说的“养父”就是她师父,听他谈论武功,她兴致起来,笑道:“不止看着不错,威力也不小呢。”   “是吗?你使慢一点,朕方才没看清。”   “啊?”姜漱玉没有多想,直接照办。   她后退一步站好,气势在一瞬间就变了。她有意放慢速度,纵横腾挪,劈斩刺削。这是入门的剑法,是基础,也最简单。对于招式,她早就烂熟于心,所以也有闲暇去留意皇帝的神色。   然而她刚望过去,就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里。   两人视线相撞,姜漱玉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狂跳起来。   她也无心再演示剑法,匆匆挽了一个剑花,迅速使完后面的招式,还剑入鞘,急道:“我去那边看看今天的守卫安排。”   她匆忙离去,皇帝在她身后唤了两声“阿玉”,她也只当是没听见。她不敢在皇帝身边久待,怕自己会深陷进去。   赵臻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如果到现在他还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话,那他真成傻子了。   她是在躲他。   但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昨天直到吃长寿命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他细细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认真思索每一个小细节,却还是想不明白。   随后她躲他躲的更明显了,倒也不是说见了他就躲,而是身穿侍卫服饰,经常在外面巡逻走动。前几天的“红袖添香”没有了,到用膳的时候,她总是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说吃饱了,要去外面看看。   赵臻忍了几日。   这天用晚膳时,她又是吃了一点就停箸不吃:“我吃好了。”   “这就吃好了?朕怎么不知道你饭量何时这么小了?”   姜漱玉小声道:“我,我这是减肥,减肥是女人的毕生追求。再说,我饭量很大吗?”   赵臻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对她这套说辞半点都不信。他胸口窒闷,又有些委屈。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他还精心准备陪她过生辰。现在倒好,他连他哪里出了问题都不知道,她直接待他疏远起来。   冷哼一声,赵臻凉凉地道:“你又要去房顶看守卫?”   “我……不是啊,我是想换身衣裳,去拜访公主。”姜漱玉想了想,“公主前几日说,让我去看看她。”   赵臻没有吭声,只拿眼睛看着她。   姜漱玉一阵心虚,心里也酸酸涩涩,颇不自在。她抱拳行礼,转身大步出去。   不过她说了要去见公主,肯定不会不见。她回暗室换了女装,去毓秀宫找宁阳公主。   刚踏进内殿,她就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细细分辨后,她基本能断定,这里前不久刚刚烧过东西。   宁阳公主坐在窗前,见她进来,冲她笑了一笑,神情有些恍惚:“你来啦?”   “公主。”   宁阳公主扯了扯嘴角:“你会喝酒吗?”   “啊?”姜漱玉愣了愣,“会一点。”   “那,陪我喝几杯吧。”   面对宁阳公主突然的要求,姜漱玉犹豫了一瞬:“那好吧,不过我酒量不太好。”   宁阳公主只笑了笑,命人上酒。   两人相对而坐,公主亲自斟酒,也不说话,一仰脖就喝了下去。   姜漱玉微微一怔,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了。她端起酒杯,也跟着喝了一口。一杯酒下肚,五脏六腑有些轻微的灼热感,她皱了皱眉,内心却觉得颇为畅快。想到自己现在的糟心事,她又喝了一杯。   她知道她对皇帝动了心思,但这已违背了她的初衷,也不符合她的人生规划。她知道她该及早抽身的,可是一则她跟皇帝有一年之约,二则她心里又不太舍得,就只能这么躲着。她明白这样不好,她有点担心皇帝会难过。   ——当然,她也不清楚她是不是在自作多情。   两个年轻女子你一杯我一杯,居然喝了两壶。两人酒量都不太好,闷声喝酒,喝着喝着就都喝醉了。   赵臻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见阿玉久久不归,他又心里有气,便暂时放下手上的事情过来看看。一看到这边喝醉的两个人,他当即吩咐宫人准备醒酒汤,好生照顾公主。   而姜漱玉脑袋晕晕乎乎的,看人也有些重影,她感觉自己是在做梦,梦里她看见了皇帝。她揉了揉眼睛,冲皇帝嘻嘻一笑,又伸出了手:“要抱抱。”   赵臻眼皮狠狠一跳,沉着脸将她打横抱起。   韩德宝悚然一惊,也不敢说话,只提了灯在前面走着。   姜漱玉身体从内到外都热得很,感觉像是在烤火炉。她被赵臻抱着,身体一颠一颠,觉得不甚舒服,干脆伸手抱住他不松,这才觉得自在多了。   赵臻身体一僵:“阿玉!”   “赵臻,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少女的声音很轻,仿若呢喃,很快散在风里。   赵臻脚步停顿了一下,轻声问:“为什么?”   他并没有听到回答,他低头一看,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   从毓秀宫到汤泉宫的距离不近,赵臻一路抱着她,直接进了寝宫,也不去暗室,将她小心放在了床上。   他松开手时,她却翻了个身,小声咕哝:“好喜欢你,但是不能在一起。”   她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可能是呓语。   赵臻眉心一跳,他想,他终于知道她躲他的缘由了。是察觉了他的心思?还是发觉了她自己对他的心思却不敢面对?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   他声音温柔,像是安慰,又像是诱哄:“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姜漱玉小声嘟囔:“失散多年亲兄妹啊。”   梦里的赵臻好笨啊,电视剧里这么老套的梗都不知道。   ※※※※※※※※※※※※※※※※※※※※   皇帝:……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捕获一只男配 1枚、云梦成殇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mio 5瓶、凝竹雪 5瓶、Camille_xixi 1瓶、姬十七 1瓶、25492516 1瓶、汩汩 1瓶、绒杳袅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3章 亲吻   赵臻闻言, 直接僵立当场:“什么?”   她这话什么意思?他怎么就听不懂了呢?什么失散多年亲兄妹?她不是郑太傅的女儿么?她和郑握瑜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跟他是兄妹?还是说她现在看到的不是他,而是她臆想中的谁?   韩德宝看势不对, 小声道:“皇上……”   赵臻摆手打断他的话:“退下。”   “是。”韩德宝施了一礼, 小心退下,吩咐人去备醒酒汤等物,只留皇帝在这边。   赵臻放低了声音,又问:“你方才说什么?”   床上少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也不睁眼,只轻声唤着她的名字:“赵臻, 赵臻。”   一声又一声, 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邀宠, 轻软又缠绵。   还在因为她的几句话而胸口窒闷的赵臻, 此时疑团还未解开,一颗心已经在胸膛里砰砰砰地乱跳起来。   她双目微阖,长长的睫羽在脸上覆下一片阴影,红唇微启,露出两颗莹白的牙齿,分明是在诱人品尝。   赵臻的视线黏在她唇上, 眼眸里逐渐燃起火焰, 星星点点, 越来越亮。他缓缓俯下.身, 在距她有数寸距离时, 她睫羽轻颤,猛然睁开了眼。   赵臻瞳孔骤缩,一下子竟忘了后退。他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解释两句。然而却发现阿玉眸中一片茫然,不像是完全清醒的样子。   他低声问:“阿玉?”   姜漱玉抬眼看他,迷迷瞪瞪,伸手摸了摸他凑近的脸颊。   赵臻心头一跳,不自觉地低头,配合她的动作,却被她结结实实一下亲在脸上。温软的感觉让他蓦地瞪大了眼睛。   明知道她可能现在不清醒,可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姜漱玉紧锁双眉,砸了咂嘴。   赵臻目光变幻莫测,他勾了勾唇,轻声道:“是你先亲我的,不过亲吻不是这样的。”   从未有过真正亲吻经验的年轻皇帝不管她是否听见了他的话,直接低头吻上她微张的唇,舌尖慢慢舔舐她柔软的唇瓣,开始温柔地吮吸。   身体里像是有一把火燃烧起来,告诉他这些并不够。   他的唇渐渐向下,游走过她纤细的下巴、柔嫩修长的脖颈。   然而他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以及碗碟相撞的声音。他瞬间清醒过来,结束了这个吻。   韩德宝心里满是懊悔,他还端着醒酒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早知道这边是这光景,他就该早点来,或者干脆不来。   现在好了,他假装自己不存在,是否还来得及?   赵臻并没有发怒,他放轻脚步走到韩德宝身边,自他手里接过醒酒汤,挥挥手令其退下。   韩德宝不敢多话,也不敢久留,直接轻手轻脚离去。   赵臻望着眼前双目紧闭脸颊嫣红的少女,视线不自觉地被她因为亲吻而越发红润的嘴唇所吸引。   但她这般毫无所觉的模样还是让他皱起了眉。   他放下醒酒汤,缓缓向她伸出了手……   姜漱玉酒量不太好,像今晚这样喝这么多的更是生平头一次。   她晕晕乎乎,觉得自己在做梦,而且是一个堪称奇葩的梦。   梦里她在荡秋千时遇见了皇帝,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就当两人互相表白之际,却得知他们其实是同父异母亲兄妹。   两人痛苦不堪,只能选择分手,各奔东西。不知怎么,他们又发现其中有一个不是亲生的。   他们重逢在一片花海中,蓝天白云,满目鲜花。他们尽情拥吻,再后来就天雷勾动地火……   她也不清楚梦里到底有没有做不可描述之事,只是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嘴唇还有点疼。   姜漱玉摸了摸嘴唇,正要起身,却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不是在暗室,睡的也不是自己平时躺的床。   这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她旁边还躺了一个人。   那人呼吸均匀,还在睡着。这个睡着了依然颜值很高的男人,不是皇帝赵臻,又是谁?   姜漱玉的脑袋有一瞬间的死机,短短数息间,她已经脑补了酒后乱.性的一出大戏。   她拼命回想,也只能记起她醉眼朦胧中向皇帝要抱抱。然后什么样,她想不起来了。   偷偷看一眼皇帝,他双目紧闭,还没醒过来。眼下青黑,隐隐可见。   姜漱玉别过了眼,她低头看自己身上雪白的中衣,越发心塞。她的外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谁除去的。   她平时睡觉,可都是穿寝衣的,如果条件允许的话。   她后知后觉感到脖子有点痒,伸手摸了摸,摸到一个极小的凸起。   姜漱玉脸色又白了几分,也不知道这是蚊子叮咬的痕迹,还是传说中的吻痕。   话说八月初应该还有蚊子吧?还有吧?   不过奇怪的是,她身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传说中的撕裂一般、卡车碾过,通通都不存在。只她的脑袋隐隐作痛,嗓子也干得想冒火。   所以,姜漱玉一时也拿不准,她和皇帝究竟有没有做不可描述之事。   有可能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只是做了一场春梦而已。当然也有可能她天赋异禀或者皇帝体能不太好,所以不像书里写的那么夸张。   不过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看时间明显快要上早朝了。而他们这样,最好还是别让让人看到。   悄悄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皇帝,姜漱玉慢慢掀起了被子的一角,打算悄悄溜走。   然而她刚动身,还没从皇帝身上跨过去,他就睁开了眼睛,目光沉沉,直视着她,声音嘶哑:“阿玉……”   “早上好……”姜漱玉扯了扯嘴角,试着跟他打招呼来掩饰尴尬,还挥了挥手。   赵臻没有说话。   姜漱玉一颗心砰砰直跳,她刚抬腿,脚腕却被忽然抓住。   习武者的本能让她体内真气防御,然而仅仅是一瞬间,她就又反应过来,这只手是皇帝的。   于是她匆忙收敛了真气。不过就在这犹豫的间隙,她已失去了先机。   他这么一拉一带,她脚下不稳,本就弯着腰的她直接跌在了他胸膛。   赵臻“嘶”了一声,眉目间不见丝毫怒气。他勾了勾唇,声音温和:“你跑什么?没人教过你吗?不能从朕身上跨过去。”   姜漱玉撞在他胸膛,只觉得硬邦邦的,和他这个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她愣怔之际,头上一阵酥麻,竟是皇帝摸了摸她的头发。   两人头发都散着,她秀发落了他满怀,有些微头发缠在一块儿,平白多了一些缠绵之意。   两人四目相对,姜漱玉的脸腾的红了,结结巴巴:“我们,昨晚,我没有,什么,什么吧?”   “什么?”赵臻似笑非笑,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滑到了她腰间。   腰肢纤细,他握着便不肯再松开。   姜漱玉还半趴在他胸口,对这样的危险姿势无法接受。她又不能伤了他,只扭动着身子,想挣开他的束缚。   然而她刚一动,就发现不对劲儿起来。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怪异起来。   而且,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这辈子学武时了解过人体,上辈子初一也学过生理卫生课,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少女,她很快就猜出了这是什么。   尴尬、恐慌和无措交织,姜漱玉脑海里瞬间涌上杂七杂八许多念头。   偏偏赵臻还在问她:“你昨晚梦到了什么?什么亲兄妹?”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萦绕很久了。   姜漱玉想到昨晚的那个梦,脸颊更烫了。皇帝连亲兄妹都知道,那是不是说明有一部分其实不是梦?   所以她跟皇帝昨晚到底怎么样了?   她略一用力,从他身上起来,口中胡乱说道:“没什么,做梦呢!”她也不敢再坐在床边穿鞋,直接赤着脚下床。   两双鞋子一双大一双小,并排放在一处,颇为和谐。   姜漱玉想了想,还是回来穿鞋。   她的外衫也不知在何处,就这般只着中衣站在地上,长发柔顺,披在背上,倒真有点事后清晨起床的样子。   赵臻斜躺着看她,略略放心,却有似笑非笑问:“哦,所以你梦里也要朕抱你,让朕亲你,说你爱惨了朕?”   姜漱玉视线逡巡,也没找到外衫,冷不丁听见他的话,暗暗一惊,想分辩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干巴巴道:“没,没有……”   然而她目光微转,却正好落在铜镜上,镜子中的她脖颈处赫然有一个红点。昨晚的梦境再一次浮上脑海。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有心想问皇帝怎么能趁人之危,但是又无法问出口。如果她真的央求着他抱她、亲他,让他拒绝她,难度也很大吧?   “没有什么?”赵臻追问。   韩德宝的声音蓦地响起:“皇上,该起身了。”   “知道了。”赵臻声调微冷,又冲姜漱玉招一招手,“来,扶朕起来,肩膀都快被你撞散架了。”   这话听着说不出的暧昧,姜漱玉木着脸,只当是没听见。   赵臻扬声道:“进来伺候。”   听到脚步声响,姜漱玉直接蹭蹭几步,躲到了床帐后。   韩德宝领着几个太监进来,他们端着洗漱之物以及皇帝服饰:“请皇上更衣。”   赵臻只轻轻“嗯”了一声。   “咦,娘娘呢?”韩德宝好奇地问。   床帐适时地一动。   赵臻瞥了那个方向一眼,低声道:“等会儿吩咐人拿衣裳过来,悄悄的。”   韩德宝心知肚明,只应了声“是”,不再说话。   赵臻穿好衣衫,整理妥当,望着床帐的方向,慢悠悠说了一句:“乖乖等朕回来。”   皇帝上朝之后,卫福命宫女拿了衣裳过来,就放在床畔。因为提前得了吩咐,她也不整理床铺,放下衣服后,就匆匆走了。   姜漱玉从床帐后走出来,心想:掩耳盗铃、自欺自人,原来我也是个胆小鬼。   她自己慢慢穿衣裳的时候,低头查看了身上,发觉除了脖子的吻痕以外,没有别的痕迹。结合她被迫趴在皇帝身上时的异样感觉,她比较倾向于她和皇帝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但问题是,两人同床共枕睡了一夜,这也很不应该啊。   这样下去,他们还怎么相处?   姜漱玉觉得自己头都大了,有点后悔自己当时没先发制人,质问皇帝是怎么一回事。那样的话,她也不会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   她慢悠悠穿了衣裳,嗯,领子有点低,她还得遮一遮。   姜漱玉洗漱过后,扑了点粉来遮掩脖子的吻痕。但她神思不属,也不想静待皇帝下朝,徒增尴尬,干脆离开汤泉宫,再次去拜访宁阳公主。   她昨晚喝醉了,也不知道公主怎么样了。   宁阳公主也醉的不轻,喝了醒酒汤后睡了一觉,已经醒过来了。今天天气不错,她让人搬了藤椅在院子里,她半躺在藤椅上,双目微阖,听宫女在旁边读风俗故事。   姜漱玉过来时,看见这样的画面,也不忍打扰,就驻足听了一会儿。待故事讲完,她才重重咳嗽了一声。   宁阳公主睁开眼,看见她,有些意外:“酒醒了?”   “嗯,醒了。”想起昨晚的醉态,姜漱玉颇觉不好意思,“公主头疼不?”   “你头疼?”宁阳公主瞥了她一眼,正好瞥见她耳后的一个红印,微微一怔,掩唇而笑。   她毕竟嫁过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宁阳公主有点想笑,念及旧事,心中颇多感慨。想当初郑氏名义上还是淑妃时,两人不解男女之事,如今时过境迁,他们倒是都明白了。   “没有啊,我不头疼。”姜漱玉摇了摇头。   宁阳公主指了指身旁的椅子:“你坐吧。”待对方落座后,她又关切地问:“皇上有没有说过你的身份的事?他有什么安排?”   总不能真让郑氏做个见不得光的女人吧。   皇帝也是,不太上心啊。   姜漱玉低着头,心说,身份?她现在一人顶三角,算不算?不对,她已经不仅仅是宫女、太监和侍卫了,她昨晚还跟皇帝同床共枕呢。   一想起来她就脸颊发烫。   说好的到一年就走的,这才不到一个月,两人的纠缠就越来越多了。   她不敢想象,待满一年会怎么样。   可是,她要皇帝给她解蛊,又不能直接走掉。而且她已经待了快二十天了啊。   宁阳公主见她低下了头,只当皇帝不曾提过,心头涌上淡淡的心疼。公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皇上那儿肯定有安排。”   姜漱玉“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宁阳公主仰头看着天,忽然感叹了一句:“皇宫的天空,只有这么大一块儿。”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四四方方。   姜漱玉也跟着抬头看天,确实不够广袤,不过她站在房顶上时,看到的要大得多。当然,远远比不上她在彤云山时看到的。   她有点恍惚,看一眼还在出神的公主,悄声道:“这是因为建筑物的遮挡。旷野里天空看着大,站在高处时,天空看着也广阔。”   “嗯?”公主挑眉一笑,“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整天在这儿待着,也挺没趣的。”   姜漱玉心里一咯噔,疑心自己说错了话,她可不是要撺掇公主出逃啊。   然而,接下来,她却听宁阳公主道:“我吩咐人备车马,咱们出宫一趟,就在皇城附近走走。”   “啊?”姜漱玉讶然,“公主!”   “放心,我心里有数,以前我做姑娘的时候,也悄悄出宫过。”宁阳公主说话时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来。   不过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她十五岁上被迫嫁去漠北,辗转回来时,心性已与那时不同。回宫一年,再没出过皇宫。今天坐在藤椅上仰头看天,才想起来出宫转转。   姜漱玉小声道:“不是,我的意思是看好马车,容易丢。”   宁阳公主一怔,噗嗤笑了。   公主如今表面看着斯文和气,但做事依然雷厉风行。她既打定主意要出宫去,也就没多耽搁,直接吩咐人去准备。   “你要同我一起去吗?”宁阳公主问,“可以让去跟皇帝打声招呼。”   “不用不用。”姜漱玉摆了摆手,“我是说,不用特意打招呼。他正上朝呢。”   宁阳公主低低一笑:“看不出来,你还挺体贴。”   姜漱玉瞠目,心说,这体贴的标准也太低了一些。   —— ——   下车后,姜漱玉特意叮嘱让人看好马车,她才与公主一起闲逛。   她自小长在彤云山,很少接触到年龄相仿的同性。之前苏姑娘去了山上,但两人相处时间不长,且苏姑娘纤细敏感,两人交情不算很深。这次回宫后,她昨晚跟着公主一道喝闷酒,今天又一起出宫闲逛,不知不觉间,竟拉近了距离。   宫中什么都有,他们在宫外也不过是图个新鲜。两人互相为对方参谋,还试着讨价还价。短短几个时辰内,两人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公主感叹一句:“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   姜漱玉嘻嘻一笑,还沉浸在方才公主杀价的风姿里,笑道:“公主杀价是一把好手。”   公主笑笑:“百姓生活不易,本来不杀价也没什么。可他那和田玉,分明是假的,还想以次充好,那就很不该了。”   姜漱玉点头:“公主说的极是。”   两人去的地方不多,但是进一家书坊时,却遇见了一位故人。   头发雪白的钟离国师在人群中分外显眼。不过却不是旁人先发现他,而是他先一眼看见宁阳公主。   他疑心自己认错人了,公主待在宫里,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下一瞬,他就又看到了公主身边站着的女子。这时候,他才确定那真是公主。   宁阳公主眉眼含笑,不复当初远嫁漠北时眼中带泪的模样。他怔了一瞬,也不知是否该上前厮见。   姜漱玉已经发现了他,因是在宫外,她也不好直接称他为国师,只招了招手,学着皇帝的叫法:“钟离!”   钟离国师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染了污渍的长衫,飞速转身,只当没有听见,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姜漱玉目瞪口呆。   宁阳公主瞧了她一眼:“是不是认错人了?”   宁阳公主远嫁漠北时,钟离国师刚进朝,两人见面次数不多,她对钟离无忧也不算了解。   “他的头发那么有特色,应该不至于认错人吧?”姜漱玉也有点不确定了,“算了,回宫吧。”   —— ——   赵臻下了朝就直奔汤泉宫,然而并没有看见阿玉。偌大的汤泉宫,都没有她的身影。他心口一紧,问宫女内监。   但是姜漱玉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有时也不走宫门,她去了哪里,还真没人知道。   赵臻神情微冷:“去找。”   他隐隐懊悔起来,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该让人给她拿衣裳。他明明说了让她等他,她怎么就又跑了?难道她连身体里的蛊都不管了吗?   等他找到她,就灌她酒,反正她酒量不行。等她醉了以后……   赵臻正想着,忽然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响。他只当是韩德宝,立时问道:“怎么样?有她消息了吗?”   “你,是在找我吗?”回答他的,并不是韩德宝的声音,而是阿玉。   赵臻猛然回头,见她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他快走几步,急问:“你去哪儿了?不是让你等朕的吗?”   “我去看公主了啊。”姜漱玉看着他,“有什么不妥吗?本来想着要跟你说一声的,但你那会儿在上朝,就没打扰你,想着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看着眼前的皇帝,心头有些怯意。   皇帝眼下青黑,眼角却微微泛红。她之前还懊恼为什么不先发制人质问皇帝,可现下看见他,只觉得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声音轻柔:“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   姜漱玉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简易的不倒翁,塞进皇帝手里:“别生气了,你看,好玩儿不?”   赵臻没有去看手心里忽然多出的事物,他静静地看着她,慢悠悠道:“咱们来谈一下昨晚的事情。”   姜漱玉一颗心猛然提了起来,她小声道:“是要谈一谈,不过我觉得咱们昨晚应该没什么事。”   ※※※※※※※※※※※※※※※※※※※※   么么哒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梦成殇 29瓶、R.墨兮 1瓶、冰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4章 告白   “哦?”赵臻似笑非笑, 挑了一下眉梢, “所以昨晚的事情,你还有印象?”   姜漱玉四下张望, 确定无人, 这才坐下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的同时也壮了壮胆气:“当,当然是有的。你坐,坐下来咱们慢慢说。”   赵臻依言坐下, 距离她不到一尺的距离。   姜漱玉觉得这个距离过于近了,她不着痕迹向后挪了一点, 又不好意思挪太多:“我还记得我喝了酒, 然后喝醉了,你来了, 我让你抱我……”   她一开始是打算认真说这件事的, 但说到这里,还真有点说不下去。   “然后呢?”赵臻看出了她的窘迫,佯做未知,继续问。   姜漱玉一横心,继续道:“然后就没什么了呗,就, 就醒过来了呀……”   “你为什么会觉得没什么事呢?”赵臻面色微沉, “明明都有了肌肤之亲, 还能说什么事都没有?”   “肌肤之亲”四个字让姜漱玉眉心狠狠一跳。小皇帝语气如此笃定, 让她心里又有了一些不确定, 她颤巍巍道:“因为我,我身上没有,没有那种很奇怪的感觉,你明白吧?虽然昨晚我喝醉了,什么事都不记得了。但是,如果真的有肌肤之亲,我,我应该有感觉的……”   这种话说出口实在是羞耻。将这番话说出来,她脸颊已经红透。   赵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声音低沉:“你喝醉了,朕可没醉。你既然不记得,那朕可以帮你回想一下。”他说着俯身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并将她的胳膊挂在了他脖颈中。   姜漱玉目瞪口呆,又羞又囧,待要挣扎,却听皇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动,朕在帮你回想。”   “……”姜漱玉咬了咬牙,“我记得这个。”她要是想挣脱,当然不难。但是一则怕伤了他,二则羞窘之下,也忘了挣扎。三则她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得慢慢挣开,跳出他的怀抱,轻声道:“你说就行了,不必这样。”   赵臻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哦?那朕说了你信么?”   姜漱玉迟疑了一下,点一点头:“你先说吧。”   “当时你闹着要朕抱你,还缠在朕身上。抱你回宫后,你抽抽噎噎说爱惨了朕……”   姜漱玉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还说什么‘赵臻,赵臻,我好爱你,可惜我们不能在一起,因为我们是失散多年亲兄妹……’”赵臻面无表情,却学着她的语气说话。   他没学会口技,他捏着嗓子说话,教人觉得怪异,姜漱玉却听得脸颊一阵发烫,细辨话里的内容,更是让人面红耳赤。她下意识就要捂住脸庞。失散多年亲兄妹都说出来了,可见也不是胡说八道。   赵臻瞥了她一眼,凉凉地评价:“娇媚动人,伤心欲绝。”   姜漱玉咬了咬牙:“然后呢?”   “然后,朕把你放在了床上,你拉着朕的手不松,还亲了朕……”赵臻面上倒是一派淡然。   姜漱玉以手撑额,心说,看来花田拥吻,也不是单纯的梦。她颤颤地问:“再然后呢?”她皱了皱眉,有点不讲理地说:“我亲你,你就给你亲么?”   还有,她真的在喝醉以后跟他说爱他么?   赵臻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无辜:“你是习武之人。”   短短六个字让姜漱玉想了很多,她一阵心惊肉跳,莫非她还对皇帝用强了?可看皇帝形容,不像是被她用武力征服的样子。她眨了眨眼,心想,哦,也有可能不是被她逼的,或许真跟她梦里一样,两人亲着亲着,就天雷勾动地火了。   毕竟小皇帝对她也那种意思,她又那么热情主动,把持不住也很正常。   见她短短数息间,神情变了几变,也不知她究竟都在想些什么。赵臻只当没有察觉,继续道:“做都做了,就不要因为一句忘了,就当从没发生过。”   他这句“做都做了”让姜漱玉心跳如擂鼓,不由自主地就要想歪,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连忙道:“我不是,我没有……”   其实在跟他细谈之前,姜漱玉是坚信两人并无实际关系的。虽然她没有过这种事的经验,但是她也知道,如果俩人真做了不可描述之事,她是第一次,就算她天赋异禀,也不该醒过来后,一点感觉都没有。——除非皇帝不行。   当然,在她趴在皇帝身上时,不行这一点,基本也能排除了。   可是皇帝这番作态,让她的心有了那么一丝丝动摇。她觉得,很有可能,俩人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但是恐怕也进行得差不多了。所以,小皇帝一个古代男人,理所当然觉得他们两人有了肌肤之亲。   这结论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局面不算太坏。但是她也高兴不到哪里去,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还喝醉以后告白,还做春.梦,还同床共枕……   都到这地步了,她自然不能再自我洗脑她对皇帝没有心思。有的,恐怕还不浅。而且,她之前还千方百计躲皇帝,现在只怕躲也躲不成了。她的那些心思,皇帝肯定也清楚了。   “什么不是?什么没有?阿玉,你是想不认账么?”赵臻幽幽地问,“这是第几次了?去年七月二十五,你说你对朕一见钟情,去年中秋,你又说你体内的蛊名为断爱绝情蛊,因朕发作。昨晚又是抱朕,又是亲朕,又说爱惨了朕,还对朕做种种无礼之事……”   他每说一句话,就向前逼近一步。姜漱玉给他勾起心中旧事,羞愧难堪,心虚无限,只得一点点后退。后面是坚硬的桌子,她避无可避。   赵臻低声问:“你到底想怎样?”   姜漱玉心内叫苦不迭,又心疼在她面前露出了柔弱的皇帝。前面那两次是她假扮郑握瑜时,为了不显露真实身份,临时胡诌的。而昨晚那次则是她喝醉以后放飞自我。   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果皇帝都当真了,那她的罪过还挺不小的。   他离得太近了,她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坚毅的下巴,以及他身上独有的男子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龙涎香的气味,让她有些恍惚。她视线稍微上移,看见他略微薄的唇。   她昨晚就那么亲了他?   “嗯?”见她久久不语,赵臻的耐心一点点减少。   “啊!”姜漱玉低呼一声,心头慌乱,下意识将皇帝一推。推了以后才又反应过来这是皇帝,怕他受不住,便又急急忙忙去拉他回来。   赵臻没有多想,直接抱紧了她不松手。   两人身体踉跄了一下,才稳稳站好。   然而赵臻依然不松手,他眉梢轻挑:“投怀送抱?用行动表明心迹?”   姜漱玉耳根红透,心说,自昨晚以后,皇帝动手动脚的次数明显多了。她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后退两步,一字一字道:“你听我说。”   “好,朕听着。”赵臻似笑非笑。   看着他的眼神,姜漱玉就一阵心虚。她想了一想,上前两步,干脆点了他的哑穴。   赵臻不明所以,但要开口说话时,却发不出声了。他嘴唇翕动,脸上笑意一点点退去,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他素知她本事非凡,仍然将她留在身边。他并不怕她对他出手,不仅仅是因为她体内的蛊,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知道她不舍得害他。所以,这次他倒也不觉得是她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举动,只不过很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还有,她到底想干什么。   姜漱玉给他看得心里发虚,她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下,轻声解释:“我点了你的哑穴,你放心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一下我的想法。”   之所以不让他开口,是怕他说了什么,她听得面红耳赤,连自己原本想说的话都无法说完。   赵臻只略一颔首,倒也不怒。   他这般好说话,姜漱玉心里的不安感就越发浓了:“呐,不说昨晚的事,我大概真的喜欢上你了,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但是,我这个样子,我们不能在一起。倒不是我喝醉以后说的什么失散多年亲兄妹,而是不合适。你明白吧?咱们不合适。”   赵臻被点了哑穴,不吭声,也没上手比划,就静静地看着她。   “我跟你讲,人生在世,并不是说喜欢了,就能在一起的。”姜漱玉想了想,很认真道,“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也可以是一个人的事情。但是要在一起,就没那么简单了,复杂得很。”   赵臻眸中墨色翻滚,想反驳她,却发不出声音,只冷冷地盯着她。   “你别用这眼神看我,你听我慢慢说。”   赵臻扯了扯嘴角。   “首先,是身份上。我对外已经死了,我怎么跟你在一块儿?对外人说郑氏复活了?还是说我跟你没名没分过一辈子?就算你肯我也不肯啊。”姜漱玉眨了眨眼,继续道,“其次,是感情上。我们有可能对感情认知不到位,并不是爱情,只是朝夕相处,年纪相近,误……”   看着皇帝明显带着嘲讽的眼睛,姜漱玉实在没法把那句“误把友情当爱情”说出口,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都这样了,还认为是友情也太违心了。   于是,她轻咳一声:“其实,我是怕你不明白你的心思,或许你不是喜欢我,只是不甘心,是男人天生的占有欲。哦,对了,你好像从没说过喜欢我。”   赵臻双眉紧锁。   “最后……”姜漱玉打起精神,“这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三观差异。你是皇帝,你会一辈子待在宫里,会有三宫六院,会有很多妃嫔……”说到这里,她有点心酸,继续道:“而我,我来自乡野,我十五岁以前最想做的事情是浪迹天涯,行侠仗义,我向往的是自由和无拘无束的生活。我不适合皇宫,不想在深宅大院里待一辈子……”   她承认她对皇帝起了心思。尽管他的长相不是她喜欢的那一款,尽管他不会武功,尽管他原本是她最讨厌的拆他cp的狗皇帝……   她喜欢他,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为了他而改变自己的人生规划。   姜漱玉冲皇帝笑了一笑,那笑容有些苦涩:“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赵臻的神情格外古怪,目光灼灼,眸中似有火苗燃烧。   姜漱玉话说完了,解开了的哑穴,轻声道:“你要是愿意,我就以后只当侍卫,护你一年周全,你守着约定,把我的蛊给解了,从此以后,咱们……”   “你罗里吧嗦说这么多,不就是担心朕不够爱你么?”赵臻刚被解了哑穴,声音微冷,还带着一些沙哑。   “啊?”   年轻的皇帝脸上带着一些怒气:“你把朕当什么了,撩拨一次,再撩拨一次,让朕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了,你倒躲得远远的?”   姜漱玉双目圆睁,一时有些回不过神:“什么?我,我不是跟你说原因了吗?”   皇帝哼了一声:“你说的原因,不就是只有一个吗?觉得朕不够爱你?你凭什么觉得朕解决不了身份问题?”   “我……”   “还有?什么狗屁友情?朕是傻子么?朕什么时候拿你当过朋友?”赵臻说着,忽然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在她惊讶万分之际,他又抬起头来,后退了一步,“谁家朋友会对你做这样的事?”   姜漱玉抹了抹唇,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小皇帝居然又亲她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谁跟你说,皇帝一定会三宫六院,会有很多妃嫔?先帝不是只有一个皇后么?”   姜漱玉怔了一怔,她对先帝了解不多,只知道方太后当年似是椒房专宠。   “你说你喜欢自由,难道你在宫里想出宫,谁阻拦过你不成?谁能拦得住你啊?”   有理有据,姜漱玉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但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他说的也太容易了一些,实际操作起来,哪有这么简单啊。   姜漱玉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不因为他的简单几句话而改了主意。她轻声道:“你别哄我,也别逼我,我自有我的想法。”   他们两个人之间差得太远了,她不能因为现在的心动就把一辈子给赌上去。她的生母林洛就是前车之鉴。   一个苗疆女子嫁给身份地位完全不对等的朝廷官员,渐渐失去自我,后来为了丈夫的宠爱与地位,偷龙转凤,酿成悲剧……   皇帝还不比普通人。如果是普通人家,不合适了,还能和离。她完全可以先谈恋爱先处着。但如果跟皇帝在一起,那是没有回头路的。她假死过一次,不好假死第二回 。   赵臻心里失望而又烦躁,不过听她亲口承认她对他有男女之情,让他心里也有慰藉。失望退去,他静下心来,倒也能理解她的种种担忧了。可到底还是不太舒服。   他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你的想法?你的想法就是躲朕一年,让朕给你解了蛊,从此之后跟朕老死不相往来?”   姜漱玉没有说话,她肯定是不舍得的。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还没怎么着呢,就得失恋。   “你想的倒挺美。”赵臻冷哼一声,却又放软了语气,“阿玉,咱们相识一年多,好不容易才两情相悦,你为什么不肯给咱们两人多点信心呢?这才刚开始,就想着结束了?这对你不公平,对朕也不公平。”   他声音不高,姜漱玉却听得心里一阵发酸。她抿了抿唇,承认在这件事上是她先入为主,悲观主义了。   赵臻笑了一笑,又道:“朕既然中意你,就绝不会委屈了你。你若是不信,完全可以试试看。”   “怎么试?”姜漱玉眨了眨眼,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传说中的试婚?   赵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错过她眼中浮现出的好奇之色,他微微一笑:“看朕会不会委屈你啊。”   他想,这也不能怪她胆小,他好像也从未对她明确表示过爱意,没有给她吃过定心丸。所以,不能怪她顾虑重重。   如果他们之间的阻碍仅仅是那些顾虑,那这阻碍完全不足为惧。   赵臻忽然低头,双手下移,捧住她的脸颊,一字一字道:“阿玉,朕心悦你,久矣。”   姜漱玉觉得自己也随了师父,并不是很有仪式感的人。   但是被皇帝捧着脸颊,诚恳而神情的表白,她还是不争气地心脏越来越快,心里满满的,胀胀的,鼻腔发酸,眼泪也掉了下来。   赵臻两手拇指微动,拭去了她的眼泪,声音温和:“怎么哭了?朕没跟你说,是怕吓着了你,怕你就此躲得远远的。你不知道,你说你爱惨了朕时,朕有多欢喜。”   姜漱玉两只眼睛里憋了两汪泪,低声道:“赵臻……”   皇帝忽然抱住了她,发觉她要挣扎,他声音很轻:“别动,让朕抱一会儿。以前咱们还在一个身体里时,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这样抱抱你。阿玉,我是皇帝。我既然心悦你,就不会让你受委屈。身份的问题很好解决,不管你是想用原来的身份,还是想另用身份都可以。至于什么三宫六院?朕有你一个就够了,要那么多做什么?”   “大臣们会催……”听到他的告白后脑子迷迷糊糊的姜漱玉猛然想到了这一点。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   赵臻嗤笑一声:“谁闲的没事了去管朕后宫的事情?”   姜漱玉不信,电视剧都不是这么演的。她先时的感动少了一点:“皇帝要用后宫来平衡朝堂……”   “那是无能的皇帝才做的事情。”   姜漱玉一噎,反驳道:“那你要是没儿子,大臣们总会建议广纳后宫吧?”   “你凭什么认为咱们将来没儿子?”赵臻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咱们身强体健,怎么可能生不出儿子?”   “我……”姜漱玉也想不出理由,她心念急转,搬出林氏来,“我娘生了六个女儿,没有儿子。都说女儿像娘……”   “那也不代表你也这样。”赵臻忽然探过头来亲了亲她的脸颊,“你想独占朕,朕还挺高兴的。”   姜漱玉脸颊爆红,后退一步,心想,这跟你没关系,不管我的另一半是谁,我都希望他只有我一人。   赵臻又道:“没有就没有呗,宗室子弟不乏才俊,挑一个有德有才的好好培养也就是了。再不行,女儿里选一个出色的也可以。”   姜漱玉听得目瞪口呆,她没听错,女儿也可以?   赵臻瞥了她一眼:“朕不太明白你为什么总往最坏处想。你是不是太看重这段感情,以至于患得患失?”   姜漱玉:“……”她一时之间,居然无法反驳。   说到这里,赵臻神色越发缓和,笑吟吟道:“至于你想要的自由生活……皇宫的高墙,应该束缚不了你吧?”   “这不一样……”姜漱玉脱口而出。   “怎么不一样?”赵臻眉梢轻挑,慢悠悠道,“当然,你不必着急。朕也不逼你,咱们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他这般自信而笃定,姜漱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她隐隐有种预感,如果跟皇帝继续朝夕相处下去,她沦陷是早晚的事情。因为小皇帝真的是经常撩她啊,而她又正好已经喜欢上了她。万一头脑发热,把持不住……   可是她也不能逃啊,她身体里的蛊还等着小皇帝解呢。   姜漱玉现在内心甜蜜又纠结。甜蜜的自然是她喜欢的人也喜欢她,这是一件非常令人开心的事情,虽然结局不明。纠结的也是两人结局不明,她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可惜她在这个世界十几年,连个闺中密友都没有,也无法向人吐槽倾诉,说明心事,征求意见。她近来跟公主走得近,可这话对公主是说不得的。   成功得知阿玉对自己的心思,虽然还没完全确定下来,不过到底是距离事成又近了一步。赵臻心情不错,也特意挑了厚礼去答谢皇姐宁阳公主。   唔,皇姐可真为他的事情操碎了心啊。   宁阳公主不解其意,只当是弟弟示好,也就收了。   姜漱玉这两日练武越发勤奋起来,她习武之际,猛地想到师父曾经说的“大丈夫行事,切勿畏首畏尾,想做就去做。”   她不是大丈夫,不过是不是也应该这样?喜欢就是喜欢了,不回避,不躲闪,给她,也给赵臻一个机会。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可负冰冰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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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漱玉轻哼了一声,摸出一块帕子,丢在他怀里:“你把嘴上的血擦一擦,咱们好好说一会话。你要是不想听我说,我就先点了你的哑穴。”   自从那次以后,她发现了一个沟通的好法子。她把他哑穴一点,他只能听她说。   赵臻接过帕子,并没有直接擦拭血迹,而是放在鼻子下轻轻一嗅,纳入怀中,复又伸舌舔舐唇上血渍。   他这些动作,姜漱玉看在眼里,脸颊又是一阵发烫,不免又想起方才那个吻来。她只装作没有看见,轻咳了一声:“你那天不是说咱们两情相悦什么的,不容易吗?我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她说着抬头,迎着赵臻的目光,继续道:“我就想,不如咱们先谈恋爱试一试。反正咱们约好了,我要在你这里待一年,整天躲着也不是办法……”   “什么试?”赵臻没太听懂,唇畔漾起了笑意。   这边也没有旁人,姜漱玉直接搬了一把椅子到他对面,做出促膝长谈的姿势来:“就是青年男女在婚前,先试着相处,彼此加深了解,也能发现对方的优缺点,也可以判断对方究竟是不是能共度一生的人……”   赵臻笑意顿收:“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们彼此不够了解?”   “我们是了解还不够深啊,所以多恋爱,多了解啊。难道你要一相爱就立马结婚吗?总得有婚前接触的时候啊?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啊。”姜漱玉耐着性子,“我们既然有一年之约,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多了解对方,多享受婚前时光呢?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这个人霸道得很,我受不得委屈。我要是嫁了人,那个人从身到心,只能有我一人。你现在对我有意,看到的都是我的好,我的那些缺点,可能在你眼里也不算什么。等热恋过去了,缺点一点点显露出来。你还愿意为了我放弃你身为皇帝的特权么?”   赵臻看着她,黝黑的眸子像一滩水,却没有说话。他心说,相爱肯定要成亲啊,难道还有异议吗?他是皇帝,难道他连娶自己心爱之人的权利都没有?至于她后面说的,她现在还觉得他那天说的话是在哄她吗?   姜漱玉不知他是默认还是怎样,心里微微发酸,她又续道:“人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时候,很容易许下海誓山盟,但是真正能兑现的少之又少……”   看赵臻面色沉沉,似是不悦。这话他很不爱听,感觉就像是他一时冲动才承诺唯她一人一样。看来她到现在还是没能完全明白他的心意。他缓缓说道:“你是要朕先写个圣旨给你?”   姜漱玉直接握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语调轻松:“不是啦,我的意思就是谈恋爱啊,两个人什么都不用考虑,以诚相待,相亲相爱。就像你说的,我们可以对自己稍微多一点信心,真的觉得适合就成亲啊,你对咱们这么没信心么?”   赵臻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问道:“婚前接触?”   姜漱玉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一下,笑道:“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可以牵手,可以拥抱,就跟情侣一样相处,但是还没有成亲……”   她想她应该换一个说法来向皇帝解释“谈恋爱”。   谈恋爱奔着结婚去,但结果不一定是结婚。   慢慢点一点头,赵臻直接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一本正经:“朕明白了。”   “婚前接触”,重点在婚前。也就是提前处着,过一段时日再成亲呗。他就不信了,她还能有反悔的机会。   姜漱玉轻舒一口气:“明白就好。”   赵臻勾一勾唇,直接将她揽进了怀里,一脸无辜:“你说的,谈恋爱可以拥抱。”   姜漱玉刚说了这话,也不好反驳,她歪着头抱了抱他的腰,小声道:“可是我们要用膳啊,你不饿么?”   确立了恋爱关系后,她跟他说话之际,声音都比平时柔了许多。   赵臻挑一挑眉:“好,那就用膳。”   两人折腾了这么久,桌上的膳食早就冷了。不过姜漱玉此刻心里欢喜,也不让人撤下,笑嘻嘻道:“御厨手艺好,菜冷了也好吃。我爱吃这个。”   她指了指其中的一道菜。   赵臻当然知道她喜欢吃,但是她刻意指出来时,他稍微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猛然醒悟过来,用筷子夹了一些,放在她碗里:“吃。”   姜漱玉愣了一瞬,咯咯直笑。突然觉得这皇帝还挺可爱。   毕竟菜冷了,两人晚上没吃多少,将就用了一点,就让撤下了。   韩德宝领着太监来撤掉残羹冷炙后,敏感地察觉到皇帝与娘娘,似是与平时不太一样。他估摸着是和好了,心想,和好就好。主子和好,做下人的也轻松。   两人晚膳结束,比平时要晚了一会儿。   姜漱玉轻声问:“咱们去外面走走好不好?”   毫无意外,她得到了赵臻的点头应允。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内殿。   汤泉宫除了那一汪汤泉,还有竹有树有花草。   此时月儿弯弯,繁星点点。他们也不让人跟着,慢悠悠走着。   姜漱玉有点不敢相信,她竟然没死在十六岁,还跟小皇帝确立了恋爱关系。凉风习习,她心里也颇觉畅快。她故意快走几步,直接越过他,走在他前面,双手负后,右手冲他招了招。   这场景稍微有些熟悉,那日在车行就是这般。   赵臻微微一笑,伸手入怀,没摸到银钱,他垂眸,解下腰间坠着的玉佩,上前一步,直接放进她掌心,大方道:“好了,给你了。”   手心里忽然被塞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姜漱玉一愣,眼皮跳了跳,嗔道:“你真笨啊。”   “什么?”赵臻皱眉,手心里已多了一只柔软的小手。   姜漱玉叹了一口气,示意他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明白?”   赵臻一怔,眸中立时溢满了笑意。他身子本就稍微落后她半步,闻言,立时从背后拥住了她,并亲了亲她的脸颊,这才说道:“明白。”   姜漱玉心说,好家伙,这是举一反三啊。   但是他这个样子,她并不讨厌啊,反而还觉得有点甜。   她见过皇帝跟别人相处,但跟她在一块儿时,完全不一样。她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至少现在还是蛮开心的。   赵臻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鼻端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心想,如果这就是谈恋爱的话,那谈恋爱还挺不错的。   批改奏折的时候,姜漱玉就在旁边,她也没扮成宫人的模样,只替他研墨。磨好了墨以后,她闲着没事做,干脆坐在他旁边,拿了一根羊毫小笔,又找了宣纸,慢悠悠作画。   她画艺不佳,本是要画皇帝侧脸的,画来画去画不像。她将笔一丢,竟盯着他的侧脸开始出神。   赵臻能感受到她的视线,也有点心神摇曳。他处理政务时,向来全神贯注,仔细算来,每次出神,都是因为她的缘故。他屏息凝神,不再多想。   待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好,才对她招了招手:“来,让朕看看你画的什么。”   姜漱玉脸上一红,直接团成一团:“不给你看。”   这样明目张胆违抗皇帝意思的人很少,若是旁人,赵臻的脸色只怕早就沉下来了。但眼前这人是阿玉,是在他心尖尖儿上的人。他也不恼,反而觉得她脸红的样子诱人极了。他睫羽垂下,慢悠悠道:“朕以前也做过画。”   “哦,对啊,你也画过。”姜漱玉想起她潜伏在房顶时,曾经看到的画面。不过也不知他画的什么。   “这样,咱们交换。”赵臻提议。   姜漱玉迟疑了一下:“好啊。”她将纸团抓在手里,等着看皇帝的画。   赵臻也不叫韩德宝,自己站起身来,在书案上翻了一会儿,递给了姜漱玉一张纸。   姜漱玉满怀期待接在手里,同时将纸团给了皇帝作为交换。   然而看清画上的东西后,她愣住了,咬了咬牙:“你凭什么说这是我啊?”   画中人模样十分抽象,本来也看不出是谁。姜漱玉瞧着有点眼熟,看大致轮廓像是她曾在房顶上看到皇帝做的那一幅画。偏偏下面有一行小字:阿玉吾爱。   一时间姜漱玉心情十分复杂,明明那个时候,他都以为她死了。   赵臻已经展开了纸团,扫了一眼,慢悠悠道:“彼此彼此。”   姜漱玉凑过去又看了一眼,确定没有标明身份的地方:“什么彼此彼此?我又没说是你。”   “你方才盯着朕看了那么久,不画朕,还会有别人么?”赵臻神情笃定。   姜漱玉扁了扁嘴,没再反驳。她扬了扬那幅看不出她影子的画,笑道:“反正你也忙完了,我也要去睡了。晚安,明天见。”   赵臻还要再说什么,已被她在脸上结结实实印了一个吻。   不等他有动作,她就直接足尖轻点,后跃数步。   他刚唤一声“阿玉”,已不见她的身影,只听到她的笑声。   赵臻摸了摸被她亲过的地方,轻笑着摇了摇头。   目前这样挺好,不过一年的时间也太久了,可以想办法缩的短一点,再短一点。   —— ——   韩德宝不太清楚皇上和娘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明显能感觉到这两人比之前要更亲近。他默默盘算着吉日,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再举行一次封后大典。   一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最近宫中内外,隐隐有传言,说皇帝已经从郑皇后之死中走了出来,并在宫里养了一个极其美貌的女子。   郑太傅心里很清楚,传说中这个正得宠的美貌女子,就是他失散十多年的亲女儿阿玉。眼看着中秋将至,他的女儿们或是远嫁不在京中,或是有孕在身,即将临盆。至于怀瑾握瑜,他早让他们自己出去另过。所以中秋佳节,他就显得孤零零的了。   这日散朝以后,皇帝留下郑太傅议事。正事说完后,郑太傅一时冲动,竟说了一句:“中秋将至,阖家团聚,不知道阿玉她……”   他话未说完,立时反应过来,匆忙告罪:“请皇上饶恕臣无礼胆大……”   主要是阿玉现在明面上也不是皇帝的女人。不对,确切的说,她现在什么身份都不是。但是刺探后宫,已是大罪。   皇帝神情微变:“嗯?”   郑太傅后背冷汗涔涔,暗暗后悔,他在朝多年,怎么就一时冲动,提了这么一个不合规矩的请求呢?   不过皇帝脸上并无怒色,他眸光轻闪:“太傅思念女儿,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她现在不在跟前,等她回来,朕会传达太傅的问候。”   郑太傅连忙谢恩。   赵臻微微一笑:“太傅不必如此。”   此时姜漱玉正和宁阳公主在外面。   前几天两人一起出宫了一趟后,公主心情甚好,没隔多久,就邀请她再次乔装出宫。   姜漱玉也闲不住,兴致上来,冲皇帝打了招呼,就要出去。   两人感情正浓,说实话赵臻不太愿意她离自己太远。但是不久前,他才承诺皇宫绝不会限制她的自由,就挥挥手,让她出去了,只叮嘱她千万要小心。   姜漱玉嘻嘻一笑:“我还会丢了不成?”   —— ——   难得外出,公主心情甚好,两人在疾驰的马车里。她甚至还夸赞姜漱玉:“你的眼睛很好看,像是有星星。”   “多谢夸奖。”姜漱玉笑了笑,故意道,“难道只有眼睛好看么?我觉得我的鼻子,我的嘴巴也很好看。当然,公主也好看,是最好看的公主。”   “你见过几个公主?”宁阳公主莞尔一笑,“在外面,你不必叫我公主,叫我姐姐就行。”   本来公主比姜漱玉年长几岁,论年龄也当得起她姐姐,但姜漱玉心念一转,想的却是这是从赵臻这边论亲戚啊。她笑了一笑,从善如流:“姐姐。”想了一想,她又道:“我小名阿玉,你叫我阿玉好了。”   “阿瑜?”宁阳公主记得郑家五小姐闺名似乎唤作郑握瑜。她知道郑氏的乳名,但感觉发音好像不太一样。   姜漱玉纠正:“不是阿瑜,是阿玉。”她甚至摊开手,在手心比划了一下:“漱玉。”   宁阳公主双眉紧蹙:“不是握瑜么?”   “那是我妹妹。”姜漱玉小声道。   宁阳公主眨了眨眼,郑家闺秀太多,她又离开中原多年,不甚了解,就没再追问,只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不过她们今日出宫,并非为了闲逛。   罗家老夫人今日办寿宴,宁阳公主想去走一遭。   当日罗恒将军把公主从漠北接回来,其祖母过寿,公主原本准备了些厚礼,转念一想,干脆亲临寿宴。   罗家人丁单薄,罗老夫人却是难得的长寿人。罗恒将军颇得圣宠,前来祝寿的也不少。   钟离无忧不太爱这些俗物,但是他敬佩罗恒将军在边关立下战功,特意搜罗了一些宝贝献给罗老夫人。   罗老夫人刚含笑收下,忽听外人有人禀报:“宁阳公主到!”   在场诸人听闻公主驾到,俱是微微一怔,匆忙行礼。   钟离无忧心口怦怦直跳,不由地想起数日前在街上撞见公主却假装没看见的场景。他想了想,心说,太失礼了,当时真是太失礼了。   不过宁阳公主并未留意他,她命众人免礼,又命宫人献上贺礼,笑道:“诸位不必拘束,本宫是来给罗老夫人贺寿的,咱们都一样,都是客人。”   她的贺礼,是一尊一尺高的白玉观音像。   罗老夫人信佛,这寿礼送到了她心坎上。   姜漱玉此次出宫特意打扮过,掩饰了外貌,她视线逡巡,发现了好几个熟人,竟还有少年英雄罗恒。   罗恒相貌英俊,神情潇洒。不过这次姜漱玉看到他后,第一时间想的却是,单论容貌,他比不过小皇帝啊。   她心中一凛,哎呀,怎么会经常想起他?看见谁都拿他和人家比啊。   罗恒将军意外于宁阳公主的到来,冲其拱手施礼,并未多话。   宁阳公主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扭头轻声道:“咱们走吧。”   “啊?”姜漱玉有些意外,刚来就走吗?   而宁阳公主已然冲罗恒将军以及罗老夫人歉然一笑:“本宫还有事在身,就不多留了,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言毕率人离去。   望着宁阳公主远去的背影,钟离无忧微微皱了皱眉,心生遗憾:从头到尾,公主竟然瞧都没瞧他一眼。难道他这一头白发还不够醒目吗?   在回去的路上,姜漱玉明显感觉到公主的情绪不如刚出宫时高。她小声问:“姐姐不高兴?”   沉默了一会儿,宁阳公主才摇了摇了头:“没有,就是有些乏。”   姜漱玉想了想:“是腿酸还是胳膊酸?用不用我给你捏一捏?或者你自己睡一会儿?”   宁阳公主盯着她瞧了瞧,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她想,她好像有点明白皇帝为何钟情于阿玉了。跟阿玉相处,还挺舒服的。   姜漱玉不太清楚公主为什么情绪低落,公主既然不说,她也就不问了。   回宫后,她直接去了汤泉宫。   她还没对皇帝说起今天的见闻,皇帝已然开口说道:“今日郑太傅提起你了。”   “啊?什么?”姜漱玉微微一怔。她亲爹?   “快要中秋了。”赵臻提醒她。   姜漱玉眨了眨眼:“是让我回郑家过节吗?我这次进宫以来,除了假扮成韩德宝时在朝堂上见过他之外,还没跟他见过面。”   赵臻皱眉:“你想回去?”   姜漱玉思考着他语气里的含义,问:“去一趟也行啊,大过节的,走动走动。”   她跟郑太傅关系平平,但她如今在热恋中,对许多事物都抱有善心爱意。让她跟郑太傅当亲父女相处比较难,不过作为亲戚走动,还是可以的。   赵臻幽幽地道:“那朕呢?”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梦成殇 1枚、霏蕗儿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问我叫什么 10瓶、Camille_xixi 10瓶、33587265 10瓶、25492516 3瓶、零夏 2瓶、蘑菇 2瓶、浅念明月归 1瓶、我懒得想名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6章 中秋   姜漱玉听他这话隐隐约约透着那么一些委屈, 微微一怔, 继而咯咯直笑起来。她想了一想:“那这样,我先去郑家, 你陪太后和公主。我们都早些回来, 回来咱们一起赏月。”   赵臻静默一瞬,方道:“戌正。”   “戌正?”姜漱玉摇一摇头,“太早了,推半个时辰吧, 一交亥时我就回来,好不好?”   赵臻只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说话。   “好不好嘛?”姜漱玉有意放软了声音, 还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她这撒娇的手段,赵臻非常受用, “嗯”了一声:“那就亥时。”   姜漱玉面露喜色, 伸臂抱了抱他:“我去准备一些礼物,等我从郑家回来给你看好玩的。”   赵臻只挑了挑眉,也不知道她所谓的好玩的,究竟是什么。   —— ——   八月十五中秋,皇帝、太后与宁阳公主在福寿宫小聚。   太后看了一眼皇帝,见其并无人随行, 好奇地问:“她呢?”   虽未点名, 可是赵臻也知道母亲问的是谁。他微微一笑:“郑太傅多日未见她, 前几天还问朕她在宫里怎样, 朕就让她悄悄回郑家一趟。”   方太后点了点头, 虽说宫妃回去省亲于礼不合,不过郑氏曾死而复生,她回去一次,在情理上也不算什么大错。她略一思忖,终是轻声道:“这次就算了,以后最好不要这样。进了宫门,哪能随意出去?”   宁阳公主眼观鼻鼻观心,心想母后多半不知道她前几天刚悄悄出宫。   赵臻只挑一挑眉,不置可否。   皇宫不是牢笼,如果她心在他身上,他不会限制她的自由。   而这个时候的姜漱玉已经早早到了郑太傅府上。   老话说,女不祭灶,男不拜月。所以拜月这种事,郑太傅也不掺和了。他府上如今孤零零只他一个主子。他随便指了管家娘子去张罗拜月,自己则望着刚刚升起的月亮出神起来。   中秋佳节是一家团聚的时候,可他妻子早逝,女儿或远嫁,或出府,竟无一人在身边。他不由地心中酸涩,怅然若失。   正自出神,忽听身后一声轻笑。   “谁?”郑太傅回身,却看见一个四四方方的食盒被人举在手里挡在面前,“咦?”   那食盒倏地向旁边移动,露出一张他极为熟悉的面孔。   郑太傅细细分辨了一下,迟疑着问:“阿玉?”   两个女儿相貌相似,但仔细比较的话,气质迥然不同。阿玉眉眼间自带英气,永远神采飞扬。而阿瑜则纤细袅娜,楚楚可怜。   姜漱玉点一点头:“嗯,是我。”   “你怎么过来的?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郑太傅急问。   姜漱玉指了指身后的房顶:“我从那儿过来的啊。没人知道,所以就没人通报了。”   郑太傅目瞪口呆。   姜漱玉又道:“哦,你放心,皇帝知道的。呶,这是我给你带的月饼,宫中御厨现做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郑太傅对月饼并不太感兴趣,但是中秋佳节之际,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失散多年的女儿从天而降,给他带来了月饼,他不免欢喜而又欣慰。   “好,好!”郑太傅一时激动,眼眶也有些发热。   姜漱玉看着他,分外殷切:“要打开吗?”   院中有石桌,石桌上摆满了瓜果,石桌下还有尚未燃尽的纸钱和檀香。   郑太傅笑得温和而慈爱:“好。”   姜漱玉快走几步,将食盒放在石桌上,稍一用力,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精致的月饼。她笑嘻嘻道:“好几种馅儿呢,御厨的手艺,平时可吃不到。我特意问了,有豌豆的,有枣泥的,有豆沙的,还有……”   “好,都好。”郑太傅也不看月饼,只看着这个女儿。   他从没养过她一天,可是在他孤孤单单的时候,身边却只有这一个女儿。   姜漱玉偏了头看他:“你要不要尝尝?”   郑太傅恍惚间已经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到底什么味儿,他根本没仔细分辨,直接夸了一声:“好。”   姜漱玉嘻嘻一笑:“你喜欢就好啦。”   这月饼大概只是为了让人尝一尝味道,所以个头极小。郑太傅几口吃下后,问,“你在宫里怎么样?皇上没有为难你吧?”   “挺好的呀,没为难我,他要是为难我,我怎么能出来?”   姜漱玉说这话时,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眸光璀璨,似有星光闪耀。   她看不到,郑太傅却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下一叹,换了话题:“阿玉,这边有些瓜果,你吃点。我去让人给你安排房间。这次随你来的有几个人……”   “不用不用。”姜漱玉连连摆手,“不必麻烦的,我来看看你,跟你说会儿话,等会儿就要走呢。”   “走?”   “对啊。”姜漱玉点头,“我们约好了,亥时还一起赏月呢。”   郑太傅心中五味杂陈。他不难猜出跟她约好的那人是皇帝。   当初皇帝要他配合赚阿玉进宫时,他略一犹豫,就同意了。一则阿玉身体里的蛊必须得解,二则那毕竟是皇帝,皇帝下令他不得不从。但是利用阿玉的感情欺骗她,他心里还是颇觉愧疚的。   此时见阿玉提起皇帝时,眼中并无一丝不虞之色,反而还似乎有星星闪耀。郑太傅也是年轻过的人,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略松一口气,又有些不舍:“你才回来多久呢,亥时就要走?你还没在这个家里歇过夜呢。”   “歇过。”姜漱玉直接道,“你被皇帝在宫里留了一夜,当时我就在这儿等你。”   郑太傅神情微微一变:“哦,是么?我有点不记得了。”   姜漱玉感觉自己跟郑太傅也没有太多要说的话,想了想,就问:“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可还硬朗?”   “嗯?”   姜漱玉心思一转,忽道:“这样吧,我改天给你写个东西,你没事照着练练,也不说能延年益寿吧,至少可以强身健体。我师父比你大好多呢,可是看着比你年轻多了。”   郑太傅:“……”   女儿的表情格外诚恳,可她话里的内容就叫人有些不自在了。他哼了一声:“难道我就很老么?”   姜漱玉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呆了一呆,轻笑出声来安抚他:“不老不老。”   两人相处时间不长,实在是没多少共同语言。姜漱玉想了几个话题后,觉得无甚话可说,忽的,她心中一动:“怀瑾握瑜他们……”   “不要提他们。”郑太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们已经不是我郑家的人……”   姜漱玉动了动唇,感觉在这件事上,她是个外人,没她发言的余地。不过想到郑太傅在中秋佳节还孤零零的,她又觉得现在这样,也不太好。   郑太傅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又连忙缓和了神情:“当然,你永远都是我女儿。”   正说着话,管家忽然来报:“大人,门外有人送了东西过来。”   管家看见姜漱玉,怔了一瞬:“五,六……”   姜漱玉的注意力被他手里的食盒所吸引:“咦?”   郑太傅奇怪:“谁送的?怎么这会儿送来?”   管家瞧了一眼姜漱玉,欲言又止。   “说!”郑太傅皱眉。   管家这才道:“是大少爷和五,六……”   他也说不清是几小姐,但郑太傅和姜漱玉却都懂了。   郑怀瑾和郑握瑜两情相悦,郑太傅却不愿意他们在一起,两人离开郑家谋生,知道父亲没有原谅他们,就也不敢来见面,只奉了亲手做的月饼过来,表明孝心。   “扔出去,扔出去!”郑太傅满脸不悦,“家里没有这俩人!他们的东西不准再拿进府里!”   管家喏喏应是,提着食盒就走。   姜漱玉瞧了一眼郑太傅:“你都不看一下的吗?”   “我……”郑太傅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情愿,“那就打开看看吧。”他又补充一句:“看完就扔出去!”   姜漱玉忍了笑意,看看天边的月亮,估摸了一下时候,笑道:“我要回去了,改天有空了再来看你。”   她招一招手,后退几步,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管家张大了嘴巴,许久都闭合不上。   郑太傅瞪他一眼:“不愿打开就扔出去!”   “哦。好的。”管家应着,走了几步后,又回过神来,将食盒打开,“大人,您看。”   管家是郑太傅的心腹,但是对郑怀瑾和郑握瑜的事情,他了解的也不太多。只隐约知道大少爷不是大人亲生的,而那位姑娘才是大人的女儿。不过不管怎么说,大少爷也是大人从小养到大的。十几年的感情岂能说断就断?父子之间,哪有隔夜的仇?而且大人现在孤零零的,也不该把儿女拒之门外。   郑太傅本来态度坚决,看也不看一眼的,但是见管家扎起架子就那么提着。他终是忍不住,视线转了过去。   月光清冷,他看着食盒里的月饼,沉默了一瞬。   管家吸了吸鼻子:“大人,像是肉馅的。”   郑太傅横了他一眼:“难道我闻不出来吗?”   他少时家贫,曾于中秋之夜,吃过一个肉馅月饼,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后来年岁渐长,青云直上,过中秋时,总会吃这么一个。   这世上吃肉馅月饼的人很少,阿玉送来的宫中御厨做的,各种馅儿的都有,但没有肉馅的。   郑太傅有些恍惚。也许是月色太美好,他竟然有片刻的失神。   管家小声道:“大人,您尝尝?”   郑太傅的神情又冷了下来:“尝什么?你要想吃你吃了,不想吃就丢掉!”   他不再理会管家,一拂袖,大步离去。走出数步后,他忽然想起什么,再次走回来,将先前阿玉打开的食盒重新装好合上,卷在臂弯间,大步离去。   —— ——   姜漱玉回到汤泉宫时,刚交亥时。她远远看见皇帝,心中欢喜,施展轻功,直接到他身后。她踮起脚尖,就要去捂他的眼睛。   本想吓他一下,却听他笑吟吟道:“阿玉,你倒守时。”   “你怎么知道是我?”姜漱玉不服气,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赵臻淡淡一笑:“影子,香气。”而且,在皇宫中,除了她,再无人敢有这种动作。   姜漱玉“啧”了一声,对这答案也算满意:“好吧好吧。”   赵臻后退一步,直接将她的手放进手心里,慢悠悠问:“去郑家怎么样?”   姜漱玉任他握着手:“还好啊。他这次看见我,没有上次那么吃惊了。我跟你说看好东西,你要不要看?”   “嗯。”赵臻缓缓点一点头。   姜漱玉笑嘻嘻的:“那你闭上眼睛。”   两人离得很近,近得赵臻能看清她浓密而修长的睫毛。月色很美,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砰砰直跳。他心想,这很有可能,是一个吻。   他心里甜蜜而期待,很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并没有得来期待的吻,他的右臂被她攥住,身体腾空而起。耳畔是呼呼的风声,他听到她带笑的声音:“好不好玩儿?”   赵臻忽然明白过来,他的阿玉,在用她的方式带他飞。   姜漱玉拽着皇帝的胳膊,轻轻落在房顶:“你睁开眼睛吧。”   赵臻睁开眼,视线撞进她的眸子里。她眸中星光闪耀,还倒映着他的影子。他有些痴了。   “别看我啊,看月亮。”姜漱玉指了指天上的圆月,有点苦恼,“可惜这边不够高。”   “好。”赵臻笑吟吟的,从善如流。他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望向天边的圆月。   月色皎洁,但没什么新鲜的。唯一特殊的是,陪在他身边的人是阿玉。   凉风习习,吹得人头发飞起。   赵臻轻声问:“你冷么?阿玉。”   “啊?你觉得冷了吗?”姜漱玉道,“你要是觉得冷了,那我带你下去。”   她话刚说完,就已经被赵臻抱在怀里。他笑一笑:“不用麻烦,这样,不就暖和很多了么?”   姜漱玉心里一暖,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怕他有下一步动作,她直接道:“你不准亲回来。”   “行,那就不亲回来。”   姜漱玉正惊讶于皇帝今晚的好说话,诧异地看他一眼,抬头之际,唇上微痛。她抬腿便去踩他的脚,但是念及是在房顶,到底是不敢有太大动作。   “不能亲,总能咬吧?”小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些得意。   “你还说,你无赖!”   赵臻洒然一笑,不再说话。   —— ——   姜漱玉记着跟郑太傅说的话,闲了就开始着手关于强身健体的武艺编写。郑太傅这年纪,要练成武艺,基本是不可能了,稍微学一点,平时锻炼锻炼,让身体健康一些,就不错了。   于是,皇帝忙政务时,她在旁边忙自己的。他弯弓射箭时,她也在旁边钻研自己的能强身健体的基本武艺。   两人各忙各的,倒也丝毫不乱。   宁阳公主前两次和姜漱玉一起出宫,大约是得了趣味。这天闲了以后,再次邀她出去。   姜漱玉一琢磨,干脆跟皇帝打声招呼,就要和公主一道外出。   皇帝幽幽地道:“咱们都没出去几回。”   “这不是你忙吗?”姜漱玉嘻嘻一笑,“那下次咱俩出去,不跟公主一起。”   赵臻不置可否,唇角却微微翘起。   姜漱玉看他这样,只觉得甚是可爱,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就一溜烟跑走了。   —— ——   “我们今天去哪里?”   “听说城东有许多杂耍,我想去看看。”宁阳公主笑笑,“不过那边有点乱,所以我决定多带一些人。”   姜漱玉随口道:“那也不必,有我就行了。”   宁阳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只当她是说笑,也没当真。   城东热闹,除了各种店铺,还有许多杂耍卖艺的。   宁阳公主许久不曾看过这些,一时驻足不前。   姜漱玉也跟着凑热闹,她在公主耳畔悄声道:“那个大刀,我好像也会耍。”   “是么?”宁阳公主不太相信,“那你力气不小。”   姜漱玉也不以为意:“对啊,力气不小。”   两人看了好一会儿后,才走出人群,刚走几步,就听有人在她们身后“咦咦咦”了好几声。   姜漱玉下意识回头,见一个很熟悉的胖子灵活地移了过来:“就是说你们的,等一下。”   “安国公?”   宁阳公主点了点头:“是他。”   安国公赵德没想到今日会在城东遇见宁阳公主。公主久在深宫,鲜少外出。如果不是上个月露面了一次,他就是当面看见也不敢认的。   此时见了宁阳公主,安国公喜不自胜,正要上前打招呼,就被宁阳公主用眼神拒绝。   公主轻声道:“叔叔,人多嘴杂。”   她这一声“叔叔”,让安国公十分地受用,他眼睛发亮,连嗓门都比平时亮堂不少:“啊呀呀,侄女怎么到这边来了?可真是巧啊,这怎么说来着?天涯何处不相逢!哈哈哈哈,咱们叔侄俩今儿遇上也是有缘……”   他笑得热情灿烂,宁阳公主只勾了勾嘴角:“是挺巧。”   安国公不认得姜漱玉,况且她外貌上又做了些掩饰,他瞧了两眼,没认出是谁,只当是公主身边的宫女,也没多问。他颇为殷切地问:“侄女是要往哪里去?身边伺候的人够不够?用不用我派些人送你回去?啊呀,我今日出门只坐了一辆马车……”   “不用了,谢谢。”公主笑笑,“叔叔忙自己的便是。”   遇见安国公是个意外,宁阳公主并不想跟他多打交道。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后,就分开了。   看着公主远去的背影,安国公叹一口气,又回头瞪了一眼自己带的护卫们:“还愣着干什么?继续找啊,打听啊!找不到,咱们今个儿都别想吃饭。”   “是!”   安国公赵德,出了名的惧内。他夫人近来翻阅典籍,迷上了堆漆。听说城东这边,有个匠人,祖传的手艺,堆漆天下无双,便想要一幅作品。   安国公没法子,命属下去找。可惜夫人不高兴,说他一点都不上心。他只能自己亲自带着人来了城东。   可惜城东这么多人,要找人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太容易。   他虽是国公爷,但也不敢兴师动众大肆寻找。不怕别的,就怕别人参他一本。   所以安国公选的法子,是最传统最稳妥的法子:见人就打听。   这一打听,还真给他打听出个大致方位来。   听说张家这店铺就在这清平巷里。   安国公弃了车马,带着人徒步过去。   还未进巷,就给他又看见一个熟人来。   这熟人不是别人,是信王赵钰,一个让安国公非常看不顺眼的人。   信王赵钰没有发现安国公,他正在和一个姑娘依依惜别。   安国公还没看懂是什么情况,当机立断,身子藏在墙后,暗暗观察。不过他身形肥胖,好不容易才藏了起来。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藏,但是藏起来以后,他觉得他藏对了。   因为他可能发现了信王赵钰的一个秘密。   信王赵钰,在清平巷里藏了一个姑娘。   安国公自己身边只一个夫人,再无其他侍妾。当然他也不是让天下男子,都和他一样。只是在他看来,信王此举太过分了。   前摄政王去世不到两年,信王赵钰先是在瑶光殿上公然提出想娶和亲的漠北公主,又在这边巷子里养姑娘。   有那么一瞬间,安国公想冲出去教训他一顿,但到底是忍住了。   信王赵钰不知跟那姑娘又说了什么,才转身上了停留在巷口的马车。   而那位姑娘则望着他马车远去的方向,痴痴地看了很久。   安国公心头火苗蹭蹭直冒,他想,如果这俩人之间没猫腻,他以后就不姓赵。   姑娘站了许久,才转身扶着丫鬟的手离去。   安国公从墙后走出,躲了这么久,他重重喘了几口气才恢复正常。   “公爷……”   安国公道:“去打听一下,这女子是谁,跟信王究竟是什么关系。”   护卫小心翼翼问:“公爷,是不是要瞒着夫人?”   安国公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说呢?这还用我教你吗?”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打听不出来就算了,知道你们没什么能耐。”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梦成殇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梦成殇 16瓶、西瓜北 10瓶、十九 3瓶、捕获一只男配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7章 亲密   这种小事, 还是很容易打探的。   安国公的属下虽然办事不太靠谱, 但是花了两三天的时间,还是打听出了不少东西。   “所以果然是我那侄儿置办的外室?”安国公双眼微眯, 脸上的肉挤作了一堆, 倒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属下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忖度着道:“那宅子是在信王名下,姑娘据说姓柳,三个月前卖身葬父, 被信王买下来安置在此地。至于是不是外室,小的也说不准。”   安国公“啧”了一声:“那就很有可能了啊……”   属下保持沉默, 并不表态。   沉吟半晌, 安国公方道:“不着急,不着急, 慢慢来, 得打听得清楚一点。可别到时候说我冤枉了他。”   对于这个族侄,他非常看不顺眼,但也不想搞得跟自己故意和他作对一样。到底是心生怜惜与人为善,还是无视联姻、无视孝期、悄悄置办外室。安国公一时也拿不准,他想了想,再次吩咐:“再打听, 打听得细一点。对了, 派人就守在那儿, 有消息了就跟我说。”   “是。”   安国公的人密切关注着清平巷, 信王的马车刚停在巷口, 安国公就得到了消息。   他嘿嘿一笑,立马让人备车,他要赶紧去看一看。   如果是与人为善、助人为乐,那没必要三天两头往那边跑吧?   —— ——   信王赵钰还不知道有人正在打听他,他这段时日心内颇为焦躁。妹妹元霜时常哭闹,又形容憔悴,他一时也分不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害怕元霜贼心不死,继续闹事,一直软禁她,不愿给她自由,但是元霜近来屡次表示,愿意接受他的安排,死了对皇帝的心,从此远嫁,再不回来,只求他看在多年兄妹情分上选一个靠谱的夫婿。   元霜毕竟是上了玉牒的郡主,她的亲事,赵钰不敢擅专,而且两人三年孝期未满,他也没法在这个时候给她挑选夫婿。   赵钰心情烦躁之余,忍不住想:也不知皇帝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他最近见过皇帝一面,隐隐发觉皇帝似是比以前要开心许多,身上那股沉郁之气渐渐散去。他也为其开心。但皇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他也不清楚。他只要一想起来,就不由自主感到欢喜。然而在欢喜之余,他又忍不住心生惧意。   他知道,他不应该再想下去,这是很不对的。   然而修剪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花后,赵钰依然没压下怪异的心思。   他决定去清平巷走一遭。   柳姑娘当时虽然沦落到要卖身葬父的境地,但也出自书香门第,能识文断字,也泡得一手好茶。见到赵公子过来,她立刻亲自煮茶奉上,态度十分恭敬。   赵钰抬眸看着她,看着看着神情就有些恍惚,连柳姑娘给他递茶,他都没反应过来,手一抖,直接湿了半幅衣袖,余下的结结实实合在了他大腿上。   柳姑娘慌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不傻,知道这位赵公子身份不凡,而且富贵有次说漏嘴,说到王府,她已经能断定这个买了她的公子是个王爷。具体是哪个王爷,她不太清楚,但足以让她对他生出仰慕之情,小心对待了。   “没事,没事。”赵钰摆了摆手,“是我不小心。”   看着眼中含泪的柳姑娘,他心口微觉酸楚。深吸了一口气,他才又笑着安抚她:“也不知道干了以后会不会留下痕迹,可惜这边没有替换的衣裳……”   “有的,有的。”柳姑娘急道,“公子,有衣裳的。”   “嗯?”赵钰颇为诧异,“谁的衣裳?”   柳姑娘眼中还噙着泪,脸上已经生出了红晕:“是,是……”   一旁的丫鬟已经抢道:“是姑娘给公子做的,还没来得及送给公子。”   “哦?是么?给我做的?”赵钰惊讶。   柳姑娘轻轻点了点头:“是。”她又吩咐丫鬟:“小月,你去领公子更衣。”   赵钰惊讶之余,心内涌起感动,他笑了笑,“好。”   柳姑娘所做的衣衫显而易见费了很大的心思,针脚细密,尺寸合适。   赵钰换了衣裳后,甚是诚恳对柳姑娘道:“你有心了。”   他在这边待了好一会儿,又陪柳姑娘下了几盘棋,眼看夕阳西下,他才起身告辞。   柳姑娘十分殷切,送他出门。   赵钰来这边次数不多,每次柳姑娘都要送他到巷口,他也已经习惯了。   他没想到两人告别的一幕,会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安国公才到这儿没一会儿,就看见了这两人。   身边下属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安国公急急忙忙问。   下属小声道:“信王殿下换了一身衣裳出来。”   “嗯?”安国公挑眉,“你确定?”   “当然确定。属下看得千真万确。”   安国公缓缓点头,心说,这什么情况下才会换衣裳啊?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   他心情激动之下,也没注意到自己藏身的地方狭窄,他不知不觉间竟露出了半截身子。   赵钰正要转身离去,眼角的余光发现墙边有人,心中一凛,低喝一声:“谁?”   他带的侍卫已经大步前去。   安国公见自己身形泄露,也不挡了,直接大步走了出来,张口就道:“干什么?吓唬谁呢?”   见是安国公,赵钰心虚而又意外,示意柳姑娘赶紧回去。   “我说你怎么会在这儿?原来是金屋藏娇。”安国公已经将视线转向被赵钰藏到身后的女子了,“你父亲过世不满三年,你居然置办了外室?媳妇还没进门呢吧?”   这女子生的美丽,但不知为何隐隐给人一种熟悉感,究竟像谁,安国公一时也想不起来。   赵钰本来瞧不上这个安国公,而且两人也不甚对付。他下意识辩解:“不是,我跟柳姑娘清清白白,你不要胡说。”   安国公明显不信。   而柳姑娘的脸色也有些变了。赵公子斩钉截铁,不留一丝反悔的余地,看来是真的不把她放在心上。   “清清白白?”安国公嗤笑一声,又看了一眼这位柳姑娘。   这姑娘脸上失望伤心的神色那么明显,一看就知道是被赵钰那句话给伤着了。赵钰还好意思说清白?   他又看这一眼不打紧,竟给他发现奇特之处来了。   这位柳姑娘眉眼间有些像方太后啊。   这个念头让安国公瞬间变了脸色,他再看向赵钰,神情古怪,轻呵一声,眼底尽是嘲弄。   赵钰尽量保持平静,一字一字道:“清者自清,还望安国公慎言。这位姑娘孤苦无依,我帮她一把,将她安置在这里,我们清清白白。”   柳姑娘不知安国公是谁,她心中难受,却还是帮赵公子说话:“这位老伯,赵公子是我救命之恩……”   安国公嘿嘿冷笑,对赵钰的辩解之词并不相信,他“哦”了一声:“原来如此,那倒是我误会了。”他冲属下们招了招手:“走了,咱们继续去找那个会堆漆的张匠人。”   他带着人,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柳姑娘似是刚从受惊吓中回过神来,轻声道:“赵公子,怎么办?我,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别怕,那人是我一个族叔。”赵钰宽慰她,“最是混不吝的,不用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担心。毕竟安国公素来与他不大和睦。他想了想:“柳姑娘,这边住着不太安全,你先随我回府上,我让人给你另置办一处宅子。”   刚听到前半句时,柳姑娘心里一喜。待听到后半句,她的那丝喜意瞬间消失不见。原来他从没想过让她进府。他是真的看不上她么?   不过她仍是点了点头:“公子做主就好。”   —— ——   过了好久,安国公的手还因生气而发抖,他回想着那个什么柳姑娘的模样,愤怒又鄙夷。看来那赵钰不单单是在孝期置办外室这么简单,找的外室还跟方太后像了五六分。   这不是禽兽是什么?真看不出来,这小子藏的很深啊。   安国公很后悔,他想他应该把信王暴打一顿的。   不过目前来说,还不算太迟。安国公回到府上,当即让人研墨。他准备上书,参赵钰一本。   安国公是个闲散宗室,上书的次数有限。他在书桌前坐了很久,勉强写出一封。看完以后,又觉得不太好。   他总不能告诉皇帝,你堂哥找了你娘的替身做外室吧?   这能把皇帝气死的同时,他脸上也没光啊。   于是,安国公重新写了一封,隐去外室相貌像方太后这一点,重点放在信王孝期置办外室上。检查无误后,才呈给皇帝。   —— ——   赵臻看到参信王的折子,按了按眉心。   他有点搞不懂信王是怎么想的,去年公然提出想娶来和亲的玲珑公主,今年又置办外室。当然,守孝三年可能在很多人看来是有点久了。所以很多人都是只要明面上不乱来、不弄出孩子就行。但是真摆到明面上来,那就是事儿了。   ——当然,赵钰这情况有些特殊。因为他父亲是前摄政王。   赵臻宣了赵钰进宫,待他施完礼后,直接问道:“你是不是在清平巷置办了外室?”   赵钰蓦地瞪大了眼睛,心想,已经知道了!他定了定神,连忙道:“皇上请听臣解释,那并不是外室。是臣那日见一姑娘卖身葬父,觉得其孝心可嘉,就收留了她。那位柳姑娘出自书香门第,臣也不想她为奴为婢,就让她在外面过活,偶尔会去看看。臣和那姑娘是清白的。臣如果真想要女人,在府里不方便很多吗?没必要偏安排在外面授人以柄。”   他这一番话乍听上去没什么不对,只是赵臻隐约觉得“皇上请听臣解释”这里,有点怪。难道不应该说“皇上明鉴”么?   略一沉吟,赵臻冷声问:“当真?”   赵钰立即指天发誓:“在皇上面前,臣不敢有半句谎言。如有假话,教臣不得好死。”   赵臻神情冷了下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好好说话,赌什么咒?”   “是。”赵钰的声气一下子弱了下来。   略微缓和了神色,赵臻又道:“你是皇室中人,一言一行,应该注意。少年人血气方刚,不要因女色误事。”   他说这番话,自是因为赵钰两次被弹劾,都和女色有关。   而赵钰却听得心内一凉,他嘴唇动了几动,半晌只说了一声:“是,臣谨记皇上教诲。”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朕会让人去查清楚,届时还你清白。”   皇帝这随口的一句话,让赵钰心跳陡然加快起来。   如果皇帝真的去查,而且看到了柳姑娘,会不会联想到什么?不止是皇帝的人,安国公那日看清了柳姑娘的相貌后,会不会已经想到什么?   强烈的不安忽然笼罩了赵钰,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府的。一回府,他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他不想他那隐秘而不堪的心思被人知晓。   —— ——   姜漱玉跟宁阳公主商量秋猎事宜。   方太后的意思是今年让宁阳公主跟着去,是否打猎倒在其次,届时猎场会有很多青年才俊。方太后希望女儿能去外面走走。   至于姜漱玉,有出宫的机会,她自然不想错过。   她颇有兴致同公主分享经验。   宁阳公主静静听着,待她说完,才问:“哦?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去过?”   “我……”姜漱玉自然不能说她去过,毕竟去年她是用皇帝身份去的。她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笑道:“我没去过,不过皇帝去过啊,他跟我说的。”   宁阳公主淡淡一笑:“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   “那倒也不是。”姜漱玉笑嘻嘻的,“朝廷大事,他就不肯跟我说。”   宁阳公主笑笑:“那他有没有跟你商量,什么时候给我添个侄子?”   “这……”姜漱玉有些羞,她摇头,“还早呢,没说过这个。”   她跟皇帝确立恋爱关系也才一个多月啊。两人好得蜜里调油,可也从没提过这方面的事情啊。   宁阳公主看着她,有些惋惜:“不过你的身份还没昭告天下呢,你们商量好没,到底是打算怎么说?”   姜漱玉低头饮茶:“这也不急,还早着呢。”   事主都不着急,宁阳公主也就不操心了,只和姜漱玉说着秋猎事宜。   姜漱玉在宁阳公主这里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回汤泉宫。   皇帝早批完了奏折,在看闲书。听见她的脚步声,抬起头看,笑道:“怎么才回来?说什么说这么久?”   “你在看什么?”姜漱玉不答反问。   赵臻冲她亮出封皮:“你前几天写写画画的东西,朕在琢磨。”   姜漱玉瞬间来了兴致:“能看懂吗?”   “勉强看懂一二。”   姜漱玉眼中似有星子浮动:“来来来,哪里看不懂,我跟你说。”   她快步走了过去,直接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   因为共看一卷书,两人离得很近,但还是有些不便。   赵臻坐的椅子很大,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温声道:“来,坐这边,跟朕一起。”   姜漱玉犹豫了一下,看椅子确实大,就舍弃了原本的圈椅,和他坐在一处。   这样一来,拥挤了不少。两人小臂相接,脑袋也凑到一块儿,彼此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姜漱玉本来是想指点一下关于自己新编的“武功秘籍”,但是两人离得这么近,赵臻怎样她不知道,她很清楚的是,她自己心里有点痒痒。   “……赵臻,你一直用龙涎香么?我也想用。”   “嗯?”赵臻眉梢轻挑,直接将她的手捂进自己手里。   “诶,你干什么?不是要看书吗?”   赵臻笑笑:“等一会儿,你身上自然就沾染这味道了。”   姜漱玉咯咯直笑,将脑袋埋在他臂弯里。不过她并没有把手伸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凑过去跟他一起看:“这都是比较基础的功夫,不说跟人作战,强身健体总可以的。”   “朕想见见你的师父。”   姜漱玉摇了摇头:“我师父不爱见外人。”   赵臻轻哼了一声:“朕也算外人?”   姜漱玉怔了一瞬,笑得更厉害了:“你说了不算,我跟我师父说了才算。”迎着赵臻幽幽的目光,她又道:“好啦好啦,我已经写信给师父了。”   “写什么?”   “写信说我们的事啊。也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棒打鸳鸯。”姜漱玉忽然叹了一口气。   赵臻皱眉:“他若棒打鸳鸯,你待如何?”   “还能怎么样?”姜漱玉叹了一口气,“他可是我师父啊,在我心里,比亲爹还要亲。”   赵臻听得心里一咯噔,一直以来,他以为只要有了她的心就行。难道听她言下之意,她师父很有可能会反对?而她又似是极其敬重师父。   “是么?”赵臻胸口一紧。   “是啊,我是被他养大的,他如果真要棒打鸳鸯,我除了老老实实被他打一顿,还能怎么样呢?”   赵臻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怔了一瞬,眸中溢满了笑意。他伸臂揽住了她:“不会的,他要真打你,有朕挡着。”   姜漱玉噗嗤一声笑了:“得了吧,你在我师父手下,一招都拆不上。我在我师父跟前还能坚持一会儿,你上去只是送命。”   对于她这话,赵臻并不怀疑,不过听她话里明显的怀疑,他难免有些不乐。   姜漱玉瞧他一眼,笑嘻嘻道:“当然了,我会护着你,不让我师父伤你的。我师父最疼我了,才不舍得打我呢。”   她话里的维护之意让赵臻心里一暖,慢悠悠道:“你倒是可以多说说你以前的事情。”   他喜欢这个姑娘,想了解关于她的一切。   两人如今感情正浓,姜漱玉也就不瞒他,多说一点自己习武的趣事,讲自己的经历。   在她口中,彤云山几乎是这世上最美的地方。   赵臻听得入神,心中颇觉遗憾:“既然有这等本事,为什么要隐居山林,而不是为朝廷效力?朝廷需要的就是这种人才。”   “嗯,朝廷太复杂了,我师父也不想背俗物缠身。再说了,他还要养我们呢。”姜漱玉想了想,“朝廷里不是有很多厉害的大人么?”   当然,在她心里,那些人远远比不上他师父姜大年。   赵臻知道高士多古怪,就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跟你那个师兄,关系很好?”   “当然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除了师父,这世上就他对我最好了。因为担心我,他千里迢迢从……”姜漱玉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皇帝的神情有些不对。   “是么?也就是说你们青梅竹马了?”   姜漱玉眼皮狠狠一跳:“什么青梅竹马?我们比亲兄妹还要亲呢。”她笑嘻嘻道:“快说快说,你是不是吃醋了?”   赵臻嗤笑一声:“呵,朕吃什么醋?除了师父以外,对你最好的人……”   他嘴上否认,可姜漱玉听着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些天两人一直甜蜜蜜的,今日见皇帝这酸溜溜的样子,她觉得新鲜的同时,又甚是欢喜。她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对我也很好呀。我跟你讲,我师兄这个人,好是好,但是不会讨女孩子喜欢。”   赵臻眼皮抬了抬:“为什么?”   他诚心求教,希望自己可以避免那些错误。   “因为我师兄人太好了,不像你这么坏呀……”姜漱玉一本正经,眼中却盛满了笑意。   她话没说完,就被皇帝封住了唇。   赵臻本是想惩罚她的,可是她的嘴唇又软又甜,他感觉怎么都亲不够一样。   青年爱侣,朝夕相处,难免会有些亲密之举。   待结束这一吻时,两人都已经面色酡红,双眼迷离。   空中似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绸带,将两人的视线缠在了一起。   姜漱玉想别开眼,却也办不到。她听见皇帝隐忍的声音:“阿玉,一年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一些?”   缺氧让她的脑袋还有点不清醒。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嗯。”   ※※※※※※※※※※※※※※※※※※※※   我总觉得,可能离完结不太远了。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月雪 30瓶、你问我叫什么 25瓶、海贼王 14瓶、33587265 8瓶、天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8章 亲近   赵臻闻言, 心中一喜, 脑中最后一丝清明沦陷,他低头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这一次和之前的吻似乎有些不同。哪里不同, 最开始姜漱玉也不太清楚, 只觉得一阵目眩神迷,脑海里似有什么炸裂开来。她两条嫩藕似的手臂不自觉地缠上了他的脖子。   直到身下那硌人的感觉传来,她才猛然意识到不妥。她当机立断,抬手便点了赵臻穴道。   她重重喘息, 声音娇柔得不像自己:“赵臻,咱们先别这样……”   “……”赵臻双目幽深, 眼中情.欲犹未退去, 他颇为无奈地看着她,“阿玉……”   “现在不行。”姜漱玉稍微远离他了一些, 跟他保持安全距离, “我们要冷静,冷静。”   她这么说着,顺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看她直接用他方才喝水用的杯子,毫无顾忌。赵臻眸色更深,他声音很轻:“你先把我解开。”   深吸了一口气, 姜漱玉才道:“好, 不过你得冷静。”她抬手, 解了他的穴道, 面红耳赤:“我要先回去了, 你,你也去洗澡吧。”   赵臻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只默默调整了一下坐姿。   姜漱玉后退了几步,微微一笑:“你别这么看我,看得我很不好意思的。我真的回去啦。”她作势给他一个飞吻。   赵臻怔了一会儿,才轻笑着摇了摇头。   过了很久,他才扬声唤韩德宝上前。   姜漱玉没有直接回暗室,而是先去温泉沐浴。放松身心、洗漱完毕后她才慢悠悠回了自己住的地方。晚间躺在床上,她时而轻笑,时而惆怅,翻腾了很久,才沉沉睡去。   她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她又梦见大片的花田了。   一年前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居然会真情实感喜欢上皇帝。   —— ——   今年秋猎,一切仿照去年。不过车队里,多了一辆马车,是宁阳公主的车驾。   公主当年未出阁时,也曾学习骑射,但是参加秋猎还是头一遭。虽说本朝没有公主参加秋猎的先例,但也没有哪条规定表明了公主不能随行的。公主爱去就让她去吧,倒也没谁大着胆子反对。   姜漱玉是以公主侍女的身份来的。她并不和赵臻在一块儿,而是和公主一道待在马车里。   宁阳公主心情不错,同姜漱玉讲起了自己小时候学骑射的经历:“我那时候,是跟着一个姓陆的师父学的,刚学骑马的时候,腿上磨得都是血……”   她想,她这辈子学的最有用的本事,就是骑射了。如果她不会骑射,只怕根本不能从漠北回来。哦,当然,她能回到故乡,还得谢谢罗恒将军。是他在她即将绝望的时候,从天而降,救下了她,并一路带着她回到了中土。   姜漱玉原本认真听着,后来见公主神情恍惚,不再说下去了,她心下奇怪,问:“怎么了?”   “啊?”宁阳公主回过神,摇摇头,“没事,阿玉,你也会骑射,对吧?”   这个话题以前讨论过,姜漱玉只当她忘了,也没多想,就又回答了一次:“对啊,我会骑射。不过我没胆子打猎。”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我有胆子吃。”   宁阳公主一怔,继而轻笑出声:“那你这次,可要有口福了。秋猎的时候,别的不多,猎物可多了。”   每年秋猎回来,皇帝都会给她很多毛皮。   姜漱玉嘻嘻一笑,心说,这我知道。   毕竟她去年也带着皇帝出来秋猎了啊。   还记得去年皇帝曾说,以后年年带她出来。她那时还不以为然,谁能想到以后很有可能成真呢。   想到这里,姜漱玉心念微动,悄悄掀开车帘,探出脑袋去看赵臻。   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赵臻单手握着缰绳,回眸看向她,用眼神示意她脑袋缩回去。   姜漱玉挑了挑眉,灿然一笑。   阳光洒在她脸上,格外美好。   赵臻勾了勾唇角。待她放下车帘后,才转回头去。   两人这动作不算隐秘,有心人自然看在眼里。   信王赵钰今年也跟着来参加了秋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而且有意无意会留心皇帝的举动。所以,皇帝与一女子“眉目传情”的过程,他看得清清楚楚。皇帝回头时的表情更是深深地印在了他脑海里。那样温和,分明蕴藏着无限的情意。   赵钰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皇帝为什么要跟一个女人眉目传情?   难道皇帝对那个女人有意?可是皇帝自己,不就是个女人么?   赵钰的心狂跳着,一时间思绪千转百回。他忍不住再次看向皇帝,这次从他的角度看见的,是皇帝的侧脸:鼻梁高挺、下巴坚毅,喉结分外明显。如果不知前情,肯定会以为这是一个容颜昳丽,气质清隽的男子。   他心中一凛,忙说不对不对,这是皇帝用了什么手段掩饰。若非如此,又怎能瞒过大家这么多年?太庙祭祀时,他还亲眼见过皇帝刻意加厚了的靴子呢。   心思转了转,赵臻视线转到皇帝的腿上,可惜对方骑在马上,视线遮挡,他也看不清楚。   与信王并驾而行的是宗室子赵策,他笑道:“或许很快就要再有个娘娘了。”   “什么?”赵钰心头一跳,“这话怎么说?”他清了清嗓子:“皇上说了取消选秀。”   赵策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此一时彼一时。王爷没听说么?皇上如今在汤泉宫里,还储了一个美人。”   “啊?”赵钰惊愕。   赵策笑得暧昧:“男人么,大家都懂得。就算是夫妻情深,也断没有永不续弦的道理。王爷刚才不也看到了么?”   是,赵钰看到了方才的那一幕,但他内心深处无法相信。他动了动唇,脱口而出:“皇上是男人么?”   赵策瞪大了眼睛,双眸中满是诧异:“你这说的什么话!皇上不是男人,难道还能是女人啊!你这话要让人听见……啧啧……”   他不再理会信王,轻扬马鞭,向前驶去。   一直到这一行人到了目的地,安营扎寨,赵钰都还在想着皇帝的事情。   其实他基本都已经认定了皇帝从小女扮男装,所谓的宠冠后宫的郑氏,只是皇帝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所以才会有郑氏出事后,皇帝取消选秀一事。他之前都已经找了一些“证据”,比如身上的清香,比如红糖水,比如忽然消失不见的喉结,比如只有一个妃嫔,比如拒绝漠北第一美人,比如穿着加厚的靴子来维持身高,比如那张昳丽的脸……   他甚至还在谋划着让皇帝神不知鬼不觉“死去”,换个人登基。毕竟赵家子孙尚未死绝,断没有让女人做皇帝的道理。   此次外出秋猎,不在宫里,他还想借机做点什么。——摄政王旧部虽然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但他手上也不是没一个可用的人。他掌握着皇帝最大的“秘密”,逼其假死退位,也不是毫无可能。   但现在,他竟然有些犹豫了。   —— ——   宁阳公主的营帐就在皇帝营帐附近。   安顿好后,天已经微黑。   随行的御厨做好了饭菜端来。姜漱玉陪着公主用了一些。奔波了一天,她们胃口都比平时好一些。   用罢餐饭,宁阳公主才道:“皇上就在附近,你不去陪陪他?”   姜漱玉也想皇帝了,但还是矜持了一下:“不急不急。”   宁阳公主失笑:“你不急,自有人急。”   果然,话音刚落,卫福就在帐外求见。   宁阳公主指着他笑道:“瞧,韩德宝的徒弟过来了。”   卫福施了一礼,笑道:“娘娘,小的是来传话的,帐子收拾好了,娘娘何时回去看看?”   宁阳公主得意一笑,看向姜漱玉,大有“你看,我说的对吧”的意思。   姜漱玉弯了弯眼睛:“我现在就回去看看。”她冲公主一笑:“那我先回去了,等会儿再回来。”   她跟着卫福出了公主的帐子,快步走到皇帝帐前。   帐外守卫看见她也不敢阻拦,直接请她进去。   赵臻正在练字,一张字即将写完,见她进来,写完最后一字,才搁下了笔,冲她招一招手:“快过来。”   姜漱玉依言走过去,打量了一下他新写的字:“好看。诶,我刚才跟公主一块吃的饭……”   “朕还没有……”赵臻幽幽地打断了她的话。   “……”姜漱玉意外之余,颇觉心虚。两人平时一直一块儿用饭的,她今天算是不打招呼就抛弃了“饭搭子”。   她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是我不对,那好吧,我陪你再吃一点。让韩德宝传膳吧。”   赵臻勾了勾唇角。   姜漱玉说话算话。等晚膳呈上来,她除了殷勤布菜,还陪着吃了一点点。   不知不觉就吃的有些多了。   待残羹冷炙被撤下时,姜漱玉明显感到自己吃撑了。   长这么大吃撑还挺丢人的。她拉着皇帝的手,声音软软的:“你陪我去消消食吧。”   看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子,赵臻既好气又好笑。他待要去揉她肚子,却被她用手隔开。赵臻也不坚持,只说道:“你连自己吃多少,都不知道么?”   姜漱玉小声嘟囔:“我这还不是为了要陪你吗?”   赵臻苦笑不得:“你等会儿,让韩德宝去问太医讨一些消食的药。”   “哪有这么麻烦?”姜漱玉心说,那不是更丢人了么?她一本正经:“出去走几步就好了呀。你是不是今天骑马累了,没力气了?”   “没力气?”赵臻眉梢轻挑,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还在臂弯上颠了颠,“你这样的,抱两个不成问题。”   “行行行,你力气最大。”姜漱玉忙道,“快放我下来吧。”   她从他怀中滑下来,顺势握住他的手:“走啦,跟我一起去外面走走。整天窝在宫里,你都不嫌烦么?”   赵臻喜欢她对自己撒娇。他反握住她的手:“好。”   “等等。”姜漱玉想了想,“我这样跟你出去会不会不太好?要不,我扮成韩德宝?”   “……”赵臻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古怪,“所以你让朕陪着‘韩德宝’出去散步?”   姜漱玉也觉得有点怪怪的:“那也不太好哦。好啦好啦,就咱们吧。反正天都黑了。”   每年秋猎,都会有不少侍卫随行。虽是在宫外,可在守卫上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姜漱玉同皇帝一起出了营帐,见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防守颇为严密。她多瞧了几眼,心说,可惜他们的武力值都不够高。得了空应当多教教。   站岗放哨的人多,姜漱玉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还不比在营帐中,她穿着宫女的服饰,跟皇帝一起出来。虽然没人敢直视他们,她自己也觉得难为情。   太特殊化了。   她悄声对皇帝道:“咱们避开人群,去人少的地方吧。”   赵臻倒不把旁人的目光放在眼里,他略一颔首:“好。”   姜漱玉也不好施展轻功,只借着夜色的掩饰往前走。   带人巡视的罗恒看见皇帝,愣了一愣:“皇……”   皇帝神情泰然:“朕出来走走。”   罗恒拱手,不再说话。   今日一行人在此安营扎寨,安全方面,他有十足的把握。皇帝想走走,那就随他去。不过饶是如此,罗恒还是指了两个侍卫跟着。   身后跟的有人,姜漱玉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她也清楚,身边人是皇帝。旁人对他的安危上心,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可惜好好的二人世界算是没有了。   还好侍卫们都极有眼色,也不敢离得太近。   所以两人还能悄悄的,牵个手,时不时地对望一眼。   这种暗暗的甜蜜,其实也蛮有意思的。   —— ——   烛光跳跃。   信王赵钰正盯着火苗出神。   一旁的平安见王爷久久不回答,小声问:“王爷?”   “啊?”信王回过神,摇一摇头,“没事,你先下去吧。”   “王爷,那您先前所说的事……”   信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急,先不急,等我吩咐再说。”   平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   又盯着烛光看了一会儿,赵钰才吹熄了灯,慢悠悠出了营帐。   赵钰现在心烦意乱,走出营帐后,心里才稍微好受一点。可是心头那股郁气,依然消散不掉。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   有他年幼时与皇帝一起玩耍的。那时先帝还在,他作为堂兄,很照顾堂弟。   也有他拿出父亲摄政王的罪证时,皇帝复杂的眼神。   还有去年秋猎时,他对皇帝的试探……   还有今日他亲眼看到的皇帝与一女子的眉来眼去……   过去一年里,他都认定了皇帝女扮男装。他想把这个堂妹从皇位上拉下来,但他又忍不住对她生出怜爱之意来。因为自小扮成皇帝,也未必是她心甘情愿的。   他还想过,将来他继位,留下堂妹的性命,将她关在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   但是在今天,他忽然觉得不对劲儿起来。原本已经笃定的事情,又变得不确定了。   这让他非常的烦闷。   独自行了数十步后,赵钰忽然听到一声低喝:“谁?”   竟是罗恒将军。他看清了信王的面容,眉梢轻挑:“明日还要狩猎,王爷如无要事,可以早些休息,养精蓄锐。”   赵钰“嗯”了一声:“将军说的是。”但是他这么直接回去,未免有点奇怪,仿佛真是因为罗恒的话而改变主意一般。   于是赵钰冲罗恒点头致意后,向旁边走了几步。他一抬头,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确切的说,那边是两个人。   看身形,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是皇帝和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   赵钰心口狠狠一窒。他心说,不对,不对。为什么看见皇帝后,他第一反应是这身形是男的呢?   这一年来,他见皇帝的次数不多,觐见时,皇帝多是坐着接待他。而今晚,他忽然觉得皇帝比他记忆中要高不少。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因为皇帝靴子的缘故,肯定是这样。但他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女子假扮男子,身量只要不低于寻常男子就行,没必要非得身形高挑不可。而且脚底踩着很厚的东西,肯定不方便吧?   赵钰死死盯着那两个人,没有错过他们紧握的手。他心里那种荒谬感更强烈了,仿佛他一直以来坚信的事情都是错误的一样。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目光灼灼,赵臻和姜漱玉都感觉到了。   姜漱玉松开了手,小声道:“好像是信王。他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   “嗯。”赵臻笑意微敛,他并不希望阿玉的注意力在别的男人身上,就算那人是他堂兄。他将身子一侧,有意无意挡在了姜漱玉身前。   他这个动作,落在赵钰眼中,只觉得扎眼得很。   赵钰想起数日前皇帝提醒他,不要沉迷女色。难道真把他当成了色中饿鬼么?   看见皇帝,不能无视,这是最基本的规矩。于是赵钰咬了咬牙,上前施礼。   赵臻只轻轻点了点头:“不必多礼。”   两人离得近了,赵钰这才很直观地感觉到皇帝比他自己还高了一些。   这个认知让他心情更加复杂。他下意识低头去看皇帝脚下的靴子。   只看靴子,也看不出什么。   姜漱玉被赵臻挡着,悄悄探了头出来。   赵臻直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声音温和略带宠溺:“别闹。”   姜漱玉冲他扁了扁嘴,在他背上轻轻挠了一下。   赵钰心里一咯噔,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抿了抿唇,明知不该问,但还是干巴巴地问了一句:“这位是……”   赵臻抬眸瞧了他一眼,眼神略微动了一动,微微勾一勾唇,却没有回答。   他觉得,他堂兄在女色上,真应该多注意一点了。   赵钰拱了拱手:“是臣失言了。”   “无碍。”赵臻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朕先回去了。”   “恭送皇上。”赵钰眼睁睁看着皇帝牵着那个女子的手大步离去。   他站在风口,怔怔地看了很久。   今晚他没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但是远远望去,身形纤细袅娜,步伐轻快。她跟皇帝走在一块儿时,明显能看出分别来。   赵钰有些迷茫了:难道说他一直以来都猜错了吗?   如果猜错了,皇帝其实不是女儿身,而是须眉丈夫。那他……   他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 ——   走出了好远,姜漱玉才小声道:“我感觉你这个堂兄怪怪的哦。”   究竟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   赵臻瞧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你管他做什么?”   他有心想让阿玉以后离信王远些,又不愿意背后多论人是非。半晌他才说了一句:“以后你离他远一点就成。”   他们已经到了营帐外。   姜漱玉笑嘻嘻问:“你是吃醋吗?我的心里只有你啦。”   她这句很直接的表白让赵臻心中一喜。他很满意地笑了笑:“朕知道。”   姜漱玉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认真道:“你进去吧,我得回公主那边了。”   “嗯?”赵臻意外之余,双眉紧锁,“你去那边做什么?这么晚了,你还要去打扰她?”   “我跟公主了会回去的啊。”指指对方,又指指自己,姜漱玉道:“那你,你的意思是,我今晚睡在你帐中?”   “不然呢?”赵臻反问,一脸的理所当然,“难道你要去打扰皇姐?明天还要狩猎,皇姐今天奔波,肯定也累了。”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你忸怩什么?一张床都躺过,一套衣裳都穿过。这会儿倒害羞起来了。”   “你……”姜漱玉知道他说的是两人共用身体时的事情,一时竟反驳不得。   赵臻又道:“朕让人在帐子里搭了小帐。你要是不愿意先住在小帐里,跟朕一起也行。”   姜漱玉脑海里飞速比较过两种方案后,脱口而出:“我愿意!”   赵臻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嗯。”   姜漱玉后知后觉感到不对劲儿起来。所以说,她还是睡在他帐子里,只不过是在帐中搭个小帐?   这好像也很亲近啊。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梦成殇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梦成殇 24瓶、零夏 10瓶、逃跑的木偶 10瓶、发现可以改名的335872 3瓶、Krismile 1瓶、刈夬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9章 同帐   皇帝的营帐很大, 在一侧另搭了一个小帐也丝毫不显拥挤。但是在姜漱玉看来, 这就相当于在一个房间里放张小床,另外用床帐隔开了。   这也太暧昧了一些。   不过想想两人现在的关系以及她冲口而出的那句话, 她也没法再反悔, 就顺从了皇帝的安排,晚间歇在小帐里。   虽然是在宫外,一切从简,不过床铺松软, 倒比她想象中还要好一些。   可惜的是小帐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她待在小帐里, 能清楚地听到皇帝的呼吸声。她翻了个身, 心头有些烦闷,暗暗遗憾自己听力太好。或许听不见的话, 就不会这般烦了。   嗓子有些痒, 她轻咳了一声。   “怎么了?”赵臻的声音已然响起,“是要喝水么?”   声音清醒,完全不像被吵醒的样子。   姜漱玉心头一跳,好奇地问:“你没睡着么?”   “你觉得这样,朕能睡得着么?”赵臻苦笑了一声,竟下了床。   两人同在一个帐子里, 却不同床, 还用小帐隔着。这样故意保持距离, 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帐中留着一盏灯, 灯光微弱, 不甚明亮。   赵臻也不叫人,直接自行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往小帐走来。   小帐里只有一张不大的床。   姜漱玉听到响动,知道是他过来,当即坐起,抓过薄被围在自己身上,将小帐掀起。   灯光黯淡,不过她视力极佳,看见皇帝头发未束,松松散着,身上只穿着白色中衣,手里还端着一杯水。   她以前见过他这般模样,不过是在她当初藏在房顶那段日子,见的次数也不多。今晚重见,她不由地微微发怔。   她呆呆地接过水杯,道一声谢,一口饮下,又将杯子重新塞回了皇帝手里,行云流水。   头顶忽的响起一声轻笑。   姜漱玉仰着头看他:“你笑什么?”   “朕好像是第一次这样伺候人。”赵臻眉梢轻挑。   “这也叫伺候么?”姜漱玉脸上一红,不过想到他从小当皇帝,估计也难有这样的经历。她定了定神,“你怎么不睡啊?”   “你不是也没睡么?”赵臻后退几步,把杯子放回桌上,待要回转时,他想起什么,又问,“还要喝么?”   姜漱玉摇头:“不喝了,我本来就不渴。”   她此时身上裹着被子,只露出一颗脑袋,看起来倒多了一些楚楚可怜的感觉。   与她同在一个帐子里,赵臻原本就没多少睡意,看她这般模样,更是心生怜惜。他朝她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她头上毫无装饰的头发,声音温和:“睡吧。”   两人离得近,他这一动作,就像是把她的脑袋扣在他腰际一般。   微光,床帐,准备就寝的两人,以及地上两人姿势暧昧的影子……   姜漱玉只觉得脸颊越来越烫,心脏砰砰砰直跳,莫名的害怕,且又隐隐有些兴奋。她脑袋轻动,在他手心拱了拱,像是一只撒娇的猫:“那你先回去。”   声音娇软动听,让人心里痒痒的,像是有根松软的羽毛在不停地挠着。   赵臻身体微微一僵,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喑哑:“阿玉,朕想在你这小帐里歇息。”   “可是它太小了……”姜漱玉缩了缩身子,将杯子裹得更紧了一些,“这样,你待在这里,我待在帐外?”   赵臻笑得有些无奈:“阿玉……”   她明知道他是想跟她多亲近一会儿。   姜漱玉仰着脸看他:“你不要闹我,好不好?”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了拉他的手臂:“你这样,人家也会不好意思的,还没正式成亲呢。”   她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不会勉强她,也勉强不了他。但是她害怕自己会在他的攻势下把持不住。   因为每次意乱情迷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啊。她又不是木头桩子,跟心爱之人搂搂抱抱,也会冲动啊。   赵臻爱极了她撒娇的模样,至于她那句“还没正式成亲”更是让他心花怒放。   他坐在她床沿上,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低声道:“谁说没有成亲?你就是朕的皇后。”   “那不算,那都死了。”姜漱玉反驳,又道,“还有,你压着我被子了。”   赵臻一怔,继而忍不住笑出声:“好,那咱们回去就再成亲一回。你说吧,你打算用什么身份?郑家小姐,还是……”   姜漱玉捉住他那两只犹放在她脸颊的手:“等我师父答应了再说啊。”   “你不是说……”   “这种大事,我总不能一直瞒着他啊。”姜漱玉嗔道。   因为两人的动作,原本裹在她身上的被子渐渐散开,露出她烟灰色的寝衣以及寝衣下包裹的躯体,玲珑有致。   她抬臂抱了抱他:“睡吧睡吧。明天还要狩猎呢。”说完,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晚安,好梦。”   赵臻身体绷紧,抱着她狠狠地亲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起身离开。   姜漱玉放下了帐子。   两人许久都没睡着,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心中又甜又暖。   不过毕竟都是行走了一天,也都累了,静默许久后,终是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赵臻睁开眼时,床前已站了一个人,正是衣衫整齐的阿玉。   她穿着男装,马尾高束,看起来颇有英气。   赵臻没想到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她。他甚至生出一种错觉来,仿佛两人已经成亲,和世间所有夫妻一般无二。   “你醒啦?”姜漱玉心情甚好,想到今天的打猎,她就兴致满满,“你快起来啊。”   赵臻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你先避开,让韩德宝进来。”   “哦。”姜漱玉兴致顿消,扁了扁嘴,转过身,快走几步,直接掀开帐子就出去了。   直到用早膳时,她才回去,跟已经穿戴整齐的赵臻一起用膳。   她不是第一次秋猎,自然也了解规矩习惯。   这次秋猎依然是伴随着皇帝的射鹿开始。   猎场欢呼声震天。   而信王赵钰,却挑了个角度,细看皇帝的靴子。他心中大为慌乱:这不像是特意加厚的啊……   赵臻比了手势,示意各部分头行动。   众人四散开来,他回头看一眼还在发怔的阿玉:“你跟朕一道。”   “好呀。”姜漱玉嘻嘻一笑,她肯定跟他一块儿啊,难道还会跟别人吗?   不过她仍是先时的习惯,看着猎物心痒,真让她动手,她又下不了手了。   “叶公好龙,叶公好龙……”姜漱玉勒着缰绳,喃喃自语。   赵臻勾了勾唇角,心说她对自己倒很有正确的认识。   姜漱玉虽不怎么打猎,不过出来一趟,她心情大好。后来干脆给皇帝呐喊助威起来。   他每猎到猎物,她总要在旁边大声鼓掌叫好。   赵臻初时眼皮一抽,后来习惯了,总是无奈一笑,宠溺而温和。   信王赵钰今日是随着皇帝一道的。皇帝与这女子的互动,他看得清清楚楚,越看他心里越凉。   他本想对自己说,可能是皇帝故意掩人耳目,所以才会如此。可是时间越久,他越觉得自己可能错了。   但是他想不明白,怎么会错呢?明明就是……   一天结束,小皇帝收获颇丰,姜漱玉毫无所获。不过她也不气馁,开开心心,一个劲儿问皇帝:“多少?多少?”   赵臻瞧她一眼:“反正不管多少,都是你的……”   姜漱玉咯咯直笑,她要不了这么多。不过他这样说她很开心就是了。   他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晚间众人在大帐子里清点猎物。   姜漱玉身份特殊,就没去,待在宁阳公主帐子里陪公主。   宁阳公主很开心地给她介绍:“我今天猎的东西还挺多的,有兔子有狐狸,还有只獐子……   你也会骑射,你得了多少猎物?”   姜漱玉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没有正面回答:“皇帝说,他猎到的都是我的。”   “那你呢?”宁阳公主笑问。   姜漱玉一摊手:“我就看他打猎了啊。”   宁阳公主一争,继而轻笑出声:“阿玉,你真是……”   姜漱玉笑得无奈:“我下不了手啊……”   宁阳公主只当她是说笑,也不以为意。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宫人来报,说是钟离国师求见。   “钟离国师?”宁阳公主有些诧异,“他来做什么?速速有请。”她又看向姜漱玉:“你用不用回避一下?国师他认不认得你?”   姜漱玉摇头:“不用回避吧?钟离国师知道我还在人世。”   “他知道?”公主的长眉因讶异而轻挑,“也是,历代国师都是皇帝亲信。这件事皇帝没有隐瞒他,也不奇怪。”   姜漱玉借喝茶掩饰尴尬,心说,钟离国师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比如她曾和皇帝共用一个身体,比如她身体里的蛊只有皇帝能解。   钟离无忧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大步走进去。   来求见公主,他鼓了很久的勇气。可是一进来,近距离看到公主,他又有些怂了。   施了一礼后,钟离无忧不敢抬头,“见过公主,见过娘娘。”   宁阳公主缓缓说道:“不知国师来见本宫,有何要事?”   她跟这个国师交集不多,也想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来见自己。   钟离无忧额上有薄薄的汗,他尽量神情如常:“回公主,臣今日活捉了一只兔子,感觉还挺有趣,想献给公主。”   “啊?”宁阳公主惊讶极了,“兔子?给本宫?”   钟离无忧点了点头:“是的,这不是一只普通的兔子,是一只白兔。”   他说着自袖中揪出一只长耳白毛兔来。   姜漱玉心说,白兔也是普通的兔子啊,哪里特殊了?   宁阳公主皱眉打量:“长耳朵?”   “对对对,这是一只长耳兔。”钟离无忧道,“公主好眼力。”   宁阳公主一阵无语,耳朵这么长,一眼就看到了,这跟眼力有什么关系?不过看着兔子活蹦乱跳,她也不讨厌。   她冲宫女使了眼色,宫女抱着兔子递给了公主。   宁阳公主将其抱在怀里,问:“怎么想起给本宫送只兔子?不是在大帐子里清点猎物吗?你给了本宫,岂不是少了一只猎物?”   不过这毛绒绒、白乎乎,还长着长长耳朵的兔子,还挺招人疼的。宁阳公主瞥了一眼眼巴巴看着的阿玉,示意她伸手过来摸一摸。   姜漱玉摸了一下,也抬眼看着钟离国师,她也想不明白,国师为什么把这兔子送给公主。   钟离无忧心里早想好了说辞,他不紧不慢道:“回公主,臣是国师,原本不必参与狩猎,今天只是跟着去凑凑热闹。上天有好生之德,臣活捉了这兔子,就是跟它有缘,也不想损它性命。臣粗心,怕养不好它。就想着公主细心,不如交给公主。”   宁阳公主挑眉:“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本宫替你养兔子?”   这个国师还真是有想法。   钟离无忧语塞,他是想让这兔子陪着公主,跟公主解闷,怎么感觉像是让公主去做饲养员呢?   他下意识否认:“不是,不是……臣不是这个意思……”   宁阳公主没想到她随口一句话,他竟这么大反应。她挑了挑眉:“那本宫还给你?”   “不是不是,是给公主的……”钟离无忧,暗暗恼恨自己,怎么关键时刻磕磕巴巴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   姜漱玉悄声道:“公主,国师只怕是想让你这长耳兔给你做宠物呢。”   宁阳公主看钟离无忧明显紧张的样子,也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她知道钟离国师是皇帝信任之人,他这只兔子可以收下,何况她也挺喜欢。   她也不再逗钟离国师了,轻轻摸了摸兔子耳朵:“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那本宫就谢国师好意,先收下了。”   钟离国师轻舒一口气,心头涌上淡淡的欢喜。他施了一礼:“臣告退。”   走出公主的帐篷,钟离国师忍不住唇角翘起。其实今天一看见这只兔子,他就产生了把它送给公主的念头。所以他没有把这兔子送给厨子,而是大着胆子交给公主。   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公主居然收下了。   这好像还是他离公主最近的一次。   哎呀,钟离无忧猛然想起来,他应该顺势给公主送一个兔笼子的。不然这不是给公主增添麻烦吗?   钟离无忧懊恼了一阵,忽的灵光一闪。或许,忘送笼子不是坏事啊,这样一来,他不是可以借机再见公主一次吗?   他抚掌而笑:“忘的好,忘的妙。”   他正兴奋,忽然不远处有人冷喝:“谁在那里?”   与之相伴的还有兵刃铿锵声。   钟离无忧瞬间肃了面容,尽管对方不一定看到。他朗声回答:“是本座。”   先前冷喝的那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玉面寒霜,铠甲凛然,是罗恒将军。   罗恒看清面前的银发男子,抱拳行礼:“原来是钟离国师。”   钟离无忧也还了一礼:“罗将军辛苦。”   他知道此次秋猎,守卫由罗恒全权负责。   罗恒只微微一笑,他跟钟离国师接触不多,颔首微笑致意。   不过钟离国师对罗将军却甚是钦佩,少年英雄,战功赫赫,谁不佩服呢?   —— ——   姜漱玉发现,公主当着国师的面很淡定,私底下可能是个毛绒控。   钟离国师一走,宁阳公主就摸着兔子的毛,动作极轻,“阿玉,它好软啊,有点想我小时候养的那只猫。”   “公主还养过猫?”姜漱玉诧异。   宁阳公主点了点头,神情略微有些惆怅,她当然养过猫,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只猫也早就死了。   “你再摸一摸。”宁阳公主把兔子往姜漱玉跟前凑了凑。   姜漱玉又摸了一把,她对兔子兴趣不是很大,笑道:“是挺软的,我没养过猫,不过养过鸟。我养的鸟,叫小宁,可乖了……”   宁阳公主又抱了一会儿,才交给宫女,自己对姜漱玉道:“明儿我也活捉一只,给这只做伴。”   姜漱玉脱口而出:“那我也让皇帝给我捉一只。”   宁阳公主看了她好几眼,心说,皇帝大概真的很宠爱她。而阿玉提起皇帝时,眼中也有星子浮动。   不过这样也很好,人生在世,最难得的就是能遇上两情相悦的人。她运气不好,没遇上,皇帝和阿玉比她有福气。   这个时候皇帝还在大帐中。   秋猎惯例,白天打猎,晚上聚在一起清点猎物参加晚宴。   当然,不管真假怎样,没人敢越过皇帝去。   赵臻觉得有些没意思,不过仍是照例夸赞嘉奖。   去年这个时候,他在阿玉身体里,两人还能说会儿话,今年她不在跟前,他还挺想她的。   酒过三巡后,有人在帐子里舞剑比武。   赵臻心念微动,吩咐韩德宝:“公主和娘娘不想过来凑热闹,你找几个人,把今儿新得的新鲜的肉给她们送去,让她们也尝尝鲜。”   韩德宝应了一声,吩咐徒弟去做,又给皇帝满上。   赵臻偶尔喝上两杯,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下方的比试上。   既然是比试,肯定点到为止。   赵臻看着不免暗暗摇头,这些年轻子弟看着都不错,不过武功差阿玉太远了。或许真的得让阿玉来教教他们。   世家子弟的比武,看起来能哄人。在没有歌舞的宴会上,这就是最好的娱乐了。   人人看得津津有味,唯独信王赵钰神思不属。   他的注意力在皇帝身上。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有时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梦。   他想起去年的试探,想起自己后来生出的那些古怪心思,想起他在今年秋猎中安插的人手……   赵钰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心中痛苦,不能说给任何人听。   单凭他的实力,是没办法把皇帝拉下马的,但是如果皇帝是女子,那就不一样了。可现在……   不知过了多久,晚宴要散了。   赵钰将心一横,想到自己去年的试探,他匆忙给自己斟了一大杯酒,大步上前。   “皇上,臣敬你一杯。”   赵臻已经起身,正欲离去,不成想竟被赵钰拦住。   见赵钰眼睛红红的,大约是醉了。赵臻皱了皱眉:“信王醉了,朕改日再同你痛饮吧。”   信王神情似是有些激动:“臣没醉,皇上,臣好好的。皇上,你喝呀。”说着举起酒杯往皇帝面前递。   韩德宝大惊,心说,这不是醉了是什么?要是没醉,谁敢有这么大胆子想要灌皇帝酒?   韩德宝连忙阻拦:“王爷,您醉了。”   “我没醉!”信王赵钰一把推开韩德宝,手一抖,满满一杯酒洒在了皇帝胸前。   韩德宝惊呼:“皇上!”   信王似是回过神来,匆忙用袖子去给皇帝擦拭酒渍。   赵臻双眉紧锁,眼冒火光,一把打开他的手臂:“够了!信王醉了,带下去让他醒醒酒!”   信王手臂微痛,但更痛的是他的心。方才的触感应该骗不了人。   皇帝胸前平坦坚硬,根本不是女子所有。   信王立时跪下来请罪,他心头茫然一片,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他眼前一黑,胸口发堵,竟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赵臻不满于信王的无礼,但见其在众目睽睽下倒地,也不会无动于衷。他提高了声音:“传太医!”   外出秋猎,随行的有太医。太医很快赶来,诊脉后告诉皇帝,大约是喝酒太多以及心中激荡,睡一觉喝些醒酒汤就好了。   “嗯,扶他下去,好生照料。”赵臻按了按太阳穴,稍微放心了一些。   其实信王赵钰近段时日以来有不少无礼的举动,但赵臻念在他当日有功,也不想多苛责他。不过今晚看来,信王不但女色上需要注意,酒也得少饮。   这边事了,赵臻才回了帐子里。他胸前湿了一片,粘腻得难受,教人打水沐浴。他刚一出浴没多久,阿玉就回来了,头发湿漉漉的。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问道:“你刚沐浴?”   停顿了一下,两人都笑了。   姜漱玉笑嘻嘻道:“我在公主那边洗了澡才回来的。钟离国师给公主送了一只兔子的,白色的,长耳朵……”   赵臻立时会意,他挑了挑眉:“明天朕也给你一只。”   “好啊好啊。”姜漱玉笑着点头,“对了,你说咱们都好了这么久了,你能稍微给我透露一下我身体里蛊的解法吗?啊,我不是为了诈你啊,就是实在是好奇。我今天看见国师,想起来这回事儿了……”   她看着他,一脸的好奇:“到底怎么解啊?你就跟我说一点点就行。反正除了你别人也解不了。”   赵臻神色陡然古怪起来。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九 3瓶、发现可以改名的33587265 3瓶、姬十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0章 解蛊   “是什么啊?”姜漱玉越发好奇了。   然而赵臻迟疑了一瞬, 并未立刻回答。   “怎么了?不能说吗?”姜漱玉笑意微敛, 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薄雾。   虽然两人有一年之约,但是现在恋爱关系基本已经确立。这样的事, 他还瞒着她, 让她不太开心。   赵臻皱眉:“倒也不是不能说……”   只不过两人如今感情正好,如果给她知道真相,只怕她不会开心。但眼下这情况,如果继续瞒着她, 恐怕她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那你就跟我说啊。”姜漱玉立刻道。   “比较麻烦。”赵臻思考着措辞,含糊道, “以后有空再细说吧。”   姜漱玉的执拗劲儿上来了:“现在就有空啊, 觉得麻烦就慢慢说嘛。我实在是很好奇。”她紧紧盯着他,大有非问出个答案的架势来。   有那么一瞬间, 赵臻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已经隐约知道了什么, 才会这般追问。然而这念头只存在于数息间。他定了定神,缓缓说道:“你要真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不过你得保证听了不能生气……”   “我保证不生气。”姜漱玉态度甚好,心里却闪过怀疑,她知道解法为什么要生气?是不是皇帝瞒了她什么?   “你中的蛊,是母子连心蛊……”   “这我知道。”姜漱玉抢道。   “至于解法……”赵臻略一沉吟, 觑着她的神色, 一字一字道, “需要用你母亲或者子女的血做引子才能解……”   “啊?”姜漱玉一时没太听明白, 她眨了眨眼睛, “什么?那你不是也解不了吗?为什么说只有你能解?你又不是我母亲,也不是我子女……”   赵臻轻轻握住她的手:“子女生了就有了……”   姜漱玉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然而她心头并没有获悉解法的欣喜,而是惊愕以及被戏耍的愤怒。   她脸上青白交加:“你,你是说……”她重重喘息,只觉得荒谬至极,她急速将她的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所以说,你骗我?什么只有你能解?”   赵臻压下心头的微乱:“也不算骗你,你是朕的人,难道还想跟别人生孩子么?”他松松握住她肩膀,声音温和:“好了,阿玉,当初朕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总不能让你跑到天边去。而且,这样也确实能帮你解蛊,不是吗?”   姜漱玉怔怔的,对于他解释的话语,她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涩,甚至比当初皇帝用蛊的解法强迫她在他身边待一年时还要强烈。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她并没有爱上皇帝。   她心里委屈得很,这种被心爱之人戏耍的感觉让她很不好受:“所以,我只要生下子女,不管是和谁生的,都行,是不是?”   赵臻眼皮一跳,伸臂去抱她:“当然不是,我们两情相悦,将来成亲,生育子女……”   姜漱玉心头烦乱,一把推开了他:“谁要跟你生育子女?”   她这一下,也没控制力道。赵臻直接后退数步,踉踉跄跄,身子撞上旁边的桌子,轻“嘶”了一声,双眉紧锁,额上冷汗涔涔。   烛火跳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了几晃。   姜漱玉还在气头上,但看他这样,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好气问:“你怎么样?”   其实她心里也很明白,按照当时的情况,如果不是他来了这么一出,她肯定就回彤云山了。可能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而且她待在他身边的日子里,也是开心多过难受,他也谈不上欺负他。但是她还是不高兴,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怎么可以拿她最在意的事情来戏耍她?她更气自己,明明知道被他戏耍了,竟然还去担心他。   见她虽然生气,但明显还是担心自己的。赵臻心头一跳,伸手扶了扶刚才被撞到的腰,简单回答:“疼。”   他身形一动不动,就保持着姿势不变,歉然一笑,继续道:“阿玉,骗了你是朕不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方才你也保证了不生气的。”   姜漱玉直接几步走到他跟前,板着脸问:“疼得厉害么?”   赵臻身形不动,只拉着她的手:“阿玉,你还是担心朕的,是不是?”   姜漱玉待要甩开他的手,又怕像方才那般控制不好力道加重他的伤势。她皱眉道:“我去叫太医。”   赵臻不肯松手:“别,不能叫太医,不能惊动别人。”他冲她笑笑:“阿玉,你陪着朕,对朕笑笑,朕就不疼了。”   姜漱玉脸颊胀得通红:“油嘴滑舌,轻浮浪荡,没一句真话!说好的君无戏言呢?你就是个骗子!”   “骗子?”赵臻笑吟吟的,“那不正好跟你一对儿?”   姜漱玉一时语塞,她确实也曾数次欺骗过他。这么说来,两人倒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强到哪里去。她将他的手掰开,抬腿就往外走。听力甚好的她,却听到身后的人又是一声轻嘶,似是极力忍耐着痛苦。   狠狠顿了顿足,姜漱玉回转过头,暗骂一声:“你真是个混蛋!”到底还是走回到他身边,问:“你到底怎么样?疼得厉害就别撑着,得叫太医。”   赵臻心里欢喜,神情却甚是古怪:“不能叫太医,咱们刚沐浴没多久,朕就受了腰伤,你让太医怎么想?”   “我管太医怎么想?”姜漱玉气呼呼的,窝火又闹心,冲口而出,“你以为腰受伤是小事吗?万一你从此半身不遂了呢?”   说完这话,她神色微变,也知道这话太过了。倒像是在诅咒皇帝。不过话已出口,也没有收回的道理。   赵臻得寸进尺:“那你帮朕看看?”   他很清楚,他只是撞了一下,并没有多严重。   姜漱玉重重地哼了一声,却果真架着他,把他放在了不远处的床榻上。   他前不久刚沐浴,头发微湿。他自己先解了外衫,露出中衣,就那么趴在床榻上。   这般任人处置的模样,让姜漱玉心头的怒火消散了不少。她弯了腰,撩起他的中衣。   小皇帝形貌昳丽,身材倒生的不错,肩宽腰窄,双腿修长。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个子又蹭蹭涨。   不过姜漱玉这会儿没别的心思,掀起他的中衣后,凝神看着他的腰,并不严重,只是撞了一下。不过他肤色白,腰上的一块儿暗青也格外明显,看着就有些骇人了。   当然,他是皇帝,可能更加娇贵一些。   姜漱玉抬手轻轻按了一下,赵臻便轻“嘶”了一声。   ——他倒也不是不能忍这疼痛,之所以非出声不可,是因为他笃定了阿玉心软,他知道他这样能哄她消气。   说实话,在解蛊的事情上,他并不后悔骗了她。   姜漱玉仍然板着脸:“你忍一下,我去给你找些治跌打损伤的药。”   外出秋猎,可能会有受伤的时候,所以备些药也是正常的。姜漱玉自己带的就有药,她起身找了一会儿,手里托了一个小药瓶过来,径直坐在床沿边,声音冷硬:“我给你涂点药,你忍着。”   她自小习武,小时候练武也时常会受伤,所以对这些药的药性以及用法也都很了解。   赵臻只觉得腰上一凉,紧接着一只温热柔软的手覆在了上面,重重揉着。又痒又痛的感觉传来,他身上肌肉不自觉不自觉绷紧。   姜漱玉动作微顿:“怎么了?是不是疼得厉害?你忍一忍就好了。我下手重些,药才能更好发挥作用。”   “嗯。”赵臻咬紧了牙关。倒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不可言说的酥麻感。后腰何其敏感,她的手就在那边摆动,他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集中在了身体的某一处。可又不舍得叫停,只能继续这种甜蜜的负担。   他有点后悔晚宴吃那几块肉了,身体燥热得厉害。   赵臻盯着两人相交的身影,尽量分散着注意力。   约莫过了一刻钟,姜漱玉才停下了动作:“应该差不多了,明天打猎注意一点就行。”   她声音依然冰冷,不带感情。   赵臻心有不舍:“这就好了?”   他话里的遗憾显而易见。姜漱玉动了动唇,没好气道:“不然呢?又不严重,也值得这样?”   “会不会有内伤?”赵臻忖度着问。   姜漱玉一噎:“真娇贵,没内伤。”她把他中衣掀起的一角放了下来:“你今晚就这么趴着睡吧。”   她转身要走,手臂被赵臻捉住。   “你还想干什么?”姜漱玉似是压抑着怒气,她用另一只手拉过被子,给他盖在身上。   “朕还是不太舒服。”赵臻拉着她的手臂不松。   姜漱玉耐着性子:“哪能见效那么快?你睡一觉,歇几天就差不多了。不严重,就是青了一块儿而已。”   “不是腰,朕的腰不疼了,有你在,这点疼算什么?”   姜漱玉深吸了一口气:“那你那里不舒服?”   “你还在生气,朕心里不舒服。”说话间赵臻不顾姜漱玉方才的叮嘱,直接坐了起来,仍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松,“要不,你打朕几下?”   姜漱玉看不得他这无辜又无赖的样子,心内委屈之余,又深感无奈。她重重叹一口气:“打什么?推你一下,你都疼成这样。要打了你,谁知道你会怎样?再说,你是皇帝,谁去打你?”   赵臻只笑了一笑:“你何时把朕当成皇帝过?”   “那我把你当什么?”姜漱玉冲口而出。   赵臻笑笑:“当然是共度一生的男人。”   “你……”姜漱玉脸颊胀红,“脸皮真厚,羞不羞!”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少把他当成皇帝。她把皇权看的并不重,跟皇帝相处,先时是当朋友,后来是当爱人。在她心里,他们在人格上是平等的。所以她有时会跟他闹,会跟他作。   皇帝头发散开,容貌俊美,此时面色还有些发白,就这么温柔又诚恳地看着她,姜漱玉的火气也不像先时那般浓了。她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看,忽然大着胆子,拽了拽他的耳朵。   赵臻丝毫不恼,反而笑吟吟的:“你要是这样就能消气,那就再拽一下?”   “你以为我不敢么?”姜漱玉哼了一声,俯身去戳他耳朵,揪他下巴,倒也不重,更多像是玩闹,“让你骗我!让你吓唬我!谁要跟你生孩子啊!大坏蛋!小骗子!骗人精!”   皇帝靠着引枕而坐,她在他身上揪揪拽拽,下手倒是挺轻的,挠痒痒一般。他不反攻,只闪着躲避,脾气极好,任她消气的样子。   两人隔着一张薄被闹作一团。   姜漱玉心里的气渐渐散了。好像也没怪他的必要。   赵臻神情忽变,他忽然伸出双手,精准地握住了她的腰,声音低沉,眼眸微红,喉结滚动了一下:“阿玉……”   “干吗?”姜漱玉抬眸,正对上他赤红的双眸。她动了动身子,他的神情更古怪了。   “朕晚宴上吃了几块鹿肉。”   姜漱玉皱眉:“所以呢?”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赵臻有些无奈:“鹿肉有些特殊的功效。”   “什么功效?”姜漱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薄被下有一处不太正常。   愣怔了一瞬,她忽然明白过来,脸颊爆红,抬手就在他胸前拍了一下:“你流氓!”   两人感情好,有时会亲亲抱抱,他会有反应,不过一直忍着。但今晚两人可没亲没抱。   赵臻嘶了一声,颇为无辜的样子:“也只在你面前这样。”   姜漱玉红着脸从床榻上下来,快走几步,又道:“你之前不是说一年时间太长了吗?我现在觉得,不长了,还挺短的。”   赵臻瞠目结舌,见她作势要往外走,他忙叫住她:“你要出去哪里?”   他这时也顾不得一年究竟是长是短了。   “我哪儿都不去!”姜漱玉本想去找公主的,又想着这个时候了,也不好去打扰人家。她顿足,直接钻进了小帐子。   赵臻听得小帐子里窸窸窣窣,略松一口气,他很清楚,阿玉现在在气头上。不过她在气头上还能记挂着他,也没有直接掉头就走,看来还是愿意给他们机会的。他对她好些,再哄哄她,过几日也就好了。   姜漱玉还想着方才的事情,心中五味杂陈。她何尝不知道皇帝骗她的缘由?易地而处,或许她也会跟他做出一样的选择。而且,他其实完全可以利用她想解蛊的心情让她直接做他的女人。而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留她在身边,让她心甘情愿爱上他。   “阿玉,朕明天也给你捉只长耳兔?”   小皇帝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姜漱玉原本不想搭理他,可还是回了一句:“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的腰吧!趴着睡!”   赵臻笑了笑:“腰没事。”   他体质原因,只要稍微碰一下撞一下就会有明显的痕迹。   姜漱玉咕哝了一声什么,赵臻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咬了咬牙,姜漱玉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幻听了!”   她心说,如果真如皇帝所说,她的子女的血做药引就能彻底解蛊,那其实也没有太麻烦。当然,皇帝也不算完全骗她,他确实告诉了她解法,而且现在的她,除了皇帝,也不想跟别人结婚生子。   哦,是了,她方才刚说过,一年之期太短的,这好像为难的不只是小皇帝,还有她自己啊。   她要彻底解蛊,还得靠结婚生子呢。   重重叹了一口气,姜漱玉直接用被子蒙住了头。刚蒙一会儿就觉得憋闷,她又露出头来。   她心绪不宁,睡的也不踏实,刚睡着没多久,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跟皇帝决裂,嫁了别人,本来是西式婚礼,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变成洞房花烛了。新娘子的盖头掀开,她抬起头来,竟看见了皇帝。皇帝面带怒气:“阿玉,除了朕,你还想嫁谁?”   她从梦中惊醒,时候尚早。她抬眼看着黑黢黢的帐顶,耳中听着皇帝均匀的呼吸声。她脸颊在枕头上蹭了蹭,忽然觉得格外安心。   次日清晨,姜漱玉起的迟了。她醒过来时,赵臻已经收拾好了。见她要起床,很殷切地给她递衣裳,又自告奋勇想要替她束发。   姜漱玉回想着他说的第一次伺候人之类的话,也没让他给束发,只问了一句:“你腰好了?”   看他行走坐下,都没顾忌腰,应该没有大碍。   赵臻略一沉吟:“要不,你看看?”   姜漱玉别过头,不再理他,自行束了头发。   两人一起用早膳时,皇帝习惯性地给她布菜。姜漱玉心念转了几转。   其实这两个多月里,她留在皇帝身边,还是皇帝照顾她多一些。他倒也没怎么为难她。他虽然贵为天子,可在她的很多事情上都亲力亲为。   她想,他骗她这次,就跟之前她骗他扯平吧。至于他上回说的“既往不咎”就跟这次她答应的不生气扯平好了。   不过她不能这么快就表现得跟不生气了一样,不然会让他觉得她很好欺负。至少也得等兔子到手再缓和。   姜漱玉这么想着,默默放下了碗。   可惜她的演技不太好,赵臻已经明显感觉到她身上的怒气比昨晚淡了很多。   他低头一笑,心情松快了不少。   韩德宝不知道两位主子之间发生的事情,见他们吃好了,命人撤下残羹冷炙。   今日狩猎时,姜漱玉直接跟在公主身旁:“我跟公主一起。”   赵臻面色微沉:“阿玉。”   姜漱玉扁了扁嘴:“我每天都跟着你,跟公主待一会儿,你都不愿意啊?”   宁阳公主看他们神情,悄声问:“怎么?吵架了?”   姜漱玉随口道:“没有,他腰伤了,生我气呢。”   赵臻一怔:“倒打一耙。”   宁阳公主脸色变了一变:“腰伤?”   姜漱玉自知失言:“就撞了一下,好多了。”她冲宁阳公主撒娇:“公主,你就让我跟你一块儿呗。我不打猎,不抢你猎物,只给你加油助威。”   “我难道怕你抢我猎物吗?”宁阳公主哭笑不得,“行吧,既然你坚持,那你今天就跟我一起吧。不准反悔啊。”   赵臻皱眉:“皇姐。”   姜漱玉笑道:“不反悔不反悔,我还没跟公主一起打猎过呢。”   宁阳公主轻笑:“好吧,我今天跟皇帝一起,你就跟我一起吧。”   “啊?”姜漱玉愣了愣,哭笑不得,“公主你逗我呢。”   宁阳公主收了笑意:“不是逗你啊。皇帝还伤着呢,这不是你说的吗?我作为姐姐,可不得跟着他?你说了不能反悔。”   姜漱玉扁了扁嘴,心说,真是亲姐弟。   赵臻却笑吟吟道:“皇姐说的有理。”   不明所以的钟离国师也跟着附和:“公主说的有理。”   姜漱玉看见钟离无忧,又想起先前旧事来。真没想到,外表看着颇有神仙高人风范的国师,竟也会跟着皇帝骗人,还说的有模有样。要不是钟离国师,她当时也不一定会被皇帝骗住。   想到这里,她狠狠瞪了国师一眼。但眼刀刚飞过去,她又想到先时是国师压制了她体内的蛊,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国师,她早就死了。她也就没法瞪他了,反而又冲他笑了笑。   钟离无忧仍然不明所以。他看一眼宁阳公主,见其眉眼含笑,他心头一跳,也跟着笑了笑,心情莫名好转起来。   今天是正式秋猎二天,比起昨天有了微小的变化。   信王赵钰告假,在帐子中休息。宁阳公主跟皇帝一起狩猎,钟离国师也兴致满满,跟随皇帝公主。   姜漱玉在旁边看热闹,骑马奔驰一会儿,她心情渐渐舒畅起来,那些别扭的小心思也都荡然无存。   见皇帝腰背挺直,弯弓射箭,姜漱玉视线在他腰上转了好几转,忍不住出言提醒:“你小心一些。”   赵臻眉梢轻挑:“遵命。”   “遵命”两个字让姜漱玉心头一跳,不由地唇角微勾。他是皇帝,他用得着遵守谁的命令?他这么说,无非就是捧着她,让她高兴。   她甩了甩马鞭,心说,注意注意,还在生气呢,不能笑。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梓 10瓶、姬十七 1瓶、岸上一条鱼 1瓶、绒杳袅袅 1瓶、他来自深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1章 最爱   信王赵钰病了。   旁人都去狩猎, 他待在帐子里睁着眼睛, 似是望着上方,又像是在出神。   昨晚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手下的触感骗不了人。   信王盯着自己的右手, 昨晚他就是用这只手碰的皇帝……   他原本还想过要不要再试试,可昨晚之后,他再没有了试的想法。   至少他昨晚看见的皇帝,货真价实是个男子, 绝不可能是女人。   那还试什么呢?他昨晚那一遭,或许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或许还遭了皇帝厌恶……   信王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年了, 整整一年了。他从当初对皇帝的性别有所怀疑开始,到想方法试探, 再到肯定自己的猜测……   他已经笃定了皇帝是堂妹, 从小女扮男装。他甚至联系了人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皇帝“死去”,消失在这人世间。他还想着,女扮男装或许不是堂妹本意,他若登基为帝,会留下堂妹性命……   他甚至不止一次梦见过皇帝穿女装的模样,他还在不知不觉中对堂妹生出怜爱之意来。他亲自动手给皇帝礼物, 还在其为难的时候, 主动站出来揽下与玲珑公主的联姻……   然而近日来, 他却越来越觉得, 他大概错了, 错的很离谱。   他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能再继续错下去。   赵钰忽的精神一震,扬声唤道:“平安!”   平安就在跟前伺候,听见传唤,连忙上前:“王爷,您吩咐。”   他仔细打量着王爷,见其气色比昨晚似乎要好了一点。他小声问:“王爷还要再喝点药吗?”   信王似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初行呢?让他来见我。”   平安愣了一瞬:“初行他……”   “他怎么了?”信王皱眉,同时坐了起来,按着因为宿醉而疼痛的眉心。   “王爷昨晚晕倒回来以后,纪先生和初行合计了很久,初行一大早就带人走了。”   “你说什么?”信王神情微变,“那纪先生呢?”   平安回答:“纪先生也去狩猎了啊。”   信王暗道不好。纪先生是个文士,一直试图向他示好,他也是在决定让皇帝“消失”之后,才跟纪先生有所来往。甚至在猎场布局,还是纪先生的建议。不过当时他因为拿不准皇帝的性别,所以没有采纳。   纪先生骑射功夫一般,去狩猎做什么?还跟初行一起消失?   极有可能是针对皇帝,对其下套啊。   信王心中一凛,忽然紧张起来。他不知道纪先生与初行究竟是去做什么,但他心中恐惧害怕。甚至他先前的那些心思,他都唯恐给别人知道。   “快,服侍我更衣。”信王急忙道,“我要去猎场。”   “啊?”平安大惊,疑心自己听错了,“王爷您现在身体虚,已经告了假了,没必要再去,不如休养两天……”   信王皱眉:“我是王爷,还是你是王爷?”   平安不敢再说话,匆忙依言行事。   信王很快更衣洗漱,也不进食,打听了皇帝一行人的方向后,他就策马前去。   —— ——   姜漱玉耳聪目明,看别人打猎,她也手痒痒,但真有动物在她跟前,她偏生下不了狠手。   她有心帮忙去捡猎物,但是她们身边自有随从,也用不着她。   钟离国师拿了一个圆圆的箩筐样的东西,在看到野兔后,直接丢出去。可惜运道不好,偏了一些,野兔受惊,逃开,被同行的侍卫直接一箭射死。   钟离无忧跌足:“可惜可惜。”   早有人捡起了兔子。   姜漱玉蹭的跳下马,把钟离无忧的“兵器”捡回来,笑道:“国师国师,这个借我用用好不好?我瞧着这个好玩儿。”   钟离无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看了一眼宁阳公主,见她含笑吟吟,他点了点头:“尽管拿去用吧。”   因为身后有随从,钟离国师也不好直呼她为娘娘。   姜漱玉道了声谢,心说有了这东西,活捉兔子可就方便多了。她事先怎么就没想到呢?   赵臻瞥了她一眼,嗤笑出声。   姜漱玉也跟着哼了一声:“笑什么笑?”   钟离无忧眼观鼻,鼻观心,只做什么都不知道。   而宁阳公主却是忍不住笑了。   今天天气好,这一带猎物也多,所以收获颇丰。   忽然前方出现一只疾奔的鹿。皇帝策马追了上去。   姜漱玉看着新奇,也跟着追了过去。   宁阳公主擦拭着额上的薄汗,拧开水囊,喝了一口水,慢悠悠道:“本宫体力不济,就不追过去了。”   钟离无忧迟疑了一下,也道:“臣也有些乏,也想歇一会儿。”   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宁阳公主没再说别的。她翻身下马,缓缓走了几步。   毕竟许久没有骑马,连着两日骑射,她身体真有点吃不消。   他们随行的侍卫,有几人留下来跟在公主身侧,另外一部分纵马去追皇帝一行人。   钟离无忧犹豫再犹豫,大着胆子问:“公主,那长耳兔可还好?”   “嗯?”宁阳公主挑眉,“还好,宫女照顾得很好。”   钟离无忧又问:“可有名字?”   宁阳公主愣了一瞬:“你是说兔子吗?”她摇了摇头:“没有,国师是个雅人,国师若有兴致,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钟离无忧原本没想给兔子取名,只是想着借机说几句话而已。今年秋猎,公主跟着出来,难得有见面的机会,他心里欢喜。这时公主让他取名,他愣了一愣,脱口而出:“要不,就叫小白吧。”   “小白?”公主轻笑,“倒是挺常见的名字。”   钟离无忧忽然就有些脸红了,暗自懊恼,感觉他应该提前想好名字再去搭话的。这下好了,公主肯定会觉得,他是腹中空空的草莽。   却不想宁阳公主笑道:“国师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那就叫小白吧。”   因为这么一句简单的话,钟离无忧原本有些失落的心瞬间又雀跃起来。   外出狩猎,宁阳公主打扮与平常不同,她跟着姜漱玉学了一点,也只束了个高马尾,干净利落。此刻面色微红,神采奕奕。   钟离无忧看了几眼后就不敢再看,他视线下移。   发觉国师正定定地瞅着自己的水囊,宁阳公主有些诧异,她挑了挑眉:“国师是渴了吗?”   “啊?”钟离无忧愣了愣,下意识回答,“是的,有一点。”   宁阳公主点头:“怪不得你一直盯着本宫的水囊,原来是这个缘故。国师没有带水吗?”   钟离无忧心跳陡然加快,他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没事,本宫带的多。”宁阳公主笑了笑,走到马鞍旁,取下另一个水囊,直接抛给了钟离国师,“本宫没有碰过,国师如果渴了,不妨喝一些。”   本朝国师多为皇帝心腹,忠于朝廷,忠于皇帝。宁阳公主与皇帝赵臻素来亲厚,也乐意向钟离国师释放善意,何况是区区小事。   钟离无忧抱着水囊,心中雀跃不已。也不舍得喝,就那么抱着。   宁阳公主见国师许久不喝,只当是他并不渴,只是不忍拂她好意才接过水囊。她垂眸一笑,也不点破。   歇了一会儿,感觉体力补充得差不多了,宁阳公主翻身上马,奇道:“皇上他们不是去追鹿吗?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他们去别的地方了?”   钟离无忧没太听清她说什么,只应了一声:“公主说的有理。”   正说着,只听马蹄声哒哒,竟是信王赵钰纵马疾驰而来。   他满头大汗,神情焦急,看见宁阳公主后,先施了一礼:“公主,皇上呢?”   宁阳公主微讶:“你不是不舒服么?怎么不歇着?”   信王赵钰胡乱回答:“没什么大碍,就过来了。皇上呢?”   他再次问及,宁阳公主才回答:“去追一只鹿,有一会儿了。”   信王赵钰心里一凉,抓着缰绳的手也不自觉握紧了。他扫了一眼公主身后的侍从,急问:“怎么不让人跟着?”   他心说,皇帝落单,且久久不归,难道就没人想过可能会有危险么?不等宁阳公主回答,他就又道:“哪个方向!”   宁阳公主看他神色,以为他是担心皇帝,且皇帝身边跟了不少侍卫,她也就没太担心,只指了一指:“那边。跟的有……”   她话未说完,信王就狠甩马鞭,纵马疾驰而去。   宁阳公主怔了一瞬,沉声道:“咱们也跟上去。”   钟离无忧立刻翻身上马。   —— ——   赵臻骑马追了一会儿,看见了小鹿的身影。   他弯弓欲射箭,却被姜漱玉摇头示意阻止。   他微微一笑,放缓了动作。   那只小鹿生的美丽,姜漱玉手里又拿着国师的“兵器”,一时手痒,想要活捉。   当她把那个圆框样的东西想要扔出去时,猛然意识到大小不对等。她这一下子没法活捉小鹿,倒是有可能把小鹿给活活打死。   她手一偏,那圆框样的东西就飞偏了,没砸到小鹿,反倒把小鹿给吓跑了。   姜漱玉直顿足:“可惜可惜。”   她骑马过去,捡起圆框样的东西:“早知道,还不如让你射呢。”   他们远离众人,深入山林,却给鹿跑掉了,姜漱玉自己都觉得有点丢人。   赵臻倒不以为意:“你先上马,咱们继续追。”他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这宝贝也只能活捉野兔了。”   “谁说的?”姜漱玉翻身上马,并不服气,“还能打死别的。一砸一个准。”   他们往前行着,没再看见那只命大的鹿,倒是射死了一只狐狸,活捉了一只兔子,还看见一只大黑野猪。   赵臻连射数箭,箭箭射中要害。但那野猪受了重伤,竟也不倒,反而向他们奔来。   其余侍卫纷纷射箭,姜漱玉则直接下马,捡了一块鹅蛋大小的石头,暗运内力丢了过去。   瞬息间,野猪腹部又中了数箭,脑袋又被石头砸中,终是倒在了地上。   随从上前捡野猪尸体,姜漱玉却重重叹了一口气。   赵臻侧目:“怎么了?”   姜漱玉有些苦恼的样子:“我感觉我可能是重度颜控。”   兔子小鹿下不去手,受了重伤面貌丑陋的野猪,她就能下狠手了。   赵臻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许久不见那小鹿,大约是上天保佑它命不该绝。赵臻打算原路回去。正要开口,却见阿玉神情专注,似是在凝神细听什么。   “怎么了?”赵臻轻声问。   “那边好像有流水声。”姜漱玉又细细分辨了一会儿,“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忽然反应过来,她还在跟皇帝置气,就轻咳了一声,尽量冷淡地道:“我要去看看。”   赵臻低头,遮掩了笑意:“正好,朕也想去洗把脸,歇一会儿。”   姜漱玉哼了一声,拍马前行。   赵臻跟了上去。   随行的侍卫们不敢大意,也不敢跟的太近,就远远跟着。   姜漱玉没有听错,这边确实是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周围鸟语花香,格外赏心悦目。   她跳下马,鞠了一捧水,洗手又脸。   溪水凉津津的,浇在脸上,甚是舒服。但是好景不长,大约是身体接触的温度突然变化,也有可能是她刚运动过,她竟觉得脚底板一抽一抽的疼。   是脚抽筋了。   她“哎呦”一声,喃声道:“静脉曲张,可能缺钙。”   “什么?”赵臻没听清,只是见她忽然坐在了地上,“怎么了?”   姜漱玉瞧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脚抽筋,脚疼。”   “朕来看看。”赵臻凑到跟前,又突然想到什么,吩咐随从,“离得远一些!”   他上前便要去脱姜漱玉的鞋袜。   她大感意外,又颇觉窘迫,急道:“你干什么?”   “你不是脚疼么?朕看看。”   姜漱玉瞪了他一眼:“那也用不着你看呀。我缓一缓就好,你难道还能替我么?”   她试着用内力去冲了一下,疼痛减轻了不少。身上疼痛减轻,她心情也好转:“我好了,一点都不疼了。”   “果真好了?”赵臻犹不放心,“朕看一眼。”   “我骗你干什么?”姜漱玉连连摆手,“难道脚抽筋你还能看出来吗?”   不过皇帝一直问,她也有点烦,干脆脱下鞋袜,“你看啊!已经好了。”   随行的侍卫得了赵臻吩咐,已经退后了不少但赵臻还是下意识去挡,不想给旁人看到。   阿玉皮肤白,双足更是白腻细滑。赵臻看着她白嫩纤巧的玉足,喉头滚动了一下,小声道:“没事就好。”   姜漱玉啧了一声,重新穿上鞋袜,继而去问皇帝,“你好些了没有?你的腰。”   “好多了。”赵臻又问,“你脚真没事?”   “你是希望我有事么?”姜漱玉幽幽地问,“你不是刚问过么?”   “啊?”赵臻有些心不在焉,“没事就好。”   九月的天气热不到哪里去,可他还是感到一阵燥热。   这边有溪水,是个放松歇息的好所在。   赵臻直接走到溪边,弯腰洗脸,试图让燥热的身体恢复正常。   皇帝蹲下.身子,从背后看去,仿佛是要背负别人一般。   姜漱玉一时兴起,忽然从背后直接跃到了他身上。   赵臻完全没防备,身子一踉跄,上身扎进了水里。   “啊呀!”姜漱玉一惊,懊恼极了,连忙伸手拉他上来。   皇帝身上衣衫湿了,脸上头发上也湿漉漉的尽是水。   他双唇紧抿,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沉沉。   姜漱玉心虚极了:“我错了,是我不应该顽皮。你没事吧?我帮你弄干。”   她直接握了他的手,暗运内力想烘干他的衣服。   见她仰着脸,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自己,脸上尽是歉意,赵臻原本就不重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更别说他手被她抓着,暖流涌动了。   其实他方才倒也不是生她的气,一是不满于她的莽撞,二是不满于他自己。她忽然扑向他的时候,他竟然没能稳稳托住她,而是扎进了水里。   “我以后绝对不这么做了。”姜漱玉颇为懊悔,“我就应该看清楚位置的,这次是我不好。”   赵臻倒也不怒,只说了一句:“下次想让朕背你的时候,提前打招呼。”   “哦。”姜漱玉脑袋低垂,甚是乖巧。她甚至还踮起脚尖,在皇帝脸上亲了一下。   赵臻反握住她的手:“不跟朕生气了?”   姜漱玉摇了摇头,答非所问:“本来就最爱你。”   赵臻一怔,继而低笑:“这句话,朕可是能记一辈子。”   他们在这边待了一会儿,才往回赶。   没多久,只见一人一马飞奔而来。   姜漱玉眼神好,认出是信王,直接对皇帝道:“是信王。”   赵臻挑眉,勒紧了缰绳。   得知皇帝久久未归,又去了丛林深处,赵钰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纪先生和初行他们是否已经出手。   如果出手,不论成败,都落不了一个好去。   信王身下的马是千里良驹,行的很快。从他发现皇帝到他赶到皇帝身边,也仅仅只是数息间。   见皇帝完好无损,信王松了一口气,立即下马行礼。   赵臻直接问:“信王不是身体不适在休养么?好了?”   “臣……”信王略一犹豫,回答,“臣适才在帐子里梦到皇上可能有危险,所以,所以就……”   “朕没事。”赵臻还清楚记得信王昨晚酒后失仪的事情,神情淡淡的,“信王有心了。”   姜漱玉听着信王的话,心说这个王爷对皇上倒挺上心,因为做了一个梦担心皇帝有事,就不顾病体赶过来。这么想着,她多看了信王两眼。   赵臻看在眼里,面色微沉,身形微动,挡了阿玉的视线。   信王低着头:“皇上没事就好。”   “朕还要打猎,信王身体不舒服的话,不如先回营帐歇着。”   信王连忙道:“不不不,谢皇上关照,臣没事,臣跟皇上一起打猎。”   赵臻视线逡巡,见信王赵钰并没有带任何兵器,暗暗皱眉,却道:“也好,人多热闹。”   信王赵钰心里不安,不敢直接回去。一整天都跟着皇帝,唯恐真有意外发生。   直到结束今日的狩猎,他已疲惫不堪。晚间他也不参与晚宴,径直回了帐子里。   平安、初行和纪先生都在。   看见明显面带倦容的信王,纪先生忙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信王叹一口气,令平安退下,才对纪先生道:“你们没对皇帝出手吧?”   纪先生与初行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王爷还没吩咐,咱们不敢贸然行事。”   他倒是想,但是也不敢擅自做主,而且猎场守卫森严,罗恒将军把这里把持的铁桶一般,他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   信王点一点头:“这就对了。”他定了定神:“算了吧。”   “王爷?”   信王垂眸:“我说,这事儿算了吧,也别再想着对他出手了,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纪先生讶然:“王爷不是说,他不能……还,还有他的把柄在手,可置他于死地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全是我糊弄你们的!”信王神色有些不正常了,似痛苦似癫狂,“是我疯了,是我生了癔症。我要是有那样的把柄,我当初何必要公开摄政王的罪证?我何必要……”   他心中酸涩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下去。当初皇帝与摄政王相争,他出于种种考量,支持皇帝,亲手把自己的父亲送上了绝路。   后来他认定当今皇帝是女子,又想拉皇帝下来。中间想法变了几变,这一年内发生的种种事情于他而言,像是一场梦一样。   梦醒了,那些痴念也该结束了。   纪先生与初行面面相觑:“王爷?您是不是醉了?”   “我没醉,也没糊涂。”信王搓了搓脸颊。   他一直觉得他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当初纵然惹人非议,也正确站队。现在皇帝既是男子,实力又强他许多,他也没胆量再去以卵击石。   初行怔怔的:“王爷此话当真?”   纪先生也道:“王爷真要放弃?难道你忘了摄政王吗?摄政王的仇不报了?”   “给我爹致命一击的人是我,你是要我自杀来替他报仇么?”赵钰双目紧闭,“何况就咱们的人手,毫无胜算。”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咪了个喵 5瓶、今王王 2瓶、花辞树 2瓶、姬十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2章 意外   他之所以敢生出不臣之心, 是因为他笃定皇帝是女子。有这样的把柄在手, 不愁不能成事。可如今发觉皇帝不是女人,以他的实力, 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这些内情, 信王赵钰清楚,纪先生和初行却不了解。   纪先生犹不死心:“王爷?”   信王缓缓说道:“如果你还当我是王爷,那就听我的。”停顿了一下,他又道:“我这也是为你们好。这次你们也看到了, 猎场守卫森严,皇帝身边根本安插不进去人手。咱们完全没有机会的。既然毫无胜算, 为什么还要白白送死?”   初行算是信王心腹, 略一思忖,当即表态:“初行听王爷的。”   纪先生迟疑了半晌, 终是点了点头:“在下也听王爷的。”   “这就好。”信王赵钰勉强笑了笑, “以前的那些事,就当没发生过吧。他是真龙天子,有上苍保佑。咱们还是不要与老天为敌了。”   此刻的他,脸色苍白,形容憔悴,教人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纪先生曾是摄政王旧人, 一直坚信当初信王的举动是迫于无奈, 后来见其守皇陵避锋芒, 只当其胸有韬略。再后来信王告诉他手握皇帝把柄想要拉皇帝下马时, 他满怀斗志, 想方设法为其谋划。没想到信王今日竟让他放弃。他难以接受的同时,深感失望。   摄政王当年感情用事,到头来惨淡收场,其子竟还不如他,连尝试一把的勇气都没有。大丈夫在世,应当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畏首畏尾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   重重叹了一口气,纪先生道:“我知道了,王爷好生休养,我先下去歇息了。”   倒是初行,因为从小跟着信王赵钰长大,看他现在这模样,颇不放心,小声问:“王爷,您,没事吧?”   “我没事。”信王摆了摆手,“扶我躺一会儿就好。”   初行依言照办,赶紧扶了王爷去榻上歇息。   赵钰想了想,又道:“你去好好劝劝纪先生,别让他憋了气在心里。”   初行点一点头:“属下省的。”他服侍了信王躺下,这才走出营帐,招呼平安上前伺候,自己则去寻纪先生。   纪先生也没有远去,就待在自己帐子里,默默收拾行囊。然而收拾好后,他又解开了已经收拾好的包裹,坐在旁边,神情凝重。   初行跟他同帐,走过来,看到他这般模样,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他在纪先生身边坐下,小声道:“纪先生不必生气,这样不也挺好的吗?反正他也不差。”他不敢明说皇帝,只指了指上方。   纪先生抿紧了唇线不说话。   初行猜想他肯定是觉得富贵梦没了才会一时转不过来弯儿,他自己倒无所谓,反正王爷才是他主子。王爷若要行事,那他就跟着行事。王爷反悔了,那他也跟着反悔。   他想着王爷的叮嘱,继续道:“王爷也说的很明白了,这就是个会掉脑袋的事情。以前还有胜的可能,现在既然没一点可能了,那还坚持什么?”   “你不懂……”纪先生半晌方道。他辛辛苦苦努力许久,说取消就取消了?   “这有什么懂不懂的?以前怎么样,以后就还怎么样呗。”初行打了个哈欠,“反正咱们什么都还没做,什么也都来得及。”   纪先生不再说话了,也不洗漱,直接就躺下休息。   既然信王不能成事,那他就自己来。信王可以不报仇,他不可以。   —— ——   赵钰躺在床上,心内浮想联翩,又是懊恼,又是怅惘。他本就病着,今日又折腾了一天,到了半夜,竟然脸颊鲜红,发起高烧来。   平安不敢大意,连夜去找了随军的御医为其看病诊治。   次日清早,信王再次告假。   皇帝赵臻双眉紧锁,吩咐韩德宝:“再找个太医去给他看看,传朕口谕,让信王谨遵医嘱,万事以身体为重。”   “是。”韩德宝当即领命而去。   韩德宝不知始末,只当是信王赵钰因为前天晚上酒后失仪,心中惊惧才生病,尚未痊愈又逞强跟着皇帝去狩猎才加重病情。   所以,等他到了信王的营帐中后,除了皇帝那两句“谨遵医嘱,万事以身体为重”以外,他还特意加了几句:“王爷放心,您跟皇上是骨肉至亲。咱们皇上度量大,些许小事,他不会放在心上。”   他亲眼看见信王一脸病容,心中也颇为唏嘘。   信王扯了扯嘴角:“多谢韩公公跑这一趟。”   韩德宝笑了笑,又道:“不过,这宫里宫外那么多人看着呢,王爷也得替皇上想想,是不是?总不能老让皇上为难。”   赵钰神情一变:“韩公公说的是。”   “那,王爷好生养着,早些康复,小的就不打扰了。”韩德宝弯腰施了一礼,起身告退。   信王赵钰因为有病在身,并没有起身相送。他躺在床上,仰头看着上方,心内一片茫然。   —— ——   得知信王因病告假,姜漱玉有些诧异,扭头问皇帝:“他是不是昨天就病了?”   赵臻缓缓点了点头:“嗯,本来昨天就不能打猎了,结果……”   姜漱玉想起昨天的事情:“哦,他也是担心你嘛。毕竟你亲堂哥。”   赵臻眼神略动了一动,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走了,看看今天能不能给你猎只红狐狸。”他说着扬鞭疾驰。   “红狐狸?”姜漱玉眉梢轻挑,跟了上去。   打猎对她而言,就是游玩外加凑热闹。别人打的猎物多,她心里欢喜。可让她亲自动手射杀猎物,她却万万不肯的。   感觉这两人跟昨天比起来,明显亲近自然了许多。宁阳公主微微一笑,心情好转。   她此次狩猎,也不求夺魁,只是为了散心而已。这么一来,她便显得悠闲了许多。   钟离无忧感觉自己心里像是装了一只兔子一样,随时都能跳将出来。他思索了一会儿,驱马追上公主,笑问:“那只兔子可还好?”   “嗯?”宁阳公主放下手中弓箭,“还好。”停顿了一下,宁阳公主笑道:“国师还挺挂念它的。”   “可不是么?”钟离国师忙道,“还取了名字呢。”   “对,叫小白。”宁阳公主点一点头。她想了想:“国师是想小白了吗?如果想的话,不妨去看看它。”   这句话让钟离无忧喜出望外,他轻咳了一声,尽量平静道:“也好。”   正说着话,忽有一只黄鼠狼奔过。   宁阳公主当即弯弓射箭,可惜一箭射偏,给那黄鼠狼逃走了。她二话不说,拍马追了上去。   钟离无忧愣了愣,也跟着上前。   宁阳公主追了一会儿后,发觉已不见黄鼠狼踪迹,打算放弃。她慢悠悠回转,看见追上来的钟离国师,心中诧异:“国师?”   钟离无忧沉吟半晌,小声问:“公主今日带的水囊多吗?”   “啊?”宁阳公主微怔,继而将多带的水囊抛给了钟离国师,并大方道,“本宫也用不到,不如就送给国师吧。”   抱着水囊的钟离无忧心里一咯噔。他真的接下了,那岂不是以后就不能再用这个理由了?   钟离无忧喝着水,心里却是百般滋味。   宁阳公主自然不知道钟离无忧心中所想。在她眼中,这是皇帝亲近之人,可以信赖。再多的想法也都没有了。   她今日运气好,猎了一只白狐。那白狐通体雪白,皮毛顺滑,不可多得。宁阳公主心情大好:“这倒是只新鲜玩意儿。”   到了晚间,平阳公主吩咐宫女:“好生收拾了,皮毛晒干以后,本宫留着有用。”   “是。”   宁阳公主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们先忙着,本宫出去走走。”   她也没带宫女,一个人出了营帐。当然,她倒不担心安全问题。——有罗恒将军负责守卫,她放心得很。   月光融融,凉风习习。   宁阳公主在帐外才走了约莫一刻钟,就听到有人冷声喝问:“谁?”她微微一怔,唇角却不自觉勾起,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回答:“是本宫。”   那人从阴影处转了出来,躬身行礼:“原来是公主。”   宁阳公主冲面前的少年将军略微颔首:“罗将军辛苦了。”   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罗恒将军。   罗恒摇了摇头:“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他停顿了一下,方道:“这边风大,公主如无要事的话,还是先回帐中吧。”   这话说的很平常,然而宁阳公主却听得心中一酸。她垂眸,微微一笑:“还好,本宫也不觉得冷。”   罗恒没有作声。   宁阳公主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和她当时在漠北时看到的差不多。但是心境已经完全不同。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轻声道:“将军辛苦,本宫先回去了。”   “公主请。”罗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再无二话。   宁阳公主神情微凝,轻轻摇了摇头,又冲其欠了欠身,才大步离去。   其实她心里有不少话想对罗恒说,但是总找不到说话的机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真碰到面了,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简单客套道一声“辛苦”。   宁阳公主回到帐子时,见帐外站了一个人,满头白发,脊背挺直,手里提着一个笼子,竟是钟离国师。   国师钟离无忧见她回来,分外欢喜。他低着头,也不跟她目光接触,只小声道:“公主,这是给小白的。”   宁阳公主心中诧异,见这笼子看着大小适中,造型也不错,颇为欢喜,笑道:“国师有心了,那本宫就替小白谢谢国师了。”   “公主您……”钟离国师定了定神,“小白喜欢就好。”   此时已是夜里,他把笼子给了公主,也不好再随公主入帐子内,匆忙施了一礼,带着欢喜与不舍离去。   说实话,他真感谢此次狩猎,若非如此,他哪有机会跟公主说话?   —— ——   信王赵钰接连告假数日,一直在床上躺着养病。不过,放下了心头大石后,他的精神倒比先时好了不少。   只是有时午夜梦回,他依然会梦到皇帝,有时是身穿龙袍斥责他,有时则是一身女装。他不敢跟别人说这些,这让他心中充满了罪恶感。他甚至连皇帝的面,都不敢去见。   这几日,因为他病了,皇帝天天命太医给他看病,还赏赐他猎物。这让他心里更加不自在。   到得秋猎的第七日上,信王赵钰的病已经好很多了,不过,他仍每日告假,不去狩猎,就待在帐子里。   他心里琢磨着,不如他还回去守皇陵得了。   至少那样能离皇帝远些,他也能少想点乱七八糟的。   正这么想着,平安忽然走进来,神情焦急:“王爷,不,不好了……”   “什么?”   “玲珑公主来了!”   “啊?”信王大惊,“她来做什么?她人呢?”   平安指了指帐子:“就在帐外。”   他话音刚落,帐子就被掀开,一身男装的玲珑公主走了进来。   这是信王第一次见她穿男装的模样,有些意外,不过更意外的是她居然来了猎场。他也无暇客套,直接问:“公主来这里做什么?这可是秋猎!猎场守卫森严,万一给人发现……”   玲珑公主微微一愣:“你这么凶干什么?我来这里,你们皇帝知道的啊!”   “什,什么?”   玲珑公主直接坐下:“我说,我来这里的事情,你们中原的皇帝已经知道了啊。”她瞧了平安一眼:“你去给我倒杯水吧,我渴了。”   “是是是。”平安匆忙领命而去。   信王赵钰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来这里?皇上又怎会知道?”   “你们那么多人去秋猎,结果没一个人告诉我。难道你不知道,以前在漠北,我也是狩猎的好手么?我的骑术可不一定比你差,也不一定比你们的皇帝差。”玲珑公主得意一笑,“然后我就跟四方馆的大人打了一声招呼,自己跟过来了……”   “这……”   玲珑公主斜了他一眼,继续道:“不过我运气不好,刚到猎场就被抓住了。那个姓罗的将军,凶得很。明明认出了我,还装成不认识,非要抓我去见皇帝。我说我是你未来的王妃,他也不听。”   信王心头一跳:“然后呢?皇帝为难你了?”   “没有啊。”玲珑公主摇了摇头,“我跟皇帝说,我是来找你的,我担心你。”   信王没有细辨她话里的内容,追问:“皇帝怎么说?”   “皇帝说,你的病应该没什么大碍了,还让我来这边看你。”玲珑公主打量着他,“你生病了吗?”   “我没事,我的病不要紧。”信王在意的并不是这些,他继续问,“皇帝神情语气怎么样?真没为难你?”   “没有啊。”玲珑公主继续摇头,“对了,我还在皇帝那里看见那个女人了。就是那次我在街上看见的那个。我跟你说,你还不信来着……”   她神情有些小得意。   信王心情复杂,低声道:“我没有不信。”   “那,你既然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去打猎?”玲珑公主有些苦恼,“我跟别人也不熟,就跟你最熟悉一点。”   信王摇了摇头:“这恐怕不行,公主,以后有机会再打猎吧,我想先回京中。”   “为什么?我刚来啊……”玲珑公主有些急了,“等狩猎结束再走不行吗?”   “公主如果想狩猎,不妨留下,我,我得先回去。”信王按了按眉心,“这边不比京中,我,我需要好好调养。”   当然,主要原因并不是这个,他其实是不知道该去怎么面对皇帝。玲珑公主的到来,给了他一个不错的理由。   玲珑公主非常为难,她想参与打猎,但是信王回去的意思非常明确。而她身份尴尬,肯定不好单独留在这里。看着明显瘦削了一些的信王,她咬了咬牙:“那好吧,我跟你一起回去。”   信王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缘由。他点头:“多谢公主了。”   “不过你得答应,等回了京城,你病好了,你得陪我再去打猎几次。”玲珑公主想了想,“打猎三次。”   信王笑笑:“好。”   他当天便向皇帝辞行,理由是已经想好的理由,只说身子不适,需要慢慢调养。皇帝倒也没有为难他,还派人送他们一行回京。   —— ——   信王走后,秋猎仍在继续。这天赵臻竟然意外猎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雪貂。雪貂后腿中箭,倒是没有损了性命。   这雪貂看着不过尺长,身形细长、腿脚短小,尾巴颇为蓬松,一双眼睛红红的。虽然腿受伤不能行动,可仍尾巴炸开,一脸凶相,喉中发出“咝咝”的声响。   姜漱玉兴奋不已:“这是雪貂吧,是吧,是吧?”   赵臻也不太确定,忖度着道:“应该是吧。你看它全身都是白毛。”   随行的侍从回道:“皇上,这是雪貂,而且是难得一见的通体无杂色的雪貂。”   姜漱玉奇道:“难得一见?雪貂还有别的颜色么?”   “当然。”说话者年纪不轻了,约莫四五十岁岁,看着有点眼生。他捻了捻胡须,笑道,“雪貂虽然名字中带雪,可是多为杂色。这种通体雪白的,非常少见。皇上洪福齐天,才捡到宝了。还好只是受了伤,调养一番就行,好生驯养,可以留在身边。”   “咦,你的意思是这可以养?”姜漱玉好奇。   先前那名说话者回道:“可以的,这畜生可以驯服。”   赵臻瞧姜漱玉一眼:“你想养?那就养着。不过,如果它凶性难驯……”   “那就给你做衣裳。”姜漱玉嘻嘻一笑。   先前说出雪貂习性的随从又问:“小的能抱一抱它么?小的以前曾经驯养过雪貂。”   姜漱玉不疑有他:“好啊,不过它受伤了。”   那人俯身去将雪貂抱起,看姿势甚是极为专业。然而谁都没想到,意外竟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发生。   原本受了伤被他抱在怀里的雪貂不知怎么回事,忽的乱动起来,这人手一滑,直接将怀里的雪貂丢了出去。而他丢的方向,正是皇帝。   姜漱玉来不及多想,一手拽了皇帝离开原本的方位,另一只手打向雪貂。   那雪貂身子在半空中转了方向,一口咬中那人的食指与中指。   姜漱玉一掌拍了过去,雪貂就此气绝,不得不松口,尸体坠落在地。   那人尚未呼痛,已经目瞪口呆。那么凶狠的雪貂,竟然被一巴掌给拍死了?他正要惊讶,忽然发现不对。他的食指与中指被咬伤了,但不觉得疼痛,只觉得痒痒的,木木的……   姜漱玉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它咬人,早知道就直接杀死它了。”   “没事。”赵臻轻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抚,又问先前自称懂雪貂的男子,“你叫什么名字?”他低下头,在阿玉耳畔轻声道:“这人可能有问题。”   姜漱玉闻言,抬眸看着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用传音秘术道:“我也觉得有那么一点儿。”   这人被雪貂咬了一口,急于脱手倒在情理之中,不过好巧不巧,竟然向皇帝的方向抛,就有点不对劲儿了。   姜漱玉也问那人:“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面上一片青黑,嘴唇翕动,声音极小:“貂,貂牙有毒……”说完,身体后仰,竟直挺挺倒了下去。   出了这么一桩变故,狩猎之事自然就早早结束了。   这一晚的晚宴也取消了。   —— ——   姜漱玉和赵臻一起待在帐中,她反复确定赵臻并未受伤,才暗松了一口气。   想起白天的事情,她仍心有余悸,连声道:“还好,还好,你没事,是我大意了。”   “这事儿怪不到你头上。”赵臻温声宽慰她,“如果没有你,这个时候倒下的可能就是朕了。”   姜漱玉抓着赵臻的手,急问:“谁要害你?一定要查出来。”   赵臻点了点头,神情严肃起来:“当然。”   两人正说着话,韩德宝忽然来报,说罗恒将军求见。   皇帝精神一震:“让他进来。”   罗恒神情严肃,刚一进帐子就施礼禀道:“皇上,已经查明那人是中了剧毒,至于是何种毒药,太医们还没有决断。那只通体没有杂色的雪貂,应该是被人工驯养过,舌头被拔了,牙上淬有剧毒。”   赵臻双眉紧蹙:“你的意思是这是有预谋的刺杀,并非意外?”   “是。”罗恒将军拱了拱手,“通常的雪貂虽然凶狠,但是毒性有限。这分明是有人刻意为之。”他跪伏于地,面带惭色:“是臣失职,请皇上责罚。”   “死者身份查出来了吗?”这是赵臻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罗恒将军停顿了一下,方一字一字道:“回皇上,查出来了。”   “谁?”   “信王府的长史,纪游。”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苜蓿. 5瓶、糯米糍mio 2瓶、玥玲珑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3章 证据   “什么?”赵臻皱眉, “信王的人?”   罗恒将军低头:“纪游确实是信王府长史, 此次随信王出京狩猎。但是,信王数日前回京, 纪游并未跟随, 他混进了皇上的侍从中……”   赵臻双眉紧锁,没有说话。信王的人,偏偏信王早已回了京城。   “此次是臣失职,请皇上责罚。”   赵臻瞧了他一眼, 这才继续道:“责罚的事情先不急,你先去查一查幕后主使是谁。那个纪游, 是否有同伙……”   罗恒将军问:“皇上疑心信王?”   那雪貂牙上淬有剧毒, 如果不是当时那个娘娘反应迅速,雪貂真咬中皇上, 那皇上性命微矣。皇上如今并无子嗣, 如果真出事,少不得要另立新君。按说信王也不是毫无可能,只不过他父亲是前摄政王,纪游又是信王府幕僚。如此一来,信王如果想顺利继位,只怕不会太容易。何况信王自己还不在猎场。   所以, 信王大概没必要兵行险着。   赵臻垂眸, 神色淡淡:“那倒也未必, 先查一查吧。他那雪貂是从哪儿来的?是怎么放进猎场的?同伙都是谁?除了是信王府幕僚, 他还在为谁效命……今天的事情着实凶险, 罗恒你大意了。”   罗恒躬身行礼:“臣这就去查。”   赵臻挥了挥手,令他退下。   姜漱玉这才从小帐中走出来。方才赵臻与罗恒将军的谈话,倒也没有避着她。她满面忧色:“到底是谁想害你?能查出来吗?”   赵臻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抚:“放心吧,肯定能。”   他虽然这么说了,可姜漱玉未必真的就能放心。今天的事情着实凶险,要不是她当时出手,可能被咬死的就是皇帝,而不是那个纪游了。还有一点让她心中不安,她握住赵臻的手,继续问:“那个死者是坏人吗?他是不是要害你?”   如果纪游是坏人,那么他被雪貂咬死是咎由自取。如果当时的一切全是意外,那这个人就有点惨了。   姜漱玉心头懊恼:“我当时应该一掌直接劈死那只貂的,这样那个纪游就不用死,也能好好审问他。”   而不是看着纪游死在面前,还要想办法去查真相。   赵臻笑笑:“不用自责,这也怪不到你头上。你当时不是顾忌朕的安危么?”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再说,如果不是纪游被咬了一口后即刻丧命,咱们也未必会知道那雪貂被人动了手脚,是不是?”   听他这么说,姜漱玉心里的那丝不自在才减轻了一点。她缓缓点了点头,脑海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赵臻,我教你武功吧。”   “嗯?”赵臻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姜漱玉认真同他分析:“你看你当皇帝也当得挺危险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害你。你要是空闲时间多,我就教你武功。不管怎么样,能学一点是一点,总得有点防身的本事。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就很危险啊。万一再来一次……”   “不会有万一。”赵臻握住了她的手,“不过你想教朕武艺,倒是可以考虑。”略一迟疑,他又问:“朕跟着你学功夫,总不用拜你为师吧?”   姜漱玉瞪眼看他:“你是想拜还是不想拜?”   “真拜你为师了,朕岂不是平白矮了你一辈?”赵臻慢悠悠道,“朕比你矮了一辈,那将来还怎么成亲?”   姜漱玉一怔,继而轻笑出声:“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件事。真没想到,你居然也在意这些虚礼。我只指点你几招,又不是正式收你为徒。我跟你说,我师父收徒弟标准可高了……”   说到“收徒”,她不免想起跟她学过一段时间武艺的苏雪凝苏姑娘来。她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   “怎么了?”赵臻轻声问。   “我是忽然觉得,想杀你的人还挺多的。”姜漱玉抬眼看着皇帝,神情忧郁。   她认识皇帝也才这么点时间,可是单单她知道的,想杀皇帝的人还挺多的。   赵臻只笑了笑:“嗯,不过你不必担心,真正能成功的,没几个。不然朕也活不到这么大。”   姜漱玉点一点头,忽然说道:“赵臻,要不,我们结婚吧?”   “什么?”赵臻意外极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姜漱玉仰头望着他,极为认真,一字一字道:“我说,要不,咱们结婚吧。我有能力保护你,咱们要是一辈子在一起,我就护你一辈子。”   赵臻哭笑不得,心里既想笑,又感动,还有些欢喜。他抱住了她,轻声道:“阿玉,朕想娶你,但不是要娶一个能保护朕的侍卫,你明白吗?”   姜漱玉抿了抿唇,有些不快:“所以说,你是不乐意了?”   “不。”赵臻轻轻摇了摇头,“朕的意思是,成亲这样的事情,应该朕主动来。”   姜漱玉怔了一瞬,弯了弯唇角。   她方才那句“咱们结婚吧”是脱口而出,但真说出口以后,她也不觉得后悔,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跟皇帝说,想先谈恋爱。可是,经了今天的事情后,她觉得真成亲也没什么不好的。可能他们之间还有许多需要磨合的地方。   赵臻笑吟吟的:“阿玉姑娘,你说咱们几时成亲好?”   姜漱玉冷静下来,甜甜一笑:“我算算啊,查出凶手,你安全了。我师父知道咱们关系了,也同意了,身份问题安排好了,那再成亲。成亲步骤那么多,我记得有纳彩、问名,还有纳征……怎么着也得明年七月以后才能到大喜之日吧。”   摸了摸她的头发,赵臻沉吟道:“要不了那么久,快一些年前就能……”   “要得要得。”姜漱玉一本正经,“结婚要准备很多东西,要盛大,要拖很久。难道你很想咱们马马虎虎就结婚了吗?而且,那时候咱们都十八岁了啊。”   她仰头看着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所以,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享受恋爱时光。”   赵臻嗤的一声轻笑:“所以说还得等。”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满,姜漱玉扁了扁嘴:“不愿等拉倒,我嫁别人去。”   她说着推开他就往外走,却被赵臻一把拽住。他面露凶光:“别人?你想嫁谁?都是朕的人了,还想嫁谁?”   “傻子。”姜漱玉一点都不害怕,她反手抱住他,咯咯直笑,“当然是嫁给你了。除了你,还有谁?一直都是你,从没有过别人的。”   听了这话赵臻才稍微满意了一些:“不准说傻话。”   姜漱玉笑着点头,心说,这可有点难,两个人相爱在一块儿,经常会不由自主地说一下傻话啊。   不过两人这么笑闹一会儿,先前的紧张担忧气氛倒是淡了不少。   —— ——   皇帝在猎场险些出事一事虽然有意封锁消息,不过还是有人知晓。   宁阳公主前来探视弟弟,见其安然无恙,才略略放心。她轻叹一声:“多亏阿玉机敏……”   姜漱玉摸了摸鼻子:“这也是运气好。”   宁阳公主冲她笑了笑,又问皇帝:“查清楚没有?要不要先结束秋猎,回宫里去?同伙还没发现,这边也不安全。”   赵臻摇了摇头:“皇姐不必担心,罗恒已经派人去查了,想来很快就有结果。”   宁阳公主略一迟疑,终是点了点头。   次日突然下起雨来,自然也没有再继续狩猎。众人只在帐子里比试武艺。   罗恒将军再次求见皇帝。   皇帝握着一卷书,坐在桌边,直接问:“查出来了?”   罗恒将军点头:“是。数日前,信王殿下与玲珑公主回了京城。这个纪游不知道什么缘故,没有回去。原本跟他一起合住的是信王的长随,也跟着信王回京了。他们帐子里只剩了纪游一人,他就去跟他的一个老乡一起住了……”   赵臻认真听着:“继续。”   “这个老乡吴岱正好是跟随皇帝的侍从之一。昨天早上临出发时吴岱闹肚子,纪游就顶替了他……”   “至于那只雪貂,是纪游所有。”罗恒将军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据吴岱所说,纪游曾夸过他的雪貂,可帮人打猎,他宝贝得很,碰都不让人碰,也不让人看。吴岱已经指认就是那只雪貂。不过雪貂什么时候拔去舌头,牙上淬毒,吴岱也不清楚……”   赵臻双目微阖,一言不发。   罗恒将军继续道:“至于此事是否与信王有关,臣目前还不能判断。”   他面带惭色:“查探案情,非臣所长。但是皇上的随从里混进恶徒,是臣失职,甘愿受罚。”   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少年成名,战功赫赫,自以为猎场在他安排下绝对安全,没想到却出了这么一件糟心事,这让他怎能不憋闷?   赵臻缓缓说道:“等事情水落石出,你再领罚不迟。”   “是。”   轻叹一声,赵臻又道:“咱们出来也有十天了。等雨停了,也是时候该回京城了。”   罗恒将军拱了拱手:“臣明白。”   —— ——   信王赵钰陪着玲珑公主回京。他因为自称身体还未痊愈,就一直坐在马车里。反倒是玲珑公主,策马扬鞭,颇为快活。   马车行驶得很快,信王赵钰有时会掀开车帘往外看,看到意气风发的玲珑公主,他直接放下了车帘。   平安给他手边放了一卷书,本来是要给他解闷的。但是马车颠簸,他也看不进去,干脆就扔到了一边。他倚着马车壁,闭目养神,隐约能听到车外玲珑公主的笑声。   玲珑公主从小在漠北长大,喜欢骑马射箭,喜欢舞刀弄枪。如今虽然不能打猎,但是纵马奔腾,也让她心里欢喜。   可惜的是信王如今待在车厢里,不能陪她赛马。她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对一旁的初行道:“来,咱们比一段。”   面对未来王妃,初行不敢拒绝,也不敢应下。他只得请示王爷。   信王还未开口,玲珑公主就道:“你怎么磨磨蹭蹭的?只是赛马而已,你是怕比不过我吗?”   赵钰低声道:“初行,听公主的。”   初行不敢推辞,只得陪玲珑公主赛马。   信王赵钰掀开车帘往外看,轻轻摇了摇头。   回到信王府后,他才忽然想起纪先生来。他当日把那个柳姑娘暂时接进了府,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柳姑娘的相貌,如果给有心人知道……   纪先生是王府长史,可以把事情交给他做。   信王赵钰精神一震,吩咐平安:“让纪先生过来一趟。”   平安愣了愣:“王爷,纪先生没跟着回来啊。”   “什么?”信王讶然。   平安回答:“纪先生没跟着回来,他说难得打猎一次,就留在猎场了,说等秋猎结束再回来。王爷不知道吗?”   他心说不好,肯定是当时事情多,把纪先生的事情给忘了。   信王赵钰心头忽然涌上强烈的不安,他沉声道:“本王不知道,那去把初行找来。”   他现在已经无暇顾忌柳姑娘了,他更担心的是纪先生。纪先生是个文士,骑射功夫一般般,非要留在猎场做什么。他担心纪先生动机不纯。   初行很快过来:“王爷!”   “我且问你,咱们这次带去的人手都带回来没有?”信王赵钰神情格外严肃,“带回来没有?!”   毕竟一开始,他是想过趁着秋猎机会做点什么的。   初行吓了一跳,老实回答:“带回来了啊。”他定了定神:“王爷放弃计划,他们留在那里也没必要了,肯定要带回来的。”   “所以纪先生身边并没有可用的人?”赵钰追问。   初行略一犹豫,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不过纪先生只是打猎,他也不需要什么可用的人吧?王爷,怎么了?您是担心纪先生……”   赵钰默然不语,是的,他害怕纪先生还没死心,会真的对皇帝做点什么。   初行想了想,安慰他:“王爷过虑了。纪先生一介书生,又没功夫傍身,身边也没可用的人,他能做点什么?不过,王爷是真的决定放弃了吗?”   赵钰缓缓点了点头:“最好是我多虑了。”   经初行这么一分析,他也觉得可能是他想多了。纪先生可能不死心,但不死心又能怎样呢?皇帝身边高手如云,纪先生不是傻子,没有他的首肯与帮忙,纪先生也做不了什么。   初行忖度着又道:“王爷,要不要再给您请个太医?”   摆了摆手,信王赵钰轻声道,“这倒不用。你下去吧,我歇一歇就好。”   初行退下后,信王赵钰又重重叹了一口气。他拿出书房里珍藏的画像。   画中人一身华美的女装,巧笑嫣然,有几分像柳姑娘,更像那个人。   他盯着这画像看了很久,终是慢慢取下了灯罩,将画像放到跳动的火苗上。   宣纸遇火即燃,很快就哗啦啦烧着了一大片。少女的脸庞瞬间被火苗吞噬。   信王赵钰忽然回过神来,伸手去抢救画像。他匆忙取下来,手忙脚乱灭火。   火苗扑灭了,画像上早已看不出画中人的原本面目。   赵钰怔怔地看了很久,心里酸涩得难受。   —— ——   数日后,皇帝一行结束秋猎回宫。猎场雪貂行刺一事继续查探。   根据有关线索,此事查到的同伙不多,这件事也不算复杂。唯一复杂的是,纪游的身份比较特殊。   他是信王府的长史,是信王的人。再往深了查,他曾经是摄政王府上的门客。摄政王府上门客很多,纪游在其中籍籍无名。后来摄政王倒,门客散去,纪游改投信王门下。   信王去皇陵待了近一年才回来,在这期间,纪游依然不显山不露水,只帮着打理王府。   纪游此举到底有没有受到信王的指示,就不得而知了。   纪游当场毒发身亡,肯定不能指望他来回答这个问题。那么究竟与信王有没有关系,大家意见不一。   赵臻按了按眉心:“宣信王问一问就是。”   此次猎场出事时,信王早回了京城,竟也老老实实待在王府,似乎对猎场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让人暗暗称奇。   但是赵臻查出来的,并不只有这些。信王赵钰在去参加秋猎时,带了不少好手,意欲何为,不甚清楚。但奇怪的是,他居然提前打道回府,把这些好手一个不剩全带了回去,只留下一个纪游。   如果说信王赵钰是想借秋猎谋事,那不该把好手都带走。   这一年来,信王做的事情,他越发看不明白了。或者说,他从来都没看懂这个堂兄过。   —— ——   事实上,信王还真不知道猎场发生了什么,他提前回府后,就开始处理以前遗留问题。——藏在书房的画像以及被他软禁的妹妹赵元霜。   他无法对妹妹说出一句:“你是对的,那确实是个男人。”他只是在妹妹身边坐了一会儿,好半晌才说:“再等一年,我想办法给你挑个夫婿,你就嫁了吧。”   赵元霜只是冷笑。她被亲生兄长软禁,已经整整一年了,仅仅是因为她对皇帝下药而已。   一开始她哭闹打骂,但软禁是可怕的。她在这院子里待了一年以后,她真的死心了。她只想出去,至于皇帝、男人,在她看来都不算什么了。   她不想在这个院子里直到老死。   “你听话一些,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会亏待你。”信王赵钰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赵元霜只是点头说好,乍一看去,还挺乖巧。   赵钰叹了一口气,又叮嘱几句,才慢慢走了出去。   刚一出去,平安就匆忙告诉他:“王爷,皇上宣召您进宫。”   “可有说是什么事?”信王缓缓问道。   其实他近来并不想看见皇帝。   平安迟疑了一下:“是纪先生出事了。”   信王赵钰心里一咯噔:“你说什么?”他神情急变:“他出什么事了?”   “行刺皇上。”   信王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平安的手才勉强站定:“那,皇上呢?皇上怎么样?”   他心想,怪不得,怪不得皇上忽然结束秋猎回京,原来是遭遇了行刺。   平安摇头,一脸愧色:“这,平安也不太清楚。”   信王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了,等我更衣。”   纪先生是他府上长史,不管在谁看来,那都是他的人。更遑论,他还曾问计于纪先生如何拉皇帝下马……   所以说,他这次不管怎么着都洗不清了。谁会相信他曾经命令纪先生放弃计划呢?他还真的以为纪先生身边没人,不能成事……   信王赵钰一颗心噗噗直跳,四肢却一片冰凉。从信王府到皇宫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很多。   有他的父亲,有他的母亲,也有他软禁了将近一年的妹妹赵元霜……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皇帝想要除掉他,那么这次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可能很快就要死了,或许还会连累元霜……   当然,也许他可以向皇帝坦诚,元霜不是他妹妹,把元霜给摘出去……   他越想越多,越想越乱,再后来脑海里一团浆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进了宫到了皇帝面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行的礼。   看见信王进来,赵臻的视线从手上的札记移开,抬眸打量着面前的堂兄。   猎场一别,信王看起来更瘦了一些,几乎要撑不起他身上的华服,面色苍白,双目赤红,整个人看着无精打采。   赵臻不由地皱眉,沉声道:“信王府的长史纪游,那日在猎场试图用雪貂行刺,结果自己反被雪貂咬死……”   “啊?”信王一脸惊愕,“雪貂?咬死?纪先生被雪貂咬死了?他不是养雪貂的吗?”   他还想着纪先生身手不怎么样,怎么行刺皇上,原来是用雪貂吗?雪貂的毒性能咬死人吗?   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否认:“皇上,此事臣毫不知情。臣没有指使他,请皇上明察。”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臣御下不严,也该受罚。”   赵臻轻哼一声,视线再次移回到面前的手札上。   这是一刻钟前,罗恒将军献上来的新证据。   ※※※※※※※※※※※※※※※※※※※※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纪先生惊讶是因为他没想到自己会被雪貂咬死啊,明明是让咬别人的。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143934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4章 承诺   信王府长史纪游的狩猎手札。   薄薄一本, 字数不多, 只写了狩猎十日的札记。   见皇帝久久不语,赵钰心中不安越发浓了。他悄悄抬眼看着皇帝, 见皇帝面沉如水, 不辨喜怒。他心中咯噔一下,心头又是酸涩,又是懊恼。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带着纪先生一起回去。如果早知道纪先生还没死心,那他……   他定了定神:“皇上, 臣真的不知道……”   “自己看吧!”赵臻眉梢轻挑,扬手将手札掷进他怀里。   信王眼皮突突直跳, 低头慢慢打开手札, 在打开第一页时,他就双目圆睁。   这是纪先生的字。   “谋划多年, 终能成矣, 幸得王爷帮助,待大仇得报,再告慰你们在天之灵……”   信王看得心惊肉跳,他手指轻颤,艰难地向下翻去,看到“赵钰竖子, 难成大器, 岂能因他而放弃……”, 他脸色煞白, 连忙辩道:“皇上, 臣,臣真的……”   他胸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迷迷糊糊往下翻,竟是“不成功,便成仁……”   他只觉得浑身血液汇集到一处,一颗心七上八下,身体僵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皇帝声音冷冷的,不辨喜怒:“朕听你解释。”   信王赵钰怔了一瞬,理了理思绪。他重新施了大礼:“请皇上恕罪,臣绝无加害皇上之意。臣知道纪游有歹心,还曾经试着劝阻,他当时也答应了臣不再生歹念,臣真的没想到他会……”   他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心头满是悔恨。   赵臻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信王。这是他堂兄,年幼时也曾跟他一起玩耍。后来他与摄政王之争,信王也曾支持他。但是这一年来,信王做了不少让他不理解的事情。他看不懂这个堂兄。   皇帝沉声问:“既然知道他有歹意,为何知情不报?反而还要助他成事?朕很好奇,你们要成什么事?”   “臣,臣没有。皇上,臣以为他会息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也答应了臣不再有歹念……”信王连连叩头,“皇上明察,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加害之心啊……”   他曾经有过那些心思,但是已经没了啊。这个时候,他更加恼恨纪先生害人不浅。   “没有?”赵臻冷笑,“那纪游的手札又作何解释?你随朕狩猎,带的二十一名好手又作何解释?”   赵臻看他这般模样,联想到罗恒将军查探的关于信王身边好手的事情,心里已大致有了数。或许信王曾经有过什么想法,但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信王赵钰反悔了。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那日信王忽然带病跟他去狩猎的缘由。   而纪游却孤注一掷反而害了自身。   想通了此中关节后,赵臻心底的怒火消散了一些。   正如纪游在手札里所说的那样,信王此人,论心智,论谋略,都远逊于其父。其实他之前根本没把信王放在心上过,也知道此人成不了气候。而且因为扳倒摄政王一事,他愿意留赵钰一命。不过也只是留他一命而已。   “皇上,臣有罪,臣……”信王终是忍不住掉下泪来,“皇上,是臣曾经一时糊涂,不过后来臣知道错了,就……臣是忠于皇上的,也希望能帮皇上分忧解难……皇上,臣死以后,能不能放过元霜?她年纪小,不懂事,就留她一命吧?”   他情急之下,语无伦次起来。   赵臻双目微阖,打断了他的话:“别哭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啊?”信王一惊,却止住了眼泪。   赵臻又道:“朕何时说要取你性命了?”   “皇上……”信王怔怔的,所以皇上的意思是不追究?   赵臻冷哼一声:“你意图谋反,纵容下属。论罪当诛,不过念你曾经有功,又及时悬崖勒马,就留你性命。你不是说还想去守皇陵么?等养好了身体就去吧。”   信王大惊之后大喜,悬着的心几经起落,终是回了肚子里。   看到纪先生手札时,他真以为他要没命了。没想到皇帝居然留他性命。虽然说看守皇陵是惩罚犯罪的皇室宗亲,形同监禁。但对他而言,这可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且,他自己之前也想过要不要回皇陵去,那样就可以少面对皇帝。   想到他兜兜转转,居然还是回到了皇陵,他心中不胜唏嘘。而他后背,早已冷汗涔涔。   信王赵钰轻舒了一口气,郑重行礼:“臣谢皇上成全。”   他扯了扯嘴角,轻声道:“皇上,不知道你信不信,臣真的从来都没想过伤害你。”   甚至当他想拉皇帝下马时,也想着要留其性命。   信王赵钰慢慢离开皇宫,刚出宫门,就遇见了一身男装的玲珑公主。   玲珑公主见他脸色难看从宫中出来,连忙问:“怎么样?皇帝没为难你吧?”   “什么?”信王微怔,“公主说什么?”   玲珑公主急道:“我听说你被皇帝抓走了,就过来看看。听说是因为你手下的人刺杀皇帝失败了。他刺杀他的,关你什么事?”   信王扯了扯嘴角,心中思绪万千,温声道:“这话不可乱说。公主,他刺杀皇帝,还真的关我的事……”   他看着面带担忧之色的玲珑公主,忽然说道:“公主,咱们的婚约取消吧!”   “你说什么?”玲珑公主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你再说一遍?”   她一开始是瞧不上信王的,因为她的目标是嫁给中原的皇帝。但是皇帝不肯要她,信王赵钰却在她最尴尬时站出来表示愿意娶她。她试着跟他相处,发觉他这人还不错,就是身体弱些。现在告诉她,婚约取消不作数了?   信王自嘲一笑:“我犯了大错,皇上留我性命,我以后要去守皇陵了,就不耽搁公主了……”   “守皇陵什么意思?不是说留你性命吗?怎么又说要你去坟里?”玲珑公主不太明白。   信王哭笑不得,只得跟她解释:“守皇陵不是去坟里,对,就是让我去看守祖先陵墓。”   “那就看守呗。”玲珑公主想了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必要取消婚约吗?”   “公主,皇陵偏僻,生活艰苦,公主金枝玉叶……”信王苦口婆心还要劝着,却见玲珑公主亮出了鞭子。   她歪着头看他:“你说啊,你继续……”   “我……”信王语塞,“公主,我……”   玲珑公主转了转鞭子,慢条斯理:“赵钰,一开始说娶我的是你,到现在不想娶我的,还是你。你以为我们漠北的儿女就这么好欺负?我跟你说,如果婚约取消,那也得由我决定,而不是你,知道么?”   她不等信王开口,就虚甩了一下鞭子,扬长而去。   离开好一会儿后,她才忽然想起来。她这是两国联姻,估计她也做不了主,还得看中原皇帝的意思。不过赵钰的态度可真够气人的。她还没嫌弃他呢,他倒开始嫌弃她了。   她可是漠北第一美人啊,在中原竟然被嫌弃成这样。没天理。   —— ——   中原的皇帝陛下赵臻做出了让信王去看守皇陵的决定后,心情轻松了一些。   他略坐一会儿,就听脚步声响,只见阿玉快步走了进来。   她手里握着一封信,面带笑意:“看,我师父回信啦。”   赵臻扬眉:“哦,师父说什么?”   姜漱玉瞪了他一眼:“是我师父,不是你师父啊。”   “早晚都是朕的。”赵臻只笑了笑,不以为意。   “先不急着说信,你先跟我一起见见我师兄。”姜漱玉推了推他,“我师兄来啦,就在京城呢。我跟你说,我师兄对我可好了,他对我另一半要求也高。”   “有多高?”赵臻起身,随她往外走。   “不能比他矮,不能比他老,不能比他笨,要扛打,要对我好,不能欺负我……”姜漱玉回想着方才师兄说的话,反正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两人更衣出宫,直奔岳剑南落脚的客栈,进得后院,看到一青衣人负手而立。   赵臻不认得,姜漱玉却知道这是师兄岳剑南。   刚有脚步声响,岳剑南就转过身来,冲他们微微一笑。   赵臻不动声色打量着阿玉口中的对她很好的师兄。见这人二十上下年纪,五官端正,眉目清朗,瞧着倒颇为正派。   姜漱玉笑道:“师兄,我们来啦。”   赵臻冲其颔首致意:“岳师兄。”   岳剑南没有行下跪大礼,只是平辈论交那般抱拳行礼:“看来,你就是阿玉的情郎了。”   “情郎”两个字让姜漱玉有些赧然,而赵臻却眉梢轻挑:“正是在下。”   岳剑南吩咐师妹:“阿玉,你去找小二帮我讨杯水,我我有些话想跟这位赵公子说。”   姜漱玉视线在两人只见逡巡,心知师兄是想支开她。她应了一声,有点不放心:“师兄,你可别欺负他啊,他不会武功。”   “我欺负他做什么?”岳剑南瞪了师妹一眼,“你觉得我有那么闲么?还不快去,你真要渴死我啊?”   姜漱玉扁了扁嘴,她自然是信得过师兄的,便点一点头,快步离去。她速度很快讨了一杯水,却没有走远,就躲在旁边,想听听师兄要跟皇帝说什么。   岳剑南当然不会为难皇帝,他只是冲皇帝笑了一笑:“阿玉在信里说,她遇见一个人,想嫁给他。我知道这个人是你……”   赵臻唇角微勾,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阿玉,从小长在乡间,可能不懂规矩。不过再不懂事,也是我跟师父捧在心尖上的。她从小到大,就没受过几次委屈。”岳剑南停顿了一下,回想着师父说的话,慢慢续道,“她愿意嫁你,我们不阻拦。只要你能呵护她,对她好,让她一辈子开心。你有用的到我们的时候,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赵臻抬一抬手:“多谢。”   “不过,你要是敢让她受了半分委屈,那也别指望咱们能放过你。”岳剑南眼眸低垂,脚尖轻踢,他脚边的一块青砖直接飞起。他右手以掌为刃,狠狠一劈,一块青砖直接变成了粉末。   “看到这砖头了么?”岳剑南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砖沫,“我觉得你的脑袋,应该没有砖头硬。”   赵臻神情不变,而隐在暗处的姜漱玉已然走了出来,轻声道:“师兄,你吓唬他干什么?”   岳剑南斜了她一眼:“你也不看看我是因为谁吓唬他?这还没成亲呢,就开始向着他了。”   姜漱玉嘻嘻一笑:“谁说的?我这不是向他,我这是向着师兄。给,师兄你喝水。”她看向皇帝,缓缓说道:“师兄你不用担心,他如果欺负我,我头一个不会放过他。”   赵臻低声道:“不会有那么一天。”   ※※※※※※※※※※※※※※※※※※※※   完结倒计时。   么么哒么么哒。   一开始在我的大纲里,信王是要反的,后来发觉不太合适,写着写着就改了主意。就这样吧,快完结了也不发盒饭了。么么哒。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姬十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5章 求娶   姜漱玉嫣然一笑:“我知道的。”   两人对望一眼, 皆会心一笑,默契而和谐。   岳剑南轻咳了一声,打破了他们之间流淌的温馨与甜蜜。他手里握着茶杯,但并没有喝, 而是塞进了赵臻手里:“给,你喝着,我跟我们阿玉说句话。”   “啊?轮到我了?”姜漱玉诧异, 胳膊已被师兄拎住。他纵跃间两人已经到了数丈开外。   赵臻心知他们身手不凡,但此刻见了仍是不免微惊。   而那厢, 岳剑南开口就道:“我一开始还觉得你是不是说笑, 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师兄说什么?”   岳剑南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才道:“你跟皇帝啊。说实话, 我以前以为你看不上他。不过也不对, 毕竟你很护着他。那时候苏姑娘的事情,你直接就从彤云山赶到京城了……”   姜漱玉“嗯”了一声。   “对了,你的蛊。”岳剑南忽然想起这件事来,“你要嫁给他,是自愿的吧?是吧?他没拿蛊逼你吧?你嫁给他,他给你解蛊吗?”   听他说起解蛊,姜漱玉脸颊微红, 含糊道:“成了亲自然就能解蛊了。好了, 师兄, 咱们不说这个了。我又不是傻子, 难道还会拿我终身大事开玩笑吗?你放心, 我们真心相爱, 自愿结婚。”   不等师兄插话,她就又道:“师父他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吧?我看他信里也没说不答应。”   “这你可以亲自跟他谈。他过几天会来京城。”   “啊?”姜漱玉讶然。   “这么吃惊干什么?”岳剑南斜了她一眼,“师父就不能来京城转转?师父说,他得看一看阿玉想托付终身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   姜漱玉微微一笑:“互相托付终身啦。”   轻叹一声,岳剑南又道:“苏姑娘那边,你不必担心。她没有趁手的兵器,暂时报不了仇。还有,我带她回彤云山的时候,有意让她看了看普通百姓的生活,老百姓安居乐业,如你所说,皇帝是个好皇帝。她是个聪明姑娘,但愿她能想明白。”   姜漱玉沉默了一会儿:“那就好。”   人心都是偏的,苏姑娘和皇帝之间,她毫无疑问是支持皇帝的。她不想跟苏雪凝为敌,但如果真有那个时候,她肯定会有所取舍。   师兄妹两人数月未见,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后,姜漱玉想起皇帝,“啊呀”一声:“他还在等着呢。我们等会儿再说吧。”   岳剑南一怔,继而摇头,啧啧叹道:“果真是……”   两人回到原地时,皇帝正握着茶杯出神,见他们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姜漱玉几步奔到皇帝跟前,小声问:“等急了吧?”   “没事。”赵臻轻摇头,“没等多久。”他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问岳剑南:“岳师兄下榻何处?就一直住在客栈么?”   岳剑南因为“岳师兄”这个称呼挑了挑眉,心说,皇帝也不见外。不过对于皇帝的问题,他还是如实回答:“是啊,住客栈。”   “不方便的话……”   岳剑南忙道:“方便,客栈方便。管吃管住,伺候周到,你不用替我担心。”   他还真怕皇帝会来一句“不然住宫里”。   赵臻眼底滑过一丝笑意,没再说话。   他们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看了看天色,赵臻提出了告辞。   姜漱玉舍不得久别重逢的师兄,不过想到自己出来连换洗衣服都没带,只得道:“师兄,我明天还来看你。”   岳剑南瞧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含笑点头:“很好很好。”   他们走了以后,岳剑南并未歇息,而是离开客栈,前往郑家。   他此次下山,除了帮师父带信给师妹,还有一事,就是替师父给郑太傅送一张拜贴。   当初因为苏姑娘的缘故,他和阿玉一起下山,并不知道他们下山没多久,皇帝的人和郑太傅的人都先后去了彤云山拜见师父。   师父把阿玉养大,对阿玉有养育之恩,但是对于郑太傅就有欺骗之嫌了。   阿玉在信里说明了她与皇帝的事情,言辞恳切,态度坚决。师父想见见皇帝,也想见一见郑太傅。   —— ——   姜漱玉和皇帝坐马车回皇宫,感情正浓的两人相依相偎,姿势亲近。   赵臻忍不住道:“你和你师兄,感情倒挺好。”   “嗯?”姜漱玉眼珠子转了转,“你和皇姐感情也很好……”她轻笑一声,晃了晃皇帝的胳膊:“我们俩比亲兄妹还要亲呢,你吃谁的醋都吃不到他头上去。”   赵臻一本正经反驳:“朕没吃醋。”   “哦,那是我想多了。”姜漱玉嘻嘻一笑,倒也不恼。   她头枕在皇帝膝头,说起自己幼时在彤云山的旧事。   她少时习武,印象极深,此时再讲出来,妙趣横生,让人心驰神往。   赵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阿玉,朕发觉朕还是很羡慕他的,羡慕他可以早十年认识你。”   姜漱玉听得心中微动,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笑道:“晚认识有晚认识的好。要是我十一年前就认识你,我可不一定会爱上你。”   这话赵臻不爱听了,他额头抵在她头上:“谁说不一定?朕偏说一定。不爱也得爱。”   姜漱玉给他逗得咯咯直笑,心里忍不住想,他们两人能相遇,也真算是颇不容易了。不过能遇上皇帝,还真挺好的。   —— ——   姜大年在数日后到达了京城。他按照原计划去拜访了郑太傅。   两人都久闻对方大名,不过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初见以后,俱是一怔。   郑太傅惊讶于姜大年外貌的年轻,而姜大年则不由地感慨:这人这把年纪还能有这般相貌气度,也难怪林洛对他一往情深。   “请——”   “请——”   两人分宾主坐了,寒暄两句后,郑太傅开始感谢姜大年对阿玉的抚养教育:“这些年,辛苦你了。”   姜大年摇头:“我养阿玉,不觉得辛苦。倒是有她在身边,我生活轻松不少。”他停顿了一下,才道:“再说,我养了你女儿十多年,却没告诉你。其实你也不必谢我。”   郑太傅低头喝了一口茶,轻声道:“是要谢的,你把阿玉教的很好。”   关于“阿玉教的很好”这一点,姜大年表示赞成,所以也没反对。   他认为他确实把阿玉教的很好。   两人没什么交情,身份立场又尴尬。说一会儿话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还是姜大年问:“阿玉在信里说,她心里有人了,你知道吗?”   “是皇上吗?”郑太傅点头,“知道的。”   姜大年觉得有些没趣,也开始默默喝茶了。   姜漱玉和赵臻的到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尴尬。   “师父!”姜漱玉一眼就看见了师父,“你真的来啦!”   “那还能有假?”姜大年瞬间精神抖擞,心里隐隐有点小得意。阿玉第一个看见的是他啊。   ——姜漱玉得知师父进京且就在郑家后,直接赶了过来,还拉了皇帝一起。   其实她自己也想让师父见一见赵臻。她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见家长了。   赵臻来时自有准备,他一挥手,韩德宝早呈上了准备好的厚礼,郑太傅和姜大年各一份。   郑太傅早认识皇帝,此时只不过是行礼厮见,而姜大年却暗暗打量着皇帝。   皇帝看着不过十七八岁,身形修长,形貌清俊,气质卓然。姜大年暗暗点头,心说,单论相貌,倒也配得上阿玉。   他想到阿玉在信里说已认定了这人,愿意嫁给他,他对皇帝的好感不自觉就降低了一些。   姜漱玉冲郑太傅笑了笑,又拉一拉赵臻的手,对师父说:“师父,就是他啊。”   赵臻握住她的手,冲郑太傅与姜大年点头致意:“郑太傅,师父。”   姜大年原本不高兴的心因为他这一举动忽然兴奋了不少。叫他师父,倒也不摆皇帝架子。   赵臻又郑重道:“朕要娶阿玉为妻,倾其一生照顾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他说的很认真,姜漱玉却听得心脏砰砰直跳,胸中暖流涌动。她含笑看着他,轻声道:“我也会照顾你啊。”   郑太傅和姜大年早就对此事心知肚明,是以并不意外。   姜大年沉默了半晌,才说了一句:“阿玉愿意就好。”当着皇帝与郑太傅的面,他又道:“别跟你娘一样的死脑筋。觉得受了委屈,过不下去了,那就走。天下这么大,总有咱容身的地方……”   郑太傅眼皮突突直跳,心说这话也是能乱说的?进了后宫就是一辈子,哪有再走的?还有林洛,他何曾让林洛受过委屈?   郑太傅皱眉:“姜义士……”   皇帝已然道:“朕不会让阿玉受委屈,也不会给她离开朕的机会。”他静默了一会儿,又道:“朕一命失去她一次了,绝不会失去她第二次。”   他知道阿玉的本事,清楚这皇宫拦不住她。当然,他更不舍得委屈了她。   姜漱玉想到自己先前的那次假死,心念微动,握紧了赵臻的手,又转头看向师父:“师父,我相信他。”   姜大年瞧了徒弟一眼,见其妙目盈盈,眼中尽是光彩。他暗叹一声,才对皇帝点了点头:“但愿你记得今天的话。”   赵臻淡淡一笑:“朕是天子,一言九鼎。这些话当然不会忘记。”   他心想,倒是可以给阿玉留个诏书。   姜大年挑了挑眉,天子什么的,老实说他还真不放在心上。不过他愿意相信阿玉的眼光。   在郑太傅看来,皇帝的诚意很足了。凭借天子的身份,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事情,偏偏使尽水磨功夫,让阿玉心甘情愿嫁给他。若非深爱,焉能如此?   先帝就是个深情的,今上多半是随了他父亲。   所以,他对皇帝要娶阿玉一事乐见其成。   这一年的十月里,朝中出了几件事。秋猎归来后不久,信王赵钰再次去守皇陵。数日后,朝中传出消息,皇帝要立后。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梦成殇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梦成殇 26瓶、姬十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6章 婚期   消息一出,震惊朝野。   年初有朝臣建议皇帝选秀, 被其拒绝。皇帝甚至表示取消选秀。这才过去半年光景, 皇帝居然要立后了?!   当然也有知情的,知道皇帝曾在宫里储了一位美人。也不知这美人儿是不是就是新立的皇后。   不过众人更好奇的是新立的皇后究竟是谁家千金。   数日后, 皇帝正式下旨立后。新的圣旨里, 点出了此女的身份:郑太傅家的五小姐,也就是先时的郑娘娘。   这么一来, 众人更惊讶了。   先时已逝的郑氏娘娘叫什么名字大家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郑娘娘就是郑家的五小姐啊。而且皇上不是已经追封她做了皇后么?   皇上莫不是糊涂了?   皇帝在殿上解释了此事:“当日皇后辞世, 朕悲痛不已, 幸得上天垂怜,将皇后又还给朕,这是朕的福气……”   皇帝认定了这就是当时的郑皇后,郑太傅也不反对,旁人纵然反对, 也毫无作用。   只不过私下里, 众说纷纭。   有说郑皇后当日并未离世, 之前的事情只是一场乌龙。只不过朝廷不好说搞错了她其实没死, 就推说是死而复生。   也有说皇帝其实被骗了,这人是假的,利用皇帝对郑皇后的感情来接近皇帝……   甚至也有说郑皇后是死而复生,得仙人点化。——毕竟当时在猎场, 许多人都见到了姜漱玉, 亲眼看见过她一掌击毙雪貂。这等神力, 非寻常女子所能有。   关于立后的种种议论太多,一时之间完全压过了信王要去守皇陵一事。   不管别人怎样,皇帝的态度异常明确,他要娶郑五小姐为后。   —— ——   四下并无旁人,姜漱玉瞥了一眼奏折,轻叹一声:“早知道议论的人那么多,还不如给我换个身份,就说我是我自己的替身,也省得麻烦。”   她并不想看他为难。   “好端端的,为什么说你是你自己的替身?”赵臻轻轻摇了摇头,“那太委屈你了。”   其实一开始,他也想过,不如就给她另造个身份,倒也方便。后来转念一想,他决定还是用她的真实身份。   从头到尾,终其一生,唯她一人。   “也不算委屈……”姜漱玉小声道。她心说,当时的死是她自己安排的,再委屈也轮不到她委屈。   赵臻拉了她的手,又道:“难道你愿意百年之后,咱们中间再加个第三人?”   “什么?”姜漱玉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如果他有两个皇后,将来死后入土,岂不是要跟那具假尸首埋在一起?就算她不在乎身后事,心里也觉得别扭。   赵臻又道:“朕希望后世的人提起你,会说你是朕唯一的皇后,而不是元后或者继后。”   见他说的有理,姜漱玉也不反对。她只笑了笑:“我就是怕你为难,怕你麻烦。”   赵臻握着她的手,继续道:“也不算麻烦。外面很多人都以为是朕的深情感动了上天,所以你才死而复生,还得了神仙点化,要保佑我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姜漱玉隐约听说过统治者会用神迹来表明自己统治的正统性。这种说话神乎其神,不过可能还真有人相信。   她扁了扁嘴,有点心虚又有点不好意思,斜了他一眼,轻轻推了推他:“你这么一说感觉我就成仙女了。”   赵臻一本正经:“你就是朕心里的仙女。”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你要是真觉得朕为难了,那这样,亲我一下。”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姜漱玉咯咯一笑,倒也不恼,凑过去也不亲脸,直接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赵臻待要加深这个吻,她则轻笑着后退开来:“好了好了,不闹了,不闹了,你赶紧忙正事,我出去看看。”   她身子灵活,动作也快。赵臻奈何不了她,只轻笑着摇了摇头:“早点回来。”   “好的。”   姜漱玉原本想着她到明年再同赵臻正式成亲,多等一段时日也无妨。   可是方太后、郑太傅甚至是师父姜大年都认为封后宜早不宜迟。两人这般无名无份朝夕相对,不像回事。如果真的决定在一起,不如早些把名分定下来。   姜漱玉想了想,反正她没打算嫁别人,而且他们之前也有过名分,那就随钦天监挑日子吧。反正立后这样的大事,一朝一夕也办不成。   皇帝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他认定了新立的郑皇后就是先时的郑娘娘,那么郑娘娘早被追封为皇后了,给个封后大典也很正常。   年前吉日虽多,但毕竟临近新年,时间上稍微有些赶了。所以钦天监选定的吉时在次年的三月初九。   据说这是个龙凤呈祥,子孙满堂且有利于江山社稷的日子。   赵臻对此很满意,将此事交给礼部去办。   只不过礼部的官员有些发愁,毕竟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也无旧例可循。   礼部尚书请教皇帝这典礼该怎么办。   年轻的皇帝告诉他:“就按皇帝大婚办。”   他说的明白,礼部尚书心里也有了数。毕竟皇帝大婚的先例可是有的。不过,还是不一样,这郑氏曾经是淑妃,后追封为皇后,跟皇帝大婚似乎还不一样。转念一想,罢了罢了,都能死而复生进宫两次,历朝历代也是独一份了,还在乎一样不一样?   礼部尚书人颇机敏,皇帝说了按大婚办,那就按大婚办。反正皇帝表示以后不选秀,既省钱,又给礼部省了不少事。那么眼下这一遭,一定要让皇帝满意。   距离大婚还有五个月,赵臻开始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 ——   信王赵钰是十一月初得知皇帝即将大婚一事。当时他在皇陵,消息不太灵敏,得知此事,愣怔了一瞬后,扯了扯嘴角:“挺好,挺好。”   他见过皇帝与那女子举止亲密,知道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听说那人就是先时的郑皇后,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该不该相信。不过不管是真是假,想来皇帝应该很开心才是。   皇帝高兴就好。   “感觉皇陵还好啊,我还以为多荒凉呢。”玲珑公主放下了马鞭,在信王对面坐下。   皇陵有士兵把守,她过来很费了一番功夫。   这边环境简陋,信王赵钰所住的房子看起来也不过尔尔。   当然,对于没有接触过这些的玲珑公主来说,还挺新鲜。   “怎么了?皇帝要大婚你不高兴?”玲珑公主伸手在信王面前晃了晃,意外于信王的反应。   信王赵钰看起来似乎更瘦了一些,但是精神头却比先时明显好了很多。   他扯了扯嘴角:“没有,我挺高兴的。”   “那你就是看见我不高兴,不欢迎我来。”玲珑公主撇了撇嘴。   “我绝无此意。”信王赵钰匆忙变态,他想了想,“公主身份特殊,到皇陵这地方,若落到有心人眼里,恐生事端……”   “生什么事端?”玲珑公主有些不屑,“你想太多了,没什么人管我的。”   她在京城待了将近一年,一直住四方馆,初时小心翼翼,后来发现根本没什么人在意她。所以她才时常偷偷溜出去,或是闲转,或是骑马射箭。   反正她是番邦公主,四方馆的官员也不太为难她。   她远离故土,人在中原,身边也没几个同伴,又接触不到中原朝廷的重要人物,除了外貌上的差异,她跟中原京城的富家小姐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信王赵钰叹了一口气:“我上次跟公主说的事情,公主考虑得怎么样了?”   玲珑公主白了他一眼:“我上回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你又忘了是不是?你别想着跟我解除婚约,要解除也是我来!”   她留在京城后,漠北似乎是把她给遗忘了。当然这也很正常,因为她作为公主,使命就是联姻。在漠北人眼里,她的使命大约是已经完成了吧?   “公主——”   “我饿了。”玲珑公主毫不迟疑打断了他的话,“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信王赵钰已经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只得去给她张罗吃的。   皇陵条件艰苦,吃的不能与王府相比。不过玲珑公主是真饿了,吃的倒还认真。   吃饱喝足,她将碗碟一推:“你这地方还行,以后我可以多过来几次,就当是出门散心了。”   “公主,你……”信王赵钰摇头,“你这又是何苦?”   玲珑公主翻动着马鞭:“什么何苦?我说了,只能我不要你,不能你不要我。我现在还没厌倦了你呢。”   她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今晚我在这边歇一晚,明早再回去。至于你,你去找个地方将就一晚上吧。”   信王赵钰嘴唇翕动,看了看天色,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点了点头:“好。”   其实他不太理解公主的固执,她是来联姻的,就算不能嫁皇帝,也该是别的皇室宗亲,而不是看守皇陵的他。他这一生可以说已经废了。   但是不得不承认,玲珑公主今天来看他,他心里还是欢喜的。毕竟京城里还有人记挂着他。   —— ——   姜漱玉在皇宫待过一段时间,对宫中礼仪都甚是清楚,倒也不用恶补。她需要了解并突击学习的是关于大婚的流程。   她翻着礼部整理出来的小册子,默默感叹,大婚可真麻烦。   当初她进宫就是淑妃,可没这么多流程。不过想到这是结婚,这是真正的夫妻,那麻烦就麻烦吧,完全能够接受。   指导她大婚礼仪的是方太后。方太后宽慰她:“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不必紧张,到时候有司礼官提醒,绝不会出了差错。”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凝竹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7章 大婚   姜漱玉一笑:“太后放心,我心里有数呢。”   方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就好。”   这时的方太后早已经知道了眼前的这个郑氏并非她之前见过的郑握瑜, 而是真真正正的郑五小姐。   一开始刚得知此事时, 方太后心中自是有几分不喜。后来听得始末,知道郑家姐妹分开的缘由, 对自小流落在外的阿玉也颇为疼惜。当然最重要的是, 皇帝爱重阿玉,她这做母亲的自然也不会做那等棒打鸳鸯之事。   相处日久, 方太后跟阿玉竟比当时还亲近一些。   时间过得飞快,冬去春来, 不知不觉就到了次年三月。   婚事正式定下后, 姜漱玉就搬出了皇宫。她和皇帝之间的一年之约似乎就这么被搁下了。   郑太傅因为不曾抚养过这个女儿,甚至过去十年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是以对其感情颇为复杂。他有心想弥补阿玉,便教人好生收拾了院子,安排丫鬟仆妇细心照顾。   他膝下原本一子五女, 后来出嫁的出嫁, 被他赶走的赶走, 家里甚是冷清。如今接了阿玉回来, 他心里踏实的同时,也觉得热闹。   可惜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也陪不了他太久了。   大婚在即,郑家已经出阁的大小姐郑曦璇回娘家帮忙张罗。   她生产之后,身材丰盈了一些, 看着极为和善。她跟五妹阿玉相处不多, 但毕竟是亲姐妹, 模样有些相似,便很容易生出好感来。更何况大家性格不差,一来二去,虽不说十分的贴心,可也有了几分姐妹情谊。   郑太傅看在眼里,也暗暗欣慰。不过阿玉即将大婚,他不免又惋惜起来:“可怜你刚回家没多久,就要出嫁。以后等你进了皇宫,这家里肯定又要冷清下来了……”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欢喜之余颇觉难受。   郑曦璇闻言宽慰父亲:“爹爹快别这么说。五妹入主中宫是好事,若真嫌冷清,女儿多回来陪陪爹爹。”   “我也能常回来看看的。”姜漱玉跟着说道。   她自小在彤云山长大,有师父师兄作陪,也曾渴望过亲人。后来时间久了,这份心思淡了。不过如今多了几个关心自己的亲人,感觉也不赖。她想,可能这就是因为血浓于水吧。   郑太傅扯了扯嘴角,心说哪有这么容易?皇宫进出不便,别的女儿出嫁后,要上敬公婆,下育子女,哪能天天往娘家跑?   他笑了笑:“你们有这个心就好了。”   郑曦璇冲五妹眨了眨眼,轻声道:“爹爹如果真嫌冷清,可以让六妹多回来走走嘛。咦,对了,她姐姐出门,她不回来看看么?这还是一起出生的孪生姐妹呢。”   姜漱玉知道她是替怀瑾握瑜说情,不过就她自己而言,她也不希望郑太傅与怀瑾握瑜真的从此一刀两断。   原著里的男女主因为她的掺和,都活得好好的。可惜他们的事情不被郑太傅所接受,被迫离开郑家自己过活。   听说郑怀瑾投身军营,因为功夫不错,挺受重用,眼下日子过得不错。但是跟父亲生分,也是一大憾事了。   郑曦璇一开始也不能接受怀瑾握瑜之间居然有私情,但那两人情根深种不愿分开,她作为长姐,说到底还是心疼弟弟妹妹的。于是就借着机会劝和。   她也不求父亲原谅并重新接纳怀瑾握瑜,只希望他们别老死不相往来抱憾终身。   姜漱玉知道她心思,也跟着看向郑太傅:“真不能让他们送嫁吗?观礼也不行?”   两个女儿都目光灼灼看着自己,郑太傅心里也有些不自在。   怀瑾握瑜在他眼皮子底下产生私情,虽非亲兄妹,可他也难以接受,况且当时他以为阿玉也因此而丧命,更觉得他们罪孽深重。他一怒之下跟他们断绝了关系。但是将近一年时间过去,那两人似是真心实意过日子,且阿玉也没事,他倒也没有先时那般气了。   做父亲的,哪有真去恨自己子女的?他甚至自我反思,或许是因为他当时因为那两个孩子一胎双生,所以让他们在一处长大。所以才会有后来之事。   是他没有教好他们,也怨不得旁人。   沉默了一会儿,郑太傅才道:“他们想观礼是他们的事,难道还要我下帖子请他们吗?”   郑曦璇闻言轻笑,知道父亲态度已有松动,这话其实就是允了。她笑道:“爹爹说的是。”   郑太傅起身抬腿便走。   郑曦璇冲姜漱玉感激一笑:“多谢你了。”   毕竟怀瑾在郑家的十几年是顶替了阿玉的位置,难得阿玉大度,竟然毫不在意。   姜漱玉摆了摆手:“区区小事,不用在意。”   想原谅他们的是郑太傅,提起这件事的是郑曦璇,她不过顺水推舟说了一句话而已当不得这声谢。   婚期渐近,姜漱玉反倒清闲下来。这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想。想到即将到来的大婚,她期待之余又有点不安。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小皇帝了。   三月初九这一日,她早早便起了床,在丫鬟侍女的帮助下梳洗打扮,于吉时登上銮驾,告别家人,往皇宫而去。   望着远去的銮驾,姜大年有些怅然若失。——他原本已经回了彤云山,可阿玉出阁,他又忍不住带着徒弟回京城了。   阿玉出嫁,他得送送她。   今日的场景对郑太傅来说,不算太陌生。阿玉上銮驾时的背影和两年前的那一幕相似而又不同。他脑海里一时间思绪万千,一瞥眼看见握瑜以及低声宽慰她的怀瑾。郑太傅双眉立时竖了起来:“你们俩过来!”   郑怀瑾与郑握瑜俱是一怔,两人对视一眼,齐齐上前。   郑太傅沉吟了一会儿,才皱眉道:“我听说你们现在住在一处?”   这话一说,郑握瑜的脸立刻红了:“爹……”   “天天住在一块儿,像什么样子?”郑太傅轻斥,“你们要真的定了,就选个合适的日子把婚事办了。”   不等那两人开口,他直接拂袖离去。   郑怀瑾和郑握瑜愣了一瞬,心内均涌上狂喜:“多谢父亲。”   郑握瑜更是直接流下了眼泪。   郑怀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别哭了,这是好事啊……”   “我不是哭,我是太高兴了……”郑握瑜哽咽不已。   她曾经以为爹爹再也不要她了。看来老天对她还是很不错的。   —— ——   大婚的礼节庄严而又繁琐,不过姜漱玉早早学过,对其烂熟于心,又有司礼官的提醒,所以毫无差错。   等礼成两人一起被送进了“洞房”。   帝后大婚,这一点和民间相似,要有新房。原本新房该是他们行大礼的宫殿,不过赵臻执意要将汤泉宫安排成新房。所以他们的新房就成了汤泉宫。   这是姜漱玉最熟悉的宫殿,今日红光映辉,喜气洋洋,跟平时可不太一样。   他们刚进汤泉宫,就被要求同牢、合卺。   两人同食一牲,又共饮了交杯酒。   姜漱玉悄悄去看皇帝,正好与他目光相触,两人脸颊都红红的。   “合卺礼成,共寝。”   司礼女官冲他们施了一礼,躬身退下。   汤泉宫内殿便只剩了他们二人。——其余人等都在外面候着。   汤泉宫里大红一片,床帐也换成了百子千孙帐。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新婚当天再见面,似乎都有些无措。   还是赵臻先道:“别动。”   “啊?”姜漱玉仰着脸看他,明明只喝了一点酒,眼中却仿佛流淌着醉意,眼神迷离。   赵臻心头一跳,帮她取下头上凤冠,凑在她耳边轻声道:“阿玉,你今天很美。”   他离她很近,近得她很感受到他的呼吸。姜漱玉只觉得耳朵一阵酥麻,身体不受控制打了个摆子。   然而她偏偏恢复了几分旧日的模样:“什么叫我今天很美?难道我平时就不美吗?”   赵臻放下凤冠,捧着她的脸庞亲了一下:“美,天天都美,今天最美。”   姜漱玉用手推他:“你别闹,等我梳洗,我脸上有粉呢,不舒服。”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说这话时不自觉带着撒娇的意味。   赵臻喉结一滑,“嗯”了一声:“屏风后就有热水。来,阿玉,朕今日服侍你梳洗。”   姜漱玉也不跟他客气:“好呀。”   他果真说话算话,在她梳洗之际帮她挽袖子.递面巾。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伺候人的活计,倒也颇觉新鲜。然而等阿玉刚洗漱好,他就将人打横抱起:“阿玉,韩德宝跟着司礼官告退时,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姜漱玉有点懵。   赵臻勾了勾唇,抱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他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觉得他说的很对。”   姜漱玉脸颊微红,却又有点想笑。她止住笑意,很轻很轻点了点头,伸手揽住了皇帝脖颈。   赵臻大喜,脚下行的更快了。   被放在床上后,姜漱玉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事:“我觉得,我们行应该先沐浴……”   话未说完,她便觉身上一重。   皇帝在她耳边道:“汤泉宫有温泉,等会儿再沐浴也不迟。”   他面容英俊,眼神温柔而充满期待。姜漱玉看的一阵发怔,鬼使神差地就点了点头……   后来她暗暗咬牙,皇帝说话不算话,说好了“等会儿”的,结果也太久了吧。还好除了初时的不适,后来感觉还不错。   次日两人一起在温泉沐浴时,姜漱玉不自觉想起两人初遇的场景。   热汤荡漾,薄烟徐淼。她心内一片柔软,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没想到她还会另有一番奇遇,更没想到她余生会和皇帝在一起。不过有他相伴,也不枉此生了。   ※※※※※※※※※※※※※※※※※※※※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基本算是完结了吧。阿玉和皇帝会很幸福的。   后面会补充几个番外。   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么么哒,爱你们呦。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梦成殇 40瓶、风格夫人 5瓶、糯米糍mio 3瓶、花辞树 3瓶、姬十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8章 番外:玲珑   看守皇陵对旁人而言是个苦差事,不过信王赵钰却对此甘之如饴。   在皇陵待了一段时日后, 他甚至气色都比先时好了很多。   他之前就在皇陵待过近一年, 这次回来,很快就又习惯适应了。每日去皇陵转转, 陪那些过世许久的祖宗们说说话, 剩下的时光,要么在附近走走转转, 要么喝两口老酒打发时间。   他虽然看守皇陵,但身上爵位还在。皇帝对他究竟是什么态度, 旁人也不清楚。所以看守皇陵的护陵队对他也不敢有丝毫不敬。   可以说,信王赵钰在皇陵的日子颇为不错。唯一让他头疼的那位玲珑公主隔三差五会到皇陵来。   看守皇陵的生活可以归可以, 但时间久了, 难免会感到寂寞。玲珑公主的到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寂寞,给他带来了很多趣味。   他内心充满了矛盾, 一方面他期待她的到来。另一方面, 他又希望她从此再不过来。他已经这样了,她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每次玲珑公主悄悄来皇陵, 他总要苦口婆心劝她:“公主,以后还是不要常过来吧。落在别人眼里, 对公主也不好。而且咱们之间……”   玲珑公主听得不耐烦, 直接“啪”的一下将筷子搁下:“你烦不烦啊?你没说厌, 我都听厌了。能不能让人安安静静吃会儿饭?每次都是这几句, 能换点新鲜的吗?”   信王动了动唇, 轻叹一声,伸手替她盛了碗汤。   ——玲珑公主从京城过来,到了皇陵又小坐一会儿,必然饥肠辘辘。自从她那次说自己饿了以后,她每次过来,赵钰总是一面劝她不必再来,一面给她备好膳食。有时候她来的迟或是天晚了,他少不得还要将房间让给她休息。   玲珑公主慢悠悠吃了饭,又漱了口,命人将残羹冷炙撤下,才慢条斯理问信王赵钰:“你那木雕联得怎么样了?”   信王微微一怔:“木雕?”   上次玲珑公主过来时,确实提到了让他学木雕,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一时兴起,就随口应下。没想到她现在居然又提起来了。   玲珑公主竖眉:“怎么?你忘了?”   “我……”信王赵钰一时语塞。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啊。   玲珑公主一脸不悦:“你想让我做的事情,你每次都提,恨不得要说八百遍。我让你做的事情,你连记都记不住?”   赵钰有些心虚:“不是,我……”   玲珑公主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心说,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想让你在皇陵多点消遣?免得你想东想西再做出点什么事来?   她的眼神和沉默让赵钰愈发心虚,他想了想,试探着道:“那我下次试试?我从没学过这些。”   “嗯,那就下次再看吧。”玲珑公主有些遗憾的模样。   信王赵钰扯了扯嘴角,却忽然意识到不对,他这岂不是答应了还要让她来见他?不是说好了劝她不再过来的吗?   他心里这么想着,但是望着玲珑公主,他那些劝阻她前来的话,却又无法说出口。   她现在已经有点不快了,没必要继续让她不高兴。何况她本来就不是个肯听人劝说的。   这么想着,他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你一路也累了?要不要歇一会儿?我这边有新被褥,还是你上次用过的。”   玲珑公主本要拒绝,但她一路奔波而来,确实也累了:“那行吧,那就麻烦你了。”   信王赵钰勉强笑了笑,自去准备。   他在皇陵生活了这么久,很多事情也习惯了自己动手。他动作麻利,很快换了一床被褥,又翻腾着寻出一根凝神香点燃。待一切收拾妥当,他才对玲珑公主道:“你歇一会儿,我去外面看看。放心,不会有人进来。”   玲珑公主只“嗯”了一声,对于信王赵钰这算得上周到的安排,她心思极为复杂。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中原王爷,能细心到这个地步,还给她端茶递水、叠被铺床,挺不容易了。   他一次次说着不想让她过来,不想跟她有半点关系。可每次她到了皇陵,他都尽心招待,唯恐委屈了她。——其实这也是她不顾劝阻屡次来皇陵的一个重要原因。   等她下次再去时,信王赵钰果然老老实实自学木雕,还给她雕刻了一个很简单的小兔子。   玲珑公主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收下。   她心里没有太多弯弯绕绕,回了京城四方馆后,就委婉向馆内侍女请教:“如果一个人,一面说着不再跟你来往,一面对你特别好,什么意思?”   这侍女是中原人士,伺候她也将近两年了,不急着回答,反而问:“特别好,是有多好?”   “端茶递水,叠被铺床,还给我雕刻小兔子。”   侍女眼皮一跳,觑着玲珑公主堪称国色的脸,问:“那人身份高贵吗?”   玲珑公主想了想:“算是吧。”   结合玲珑公主时常外出,侍女大致已猜出了是谁,忖度着道:“可能是为着公主的名声考虑,所以不得不忍痛减少来往,也可能是欲擒故纵。”   玲珑公主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侍女的话未必是真,不过欲擒故纵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是的,她发觉她看上信王了,想把他弄到手。   她来中原的目标一开始是为了嫁给皇帝。但皇帝不肯娶她,她要自杀相逼时,却是信王赵钰站了出来表示娶她。   诚然他相貌不如中原的皇帝,身体也不太好,但是在她看来,他自有他特殊之处。   她自小到大所见到的男子,要么是倾心于她的美貌,一见到她便觉惊艳,千方百计要讨好她的。要么是因为她的身份而对她恭恭敬敬的。当然,也有中原皇帝这样的另类看不上她,害她丢人……   可赵钰跟他们都不一样,他记得她的口味,会给她盛汤端饭,会容忍她的很多无礼之处。这样的男人,不能错过啊。更何况,他们还有婚约。   成熟的猎人,瞄准了猎物后就不会放弃。玲珑公主就是这样。   不过,她并不像之前那样三天两头就往皇陵跑了,侍女的话给了她启发。   于是,信王赵钰忽然发现,玲珑公主好些日子没再过来了。   ※※※※※※※※※※※※※※※※※※※※   么么哒么么哒   番外更新可能会比较随意一些。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竹小屏 10瓶、(●—●) 5瓶、糯米糍mio 2瓶、姬十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9章 番外:信王   最开始确定这一点后,信王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想, 玲珑公主终于能想明白了, 这样对他们都好。   然而明明是他期待已久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他反倒有些怅惘。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心中的怅惘越来越浓了。   他对自己说, 玲珑公主这么做是对的,这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可他还是忍不住感到难受。   她是在去看守皇陵后唯一一个隔三差五就会来看望他的人。尽管她每次过来, 他都得尽心招待。可从她身上,他能感受到他久违的温暖。   而现在, 这点温暖,也不属于他了。   他不能去怪任何人, 因为这温暖是他自己拒绝的。   这么一想, 他心里更难受了,喝酒都压不住难受。   他以为这种情绪过几天也就淡了,可谁知道几天后, 他竟见到了玲珑公主的下属。   玲珑公主留在中原, 她所带的为数不多的属下自然也跟着她留了下来。   信王不认得他们,待对方自报家门后, 他心中一动:“你们公主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念头是忽然涌上心头的。他在担忧之余,还有点兴奋。他想, 可能不是玲珑公主不再来看他了, 而是她另有要事。   下属极其恭敬地道:“我们公主并无要事。”他停顿了一下, 又道:“这是王爷送给我们公主的, 公主现在收着已经不方便了, 所以特命我等还给王爷。”   “什么?这话怎么说?”信王赵钰心里一咯噔,望着玲珑公主属下递过来的木雕小兔子,他的手指不自觉轻颤起来,“她,她真这么说?”   他不去接木雕小兔子,心中五味杂陈:“这都是小玩意罢了,转告公主,让她不必客气。”   “公主说正是小玩意,才更需要注意,免得给人看到说三道四。”对方恭恭敬敬回答。   信王赵钰心里更觉窝火,她是要跟他划清界限吗?连这等小细节都注意到了。他以前隔三差五过来探视他,还住他房内,那都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么?怎么这会儿就怕了?   他知道他此刻应该接过来的,可他做不到。他只要一闭上眼,就想起玲珑公主巧笑嫣然的模样。   “王爷?”下属不解。   信王赵钰摇一摇头:“不,我不要。”   “王爷别让我们为难。”   信王赵钰态度难得坚决起来:“回去给你们公主说,我不要了。她要是真想给我,让她亲自来找我。”   他想,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了,多半是因为她的突然想开。至少得有个告别吧。她怎么能连见都不见他一面?连还东西都让别人代劳?而且这东西还是他亲手做的。   下属无奈:“王爷……”   信王赵钰干脆让人送客。   但是玲珑公主的下属一走,他又开始惆怅起来。她肯定要生气了。下属不敢随意处置那小兔子,玲珑公主肯定敢的。他不要,她估计就随手扔掉了吧?   他想起她让他学木雕的场景,他那时随意敷衍,她发现后柳眉倒竖,很是不快。   那些不重要的事情,他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信王赵钰重新挑选了木块,低头雕刻。   他在皇陵这边,没有别的消遣,雕刻技术突飞猛进。然而他要雕刻人物时,却发觉玲珑公主的美貌,他根本雕刻不出十分之一。   他倒是差点忘了,玲珑公主也是个大美人啊。她是漠北第一美人,她到中原来就是为了和亲。   等等,他一直劝阻她跟他来往。那她如果不嫁给他了,她可该怎么办?   信王赵钰忽然紧张起来。他想起初见她时,她在殿上起舞,想要嫁给皇帝。想起她被皇帝拒绝后含泪自杀。想起他当时挺身而出,想要娶她……   为此他还被安国公打了一顿。他还被人参了一本,因为他当时还在孝中。   信王赵钰越长越多,越想心里越难受。他当初要娶玲珑公主是为了帮皇帝,可是发觉自己不能娶她以后,怎么心里就这么难受呢?   难道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吗?   他心中一凛,那又能怎样呢?你已经自己放弃她了,是你配不上她……   玲珑公主在数日后来到皇陵。此时信王赵钰已经明显瘦了一圈,看起来更显憔悴。   一看见玲珑公主,他眼中立时迸发出光芒来,情不自禁道:“公主,你,我……”   玲珑公主扫了他一眼,也不客气:“别你啊我的,我找你有正事。给,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信王赵钰心口一痛,强自镇定问:“公主找我什么事?就为了一个小小的木雕吗?”   “不是啊。”玲珑公主摇了摇头,“是我有件烦心事,想让你给我出个主意。”   “你说。”   玲珑公主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来中原是肩负着使命的,中原皇帝那边是不行了,你这也算了。我想在皇族里再找个人嫁给他,请求你们皇帝同意,你觉得怎么样?”   “我……”信王赵钰语塞。   理智上他觉得他应该点头说好,但他开不了这个口。他轻声道:“这恐怕有点难。”   “怎么难了?”玲珑公主不高兴,“我都看好人选了,就是有点难以取舍,才让你给我出主意。你别给我扫兴。”   听她说已经看好了人选,信王赵钰心口一痛,心想,这么快就舍弃我了吗?   玲珑公主慢悠悠道:“常德郡王,听说他刚死了王妃,还没续娶……”   “他虽然死了王妃,可他这人贪花好色,府中美人很多,不合适……”赵钰想也不想就道。   “长宁王。”玲珑公主道,“他府上可没多少美人。”   “他也不行,他……”信王赵钰心头一阵焦急,他不爱背后说人坏话,但是他此刻不说两句,很有可能玲珑公主就要嫁给那人了。于是他急急忙忙道:“他不好色,这才更有问题。听说他,他有龙阳之癖。”   “什么是龙阳之癖?”玲珑公主不解。   “就是……”信王赵钰不好跟她解释,只道,“总之他们都不行。”   “那怎么办呢?皇帝不要我,这些都不行。要不,我请皇帝随便给我指一个?”玲珑公主很苦恼的样子,“也不行。我这般挑三拣四,说不定惹恼了他,赐我一杯毒酒了……”   “不会的,皇上他不会这么做……”信王赵钰咬了咬牙,冲口说道,“我娶你啊。我们有婚约,不是吗?皇上也没削了我的爵位。”   “你?”玲珑公主挑眉。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瓜北 10瓶、糯米糍mio 5瓶、我懒得想名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80章 番外   她目光流转,扫了他一眼, 神情玩味。   信王给她这一眼看得很不自在。他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对啊, 我, 我觉得我也行。”   玲珑公主撇了撇嘴角,轻啧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是不是听错了?你怎么说你行呢?最不行的, 不就是你吗?是你说的,咱们之间的事情应当不作数了。你不想耽搁我。你现在又后悔, 想耽搁我了?”   “我……”,信王赵钰静下心来, 也渐渐能能说几句话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时……”   “不是那个意思?那你是哪个意思?”玲珑公主面无笑意,目光沉沉直视着他,“你们中原人都喜欢这样说一出是一出吗?”   “我……”信王赵钰心里惭愧极了, 他悄悄打量玲珑公主, 猜想她多半是生气了。他难受而又无措,急急忙忙道, “不是,是我, 是我……”   “你怎样?”玲珑公主毫不退让。   信王赵钰咬了咬牙, 似是下定决心一般, 终是说道:“是我不对。以前我想着我不能耽搁了你, 你该有你的幸福。所以我希望你离我远一些。但是现在我发现我后悔了, 我不想把你推向别人。公主,你不嫁给别人行吗?咱们,咱们还在一起?等过些日子,我上折子求求皇上。只不过会委屈你……”   玲珑公主轻哼了一声,端起了茶杯。   “你说我自私也好,无赖也好。我发现我只希望你嫁给我。我只要一想你可能跟别人成亲,我心里就难受得紧……”信王赵钰试图去握玲珑公主的手,又怕惹恼了她,“我心里有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忐忑不安地看着她,见她面无表情。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喜是怒。   玲珑公主慢慢放下茶杯,唇角微微勾起:“哦,也就是说,你的意思是,以前心里没我,所以希望我嫁别人。现在心里有我了,你就又改主意了?”   信王赵钰心里一动,直觉告诉他,好像有什么不对,但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于是,他迟疑了一下,点一点头:“是……”   “你当我是什么?”玲珑公主的脸色倏的沉了下来,“因为我不是你中原人,所以我就能任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赵钰心头一跳,连忙道:“不,公主在我心里尊贵无比。以前是怕耽搁公主,怕不能让公主平安幸福。所以不敢造次……”   “现在你不怕了?”   赵钰脸上忽然闪过坚定之色:“怕,但我更怕彼此错过,抱终身。”   他大着胆子,握住了玲珑公主的手:“公主,以前是我不对,险些辜负公主的情意。近来才明白,希望不算太迟。”   他定了定神:“我在这边看守皇陵,爵位俸禄犹在,也只不过是远离京城,不涉朝政而已。我这样倒也罢了,只是委屈公主陪我受苦了。”   他神情颇为诚恳,而玲珑公主却哂笑一声,挣开了他的手:“谁跟你说,你点头了我就要嫁你?”   “什么?”信王赵钰愕然。   玲珑公主喝了口茶,慢条斯理:“还什么辜负情意?我什么时候说对你有情意了?”   “我……”信王赵钰忽然恐慌起来,“公主……”   “我三天两头来这边看你,是因为我无聊,我闷得慌。”玲珑公主慢悠悠道,“我不愿意解除婚约,是因为这事只能由我做主。你看我现在不就开始找新的合适人选了吗?”   看她的神情不似作伪,信王赵钰越发慌乱起来。玲珑公主时常探视,他真的觉得她是要执意嫁给他。她心里有他。现在她告诉他,没有。   他只觉得他的心似是被什么狠狠揪住一般,酸涩而又难受。他动了动唇,好久才道:“是这样吗?那我,我……”   他想跟她说,别这样。可他说不出口。因为一开始确实是他让她另外找人的啊。谁又会在原地等着别人呢?是他亲手把她推远的啊,他又能去怪谁?   心脏闷闷的疼。他方才真的以为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现在看来,没有了。被他自己给毁了。   他勉强一笑:“抱歉,是我唐突了。刚才的话当我……”   那句“当我没说”在他喉头滚了几滚,却没能说出口。他将心一横,闭上了眼睛:“刚才的话,我是认真的。公主考虑新人选,为什么不能考虑我呢?毕竟咱们的事情,皇上也知道。而且,我会对你很好很好,让你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怪自己没能早点想明白。   玲珑公主深深地凝视着他,感觉逗他逗得也差不多了,才慢吞吞道:“考虑你?看在咱们之间的交情上,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有几个条件。”   “什么?”听见事情还有转机,信王赵钰立刻双眼一亮,“你说。”   “嗯……”玲珑公主略一沉吟,“我现在没想到,想到了再说,先记着。”   信王赵钰忽然回味过来,面染喜色:“你,你答应了?”他蹭蹭上前几步:“我真高兴。玲珑,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他心中欢喜异常。这个时候,他就不好再叫她公主了。   玲珑公主笑吟吟看着他,轻声道:“真是傻子。”   她要是不给他机会,就不会再见他,又怎会专门跑到皇陵来?   可惜她玲珑公主这辈子都要跟这个傻子绑在一起了。不过也好,平时逗逗他,感觉应该还不错。   ※※※※※※※※※※※※※※※※※※※※   么么哒么么哒。   信王就是个感情丰富的多情种子啊。 第81章 番外:有孕   姜漱玉近来时常感到心烦意乱。   她素来豁达随性, 即便有时不高兴,也能很快自我调节。像此次这般无缘无故心里窝火,对她而言,很是少见。   她不想随便对人发火, 又深感养气功夫不够。听说钓鱼是最能锻炼人耐心的活动,就让韩德宝找了一套钓具, 前去太液池旁垂钓。   姜漱玉幼时长在彤云山,她也捉过鱼, 但还从没钓过。生平第一次钓鱼,就是在皇宫太液池了。   夏天炎热, 她特意挑了一个阴凉处,头上还戴了一个柳条编织的帽子,新鲜有趣。   太液池中央有盛开的红碗莲。碧叶红莲交相辉映, 煞是好看。凉风吹过,带来莲花清香。   姜漱玉在太液池边坐了一会儿,渐渐能体会出垂钓的乐趣了。   她耐着性子钓鱼,还真有鱼儿上钩。一个多时辰过去,竟钓了四条上来。   姜漱玉兴高采烈,提着四条活蹦乱跳的鱼回了汤泉宫, 一见到皇帝, 就兴冲冲给他展示:“看, 我在太液池钓的, 厉害吧?”   赵臻微微一笑, 神情温和:“厉害。你是想养呢, 还是想吃呢?”   太液池有鱼不假,可从未有人钓过。他没想到阿玉竟会去那里钓鱼。不过难得她有兴致,他也乐得随她去。   姜漱玉想了想:“吃了吧。要是养的话,养在哪里呢?从家里的大池子换到小鱼缸么?”   赵臻唇角微勾:“那就跟御膳房说一声,今晚吃鱼。”   韩德宝接过了鱼,在一旁凑趣:“既是娘娘亲自钓的,何不请了太后和公主一起过来尝尝?也算是娘娘的一点孝心。”   “好啊好啊。”姜漱玉连连点头,“要是不够的话,我再去钓一点。”   赵臻自是希望人人都知道阿玉的好,当即应道:“那就让御膳房多备些菜肴,请太后和公主共用晚膳。”   “是。”韩德宝应声退下。   姜漱玉则又去钓鱼。   宫中主子少,太后公主与皇帝又是骨肉至亲,自家人感情极好。收到皇帝的邀请,她们焉有不应之理?   还没到用晚膳的时候,太后与宁阳公主就先后到了汤泉宫。   宁阳公主心情不错,笑问:“今日这一宴,有什么名目啊?”   “自家人小聚,哪需要什么名目?”赵臻神情淡淡,眉梢眼角却透着一丝得色,“不过是阿玉亲自钓了些鱼,念着母后和皇姐,特意让人请了你们过来。”   “阿玉钓的鱼?”太后有些诧异地看了姜漱玉一眼,微微含笑,“那是要尝尝。”   少时,菜肴上齐。御膳房厨子的手艺自是无可挑剔,姜漱玉因着是自己亲自钓的鱼,更是期待满满。然而她刚闻到鱼香,胃中就一阵翻腾。她不想在人前失礼,直接起身,快速冲了出去。   “阿玉!”赵臻微惊之下,霍地站起,欲跟随上去看个究竟,却听太后颤颤地问:“是不是有了?”   “——什么?”赵臻脚步微顿,“母后方才说什么?”   他眸中的狂喜几乎遮掩不住,方太后略微定了定神,才忖度着道:“请个太医吧。哀家瞧着有点像是有了……”   “……嗯……”赵臻眸光微闪,轻轻点了点头。   不等他开口,旁边知趣的太监早已动身去请太医。   姜漱玉干呕了一会儿,轻抚胸口,重重喘两口气。她耳聪目明,听到方太后的话,愣了半晌,细细回想了一会儿,联想到近来的一些细节,又觉得好像并非毫无可能。她的月事确实是推迟了。   一想到怀孕这个可能性,她心脏快速跳动了数下,一回头,见赵臻正含笑望着她,眼中隐含关切。   “不要怕,已经让人请太医了。”赵臻几步到她跟前,握住了她的手。   姜漱玉下意识想反驳一句“我没有怕。”却没说出口,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她心里有些欢喜,有些期待,又有些茫然。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脑海里只留下一个念头:是不是真的有了啊?   太医来的很快,诊脉后,小心询问几句,已然有了结论:“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喜脉。”   “当真?”姜漱玉与赵臻对视一眼。虽然方才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此刻真正确定后,心情还是不太一样的。   “千真万确,虽然月份浅了一些,但肯定是喜脉无疑了。”太医捻须一笑,颇为笃定,“娘娘身体好,腹中胎儿也健康。”   赵臻面露喜色:“赏。”   姜漱玉则神情怔忪。   他们成亲以后,没有刻意避孕,怀上了也在情理之中。然而一想到她肚子里现在有了一个她和赵臻的孩子,她就抑制不住内心奇妙的感觉。   再过数月,她会成为一个母亲。   她这辈子没感受过母爱,但她想,她会努力去做个好母亲。   ※※※※※※※※※※※※※※※※※※※※   悄悄更个番外。   么么哒。   蛊可以解的。   算是最后一个番外了吧,再见。么么哒。另外,开了新文《代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