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暴君的炮灰前妻》 作者:栖晚   文案:   景映桐穿进一本叫《盛世》的书里,成了男主外表美 艳,内里草 包的楚王妃。   原主出身名门,却生性骄纵,眼高于顶,对男主百般嫌弃,一心只对东宫太子情有独钟,每天作天作地地想要男主休掉自己。   后来终于作死成功却被渣男欺骗,落得个万民唾 骂,街市横 死的下场。   而太子渣 渣也在权 势的角逐中被隐忍阴 狠的男主打败,下场凄 惨。   景映桐刚穿过来正好享受到原主作 死的硕果,一张休书轻飘飘地落在她面前。   她想到外面给她挖好等栽的大坑,很 狗 腿地冲对面的男人讨好地缩了缩脑袋。   “能先不走吗?”   那个谪仙似的男人饶有兴致地对她斜了斜唇角。   “哦?”   不得不暂住屋檐下的她老实本分,远离渣 男,绕道男主,只想磕磕瓜子看看戏,等彻底自由了弄一打小帅哥逍遥自在。   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剧情越走越歪?心机大反派,黑 化白莲花为什么全冲她这小炮灰来了?   直到她被那个心思深沉的男子死死抵在墙角。   “是你自己说不走的,那就永远别想逃。”   食用指南:   男主心思隐藏比较深,追妻火葬场出没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女配 穿书   主角:景映桐,慕琮 ┃ 配角:《长公主今天掉马了吗》求收~ ┃ 其它: =============== 第1章 休书绝(一)   朝阳融融捅破春夜里的寂静,天儿渐渐地亮堂起来,楚王府里也有了人声的响动。   只是空气里还残带着些春夜的湿冷,王府门前挂着的红木六角绘花鸟的灯笼被风一吹,骨碌碌地转了个圈,竟忽地熄灭了。   王府西园的琉璃轩此刻却房门紧掩,一派森严。   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正斜斜倚在琉璃轩的木半枝莲太师椅上,女子鬓发松散,钗环凌乱,脸上的脂粉也被冲得花花绿绿的,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将醒未醒,一身苏绣百花红衣裳**地贴在婀娜有致的身子上,看起来很是狼狈。   景映桐感觉冷得要命,纷纷扰扰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挤进她的脑海,她用力将眼睁开一条缝,似乎有两道模糊的身影正站在自己跟前。   “主子,她好像快醒了,现在可如何是好!”   “怕,怕什么!她都要被扫地出门了,还能拿我怎么样!”   景映桐再次费力地将眼睛睁大一点,面前两张嘴一张一合的,这两个妹子在她面前叽叽呱呱地说什么呢?   纷至沓来的熟悉情节挤得她脑壳发疼,随着她悠悠醒转,眼前也渐渐清明起来。   只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俩妹子都穿着古装衣裙,见她突然睁眼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了一步。   景映桐转转脑袋,又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处的这个屋子,屋子里的装潢古色古香的,典雅中透着华贵,红木桌上的金彩莲荷纹茶壶里还往外冒着袅袅白烟。   景映桐费力地站起身来,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于是便摆出一个友好的笑脸,望向自己面前的俩妹子。   “这儿是楚王府吗?”   她此话一出,那两个妹子先是一愣,而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主子,王妃这莫不是吓傻了?”   “什么王妃,她已经被休了!”   当先的那个女子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突然将一张纸狠狠拍在了景映桐脸上。   “你已经被休了,在这装什么疯卖什么傻,快点收拾你的东西滚吧!”   景映桐才刚醒,全身虚浮无力,被她这一拍脚下一晃,又重新跌回到了椅子上。   那女子顿时更得意了,又逼近一步指着景映桐骂道:“平时厉害的跟只母夜叉似的,如今被休了不也跟丧家之犬一样狼狈,我看侯府还敢不敢迎你这下堂妇进门!”   真是人善被人欺啊。   景映桐在心底叹了口气,现在她终于可以确定,她穿进了昨晚看过的那本小说《盛世》里。   这部小说以它天雷滚滚但吊人胃口的烂俗情节引人入胜,长期霸占着某网站的榜首,而巧的很的是,在里面有个炮灰女配和她同名同姓。   那个女配生性刻薄,无恶不作,看书的时候她还吊着俩黑眼圈捶桌大骂,这么愚蠢恶毒的女人居然披着她名字的皮!   如今倒好,她竟然穿成这炮灰女配了。   这和她同名同姓的炮灰女配是男主楚王慕琮的原配王妃。原主出身永安侯府,祖父曾位列三公,父亲是太子太师,叔父是吏部左侍郎,母亲家穆家也是京师里的名门清流。   但她虽为楚王妃却不知安分守己,一心只想着捡高枝儿往上攀,不仅暗地里勾搭太子给楚王戴绿帽,还整日把王府搅得鸡犬不宁,最终目的就是逼男主休掉自个,好与太子双宿双飞。   可不论她怎么作死,楚王都像耳目闭塞了一般不闻不问,这次终于目的达成,原身却狗血地不在了。   事情的起因是原身心肠歹毒,让他们的养子同下人一起吃糟糠之食,那孩子本就身子骨弱,经过这么一折腾更是引得过敏,半夜发起烧来全身起满了红疹子,而原身故意不让大夫前来诊治,害得他差一点儿便丢了性命。   其实慕琮平时也对这孩子不怎么上心,正是这样才纵得原身越发地无法无天,可没想到慕琮一听说这档子事,竟然直接写下了休书,要将原身逐出府去。   原身这么一来可倒真算的上是意外之喜,连她都没想到男主会就此休掉她,结果休书一扔到她面前不知是太兴奋还是怎么的,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这具身体再再次醒过来,同一副壳子里已经换了个人。   想到这儿景映桐又叹了口气,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看眼前两个女子的穿着打扮,前面那个模样秀丽穿的也要好些,后面那个圆脸双髻穿着件桃红衫子,典型一副丫鬟打扮。   看样子这是一对主仆,大抵是楚王姨娘妾室之类的吧。   休妻这种大事,楚王不亲自出面,却让一个姨娘模样的女子在这对她任意羞辱,看来男主真不是一般地讨厌她。   景映桐觉得浑身上下冷得要命,对着这对主仆落井下石的嘴脸,她慢慢地重新站起身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面前两人。   看着王妃虽狼狈却满是威凛的气势,那女子禁不住地一打哆嗦,此时景映桐脸上脂粉都落了个干净,少了平时那种浓墨重彩的华丽遮掩,倒显得一双眼睛更为明亮凌厉。   但平时被王妃欺压惯了,她又实在不想在此时短了气势,再说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压在自己头顶上的主母了。   她给自己壮壮胆,挺起腰杆虚张声势道:“怎么,王爷让我来送你,只不过是给你留个最后的体面,你若再不知好歹我就叫下人将你撵出去!”   景映桐不怒反笑,看这女子嚣张得意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男主的什么心尖尖宠,可作为女频的男主,又焉能被这些阿猫阿狗玷污了纯洁!男主的贞洁自然是要留给本文最柔弱善良我见犹怜的女主的!   她们这些炮灰平时就负责作作妖,陷害一把女主,扮扮跳梁小丑来衬托一下男女主的登双入对和情比金坚。   至于男主,那可是连一根头发丝都碰不着。   那女子瞧见景映桐笑心里更怕,一想到王妃平日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就心里发虚。   景映桐在脑中温习了一下原主的泼辣不讲理,突然跨步上前,朝那女子脸上重重甩了一耳光。   那女子捂着脸踉跄后退,看着景映桐刚欲撒泼,景映桐却直接略过她淡淡出声:“跟我叫嚣,你还没这资格,去把你们家王爷叫来,我有话与他说。”   “呸,真不要脸,都被休了还想见什么王爷!”那桃红衫子的丫鬟一边扶着主子一边冲景映桐嚷,“居然还敢打我家主子,仔细我将你的丑事说出去,让你一辈子翻不了身!”   “呵,”景映桐冷冷勾起唇角,“就算被休了我也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大小姐,想处置一个刁奴更是不再话下,若你再在这里以下犯上,我这就将人伢婆子叫来将你卖掉!”   想起景映桐平时说一不二的嚣张模样,那丫鬟终于知道怕了,缩了缩身子小声问自个的主子:“现在怎么办?”   那女子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恨恨地瞪了景映桐一眼道:“去把王爷叫来,既然她给脸不要脸,那就索性连最后的脸皮都给她撕下来!”   景映桐忐忑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虽说方才她狠狠威慑了男主那个妾室,勉强维系住了自个的气势。但男主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更别说她此时还有求于男主,一会见了男主她到底要怎么说才好?   这么想着她端起了红木桌上的茶壶,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先把态度放低点总没错。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景映桐顿时神经绷紧地回身,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里屋喜鹊石榴纹的垂帘,随之低沉悦耳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不知王妃寻本王,所为何事?”   景映桐酝酿好的话突然噎在了喉咙里,她看着眼前弯腰进入的男子,手中刚提起的茶壶“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溅得她来回跳脚。   这是什么人间绝色!   面前的男子生了一张极其精致的面容,他皮肤白皙,五官深峻,脸部线条笔锋流利地顺流而下,勾得那鼻梁高耸,眉眼如画。   明明只是弯腰从门外迈进来的随意动作,却让人感觉他从仙姿画卷里一脚踏入了凡间。   对着这么个男人,景映桐甚至有些不敢高声语,唯恐惊扰了这副人间绝美的仙境。   若不是清楚他的心狠手辣,景映桐定会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宛若谪仙一般的好看男子,竟是日后睥睨天下的君王,令小儿闻之啼哭的一代暴君?   想着他那双如玉般的优美双手染血的模样,景映桐不禁打了个哆嗦。   “怎么,王妃冷了?”   一不留神他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仿若贴在耳际的低沉男音打断了景映桐的思绪。   她惊然之下猛一抬头,突然撞在了男子挺直入云的鼻梁上。   景映桐心中顿时更慌了,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男主的盛世美颜,她感觉耳根都发起烫来,但她抬眼间却在男子眼底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浓浓厌恶。   而那抹厌恶一闪即逝,景映桐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男子顺着她的脸朝下一路看去,嘴角还噙上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景映桐顺着他的目光后知后觉地低头,只见她身上那件本就轻薄的苏绣红纱衣裳因为湿透正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将女子姣好完美的曲线勾勒得一清二楚,透过湿透的衣衫,甚至能看到里面牡丹金玉富贵纹的里衣。   景映桐忙双手抱在胸前,有些窘迫地看着他支支吾吾道:“王王爷,妾身有话对你说。”   这时方才那个女子也喘着粗气紧跟着走了进来,一见慕琮便捂着脸委委屈屈地告起状来:“王爷,方才妾身好声好气地帮她收拾东西,她不知好歹也就罢了,居然还打妾身”   景映桐强自镇定下来,虽模样狼狈却依旧不失气势地瞪向那女子:“你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可真强,如今我被休的消息还没走出去,你就敢打我辱我,是唯恐别人不知王府没规矩吗?”   慕琮依旧噙着那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看戏一般地将目光转移到了那女子脸上。   “云姨娘,真是这样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长公主今天掉马了吗(重生)》,这是一个关于信仰的故事。   女主版:   常昔是大齐最金尊玉贵的嫡长公主,一朝国覆,却委身仇敌,承欢床闱,浑浑噩噩醉生梦死了好些年。   后来夫君出征,她刚生产完就被绑至深宫,三尺白绫,衣不蔽体,了断此生。   至死,她都不见那个对她强取豪夺的男人归来。   重生后,她成了深宫里一枚不起眼的小宫女,每天攒攒私房钱逗逗猫,只等年龄一到出宫去过小桥流水的平静日子。   直到她撞见了带着她儿子上朝的前夫   男主版:   昔年,他流落街头,被乞丐围殴,与野狗撕咬争食。   金铃彩车,香风袭过,那个大齐最尊贵的明珠俯身将他抱进怀里,抚着他乱糟糟的头发轻声道。   “别怕。”   他恨这世上玩权弄势的所有人,恨那个罔顾百姓死活的昏聩皇室。   却独独,恨不起来她。   后来,他披荆斩棘,谋求高位,只为给她一片遮风挡雨的青瓦。   她是他的欲,也是他的念。   “你对所有人都好,世人皆是你臣子。而我,却将你敬若神明。”   “你生来就该万人敬仰,旁人从你那里拿走的,我还给你。”   “我的夫人,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本文又名《重生后我家小狼狗长大了》_(:t」∠)_   看似渣男实则忠犬的阴戾小将军x重生后每天都担心掉马的长公主. .. ,, 第2章 休书绝(二)   那云姨娘面上顿时更楚楚可怜了,跪倒在地扯着慕琮的衣角可怜道:“王爷,妾身哪敢做这种事啊?王妃一向对妾身不喜,如今要走了还不忘在王爷面前抹黑一把妾身。”   “你也值得我去费心思抹黑?”景映桐冷笑一声,“你不敢?那我是自个跳进水里弄成这个样子的吗?”   “谁知晓你心里怎么想的,说不定又临时转了念头想博取一把王爷的可怜呢。”云姨娘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但我可告诉你,王爷休掉你是板上钉钉之事,任你再怎么扑腾也不可能更改!”   慕琮听到这里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景映桐和云姨娘同时朝他转头看去。   “本王休妻,何时轮的着一个妾室在这里管教了?”慕琮眼中的笑意渐次消失,看向云姨娘的眼里也满是冷凝,“云姨娘,不知是谁纵得你,这般口出狂言呢?”   云姨娘终于害怕了起来,匍匐在慕琮脚下接连朝自己脸上狠狠甩耳光:“妾身一时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望王爷恕罪!”   听着络绎不绝的响亮耳光声在房间里空荡荡地响起,景映桐在心里轻叹了口气,这个时代的妾,不过是男人手中随意玩赏的贱物,主子高兴的时候她们尚能得几分脸,可若是主子不高兴,她们就不得不将自己低到尘埃里,来保住在这个家里的体面,甚至是命。   虽然方才这云姨娘在自己面前很是猖狂,可看到她现在这副凄惨可怜的模样,景映桐却没有一丁点满足的快感。虽说她方才言之凿凿地斥责云姨娘,可自己比之云姨娘又强到哪里去了。   慕琮连休妻这种事都要一个姨娘来通知她,可见他对她厌恶之深。虽说男主向来是她们这些平凡女孩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仙人物,但她此时为了保命,由不得不厚着脸皮求助于眼前这个心思深沉的男人。   原身和太子是有一腿,可那靖国公府出身的太子妃安芷蓉又岂是吃素的。她早就派人监视了原身和太子,原身还沾沾自喜自己和太子的奸情可以瞒天过海,不料一举一动都已尽数在安芷蓉的眼皮子底下。   安芷蓉为了大局一直隐忍不发,却在原身被扫地出门之后命人将其掠走想大肆侮辱,就在这紧要关头,太子察觉了太子妃的异动,将景映桐救出,太子这一举英雄救美,将原身心中那最后一点理智和犹豫都冲得一干二净,她不惜放下世家女的身份和尊严,甘愿被太子金屋藏娇。   太子其实只是贪图景映桐的美色,一个被夫君休掉的女子,如今又这般不要脸皮地跟着自己,在他心中早就对她充满了轻视。而景家也觉得丢人,再也不认这个女儿。   后来景映桐始终得不到自己应有的名分,终于心急起来,可这时候太子怕事情败露,再也不许她踏出那小院一步,而且景映桐确实生了一副好皮相,太子在与其接触中虽轻慢,却也不愿放弃这个尤物。   后来原身终于醒悟,拼了命地逃出太子的藏娇地,岂知这正是中人下怀,她被人抹花了脸买通官府,灌上与人通奸之名游街示众,重重枷锁锁住她瘦弱的身子,她想叫喊可舌头却早已被绞断,最终她在愤怒的民众的唾骂与发臭的鸡蛋菜叶中,不堪受辱,撞栏自尽。而死后尸体也未得善终,横死街头,无人收尸。   堂堂侯府贵女却落得了这样一个下场,实在是令人唏嘘。   而现在的景映桐心里清楚地知道,原身的命运看似偶然,实际上都是被安排好的。不论是太子妃心中积怨已久的恨意,还是太子的轻浮以及对其美色的垂怜,都注定了她命运的悲剧。   而原身家世看似风光,其实早已将她排挤在外。自打她生母穆紫潆去世后,永安侯府就换了女主人,而这个新女主人,正是景映桐母亲的庶妹穆水笙。这个庶妹在闺中之时就勾搭上了永安侯爷,而景映桐的外祖素为朝中清流,自觉这样的女儿失了脸面,事发之时就与她断绝了关系。   穆水笙在永安侯府忍辱负重了多年,终于熬到了穆紫潆病故。而她惯来便有手段,在穆紫潆去世后便由永安侯爷扶了正。之前穆水笙因为做出了丑事没有娘家支撑,上头又有穆紫潆这个嫡姐压着,她在府中的地位连寻常姨娘都不如。   如今穆紫潆终于去世了,永安侯爷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将其扶为正妻,她终于好好地扬眉吐气了一回。   而那时候景映桐的外祖父穆兆南身体还算康健,她就算当了主母,也碍于父亲穆兆南不敢对景映桐怎么样。而景映桐以前就瞧不上这个耍狐媚子手段上位的女人,而且穆紫潆的过世多少也碍于关于穆水笙的心病。   所以景映桐向往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也为了终有一日能将这个女人,和辜负母亲的父亲狠狠踩在脚下。   所以慕琮休掉她后,且不说外面等着她的重重陷阱,单是这娘家她就回不去。现在外祖父的身体已经渐渐变差,再也顾不得她这边的情况,如果她以被休之身回去永安侯府,没有楚王妃的身份保护,又被夫君扫地出门,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她不能走。   她当然也不想风花雪月地和男主再续前缘,她只是想在此先求一角庇佑,容她缓几天安顿好了再走,至于男主自然是打上蝴蝶结恭恭敬敬地送到女主手上。   她正脑补着男主脱干净被系上蝴蝶结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突然听到有个好听声音颇不耐地在叫她的名字。   她忙回过神来看向慕琮,只见他此时已经坐在了她方才坐过的那把紫檀木太师椅上,表情倒依旧是云淡风轻不显一丝不耐。   “王妃想什么心事呢笑得这么开心,连本王叫你都没听见。”   “没,没什么”景映桐暗骂自己怎么那么藏不住事,朝慕琮挤出一个微笑道,“王爷叫妾身做什么?”   “依王妃看,该怎么惩罚她?”慕琮淡淡朝地上跪着的云姨娘抬了抬头。   “王爷就莫要再取笑妾身了,”景映桐有点尴尬地笑笑,“妾身,已经被休了。”   “那也足够处置这么一个刁奴了。”   慕琮依旧一脸的风轻云淡,看着地上的云姨娘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玩物一般,虽然眉眼若画翩跹如仙,话语动作间流露出的却俱都是清晰可见的残忍。   景映桐不由得转头看向地上的云姨娘,女子一点也没了方才的嚣张跋扈,原本玉白脸颊此时被自己扇得一片红肿,方才景映桐扇了她一巴掌她都委屈得似是一阵风就能刮跑,而此刻却紧抿着双唇大气都不敢出。   “算了,这些惩罚也足矣,不如饶过她吧。”景映桐转开眼光,再次看向慕琮道,“王爷能不能先叫云姨娘出去,妾身有话想对王爷说。”   “王府规矩不可废,你自个去找徐嬷嬷领罚吧。”慕琮似是有些疲倦地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宛若蝶翼,“若是再敢犯,可不会像今天这样轻巧揭过了。”   云姨娘在听到“徐嬷嬷”这三个字时又是身子一抖,但她还是在地上狠狠叩了几个头一跪一退地退了出去。   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景映桐反倒更加紧张起来,看着慕琮朝自己看过来,景映桐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唾沫,他虽然依旧好整以暇地维系着面上的温和,可那双如清泉映月般的眸子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王妃大可放心,待你走后,本王就算拼着受罚,也立即去向父皇请旨,将你从皇玉牒里除名,定让你走的没有后顾之忧。”   “妾身没有那个意思。”景映桐慌忙摆手,但看着男子仿佛什么都入不了眼的神情,胆子又怯了一截,“我能不能先不走?”   “哦?”   他终于认真看向她,眼底染上了些戏谑的笑意。   景映桐的目光在他脸上游离了一周,才硬着头皮看向他说:“王爷,妾身的意思是,妾身自知嫁给王爷后行为失常,有违皇家礼法,对王爷休妻也不敢有什么异议,只是,王爷能不能容妾身再在这王府住上几日?”   慕琮盯着她凝视了一会,深幽的眸子里搅荡着不知名的情绪,他突然站起身子,背朝景映桐打开了窗子。窗外一株海棠树临着窗想要探进来头,含苞待放的海棠花骨朵簇拥着男子修长的背影,只是虽被那将开未开的娇艳簇拥着,他却似乎怎么也融不进那桃红柳绿中去。   他将身躯站得笔直,却也将自己从那簇繁盛热闹中分离了出去。   景映桐愣愣地瞧着这一幕,瞧着瞧着就出了神。   “为何?”   男子低沉的声音蓦地响起,伴着一股清风自打开的窗子里吹进来,清风拂乱了景映桐脸侧的一缕发丝,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将那一缕头发匆匆撩开,看着男子的背影低声道:“妾身无处可去了。”   “无处可去?”慕琮缓缓转过身来,只是唇角的温润笑意却消失了,“你不是早就想好去处了么。”   “太子是什么样的人王爷心里比妾身清楚,以前是妾身猪油蒙了心智”景映桐有点心虚地低下头,“不过王爷放心,妾身不会缠着王爷的,待妾身一寻好去处,就立马离开王府,再也不在王爷面前给您添堵。”   “你也知道会给本王添堵?”慕琮似是不在意地笑了笑,“那既然如此,本王又为何要留下你?”   “妾身自然也不会白占着王爷的地方,”景映桐逼自己镇定下来,鼓起勇气直视着他那双仿佛直透人心的眸子,“妾身也有能帮衬得着王爷的地方,近来大理寺那边异动频发,王爷难道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吗?”   慕琮走了以后,天色已经晚了,园子里的花木也笼上了一层影影绰绰的暗影。景映桐拿起绢帕抹了一把额角的虚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踱步走到阔大的园子里。   园子里尽是杏雨梨云的烂漫景致,景映桐提着裙角穿过雕栏画栋的长廊,一个八面玲珑的小亭子蓦然在长廊转角处跃入眼帘,它抖擞秀气地立在湖中央,眼观八方地立在一片晚霞倒映之中。景映桐默默走到亭子中央坐下来,望着湖中浅浅晕开的碧波,低头沉思起来。   眼前的这一关她虽然勉强糊弄了过去,但接下来怎么走可全凭她自己的造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言预收《你想要的我都有[娱乐圈]》_(:3」∠)_   恳请大家动动小爪爪收藏呀,给我一个写咸盐的机会~   文案:   时未秋曾因年少意气谈过一个十八线小明星。   把人用完了之后,就潇洒地扔了一沓钞票将人家“扫地出门”。   后来家道中落,迫于生计,时未秋不得不进入娱乐圈摸爬滚打。   当她站在角落里凄凄惨惨地啃干面包时,突然觉得那个被前呼后拥着的男人,好像很像她曾经“抛弃”过的小可怜?   万年龙套时未秋突然被要求与影帝迟霏搭戏,她满心忐忑,以为那个男人终于要对她狠狠报复了!   他突然不按剧本将她圈进怀里,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撩拨着她的耳膜。   “宝贝,欢迎回家。”   我曾看山看水,却只盼西风识你. .. ,, 第3章 休书绝(三)   幼时景映桐因父亲之故时常见到太子,原书中对太子的描写是“生了一双桃花目,面容俊俏,一看便是一副少年风流的模样,让人一看就移不过去眼睛。”而景映桐第一回 见太子,那人笑得弯弯的桃花目便种进了她心里。   因太子自出生起就是天子骄子,人中龙凤,再加上两小无猜的童稚情谊,景映桐打小便对太子存了心思,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嫁于太子为妃,和她最心爱的太子哥哥携手一生。   只是后来她真正嫁给的,却是楚王慕琮。   若说楚王慕琮,在大盛也是一个颇为尴尬的存在,他虽和其他人同为皇子,却一直不受皇上待见。楚王的母妃之前是当今圣上三皇兄齐王的侧妃,据史书记载,永庆二十三年齐王起兵造反,霍乱京师,幸好当今圣上出兵镇压,才不致让其酿成太惨痛的后果。后来先帝在弥留之际将皇位传给了当今圣上,而齐王全府上下男子俱被抄斩,而女子流入贱籍为奴为妓。   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当今圣上在登上皇位以后,居然命人将三皇子的侧妃,也就是慕琮的母妃从狱里提了出来,而后接进宫中宠幸。   慕琮的母妃宁曦未出阁之时就是名动京师的美人儿,后来嫁给齐王虽足不出户,可关于她美貌一直在坊间广为流传。而当时圣上此举令朝臣纷纷弹劾妖女惑君,明明该被送入教坊,却用了狐媚子手段留在了圣上身边。   就在朝堂愤愤不平,纷纷劝谏圣上小心妖女之时,当晚皇上宠幸宁曦之时,她居然因不甘受辱,撞柱明志。   而宁曦此举让朝堂的风向一下转了个弯,朝臣纷纷愤怒宁曦不知好歹,藐视君威,而宁曦的命虽然保了下来,但也彻底失去了皇上的宠爱,一连几年连个名分都没有,直到生下了六皇子慕琮,才被勉强封了一个嫔位。   宁曦生产后在宫中郁郁寡欢,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两年后她又生下了五公主慕裳初。而五公主的出生似是压倒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自那之后她所住的宫殿里就药香萦绕,满室病气,宁曦也是日复一日地躺在床上不理俗事。   皇上虽对其薄情,却到底不知念着什么旧恩,珍贵的药材一日倒都不曾短了云仪宫。宁曦虽然了无生念,但在宫女嬷嬷的督促下,这命还是靠着珍贵药材吊了下去。   就这样宁曦在云仪宫里日复一日地熬了过去,可即使药石再灵敏,终也敌不过宁曦心中的灰败绝望。终于在慕琮九岁那年,宁曦在宫里的红木床上安然而逝,听说死时唇角还噙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似是终于远离了这世间所有的痛苦纷扰,回到了她想回去的地方。   这一缕淡淡的微笑彻底惹得君颜大怒,皇帝命人将宁曦的遗体焚尽,直接丢去了埋着齐王的西山乱葬岗,西山乱葬岗专埋有罪之人,据说一到夜间怨气就会积聚起来,附近的人家甚至能听到恶鬼厮嚎,看到恶鬼飘忽游荡。   宁曦身为皇妃,最终却落了个如此凄惨的下场,这一结局不仅为宫中后妃所耻笑,更是成了民间广为流传的笑柄。   若是宁曦孑然一身,听不见这些身前身后名也就罢了,可她偏生还留下了两个孩子,六皇子慕琮和五公主慕裳初,他们在宫中的地位因此也可想而知。   不但不得皇帝待见,就连兄弟姐妹也欺辱耻笑于他们,就连京师里的名门望族,也轻视这两个孩子的出身。   而景映桐一向又最是心高气傲,她是真正的名门之后,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是京师里有名有姓的高门望族。她从小就憧憬着能嫁于太子为太子妃,甚至日后能坐到那个凤临天下的位置上。而后来,却因外祖父的提议,让她与楚王缔结了婚约。   而父亲竟然也同意了这门婚事,景映桐自然不甘心,可不论她怎么抗争,怎么哭闹,婚事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无更改的可能。而且这门婚事还递到了圣上面前,交由了圣上过目,若是再出一丁点岔子,这罪名可不是任何人能担待得起的。   就这样,景映桐在碧玉之年嫁给了楚王,也自那时起,她对楚王百般嫌弃,虽然楚王随了母妃和父皇的长处,长了一副举世无双的好相貌,但在景映桐眼里,楚王再多的好,都不及她太子哥哥的万一。   君子如竹,品相出众,也洗不净一个京师笑料的身份。   而太子也在同年娶了敬国公府二房的大姑娘,安芷蓉。   安芷蓉是整个敬国公府唯一的嫡出姑娘,她出嫁那日,十里红妆,锣鼓喧天,喜事轰动京师,安芷蓉一身华丽嫁衣被抬进东宫,那日的盛况也印刻在了许多平头百姓脑海里。   这也更加加深了景映桐心中的不甘,自小便爱出风头争个头彩的她,出嫁时却平平淡淡,无一人前来围观,而且嫁的还是全皇城最不起眼甚至备受嘲弄的皇子,这对景映桐来说,不亚于奇耻大辱。   尤其是后来与太子重逢之际,她心中的怨气已到达顶点,只经太子轻轻勾勾小指头,她就迫不及待地主动靠了过去。太子之前虽也念着他们俩的几分旧情,可看到这个女人迫不及待扑向他的模样,他心中也不由得存了鄙夷。   可看到一个身份贵重的女子对自己如此死心塌地,即使骄傲如太子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他对景映桐,一直是一种戏弄玩赏的态度,可太子惯会讨女子欢心,再加上景映桐心里原本就有太子的地位,一来二去,楚王头上的绿帽已然亭亭如盖矣。   想到这里,景映桐不由得叹了口气,她不知道现在原身和太子的奸情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但不论太子曾经多么风光,原身曾经多瞧不起楚王,慕琮都是将来的天下之主。   他不仅从默默无名到成功逐鹿而出,而且在继位后能征善战,不仅收复了苏台等失地,还合并了北方民族,开拓了继往开来的大一统局面。   对于太子曾经给予自己的奇耻大辱,他也一刻都不曾忘却,在顺利称帝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太子剥皮抽筋,油锅炖之,并以卖国罪将其悬于城门,供百姓唾骂。   慕琮不仅将太子给他的羞辱成倍地奉还给了他,还夺取了一切太子曾经以为成竹在胸的东西。而景映桐也早在早年便受尽羞辱过世,而在慕琮继位后作为曾经楚王妃的她,在史书中也没有得到一点描述记载。   对此景映桐一直坚定地认为,若不是原身死的太早,她的下场也绝不会比太子好到哪里去。   而现在她处的这个时间点,正是原身被休弃逐出王府之时。   原身自从与太子重逢后,就想方设法地让慕琮休掉她,慕琮身为皇亲国戚,即使再不受重视,可身为皇族的尊严却像是一块不可逾越的无字碑,皇帝也决计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与女子和离。   原身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退而求其次地想要男主休掉她,慕琮隐忍多年,虽对王妃不喜,可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引起旁人注意。   这次因为景映桐而害得差点殒了性命的那个养子,就是慕琮母妃宁曦和齐王所生之子留下的遗孤。   在慕琮和景映桐刚刚大婚之后,一个小小的孩童却被领至他们面前。据说宁曦和前朝齐王的那个孩子已经去世,而面前这个抿着嘴不说话的小小孩童,就是那个孩子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当时皇帝脸上不辨喜怒,云淡风轻地对慕琮说。   “说起来他还是你侄子,如今既失了父母,你正巧也刚刚成了婚,不如就将他记在你的名下吧。”   要知道当时景映桐和慕琮刚刚成婚,本来心中就多有怨气,经皇帝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更是宛遇雷劈,要知道如今她也不过是十六年华的年轻女子,才与夫君成婚,名下就添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孩子,且不说旁人怎么看,单是自己心里这道坎她就迈不过去。   更别说她本来就不中意慕琮,经过这么一遭事,更认为是对自己的奇耻大辱。   而且这个孩子的身份也实在复杂,齐王被灌上了造反不臣之名,如今在史册里还是一身脏名。宁曦后来也惹恼皇上,死后还落了一个那般凄惨的下场,如今皇帝让慕琮收养他名义上的侄子,朝堂内外也俱认为,这是皇帝在刻意羞辱慕琮。   景映桐在府里大闹一场,甚至在新婚之际就回娘家,怎么也不肯回王府,最后还是被永安侯爷景旭一巴掌扇回了王府。   而她的此举也为她和楚王的关系蒙上了一层再也无法揭过的阴影,虽然后来原身在侯府半劝慰半威胁之下不甘心地回去了,可想离开这里的心却渐渐成了执念,她想方设法地整出一些让楚王忍无可忍的事情,逼他休掉自己,可楚王隐忍多年又焉能因为一介女子坏了自己大计?所以不论景映桐怎么作死,他都两耳不闻地忍了下来,即使知晓景映桐和太子的奸情,他也假装不知,任人耻笑。   而这次被休倒还真是有些出乎意料。   自慕琮收养了那孩子之后,为他取名叫慕家祈。只是这孩子的身份终究尴尬,就连府里的丫鬟也只敢小心翼翼地称呼他为小主子,从不敢乱叫别的。景映桐一直对那个孩子百般厌恶,虽说这孩子在血缘上是慕琮的侄子,名义上却充当了她和慕琮的长子,更别说他还是乱党之后,余孽之子。   所以景映桐一直想方设法地羞辱苛待他,没想到这回的事情竟然直接让男主将她休掉了。   想到这儿,景映桐不由得更深地叹了口气,这原身求了这么久的结果,倒叫她坐享其成了。既然她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就一定得好好珍惜它,决不能因为一丝草率意气而送了性命。   男主是既定的天下之主,那就一定会走上属于他的位置。而她熟知原书中的情节,可以帮男主少走很多弯路。而她也朝慕琮坦白了自己不会霸着楚王妃这个位置,休书不必收回,只是再过一段时日在朝外公布。而且这段时日皇帝龙体抱恙,朝堂动荡,若是这时候再闹出楚王休妃的事情,不但对慕琮会造成很大影响,也给了周围那些虎视眈眈之人可乘之机。   她还记得当她心虚地对慕琮说完这些话时,他那不辨神色的深幽眸子,像凝着一汪水一般,细细映照着她的紧张无措。她本来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既然他决定了的事情便不会轻易更改,男主一向是个深思熟虑的人,既然忍无可忍地要休掉她,就早已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她以为自己还得多费些口舌,多亮些底牌才能打动男主,没想到他定定地看了她两秒,眼瞳深处突然流淌出涓涓点点的笑意,只是那笑意背后依旧是她看不清楚的幽深莫测。   他看着她,轻轻勾起唇角。   “好,那这休书,本王就先收起来了。”   这下倒轮到她忐忑不安了。   景映桐靠在亭子的廊柱上发呆,晚霞倒映在清澈的湖中,浅浅的涟漪中有几只红鲤欢快地跃上来,搅乱了湖中浅浅晕开的晚霞倒映图。   突然有两个小丫鬟端着木盆嬉笑着从另一边的长廊深处走来,年轻女子的嬉笑声清脆生动地涌入景映桐的耳朵里,她刚刚经历过生死,被这充满青春的笑声触动,不由得转头朝她们看去。   只是傍晚光线昏暗,那几个小丫鬟,倒是没瞧见坐在亭子角落里的她。   “我听说王爷动了怒,本以为这回有王妃苦头吃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咱们王爷向来性子软,自然不敢得罪永安侯府,即使心中有气,也得忍着,又不是头一回了。”另一个丫鬟一副见惯不惊的语气,斜斜睨了方才说话的那丫鬟一眼道。   “可府里头的小主子现下还高烧不退,生死未卜的,王爷居然也不惩戒那个黑心肝的女人,”那个丫鬟颇有些愤愤不平地接口道,“到底不是亲生的,说不定王爷也觉得耻辱呢,恨不得小主子没了才好王,王妃!”   景映桐在一片暗影笼罩下静静站起身子,晚霞将她整个人都渡的柔和了,连平日里美得近乎凌厉的面庞,也无端变得娟秀温婉起来,女子裙角的玫瑰紫粉霞蝴蝶也失了白日里的盛气凌人,安静地在这一片晚霞中沉寂了下来。   本是赏心悦目的一副画面,却惊得那个说话的丫鬟蓦地一颤,手里的木盆也“咣当”一声滚落在地,盆子里的衣物散了满地。   “王妃!”   那两个丫鬟也随之跪了下来,在地上不住重重磕着头,声音发颤地求饶。   “王妃,奴婢真不是成心的,求王妃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景映桐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瑟缩身影静默不语,半晌,她才在一片重重叩头声中轻轻说了一句。   “起来吧。”   那两个小丫鬟额头青肿地站起身子,却还是眼神闪躲着不敢直视景映桐。   “我听你们说,祈哥儿如今还高烧不退?”   两个小丫鬟支吾着不敢吭声,印象中王妃可从未这样叫过小主子,如今这又是在唱哪出?   景映桐有些不耐地一撇秀眉,那两个丫鬟立马吓得重重一抖。   “回回王妃的话,确确确实如此”   “带我去瞧瞧。”   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似乎是有点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景映桐又是一撇眉。   “怎么,我方才说什么你们没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  虫哥太不容易了,爹不疼娘不爱,媳妇还给自己带绿帽_(:3」∠)_   虫哥是个复杂的人,他以往的经历太沉重了,所以想要看出虫哥的心思要耐心呀~   还有皇帝是个变态,我们不能以正常的眼光看他…   宝贝们中秋节快乐!今天评论依旧有红包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慕沐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第4章 问少年一   小丫鬟不敢再说什么,胡乱从地上匆匆收拾起东西,胆怯地看了景映桐一眼,然后率先低头在前头带路。   景映桐佯装淡定地跟着她们穿过陌生的王府,本以为楚王住的地方会不怎样,哪知这楚王府不仅非常宽阔,而且修筑得大气美观,弯弯曲曲的将景映桐都绕晕了。若不是由这两个小丫鬟带着,她怕是真的会在里面迷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两个丫鬟带着景映桐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处,恭敬且胆怯地站在院落门口。   景映桐心知这是到了,她抬眼打量了院落墙上黯淡的颜色和枯萎的藤蔓,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   院子里伺候着的丫鬟见她来了,忙不迭地将她迎了进去,景映桐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里屋的床前,府里的下人见她来了都慌忙让到一边。   只见床上正躺着一个面容潮红的六七岁孩童,那孩子生得眉高骨立,虽不似慕琮的每一丝每一毫都雕琢得精致到无可挑剔,但五官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张狂与野气,即使现今眉头紧锁面容痛苦,也不难看出掩在眉心的倔强坚韧。   景映桐看着他这副模样,转头看向垂首站在一旁的大夫:“祈哥儿为何还高烧不退?”   大夫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着景映桐犹豫道:“按理说小主子只是吃坏了肚子,不至于如此,怕是这病情给耽搁了,拖到不好医治了”   “去宫里请王太医,这病再拖不得了,”景映桐直接打断他对身边的小厮吩咐道,“王太医最擅长医治小儿的疑难杂症,现在就去请,不得有误。”   旁边的大丫鬟函竹顿时犹豫了,讪讪地笑了两下道:“王妃,奴婢知道您一片好心,只是这请太医就不必了吧您也知道,这小主子的身份一向尴尬的很,若是惊动宫中,终归是对王爷王妃不好”   景映桐上下打量了那函竹两眼,只见那丫鬟长得细眉长目,一副很是精明能干的模样。她见景映桐看过来,更加殷切地笑了起来,细长的眼睛里似乎有精光暗暗攒动。   “你一直在祈哥儿身边伺候着吗?”景映桐漫不经心地问道。   函竹却顿时来了精神,她殷勤地凑过去低声道:“奴婢打从小主子来到王府,就在他身边伺候着了”   函竹心里也转着自己的心思,在小主子身边伺候吃力不讨好,她进府这么多年了,不仅地位不如同批进府的丫鬟,而且平日里一点油水也没有。她知晓王妃一向厌恶小主子,这次小主子大病和王妃也脱不了干系,若是能借这个机会借此攀上王妃,倒可真不失为因祸得福了。   说着她观察着景映桐的脸色,小心斟酌着讨好道:“祈哥儿打小就多病多灾,这孩子素来是个没福气的,王妃也不必为他太操心了,万一靠太近过了病气就更不好了,毕竟连王爷平日里都不怎么上心”   景映桐依旧是和和气气地笑着,看着函竹温声说:“伺候祈哥儿这么些年也辛苦你了。”   函竹一听,顿时两眼放光,不由得凑得更近说道:“王妃,奴婢不觉得辛苦,只要是王爷王妃吩咐的差事,奴婢自然是万死不辞的。”   景映桐听着听着不由得笑出了声:“你这一张巧嘴倒是会说,既然你对我这般忠心耿耿,不如”   函竹立马兴奋地竖起了耳朵。   “不如你现在就出府去吧。”景映桐淡淡地说,“祈哥儿都病成了这副模样,你却只顾着自己的锦绣前程,落得你这的奴婢,可真是主子家的好福气。”   函竹愣怔在原地,似乎有些不明白景映桐在说什么。景映桐却不再看她,眼神凌厉地扫过旁边两个愣头呆脑的小厮道:“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不赶紧将她拖出去,还留在这里给本王妃摆谱吗?”   两个小厮慌忙上前,不顾函竹的哭闹将她拖了出去。景映桐移开目光,美目中已有了浅浅的愠怒:“看你们这一个个懈怠的态度,是不把主子们放在眼里还是把自个当成是主子了?我不是让你们去请太医吗,一个个木头似的在这呆站着,怎么,连我的话都入不了你们的耳了吗?”   方才函竹的下场众人都看到了,当下再没人敢迟疑,立马有人出去快马加鞭请太医,做完这一切后景映桐却有些迟疑,心情复杂地在床前坐了下来,伸出手轻轻碰到了慕家祈的额头。刚触到她心中就掀起了轩然大波,不顾仪态站起身子冲身后众人怒道:“他身上这的温度这么高,你们就由他烧着?”   屋里伺候的丫鬟都觉得惊讶,平日里王妃别说管这孩子,看到他情况不好怕是还要拍手叫好。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居然也有为了小主子的病情这般大惊失色的时候?可奇怪归奇怪,方才函竹的下场她们可是瞧得一清二楚,当下不敢再怠慢,忙来忙去的帮慕家祈拿药端水。   景映桐挽起袖子,亲自拧了巾帕放到他滚烫的额头上,可刚刚放上去想伸回手,雪白的皓腕却猛地被一只小手握住。   景映桐有些吃惊地朝慕家祈看过去,本以为他醒来了,谁知他还是紧紧闭着眼睛,只是神情不安地来回扭动着,连刚放上去的巾帕,都被他来回摇晃的动作弄得掉落了下来。   景映桐忙帮他放好巾帕,本想抽回手腕,谁知他顿时握的更紧了,紧闭的眼睛里也沁出了点点泪珠。   “娘”   屋里的丫鬟瞧见这一幕俱是胆战心惊的,要说王妃平时可是极讨厌这孩子的,一直觉得他是什么脏污低贱之物,连叫他近身都不肯。虽说今日有些反常于往日,但被他这般触碰了,估摸着马上就会恼羞成怒了吧。   谁知景映桐听见他这话后神情愈发地柔和了,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家祈的额头,轻拍着他安慰道:“别怕,我不会走的。”   慕家祈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看着孩子紧皱的眉心,景映桐心中愈发地心疼,手指轻轻落在他眉心处揉了揉。   慕琮掀帘而入之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刚才洗巾帕的时候景映桐将袖子挽了上去,现今一段雪白的皓腕都如莲藕美玉般袒露在外,慕琮被这一幕触得心中一动,而后就大步走了进来,景映桐听见动静转身之时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   她微微有些尴尬,如今他们两个可以称得上是非法同居,而且昨儿个她刚刚将这孩子弄成了这个样子,如今来这里关心他,怎么看怎么都像不怀好意。   虽说昨日那事不是她做的,可听到这孩子的情况不知为何她就是放心不下。而且现在她霸着人家原主的身子,就当是为原主积德行善了。   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慕琮,依据原书中所说,慕琮虽不曾苛待了这孩子,却素来也与这孩子不亲近。后来他登基之后,慕家祈便在离京师很远的莲州被封了王。   虽一生忠心耿耿,却也一生不得再归京师,一生未再与慕琮相见。   景映桐知道慕琮心里到底还是有疙瘩的,这孩子是他同母异父哥哥的儿子,而正是因为之前的这段经历,让宁曦一直郁郁寡欢,就算生下他和妹妹之后也从未管过他们。   在慕琮的印象中,宁曦一直靠在窗前病恹恹地弹琴作画,有时候慕裳初哭闹的厉害了,她也像没听到似的理也不理。   而那些她倾注了心思甚至生命的画卷,也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她孕育了他们,他们却像是从未走进过她心里。   宁曦的心,在齐王死的那一刻,也跟着死了。   所以即使是皇帝存心羞辱,将慕家祈记在了慕琮名下,慕琮也一向是极少见他,偶尔不得不见上一回,也保持着陌生叔侄的矜持与疏远。景映桐倒是没想到他还会亲自来看慕家祈,不过转念一想她似乎也想通了,慕琮虽对慕家祈一直是极其冷淡的,可毕竟也是在小家祈性命无虞的前提之下的,大概是他听说了自己来了这里,以为自己又要对慕家祈使什么坏,不放心才赶来看看的吧。   慕琮的目光在和她对上之后也未曾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将视线错了过去。景映桐突然有种小时候调皮捣蛋被抓包的尴尬,下意识之间就站起了身子欲走,反正慕琮来了这里也用不着她了。   可她忘了小家祈还拉着她的手腕,她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便被家祈重重扯住,重心不稳之下她随着惯性朝床上栽去,可千钧一发之际她却还记得不能压到孩子,情急之下她将身子猛地一错,随即狠狠磕在了床沿上。   那一瞬间景映桐疼得呲牙咧嘴,抬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依旧被家祈用力扯着,而后慕琮也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看着她淡淡地问:“没事吧?”   没事才有鬼!   刚才那“咚”一声闷响她不信他没听到,现在来关心她,也不过是过一层表面文章,心底说不定还在幸灾乐祸呢!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景映桐忍着疼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妾身没事,劳烦王爷关心了。”   慕琮面色依旧是淡淡的,朝床上躺着的慕家祈瞥了一眼道:“这孩子一发昏就谁人也不识得了,大概是将你当作他娘了吧。”   景映桐勉勉强强地点点头,可慕家祈感觉到她要离开,面色又急躁了起来。她慌忙又靠过去,伸手轻轻拍打着他,他才慢慢安静下来。   慕琮瞧着这一幕面色依旧淡淡的,过了片刻才缓缓出声道:“听说你差人去请王太医了?”   得,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景映桐朝慕琮看了一眼,故作淡定地点点头微笑道:“妾身看祈哥儿高烧不退,府里请来的大夫又束手无策,便差人去请王太医了,情急之下便没来得及通报王爷一声,王爷不会怪罪妾身吧?”   “也没什么,这种事本就不用通报于我。”慕琮又看了她一眼,突然掀起下袍在旁边的檀木半枝莲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王妃自做决定便好。”   景映桐含糊地答应了两声便不再看他,虽然在人前跟他装恩爱夫妻让她有些难受。不过总归是她赖着人家的地儿不走的,不管软的硬的她也只能欣然接受。   这么想着她又将目光投回了祈哥儿身上去,这么相比之下还是这个孩子可爱,不像慕琮那般整天摆着一张笑面虎的脸,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她将手轻轻触了触祈哥儿的额头,觉得温度没方才那么高了,才稍稍放下心来,回头看着丫鬟轻轻皱起秀眉道:“太医怎的还不来?”   丫鬟小心看了一眼慕琮,才小心翼翼道:“想来宫里太医一来二去也得需要时间,不如王妃再耐心等等吧。”   慕琮突然出声吩咐身边的随从:“去再催紧点,就说祈哥儿的病情不能再耽搁了。”   随从得了吩咐便退了下去,景映桐颇有些意外地瞧了他一眼,这人不是最怕惹麻烦的吗?若是明日他为祈哥儿大半夜请太医的事情传出去,定会又惹得京师众人非议,今儿个的怎么也不顾这些了?   这下看过去才发现慕琮穿了一件白底云纹的长袍,头发也松松挽着未曾簪上,他本就生得五官精致满是仙气,这么一穿更是就如坠入凡间的谪仙一般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记得原书中男主年纪也不大,原身被休那年男主似乎才二十岁左右,如今这么一看男主还真是年轻得紧,可脸上却没有了一丝少年应有的张扬稚嫩之气,而满满的都是沉稳和高深莫测。   景映桐突然有些心疼男主,男主这辈子确实也不容易。从小就没人疼没人爱的,后来还娶了自己这样的老婆,这么想想确实是挺倒霉的这么想着她不禁母爱泛滥地看向慕琮慈爱道:“王爷不必在这里守着了,妾身一人来守着就成了,王爷快去几个姨娘那里歇着吧。”   “哦?”   慕琮轻轻挑起了眉,那眉间的优美弧度看得景映桐心中又是一惊。   “王妃在这里衣不解带夙兴夜寐地守着,本王却独自去温柔乡里享受,这,说的过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桐桐(大爱无疆):在我眼里男主和祈哥儿猫儿狗儿没什么区别。   虫哥:我想泡你你却把我当儿子???   这一阶段指望虫哥真心实意地关心桐桐是不可能的_(:3」∠)_别急,小甜甜总会来的!   最近温差变化大,大家注意保暖呀!作者菌就感冒了,每天头晕眼花的很难受(ノДt)   感谢“rou”,灌溉营养液+4!. .. ,, 第5章 问少年(二)   景映桐没想到他会这样反问,她愣了一瞬才垂首道:“妾身平日里又没什么事情,可王爷不一样,王爷明日还要上朝,自然要好好歇着的”   “无妨。”慕琮打断她,目光却未曾看向她,“本王不累。”   “哦。”景映桐闷闷应了,有些郁闷地摸了一把自己的鼻子,也不再说什么,只愣怔地坐在那里等着太医。   太医久久不至,眼看着已经到了子时了,府里的丫鬟都等的困了,强撑着精神靠在旁边。景映桐也是困乏的很,可能是这具身子昨夜倒腾的累了,今日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慕家祈依旧紧紧攥着她的腕子,时间久了景映桐坐得半边身子都僵麻了。   慕琮大抵也是有些困乏了,以手支颔轻轻阖上了眼睛,男子长长的睫毛软软地垂落下来,没了清醒时那说不出的疏离和冷淡,睡着的他倒显得越发地人畜无害起来。宽阔的袍袖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下来,露出一截修长若玉的胳臂。   景映桐只望了一眼,就迅速地收起色心,又老老实实如小学生一般地坐好,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脖颈,用手试了试家祈额头上的温度,才稍稍放下心来。   一个身着桃红衫子的丫鬟大着胆子,将一条绣花毛毯轻手轻脚地盖在了慕琮身上,恰好景映桐坐得乏了,揉着脖子朝这边看过来。那丫鬟被她骤然这么一看心头一惊,立马张皇无措地缩回了手。   景映桐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她真的只是脖子酸了想转转,不是故意打扰他们郎情妾意的!   而慕琮也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在景映桐看不到的背后,慕琮一向温润的眼中骤然迸出了两道冷光,那丫鬟被他眼中的冷意一吓,条件反射下猛地跌坐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了声响。   “王太医来了!”   景映桐被家祈攥着腕子无法起身迎接,慕琮倒慢慢站了起来,身上的绣花毯子顿时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了地上,他却像是没看到一样,脸上又挂上了他素来惯有的温和微笑,直直地迎上了对面被两个人搀着走来的白胡子老头。   “这么大半夜的,惊扰王太医了。”   “王爷不必客气,”那王太医嘴上虽这么说着,面上却没有一丝应有的谦逊,“这都是老夫应该做的。”   景映桐本就存着一肚子气,见王太医来了本想隐忍不发,可瞧见他这散漫的态度心下顿时又恼了,忍不住出声道:“王太医这话说的倒好听,只是我戍时可就派人去催请王太医了,如今子时都过了太医才来,您可当真是忙啊。”   王太医刚去国公府吃了酒,那千金一坛的玉扶春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端,熏得他脚步都有些飘飘然了。他本来就对突然被叫走心有不满,再加上年纪大了眼前有些发昏,只隐隐瞧见是一个身穿粉紫褙子的美貌女子,正柳眉倒竖地看着自己。   他素来便被人奉承尊敬惯了,如今见一个女子都敢这般当面训责自己,心下更为气恼,来不及仔细思考便冷哼了一声道:“王爷可真是好福气,这又是从哪里纳的新姨娘,脾气倒真是烈。老夫千里迢迢地大半夜里赶过来,一过来倒落了这种数落了。”   景映桐一怔,突然想起来楚王妃和楚王一向不和,更别说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维护慕家祈了。   她一愣神的功夫慕琮却走了过来,突然伸手将她拥进怀里,神情淡淡地对王太医说:“这是本王的王妃。”   王太医登时酒醒了一半,看着景映桐张了张口,突然有些不知说什么。   “还有王妃方才说的话其实本王也想说,本王自然知道王府庙小水浅,比不得气势雄伟的国公府。”慕琮微微顿了一下,语气中突然添了几丝凉意,“但太医为皇家办事,未免也太过于懈怠了,若是因吃酒误了祈哥儿的性命,本王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太医这下酒全醒了,印象中慕琮一直是温温和和的模样,还从未有过这种隐含着威胁的语气,他突然意识到,就算眼前的男子再不得势,再不受圣上重视,那也是圣上的亲子,是圣上亲封的王爷,岂是容他一个小小的太医可以藐视的?   好在慕琮也没再继续追究,他松开揽住景映桐的手,神色淡淡地说:“既然如此,太医就抓紧吧。”   王太医忙神色讪讪地走上前去为慕家祈诊脉,景映桐在那里站着有些许尴尬,但是慕家祈不肯松开她的手腕她也无法。慕琮突然从丫鬟手中接过素面杭绸鹤氅披在她身上,景映桐微微仰头就看到了男子弧线流利的优美下巴,她看不到慕琮的表情,只听得男子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辛苦你了。”   本就是她造的孽又谈何辛苦,景映桐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好在慕琮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替她披好鹤氅后就袖手站在了一边。   太医替慕家祈诊断后开了药,等一切忙完都已经过了丑时了,慕家祈的烧退了,人才渐渐放松下来,之前一直紧攥着景映桐皓腕的手也终于松开了。景映桐揉着酸痛的腕子,吩咐丫鬟照顾好慕家祈,等一切都吩咐好转过头,看见慕琮正对两个随从吩咐:“去送王太医。”   景映桐缩缩脖子,正想悄无声息地溜走,谁知慕琮突然转过了身,眼睛从她身上轻轻划过,淡声说:“本王送你回去。”   景映桐本想拒绝,可看一屋子丫鬟带着揣测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她有些心虚地挺直腰板,轻轻对慕琮点了点头。   她身上还披着慕琮的鹤氅,本已经打了春,这夜里也不应太冷才对,可景映桐却一出去便觉得冷意仿佛沁进了骨子里,她下意识间紧紧环住自己的身子。慕琮见状轻轻看了她一眼道:“虽入了春,你也应该穿厚一些才是,你向来是最为畏冷的。”   景映桐有些诧异地点点头,默默跟在慕琮身边也不说话,夜已经深了,偶尔只有两个手提碧纱宫灯的丫鬟自他们面前穿过。若不是跟在慕琮身边,景映桐倒还真是不识得路,她神色小心地跟在慕琮身边,生怕他看出来什么破绽。   四周静的有些可怕,景映桐只能听到他们两个的脚步声,正紧张着身边的慕琮突然出声了。   “王妃。”   景映桐立马神情紧张地定住脚步,明明一片黑暗中看不见他的神情,她还是努力睁大眼睛朝他看过去。   “本王今日想了一下,觉得你说的确实也有些道理。若你真有这个心思,你我这段时日,倒真可以相安无事地待在同一屋檐下。”   慕琮平静的嗓音淡淡地四散在凉凉的风里,景映桐恍惚之间点了点头,点完才想起他可能看不见,又出口应了一声:“嗯。”   “至于之后想什么时候离开,全凭你的意愿,本王不会妄加干涉。”   景映桐感觉到慕琮在黑暗中朝她看了一眼。   “只是太子并非善类,本王劝王妃还是三思而后行。”   景映桐立马窘迫起来:“以前是我年轻不懂事,王爷就莫要再说了,妾身心里自有分寸。”   慕琮没有再说,只点了点头继续走着,景映桐加快了脚步才能跟上他的步子:“王爷你放心,妾身一定会尽快找地方离开的,妾身也不会霸着楚王妃的位置太久的”   慕琮朝她望了一眼,语气淡淡地打断她:“随你。”   “哦。”景映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段日子给王爷添麻烦了。”   “无妨。”   景映桐听着他淡漠客气的语气也不再说话,直到慕琮将她送回西园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到了西园园口慕琮顿住了脚步,突然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道:“本王希望这段时日,除了我们俩没人知晓这件事,一切照旧如常。”   景映桐突然有些不服气:“那日云姨娘可是知道的。”   “她不敢乱说。”   “哦,夜里风凉,那爷快些回去吧。”景映桐实在不愿与他多相处,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鹤氅,“还有王爷你的衣裳”   “你留着吧。”慕琮看了她一眼,撇了撇眉似是有些嫌弃,“夫妻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去,景映桐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她将解下的鹤氅挂在手中,望着慕琮的背影耸了耸肩,不要便不要,反正也挺值钱的她留着就是。突然一阵凉风吹过冻得她一激灵,她慌忙又将鹤氅披回身上。这具身子实在是太过娇弱了,身子以后是自己的,往后她要好好爱惜才成。   回去丫鬟服侍着她洗漱完便上床歇息了,她如今才终于有功夫好好打量一下自己的住处。虽说原身和慕琮感情不和,但这吃穿用度倒不曾短了她,这屋子里的气派装潢确实是不差的。景映桐睁眼望着水红色的帐顶,帐顶上精工绣了密密麻麻的石榴百子图,她看着那图案心里有些别扭,侧过身子不再看那图案。   虽承诺了慕琮过不久她就会离开,可这离开到底去哪她心里其实也没底。她只知道原身嫁过来之时带了不少嫁妆,就算她真的离开王府自己过活,那嫁妆也够她衣食无忧一辈子。依照慕琮的性格,自然也不会贪图她那一点嫁妆。   可嫁妆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带着一身财物,早晚会被人盯上。而且后半生靠着吃老本过活,莫说旁人,就连景映桐自己也觉得过于惰懒了些。   景映桐想着想着便觉得脑壳疼,她闭上有些酸痛的眼睛,当务之急是要选个适合隐姓埋名生活的地方,如今前有狼后有虎的实在是危险,不如等过段时间京师乱了她再搬出去。到时候有太子出了事,太子妃肯定也顾不得她,若是京师没那么快生乱,她就想法子制造着混乱也是可以的。   这么一想她顿时安下心来,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再多想也徒劳无益,倒还不如安心接受现实,反正总归是有办法的。   第二日一早景映桐便醒了,早早地过去问了慕家祈的情况,得知他已经无事了才放下心来。她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身边伺候的丫鬟雁书见她犹豫的神情低声问道:“王妃,不进去看看吗?”   “算了吧。”景映桐朝后退了一步,“最近王府中的事情也挺令人烦扰的,你跟我去落霞寺上柱香吧。”   雁书点了点头:“还需要知会王爷吗?”   “不必了,你跟我去就成了。”   景映桐回房间换了身出门穿的衣裳,让染画吩咐了车夫,便搭乘着马车出门了。   这落霞寺也是因为原书她才知道的,在书中太子和原身还在这里幽会过。现在她刚来到这里,对各处都还不熟悉,胡乱走可能也会有危险,倒还不如去个人多热闹的地方。再者就是慕家祈的病情,她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听说落霞寺许愿一向灵验,既然这样倒不如入乡随俗的来试试。   落霞寺离京师也有一道距离,等景映桐上完香已经到了午后了,她刚走出香客纷至的寺门,天空就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雨丝。雁书忙撑开青花油伞替景映桐遮雨:“王妃,咱们还要等一会再回去吗?”   “不必,”景映桐抬头看了看阴灰色的天空,“这雨,下不大的。”   雁书也不敢再说,她觉得王妃和以前稍有些不同了,以前王妃绝不在阴雨天出门,裙子若是弄湿一点,都要气到对她们又打又骂的。如今王妃脸上倒是随和了很多,看起来也不若以前那么易怒暴躁了。   “对了,祈哥儿有没有什么爱吃的?”景映桐边走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待会我们路过京师,可以给他带些。”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被假象所迷惑,虫哥感情其实可以很汹涌的_(:3」∠)_. .. ,, 第6章 问少年(三)   “这个奴婢还真不知道,”雁书露出为难的神色,仔细观察了一下景映桐的脸色才接着道,“您也知道,小主子他一直是这府里的忌讳,平日里奴婢们也是不敢多嘴的。”   景映桐点了点头,轻咳两声道:“那昨日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清楚?怎么在我那儿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呢?”   雁书有些奇怪地看了景映桐一眼,不过王妃一向性子捉摸不定,对于王妃的话她好好回答便是。   “其实这事也怨不得王妃,莫说是王妃,就是平时伺候的那些下人们,又哪个对小主子的饮食上心了?小主子平时也是吃这些,可也没见着怎么样,最近可能气候有变吧,才弄成了这个样子,王妃也别太往心里去了。”   景映桐略略一沉思,心下已经有了计量,只是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边下台阶边嘱咐雁书道:“那总归也有我的过错,以后祈哥儿的饮食你们都要多上点心,我也知晓祈哥儿身份尴尬,可他既是记在我和王爷名下的,我就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   雁书心里诧异,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连声答应道:“王妃嘱咐的,奴婢自然都是记得的,其实奴婢也觉得那孩子够可怜的,若是王妃肯关心一下,倒也是善事一桩。”   景映桐知晓不论她说什么,总改不了这些人对慕家祈的偏见,她也不再说,提着裙子上了寺前青松下的马车。她出门之前便吩咐过不必声张,车夫也是个惯来少言寡语的,只本本分分地做自己的事,连看也不敢多看景映桐一眼。   景映桐昨夜里睡晚了,现在身子还有些疲累,在马车的颠簸下渐渐地有些昏沉起来,可到底在路上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她也不敢真的睡着。也不知颠簸了多久,突然一声重重的撞击声在马车后壁响起,景映桐蓦地清醒过来,马车也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雁书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回过头对景映桐急急道:“王妃你先在车上等着,奴婢下去瞧瞧。”   “我跟你一起去吧。”   景映桐也朝外看了一眼,还没容得着雁书说什么,就提起裙角自顾自地下了车。   雁书忙撑着伞跟了上去,看向车夫询问道:“怎么了这是?”   车夫朝景映桐行了礼,有些为难地朝车后看了看:“有人撞到马车上了。”   难怪那声响听着那么沉闷,景映桐朝马车后看了看道:“我去看看。”   车夫却急急忙忙地拦住了她:“王夫人,还是莫要去了,那些人脏污,入不了夫人眼的。”   “哟,这是谁在说我们脏污啊?”   一声清朗中带着潇洒的男音自后方幽幽绕了过来,景映桐被这声音吸引,不由得抬首朝那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白衣少年自马车后绕了出来,少年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脸上还挂着略带随意的笑容,雁书本来想出声训斥,可看到那少年的模样,欲要出口的话突然哽在了喉咙里。   那少年生得眉目英朗,唇红齿白,浅浅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像有溪水在流动,他穿着宽袍阔袖的白衣,腰间只松松挂着一支碧绿的笛子。这身打扮却让他看起来石间清泉,松间明月那般清朗疏松的好看,即使是随意站在那里,也不由自主地将其他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就连雁书这般见惯大场面的丫鬟,看见他都不禁微微红了脸。   少年见没人出声,抱着手挑了挑眉道:“方才谁在说我们,现下怎么没人吱声了?”   车夫刚想说话,却被景映桐伸手拦住了,景映桐从马车后面绕了出来,错过少年带着笑意的眼睛道:“方才多有得罪,若有冒犯还望海涵。”   少年的眼睛在景映桐身上转了转,眼中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看这位姑娘生得这般好看,我就不予追究了。”   雁书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那少年有些恼怒道:“公子莫要乱叫,这是我家夫人。”   少年这才看清楚景映桐挽着妇人的发髻,他轻轻“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语气地说道:“只是像我们这种低贱人也是有尊严的,夫人以后还是要约束着手下,莫要乱说才好。”   景映桐有些一头雾水,看这少年的穿着气度也不像是贫寒人家,为什么他们要这般讳莫如深?这时候雁书却已经搞清楚了状况,轻轻一扯景映桐的衣裳低声道:“夫人,这人他们是是做那个的夫人还是莫要与他们多说的好”   景映桐又朝那少年看过去,只见那少年似笑非笑,似乎在等着她的应答。   “不论怎样,方才总归是咱们撞到了别人,先应该把此事处理好吧。”景映桐看着雁书道。   “不是咱们撞到的,”雁书有些难以启齿地摇摇头,“是那人他自己撞上来的。”   “自己撞上来的?”   景映桐心下愈发的奇怪,不再顾雁书的阻拦,绕到了马车后面。   只见一个长相俊俏的少年正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呻、吟,少年穿了一件罕见的粉色绣花长袍,因为雨天地面泥泞,那粉色袍子上如今已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土。在这少年的旁边还站着另一个瑟瑟缩缩的绿衣少年,少年的绿衣有些不太合身,而且一近身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香味。   一旁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满脸凶狠地在旁边瞧着,一边瞧一边狠狠踹了那粉衣少年一脚。   “装什么装,给老子爬起来了!”   “住手!”景映桐厉声制止住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看向躺在地上的那少年道,“你没事吧?”   那大汉听见女子的声音表情顿时更凶狠了,但抬眼见走过来的是一个打扮不俗的美貌妇人,他的表情顿时变了,满脸堆笑道:“夫人,这事您还是少管,这小子是装的,待我将他拎起来揍一顿就好了。”   景映桐还未来得及答话,那躺在地上的少年突然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一骨碌地翻身爬起来,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扒住景映桐的绣鞋。   “夫人救救我,让我留下来伺候夫人吧,我会乖乖听夫人话的”   景映桐吓了一跳,想将少年挣开可他却像黏在了她鞋上一般。那满脸横肉的大汉听见他这话顿时更恼了,他抬脚在少年屁股上狠狠跺了一脚道:“不知好歹的东西,都到这儿了还想着打什么歪主意,看老子一会不狠狠收拾你!”   景映桐看着少年薄弱的身子被踢的一歪,不禁皱起了眉,她看着这两个少年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抬手制止住那大汉出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夫人有所不知,这几个孩子都是被卖到我手上的,家里养不起他们,就将他们卖给了我”大汉话锋一转,“总归是贫贱人家不干净的东西,夫人还是少插手这事了。”   景映桐知道在古时候卖儿鬻女的现象从来就不少见,很多孩子小小年纪就被卖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甚至很多黑心的父母,为了多弄些银子,会把女儿往青楼楚馆这种火坑里送。她也知道这个朝代,有不少达官显贵都在背地里玩弄年轻的男孩子,而且手段极其残忍。听那大汉的话,和方才雁书他们那讳莫如深的表情,看来这几个少年正是做此用途的。   只是一入此道注定会被人看不起,就算不是他们本来的意愿,也没人肯去在意了。   景映桐见这两个少年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心里有些不忍,便朝那大汉道:“他们年纪也不小了,按理说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又是何人将他们卖给你的呢?”   大汉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看起来不太想说的模样。   “只要出的价钱高,又何愁找不到年轻干净的少年,”悠悠的清脆声音又从景映桐背后绕了出来,“那贵人嫌馆子里出来的不干净,就爱在民间搜罗这种不经世事的年轻孩子,只是到了那边之后,是死是活可就不一定喽。”   景映桐转头,见又是方才那个宽袍阔袖的白衣少年,明明都是一般被拐卖的命运,可他脸上却没有一点急迫和害怕,站在那里神情就宛如看戏一般随意。   躺在地上的那个粉衣少年身子一缩,紧紧拽着景映桐的裙角苦苦哀求道:“夫人,我求你了,救救我吧,被送去了那里就真的没命在了”   大汉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起起手中的马鞭就狠狠朝那白衣少年挥去,景映桐惊呼一声,就见那马鞭擦着她直直朝那白衣少年飞去。本以为那少年定躲不过这风声凌厉的一鞭子,谁料他眼明手快地一把握住马鞭,一直散漫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几分狠厉。   “不过一个赚黑心钱的奴才,也敢在这儿冲我大呼小叫?”   还没等那大汉反应过来,少年突然撒了手,马鞭挟着重重的冲力朝那大汉裹去,冲击之大居然让那大汉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景映桐朝后歪了一下,发出了一声痛呼。   雁书忙上前去扶住景映桐,刚才马鞭飞回时不小心扫在了景映桐胳膊上,她捂住胳膊在雁书的搀扶下朝后退了两步,拿开手一看外面的桃花云雾外衫都有些破损了。   那白衣少年也忙跑了过来,一直随意的脸上刹时收起了散漫,朝景映桐深深弯下腰紧张道:“小生鲁莽,冲撞了夫人,还望夫人恕罪!”   雁书有些生气,再加上出了这等意外,回去指不定被王妃怎样责罚,便着恼地对那少年吼道:“你方才不是还挺嚣张的吗?我们夫人金尊玉贵的,被你这么伤了可该如何是好!”   “算了。”景映桐对雁书摆摆手,然后看向那大汉道,“这几个少年我买下了。”   那大汉还没吭声,雁书首先大惊失色小声道:“夫人,您要做什么!”   景映桐只是淡淡吩咐她说:“去取银子吧。”   那大汉此时才想起来要说什么,冲景映桐连连摆手道:“夫人,不可啊,这几个人,我是不卖的!”   “我出双倍。”   “不是价钱的问题,实在是”那大汉见景映桐衣着富贵,也不像好惹的样子,便咬了咬牙接着道,“实在是我无法向上面的贵人交差啊!”   “你家贵人也不想今日的事情闹大吧。”景映桐看着薄薄的雨幕淡淡道,“事已至此,若你家贵人知道你走漏了风声,你说他到时会如何对你?”   大汉思索权衡了一会,看着景映桐淡淡却不容置疑的神色咬了咬牙,大不了再去找几个便是!看这位夫人怎么也不像好惹的模样,事情闹大了他确实恐有性命之忧。   景映桐见那大汉考虑好了,便使眼色让雁书给了他银子,那大汉看了那两个少年一眼,便咬牙转身离去。   景映桐方才被误伤到,现在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当下也不愿在这里多作纠缠,转头吩咐雁书:“给他们拿些银两,让他们自行离去吧。”   雁书此刻才稍稍放下心来,也不敢多耽搁,给那几个少年拿了些银两又嘱咐了两句,那绿衣少年从地上扶起粉衣少年,两人朝景映桐千恩万谢后才互相搀扶着离去。   景映桐也说不上是何种心情,看了雁书一眼道:“我们也回去吧。”   “你能救得了他们一时,可能救得了他们一世?”   一个清朗的声音又自背后传来,景映桐转过头,看那白衣少年依旧站在细细绵绵的雨幕里看着她。   “你怎么还在这儿,”雁书自方才景映桐受伤后,便对这少年的好感消散的一干二净,“我家夫人都救下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说虫哥感情很浓烈没人信啊虫哥这种闷骚孩子爆发起来是很可怕的_(:3」∠)_   还有今天出来的这个就是男二啦!是我爱的白衣美少年没错了!   从今天开始就要去家访了(iДi)不过我会努力准时更新的!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i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意大利素牛肉 5瓶;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第7章 问少年(四)   少年脸上浮现出了几点歉意,声音也渐渐地低了下去:“我只是想来看看夫人的伤怎么样了。”   “我没事,不劳公子费心,公子还是先行回去吧。”景映桐朝那少年微微一笑,便提起裙子绕回了马车前,在雁书的搀扶下上了车。   刚要将车帘合上,却见那少年还愣愣地在飘飘洒洒的雨丝间站着,原本飘逸的白色衣角都被雨水打湿了。   景映桐突然拿过雁书手中刚合上的青花油伞递给那少年:“回去吧。”   少年未及细想便伸手接过了那伞,刚接过就见马车帘子在他面前静静合上,然后马车就骨骨碌碌地朝前驶去。   纷纷扬扬的雨丝渐次沾染在少年的脸上,他久久地在原地站着,甚至都忘了要撑开手里的那把青花油伞。   景映桐回到府中一看,自己胳膊被误伤的那处果然有些红肿,不过好在没有破损,她吩咐丫鬟帮她敷了些药,便躺回床上休息了。   “祈哥儿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景映桐换上的一身舒适的家常青缎掐花长袍,躺在床上转过头看向雁书道,“派人去瞧过了吗?”   “王妃放心,奴婢已经叫人去看过了,说来也奇怪,自从王妃去庙里给小主子上过香之后,听说小主子那边的情况就好了很多,看来真是王妃的诚心感动了上苍呢。对了,王妃,奴婢看您这么关心小主子,你要不要去那边瞧瞧呢?”   “不了,”景映桐摆摆手,“我就不去了。”   雁书似乎也突然想起了什么,没再说话便收拾东西默默退了出去。   景映桐在雁书走了之后起身走到了黄铜镜前,只见镜中的女子生了一张素净的瓜子脸,细细的柳叶眉下一双眼睛仿若含着秋水般荡着柔波。她愣愣地抚上自己的脸,原书中只反复强调原身相貌美艳,身段妖娆,让太子都不由得为之着迷,可没想到在不施脂粉的时候,她也能美得这般不染尘俗。   其实若不是原身那么作死,凭借着她的家世和相貌,应该也能有一个好归宿的。在刚刚成婚之时,慕琮也是对她以礼相待的,就算他们真的没有感情,若她想离去慕琮也不会蓄意为难。可最后她却落了那样一个结局,实在是令人唏嘘,其实今日她出的这一趟门,多少也有试探太子妃的意思。   太子妃安芷蓉一直心狠手辣,她如今独自出门,就是想看看太子妃到底会不会对她出手。   但她知道即使太子妃出手,她也会安然无恙的,慕琮虽平时低调无闻,但却实打实不是个简单角色。虽然在众人眼中,他除了一副好相貌一无所有,但其实他现在已经权势滔天,只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罢了。   所以就算太子妃对她出手,慕琮也不会坐任不管,虽然她和慕琮之间一直关系不好,但如今他们刚刚达成协议,慕琮其实也打心底在试探自己。即使他再厌恶自己,在没摸清楚她底细之前,他也不会叫她出事的。   虽然后来登基以后心狠手辣,但慕琮行事倒一直也是君子作风。慕琮继位后手段铁血刑法残暴,但关于他的卓越政绩却没有任何人敢否认。   景映桐一直清楚,慕琮从来无路可走,他生来就住在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若他不去争那个位置,等待着他的就是万丈深渊,他从来就没得选,即使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容不得回头。   可今日太子妃却没有对她出手,看来安芷蓉倒还真是沉得住气。   安芷蓉此女,不仅出身极高而且足智多谋,从小就是金玉堆里出生的天之骄女。太子之所以不喜欢她,也是因为安芷蓉性格惯来有些强势,和其他女子相比少了些软语风情,所以安芷蓉虽为皇后给太子选定的太子妃,但太子还是有很多事瞒着她。而安芷蓉管太子越多,太子就越多的事不想她知道,包括和景映桐的事情也是一样,明明知道和曾经的楚王妃乱搞,传出去会败坏他的盛名,他依旧还是这样做了。   其实太子很多地方跟慕琮相比,都显得有些小孩子心性,大概是自小养尊处优,不需慕琮这样处处看别人的眼色,心里也没那么多防备。   但太子确实是渣男实锤,就算和景映桐一场露水情缘也终究没有付出真心,他所贪图的,只有她那副美艳的皮囊和男人虚荣的骄傲罢了。而慕琮登基后,太子和景映桐的事情也不知被谁传了出去,虽慕琮早早地就休掉了景映桐,但这件事还是成为了一件皇家丑闻在民间广为传颂。虽然那时候永安侯府已经败落,但素为朝中清流的景映桐外祖家也终不能幸免,她的名字也永永远远地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成为民间不守妇道的荡妇代名词。   景映桐穿书前生在一个父母离异的富贵家庭,从小父母都各自在外寻欢作乐,能顾及到她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她独自生活在冷冰冰的大房子里,渐渐也养成了独立中带些孤僻的性格,好不容易等她长大了,结果还没来得及谈一回甜甜的恋爱又两腿登天了。   景映桐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有些神色恍惚,她甚至能想到,看到她的尸体,她在现代的父母又要互相埋怨了。   只是他们虽对她无情,可她以后也再见不到他们了。   有两颗泪珠突然落在梳妆镜前的银柄镶红宝石梳子上,景映桐快速地擦干眼睛,仰起头让泪水不流出来。虽然她又活了过来,可来了之后这么一大摊子事又哪里容得上她伤春悲秋了,当务之急就是要快些寻到去处,早日离开,开启她自由自在的潇洒生活才是。   她出生在北方,从小就向往江南一带的温润如春,这个时代江南一带肯定更为舒适,不如她就早些将那些嫁妆折现,然后为自己置办些产业搬过去。反正慕琮过几年也要登基了,只要她安分守己不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想必慕琮也不会再与她多作计较,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前尘往事就让它尽数忘尽,不管前世亦或是今生,便都就此揭过吧。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举起胳膊看了看自己雪白的手腕,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浮现过祈哥儿紧紧扣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的场景。   不过当时他的意识不清醒,若是清醒过来,估计也不会这般依恋她了。   想到这儿她心里有点怅然若失,她一直都是孑然一身,其实若那个孩子真是她的她就不用孤身一人了吧   “王妃。”   雁书突然又拐了进来,低声唤她道。   “怎么了?”景映桐放下手腕,偏头看向雁书。   “府里的姨娘听说王妃受了伤,都在门前吵着要看您呢。”雁书神色有些不满地说道,“平常也没见着关心您,依奴婢看,这时候就是来瞧您笑话的。”   “等等。你说府里的姨娘们来了,”景映桐突然从床上坐起了身子,“我受伤的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   “奴婢可没乱说。”雁书慌忙否认道,“那车夫也是老实人,想必不会乱说的。对了,她们来的时候说是王爷叫她们来瞧王妃的,是不是王爷”   “好了,我知晓了。”   景映桐垂首,心里顿时明白了,看来今日发生的事情慕琮都知道了,此时他让那些妾室姨娘过来,不知又是不是在变相地提醒她。   “只是我今日实在是乏了,你让她们先回去吧。”景映桐复又重新躺下身子,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我累了,要休息了。”   雁书像是见惯不惊的模样,直接关了门退了出去。   景映桐突然想起了她今日在路上遇见的那桩子事,虽然那大汉未透露他主家的姓名,但景映桐还是隐约猜到了这位上面的大人物是谁。   确实有不少贵族私下里喜好男风,甚至很多孀居的贵妇人在府中豢养男宠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若论大盛朝最有名的一个好男风者,还应该是信王慕南。信王虽然表面上有王妃,但据景映桐所知,他对女人可是避退三舍敬而远之的,所以信王妃和信王成婚这么多年也没个一子半女。   信王妃心里虽然委屈,但终究不敢将丈夫的这种私事到处声张,而且她嫁的还是个王爷,即使不满也不敢有任何不守妇道之举。虽然他们俩已经成婚快十年了,但信王妃还是处子之身。   而且信王对男宠娈童的要求还特别高,象姑馆里的那些以他的身份向来不碰,他最喜欢自民间网罗一些出身干净的小男孩。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信王玩弄少年男子的手段极其残忍,很少有能在他手下一直安然无恙的。今日那两个少年估计也是听说了这个,所以不惜撞上景映桐的马车求救,也不愿去到富贵荣华的信王府去。   景映桐也知道自己虽管的了一时,可终究还是会有新的少年落到信王手里去,可看着今年那两个少年凄苦的样子她还是于心不忍。想到这儿她突然又想起了今日那个奇怪的白衣少年,看他的气度出手,不像是会被卖到信王府当男宠之人,也不知为何,会和那两个少年搅在一起。   不过总归是萍水相逢,骤然是那少年再奇怪,她也见不到他了。景映桐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到底还挂心着一些事,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已经日上竿头了,雁书听见她起来的动静忙过来伺候她起身,一边替她收拾床铺一边笑着道:“王妃可算醒了,王爷都下朝回来了,听说王妃还没吃饭,就在棠梨阁里吩咐人准备了饭菜等着王妃呢。”   “王爷来了?”   景映桐有些诧异,用手支撑着身子起了床,不小心拉扯到胳膊间的伤口,痛得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都肿成这样了?”连雁书都不由得吃惊起来。   昨儿个夜里看还不明显,今日白日一看才发现那处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在玉白的藕臂上横亘着,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无妨。”景映桐将袖子轻轻地撸下去,掩住玉臂上的伤口,“既是王爷来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是王爷不让奴婢叫的,”雁书脸上带着几分喜滋滋,“王爷说王妃累坏了,特意嘱咐要让王妃多休息一会的。奴婢瞧着王爷近来很是关心王妃,王妃也要好好揪准这个机会,和王爷重归于好才是。”   都已经离婚了还重归什么好,景映桐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已经动身起来坐在了梳妆镜前:“帮我收拾一下,我们前去见王爷吧。”   雁书忙连声答应下来,景映桐怕慕琮等的不耐烦,只让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起身去了棠梨阁。到了棠梨阁,景映桐刚想迈步走进去,突然在门口驻住了脚步。   慕琮还穿着上朝穿的官服,长身玉立正在玉案前执笔写着什么,男子的乌发被一只银纹玉簪紧紧束着,这更衬得他脸部弧线干净流利。背后是素纹花的镂空木窗,有柔柔的阳光自窗外折进来,将男子鬼斧神工般的五官渡得更为完美。   景映桐站在门前,突然不忍再打扰这副过于美好的画面。   可慕琮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他突然抬起头,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意,他轻轻放下笔,看向景映桐轻声道。   “王妃,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最近关闭了,但拉到最后还是可以评论的_(:3」∠)_这代表着我们可以说悄悄话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第8章 与尘书(一)   景映桐不明所以,但还是犹疑着走了过去,走到离桌案前两步之遥她便停了下来,看着慕琮眼中流露出询问之意。   慕琮什么也没说,突然伸手扯住了她,景映桐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男子拉过去困在了怀里,她想挣扎却被他按住了玉手,他带着些力道压在她身上,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恰好擦到她胳膊上的伤口,疼得景映桐不禁一皱眉。   慕琮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反手握住她的手,将他刚才用的毛笔塞进了她手里,他高大修长的身躯紧紧困着玲珑瘦弱的她,干净优美的下巴轻蹭着她的头顶,景映桐感觉整个人都被他压制了,她想推开他,却被他状似无意地压制在桌案前。   “王妃,我们一起来写吧。”   男子脸上的笑依旧温和明朗,他动作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让她跟着他的动作继续在宣纸上写字。   这落在雁书眼里还道是一幅夫妻琴瑟相和的画面,她暗暗窃喜地捏紧手中的绢丝帕,心道盼了这么多年,总算盼到王爷王妃和好的这一天了。看王爷眼中这关怀备至的神色,只要王妃莫要这么不懂事,以后这王府里可算能宁静了。他们这些下人呀,也总算有好日子来了。   慕琮握着景映桐的手行云流月般地写字,他笔力劲挺,力透纸背,只是景映桐却没什么心情欣赏他的墨宝,男子的身躯不轻不重地压在她身上,这姿势看似亲密,却咯得她伤口越来越疼。先前她还不敢确定,现在她确信了慕琮绝对是故意的,故意这样来折辱她。   他握着她的手写的是前朝张涛的一首七言诗,形容的是夫妻之间比翼连枝琴瑟之好,慕琮骨节修长的手握着她的手,不紧不慢地在宣纸上写着诗句,神情认真而专注。   景映桐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缓慢地喷吐在她的后颈上。可比这更清晰的是胳膊上的痛意,他揽住她的同时也压制住了她的胳膊,每一个字仿佛都开到刀尖上,蹭的她伤口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我不想写了。”   “怎么了?”   慕琮俯下身子侧过脸,景映桐看到男子高挺的鼻梁若云霄中挺直的山川,他脸上的表情依旧耐心而温柔,但景映桐却仿佛能看到他藏在温和皮囊下的森森冷芒。   一股难言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两滴热泪突然顺着面颊,滚落在了还未凝结好的黑墨上。   男子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将毛笔轻轻搁在白玉笔架上,修长的手指突然轻轻触在了女子的脸颊上。   “怎么还哭了?”   景映桐受不了他这种举动,又觉得自己丢了脸,她猛然发力推开他,头也不回地闷头冲出了棠梨阁。   雁书本来还乐滋滋地看着这一幕,可看到王爷和王妃突然又闹急了脸,瞬间便慌了神,她看着王妃推开王爷的举动,顿时在心中颇恨铁不成钢地深叹了口气。   看着王爷依旧安静地在桌案前注视着景映桐离开的背影,她蓦地重重跪了下来,朝慕琮磕头道:“请王爷莫要怪罪王妃,王妃昨日去给小主子上香,身子有些乏了,想必如此才心情有些不太好吧!”   “无妨,”男子又执起了放在笔架上的毛笔独自写了起来,轮廓分明的侧脸看起来竟带着几分落寞,“她一直便是这个性子,本王已经习惯了。”   雁书一边心里暗暗责备着景映桐不懂事,一边大着胆子道:“兴许王妃还是年纪太轻了,所以才这般不晓得轻重,若是王爷王妃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想必王妃心里就能明白很多了!”   “哦?”   慕琮似笑非笑地看向雁书,那仙人般的神情看得雁书心跳刹时漏跳了一拍。   “那你回去问问你家王妃,看她愿不愿意。”   “好。”雁书又重重在地上叩了几个头,喜悦道,“奴婢这就回去问王妃。”   看着丫鬟退出去的背影,慕琮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他抬手将一直握着的毛笔随意一扔,点点墨汁随着他大力的动作飞溅出来,染污了宣纸上笔笔流利的俊逸。   他脸上的冰寒之下渐次浮现出点点隐隐约约的嘲讽,男子袖手站在花厅的亭台楼阁画卷前,看着窗外久久不语。   景映桐回去之后才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慕琮厌恶她她也不是第一日知道了,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他再怎么为难她,她现在也不得不忍受着。景映桐坐在床前撸起衣袖,动作有些笨拙地给自己上药。恰好这时候雁书推门走了进来,看见景映桐的动作慌忙过来道:“王妃,还是让奴婢来吧。”   景映桐也没逞强,将伤药递给她道:“你来吧。”   雁书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帮景映桐上药,边涂边仔细观察着景映桐的脸色道:“王妃,奴婢看您刚才和王爷相处的挺好的啊,怎么突然又生气了?”   “不必再说了。”景映桐不想再提,静静垂下眼道,“都过去了。”   “王妃您可不能这样啊,”雁书神情有些急了,“这眼见着您和王爷的关系有了起色,奴婢瞧着您待小主子也是真心实意的,王妃可不能再乱使性子了啊。”   景映桐突然有些烦躁,她撇了撇眉头道:“我方才说了,这件事不必再说。”   “奴婢知道您不爱听,可奴婢是王妃从娘家陪嫁来的丫鬟,一心一意都是向着王妃的。奴婢知道王妃您向来心气高,可现在您已经嫁给王爷了,不论怎样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而且王爷一表人才,除了不如其他几个王爷有势力之外,又哪点比不上他们了?而且有权有势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万岁爷这几年龙体抱恙,京师里少不了要一番腥风血雨,与其争得头破血流,倒还不如像王爷这样一直守着自己的安闲富贵呢。”雁书看着景映桐继续道,“依奴婢看,您倒还不如收收自己的心思,好好守着王爷过日子。而且王妃您真要注意了,后院里的那几个狐狸精最近可是猖狂的很啊,您还是早些生下嫡子绝了那些狐狸精的心思才好,而且奴婢瞧着王爷也有这方面的想头呢。”   景映桐原本一直耐心地等她说完,听到这里突然扭过了头:“你说什么?”   雁书一愣,方才小声地说:“奴婢方才问过王爷了,王爷也希望王妃能生下嫡子呢。”   景映桐不由得怒火中烧,婚都离了,还生什么娃?这慕琮表面上答应好好的跟自己合作,背地里却净搞这些鬼把戏羞辱于她,这小肚鸡肠的狗男人!   想要孩子是吧,让他自己生去啊!反正男主神通广大,生个孩子更是不在话下吧!   亏自己看书的时候还这么心疼他喜欢他!她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这么一想,她突然也不气了,气定神闲地在床上坐好,吩咐雁书道:“你去把王爷的那几个姨娘帮我叫来。”   雁书顿时大惊失色:“王妃你理她们做什么?”   “你是不说她们最近不老实吗?”景映桐整整衣服看着雁书笑道,“将她们叫过来,我嘱托几句。”   雁书立马高兴地点头道:“王妃能这样想自然最好,奴婢这就将她们叫来听王妃训话。”   景映桐微笑着点点头,在雁书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嘴角的笑意骤然消散得一干二净,既然慕琮这么闲接二连三地寻她不开心,那她就干脆好心肠地来帮他打发打发时间,看他还有没有这个闲心。   慕琮午后出了门,一直到更深露重之时才披星戴月而归。月光淡淡地拂在男子银路云纹的玄色外袍上,院落里静悄悄的,只偶尔能听到几缕缥缈的蝉鸣。   门前栽种了大片大片白色的水仙花,夜风将花朵淡淡的清香送到慕琮鼻端,让他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那时候宫院里也种着大片大片水仙花,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些困在重重宫阙中的漫长岁月,幼小的他时常站在宫门口怀着恨意盯着那些水仙花,精心打理的花瓣清幽皎洁,即使在夜里也如凌波仙子一样不染尘俗,那片片纯白傲立着,像在藐视幼小的他,他握紧拳头,恨不得冲出去将它们尽数拔尽。   云雾凄迷,九重宫阙深处,一个单薄细弱的身影正在空旷的宫殿里望着远方抚琴,清冷熟悉的琴音自他脑海深处响了起来,声声入耳,清音动听,却让他自心底升起一股子寒意。   他仿佛又看到儿时的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殿门外的扶木长廊上,手里紧紧捏着刚刚完成的字作,短短的小手指被穿廊而过的冷风冻得像几根萝卜头。阵阵清冷悠扬的琴音从花梨木纱门里传了出来,在他脑海中叩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阵阵寒风拂起他不甚合身的衣袍,一阵阵冷意顺着衣袍宽阔的间隙滑进去。   “殿下,回去吧,娘娘已经歇下了。”   最后还是殿里伺候的嬷嬷看不下去,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她怎么可能睡下了,他明明听到了她在里面弹琴…   “嬷嬷,太傅说我今日课业完成得特别好,我想给母妃看一眼…”   嬷嬷半了然半无奈地叹了口气,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殿下,您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呢?”   外面的冷风越来越大了,阵阵掠过刮得他脸颊生疼,他不想哭的,可眼睛被冷削的寒风刺得眼泪直流。他在寒风中用袍袖胡乱抹了一把脸,却在白色的袖子上看到了点点斑驳的血迹。   …   那琴音在他记忆深处越发地响了,他用力地想将那琴声驱散,它却一声更胜一声,在自己脑中震得声如洪钟。   “王爷。”   一声略带犹疑的喊声将他从记忆深处拽了回来,慕琮转过头,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凝:“什么事?”   “王爷,小主子已经安然无恙地醒过来了。”杨素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回禀道,“至于王妃昨儿去过那里的事,属下已经嘱咐他们不得透露了。”   慕琮点了点头,看着杨素迟疑的神情淡淡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方才”杨素犹豫了一下才咬咬牙继续说,“府上的白姨娘进了王爷您的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虫哥要跪搓衣板_(:3」∠)_   大家可以骂他!但后面会解释原因的_(:3」∠)_   我们虫哥可是有故事的人…上回说过了,他真的还是蛮复杂的…   还有评论终于艰难地突破了100,今天评论有红包哦!. .. ,, 第9章 与尘书(二)   “本王不是嘱咐过,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吗?”   慕琮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冷削的五官在夜的磋磨下显得更为立体鲜明,竟透出了一种生人勿进的距离感来。   “白姨娘说,是王妃让她来的,属下不敢阻拦。”杨素忙跪倒在地看向慕琮,“白姨娘还说,王妃体恤王爷,所以才叫她来的”   “她?”慕琮有些诧异,随即唇角扬起一抹森冷的笑意,“本王知晓了。”   杨素不敢再说什么,只见慕琮随意解下外袍朝他一扔,就大步朝屋内走去。   房内早就燃上了上等的云萝香,以前慕琮自己住,从来都不燃这些香料之类的东西,今日一推门,就闻见一股浓郁的香气袭来,屋内有轻烟袅袅,云雾缭绕中熏得人似乎都有几分醉了,可慕琮在这点点浅淡幽香中依旧眼神清明,男子云图团蟒的衣角静静扫过高高的门槛。   门口站着的两个粉色纱衣的丫鬟忙低着头前来服侍,慕琮随意挥了挥手,她们两个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王爷。”   内室里乌金云绣的帘子依旧好生地用金缕丝带束着,榻上的女子却惴惴不安地站起了身子,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月白蝶纹寝衣,眉眼低垂,看起来满是顺从的温柔娴静。慕琮却看都未看她一眼,瞟向燃着熏香的银龛炉问道:“这香是你点上的?”   “是”   女子半晌才鼓起勇气看了男子一眼,慕琮依旧没有正眼看她,宛如冰雪雕砌般的侧脸深邃完美,将这满屋子夺目的锦缀繁华都衬托得俗气起来。   白秋月突然生出了一股自惭形秽之感,头不由得更深地垂了下去,放在寝衣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衣角:“这香妾身那里自然是没有的,王妃叫妾身来伺候王爷,还叫妾身拿来这香点上。王妃说,这香最是能安神的,也最易抚平躁动不安的情绪。”   躁动不安的情绪原来是在拐弯抹角地骂他呢。   慕琮却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看来她还是将今儿个的事怀恨在心了。   “王爷。”白姨娘察觉到不对,瘦弱的身子轻轻缩了缩,“王妃有令,妾身也不敢不来。若是王爷不喜,妾身这就回去。”   “不必,王妃的好意本王怎能不领。”   白秋月眼中骤然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慕琮云淡风轻地接着说:“自个去外间榻上睡去吧。”   白秋月心里一沉,恍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多想了,好在她素来便知进退,低着头答应下来便朝慕琮行礼欲退出去。   慕琮淡淡地又瞥了她一眼,突然出声说道:“可是这府上的规矩不能坏,明日本王便叫人将你送去出府,以后也不必再回来了。”   白秋月心底一咯噔,“噗通”跪倒在地扒住慕琮的衣角哀求道:“求王爷开恩,妾身还能去哪里啊!”   “你一直便是个知进退的,虽也是受了指使入府可一直也没什么逾矩的举动,本王便也留的你在王府里待着了。可这回的事情,王妃不懂事,你便也借着得寸进尺了。”慕琮淡淡注视着墙上的一幅山水图道,“反正你知本王厌恶王妃,你又是个不敢善作主张的,若是出了事也怪罪不到你身上是不是?”   “妾身没有,”白秋月神情凄婉地摇着头道,“王爷,是王妃说她自己体性寒凉,不易有孕,嫁给王爷这么久也没生下个一子半女,自觉心里有愧才叫我等前来伺候,为王爷开枝散叶”   白秋月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咬咬牙继续往下道:“事关子嗣,妾身怎敢不上心,王爷就念着妾身初犯之下,饶了妾身吧!妾身离了王府也无处可去了啊!”   “子嗣?”   慕琮缓缓嚼着这两个字,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这么睚眦必报?他没再说什么,精致好看的眉间流露出一抹倦色,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道:“此事到此为止,本王会为你寻得一个好去处的,你出去吧。”   白秋月知道眼前的男子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她缓缓抬起头,平生里第一次仔细而大胆地注视着眼前的他。她跪在地上,卑微而又渴望地注视着他。墙边的烛火幽幽摇曳着,拽出男子修长笔直的剪影和他冷冷侧着的俊逸脸颊,她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怯弱又忐忑地跪伏在他的脚下,偷偷注视着第一面就让她惊为天人的他。   明明知道自己去他身边是为了什么,可她还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直溢胸膛的滚热心跳。   “妾身其实来之前就想过了结果,可若是能借机见王爷一面,妾身也觉得是值得的。”白秋月看着慕琮,有些无力地弯了弯唇角,“妾身已经很久没见过王爷了,妾身也想知道,王爷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也期盼着能像一个妻子一样,来这儿替王爷收拾一回东西。”   慕琮缄默不语,白秋月却举起手,看着自己细白莹润的指尖静静地笑起来:“妾身被送进府里这么久,可是王爷从未碰过妾身,妾身也知道王爷不喜欢妾身,妾身是信王送来的人,王爷其实是一直防着妾身的。这王府太大了,虽然每日都生活在同一处府邸,可没人比妾身更清楚,这相思的痛楚了。”   “王爷,妾身有时候好嫉妒王妃,她明明每日都可以见到您,却从来不知珍惜。”白秋月一贯温静的脸上骤然露出了些恨意,“您明明也是出身皇家的天子骄子,她却视您为草芥,心思从来就不放在您身上。她不过就是有一个稍微高贵些的出身,她凭什么能这么对您?”   “你今日的话太多了。”慕琮又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退下吧,不要让本王再说一遍了。”   白秋月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两个头,清脆的叩击声在宽阔的房间里荡出来一缕回音:“从此天涯两方,王爷多保重。”   慕琮没有说话,白秋月缓缓站起身子,慢慢地退了出去。窗外忽地一阵冷风刮过,墙角一直摇摇晃晃的烛火也跟着一晃,忽然就熄灭了。   有淅淅沥沥的声音渐次敲打在窗纸上,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就这样来了。   景映桐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因为昨夜刚下过雨,空气里透着干净的清新冷冽,景映桐穿了锦缎烟霞红提花褙子和朱砂马面裙,神色飞扬地自屋子里走了出来。   “王妃起这么早?”雁书颇有些诧异,“您穿这色儿可真是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   景映桐一点也不谦虚地转了个圈,裙子底部的金丝堆花像有生命般跟着她翩翩起舞,雁书看得竟呆了过去,本来手中端着的篮子也掉落了地上,篮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   她还鲜有这般失神的时刻,景映桐听到响动好奇地冲雁书偏了偏头:“你怎么了?”   雁书慌忙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一旁的绿袖见状忙帮雁书将东西捡起来,神色不安地偷瞥了景映桐一眼。   “瞧我做什么?”景映桐觉得有些好笑,“怎么,昨晚没休息好,手都开始抖了?若是没休息好就接着去休息,今日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   “王妃,奴婢没有。”雁书却顿时慌了,“奴婢只是瞧着您太美了,一时晃了神,求王妃不要处罚奴婢。”   景映桐听见有人夸她心情顿时更好了,她朝雁书微微一笑和颜悦色道:“我不是想责罚你,只是看你心绪不宁,怕你太过劳神伤了身子罢了。”   雁书受宠若惊地含含脑袋,一向成熟稳健的脸上竟有些不知所措:“多谢王妃关心,奴婢没事。”   “对了,我最近记性有些不好,昨日想找我那嫁妆单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景映桐状似不经意地挠挠头,“那个,你们知晓在哪儿吗?”   “嫁妆单子王妃不是让奴婢收起来了吗?”雁书倒是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就在王妃那屋的紫檀山水图盒子里。”   “噢”景映桐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我最近有些记不清楚事了。”   “王妃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雁书有些奇怪,“您平时不是不爱理这些事吗?”   那她平时喜欢做什么?在景映桐的印象里,原身平常最爱做的似乎就是规划畅想和太子的美好未来,结果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景映桐有点心虚地将这想法自脑海里驱散走,马上她就厚脸皮地用人家的嫁妆购置地产了,说起来还倒真有些不好意思。既然用了原身的皮囊和银两,那她就该好好地帮原身收拾一下留下的烂摊子,只是诸如与太子再续前缘这种事,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了。   “这不到春日了,我镇日在王府里闲着也无事可做,就想着在各处购置些产业,也能赚些银两不是。”景映桐看着雁书说道,“再者江南一带气候温润,冬日里如果能去那边住,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王妃您又说痴话了,”雁书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您做着王妃能去那儿啊,从嫁给王爷的那一天起,您的这一辈子就锁在这京师里了。除非以后王爷得了封地,您倒是可以跟着一同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的今晚会改一下,不过应该不影响阅读_(:3」∠)_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第10章 与尘书三   景映桐听着没有说话,不只雁书,大概是这普天上下根本没有人认为慕琮会继承皇位。   可又有谁知道,慕琮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一个,从一无所有到权倾天下,慕琮经历过容忍过的,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雁书却见景映桐不说话有些慌了:“王妃,您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您和王爷之间真的出问题了您才”   何止是出问题了,两个人现在就是非法同居!若是她再不快点收拾东西给女主腾空,估计慕琮会越来越跟她过不去。   只是这些话却不能在面上显露出来,景映桐依旧笑得风轻云淡看着雁书说:“这倒没有,只是我听说南方最近生意好做,自打嫁进来我就从未好好打理过这些嫁妆。你看咱们王府吃穿用度也是一笔大开销,我嫁进来这几年却没怎么注意过这个,这几日才突然萌生了这么个心思呢。”   “王妃说的倒也是,咱们王爷不若其他几位王爷那样,平日里也少不得王妃的帮衬,王妃能这样想自然也是极好的。奴婢这就帮您把嫁妆单子拿过来,”雁书看起来极为高兴的样子,“看着您和王爷越来越好,奴婢可真是高兴。”   “还有我陪嫁人员的单子,你也一并找出来吧。”景映桐见雁书转身,又补充道。   “王妃莫不是忘了,当初陪嫁来王府的人本就不多。”雁书神情突然变得有些为难,“都是太太挑拨,那些目光短浅没眼力见的,都不愿意跟着王妃来,王妃又心高气傲,便也没要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我最近脑子有些发昏,都记不清哪些人是从侯府里带过来的了。”景映桐揉揉额头看着雁书道,“回头你把单子拟了给我,我也好根据她们平日里的表现看赏。”   “这等小事哪还用得着您来费心。”雁书利落地一卷袖子,“哪天您心情好了吩咐奴婢一声就成,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尽管交给奴婢就成了。”   “我近来仔细一想,我素来确实疏于管家,才使得下面混乱无序,府里的丫鬟对我颇多不满,按道理也确实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可是又有哪个贱蹄子碎嘴,在王妃面前污了您的耳了。”雁书慌忙说道,“便是有那样的,您说与奴婢知晓便成,奴婢也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们。”   “我这院子人多嘴杂,便是有一两句闲言碎语也实属正常,不必过于放在心上。”景映桐摆摆手道,“只是我这儿人手也不少,总要知根知底的自个才放心。”   “您从王府带来的人本就不多,您嫁过来的这两年她们嫁人的嫁人,出府的出府,如今也没剩几个了。倒是近来有几个好的,奴婢看着不错,想观察着提拔呢。”雁书突然指了一个穿桃色衣裳正在伺弄花圃的丫鬟道,“比如那个晴柔,奴婢看着就不错,人虽长得俊俏可素来本本分分的,倒是个好苗子呢。”   景映桐顺着雁书的指引看过去,只见一个穿桃红刺绣衫子的丫鬟正一言不发地浇花,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见那丫鬟垂下的细白脖颈,在淡淡的柔和阳光下宛如细瓷一般洁净动人。   景映桐心中一动,突然冲那丫鬟招了招手:“你,过来。”   那双玉白的手慢慢放下手中的莲蕊提壶,低垂着眉眼谦逊地走过来,她穿着和所有丫鬟一样的桃红衫子,却自那简单朴素的裙衫里绽放出柔静圆润的丽色来。   她头发也利落干净地挽了起来,上面簪了一支朴实无华的荆簪。她走到景映桐面前,神色恭谨地冲景映桐行礼,纤细婉绰的身姿弯折下去,像是一朵开在尘埃里却百折不挠的花。   “你就是晴柔?”   “奴婢就是。”   那女子不卑不吭地答道,温和恭敬的神态竟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景映桐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轻轻眯起了眼睛。   晴柔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可不陌生呐。   难得的有个艳阳天,府里的两个丫鬟躲来了一处暖树下,想悄着躲会闲儿。   “你们有没有听说,咱们府里要来上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听说了,好像是咱们王爷的表妹,是从柳州来的,听说弱质纤纤那模样好似一朵花儿似的,她在这个当口进京,难不成揣着什么目的?”   “人家一介弱质女流能有什么目的,要说这姑娘的身份也是个忌讳,要知道,这姑娘可是咱王爷母妃那边的人,咱王爷母妃的身份这么尴尬,这姑娘想必在那边也讨不得好。这厢咱们王爷是不是心疼了,要将这姑娘接到身边来护着才好。”   “王爷不是很少提及宁家那边的人吗?”   “那要看对谁了,人家乔姑娘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我可是听说了,乔姑娘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模样也是百里挑一地好呢,咱们王妃又跟个夜叉似的,加上咱王爷和乔姑娘的一层亲戚,咋一见还不得怜到心里去了?”   “哟,你这蹄子又嚼起舌根起来了,要是让那夜叉听见了,看不拔了你这巧舌头。”   景映桐摸着下巴慢慢踱步到两个丫鬟身后,她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不好好干活都躲在这里干什么呢!”   雁书见景映桐站在两个丫鬟身后久久未语,忙急急走过去吼了一声,两个丫鬟见景映桐在身后,立马吓得两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王妃您别听她们的,那什么乔姑娘怎么比得上您好,王爷将她接来也不过是尽个亲戚的本分罢了,又哪若她们说的那般了!”   雁书见景映桐低头不语,还道她是被那两个丫鬟的话伤到了心里,忙走上前去劝慰道。   谁知景映桐却眼睛发亮地抬起头,扯住一个丫鬟急急地问道:“可是乔莞尔姑娘要来王府了!”   那丫鬟被她一扯急得都快哭了出来:“王妃,奴婢也是听旁人说的,奴婢不是故意议论王妃的,请王妃,饶了奴婢吧!”   是的,她没听错!是女主!女主终于要来了!   景映桐恨不得锤着胸脯仰天长笑跑几圈,盼了这么久,总算把女主盼来了!   她这就把狗男人打个蝴蝶结包装得漂漂亮亮的双手奉给女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了,抱歉_(:3」∠)_今天太忙了以后可能会早更一会晚更一会,但都会在六点上下浮动~. .. ,, 第11章 误此生(一)   一连几日景映桐都伸长了脖子盼着女主到来,这几日慕琮倒也没继续找事,楚王府那么大,若不是刻意想见还真遇不到。   慕琮一天到晚在外忙事业,虽然雁书时常在她耳边念叨慕琮的动向,但景映桐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   当然她也没闲着,她最近取出了自个的嫁妆,买了几处地产和铺子,顺便让雁书染画几个丫鬟带着她在京城里吃喝玩乐,日子过得很是逍遥自在。   今天她换上了一身新衣裳准备出门,顺便善解人意地替女主购置一些衣服首饰之类的表表贤惠,可没想到才刚起了床没等到出门,两个花花绿绿的身影就急匆匆地朝她跑了过来。   景映桐被那颜色晃得眼前一花,还没等看清楚,那两个身影就一边一个地扑到她腿上哭起来,景映桐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楚那两道身影的脸,才发现这俩原来是慕琮府里的两个妾室。   慕琮对这些妾室一向不上心,景映桐刚穿过来之时刚遇见的那个云姨娘后来再也没见过,再者就是前几日那个白姨娘得了她的嘱咐去伺候慕琮,后来也没了踪影。   说起这事景映桐心里倒还真是有些愧疚,可那白姨娘到底也是存了利用她的心思,以为慕琮对她厌恶至深,出了什么事也有她担着。   再者那白姨娘是信王送来的人,即使心思玲珑为人贤淑慕琮到底还是防着她,倒还不如出府寻个好归宿。   而眼前抱着她大腿的这俩妹子,倒是比不过之前那云姨娘和白姨娘,在这王府里也向来没什么存在感。年龄大一点的这个是钟姨娘,歌姬出身,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但可惜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慕琮向来喜欢清净,自然看不上钟姨娘这样的女人。   年纪小一点的那个呢今年才十六岁,是去年被送来王府的,自从来了王府慕琮似乎也一直没理过这码子事,如今也是身份不明不白的有些尴尬,府里的人都叫她兰娘。   钟姨娘虽性子咋呼嘴还碎,但对这个小妹妹倒很是照顾,慕琮一直不理她们,因而她们之间也倒不存在着什么争宠之说,两个人也就在这王府里相依着做个伴。   原主是个厉害性子,府里的妾室下人一向对她敬而远之,如今这两个人一道扑在她脚下,还这么哭哭啼啼的是个怎么的意思?   景映桐低头扫了她们一眼,不紧不慢地问了句。   “怎么了?”   “王妃还不知道么!”还是那大喇叭钟姨娘先开口了,“王爷要将他表妹接进府里来了!王妃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呢,王爷却要弄个不明不白的女人进府,现在府里的下人皆盛传王爷和那女人之间不正常呢!这都欺到您头上来了,您也不管管吗!”   咳咳,什么叫好端端地站在这,她听着这话怎么那么像咒她呢?而且不是传言,慕琮就是和那女人之间不正常!   景映桐好脾气地弯下腰,伸出手摸了摸钟姨娘的头道:“王爷的心思我这做王妃的也要体恤,这不,我正要出门为那乔姑娘置办东西呢。”   谁知那钟姨娘哭得更凶了,竟然就着景映桐的裙子抹起了眼泪鼻涕。   “谁人不知王妃人好心眼儿实,可那乔姑娘可不是个简单的角,明明王爷和王妃之间好好的,她却着急忙慌地朝这边拱,谁知道存了个什么心思呢!哪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会主动张扬着来自个表哥家住啊!”钟姨娘恨恨地咬咬牙道,“王妃您对谁都是一副温润的好脾气,可妾身可不能容您受这等子气!”   景映桐本来还在心疼自个的新裙子,可听到钟姨娘说这话突然有点想笑,她记得她拿的可是恶毒女配的剧本,怎么合着到了她们这儿倒成了任人欺负的傻白甜了?   一旁的兰娘也不说话,只知道跟着钟姨娘哭得越来越凶。   “你们别急,我听说那乔姑娘是个好人儿,不但人长得美且性子也是极好的,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在外面确实也不容易,王爷将她接来呢,自然也是有自个的考量。”景映桐语重心长地安慰她俩道,“不如你们跟着我一起上街看看乔姑娘喜欢什么,乔姑娘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姑娘,这品位自然是与我这样的俗人大不相同的,咱们一道也能有个商量。”   “王妃你怎么能心那么好!都被人欺负到脸跟前了还事事为他人着想!”钟姨娘哭得更凶了,眼瞅着景映桐的裙子已经不能要了,“愈是这种书香门第出来的娇弱女子门道越多,看着柔柔弱弱的,可不知哪时哪刻就抢走了王爷的心!王妃你可得防备好了,男人就喜欢这调调的女子,千万不能因为她的外表就掉以轻心了!”   难怪说女人才最能看清女人,景映桐终于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趴在自己脚边哭个不停的这俩妹子,她们是终于意识到危机来了想拉自己共抗外悔吗?   女主和慕琮好了之后,确实让男主为了她将自己的妾室清理了个干干净净,她景映桐虽然生性恶毒,但因为心思不在男主身上,所以自然也不会理会他的妾室。这俩妹子现在就预见了将来的命运,所以赶忙来抱大腿了?   可她自己如今也是寄人篱下,哪里还有本事护住她们?   三人正僵持着,突然丫鬟绿袖急急地从院外跑了进来。   “王妃,不好了!王爷的表妹乔姑娘被接来了王府,王爷要奴婢将王妃叫过去,安排乔姑娘的饮食起居呢”   绿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有点害怕地打量景映桐的脸色。   这么快!景映桐心里一惊,居然要她去安排女主的饮食起居?慕琮这不怕自个趁机对他的小心肝动什么手脚吗?   但她还是冲绿袖点点头:“我这就去。”   谁知她才刚迈开步子,两边的两个大包袱就一边一只地重重扯住她的腿。   “王妃,不能去!”   景映桐被她们拉得一个踉跄,看着她们俩大难临头的表情,她又好言好语地相劝道:“你们既担心那乔姑娘居心不良,不如我们一道去瞧瞧,说不定乔姑娘不像你们想的那样呢。”   钟姨娘和兰娘终于抹着眼泪慢吞吞地站起来,即使如此,钟姨娘嘴里依旧嘀嘀咕咕的没有放过那乔姑娘。   景映桐也没敢多耽搁,回屋换了一身衣裳就带着钟姨娘和兰娘去了主院。说起来女主这时候进府确实是有些尴尬,这姑娘家孤苦伶仃的来投靠个亲戚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可关键是女主投靠的不是什么叔伯长辈之类的,偏偏是慕琮这个年纪也大不了她多少的表哥,这样自然也少不了落旁人的闲话。   其实按照原书的剧情她景映桐现在应该已经被休了,慕琮将女主接进府里来正好和和美美凑成一双,没多久就娶了做新王妃。   这么一想倒是她霸占了女主的位置,她可得快点收拾好给女主腾空,坏人姻缘这种事她可做不起。   王府里现时正是姹紫嫣红,满目碧琅的好春景,景映桐带着两个妾室和丫鬟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走路,没多久就到了主院。   进了门景映桐先给慕琮行了个礼,然后将目光转向一旁坐着的一个一身素白的女子,笑着问:“想必这位就是乔姑娘吧?”   那女子听她这儿么一问立马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女主乔莞尔可真是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句话。   头上带着雕花银簪,身上穿着月白的兰花交领褙子,宫缎素雪绢裙。身上除了寥寥的几点兰花刺绣,果真找不出其他什么颜色。   至于相貌,身为女主自然也是生得不差,巴掌大的鹅蛋脸,细细弯弯的柳叶眉,一双盈盈动人的眼睛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怜惜。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发白带着些病态,看起来却更是弱柳扶风不胜娇弱。   “见过王妃。”   “既是亲戚就不必客气。”   景映桐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一脸苦大仇深的钟姨娘和兰娘,用眼神示意她们低调点,要知道眼前这位才是男主的心尖尖宠,将男主惹恼了可不是好玩的。   “王爷,依妾身看不如将乔姑娘安排在摇光居,摇光居风景好,地方呢,也不偏僻,”景映桐笑着看向慕琮说,“妾身这就派人过去将那里收拾出来,若是缺了什么东西尽管派人告诉妾身,妾身一定不会短了乔姑娘的。”   最重要的是,摇光居离慕琮的住处近,既然慕琮让她来安排,那她首先得让他们近水楼台地谈恋爱嘛!   慕琮听了她这话挑了挑眉,突然自金漆木雕花椅上站了起来。   景映桐现在看见他心里到底还是有疙瘩,看他朝自己走了过来,更是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可这一退,就被他逼到了墙角。   景映桐眼睛盯着自个脚下,看也不看慕琮一眼提醒道:“王爷有什么话跟妾身直说就是,乔姑娘还看着呢,咱们还是不要这样为好。”   “怎样?”   他竟然直接伸手抵在墙上将她困在了墙角,景映桐浑身都不舒服起来,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她立马就推开他了。   “你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安排的与我住处那么近做什么,”慕琮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问,“倒是王妃,本王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整日也不知在忙什么。”   “咳咳,妾身是想着乔姑娘孤苦伶仃的,挨着自个的表哥心里也能舒坦点,若是王爷不满意,妾身再换就是了。”   景映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男人还真是难伺候,好心好意帮你们安排倒还是错了。   慕琮看着她垂着头看似恭敬实则不屑的模样突然莫名火起,自打今儿个进门以后她就没正眼瞧过自己一眼,这几天也是想方设法地躲着他在京师里闲逛,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看样子她还是在记恨着那日的事呢,可她嘴里答应得好好地待在王府不惹事,转头立马去和国公府的人拉拉扯扯,他只是提醒提醒她,她倒先委屈上了。   女人,真是娇气。   作者有话要说:  虫哥这么快就真香了_(:3」∠)_   以前的虫哥:你爱去哪去哪   你碰过的东西太脏了我不要   现在的虫哥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今天宽景发糖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第12章 误此生二   乔莞尔见自己被晾在一边,脸上有些窘迫,声音细弱地在一旁开口。   “若是因为我的事王爷王妃闹得不愉快委实不值得,莞尔住哪里都好,王爷王妃不必如此。”   景映桐挑了挑眉,她这时候说这话不知是真的生性单纯还是火上浇油呢?   景映桐还没说什么,一旁的钟姨娘倒先听不下去了,哼了一声出口嘲讽道。   “乔姑娘不必忧心,这是咱们王爷王妃**呢,你一个闺阁姑娘自然不懂这些。”   乔莞尔脸上一红,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垂下头去。   **???和眼前的这个狗男人???   她…   呸!!!   她又不是抖,她可没忘前几日他是怎么欺负她的!   这么一想她故作严厉地瞪了钟姨娘一眼道:“不得乱说,既然王爷对我给乔姑娘安排的住处不满意,不如王爷自个来安排吧。待安排好了通知妾身一声,妾身自然是把各种东西一并送过去的,定不会短了乔姑娘什么。”   “本王怎么知晓女儿家的喜好,怎么,王妃整日只顾着忙自个的事,对王府的事已经如此不屑一顾了?”   慕琮难得的语气刻薄,景映桐终于抬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平日里不是素爱伪装的么,即使再生气也披着一层温润如玉的外皮。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她居然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些气急败坏?   “王爷总想为难妾身,妾身有什么法子,妾身听闻乔姑娘要来了,已经着急忙慌地准备了好几日了,结果还是讨不好。王爷觉得这不行,那不中意的,到底想要妾身怎么样?”   景映桐语气凉凉地说道,她是有求于他没错,可她也不是软柿子任由他拿捏,狗男人这不满意那不满意,她真想直接让女主搬进他那里,由着他俩可劲造作去!   他到底想要她怎么样?   她这句话突然把他问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乔莞尔一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将她叫了来,甚至他都不知自己为何将她叫来。   难道是因为她这几天没睬他?   可她原先也是不睬他的,她以前和太子整日眉目传情他都毫无波澜,难不成真是因为她前几日假惺惺地关心了一回祈哥儿…他心底就对她有所改观了?   想到她之前的所作所为,慕琮的脸色又冷了下来,她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地关心旁人?她眼里除了太子再没有其他人了,关心祈哥儿也不过惺惺作态罢了。   景映桐见他不回答也不想多作纠缠,反正男主讨厌她,她也乐得不在他面前晃。   她折腰灵巧地自他胳臂下钻过去,他怔然回身,她却冲他笑得谦和温顺。   “依妾身看,不如就这样吧,王爷替乔姑娘选好了住处再来通知妾身,妾身定当将一切布置齐全。王爷和乔姑娘久别重逢,想必还有不少话要说,妾身就不多作打扰了。钟姨娘,兰娘,咱们走。”   钟姨娘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着慕琮阴郁的脸色还是忍住了话头,拉着兰娘就跟着景映桐走了出去。房里的丫鬟在景映桐的眼神示意下也退了下去。   景映桐暗想,方才她又惹了慕琮生气,赶紧让他和表妹好好独处一番,也好让他的解语花替他顺顺气。   转眼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慕琮和乔莞尔两人。   乔莞尔神色动了动,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两步小声道:“楚王表哥。”   慕琮转过身来,朝后退了一步才淡淡道:“乔姑娘一路奔波辛苦,本王会差人安排好你的食宿的。只是乔姑娘还未出阁,不适与本王这样单独相处,日后还是多注意一些吧。”   乔莞尔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眼睁睁地看着慕琮转身离去。她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上了两分,看着慕琮的背影,眼中一抹阴光一闪而过。   …   时近黄昏,薄暮暝暝,一辆青呢小轿慢慢从楚王府的侧门驶了进来。   一个身穿杏黄绣花衫子的丫鬟当先下了车,她刚急急忙忙要扶车里的人下车,却见一道锦缎烟霞红的身影自己提着裙边跳了出来。   “王妃!”   雁书瞬间涨红了脸,四下环视了一周才小声道:“王妃,注意仪态!”   景映桐抬眼望向庭院里种的一株梧桐树,浑不在意地轻摇了一下头:“无妨,这院子里又没什么人,再说就算被人瞧见也没什么。”   “那可不行,”雁书低下头,憋红的脸上却带着一种不愿退让的坚决,“您是王妃,这一言一行都是要时刻注意的,切不可让那些有心人抓住了错处,对您的名声不好。”   景映桐有些好笑地勾了一下雁书憋熟的小红脸蛋:“你怎么跟个小纪检委员似的。”   雁书没听明白,呆呆地追问道:“王妃,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景映桐玩心大起,突然使力拧了一把雁书的脸蛋,“咱们回去吧。”   雁书吃痛之下轻轻“哎呦”了一声,见景映桐当先离开也慌忙追了上去:“王妃!您走这般快做什么,对了,您到底为什么要留下晴柔啊?婢子虽也觉得这姑娘不错,但若真要拨到您身边伺候还得让婢子好好考较考较才成,您这样贸然让她来身边伺候,婢子还是觉得有些过于草率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景映桐轻轻勾起唇角,“我心中自有计较。”   “还有王妃今日带婢子出去抛头露面,行事虽然低调,可婢子心中终归是有些不放心,若是被旁人知晓了,恐怕对王妃声名不好。”雁书一边追着景映桐的步伐一边忧心忡忡道,“还有王妃今日一并购置了这么多产业,您一时能兼顾的过来吗?”   景映桐脚步一顿,她又何尝想不到这个问题?可是她能利用的时间本就不多,若想靠自己早些完全独立,她现在就不得不抓紧时间行动起来。   虽然她厚着脸皮留了下来,可这也只是她无奈之下保全自己之举,本来也不好意思老占着慕琮的地方,尤其是他那天那样对她之后她心里更是结了颗说不清道不明的疙瘩。   “无事,那些钱银留着也是留着,”景映桐佯装不在意地一笑,“我近来想到了不少新点子,正好趁这个空子来试试。”   雁书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西园已经近在眼前了,她又看了景映桐一眼,闷闷说了一句:“可奴婢觉得王妃还是小心些为妙。”   “放心吧。”景映桐柔和地冲她一笑,“我自然是会加倍小心的。”   她自然会加倍小心,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次生命,她一定会好好珍惜。   “那奴婢待会伺候着王妃换身舒服的衣裳吧。”雁书见景映桐淡定从容的神态心中不由得高兴起来,“王妃在外累了一整日了,回去怎么也得好好地歇着。”   “不必了,我不是拨了那个晴柔进去伺候么?以后伺候衣物这种事就让她来吧。”景映桐朝雁书摆摆手,“你每日还要替我料理夙务,就不必事事过目了,这样也太过劳顿了些。”   “也好。”雁书点了点头,“王妃若是觉得晴柔哪里伺候的不好就告诉婢子,婢子也好替王妃换个伺候的人。”   景映桐点点头就抬步迈进了屋子,晴柔果然已站得恭恭顺顺的在门口等着她了。   晴柔已换上了屋内伺候的丫鬟穿的葱绿色鸡心绣花领直身褙子,看见景映桐走进来她却依旧一动不动地柔顺站着,只是动作得体地屈膝朝景映桐行了个礼。   景映桐在她身前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上下审视了她一会,晴柔脸上依旧未见一丁点慌乱,她就保持着那个屈膝行礼的姿势,在景映桐灼灼的目光注视下依旧安之若素。   景映桐暗暗在心里点了点头,这个女子果然沉素冷静,虽然被主子这么注视着也依然波澜不惊,她朝晴柔摆了摆手,晴柔才不疾不徐地站立起来,只是那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在那朴素的衣衫的素裹下,居然绽出了一种尘中美玉的姿态来。   “伺候我更衣吧。”   晴柔恭柔地点点头,跟在景映桐身后走进了内室。景映桐脑子里还盘桓着方才的文书契约,一时也没察觉周遭的动静儿。   谁料刚掀开五色锦盘金彩绣帘子走进内室,就撞上了一堵坚实的东西。   景映桐顿时大惊失色,刚想撒腿逃跑突然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怕什么?”   低沉的男音缓缓地浮起在她的耳侧,景映桐听见这个声音才安心些,面上挤出笑容抬头故作轻松道:“王爷这是做什么,平白无故的躲在这里吓人,方才真是吓坏妾身了”   就在她看清楚眼前的男子的模样时,本来想要出口的话突然哽在了口中。   眼前的男子只穿了一件暗红色的中衣,中衣领口还绣着精工细勾的黑色云纹,他素来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随随便便地散着,有两缕黑软的头发,顺着男子宛若刀削的俊美面颊散乱地垂下来,让男子本就已臻完美的面容更添几分妖异勾人。   靠靠靠靠靠靠靠,果然不出她所料,男主真是个闷骚!   平常在外面人模狗样,非黑即白,结果里面却穿这么骚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是他这副样子,真的让人好想狠狠□□啊!!!   景映桐忍住内心的咆哮,在看向慕琮的眼神中却不自觉地添了两缕蠢蠢欲动,连出口的声音也染上了些不自觉的娇怯:“王爷,您能不能先松开妾身”   慕琮松开握住景映桐手腕的手,突然将手中的玄色蟒袍递给了景映桐,而后转过身背对着她道。   “替本王更衣。”   作者有话要说:  虫哥无奈之下都要出卖色相了么( ::)   事实证明,出卖色相的办法虽老土,但绝对是见效最快的!   钟姨娘人美话刚,是我喜欢的妹子没错了_(:3」∠)_   今天电脑充电线又坏了,去店里有也没货了,看来我的老电脑真的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ㄒo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竹子来啦。 2瓶;眠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第13章 宫门深一   哈?   景映桐顿时懵了,更衣?她看了看手中刺绣繁复的黑袍,突然有些犯起难来。   她灵机一动,将蟒袍往身后晴柔手中一塞:“你来服侍王爷更衣。”   晴柔接过袍子,立即低眉顺眼地走上前,要替慕琮更衣。   谁知慕琮却回过头淡淡扫了晴柔一眼,又转而将目光定格在了景映桐身上:“王妃,你来。”   “我”   她根本不会啊!她自己的衣裳还是靠丫鬟的帮助才穿好的,如今让她来帮他更衣,万一穿错岂不是露陷了?   慕琮看着她的神情,突然伸手将她拉了过来,那双好看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里面荡出柔柔软软的笑意。   “本王知晓王妃自小矜贵,也没做过替男子更衣这种粗事,没关系,我来教你。”   景映桐松了一口气,感觉脸上一热,便被他拉着慢慢挪到了他跟前,她却低着头一直不太敢瞧他。   晴柔双手将衣袍呈了上来,景映桐低着头接过来,慕琮已背朝着她转身张开了双臂,景映桐拽着长袍慢慢帮他穿好,而后接过晴柔手里的腰带,笨手笨脚地绕到他前面。   慕琮身形挺拔修长,景映桐虽说不矮,却也只堪堪及他肩膀,他一低头,景映桐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下巴若有似无地在蹭在了她头顶。   她手中的动作一滞,就听见男子低沉好听的声音耐心地响起:“不是这样系的。”   他修长的手指覆住她的手指,那宛如白玉一般的指尖,细致耐心地教她如何系好黑色镶玉的云纹腰带,腰带的系法很是繁琐,在他手把手的教学中,景映桐觉得脸上更烫。   为了消弭些眼前的尴尬,景映桐低声问道:“王爷今日为何突然来妾身房中?”   “方才宫里来了信儿,要我们晚上去参加宫宴。”   慕琮手上不停,云淡风轻地开口,可这却在景映桐心中炸起了一道响雷。   “王爷说什么,我们晚上要去宫里参加宫宴?”   “嗯。”   “可妾身根本没听说,也没什么准备”   “无妨,宫里的公公也是方才才来的信儿,”慕琮一边继续着手中的动作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南黎突然比预料的早到了两日,所以父皇突然决定了今晚举办宫宴。王妃不用着急,慢慢收拾便是,离晚宴开始还有些时候。”   “王爷也不提前知会了妾身,”景映桐垂着头低低埋怨道,“万一妾身准备得不好,岂不是坠了王爷的面子。”   “本王想告诉王妃的,可王妃这几日都忙得紧,本王让管家寻遍王府都未曾寻到你,”慕琮淡淡瞥了景映桐一眼,“再者便是准备的不好也没什么,反正,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到我们。”   景映桐被他说的有些尴尬,就在这时慕琮的腰带终于系好了,慕琮不急不慢地收回手,眼睛里荡着笑意看向景映桐。   “王妃学会了吗?”   景映桐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有学会,看了慕琮一眼轻声道:“王爷先出去吧,妾身要换衣裳了。”   这次慕琮倒没再为难她,只轻轻点了点头便拔步走了出去,景映桐深吸了一口气,才转头看向依旧垂首一言不发的晴柔:“王爷既然来了,方才你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是王爷不让婢子说的,”晴柔终于抬起了眼,那神态谦和恭谨的竟让人挑不出一丁点错处,“如此奴婢便没知会王妃,若是王妃心中有什么不满,奴婢甘愿受罚。”   好一番滴水不漏的说辞,景映桐凝视着她又轻轻眯起了眼睛,在就知晓这晴柔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如此一看果真不出她所料。   “你倒也没什么错处,本王妃瞧着你也是细心体贴,正好王爷的表妹来了王府,身边也没个可心人儿。不如,你就去伺候她吧。”   晴柔那惯来风平浪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缝隙,但她还是跪下来垂眼温顺道:“奴婢知道了。”   呵,想跟她耍心眼还太嫩了些。   这府里谁人不知她不喜慕琮,若是慕琮来了她这儿,她自然也是不会笑脸相迎。晴柔故意不告诉她慕琮来了,就是想看着她和慕琮不和。   只是这如意算盘打得再好她却不是原先的景映桐了,自然不会受她一个小小婢女的摆布。   晴柔在原书中就心机深沉,痴恋男主,曾几番陷害单纯柔弱的女主,最后多行不义终自毙。   既然她对男主存了那么深的心思,那她就干脆送她去跟女主团聚,反正从那日女主的表现来看,女主也不是什么单纯无知的小白花。   就让她们去为了那个狗男人争个头破血流吧。   反正狗男人谁爱要谁要。   景映桐又看了看晴柔,状似不经意地说,“来,伺候我更衣吧。”   景映桐在晴柔的伺候下换上了一身进宫穿的大衣裳,品红色细碎洒金缕琵琶纹上衣配杏黄月华长裙,本来景映桐觉得这个配色怎么看怎么像西红柿炒蛋,可没想到被自个这身段一穿效果居然还不错。   景映桐对着铜镜反复扭着腰肢,只见镜中的女子身段玲珑,两颊生烟,一身衣裳在雍容华贵中透出来几抹妖媚。   她越瞧越觉得这副身子真是美得紧,见四下无人,便边往云鬓上插簪子边对着铜镜扭起了秧歌。   可簪子才插到一半,她曼妙的水蛇腰突然就扭不动了。   她干干巴巴地一笑,保持着手上的动作僵硬地扭过身:“王爷,您怎么来了”   “哦,本王见王妃老是不出来,便想着来看看。”慕琮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脸上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微笑,“看来王妃兴致不错,想必待会能见到永安侯爷,王妃心情会更愉悦的。”   “永安我爹?”景映桐猛地反应过来,“我爹也要去吗?”   “既是南黎来访,朝廷重臣自然是都要去的。怎么,王妃不愿与永安侯爷相见吗?”慕琮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思索,“说起来,王妃和侯爷倒是许久未见了。”   她爹?   万一她爹看出来她是个冒牌货可咋整!   可是景映桐面上依旧维持着淡定,假笑着冲慕琮点了点头:“父亲一向严厉,又哪里关心过妾身这小女儿家的心思了,说起来妾身与父亲倒真算不上亲近。”   慕琮点了点头,目光突然顿在了景映桐的脸上,景映桐被他看得汗毛倒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妾身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慕琮不语,却俯身低头朝她探去,景映桐猛地又想到了那日他对她的欺辱,不自觉地朝后退去,谁知一退便触到了身后的黄花梨喜鹊登梅仙鹤延年柜。   她不自觉地扒住柜角,紧张地看向依旧在朝她逼近的男子:“王,王爷,我们可提前说好了,虽说是我有求于你,我们又暂时做着假夫妻,可这肢体接触还是不要有了罢,还还望王爷以后自重些”   慕琮却轻轻地笑了,突然伸手扶正了她头上的赤金镶珠花簪:“肢体接触,像这样吗?”   景映桐心中涌过一片窘迫,连带着脸蛋也跟着发起烫来,在心中暗骂自己真是自作多情!   本还以为他凑过来是想做着什么,可依照他对自个的厌恶程度又怎会愿意和自己有什么接触!上次压着她写字,也不过故意戏弄于她罢了。   “那个”景映桐依旧故作淡定,“妾身知晓王爷心里也有挂念的人,还是莫要做这些举动让那人误会才好。”   “哦?”慕琮站直了身子,隔着一步之遥淡淡扫过她,“可本王的心里是怎样的,王妃又怎么知道呢?”   景映桐不想再接着谈论这个话题:“时候不早了,王爷,咱们走吧。宫中人多眼杂,妾身为人愚钝,以往随王爷进宫也尽是不周到的地方,今儿个还望王爷能多担待妾身一二。”   “自然。”慕琮淡淡颔首,“你只管好好跟着我,我一定尽力护好你。”   景映桐在这句话之下莫名地有点感动,两人并排而出,刚走出门就看见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黑底红花纹袍正站在雕花长廊处,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在廊角挂着的六角灯笼的照拂下,看出来他脸上紧抿着唇角的倔强。   景映桐一怔:“祈哥儿也去吗?”   慕琮点点头:“他现在记在我们名下,自然也是要去的。”   景映桐还未来得及答话,慕家祈突然转过了头来,那写满野意的眸子满是凶狠地瞪了景映桐一眼。   景映桐被他那一眼瞪得浑身一冷,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得慕琮在旁边云淡风轻道:“这孩子自尊心强的很,你说什么要留心一些,莫要让他听着了。”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景映桐有些无措地慌忙摆摆手,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我只是担心宫中鱼龙混杂的,会伤害着他。”   这时一阵风吹来,慕家祈骨相深立的小脸突然猛地一缩,景映桐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她方才那话,看到他在风中绷紧站立的小小身影,她突然觉得很心疼,想立马上前去拉住他的小手。   慕琮轻轻在背后安抚性地拍了她一下:“我们走吧。”   景映桐依旧低着头,眼睛却在不住打量着慕家祈的动静,慕琮经过他时一言未发,那孩子却自觉地低头跟在了他们身后。   景映桐于心不忍想伸手牵住他,却被那孩子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虫哥式怨念:整天这么忙,这么忙,没媳妇的小虫像棵草_(:3」∠)_   虫哥:   我才没有喜欢她。   来找她也是迫不得已。   不在她房里换衣服,难道去外面换?   什么都别说了,反正我不会承认的。   桐桐:请王爷自重!   虫哥(邪魅一笑):爱我,你学会了吗?   霸王票营养液回头补~. .. ,, 第14章 宫门深二   景映桐若无其事地缩回手,扶了扶头上的花簪。   他们一同上了去往宫中的紫檀木马车,京师此时灯火璀璨,车马如龙般朝皇宫的方向驶去,寻常百姓纷纷跑出家门,来看这京师里难得一见的盛状。   只有在这种时候,每日淡茶粗饭的百姓才能一睹这京城里的灯火繁荣,那些各式各样的马车是他们忙碌之余的消遣谈资,也是他们一辈子可望不可即的遥远缥缈。   景映桐此遭进宫只带了雁书一个丫鬟,她知慕琮本就生性低调,以往这种场合也是最不为注意的一个,若是引起什么动静,不单慕琮自个为难,连圣上面上都很是不悦。   从前原身经常为了和慕琮作对故意与他为难,景映桐则只想老老实实地侯在一边,只盼能平安渡过这次宫宴便好。   有身穿碧色宫纱的宫女在前方提灯引路,景映桐望着这巍峨磅礴的宫城心中不由得生了些惧意,这些她以前只在小说中读到过的地方,如今竟如此生动地近在眼前。   若不是走在自己前方的那个身穿玄色蟒袍的修长身影,她真的要疑心自个是在做梦了。   “六皇弟。”   突然一道男音自两人背后飘过来,景映桐心中突然暗示般地“咯噔”一响,她看着慕琮转身才跟着缓缓回过身。   只见身后正并排站着一对穿着华丽的男女,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众身着紫衣表情端谨的宫女。   前面的女子身穿正红色刻丝鸾鸟宫装,乌发严严整整地挽在头顶,上面戴着整套的红宝石东珠头面。乌发下的一张脸也是妆容精致到一丝不苟,明明还年纪轻轻,却愣是表现出一种历经世事的庄严气场来。   而她身旁的男子神态则显得随意很多,一身金黄色的袍子上用金银缕线勾的四爪蟒龙在暗影下流光溢彩,一双耀眼的桃花目更是在重重宫灯的映照下,挑出了几缕潇洒翩翩的风流倜傥。   且不说别的,单是这金黄色的袍子和这对桃花目景映桐就知道自己遇见了何许人也,她条件反射之下就去看身边的慕琮,慕琮却没有看她,只和煦有礼地朝对面的男子弯起了唇角。   “太子殿下。”   “都是自家兄弟,这般客气做什么。”慕瑞弯着一对桃花目大步走了过来,“前日我还跟芷蓉说是好久没见到六皇弟了呢。”   他说着话,眼睛却不住往景映桐身上瞅,那双眼尾略弯的桃花眼在灯火下挑出似有若无的红晕,景映桐被他盯得汗毛倒立,不经意一转眼正看到他的视线带着黏糊糊的暗示,粘扯在自己身上。   景映桐刹那间没忍住,一阵恶心涌上心头,她慌忙掩住嘴,可还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干呕。   太子脸上顿时青白交加,本来晕晕生烟的桃花目也刹那间褪色下来,他别开视线,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楚王妃这是怎么了,”一直沉吟不语的安芷蓉终于沉沉开口,“可是有了身孕?”   “没有没有,”景映桐慌忙否认,“只是今日吃的有些油了,方才又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才觉得有些恶心的。”   太子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楚王妃说笑了,这皇城中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安芷蓉唇角的笑容显得有几丝冷冽,“若是被父皇母后听到了,可是要责罚于你的。”   “太子妃此言差矣,这皇城虽庄严肃穆,可也若世间万物一样千奇百态,一件东西大约你看着好,我却不以如此呢。不过是个人见解罢了,太子妃也没必要搞得这般严整,不然让我以后在太子妃面前,可是不敢吱声了呢。”景映桐一脸笑意道,“再说父皇母后日理万机,又什么时候顾得上我们这等小事了。”   一时没忍住还是怼回去了。   那太子安芷蓉她看着是件好东西,捂着抱着不让碰,她景映桐偏偏要显得不稀罕,看那太子明目张胆与她眉目传情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若现在不撇清楚了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   她知道今日自个这么做会同时得罪太子和安芷蓉,可得罪他们总比和他们不清不楚地牵扯要好。   安芷蓉看着景映桐眉间不似作伪的不屑突然心头一跳,她鲜少有这种不镇定的时候,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她一向蔑视的女子此刻竟令她如此慌乱。   就算是当时知道了景映桐和太子的奸情,她都未曾如此慌乱过,她隐隐觉得有什么她控制不了的事情要发生了。   “楚王妃言重了,本宫也没有那个意思,”安芷蓉淡淡一笑道,“只是宫中毕竟比不得外面,楚王妃说话还是要当心一些。”   “多谢太子妃提醒,”景映桐此时倒摆出了一副谦和的姿态,“只是我在王府便自在惯了,可比不得宫里头规矩这么多,如此说话可能就有些不讨人喜欢。”   “看来楚王和王妃的感情还真是不错,”安芷蓉似有若无地扫了身旁脸色难看的太子一眼,“我这做姐姐的,真是替妹妹高兴,哟,方才还没发现,祈哥儿也来了呀。”   景映桐方才还一脸轻松,此时听到安芷蓉提及慕家祈心头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慕家祈身前一挡说道:“太子妃倒是个心细的。”   “只是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一脸倔相,打前两年见到他就是这副样子,”太子妃突然掩嘴一笑道,“怎么一点也没学会妹妹的机敏灵俏。”   “是吗,”景映桐听着她嘴里出来的嘲讽突然有点火起,她将手往慕家祈背上虚虚一放道,“可能是每个人都看着自个的孩子好,我就瞧着祈哥儿这样子挺好的。”   安芷蓉还欲再说,太子突然面色有些难看地打断了她:“行了,时候也不早了,若是迟了就不好了。”   安芷蓉面色立马变得温和恭顺了起来:“自然是听殿下的。”   景映桐瞧见这一幕有点想笑,但终是竭力忍住了,还没待她说话,突然听见一阵清脆张扬的马蹄声自宫墙的另一边响起,惊讶之下她不由得出声道。   “怎么,竟还有人敢在这皇城之中纵马么?”   安芷蓉突地捏起绣帕掩嘴一笑:“怕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来了,远尘打小就是个野猴儿一般的泼皮性子,在皇宫中纵马这种事怕是也只有他能做的出来了。好在父皇念他从小生活在乡野之间不识礼数,也未曾怪罪过,还特许了他在皇城中骑马的特权呢。”   既是靖国公府的人,那倒也难怪了景映桐暗自腹诽了几句,突然感觉慕琮的目光带着凉意朝她看了过来。   待她再看过去时,却瞧见慕琮一脸云淡风轻,根本没有在看她。   景映桐暗暗嘀咕自己多心,回首很自然地牵过慕家祈的小手道:“我们也走吧。”   她做这动作的时候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待反应过来已为时已晚,此时她的手已经扯住了家祈的小手。   她不知如何是好之下求助性地向身边的慕琮看去,希望他能为自己解围。   谁知慕琮还没等她的目光递过来,就淡淡地将视线移开了。   这狗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虫哥此时的心里活动:求我啊求我啊赶紧求我啊~~~   这两天电脑没法充电,霸王票营养液明天补_(:3」∠)_. .. ,, 第15章 宫门深三   景映桐给自己壮了壮胆,小心地朝慕家祈看过去,只见孩子的脸色虽有些僵硬难看,但总归给面子地没有立马挣开她的手。   她刚悄悄松了口气,就听到安芷蓉又开口道:“既是也快到了,不如我们就一同过去吧。”   景映桐不知这安芷蓉又安的什么心,但看着慕琮没有反驳,便也乖顺地跟着慕琮朝长信宫走去。   身着薄纱宫裙的宫女提着灯笼低眉垂首在前方带路,眼看着前方鼓乐喧天,灯火通明,无数身着官服的男子在白玉长阶上进进出出,景映桐突然感到了一丝紧张,这慕琮摆明了不向着自己,若是待会真遇见什么事可怎么办?   “别怕。”   正紧张着男子低沉的嗓音突然伴着夜风吹来,景映桐猛一惊神,抬眼撞进了慕琮在夜灯下仿若清泉流光的眼睛里。   不知怎的,她心头方才的慌乱突然稍稍安定了下来,轻轻朝慕琮点了点头。   太子就在这时候从前方回首望来,桃花眼里流淌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景映桐不欲与他对视,直接将目光错了开去。   到了长信宫,便有女官将他们迎了进去,太子和太子妃自然是万人簇拥着的,相比之下他们这边就显得有些寒碜,只有两个瘦弱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不过景映桐也不在意这些,她突然感到自己握住的那只小手软绵绵地沁出了些汗珠,低头一看慕家祈正紧抿唇角,小脸紧绷,她突然有些想笑,本来紧张的心情也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王爷王妃你们可算来了。”   突然一个年纪稍大的嬷嬷匆匆朝他们走了过来,慕琮在看见那嬷嬷时将目光淡淡地滑开,那嬷嬷却依旧走了过来。   “王爷,公主想找您叙叙旧,趁现在宫宴还没开始,王爷跟老奴去一趟吧。”   公主?景映桐心头有些发疑,看着这嬷嬷的神情突然想起慕琮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永嘉公主慕裳初。   “不必了。”慕琮背过手淡淡出声,“在宫中多有不便,还是少生事为好。永嘉她可有什么事情需要本王相助?”   “没有没有,”那嬷嬷慌忙摆手,眼睛里却流露过一丝乞求,“公主就是想王爷了,王爷前去见见她吧,耽搁不了王爷多久的。”   “不了,让她多保重自个。”慕琮突然拉起景映桐的手,“我们走吧。”   景映桐仓惶之下只来得及对那嬷嬷匆匆点了点头,那嬷嬷眼中的光似乎在刹那间就熄灭了,景映桐有些于心不忍,可看着身边男子冷硬的身影又实在不敢多说什么。   两人穿过神霄绛阙般的宫殿,景映桐一直留心着慕琮的神色,可慕琮却像是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依旧同方才一样脸色清清淡淡的。   景映桐忍了忍,想要问的话还是未能出口,人家兄妹俩的事情她跟着搅和也没什么意思。   原书中慕琮和慕裳初的感情似乎一直也是淡淡的,不知是男主不善于表达还是一些其他的什么原因,慕裳初虽说在慕琮登基后也享受了几年好日子,但却始终没有嫁人,最终也因一场风寒而离世。   书中对慕裳初着墨也不甚多,似乎是随了宁曦的长相,也难怪在皇上面前这么不讨喜欢了。   众人纷纷已经落座,景映桐老老实实地坐在慕琮身边,连眼睛都不敢乱瞟,生怕一个不留神跟自己的老爹对视上了。她心中想着方才的事还是憋的难受,不由得在桌案底下捅了捅慕琮:“王爷,永嘉公主约你一见,你为何不去啊。”   慕琮轻转过头,看见身边的女子老老实实地坐着,连眼睛都端端正正地目不斜视,藏在下面的玉手却一点也不安分,见他不回应她还以为他没听到,不由得又加大了力气戳了他几下。   慕琮本来不想回答,可在她的锲而不舍中他居然感到了痛意,男子好看的眉间一皱,突然伸手握住了她作乱的手。   “不该问的别问。”   景映桐动作一滞,感情他是听到了,只是不想理自己罢了,得,她还是少理闲事为好,眼前的这个主厉害的紧,又哪里需要她这种小人物多事了?   她快速地自他掌心里缩回手,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拿了颗玉盘里的葡萄丢进嘴里。   慕琮却看着她的动作眉头一舒,眼中缓缓流过思索之意。   突然门口一阵躁动传来,景映桐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还以为是皇上来了,忙板板正正地危襟正坐,眼睛却抵不住好奇朝那殿门口瞅去。   谁知走进来的却是一个身穿茶色罗织紫金团花袍的少年,少年身形极高,被一堆人簇拥着也显得极为抢眼。   景映桐仔细一瞧,见那少年手里还握着一根银柄马鞭,她心下一计较,便知晓了这就是方才在皇城里策马飞奔的少年。   这少年生性如此张狂,全凭他出生在了靖国公府,若说起靖国公府,那才是京城里人人敬畏人人又惧怕的存在,要不然她也不会死赖在慕琮这里不走了,要知道那太子妃安芷蓉可就出自于靖国公府。   可当她又捻起一颗葡萄之时,那少年突然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在看清楚那少年脸的那一瞬间,景映桐顿时感觉天打五雷轰,连捻在手指间的那粒葡萄,也滴溜溜地滑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娃子是谁哦_(:3」∠)_   太子:没有人能抵挡得住本殿放电|˙˙)   今天更新比较早,防止出意外…_(:3」∠)_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浮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村长王富贵 5瓶;陈陈爱宝宝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第16章 阶上辱(一)   就在这时,慕琮的声音低低响起。   “靖国公府长房嫡子,也是国公府的小世子,京卫指挥同知安昶,王妃不是认识他么?”   在那一刻,景映桐突然全明白了,明白了慕琮那日的怒气从何而来,明白了那日他为何突然刻意为难羞辱她,原来她那日去落霞寺上香回来时遇到的白衣少年,竟然是国公府的小公爷安昶!   那个时候她才刚跟慕琮谈了条件,慕琮心中有疑自然会派人盯着她,这盯着不仅仅是盯着她,也有暗中保护她之意,可是就在回来的路上她遇见了安昶。   一边表明立场说要老老实实躲离太子妃留在王府,一边又和国公府的人不清不楚地牵扯着,以慕琮这么心思深沉的人,不怀疑她才有鬼!   而且慕琮最恨的就是国公府,国公府一向站在太子那边,这些年对慕琮明里暗里的打压不计其数,而且慕琮的妹妹慕裳初还留在宫中云英未嫁,也少不了皇后和太子妃从中作祟。   难怪慕琮那天这么莫名其妙地试探她,依照原主身上的黑历史,他不会又以为自己和安昶勾搭上了吧!   她那日还那么愚蠢地送了伞给安昶,印象中谁才送伞来着是许仙和白娘子!   景映桐顿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虽然她和慕琮只是挂名夫妻,也不需要向他证明什么清白。可若是知道那少年是国公府的小公爷,她遇上时便是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她本就想远离这些是非,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和京中富贵有什么牵扯。如今得罪了慕琮不说,还跟国公府的人莫名其妙地扯上了关系,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又怎会不怀疑她另有目的,刚才安芷蓉还明里暗里地为难她,若是让她知晓了自己还识得安昶…   想到方才自己还趾高气昂地嘲讽了一顿太子,现在想想她恨不得将当时的自己一巴掌抽进地里去。   “不管王爷信也好,不信也罢。”景映桐避开慕琮的视线垂下头低声道,“妾身不知晓那是靖国公府里的小公爷。”   慕琮沉吟不语,景映桐忍不住又接着说:“妾身日后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再不想和这些豪门世族有任何牵扯,再说那安昶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没准还没有妾身大,妾身怎么可能跟他有什么”   景映桐迟迟得不到慕琮的回应,倒弄得自己越来越窘迫,她感觉就像是在越描越黑,干脆住了嘴不再谈这件事。   谁知这时候慕琮却朝她偏过了头来,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没什么好说的了。”景映桐气鼓鼓地盯着桌上的宝珠琉璃盘,“王爷爱信不信,反正妾身也不屑于在背后搞什么小把戏。”   “本王信你。”   景映桐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见慕琮眸中正结着融融的笑意看着她:“可是,那小公爷老是看王妃你,可该如何是好?”   景映桐忍不住往殿门口一瞥,果然看见安昶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这边,她佯装镇定地坐直身子看向慕琮道:“许是王爷多心了,这里命妇贵女这么多,谁知他看的是哪一个?”   慕琮又是浅浅弯了弯唇角,突然伸手揽过景映桐,将她的脑袋扣进了自己怀里。   景映桐还未反应过来便扎进了男子带着松软清香的怀抱里,只听得他的声音如朗月疏云般在她头顶低低挽起。   “得罪了。”   景映桐感觉自己心跳加速,脸上也稍稍发起烫来,她安然缩在他衣袍前襟处,像是与外头的鼓乐喧天恰好隔绝了开来。   她不知道的是,这时慕琮唇角的笑意缓缓消失,慢慢抬起头对上了安昶的眼睛。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轻轻一撞就若无其事地分了开来,迅速埋于喧嚣的乐声与满殿达官显贵的相问寒暄之下,瞬间便灭了声息。   南黎此次前来的是南黎王的两个儿子,四王子阳弘和五王子阳岭,这两个人虽为兄弟,可生得却没有一毫相似之处。阳弘生得五大三粗,身形高壮,身上没有一丝贵气,看起来反倒像市集上贩卖猪肉的屠夫。   阳岭倒是生得细眉长目,面若好女,身形不高但更添几分清秀。他们两个带着一众使臣齐步上前去给皇帝行大礼,两边的朝臣命妇何时见过这阵仗,都屏声敛气不敢出声。   阳弘靴子上系了一串小铃铛,随着他大刀阔斧地走路,那铃铛在他腿间叮咚作响,在无人敢出声的偌大宫殿里显得尤为清越。   景映桐观察着这两个王子,似乎这阳弘是王后所生,虽长相粗鄙但被王后娇惯的生性张狂。而这阳岭的出身似乎不怎么好,但工于心计最后还当上了南黎王。   此遭看他们两个的样子,还果真符合描述。   皇帝高高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上,景映桐不敢直视天颜,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稍稍瞥见他明黄袍子上的龙腾刺绣,这种氛围让她感到无比的压抑,她不由得悄悄去打量其他人,只见坐在对面的一众朝臣也俱是严肃着一张脸,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只除了…   对面那少年看着她笑得张扬明烈,他那张脸在一众面色端严的人中显得分外抢眼,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这是什么场合,连坐姿都是闲云散漫地斜斜倚在后面的大理石柱上。   见景映桐看过来他笑得更开心了,一双宛若清泉般的眸子亮亮的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物事一般。景映桐慌忙低下头,不敢再往那里看。   这时皇上已让南黎两位王子起身落座,阳弘依旧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抱拳谢过圣上之后便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倒是那阳岭礼数很是周全,又行了一次大礼才撩起袍子静静落座。   阳弘看了阳岭这副样子眼里存了些鄙夷,突然出声道:“陛下,娘娘,我们自南黎远道而来,一路奔波劳苦,不知陛下有没有给我们准备什么有趣的,也好让我们欣赏欣赏?”   皇帝还未曾开口,皇后倒是和善地笑了起来:“四王子稍安勿躁,本宫自然知晓两位王子亲自前来的辛苦,这也彰显了你们南黎与大盛交好的诚心。既然如此,大盛也得表现出对南黎的看重才是。陛下的金枝玉叶们如今都已出嫁,只有一位还待字闺中,不如就让她为你们献上一舞如何?”   景映桐听了这话立马大惊失色,如今待字闺中云英未嫁的公主,恐怕就只有慕琮的妹妹慕裳初了。   慕琮和慕裳初自出生以来便是这浩浩皇城用以羞辱和嘲弄的对象,除去那些半路夭折的,当今圣上一共有四位公主,慕裳初年纪虽不是最小的,却是那个迟迟嫁不出去的。   算起来慕裳初和她应该是同年生人,如今她已经嫁给慕琮两年了慕裳初却还待在宫里头。   当然慕裳初迟迟嫁不出去的原因自然是有皇后从中作祟,圣上又向来不管这一双兄妹,慕琮好歹被封了王能出宫躲个清净,可慕裳初一介女儿之身,却是怎么也逃脱不了皇宫这个大牢笼的。   且不说让堂堂公主来御前献舞摆明了是故意羞辱,落个以色事人的名声日后更没法子嫁人,而且皇后句句是为了大盛着想,为了南黎和大盛交好,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这锅可就全落在了慕裳初身上。   这舞,不论慕裳初跳还是不跳,终是个错。   她早先就已经做好了慕琮兄妹地位低被这些人欺压的准备,可没想到就当着这皇帝的面,皇后都敢这么羞辱于慕裳初。   想到这里景映桐心中不由得涌上来了一阵愤怒,说到底都是自己的儿女,这皇帝到底是如何做到这般狠心的?   就在这时她听见阳弘拍手叫好道:“好!皇后娘娘的这个提议好,正好本王子此次前来也正巧有和大盛和亲的想法,不知是什么天姿国色的公主,才让陛下藏到如今呢,本王子倒真的想来见识一下。”   “宣永嘉公主上来吧。”   皇后依旧是平淡如素的语气,景映桐在这时忍不住斗胆抬头看了皇后一眼,只见皇后那张保养得宜的丰腴脸盘上此时此刻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吩咐身旁的女官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宜一般。   景映桐轻轻转过头去看向慕琮,她想到了慕琮刚才对慕裳初的拒而不见,她张张口想提醒慕琮,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见慕琮在皇后的这句话中轻轻阖上了眼睛,只一秒那眼睛又重新睁开,眼中依旧云淡风轻清明如常,可景映桐却在他紧绷的下颚中看出了藏于平静之下的挣扎。   这时一个身穿樱紫霓裳宫装的少女随着女官款款走了进来,景映桐定睛一瞧,只见那少女身段玲珑,生得面容精致,娇同艳雪,看起来和慕琮有着五分相似,只是那走路的姿态却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那少女走到龙椅前高高的台阶之下跪地俯首。   “儿臣永嘉叩见父皇母后!”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的小马甲掉了,你们都是柯南_(:3」∠)_. .. ,, 第17章 阶上辱(二)   皇上看着跪伏在自己脚下的那道身影缄默不语,还是皇后笑着冲底下招了招手。   “快起来吧永嘉,今日南黎来访,母后素来便知你能歌善舞,便想着让你来献上一舞,以示两国之好。”   慕裳初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依旧垂着首低声道:“母后,儿臣舞技拙糙,怎敢在御前献丑?”   皇后脸上的笑意慢慢冷凝下来:“南黎特意派了两位王子造访以示对我大盛的敬重,怎的到了你这儿就推三阻四了?如今皇城中云英未嫁的公主可就你一个了,是谁纵得你连本宫的吩咐都不听了?”   皇后这话说的可谓是极其难听,慕裳初慢慢将头垂了下去,跪到地上行礼道:“儿臣谨遵父皇母后吩咐。”   景映桐几欲不忍再看,那厢里阳弘却拍着手笑起来:“皇后娘娘果然不曾欺我,这公主生得真是俊俏,想必跳起舞来一定惊艳。”   “父皇,永嘉她腿脚向来不好,这跳舞还是算了吧。”慕琮蓦地站起出列,对着皇上跪了下来俯首道,“虽说母后是为好意,可永嘉实在难堪此任,若是一不留神丢了丑,岂不是坠了我大盛的威风?”   “楚王这是在心疼妹妹啊,”皇后斜斜睨了慕琮一眼道,“她那脚上已经是旧疾了,这么些年不也无事么,堂堂公主若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要来有何用?”   原来慕裳初的脚有旧疾,无怪乎走路的姿态看上去有些别扭。   而且这皇后说话尖酸刻薄的也太难听了,难怪生出来太子那样色里色气的儿子。   “母后言重了,方才母后也说了永嘉是公主,虽南黎来访诚意十足,可也决计没有拿公主取悦旁人的道理。”慕琮依旧俯首坚声道,“如此一来,我大盛威望何在,岂不要沦为他人笑柄么!”   “大胆!”   皇上终于开口了,端起桌上的龙纹金琉璃杯就朝着慕琮砸去。   慕琮不躲不避,那杯子正好砸中在慕琮的额头上,随即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响亮的碎响。   景映桐“腾”地一声站了起来,站起来后她也不知自己方才为何突然脑门一热就站了起来,感受到四周齐刷刷投来的小心打量目光,她瞬间便没了方才的气势,鹌鹑似的小心翼翼跪在了慕琮身旁。   而后也不敢直视君颜,老老实实地叩首下去颤声道:“王爷僭越了,请父皇母后莫要怪罪。”   她说完这句话好久都没听到上面有一丝响动,只有那二傻子阳弘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在一旁煽风点火。   “这什么楚王还真是有意思,本王子不过让你妹妹给跳个舞,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景映桐在心底暗暗咒骂,这嫌命长的二傻子,别看现在挺能挺拽的,后面还不是被自己弟弟篡了王位又被慕琮灭了国,好像死到临头还死性不改地辱骂慕琮,慕琮那时候可是实打实的一暴君,直接将阳弘满口牙都拔了而后扔进了油锅里煮   不过想这些也没用,如今一身狼藉地跪在这里的可是她和慕琮,等等她突然觉得自己旁边多了个什么东西,她的头叩在地上也不敢乱瞟,隐隐一斜视线便瞥见了一角黑底红团花的衣袍,这不是今儿个祈哥儿穿的那件么?   这孩子跟来凑什么热闹!   “请父皇饶了王兄,父皇母后吩咐什么儿臣一定照做,”慕裳初的声音也轻颤着响起来,紧跟着是清脆的叩头声,“王兄一时嘴拙,请父皇莫要降罪于王兄!”   “本以为你成了家性子会好些,没想到还是那副油盐不进不知礼数的老样子!”皇上似乎是怒气不小,“大庭广众之下就胡言乱语,是唯恐朕不治你的罪么!”   慕琮依旧是淡淡的平和语气:“儿臣不敢。”   景映桐听着这话心里一阵阵发凉,没想到慕琮真的如此招致皇上的厌恶,况且慕琮那话半点也没说错啊,皇后故意为难慕裳初,分明就是丢了大盛的脸面。   慕裳初再不济也是个公主,若是这个舞真的跳出去了,不正是涨了南黎的志气灭了自己的威风么?皇后一介妇人眼界短浅也就算了,怎的连皇上也跟着糊涂起来了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厌恶慕琮,才故意如此针对他的吗…   “臣倒觉得,楚王说的很有道理,”一个清动的少年嗓音突然在此刻响起,“我大盛泱泱大国,会的东西多了去了,四王子又何必执着于区区歌舞呢?不如这样吧,四王子想看跳舞,我来表演给你,如何?”   景映桐听见这个声音便知晓了是谁,只听得阳弘那闷声闷气的嗓音又响了起来:“你是何人,又能表演个什么东西,本王子素来不喜欢男人,也不爱看男人跳的舞。”   那少年却没理他,步态从容地走到御前跪下来:“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果然是他,靖国公府的小公爷,安昶,那日她遇见过的少年。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都觉得这少年过于张狂了些,只听得一道沉厚的中年男音忙在旁边响起。   “竖子无知,还望圣上恕罪!”   “不必,”皇上终于缓缓开口了,“这孩子是个真性情,又有什么可责罚的,再说朕刚任命了他为京卫指挥同知,又焉有自打脸面的道理?朕也想瞧瞧这孩子到底有什么新花样,你们都先退下吧。”   “谢父皇!”   景映桐又在地上重重叩了个头,才起身去拉慕琮,慕琮早已自己站了起来,只是那如玉的肌肤上此刻蜿蜒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凄艳的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染污了那堪称完美的俊颜,景映桐心中一揪,从怀里掏出绢帕踮脚朝他额头上按去。   他却在半空中虚扶住她的手,轻声说:“我没事。”   当朝皇子的话还不若一个臣子有分量,景映桐心底替他涌过了一阵凄凉,她不自觉地抬眼望向慕琮,慕琮像是习以为常了一般面容依旧平静,见她看过来还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他的脸色因为流血而显得格外苍白,明红的鲜血凄艳地横亘在他若明月般皎洁的面容上,将他原本就完美至极的五官衬得更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惊慕。   景映桐没有松开手,扶着他到座位上慢慢坐下,她一直留心着慕琮的伤口,便也没注意安昶朝她投来的略略失落的目光,和太子眼中晦涩未明的思索。   慕家祈也一声不吭地跟着回来了,景映桐没心思顾得上他,看着慕琮额角的伤口在心里将皇帝骂了个百儿八十遍。   好歹也是自己的亲儿子,怎么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万一慕琮以后要是因为这个毁容了,这世上岂不是就少了一枚绝世大帅哥了!   慕裳初也在一旁愣着不敢上前,景映桐看了她一眼低声道。   “你快回去,别再多生了什么事端。王爷这里,有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可怜的虫儿哥   你以为她是在心疼你,其实她更心疼她的帅哥( ::)   最近评论好少,收藏终于艰难地突破了一千,今天评论都有红包_(:3」∠)_. .. ,, 第18章 阶上辱三   慕裳初点点头,神色里还是藏着不安悄声退了下去。   景映桐现在手头上也没有什么旁的东西,只能用手替慕琮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再用绢帕按着他的额角不敢撒手。   两人还鲜少有这种贴面相对的时刻,眼前的男子脸上肌肤细致到看不到毛孔,他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软软垂下来,他俩离得如此近,景映桐甚至能感到他的睫毛轻轻触点在她脸上。   “我自个来吧。”   他突然按住她捏着帕子的手轻声说,只是那眼睛还是垂着的,让她看不见他的神色。   “还是我来吧。王爷不也说了,我们在旁人面前还是要一切如常的吗?”景映桐看着他小声说,“这些事情妾身来做显得更合适。”   可你以前从未这般对过我。   慕琮终于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只是这句话顿在了他口中,没有说出来。   那边却有飒飒鞭声响起,景映桐转过头,看见安昶竟握着他那根银柄马鞭挥动起来,少年的身形若行云流水,鞭子宛若蛟龙探月一般灵巧地随着少年身躯绕动,茶色罗织衣袖也跟着少年的动作烈烈起舞,竟是优美真的一点也不输于女子的舞姿,只是少了些婀娜旖旎,多了些英姿飒爽。   景映桐看着安昶,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方才她还不觉得,现在她愈发地觉得这少年有意思起来。   他存心拿自己的马鞭舞给南黎的人看,平日里这马鞭可都是驱策马儿的,如今却对着这南黎人挥来转去的,定是也对他们存了戏耍之意。   这安昶既是国公府的小公爷,也应是这京中最贵重的少年,为何这身上却没有一丝寻常贵家子弟的纨绔之气,反而举手投足间清风朗月的很叫人喜欢。   慕琮也轻轻偏转过脸,景映桐唇角的笑意刹时便落入了他眼里。   慕琮没有说话,突然转头看向高坐龙椅上的那个尊贵男人,平素里向来温温和和的眼里此刻却骤然迸发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谁知看过去时发现那个男人正巧也朝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见他看过去,皇上罕见地没有斥责他,只是云淡风轻地将目光转了过去。   慕琮感觉额角的伤痕痛得愈发狰狞了起来,他眼前突地模糊起来,眼前重重华丽的宫影和潇洒弄鞭的少年身影似乎都不见了,他看到了冰天雪地里那个男人用力将碧玉盅砸在他头上。   “没用的东西!和那个女人一样的倔货!”   点点凄艳的鲜血顺着额头流进地上的白雪里,他心里很害怕,不由自主地哭了出来,可他还不敢哭出声音,因为那个男人派了人盯着他,若是他哭出了声音还要受罚的。   他母妃是不会管他的,若他哭出了声音,他会跪在这里跪到冻死的。   眼泪顺着脸上的血迹一同滚落在雪地里,明明是天寒地冻天,他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灼热,混合着血的眼泪烧得他干燥的脸颊生疼,可疼着疼着便渐渐冻得麻木了。   他多想扯开嗓子放肆地哭一回,将心中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全部哭出来。   可是他不敢。   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如何扯开嗓子哭了。   “王爷,王爷,你怎么了?”   一道清越的女音将他拽回清醒里,他努力将那些记忆从脑海中驱散走,视线渐渐地清明起来。只见一张玲珑小巧的脸庞近在咫尺,上面那双亮亮的眸子正带着几分关切几分好奇地盯着他。   见他不回应,她有些疑惑地偏了一下头,他看到她耳上的赤金翡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晃,那碧绿的眼色映着洁白的耳垂,竟看得他心头一紧。   “本王无事,”他终于恢复了往日里的镇定,看着她清亮的眸子低声问道,“怎么,你看完了吗?”   景映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妾身只是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小公爷拿驱马的鞭子舞给他们看,这不是存心戏弄他们呢么”   “是挺有意思的,”他也淡淡瞥了一眼那意气风发的少年,“他自小远离京城纷扰,在江湖中长大,性子也更洒脱自然一些。”   “啊?”   景映桐刚想追问,却看见安昶已收了鞭子朝皇上行礼了,当即她不敢再说话老老实实地重新坐好,一直摁在慕琮额角的绢帕动作轻柔地拿了下来,还好那里只是被剐蹭破了,现在已经不再流血了。   景映桐总归是松了一口气,看着慕琮低声说:“回去再上些药应该就无事了。”   “多谢。”   乍然听到男主跟她道谢,景映桐倒还有些不好意思,她冲慕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大盛果然人杰地灵,真是令我等大开眼界。”   这次阳岭总算抢在了那个欠扁的阳弘前面开口,皇帝似乎对安昶也颇满意,罕见地微微一笑道:“朕的眼光向来是不会错的。”   底下的朝臣忙跟着奉承皇上,顺便再夸夸安昶年少有为为大盛争光等等,景映桐小心地瞅了一周,还是没有找到她爹,只好又将眼睛转回了慕琮这里。   这时太子却在这一片朝贺声中站起身,对着南黎诸人遥遥举起了酒杯:“不过方才总归是我大盛礼数不周,我身为东宫太子,理应敬南黎诸位一杯。”   安芷蓉却拉了太子一把,面上尽是小女儿的娇柔和嗔怪:“还是算了吧殿下,你的酒量又不好,等晚上回去又该不舒服了。”   皇上也沉吟了一张面孔道:“正是,事情又不是你做错的,这酒也不应该你来喝。楚王,还不快些前去敬酒赔罪。”   太子这个大猪头!景映桐有些心虚地想,不会是因为方才她骂了他,他才怀恨在心的吧。   慕琮受了伤,皇上还要他喝酒受别人折辱,现在想想自己以前那个将她扔在大房子里不管不问的爹似乎也没那么可恶了…   “说的也是,小六年纪轻,倒也不在乎这一杯两杯的。”皇后佯装慈爱地笑笑说,“太子还要协助陛下整理政务,这酒容易误事,还是算了吧。”   景映桐有些担忧地看向慕琮,慕琮却很镇定地起身朝皇上行礼道:“儿臣,遵旨。”   这几个字却听的景映桐心中无端沉重起来,她抬起手自雕花酒壶里倒了清酒递给他,慕琮神色目不斜视地接过来,便朝南黎那边的坐席走去。   阳弘的神色愈发地幸灾乐祸,看见慕琮在他身前弯下腰他高高地昂起头,神色轻蔑嘲弄地看向慕琮。   “楚王,你方才不是挺得意的吗?”   “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四王子恕罪,”慕琮却看也不看他,和阳弘一对比那侧颜更是说不出的俊美,“这杯酒,敬四王子。”   慕琮的态度却彻底惹恼了阳弘,明明这个人都落到这种境地里了为何还显得这般如修竹般高洁不屈,一种自惭形秽瞬间自阳弘心头升起,他突然一把夺过慕琮手里的酒杯,将里面的酒液尽数倾洒而出。   阳岭还来不及阻止,就见阳弘已端起一旁的酒瓶斟满了一杯酒,他直直将之递到慕琮面前,唇角咧起丑陋残忍的笑意。   “你自家婆娘心疼你,给你斟最淡的酒,可那样算什么男人,这如今这杯酒是我从南黎带过来的,其酒性之烈不是你们大盛可以比拟的,你喝下去,之前的事本王子就与你一笔勾销。”   阳岭却忙站起来阻止道:“王兄不可,这酒沾一滴就能醉人,这一整杯下肚非得醉上个几天几夜不可。”   “无妨,楚王方才不是很厉害吗,还怪我南黎坠了他大盛的天威,可真是得意。”阳弘咬牙切齿,将酒杯往慕琮身上一推道,“快喝了它!你们大盛的男子都是如此无用么?”   阳弘此句话一出,在场的众人脸色都变了,就连坐在上首的皇上脸色也沉了下来。   阳岭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只是阳弘却什么都没注意到,他依旧盯着慕琮越发地兴奋起来。   “喝啊!不敢吗!”   慕琮深深看了阳弘一眼,突然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阳弘似乎没想到这个结果,愣愣地看着慕琮似乎忘了反应。只是慕琮饮了那酒之后依旧腰杆笔直,步伐稳健地走了回去。   景映桐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看慕琮坐回自己身边转头看向他道:“王爷,你没事吧?”   慕琮摇摇头,那张朗月清风般的俊颜上眉眼依旧清晰,好看的如同画卷里的仙人,景映桐在那一刻竟然看得痴了,这般美好的人儿,若不是生活在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宫廷里,有一双疼爱他的父母,他的人生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模样?   至于后来宫宴又进行了什么景映桐已经尽数不记得了,那杯酒没把慕琮灌醉倒把她熏得微微有些醉了。   好在后来一直相安无事至月上中天,盛宴散尽,有女官将他们领到一方宫殿西阁处笑着说:“夜深了,王爷王妃就不必回去了,就在这歇了吧。”   慕琮点点头,拉着景映桐的手走了进去。景映桐将祈哥儿安顿好之后有些犹豫地走进了内间,这还是她头一回和慕琮同房。   房内烛火幽暗,慕琮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边阖着眼睛,似是已经睡着了。他玄色袍子的衣领已经解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里衣,方才还正常的面色此刻却显出了几分潮红,前面几缕头发有些散乱地垂下来,配着微微泛红的脸色显得分外醉人。   景映桐不自觉地脸一红,倒真不是她**熏心,实在是这副画面太过于引人浮想联翩了,她轻轻走过去从床上拿起一床绣双蝶云形的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这下离得近了,连他形状优美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都瞧得一清二楚,景映桐脸上烧得更厉害了,将被子匆匆扔在他身上转身就走。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手腕突然被人扯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夜深人静,是不是该发生点什么呢_(:3」∠)_   像阳弘这样的愣头青,一般是活不了几集的|˙˙)   推荐好基友的文:《影帝每天都在泡醋缸》   一向鄙视综艺的影帝叶熙被爆参加一档恋爱真人秀。   打脸行为,被媒体调侃。   半年没营业的他,微博辟谣:年纪大了,想结婚。   此话一出,女友粉炸锅:呜,哥哥,你才25!   有人扒出节目阵容,真相水落石出。   原来,与他合作三次的李妍也在该档综艺。   吃瓜群众沸腾:都追到节目里来了!好事将近!   but,剧情似乎没按预想的方向走。   某节目画面。   男嘉宾一号为林韵搬东西,喜提叶熙死亡凝视   男嘉宾二号给林韵撑伞,喜提叶熙死亡凝视   男嘉宾三号和林韵合唱情歌,喜提叶熙死亡凝视   林韵窃喜:被某人关心好开心,但是有丝丝承受不住!   她被五方粉丝合撕半个月了。   想宁事息人的她趁散步时坦白:叶熙,你可以不要这样吗?我们保持距离或许大家都开心。   某影帝眼神淡漠,逼近女人:不可以。   林韵脸色绯红:别这样。   男人贴近她耳边:我喜欢你,不需要她们同意。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4259977 3瓶;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第19章 梢头月一   她转过头,看见慕琮已微微睁开了眼睛,只是脸上还泛着大片的潮红,让他看起来和平时大有不同。   “你要去做什么?”   “妾身去外间跟祈哥儿睡。”景映桐有点不敢直视他那双醉意微醺的眸子,“王爷不舒服,妾身就不叨扰王爷了。”   “留下吧,他们派了人盯着。”慕琮似乎有些难受地揉了揉头,面容上也流过层层倦色,“你以往都不这样对我的,若是出去了睡,他们又要起疑心了,再说祈哥儿也不喜跟人一起睡。”   “哪样?”景映桐突然有些不明白。   慕琮抬眼瞧了她一眼,那眼睛里圈圈涟漪荡漾开来,看得景映桐心头一紧。   “不对我这么好。”   哈?她对他很好吗?男主是不是以前从未得到过爱,所以才这么敏感?再说他们现在本就是名义上的夫妻,一些最表面的东西她总得做到吧。   景映桐突然母爱大发,她现在对他好点也没什么,多关心关心他防止心理太过扭曲,不然以后他会变成杀人如麻小变态的。   “王爷言重了,本就是妾身有求于王爷。”景映桐讪笑两声,“那,我们怎么睡?”   慕琮又揉着头拧了拧眉,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似的。   “王爷可是醉了?”景映桐试探性地问道。   “没有,我怎么敢醉。”   慕琮又抬眼瞥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扯了她一把,景映桐反应不及,猝然之间就倒在了他的身上。她惊慌之下睁大眼睛,正好撞进了他那双醉意朦胧的眸子里,她甚至能闻见从他嘴里溢出的浓烈酒气。   不同于她往日里闻见的青松竹香,这酒气浓的她刹那间不自觉地一皱眉。   “熏到你了是不是?”他突然低低地开口了,“这酒是南黎最烈的酒,也是这世间最烈的酒。”   “你是故意的对吗?”景映桐紧张地伏在他胸口静静垂下眼,“你本可以不喝那杯酒的,激怒阳弘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你看出来了。”   他低低笑了两声,突然离她离得更近了,景映桐蓦地感觉到他的睫毛轻扫在了她的脸上。   “我只是想知道,他可以坐视区区南黎如此羞辱永嘉羞辱我,那他能不能坐视南黎明目张胆地羞辱大盛,羞辱在场的所有人?”   景映桐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他”是谁,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恐怕不止如此吧,若是圣上出兵去讨伐南黎,靖国公就不在京中了吧。”   慕琮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你赌的是他身为君主的尊严,可这样,你就好受了么?”   景映桐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   慕琮那双琉璃般的好看眸子直直盯视着她,半晌,他轻轻开口,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魅人蛊惑。   “你是谁?”   “我还能是谁。”   景映桐有些紧张地爬起来想溜,却又被他摁住后背一把扯了下来。   “王爷不必怀疑妾身,妾身还能是谁啊。”   他却凝着她没有说话,景映桐正紧张思付着如何过这一关,他突然眼睛一阖脑袋歪了过去。   景映桐大惊,这么狗血的戏码竟然真的会出现吗!她慌忙从他身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摇了摇他的身子道:“王爷,王爷!”   摇了好久他都没有醒,倒是他那本就有些凌乱的乌发,被她这么一摇更是散得不成样子,她坏心眼地捧起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捏捏他的脸颊自言自语道:“这么瘦,以前没吃过肉吗?”   慕琮自然不会回答她,她又拽着他的脸玩了一会,看他在她手里被蹂躏成各种形状:“让你上回欺负我!不就是一个安昶吗,等我彻底自由了要弄一打小帅哥!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管的着!”   不过她也不敢玩太久了,摆弄了一会,就将男人重新规规矩矩地摆好并推到了床里面,自己合衣在床外面睡了起来。   这宫殿里没生暖炉寒凉得厉害,再加上换了环境有些不安稳,景映桐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这具身子又特别畏冷,即使盖了厚厚的被子可还是感觉手脚冰凉。   身后那人倒是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景映桐在心里暗念早知道她也该灌自己一杯酒,这样好歹能睡个好觉,哪像现在这样,明明身心俱疲可还是怎么都睡不着。   正辗转反侧着突然一只手从背后搭了过来,景映桐吓得心里一咯噔,刚想拨开他,就感觉后面的整具身子都软软贴了过来。   他这是怎么了?觉得她对他好所以精虫上脑了?不要啊,若是在这地方和这醉鬼不明不白地发生点什么,她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王王爷,你你自重!”   她想了半天,最终也只咬牙切齿地吞吞吐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冷”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了,景映桐一怔,慕琮会冷?这哥是平时穿再少也面不改色的好吧!难不成他是看出了她冷,才用身体帮她取暖的?可就算是这样,孤男寡女也不该如此!   景映桐刚想狠狠拂开他,突然觉得又哪里不太对劲,方才那声音闷闷的还带着些好听的鼻音,真的是慕琮吗?   她先拽开他贴在自己身上的爪子然后才翻转了个身,可是他却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在她刚转过身又像八爪鱼一般缠了过来。   “你干什么?”   景映桐忍无可忍地将他从身上撸下去,将他拉开一段距离义正言辞道:“王爷,你不能这样,不要以为喝醉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在我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酒后乱性这四个字!”   她说完才深吸一口气看向慕琮,在窗外浅浅投进的月光照拂之下,她看见男子慢慢张开了他的眼睛,里面像是盛放着漫天星辰一般水光盈盈。   景映桐本想继续叱责他的,可看到他这个样子突然有些不忍心了,她别开眼睛,却听见他声音颤抖着带着委屈轻声说。   “嬷嬷,琮儿冷了。”   嬷嬷?景映桐柳眉倒竖,自己哪里长得像嬷嬷了?他这是故意气她呢还是喝醉了?   想到这里她试探性地问道:“王爷,你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醉鬼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醉了的|˙˙). .. ,, 第20章 梢头月(二)   他却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般,好看的眸子里依旧水波澹澹写满了委屈。   “他们又逼我喝酒了,还是那种最难喝最呛人的酒。”   你方才不是喝的挺欢么?   景映桐在心中念头一转,看来眼前这位是真的醉了,别说这种委屈巴巴的语气,便是这种可怜兮兮的眼神,都是他清醒时决计不会露出来的。   哼,还以为他多厉害,喝完那烈酒依旧面不改色,到了晚上不照样撒酒疯。   这么想着她突然觉得好玩,像摸小猫小狗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威胁道:“乖,听话,不听话还灌你那种烈酒!”   他却身子轻轻一抖,在景映桐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就一个猛子扎进了她怀里。   他的脑袋狠狠撞在了她胸口,那里的疼痛顿时让她龇牙咧嘴,她刚想骂脏话,突然感觉他的头在她胸口不住颤抖起来。   “王爷,你怎么了?”   景映桐小心翼翼地问道,难不成他哭了?   她问了好久他都未发一语,她终于按耐不住将他的头自她胸口扯了起来,他满头乌发都被揉得散乱不堪,乱发掩映下的一张脸眉深骨立,轮廓分明,额角的伤口还在凄艳地靡丽着,更添了白日里清醒时不曾有过的妖异俊美。   他的眼尾红红的,在浅浅月光的映照下,景映桐却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一滴泪。   “王爷王爷?”   景映桐不确定地喊了他两声,他在她的呼喊中却慢慢阖上了眼睛,景映桐心虚地放开他,奈何收手太快,竟不小心让他的头磕在了床沿上。   听着那“咚”的一声闷响,景映桐慌忙将他的头从床沿上又拽了起来,若是被摔出个什么毛病,她岂不是要负一辈子的责?   只盼着他明天醒来时不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事,不然若是让他知道她这般将他摔来拽去的可就麻烦大了。   她坐起身子刚刚将他的脑袋平放在腿上,他就在她腿上慢慢张开了眼睛。   “王爷,你好一些了吗?”   他皱皱眉,似乎还是有点疑惑她在说什么,半晌才愣愣地点了点头。   景映桐松了口气,看来他脑瓜子没事,她刚想将他重新安置好让他入睡,可他在她腿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居然伸手去扯自己的衣服。   “王王爷,”景映桐稍稍安下来的心顿时又慌了,她手忙脚乱地按住他的手,“不可,不可啊”   他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她:“热”   一会冷一会热,这爷怎么那么难伺候?   景映桐在心里暗自嘀咕了几句,可看着他瞬间裸露出的大片雪白肩头还是强颜欢笑道:“那让我帮你将外袍脱掉好不好?”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景映桐看着他这个样子大觉可爱,清醒时的慕琮可从不会这么听话的。她有些吃力地扶起他,别看他虽然看起来瘦,这身子可一点都不轻。她扶起他让他虚虚靠在床头,伸手去解他的外袍。   虽然她实在不愿意帮他脱衣服,但如果让他自己脱,他估计会瞬间将自己扒得一干二净。若是那样的话…   算了,还是她来帮他脱吧!   这次没有他的帮助,那复杂的腰带她解了半天才勉强弄开,等把那件玄色蟒袍自他身上扒下来,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她毫不客气地将他的外袍随意一丢,转身就看到一身红色中衣的小美人靠在床头对着她虚虚眨了眨眼。   景映桐本来肚子里还有点气,可瞧见他这个样子就一点气都发不出来了,她突然用指尖戳了戳他身着红色中衣的肩头故意道:“你为什么要穿红色呀?”   “今日是我二十岁的生辰,”他的眼睛随着她的指尖来回转动,有点迟钝地开口道,“嬷嬷以前说,生辰要穿红色的,才能喜喜气气和和顺顺的”   景映桐的手指突然就顿住了,她愣愣地看向他醉后愈发不染尘俗的脸,今日是他的生辰…   明明心里记得嬷嬷的嘱托,却只敢将红色穿在里头…   明明是他成人的重要日子,却在这一日被亲生父亲伤害羞辱,要他卑躬屈膝地去给侮辱他的人敬酒赔罪…   她以前总觉得他已经很成熟了,可当这一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他也只是个没多大的少年。在他这个年纪,大部分少年还承欢父母膝下,由父母给自己铺顺路择一门好的亲事,他们的二十岁生辰也是被风风光光地操办,以庆祝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   而他呢,在一天不论身心都承受了莫大的屈辱,甚至这世上,都没有一个真心实意关心他的人。若不是他喝醉了朝她泄露了心底的软弱,恐怕今日谁也不知竟是他的生辰吧…   她不由自主地将手轻轻触到他额角的伤口旁:“还疼吗?”   他几欲是习惯性地就摇了摇头,可眼里的神色却还是迷惘凄楚的:“疼。”   景映桐不禁被他逗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轻声道:“傻子,疼就跟我说啊,没关系的。”   他的神色又益发地迷茫起来,景映桐看着他突然有些心虚地问道:“你晓得我是谁吗?”   “景映桐。”   看来还傻的不算太厉害,见他清楚自己是谁,景映桐突然不太好意思趁人之危了,她替他理了理鬓角轻声道。   “乖,睡觉吧。”   他却蓦地抓住了她的手,抬起脸眼中波光闪烁地看向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喜欢安昶。”   哈?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她虽然确实不喜欢他,但也不喜欢安昶啊…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俩人明明都已经离了还这般斤斤计较。   但念在他是个醉鬼的份上她就宽宏大量地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她轻轻抚了抚他的背道:“我不喜欢安昶,你别多心。”   “那你不能和安昶玩,只能和我玩。”他突然霸道地拽过她,醉意朦胧的眸子强撑住困意盯着她,神秘兮兮地凑近说,“安昶是坏人,他会欺负你的。”   “你就不欺负我了吗。”景映桐看着他突然又想到了那天的事,勾勾他挺直的鼻梁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委屈地扁起嘴,眼睛含着一汪清溪似的看着她:“那你也不许跟安昶玩,不然我就…”   景映桐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模样更觉得好玩,拽着他的手反拉过他,用手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道:“不然你就怎样?”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似是在打什么坏主意,景映桐看到他这个样子有些心虚,刚要离他远点,他却突然歪头,将她的手指一口叼在了嘴里。   景映桐顿时大窘,也顾不得再逗他了低声道:“你你松口!”   他却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一般,放在嘴里轻轻了啃了几下才放开,而后像是炫耀一般扯着她的手指骄傲道:“不然我就咬你!”   景映桐作为两世的单身狗何时经历过这等场面,此时她已经羞得满脸通红,见他小狗一般故作凶厉的神色一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他却敏锐地觉察到了她脸上的红云,表情有些疑惑地睁大眼睛凑过去,景映桐下意识地一躲,他却又动作敏捷地追过来,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舔了舔。   景映桐刚想发怒,他却回味似的心满意足地舔舔自己的嘴唇:“好香好甜。”   景映桐心里的气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算了算了,给一个醉鬼计较做什么?只是她生怕他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拍拍他的后背慌忙道:“好了,你现在乖乖睡觉,我就不跟旁人玩,以后也只跟你一个人玩儿。”   “真的吗?”   他似乎信以为真了,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抓着她的手就躺倒在了床榻上。   景映桐猝然不及反应之下就被他拉倒了,这孩子现在醉得呆呆傻傻的,没想到力气倒是大得像头牛,她想挣脱他却被他握住手将之紧紧禁锢在胸口,他看着她眼睛里竟流露过一丝乞求:“别走。”   景映桐心里一软,心想他和祈哥儿还真不愧是叔侄俩,连糊里糊涂时耍赖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她把心一横,想就当他是和祈哥儿一样的小孩子好了,再说只是被扯扯手,明早她及时把手抽走他也发现不了。   于是她就由他握着手顺而躺在了他身侧,他似是终于安心下来,乖顺着躺在她身侧轻轻阖上了眼睛。   她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松软地垂落下来,月光似乎为之渡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辉,顺便将漫天细碎的星辰都抖落在了他眼睛里。   他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潮,大概是真醉的深了,没多久就安然地睡了过去,只是睡着了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景映桐却了无睡意,她抬头看头顶被月光映得惨白的百合色金莲花纹路,轻轻叹了口气。   良久,她听见身边的人熟睡后还在不安地呓语。   “嬷嬷你告诉我,她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叫我不要怪她…”   “可我…真的做不到…”   “我恨她,甚至比恨他还恨…但我也好怕她…”   景映桐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帐顶,他口中的人,又是谁呢?   也许今夜注定了无眠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小小虫|?˙˙). .. ,, 第21章 梢头月(三)   第二日景映桐起了个大早,一来是昨晚他们两个虽然什么都没做,但身上的衣袍总是揉得有些散乱了的,她得早早地收拾好以免让他发现了。二来呢她确实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的情况,昨夜他醉成那个二五八百的样子,若是今日还有什么事恐怕难以应付。   若是没有他罩着她可真的心里有些没底,不管他对她怎么样,现在这个时空她确实也只跟他熟。   所以她特意起了大早想让御膳房为他熬制醒酒汤,虽也可以吩咐身边的宫女女官,可不是她亲自前去的总归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她便带着雁书去了御膳房候着,亲自盯着她也能安心一些。   想到他昨晚的那个样子景映桐心底还是有些许忐忑,若是他今日还那样可该如何是好,这么想着间雁书已经端着榆木托盘盈盈走了过来。   “王妃,这醒酒汤是奴婢亲自盯着做的,咱们快些回去给王爷送去吧。”   景映桐点点头,所幸她留了个心眼,觉得在宫廷里意外频出,所以昨儿个来的时候特意吩咐雁书多带了两身衣裳。如今她穿了身湖蓝交领褙子配散花如意云烟裙,整个人较昨日的番茄炒蛋装束顿时清新随意了不少。   景映桐也没多作迟疑,在指引宫女的带领下,一行几人穿过重重玉楼金阁,桂殿兰宫,有清幽的花香自不知名的远方飘过来,冒了几缕钻进景映桐的鼻端,她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痒,伸手在脸上一摸,便见一点杏花残瓣正静静躺在自己掌心。   “这宫里头的杏花又开了,”前方指引的小宫女突然起了说话的兴头,“圣上前些年兴致大起,命这宫殿上下都种满了杏树,一到这春日里啊,到处都拂满了这杏花瓣,可辛苦了那些洒扫的小宫女呢。”   “红墙杏雨,倒也般配,”景映桐看着自眼前闪过的片片碧瓦忽地有些恍惚,“父皇是什么时候命人种的这杏花?”   “大抵是圣上登基没多久吧。”小宫女似是也被勾起了兴头,“宫里头的娘娘大多都喜欢那种富贵态的花儿,想不到圣上倒是偏爱这伶仃无暇呢。”   景映桐脑子里有什么一晃而过,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错过去了,但又怎么也抓不住那飞快而逝的东西。   几人走过雕栏画栋的长廊,迎面突然有一个打扮富贵的妇人趾高气昂地走了过来,那妇人穿着艳红的金丝织锦礼服,离得很远就能听到满头珠翠丁啷作响,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手捧紫檀礼盒的丫鬟,丫鬟神情倒是老老实实的,像是被欺压惯了的样子,连眼都不敢抬上一抬。   见了景映桐,那妇人眉间的神色顿时更嚣张了,有些不屑地朝景映桐仰仰脖颈道:“楚王妃,这么巧。”   景映桐本来还不知晓她是谁,但看到她这身打扮和那架势心下已有了答案。景映桐微微一笑看着那妇人道:“本以为我起的已经够早的了,没想到信王妃比我还早。”   “这不,本王妃已经很久没进宫了,正巧从别处得来了些好东西,顺带着进宫来孝敬母妃。”信王妃指尖鲜红的蔻丹不紧不慢地点在丫鬟手中的礼盒上,“怎么,楚王妃也是来看宫里头娘娘的吗?”   景映桐被她这过于刻意的姿态弄得心烦,慕琮的母妃早就故去了,这信王妃摆明了是埋汰她呢,她连看都懒得看对面的女人一眼淡淡道:“没有姐姐的好福气,若是没什么事儿,就不耽误姐姐的正事了。”   “别啊,自家姐妹,那么生疏做什么。”信王妃似乎却没打算放过她,看着她突然沉沉拉下了脸,“妹妹这般行色匆匆的,难不成是瞧不上我这做姐姐的。”   “信王妃这是说的哪里话,”景映桐只觉得被她那满头珠翠晃得头晕眼花的,“只是我家王爷还醉着,我得赶紧给他送这醒酒汤去。”   “哟,妹妹不是素来瞧不上你家王爷吗,怎么今儿个突然转性了”信王妃突然转过来亲亲热热地挽住了景映桐的手臂,“要我说啊,妹妹瞧不上他也正常,不但一点不得圣上待见,还刚把妹妹娶进门就弄了那么个野种,可巧我家王爷昨晚上也醉了,可偏生我没妹妹这个巧心思呀,不如妹妹你把这碗醒酒汤让与我得了,姐姐定会记着你这好处的。”   景映桐听着听着突然微笑着转向了信王妃:“信王妃一向雍容华贵,豪绰远胜旁人,怎么连一碗醒酒汤都要抢。不知可否冒昧地问上一句,信王妃今早吃了什么呢?”   信王妃被她问的一头雾水,看着她下意识地答道:“吃了御膳房送来的芙蓉桂子糕,怎么了”   “没什么,”景映桐云淡风轻道,“只是信王妃这嘴这么臭,我还道是吃了什么了不得的馊东西呢!”   就算信王妃再愚钝,也能听出来这话是在骂她了,她看着景映桐瞬间就勃然大怒:“你竟敢骂我,我又有哪句说错了!昨日被砸得头破血流的不是他吗,这京师上下谁人不知,他和他那个狐媚子母妃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明明是跟那个余孽齐王生的孽种之后,偏生还要记在你们名下,你和他感情好,也不过是一起沦为笑柄罢了!”   景映桐抬眼看向她,眼中的神情依旧温和平静:“可总好过信王妃,一辈子都得不到夫君的宠爱,也一辈子都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信王妃可是独守空房久了,所以将这身周的所有人都看不顺眼了。”   信王妃蓦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信王妃还没听明白么,”景映桐依旧笑得盈盈楚楚的,转过身子葱葱指尖慢慢划过丫鬟手里紫檀木礼盒,“王妃以为你瞒的紧实,就没人知晓信王的那事了吗。你此刻这么着急忙慌地去讨好庄妃,就是不知,庄妃能否体会到你的苦衷呢?”   信王妃看着景映桐那张淡定从容的脸,一时之间感觉天崩地裂,她苦苦瞒得密不透风唯恐泄露一丁点的事,眼前的女子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她平日里所有的骄傲和伪装在此刻仿佛全被击碎,那满头华丽的钗饰此刻却仿若逾越千斤般死死压在她头顶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恼羞成怒下突然狠狠朝景映桐推去,景映桐云淡风轻地避开,信王妃丢了丑,愈见羞恼,突然袖子一拂就打翻了雁书手中的托盘:“你这没礼数的东西,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雁书反应不及被她打中,手中端着的榆木托盘也被打翻,上面的金漆彩釉盅掉落地上倒是没碎,可里面的汁液却洒了大半出来。   听着那彩釉盅掉落在地的闷响,景映桐突然心底一沉,这可是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吩咐御膳房熬制的,再加上昨夜慕琮缠得她几欲整晚都没睡,那声音震得她本就发沉的脑子重重一痛。她不发一言地蹲到地上,从地上捡起那磕掉一小块的彩釉盅,一张小脸却垂着看不见神情。   雁书看着这一幕也跟着难过起来,随着景映桐蹲到地上轻声安慰道:“王妃,算了再吩咐御膳房熬一碗就是了。”   “算了,为什么算了。”   景映桐喃喃,在雁书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她猝然站起,一手猛地拽过信王妃,蛮横地掰开信王妃的嘴就将刚捡起的彩釉盅朝信王妃嘴里灌去。   “你不是想要吗?来,都给你!”   身旁的丫鬟都被这一幕吓得吱哇乱叫,看着景映桐凌厉凶狠的样子也不敢上前去拉,方才还嚣张跋扈的信王妃此时在景映桐手底却如同一只弱小的麻雀般只知胡乱挥着双手,还冒着热气的汤汁顺着信王妃的脖颈蜿蜒而下,将她那华贵的金丝织锦礼服都弄污了。   最后还是给景映桐引路的小宫女先反应了过来,急急地转身跑去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能惹桐姐呢!   虫哥:嘤嘤嘤,虫虫还在床上等你~   桐姐:没空,老娘在打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荒城临古渡 5瓶;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第22章 梢头月(四)   景映桐一动不动地坐在太平宫的花卉宝座上,旁边站着两个身形粗壮的宫女,她稍稍一动弹她们就虎视眈眈地盯向她。景映桐朝天翻了个白眼,抓起旁边桌案上的瓜子闲情逸致地磕了起来。   和她相比,对面的信王妃则显得惨上许多,不但一头精心挽好的头发变得乱七八糟,脸上还沾着几点葱末生姜,那身金丝绣的衣裳也被弄得脏乱不堪,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一边用帕子擦着脸上的脏污一边满含恨意地看向景映桐,景映桐却理也不理她,甚至二大爷似的跷起了二郎腿,声音清脆地磕着瓜子。   只听外面有人声响起,景映桐忙规规矩矩地想坐好,可还没待她将伸出去的二郎腿收回去,就见一道修长挺直的身影出现在门框里。   她收了一半的腿顿时僵在半空,手里刚磕开的瓜子也从手里滑了下去,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刚进来的那人:“王王爷”   慕琮穿着一身玄底仙鹤松图案的长袍,自略略低矮的门框里弯腰走了进来,他一进来目光就紧紧锁定在了景映桐身上,一向冷静的眼里此刻似乎却有点点波光在搅动。   “王爷,你”景映桐终于收回了腿,小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你酒醒了?”   慕琮脚步不停,几步就迈到了她跟前,他一眨不眨地打量着她,突然出声问道:“没事吧?”   景映桐忙摇摇头,他如今这个样子,即使不问,她也知道他酒醒了。她想到方才的事,突然有点羞愧,又将头埋得更低了一点小声道:“不过妾身好像给王爷闯祸了。”   慕琮刚微微抬起的手又缓缓收了回去,那只手垂在身侧慢慢凝紧了掌心,他看着她,不动声色地问:“什么祸?”   “妾身方才和信王妃打了一架。”她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落下了头,“给王爷丢脸了。”   他没再说话,景映桐正忐忑不安,突然听到他在她头顶极低地笑了一声。   “伤到没有?”   景映桐忙老老实实地摇摇头,又慌忙小声解释道:“不过王爷放心,此事不会对王府造成什么麻烦的,我已经”   他的手突然轻轻放在她嘴边,那手隔着一点空隙温温地停留在她唇前,虽未触碰到她,却让她感到从手心氤氲而出的点点热气。她有些张皇无措地睁大眼睛看向他,他只是想浅笑着冲她摇了摇头:“无妨。”   突然后面“腾”地一声响动,景映桐转过头,见信王妃正满脸愤恨地盯着她。她顿时起了玩心,伸手虚虚勾住慕琮的脖子娇声道:“王爷,方才这个女人好凶,吓死妾身了!”   果不其然,在她身后,信王妃整张脸都绿了,暗骂方才这女人还凶悍得像母大虫似的,这会倒在自个夫君面前装起来小绵羊来了!   此时外面又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一行人接连着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一个戴双凤翊龙冠,身穿织金龙凤纹的中年女子。那日在大殿上景映桐也没敢好好抬头打量皇后,如今在这里才有功夫瞧清楚皇后的模样。只见皇后生了一双和太子一般的桃花眼,只是大抵是年纪有些大了不若太子那般风流翩转,而旁边那些浅浅的皱纹让她的一双眼睛透出些尖刻凶厉。至于相貌看起来约是中规中矩的,没有什么别扭之处但也无什么出彩之处。   看来太子的那张脸大多还是遗传了皇上了。   跟着皇后走进来的还有一个中等个头的男子,男子生得极瘦,一身蟒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他一进来便瞧见了坐在另一端的信王妃,眉头立即皱起道:“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信王妃看起来还颇为忌讳他,一点也没有了方才在景映桐眼前的骄傲跋扈,缩着脖子瞧了那男子一眼才低低叫道:“王爷”   看来眼前这个就是信王了,景映桐挑挑眉上下打量着信王,瞧这副干瘦干瘦的枯柴模样,一看就是被长期的酒色掏空了身子,她突然想到了那日撞见的两个少年,一年中不知有多少良家少男葬送在眼前这个人手里   正看着慕琮似是不经意地往前迈了一步,恰好挡住了景映桐的视线,景映桐也不好意思拨开他接着看,只好老老实实地垂下头。   “信王妃,你如何弄成了现今这个狼狈模样?”皇后柳眉一竖,眼光却似有若无地绕到了景映桐这里,“有什么委屈便说出来,本宫定当为你作主。”   呸,还没问青红皂白呢就直接指到她这儿了,依着昨日宫宴上这皇后那处处针对的样子,景映桐就知道在她这里绝讨不得好去。她面上却浮起浅浅的笑意,也顺着皇后的目光绕到了信王妃那里。   “姐姐,母后既问你怎么回事,不如就由你来说给母后听听吧。”   皇后似是有些诧异,眼中流过浅浅的威胁看向信王妃道:“有什么委屈你尽管开口,有本宫在这里,定不会便宜了那些拿腔作势的宵小。”   信王妃眼中情绪来回翻涌,最终在满室灼灼的目光下突然朝皇后直直跪了下来。   “母后,此事俱是儿臣一人的过错,是儿臣今日半道上遇到了楚王妃,还”信王妃狠狠一咬牙才脱口而出,“还张狂无礼地抢她的东西,将自己弄成了如今这个狼狈样子,失了皇家体统,还望母后责骂!”   景映桐藏在慕琮背后,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悄悄朝信王妃伸了个大拇指:说的不错!   皇后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眉毛又是一皱道:“你如今这个模样,怎的还成了自己的罪过了?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也尽管说出来,有本宫在这里呢,谁人也不能威胁到你!”   信王妃难受得似乎都要哭出来了,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道:“真的全是妾身的过错,是妾身辱骂楚王妃在先,不论楚王妃怎么对妾身都是妾身罪有应得,再说妾身如今一身脏乱实在也是自己弄的”   皇后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一点由头,立即厉声道:“不论你做错了什么,她都不应对你怎么样,若是一个王妃都能在暗处滥用私刑,那这大盛还有王法吗!”   景映桐终于听不下去了,在一旁开口道:“为何母后不先问问信王妃是如何辱骂儿臣的?”   “本宫叫你说话了吗!真是不识礼数!”皇后骂着景映桐,眼睛却凌厉地看向慕琮,“信王妃如今一身狼狈,你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难道反成了旁人的过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老太婆不讲理(¬д¬。)   不知道大家还记得信王吗,没错,就是玩小男孩的那个~~~   虫哥的小爪爪刚想伸出去摸摸桐桐就被截断了_(:3」∠)_. .. ,, 第23章 镜中花一   “信王妃辱骂王爷是野种余孽,”景映桐像是没听到皇后的话一般凉凉出声,“母后觉得,这话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还能是如今这般小打小闹的局面吗?”   皇后身子一歪,还好身旁的女官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她强自镇定下来看向信王妃:“当真?”   信王妃颤抖着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皇后虽总想方设法地针对慕琮和景映桐,可做了这么多年皇后,这些大是大非她还是能分得清的,若不然她的皇后之位也早就不保了。她当即狠狠将桌案上的青花缠枝花卉瓶狠狠一拂:“糊涂!如今连陛下你都敢编排了!”   信王妃抖得更厉害了,一旁的信王眉头深深皱起似是很憎恶,从地上拽起信王妃忽然劈手给了她两巴掌:“贱人!看来是本王将你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信王那两巴掌一点也没留情,信王妃两颊迅速地高高肿起,再配上凌乱的妆容和散乱的衣裳更显狼狈。景映桐冷眼瞧着,虽觉得信王妃有些可怜,却也没上前去阻止。   “你立即就将她带回去吧,这事儿不能再闹大,万万不得传入陛下的耳朵里。”皇后冷冷瞧着信王说,“你这王妃既然如此不令人省心,不如就不要出门了,以免再生出什么乱子徒增事端。”   信王忙跪下谢恩,信王妃也一身凌乱地磕头谢恩。景映桐淡淡地将眼转过去,信王妃此人平生最爱炫耀,这京师里的豪门贵妇没有她不识得的,如今皇后下令禁了她的足,对她来说确实是种非同一般的折磨。   皇后说完又朝景映桐转过脸严厉道:“此事虽是信王妃有错在先,可楚王妃你和信王妃在这皇宫里大吵大闹终究不成体统,若不加以惩戒,恐怕你会不长记性。”   皇后这偏帮也太严重了,信王妃的错处她方才可在皇后面前点得清清楚楚了,可皇后却还是想方设法地要来为难她。想到这儿,她突然有些奇怪,皇后到底为什么会对她如此厌憎呢,说到底原身的父亲还是太子太师,也不至于如此啊。   除去慕琮的那份,难不成皇后已经知晓了她和太子不清不楚?所以心底暗自怨念?   景映桐看向皇后,声音依旧柔柔的让人琢磨不透情绪:“那母后想怎么惩罚儿臣呢?”   “信王妃信口开河,可你也丢了皇家的体面,依本宫看,不如…”皇后斟酌着开口,眼中精光暗闪。   “母后。”   就在此时,一直没说话的慕琮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种好听的低悦与磁性,只两个字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身上。   “信王妃骂儿臣是野种,王妃维系儿臣倒也是错了。”慕琮目光冷冷地看向皇后和信王,“敢问母后,心底可是也这样认为?”   不知为何,皇后看起来却有几分忌惮慕琮,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慕琮的眼睛道:“孰是孰非,本宫方才已经说过了,楚王不必过于追问。”   “可儿臣想要一个公道,若是背上这不清不楚的污名,不仅是对儿臣,更是对父皇母后脸面的蒙羞。”慕琮的声音淡淡的却透着一股子凉薄,“若是母后不能给儿臣一个回答,那儿臣只好去父皇御前讨个说法了。”   皇后咬了咬牙,蓦地避过慕琮的视线看向俯首在地的信王和信王妃道:“信王妃出口狂妄,已是蔑视了皇家的体统体面,立马掌嘴二十,禁足信王府一年。”   信王妃抖得如风中树叶一般飘零不定,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眼朝信王看去,可信王却自始至终看也未看她一眼只道:“儿臣谢母后开恩!”   皇后又瞥向景映桐和慕琮,发髻上垂下的翠兰珠子随着她的动作清脆作响:“楚王和楚王妃是想先行离开,还是留在这儿观罚?”   “谢过母后,儿臣和王爷就先回去了。”   景映桐忙朝皇后弯腰作了个揖,拉着慕琮就退了出去。她拉着慕琮溜得很快,好似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她一般,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后她才停住脚步,回头朝后探了探脑袋。   两人现在停在一方朱红的宫墙处,有杏花枝自低矮的红墙碧瓦上探了出来,将这浓浓春日都纷纷扰扰地渲染出了宫墙。   慕琮的目光轻垂下来,落在女子因疾步而显得绯红的小脸上,有一星两点杏花瓣随风吹来沾染在她乌黑的发丝上,慕琮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替她拂开了那黑发上的花瓣。   景映桐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禁朝后退了一步,慕琮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   半晌,他若无其事地缩回手,也不说话,就定定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她。   “我…”最后还是景映桐率先打破了僵局,挤出一个笑容看向慕琮道,“王爷可真厉害,方才皇后还想惩戒妾身呢,没想到被王爷三言两语就打发过去了。”   “厉害?”慕琮自嘲一笑,“昨夜过去,这京中上下,关于我的笑资恐怕又添了一重吧。”   景映桐垂下眼,过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朝慕琮笑道: “可妾身知道这一时的,王爷以后会成为人人敬畏的天下之主,这天下没人再敢笑话王爷,他们只会尊敬你,仰视你…惧怕你。”   说到这里她心底突然莫名地颤栗起来,她突然想到慕琮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曾经反对他的人尽数下狱或是屠戮,那些曾经散于满京城的谣言是非,随着那些生命的殆尽逝去而散尽,那脉脉鲜血之下掩映的,是整个王朝的苍凉和异象。   “你如今说这话,不怕被人听到惹出事端吗?”慕琮淡淡凝视着她,“或许旁人会以为你疯了,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   “妾身所说到底如何,也只有王爷心里最为清楚。”景映桐也害怕他那带些凉薄的语气,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蓦地触到了身后的宫墙,“这宫墙倒与其他地方不同,怎的这般矮?”   慕琮瞧了一眼那宫墙,突然声音低低地说道:“这是我母妃之前住过的宫殿。”   “啊?”这个景映桐倒是没有想到,想了一下却没想到慕琮母妃的封号,只好讪讪道,“竟是母妃住过的。”   “整座皇城,只有这云仪宫的宫墙是最矮的,”慕琮突然伸手攀住一枝杏花,“也只有这里,能看见探头而出的杏花树。这座宫殿许久都没人居住了,大概是整座皇城里唯一可以放心说话的地方了。”   他说到这里,景映桐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鲁莽,这皇城虽大却处处有耳,有些话确实不能随心所欲说出口,她抬眼看了慕琮一眼小心翼翼道:“是妾身鲁莽了。”   “那信王妃一向跋扈欺人,你又是如何让她将错处都归结在自个身上的?”   “她如此跋扈欺人,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在掩映内心的慌乱孤寂罢了。”景映桐看着那枝垂头探出的杏花枝,突然在心底替信王妃感到了一阵悲哀,“信王好男风向来对她睬都不睬,可既入了这皇家的门,又焉有把脚退回去的道理?”   说到这儿她不由得想起来她也是被眼前的男子休了的,不由得缩了缩脑袋道:“当然,要除去我和王爷这种…”   “你又是怎么知晓信王是断袖的?”慕琮似乎没有注意到景映桐话中的闪躲之意,轻轻松开了方才攀住的那枝杏花枝,看向她问道。   “妾身那日不是偶遇了安昶和…咳咳…”景映桐突然有些不知怎么解释,“再者妾身之前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就推测出了…”   “信王的事一直瞒得很好,有一点风声走漏他都要赶尽杀绝,你这风言风语倒听的巧妙。”   “王爷就莫要再取笑妾身了。”   莫说慕琮,便是她自己,这解释说服不通,但她还是厚着脸皮接口道:“妇人家的门道总是多些,多串串门总能知晓些新鲜事。妾身方才威胁信王妃,若是她敢将过错推到妾身身上,明日京师上下俱都会知晓信王是个怎样的人。只这么一句,信王妃就妥协了,这个朝代的女人,总把那层表面上的体面看得极重,就算旁的都扯破了不要,这层体面也得挂住。连妾身也不知晓,她不惜受罚所维系的,到底是那个男人的声名,还是她自个的骄傲与颜面。”   见慕琮不说话,景映桐不由得又多说了两句:“其实信王和信王妃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子嗣,京中多谣传信王妃不能生育,京中贵妇虽表面不显,但总在背地里嘲弄她。也许正是在这种与日俱增的流言中,她那颗增强好胜的心也越来越强。”   “王妃和我成婚两年也没有子嗣,不知王妃怕不怕旁人嘲弄?”   慕琮突然朝前逼近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景映桐,眼中似乎浮现出了浅浅淡淡的笑意。   “王爷就莫要打趣妾身了。”景映桐耳朵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王爷的酒可醒了?”   慕琮点了点头,景映桐不由得又追问了一句:“那昨晚发生的事,王爷还记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  虫哥:我该说记得还是不记得呢_(:3」∠)_. .. ,, 第24章 镜中花(二)   慕琮没有说话,景映桐心知大抵是自个的话让他不好意思了,便主动岔开话题道:“听说下午在围场还有要事,王爷若身子不舒服,便主动向万岁爷告罪吧。”   “无妨,我已经没事了。”慕琮突然拉过景映桐的手,摊开那只小手看着掌心垂头说道,“其实儿时我最沾不得酒,闻见酒味身上都要起疹子,可后来看顾我的嬷嬷嗜酒,每日嫌我吵得烦就灌我酒液,我昏过去便不会再吵到她了。”   “啊”景映桐惊讶地看向他,“可你是皇子啊,这样做她不怕受罚么?”   “父皇从未来宫中看过我一眼,母妃也对我不理不问,我这样的皇子又有何人会在意了,还好我命硬,竟就这么扛了过来。”慕琮依旧垂着头,却低低地笑起来,“一来二去,我的酒量竟也跟着好了起来,过敏的次数多了,竟也渐渐习惯了。”   “那嬷嬷,后来怎么样了?”景映桐声音有些发颤地问。   “不知道,大抵是死了吧。后来母妃的陪嫁嬷嬷来照顾我”慕琮突然不愿再说下去了,转头朝低矮的宫墙处看去,“后来,我就搬出宫去了。这整座森冷的皇城里,其实我最怕的不是父皇的景仁宫和永和殿,而是这座曾经生活过的云仪宫。”   景映桐顺着他的目光朝低矮的宫墙看去,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但可以隐隐窥见枝繁叶茂的杏树,那纷纷白白的颜色像是缱绻收束了这整个春日的纯白烂漫,累累地将枝头都压得都有些弯折了。   “这云仪宫,就母妃一人住吗?”   “嗯,就她一人。”慕琮收回目光,唇角突然勾起了浅浅的笑意,“可不知为何,今日我倒没往昔那般怕了。”   景映桐似乎还是头一回见他脸上露出这么发自心底的笑容,以往他即使笑得再温润谦和,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似乎都是冷着的。   她一时魇在了他的笑容里,竟忘了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回来,恰好一阵春风袭来,和软的春风将枝头上摇摇欲坠的杏花瓣吹下来了不少,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这一向萧冷孤寂的宫墙,竟也溢出了花明柳媚的春色来。   转眼间已到了夏日,景映桐和慕琮经过上次的共患难后关系倒是融洽了不少,甚至他偶尔还来她这里蹭饭,虽然景映桐依旧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着距离,但两个人好歹没之前这么僵硬了。   古时候的夏日总是热的难捱,这一日景映桐穿着细纹罗纱水袖长裙在凉亭底下坐着乘凉,雁书和染画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旁为她打扇,一阵凉风吹过,将她的水蓝色水袖吹得迎风翩翩,景映桐合上手上的账本,心中已暗暗窃喜起来。   经过这些日子的积累,她如今俨然是小富婆一枚了!而且江南一带的别院也已经买好了,到时候只需一个合理的理由,她就能顺利搬走了。   其实撇开楚王妃这个身份不说,单是一个永安侯府千金的名号,就不能平白无故地消失。京师向来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方,到底怎样她才能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顺利离去呢?   这两个月她都称疾未出,其实心里打了悄然病逝的主意,不论从哪方面来看,诈死都无疑是最好的一种法子。只是这诈死也得诈得有水准才成,背后虎视眈眈盯着她的人可不在少数,若是有心人在背后耍手段,让她这假死变成真死可就惨了。   “王妃,不是婢子多心,但婢子实在觉得您应该小心点乔姑娘,”雁书突然有些闷闷不乐地开口说,“乔姑娘最近在小主子面前可真是积极,每日嘘寒问暖的好不贴心,虽说她和小主子确实有层子亲戚关系在吧,但是在一家子主母面前这样做,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景映桐愣了愣,脑子中便翩然闪过祈哥儿那张倔强的小脸,要说女主看起来确实比她贤惠温柔,若是祈哥儿喜欢她也无可厚非。景映桐神色有些黯然地垂下眼,似乎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不讨人喜欢的那一个,虽然她挺喜欢祈哥儿这孩子的,但喜欢女主本来就是大势所趋,也没什么值得伤心的。   雁书见景映桐不说话还以为她伤心了,忙劝慰说:“王妃,小孩子都不知晓到底谁才是待自己最好的,想必等祈哥儿长大就能明白了。”   景映桐回过神来,冲她笑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祈哥儿这孩子孤僻,若是乔姑娘能开导他一二我自然是再高兴不过的。”   她话音刚落便远远地看见长廊那头有一道素白的身影并着个穿桃红衣衫的丫鬟款款走来,雁书看到那两道身影有些闷闷不乐,连帮景映桐打扇子的力道都大上了不少。   “这乔姑娘看着文文弱弱的,可奴婢瞧着她可真是无处不在,这王府这么大,可她却总是能跟咱们王妃恰巧碰上。”   染画也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哪有那么巧的事儿,这话里话外的还老是跟咱们王妃聊王爷,这又哪是她一个闺阁姑娘该知晓的了?”   “行了,都少说两句,”景映桐神色淡淡地打断她们,“若是让旁人听到了,要说我没有容人之量了。”   雁书和染画听了这话都不敢再说,转眼间乔莞尔已经带着丫鬟快走至了她们面前。尽管是七月炎暑天,可乔莞尔依旧穿着一尘不染的素白衣裳和雪缎裙子,头上戴着精致典雅的银簪。   景映桐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只见她神态从容,衣衫齐整,看起来没有一丝燥热的感觉。   不愧是女主,到底是和她们这些阿猫阿狗们不一样,即使这样的炎暑天依旧是洁白纤素的小美人儿。而且此时定睛一看,才发现她身后跟着的那个桃红夏衫的丫鬟竟然是晴柔,景映桐饶有兴致地眯起了眼睛,这俩人不是情敌么,怎的如今看起来关系倒还真是不错呢。   乔莞尔虽是走了过来,但景映桐依旧坐在黄梨木太师椅上不愿起来,尽管她已换上了最薄的夏衫,但还是抵抗不住夏日的热气,稍稍动一下都能出一身的水。   所以见乔莞尔过来她只是象征性地冲乔莞尔点了点头,便将头扭了过去继续看湖里的游鱼。   乔莞尔却礼仪端淑地走了过来,朝景映桐盈盈下拜道:“见过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桐桐:本来想让这俩人拧一块撕逼的,怎么拧一起来对付我了(¬д¬。)   虫哥:想谈甜甜甜的恋爱吗|˙˙)   桐桐:不想,想赚钱。. .. ,, 第25章 镜中花(三)   景映桐在心底叹了口气,将头转向她说:“这夏日太热,就不必多礼了。”   “礼数不可废,莞尔占着王爷王妃的地方,心里本就过意不去,虽说王妃人好,不与莞尔做那些不必要的计较,但莞尔应该做的自然是一件也不能少。”   景映桐又叹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她不是男子,所以不能体会男子的心思。反正她觉得和女主这样的人相处蛮累的。   “那随你吧。”景映桐依旧注视着湖里的游鱼淡淡道,“这湖心亭确实比较凉爽,不如你也来一同坐坐吧。”   乔莞尔应了一声才慢慢地在亭子里坐下,晴柔站在她身边,表情依旧和之前一样温顺谦柔。景映桐看了晴柔一眼,不经意地问了句。   “我送来你身边的这个丫鬟,伺候的你还行吧?”   “王妃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乔莞尔笑着看向景映桐道,“一直都想着谢王妃呢,只是莞尔脑子愚钝,竟也一直忘了这回事。”   “你用着可心就好,”景映桐也看向乔莞尔,“你既然没了旁的亲人,那王府自然就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跟我,跟王爷说便好。”   雁书在身后有些不解地看了景映桐一眼,乔莞尔脸上却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垂着头轻声应了一句。   景映桐也没再说话,只觉得雁书和染画摇扇子的幅度太小了,根本得不了几缕凉风。她直接伸手将雁书手中的扇子夺了过来,冲着自己的脸大力扇了起来。   乔莞尔看着她这遭举动一时有些目瞪口呆,但景映桐自然也不会去管她的看法,只管将扇子摇得更起劲。   这时却有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凉亭里的宁静,景映桐转眼朝凉亭那头看去,只见府里的小厮赵喜急匆匆地朝景映桐跑了过来,见乔莞尔也在场犹豫了一下才低低说道。   “王妃,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景映桐停止了摇扇,看向那一脸惊慌的赵喜。   “刚刚宫里传来消息,说王爷又被万岁爷斥责了,万岁爷大发雷霆,现在还罚王爷在宫门前跪着呢,这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可不是摆明了让王爷没脸吗”   “表哥!”乔莞尔率先站了起来,急急地看向赵喜道,“表哥要不要紧,万岁爷为何罚他啊?”   “听说是因为大理寺那边的事,万岁爷不是交给了咱们王爷大理寺的差事么,可今儿个不知怎么的,万岁爷突然怀疑咱王爷结党营私,要知道朝里可最忌讳这个,这下子可糟了”   “结党营私?和谁?”   景映桐心中突然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是那个叫瞿塘的,那人本来也没什么势力,因为自个家里的关系才在大理寺找了个不轻不重的官儿,可他背后是瞿家啊这样一来这背后的水立马就深了起来,可要奴才说啊,咱们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大家伙也不是不知晓,又哪有什么本事结党营私啊定是万岁爷在刻意为难,万岁爷不待见咱们王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王妃,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景映桐脸上神色瞬间几变,她暗暗握紧拳头,过了一会才慢慢出声道:“帮我准备马车,我要进宫一趟。”   “王妃您要进宫吗?”赵喜神色也有些慌了,“万岁爷现在正在气头上,您真的要”   景映桐直接站起来朝外走去:“我现在就要进宫,快去吩咐管家准备马车!”   乔莞尔急急站起拦在景映桐身前:“王妃,莞尔也想跟着一同去!”   “乔姑娘就莫要跟着添乱了,”景映桐淡淡推开她,“此去是祸是福,还未可知。”   “我不怕!”乔莞尔看起来更激动了,“我只想去看看表哥他有没有事”   “那王爷到底如何这么不招圣上待见,乔姑娘应该清楚吧,乔姑娘可是王爷母妃那边的人,若是父皇见了你,心中定然更为不喜,乔姑娘就不要前去添乱了。”   乔莞尔表情委屈,看起来像要哭了一样,景映桐也没再理她,直接绕过她就朝外走去。一阵凉风突然自湖中心那边吹来,阵阵凉风搅动她身上的轻纱裙子,景映桐心中骤然流过一阵复杂艰涩的情绪,这王府里的风,终于也要吹起来了。   楚王府离皇宫也不算远,没用多久马车就驶到了皇宫,只是到了正阳门前就有侍卫将她的车驾拦了下来,身着轻甲的侍卫脸上面无表情,看着她出声道:“王妃,皇城此处不允许有车驾行驶。”   雁书面色一急,刚要与那侍卫理论却被景映桐伸手拦下了,景映桐什么也没说,直接提着裙子跳下了马车。她看也没看那些侍卫一眼,提着裙子就朝前走去,雁书只来得及瞪了那侍卫一眼,便也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   “王妃,这里离永和殿还有好大一段距离,若是您走过去”   景映桐感觉心里有一团火在烧,她急于去找那人求一个答案,以至于已经顾不得这炎热的天气和遥远的路途了。   她没回答雁书什么,只顾着提着裙子急匆匆地朝前奔去,正午后的皇城空无一人,只偶尔有神色匆忙的宫女在宫瓦下路过,过路的宫女都转过头打量着在烈日下徒步行走的她,景映桐却仿若没感觉到那些揣测的目光,在这滚烫的地面上匆匆奔走着,透过那层薄薄的丝绸绣鞋,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脚底一阵胜似一阵的灼烫。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偌大的皇城里奔走了多久,夏日的炎热一层层地蒸笼上来,骄阳戳在皮肤上点出**辣的灼伤。突然一阵积重的眩晕朝她袭来,她眼前一黑,下意识地朝宫墙上扶去。   雁书本来就被她远远地拉下了一段距离,看她突然要晕倒想上前去扶已是来不及了。景映桐手下一空,感觉没有扶到宫墙,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倒之时,一只手突然从背后伸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定了定神,过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渐渐清明起来,首先入目的便是一对弯弯的桃花目。   她心中一惊,忙挣开了那只一直握着她胳膊没放的手,雁书隔了两步远看着他们,见她望来忙低下了头。   “楚王妃可是身子不舒服?”太子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她问道,“要不要本宫找地方让你歇息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骚包又出来了(ノДt)   太子就是被宠坏的小孩,虫哥是从来没人宠的小可怜   这两天比较短小的原因是因为要压字数,这本再过一段时间才入v,等v后一定每天五六千飞起_(:3」∠). .. ,, 第26章 戏中人(一)   景映桐摇摇头,却垂下眼没有看太子:“多谢太子殿下,不必了。”   “看着楚王妃如此心急如焚,可是为了楚王的事情进宫的?”太子眼中缓缓流过打量,“我那六皇弟有时候确实过于不懂事了些,由此便触怒了父皇,现下还在永和殿门口跪着呢。”   “王爷愚钝,自然比不得殿下的雄才伟略,”景映桐往后退了一步垂眼道,“若是没什么事,妾身就先退下了。”   “王妃如此慌张做什么,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上,即便你去了也没什么用。”   太子反复打量着景映桐,拼命想从她的神色中找到一丝往日的温情,可景映桐的表情一直如一潭死水一般平静不惊。   “便是没什么用妾身也是要去的,妾身和王爷是夫妻,有什么灾祸自然也是要一起担着的。”   太子眼中突然流过了一丝嫉妒,他有些失态地朝前紧逼一步,紧盯着景映桐道:“王妃和六皇弟还真是患难与共的好夫妻,真叫愚兄羡慕。”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情比金坚比翼连枝,又怎需要艳慕他人。”景映桐依旧垂着眼低声道。   “是吗?”太子突然阴测测一笑,“恰好本宫今日心情好,若是王妃求上我几句,我便是顶着被父皇骂的风险也去给六皇弟求几句情,如何?”   雁书此刻突然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来。   “殿下的好意妾身感激不尽,只是殿下方才也说了,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景映桐温声说,“那妾身和王爷的小事就不麻烦殿下了。”   “王妃,这话,你可要想好再说了,”太子语气中突然露出了些威胁,“若是六皇弟出了什么意外,你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世间祸福本就是相倚的,殿下又如何这般笃定王爷会出什么意外呢。”景映桐又朝太子福了福,“想必殿下平时一定很忙,妾身就先告退了。”   看着女子单薄的背影一步步远去,慕瑞眼中突然流过几抹宛若毒蛇般的嫉恨,以前这个女人死乞白赖地来倒贴他时,他还一直觉得无所谓,甚至因为她的此等行径心里很是瞧她不起。可如今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她对楚王的在意却让自己如此怀恨在心,难道他心里真的惦记上她了吗?   一定是因为自己还没得到她的缘故!   慕瑞暗暗握紧拳头在心底告诉自己,既然是她先招惹自个的,那现在就别想全身而退!   她在意楚王是吗,那他就要她亲眼看看在意楚王不在意他的后果!   景映桐也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久,直到终于瞧见那个跪在永和殿门口的身影,才感觉身上一松,但只一瞬她心里又重新紧了起来。   薄薄的香汗已经蒸透了她的衣衫,她感觉自己的脚步从未像此时这般沉重过,她提着裙子静静地迈步过去,还未走到那个身影身边他似乎就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回首朝她看来。   “你怎么来了?”   即使是跪在那里,他的气质依旧清然卓绝,不论是地上的尘灰还是空气里滚滚的热浪似乎都不能污到他分毫,他如竹般清朗笔直,黑色的衣袍淡淡散开在地面上,他就像在那黑色的光圈中晕然而生,不染尘俗地亭亭净植在这纷纷扰扰的世间。   景映桐突然觉得眼眶有些艰涩,她一语未发,只一步步走到了他身边,看也未看他一眼,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他罕见的神色有些恼了,伸手便去扯她:“快起来!”   “妾身也想问问,王爷这是做什么!”   她也不顾这是在永和殿门口了,这些疑问在她心里憋了一路子了,此时终于见了他,她再也不加掩饰地直接宣泄了出来。   即使是他上回欺负她,她也从未觉得这般委屈过,她也不知这是怎么了,总之听到这个消息她就冲动地来了,冲动地想问问他答案。   “还是在王爷心里,其实就从未信过妾身。”景映桐有些自嘲地勾起唇角,“妾身心安理得地在王府住了这么久,如此看来,妾身的脸皮可当真是厚。”   慕琮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平日里他也一直是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似乎什么也不能撼动他镇定的眉宇分毫,景映桐也早已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她还从未觉得他的不痛不痒像今日让她如此难以忍受过,她几乎有些失态地,只想朝他索要一句回答。   “王爷,若是你不信妾身直说便是,没必要这样对自个,妾身明明已经告诉过你那大理寺的瞿塘有问题,你却不信我,不知现在,王爷可不可以相信妾身没有骗你了呢。还是王爷一直打心底都觉得妾身是太子那边的人,即使赖在王府不走,也是故意在蛊骗你是吗?”   午后的地面上滚烫地烧灼着景映桐的膝盖,景映桐觉得自己今儿个反常的厉害,以前他怎么对她她都是不在意的。她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心底那点可笑的自尊心作祟,她明明也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就如同以往一样,可她就是过不去她自个心底的那一关。   白白地在他屋檐下住了这么久,可这个男人却从未信过她,甚至…宁愿这么跪在灼灼烈日下,忍受过路宫女太监的嘲弄,也不愿去信她。   “今日之事跟你没关系,父皇不喜见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算不为这个,他也会找别的理由为难于我,你回去吧。”   慕琮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依旧垂着头语气平缓,甚至让人瞧不见他眼中的神色。   “既然跪下了又焉有起来的道理,这皇家的规矩王爷难道还不懂吗?”景映桐语气里染上了她也未曾意识到的刻薄,“王爷是不是向来都没有心肝的,所以如此不信任妾身,觉得妾身一直在愚弄于你。也是,妾身也不该怪你,毕竟王爷待自个的亲妹妹都能那么冷硬无情,便是她苦苦哀求想见你一面都不肯见,妾身又怎能苛求太多呢?”   慕琮听见她这话却猛地抬起了头,那双如水般的眸子里也搅动起了几丝凌厉。   “怎么了?”   景映桐瞧见他这个样子有点害怕,不由得将膝盖朝后挪了挪,可刚一挪就感到阵阵眩晕朝她袭来。   “妾身,有哪句话,说错了吗?”   “这世人或许都能议论永嘉奚落永嘉,可唯独你不能。”他的眼睛里像埋了万年的冰霜,可底下却覆盖着烈烈的熔浆,“景映桐,你难道忘了,永嘉是因为谁,才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吗?”   即使是在如此的炎暑天,景映桐依旧感到了一阵手脚冰凉,她下意识地蜷起垂在腿侧的手指,隐隐感觉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在暗处悄然炸开了。   “你…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要吵架了,每次吵架都是我最难受的时候qaq   注:永嘉公主是虫哥的妹妹,前面出来过。   还有虫哥也不是什么单纯赌气的小白,他这么做是有其他原因的|˙˙)   太子这样纯属是贱,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明天假期就结束了,实名难过(ㄒoㄒ)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橘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第27章 戏中人(二)   “你果然已经不记得了,”慕琮自嘲般地勾勾嘴角,“那时大家年纪尚小,你也不知道当初救你的人是永嘉公主,可为了救你,她落下了终身的残疾。从此以后你继续过着侯府千金的富足生活,她却因为脚残在深宫里遭受欺负和耻笑。”   “你说什么…”景映桐脑中轰然炸开,反反复复的震惊快要将她的脑壳碾碎了,“永嘉她是因为我…可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便不记得了。”慕琮又将脸转了过去,似是不愿再看到她一般,“所以穆大人心中有愧,将你嫁给了我,永嘉很高兴,她觉得我终于能娶到京城里正儿八经的名门贵女了。当初穆大人让你嫁给我,旁人都道是雪中送碳,只有我才清楚个中的原因,我也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这些年你一直恨我埋怨我,我又何尝不是。今日我惹怒父皇,也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快些回去吧。”   景映桐有点听不真切他到底在说什么了,头顶的烈日烤的她头晕,有什么事情模模糊糊地浮上来,她想抓住却觉得头痛如绞,她看着眼前男子坚冷的侧脸,半晌才终于颤颤巍巍地出了声:“所以你甘愿受罚也不领受我的好意,所以…你一直在恨我?那这些日子…”   她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了,话到临头她发现自己连问的资格都没有,她又能问他什么呢?问他这段日子的和睦相处难道都是假象?问他是不是从未曾真心待过她,就连上次在人前维护她也只是做做样子?   这本就是场虚情假意的戏,只是她以为自己是看戏人,却不知何时,已成了戏中人。   “永嘉当初摔伤了脚也不敢去请太医诊治,她唯恐父皇知道后更为厌恶我们。我们被关在深宫里一点法子都没有,我闯进内殿去求母妃,我在她榻前磕了整宿的头想让她求求父皇,救救永嘉,可我永远忘不了…她听着我说这些,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似乎我们不是她的儿子和女儿,只是和她毫不相干的人…后来她叫宫女将我赶了出去,永嘉也因为没有得到及时诊治,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男子的侧脸在微醺的光线下看起来如同雕塑一般俊美,“你说得对,我不愿领你这个好意,也不需你陪我一起跪着。”   “好。”景映桐已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只是苦涩地勾了勾唇角,,“我若在这里陪王爷跪着,才定是脏了王爷的眼。”   景映桐感觉自己头脑中“嗡嗡”作响,不知是不是被这正午的日头晒的,还是方才她在宫里头徒步跑了太久。她不知道自己脸上到底是哭还是笑,她手脚笨拙地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可还没等她起来,一阵巨大的眩晕突然朝她袭来,最后的意识里似乎是听见有人焦急地唤了她一声,彻头彻尾的黑暗便将她拍顶淹没。   慕琮千钧一发间接住了她跌落而下的身子,他僵了一瞬,才低头朝怀中的女子看去,她已经昏了过去,向来红润的嘴唇上此时居然有些干裂,本来一直焕然笑着的那张脸,也漫出了些苍白的脆弱感。他一点点收紧了抱住她的手,抱着她慢慢站直了起来。   一旁的身穿朱红官服的太监本来一直袖手看着这场好戏,此时见慕琮忽地站起来才慌了神。   “王爷,这万岁爷可没叫您起来呢,您这擅自起来可不成啊…”   “你替本王转达父皇,儿臣改日再向父皇请罪,只是王妃骤然病了,儿臣要带她回去医治。”   慕琮说完抱着景映桐转身就走,那太监慌忙又拦住他,吓得口齿不清小声道。   “王爷您疯了!万岁爷还没叫你起来你就擅自离开,您这不存心引得万岁爷大怒吗,您在万岁爷面前又比不得其他王爷们…”   那太监何时见过慕琮这般张狂胆大的模样,印象中楚王对万岁爷的责罚可都是逆来顺受的,即使万岁爷在人前再怎么羞辱他,他也不吭不响一副软弱无争的模样。   “那你就告诉他。”   太监又是抖了一抖,这王爷莫不是真疯了,怎能对陛下这般不敬呢?   “我被他扔在烂泥里碾了这么多年,身份,尊严,体统,早就什么都没有了。现在独独有的,只有这一条命。”慕琮的眼里冷得像是藏了万年寒冰,“他若想要就只管拿去。”   他说罢这句话看也未看前方金碧辉煌的宫殿一眼,就抱着景映桐转身离去,那太监还欲再拦,奈何他身材矮小,被慕琮目不斜视地甩袖一拂,便滴溜溜地摔在了地上。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王挺拔修长的背影渐渐走远,男子的背影如竹,即使在这样的酷暑天里也绽出非比寻常的清朗挺直,那太监瞧着这一幕竟然忘了要从地上爬起来,以前只知道楚王生了一副举世无双的好相貌,可如今想起楚王方才的那个眼神,他突然手心冒出了冷汗来,为什么他觉得楚王的眼神那么可怕呢?   永和殿里沁着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气,宫女打开雕龙银龛香炉,屏声静气地往里面添了安神静息的中草药。身着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地背手站在窗前,强烈的阳光透过红木窗子照射进来,微微熏黄了男子英挺浓黑的眉宇。   “圣上就莫要在那里站着了,这会儿的太阳晒的紧,若是损伤了龙体可就麻烦了。”   夏公公是在这永和殿伺候了多年的老人了,旁人都不敢来劝,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劝圣上。   自圣上小时候他就在身边照顾饮食起居,他知道圣上这一路走过来有多不容易,也知晓圣上那些旁人觉察不到的心思想头。   “他走了?”   皇上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夏公公却立即反应了过来低声道:“方才小临子说,是王爷的王妃来了,妇人家大概是身子不好,晕倒在了宫门前,王爷便抱着她回去了”   “朕看到了,”皇上突然打断了夏公公,有些不悦地撇了撇眉道,“他怎么变得这般没出息,那个女人不是和太子之间不清不白么,如今旁人对他好一点他就急不可耐了,也不怕丢丑。”   夏公公咽了咽口水,更不敢对眼前这主子讲楚王方才说过的话,他顿了顿才犹豫出声道:“王爷打小便没人对他好,若是现在有个放在心上的人儿,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   皇上终于转过身来,看着夏公公没有说话。   夏公公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跪下来朝皇上磕头道:“奴才不是那个意思,怒才知道圣上也是心疼王爷的,只是只是娘娘她不惜福”   “起来吧,”皇上又淡淡转过了身子,“你年纪也一大把了,便是说错了话,也受不起朕的这罚了。”   夏公公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垂手站在一旁,看着皇上不敢再出声。   “小六看着恭顺温和,其实和他那母妃一样,都是个什么都不往眼里去的性子。只是他没那女人那么蠢,”皇上看着窗框上繁复精致的花纹说,“他明明知道那瞿塘有问题,此时却故作一无所知的领了这个罚,看起来往那里一跪可怜兮兮的,殊不知就是挖空了歹毒心思等太子往下跳呢!太子也是个蠢货,这么迫不及待地出来舞枪弄棒的,这瞿塘不出来还好,一出来了可是拔出萝卜带着泥,他现在以为推到小六头上陷害了小六一把,可都不知道将自个主动从暗处送到了明处!现在这蠢东西还在洋洋得意,不知朕怎么生了这么个蠢儿子!本来小六这设计了一局好棋,可现在因为一个女人全毁了,他也是个蠢货!”   “可圣上既然知道王爷无辜,为何还要违心地这样对他呢”   “他无辜!全天下的人都无辜他也不会无辜!”皇上甩了甩袖子冷哼道,“他既然自己愿意当这个饵就随他去吧,只是朕这罚他到底受不受得了,可就看他自己了。”   “圣上,”夏公公突然有点激动地上前一步,“您这又是何必呢,老奴知道您心里也不是这样想的。”   “谁叫他不来求朕,谁叫他对朕从来都是一句解释也没有!他活该!”皇上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不过也不怪他,他从小到大朕什么也没给过他,只会在人前忽视他,折辱他,还纵着旁人欺诲他,贬低他。他八岁之前朕几乎都没见过他,就任由宫人把他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宫殿里,后来穆兆南求情朕把他放了出来,他脸色苍白苍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朕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呢…”   “其实就算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蓄意为难,圣上也没必要这般对王爷,现在满朝上下无人不晓圣上不喜王爷…王爷现在也大了,圣上老是这样对他也难怪人人都敢嘲笑王爷了”   “算了,”皇上轻轻合上眼睛,“他这不也在朕面前厉害了一回吗,一声不响地就抱着个女人走了,唯恐其他人瞧不见似的。朕也不知怎么了,看见他就忍不住地发怒,就想着瞧他对朕服软的模样…或许天生便注定了朕与他不适合做父子吧,朕就是讨厌他,天生地讨厌他,只要看到他就不想让他好过…”   皇上不断地重复着这话,像是要努力说服自己似的,夏公公静静听着,半晌才终于问出了一句。   “圣上,那这给王爷的罚…”   “朕累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这个九五至尊的男人脸上突然涌现出重重倦色,他谁也没看,转身朝内殿走去。   夏公公缩在一角,像哑了嗓子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他突然想起了万岁爷方才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凝视楚王的模样,可惜离万岁爷只有一墙之隔的楚王永远不会知道,他在那里跪了多久,万岁爷就在窗前看了他多久…   世间的事很多都是如此,明明只隔了薄薄一层朱墙,可因为生在了这深宫云阙里,很多事情就永远无法张口解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渣皇不洗,他洗不白(¬д¬。)   他对虫哥的感情很复杂,这个以后见分晓~   还有女主和男主确实前仇旧怨比较多,虽然女主换了芯子可对虫哥这样的小敏感来说怎么会那么容易接受这种灵异志怪~   而且这儿虫哥话虽说的重,但后面其实有些一颗不想看你跟我受辱的沉重老父亲心_(:3」∠)_他虽然都被针对习惯了,看起来毫无波澜了,但其实心底对这些特别抗拒特别敏感。   明天应该会更新早一些。. .. ,, 第28章 戏中人(三)   景映桐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个小女孩,穿着件   红色绣莺雀锦衣,脚上蹬着有两条精致浅粉游鱼的绣鞋。   一个很瘦小的女孩蹲在一边在地上划树枝,眼睛却滴溜溜地不住往她鞋面的两条游鱼上瞅。   她有些不屑地瞥了那个小女孩一眼,又转而看向了不远处一个脸色苍白的小男孩,他一脸病容,长弓在手中不断发颤,她觉得好笑,笑声银铃般清脆响亮地嘲笑他。   外祖父呵止住了她,说:“那是当朝六皇子,不得无礼!”   她委屈地扁扁嘴,不明白外祖父话中的意思,但是她自小便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此时被外祖父无端呵斥了心里不满,于是她就趁着外祖父不注意,偷偷去牵了旁边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在身边伺候的于妈妈帮助下,骑上了小马。   可她那时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女童,没骑了两步马儿突然就发起狂来,她一时手滑没握住缰绳,被马狠狠地甩了出去!   刚才那个被她瞧不起的小女孩突然勇敢地冲出来接住了她,她狠狠地摔在了那女孩身上,随即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只见她身下压着的那个女孩痛苦地蜷缩起了小小的身子。   她害怕地尖声痛哭,那个小女孩却斜斜歪着脑袋,努力伸出手去摸景映桐的绣鞋。   “都脏了”   她的小手慢慢抚着景映桐鞋上的两条浅粉鱼儿,方才她伤口流出的血弄污了绣鞋上两条栩栩如生的游鱼。   她伸着小手有点焦急地想擦干净那些尘灰和血迹,却将它们越抹越脏,她眼中挤出两颗清亮的泪珠,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在为那两条鱼儿难过。   这次的事情让景映桐高烧一场,醒来后便忘掉了这场惊吓,可这件事到底还是给她留下了阴影,只要她以后一听到马蹄响就特别敏感,虽然连她都不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是大婚那日,虽然没有十里红妆的风光无限,可楚王府里也是红灯高照满堂喜气。   身着红色喜服的高挑男子缓缓走进新房,因为一层喜帕的遮掩,景映桐不知道男子眼中缓缓流动的复杂。   可还没等他走到床边,女子就率先自己揭开了头顶的喜帕,厚厚的胭脂水粉也遮不住脸上的盛气凌人,她当着所有喜婆下人的面趾高气昂地看向男子。   “妾身知道王爷素来不待见妾身,这次的婚事本也非我所愿,不如王爷趁早将妾身休了吧。”   …   景映桐猛地睁开眼睛,刚睁开眼就看到了雁书关切焦急的脸庞。   “王妃可算是醒了,您昏睡了一天一夜,奴婢都快担心死了!”   景映桐还没从方才的梦里回过神来,她愣愣地看向雁书,随手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慢慢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这一摸就摸到了一手湿意。   “王妃做什么噩梦了,怎么还哭起来了?”   “我”景映桐愣了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想见永嘉公主。”   “王妃怎么突然想见永嘉公主啊,这公主是待在宫里头的,再说永嘉公主身份特殊,虽是咱王爷的亲妹子,可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雁书唯恐触及到她不稳定的情绪,小心翼翼地说,“王妃,您找永嘉公主有什么事吗?”   “哦,也没什么事,”景映桐又愣了一瞬,突然攥住了雁书的手说,“以前伺候我的妈妈有个姓于的,你还记不记得?”   “姓于的妈妈”雁书沉吟了一瞬,犹豫着说,“侯府似乎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奴婢到王妃身边伺候后,就没怎么再见过她了,王妃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她才不信当年的事只是个意外,就算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她也一定要挖出来,就当为她,也为宫里头的那位可怜姑娘讨个公道。   虽然,这公道也没有谁会去在意了。   最后,她凝了凝神,深吸一口气才问了出来。   “慕慕琮呢?他在哪?”   雁书垂下眼,犹豫了一下才道:“王爷出门了,不过嘱咐了婢子们好好照顾王妃,还有宫中没有再传出要责罚王爷的信儿,王妃不必担心了”   景映桐心里突然难受了那么一瞬,她掀开被子要起身下床:“我要出门一趟。”   雁书吓了一大跳,着急忙慌地拉住她道:“王妃您怎么了,您身子还没好要去哪儿呢!”   可景映桐下床的动作突地顿住了,她看见床底下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双绣鞋,那双粉色缎子底的绣鞋上绣着精致的梅花,每一针每一线都尽善尽美挑出了梅花的风骨和艳色。   她记得在梦里永嘉就用那样羡慕的眼神看着她的鞋子,她埋于深宫,虽生为最金尊玉贵的公主,可从来没有穿过那样精巧的鞋子。   后来她的脚残了,也再也穿不了这样精致好看的鞋子了。   那些事情虽然跟自己没关系,可她用着原主的身子,又怎能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摘干净出去。那个美貌少女埋于深宫之中的凄凉青春,她也是往上洒了一把盐的刽子手。   雁书看景映桐发呆,忙上前来在旁边提了一句。   “小主子来了,在外面候着呢,要不要奴婢将他叫进来啊?”   景映桐慢慢直起身子,有些局促不安地背过去手:“祈哥儿怎么来了?把他叫进来吧。”   “小主子放心不下王妃您,特意来看您的。”   雁书只转了个身的功夫就将祈哥儿带了进来,祈哥儿依旧是抿着嘴的一副倔强相,只是目光还上下打量着她,看她一脸的苍白那小嘴突然抿得更紧了。   “王妃您还是好好歇着吧,若不然小主子也会担心的。”   景映桐犹豫了一下,慢慢穿上鞋走到了祈哥儿身边,抬手轻轻放在了祈哥儿的头上,这孩子似乎是轻轻颤动了一下,但还是站着没动。   景映桐发现他的发丝硬的厉害,明明是六月酷暑天,却带着一种坚硬的凉意。   她慢慢抚摸着他的头顶,祈哥儿突地抬起头来迅速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又迅速地将头低了下去,景映桐却在那一眼中心神大震,一下没忍住将祈哥儿搂进了怀里。   祈哥儿身子一僵,却没有挣开她,她将脑袋埋在孩子冰凉的发丝间,眼泪突然自她眼眶处涌了出来,她紧紧地拥住那孩子,不想让雁书看到她此时的模样。   连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哭,不知是为那些说不清对错的前尘往事,还是为此时的孤苦无依,她好像变得比以前脆弱了很多,就算小时候父母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家里时,她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她要赶紧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哭完这一场,她还有好多事儿要做呢。   雁书在一旁愣愣瞧着这一幕,以往她看到这种场景都忍不住要高兴上几句的,可今儿个不知为何,她看着王妃就是高兴不起来。   景映桐也不知自己抱了祈哥儿多久,等到她若无其事地松开祈哥儿之时早已面常如昔。   她拉过祈哥儿的小手,将他一直拉到榻边并排坐下温和道:“祈哥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去吩咐了厨房做给你。”   祈哥儿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摇了摇头。   景映桐看着他,有些好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要总是紧抿着嘴,母妃知道你心里也是盼望着与人亲近的,若你总是这个样子会把别的小孩子吓跑的。”   她似乎是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母妃”这个词,祈哥儿眼底轻轻颤抖了一下,景映桐不由自主地又拥过他,用头轻轻蹭着他的头顶喃喃道。   “大家都是这世上的可怜人,祈哥儿,你待在这楚王府里快活吗?”   祈哥儿依旧没有说话,景映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除了这孩子那次发昏误把她当作了他娘,她似乎还未听到过这孩子说话呢。   他还真是个闷葫芦性子,若是长此以往地跟慕琮这样生活下去,以后不知会变成个什么性子。   她记得祈哥儿以后被封王以后虽一生未与慕琮相见,却在敌寇来犯时冒着被慕琮责罚的危险挺身而出,不但护住了疆土而且成为了举世闻名的战神。   景映桐又摸摸祈哥儿的头笑道:“不论世人怎么对你,祈哥儿一定都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啊,因为祈哥儿以后,是要成为大英雄的。你会被无数人记住,也会流芳百世接受无数人的供奉。”   景映桐说完就松开祈哥儿站了起来,她从一旁的檀木架上拿起外袍披在身上,朝雁书看了一眼道:“替我备车,我要出门一趟。”   雁书也感觉到了什么,有些惴惴不安地说:“王妃要去做什么啊?”   “没什么,将手头上这些杂七杂八的乱事儿处理一下,”景映桐淡淡地说,“睡了这一天一夜,现在也要起身去办点事了。”   雁书依旧还是犹豫着没动,景映桐转身就走,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被人扯住了衣角。   低下头看见一只白白瘦瘦的小手牵住了她的衣角,祈哥儿依旧是抿着嘴不太敢瞧她,似乎是鼓起勇气才说了句。   “母妃,你要走了吗?”   景映桐一愣,都说孩子是最敏感的,明明她还什么都没说,这孩子却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她弯腰摸摸祈哥儿的头温声道:“我要出门办点事,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景映桐话音刚落,突然一道急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王妃!”   “怎么了?这样大惊小怪的,”雁书忙走过去叱责绿袖道,“王妃才刚醒,怎容得你这样惊扰。”   “是侯爷,突然传讯要王妃回去一趟,”绿袖惴惴不安地低下头道。   “侯爷?”景映桐轻轻皱起眉,心里已经猜到了绿袖口中的这位“侯爷”是谁,“怎的父亲知晓了我病了,担心我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早一些,女主的爹要出来了_(:3」∠)_   “那是当朝六皇子。”这是女主和男主的初见,只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男主和他的妹妹,除了“生而不幸”真的想不到什么其他形容词了~   比起虫哥的爹,他娘确实更过分,所以虫哥那次醉后梦话都说“更怕她…”   这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心理阴影,比起暴虐,冷漠确实更无孔不入地侵蚀摧毁掉孩子的心灵。. .. ,, 第29章 戏中人四   绿袖摇摇头:“侯爷应是不知此事。”   “还有这种道理,”景映桐冷哼一声,“再怎么不济我现在也是王妃,父亲派人来说一声就想随随便便地将我叫回去,这也太不把我瞧在眼里了吧?”   绿袖头顿时埋得更低了:“侯府里来的人说,侯爷是有要事找王妃相商,要王妃…赶紧回去一趟。”   “要事?正好我也有事要去侯府问上一问,”景映桐随手将身上披的外袍往地上一扔,“那就替我收拾收拾,我回侯府去见父亲。”   雁书终于松了口气,忙替景映桐拿衣裳道:“王妃还是要与侯爷搞好关系的,毕竟咱王爷现在处境也怪尴尬的,若是有侯爷在万岁爷面前美言两句自然是极好的,毕竟侯爷在太子殿下面前也很得脸,太子殿下又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景映桐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雁书,这丫鬟还真是一门心思的忠心耿耿,每天都钻破了脑袋地盼着她和慕琮能好好的,她瞧着这丫鬟年龄也不小了,有时间还是替她寻一门好亲事,要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也不枉费这丫鬟替她和慕琮操的这些心。   只是她那老爹在这时候有将她叫回去,恐怕来者不善啊,只是早晚都会有这么一茬,不如直接迎头而上最简单。   再说她本就想回侯府调查一下当年坠马之事,虽说那次她是跟着外祖父穆兆南一起的,但身边伺候的下人大多还是侯府的,若说出问题,也容易出在侯府这里。   想到外祖父穆兆南,景映桐心里无端有点难过,她上个月和慕琮一起去穆家看过老人一回,老人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不过见了她和慕琮却很高兴,直拉着他俩的手说要他们趁年轻生个孩子。   如今她和慕琮扯破了脸,等处理完这厢子事就要去江南了,和那位老人家也不知还能见上几面了。   没多久景映桐就到了永安侯府,一进大门就感到了一股浓浓的书香气,连府里的长廊上都刻着涓涓细流般的书法墨宝,景映桐的父亲景旭是当今有名的文学大儒,不但学识渊博还写有一手好字,当今不少人都临摹他的字,并送其美誉为“永安体”。   景映桐知道,景旭一向在意这些虚名,看似翩翩君子名门正义,实质到底如何其实也一言难尽。   当年他在发妻死后立马将小妾扶正的行为令景映桐很不耻,外面一副光风霁月朗朗乾坤的君子模样,可里面到底装了什么谁又能说得清呢。   如今看景旭的字,景映桐只觉得虽灵致清秀,却有失大气,连她这女子看来,都觉得那字透着一股谨小慎微的小家子气。   她正在长廊上边走边瞧着,前方突然有一个身穿浅咖色褙子的妈妈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看见她一张脸立即挤成了一朵菊花儿。   “王妃可算是来了,太太知道了您要来,一早就吩咐老奴等着呢。”那妈妈笑着弯腰开口道,“王妃快随老奴过去吧,老爷和太太,都等着您呢!”   景映桐斜斜瞥了她一眼:“父亲如此着急忙慌地将我叫来所为何事?”   “瞧您这话说的,难不成老爷没什么事就不能叫您回家了吗?太太前几日还说,老爷日日想您,这不想您想的不行了才把你叫回来的,老爷还说了,王府这几日是非多,他不方便前去。”那妈妈的声音突然压低了下来,“这也是不放心您才叫回来看看呢。”   景映桐听着这暗示性的话语没有说话,她脑子里虽然有关于原主的记忆,但是大部分细节也没那么清晰,她也没多说什么,只管跟着那妈妈朝前走。那妈妈见她不接话便自讨了个没趣,也没再接着说下去,将话题转了开来继续带路。   “二姐姐!”   景映桐淡淡转过头,只见两个女子正站在她身后,其中一个见了她就兴冲冲地跑了上来,一把扯住她的手道:“二姐姐你回来了啊,这么久没见,雪儿可真想你啊!”   景映桐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了,映雪。”   另一个女子此时也已经跟着走了过来,看见景映桐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神色骄矜:“还真是赶巧,二妹妹竟也回了娘家,这可是百年也难见的稀罕事。”   景映桐瞧见她这副态势,心里就已经清楚了这两个女子是谁。   眼前这个神色骄矜的正是永安侯府当家主母穆水笙的亲生女,当时穆水笙还是姑娘的时候就与永安侯爷勾搭上了,不清不白地怀上了这个景映汐。   那时景映桐的生母穆紫潆也怀了孕,得知这个消息后气得直接小产了,景映桐的外公穆兆南愤怒之下就要将穆水笙打死来清理门户。还是永安侯爷景旭出手阻拦,穆水笙才留下了一命,后来没多久景映汐就出生了。   而穆紫潆小产之后元气大伤,过了好几年才怀上了景映桐,后来景映桐没多大她也因为身子不好早早过世。而景映汐正巧也比景映桐大了四岁,前几年就嫁了人。   因为穆水笙是耍狐媚子手段上位成功的,一向被京城里的名门世家所瞧不起,因此景映汐也没得了什么太好的亲事,嫁给了贤阳伯府的二儿子为妻。   贤阳伯府近几年来就已经呈现出了败落的态势,即使这样景映汐每回回娘家依旧一副白天鹅似的高傲姿态,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多高洁孤傲似的。   她本来就是因为亲娘的上位才从庶出的变成的嫡出,据景映桐所知,原身一直就打心底地瞧不起这个景映汐,每回见面都要对其冷嘲热讽几句。   而方才冲上来的这个热情少女,应该就是永安侯府的庶出四姑娘景映雪,景映雪虽是庶出,却自小因为姨娘去世养在穆水笙名下,再加上再加上景映雪生得玉白可爱嘴又甜,一来二去倒也很讨穆水笙的欢心,在这府中的地位虽还是比不上嫡出的姑娘,可较之其他庶出的姑娘却是强上不少。   “父亲叫我回来我便回来了,怎么,大姐姐又是为何而来呢?”景映桐故意问道。   景映桐知道虽景映汐每天都故作一副高傲清冷的仙女模样,其实她在夫家过得并不幸福,她夫君不但不学无术还整日不务正业,而且不知为何她嫁过去的这几年就是怀不上孩子,景映汐暗地里不知去求了多少灵丹妙药,可肚子迟迟就是没有动静。   她肚子没有动静自然不受贤阳伯夫人的待见,她也不爱受那等子闷气,一来二去便整日往娘家跑。   今日景映桐在这里碰见她,或许只是凑巧罢了,可她瞧不惯景映汐这副拿鼻孔看人的架势,就忍不住话语上怼她几句。   景映汐面色果然一变,依旧是冷冷地看了景映桐一眼才道:“没什么事就不能回来了吗,我可不像二妹妹做着那等子金尊玉贵的王妃,我一得了空闲自然还是又要回来看父亲母亲的。”   那妈妈见状又笑着弯了弯腰:“有什么话姑奶奶们回头再说,老爷太太还在房里等着王妃呢。”   景映汐又“哼”了一声:“二妹妹好大的排场儿,做了王妃的人就是不一样。”   景映桐也没理会她,直接跟着那妈妈走向了侯府里的正院儿。   永安侯爷景旭和当家太太穆水笙早就在那候着了。   穆水笙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脸蛋依旧水嫩嫩的甚是美艳,看起来只有年近三十的模样。也难怪景旭这些年能被她拿的死死的,就算不惜得罪穆家也要在穆紫潆死后立即将其扶正。而景旭中等身量,相貌清雅,一副文人儒士的模样。   景映桐见了他们只是神色淡淡地行了个礼,穆氏立即笑着上前招呼过来:“王妃来了啊,说起来这么长时间不见,王妃真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景映桐却依旧保持着冷漠疏离的微笑道:“太太,父亲,可真是凑巧,我正巧想回侯府一趟有些事,你们就把我叫了回来。”   景旭看了看景映桐,又摸着短须朝穆水笙那儿看了看,穆水笙似是立马会意了似的,摆摆手让丫鬟们都退了下去,不多时房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房门也被退下去的丫鬟掩上了。   景映桐不明何意,有些疑虑地看向穆氏,穆水笙只是掩嘴一笑,推推景旭道:“姑娘有什么事回头再说,现下老爷有要紧事要告诉你。老爷,如今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人了,有什么话你可以给咱家姑娘说了。”   景映桐敏锐地察觉到,她这次用的是“姑娘”,不是“王妃”。   景旭却依旧一副拿捏着的姿态,又沉吟了一会才看了看穆氏道:“还是你来说吧。”   穆氏点点头,又满脸笑意地拉过景映桐的手,然后神色骤然变得哀戚起来,看着景映桐眼里竟然恍恍惚惚间看着有些湿意。   景映桐心中汗颜,果然不愧是耍的一手好手段成功上位的三儿,这变脸的功夫可当真是深。   “二姑娘啊,我知道你虽然贵为王妃,可这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啊,前几个月宫宴那档子事我们也都看到了,这楚王实在是不怎么得圣心。如今宫宴的事还没翻篇,这楚王前几日又被罚跪了,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的。听你父亲说啊,如今世上都传言,这楚王啊,这回恐怕要大难临头了。”   看着穆氏那说书唱戏般的滑稽神色,景映桐心中愈发地觉得好笑,心中一时兴起也跟着拧起了眉头。   “那又能如何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是夫君再怎么不得圣心,我也只能跟他一同受着。”   “可咱家姑娘这等子好相貌才学,怎能就这么认命了啊。”穆氏的神色突地急了起来,扯住景映桐的手也紧了几分,“我知晓你向来看不上这门亲事,当初也是你外祖父那老固执非要你答应这门亲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父亲心思其实也是不愿意的,只是拗不过你外祖父那老固执罢了,你也不要怨你父亲。”   景映桐本来还饶有兴致地听着,听到这里却听不下去了,直接摔开穆氏的手冷哼道:“太太真是一口好说辞,我外祖父再怎么不好那也可是太太的亲生父亲,太太一口一个‘老固执’,可是忘了自己究竟出身何处了?还是说太太现在出息本事了,看不上自己以前的娘家了?”   穆氏面色一僵,但很快便回转过来强笑道:“我哪有这个意思,只是为姑娘抱不平罢了,毕竟姑娘的婚事可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他自个家里没有适龄的姑娘,却要叫你嫁过去,想到你嫁过去受的那些冤枉气啊,我就在心里为你难受。”   “太太这话说的倒是体面漂亮,这招祸水东引可当真是强,可太太可别忘了,我长到这么大是依着谁过来的,便是外祖父他老人家有什么错处,我也绝不会去怪他的。当初我母亲去世,父亲急不可耐地将太太扶了正,当时我在府中的地位如何太太不会不知道吧,若不是外祖父他老人家一直袒护于我,三天两头地来永安侯府看我,还将我接到他那里去住,还不知道会受怎样的待遇呢!”景映桐说到这里眼眶突然一热,“外祖母去的早,外祖父一直没再娶,舅舅又外任为官,当时我小的时候俱是外祖父一个老人家在照料我,如今太太在我面前编排外祖父的不是,可映桐却不像太太这般,忘恩负义。”   “荒唐!”景旭终于不再维持表面上那层儒雅平静,直接朝景映桐喝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长辈的不是岂容得着你这小辈置喙了,而且你莫要忘了,你姓景,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父亲和母亲!你果然还是像以前一般蛮横无礼,嫁了人也一点长进都没有!”   景映桐突然想起了皇上训斥慕琮的话,果然这天底下黑心肝的父亲都是一样,看自己的孩子永远都不好永远都不满意,这么想着她索性也懒得维系表面上那层面子,直接神色冷冷地看着景旭道:“我母亲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你若说她是景家的当家太太我没什么意见,但是你若说她是我母亲,恐怕她还不配!”   “你!”   景旭刚要发怒,却被穆氏眼疾手快地扯住了,穆氏朝他使了个眼色道:“你看你怎么又急起来了,这次将姑娘叫回来是说正经事的,你这样怎么行呢。”   景旭深吸了一口气,只是神色间还充斥着些不满:“当初将你嫁给楚王,确实是你外祖父的主意,我敬重你外祖父,便也没太过阻拦,如今看来,这个决定还当真是错误。”   景映桐又是冷哼了一声,懒得开口。   景旭面色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接着道:“其实为父知道,你打小和太子殿下便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只是东宫的门槛高,为父也不想让旁人说咱们攀富结贵,所以一早便绝了让你与殿下结亲的念头。”   “如今父亲倒可真算是说了句真心话了,”景映桐冷哼道,“父亲一向重视自己的名声,自然不想让那些文人同僚说您是攀附权势之辈。”   景旭听了这话又想发怒,还是穆氏将他拦住了,看着景映桐笑道:“不管前事如何,看见姑娘如今还有这个想法妾身也能稍微宽宽心了,其实以前的错误也算不得什么,如今咱们及时改正过来就是了。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姑娘对他有心也无可厚非,如今楚王处境实在尴尬,不如…”   “不如什么!”景映桐冷笑着打断她,“不如让我和太子再续前缘?再怎么说如今我可是有夫之妇,太太的这等子为人处世之道恕我不太认同。”   “靖国公府家大业大,我们自然不能给同他们比量!可太子殿下与我说了,”景旭见景映桐软硬不吃有些急了,“他可以许你侧妃之位,为夫也知道你一直和太子殿下不清不楚,如今殿下既然有这个心,你也要懂得珍惜这个机会。若是楚王真的大难临头,至少太子殿下可以保你平安。”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景映桐实在没想到景旭居然真有这个想法,如今还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景映桐愣了一瞬才从他的话中反应过来,在这一瞬她真的不由地替原主感到悲哀,原来景旭一直都知道她和太子之间的丑事,景旭一边让她吊着太子,一边又在她毫无利用价值之后将她逐出家门,再也不认她这个女儿。   如今太子不知又哪根筋抽了被她吸引,到景旭面前来许她侧妃之位,景旭见楚王如今无权无势又不得圣上待见立马就心动了,居然将她叫过来让她明目张胆地与太子暗度陈仓。   “父亲可当真打的好算盘,只是楚王再怎么不堪也是圣上的儿子,我如今做着他的王妃,太子纵然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抢人吧,若是这等子事情捅出去,恐怕第一个遭难的就是女儿和永安侯府。”   “这个为父又如何想不到,只是太子殿下跟为父许诺过了,”景旭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到时候自然是说一不二的,你就姑且先委屈几年,近几年圣上的龙体抱恙你也是知道的。到时候殿下封你做皇贵妃,让你地位仅仅次于皇后,而且殿下也说了,他就是喜欢你,你只要忍过这几年,到时候有的是无穷无尽的宠爱。而且你嫁给楚王这么两年了也没个一子半女,我也听说了楚王的妾室们肚里也一点动静都没有,楚王那里有问题在京师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你这一辈子总归不能没个孩子傍身,既然楚王什么都给不了你,早点换棵大树抱也是人之常情…”   景映桐终于忍无可忍:“父亲既然知道女儿一直和太子不清不楚,又为何不阻拦于我,是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做出错事才肯出声?又或者是,父亲本来就觉得这其中有利可图,在父亲心中,只怕从未将我当成是过这个家的嫡出女儿,而是一个养在府中等到年龄到了就扔出去勾引男人的工具罢了!如今眼看着楚王不行了,又上赶着要转手将我送与太子,敢问父亲,您沽名钓誉了这么些年,如今干的这些事,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挥在了景映桐脸上,景旭气得胡子乱颤,指着景映桐连声骂道。   “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是你该给父亲说话的态度吗?如今为父给你谋出路倒还是错了,楚王目无尊长惹恼圣上,过不了多久只怕连命都难以保住!你既这么贞洁不屈,就滚回去和楚王同甘共苦!只是到时候你出了什么事别指望着我能帮你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的晚了,今天太忙了,所以有点晚,不过超肥的一章~   上回大家说为什么不是女主做的她要感觉愧疚,毕竟女主用着别人的身子嘛,如果不是永嘉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残疾了。感到一点愧疚也是理所当然啦~   女主的爹,只能说没有最恶心,只有更恶心…. .. ,, 第30章 婆娑影一   景旭那一巴掌用力极大,景映桐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也不知是原主的怒气还是她的,景映桐觉得自己快要炸了,她紧紧盯着景旭骂道:“那这么些年父亲管过我吗!当初就没顾过女儿的心意,如今又搬弄着女儿做错事,世人皆知永安侯爷两袖清风为人清正,岂知竟是拿着女儿阿谀奉承攀富结贵之徒!既然如此,咱们索性就撕破脸皮,让你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   景旭一时哑口无言,被景映桐这一番话气得浑身乱颤,穆氏慌忙扶住景旭冲着景映桐低声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你父亲可是一心一意都为了你好的,而且他身子一向不好,你就不要再气他了。”   “那就趁早别在我身上打你们的歪主意,”景映桐看着他们就觉得心里生厌,“我母亲虽然去世了留我一人孤苦伶仃的,但我也不是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欺辱,孰是孰非我自个能分得清楚,若是你们再想着利用我,那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饶是穆氏巧舌如簧,此时看着景映桐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也说不出话来,景旭一张脸更是已憋成了猪肝色,景映桐冷哼一声,刚要转身离去,突然一个温柔清悦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   “算了太师大人,让本宫来与桐儿说吧。”   景映桐看着缓步而出的那个人吃了一惊,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身穿一身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不是太子又是谁?   景映桐心里又怒又怕,没想到太子居然亲自来了这儿,恐怕今日的事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   景旭这老东西真是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方才他们说话时太子居然一直在后面听着,太子一身朴素低调的打扮来到永安侯府,他们不就是做私底下的勾当,想糊里糊涂地叫她从了太子吗?   原身虽然狠毒可恶,可贪着了这样一个父亲可也着实不幸!   景映桐心里警铃大作,方才她来的时候也料到了会出什么意外,特别嘱咐了染画和绿袖在外面等着,若是两刻钟她还没有信儿传出去就去穆家求助外祖父,但穆家离这里路途遥远,即使快马加鞭地赶去也需要些时候。   其实楚王府离这里更近,但是自从上次的事儿过后,即使再难,她也不愿朝慕琮开口求助。   他们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前仇旧怨虽和她没关系,可也足以将他们俩狠狠隔开,今日她就打算从王府搬出去,反正一直就是借住在那儿的,今日过后,便再也不需相见了。   景映桐虽有准备,可也实在没想到景旭这么道貌岸然不要脸面,原书中景旭因景映桐被金屋藏娇,觉得丢脸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因为这个景映桐还以为景旭虽然色迷心窍,可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可今日看来,当初景旭根本不是因为丢人,而是因为原身没有得到应有的东西让他无利可图!   如今太子许了他好处,他便眼巴巴地将自己送与太子玩弄。   景映桐一边戒备着一边慢慢朝后退去:“竟是殿下来了,一时有失远迎,实在失了礼数。”   太子立马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动作,一步跨过去猛地扯住了景映桐细白的手腕,桃花目中闪着意味未明的光:“桐儿躲什么,本宫有那么可怕吗?”   景映桐见太子当着景旭和穆氏的面就对她动手动脚心里更恼,她挣扎了一下却被太子更用力地将两手手腕都握住。   太子脸上的表情依旧风轻云淡,似乎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气定神闲地转过头去看向景旭和穆氏:“太师和夫人先下去吧,桐儿近来和本宫不太亲近了,让本宫与她好好说道说道。”   景旭忙应了点头哈腰地跟穆氏一同走了出去,回想景旭以前那副伪君子样子,再看看现在哈巴狗一般的低贱姿态景映桐更觉得恶心,景旭前脚刚出了门她就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干呕。   太子听见之后面色一恼,顿时又想起了她那日对自己的不屑,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眼前被制住的女子道:“怎么了桐儿,看见本宫又恶心了是吗?现在还不是恶心的时候,等本宫让你怀上孩儿再恶心也不迟。”   “你,放开我!”景映桐听着这侮辱的话语心中生恶,“殿下,你一向聪敏,不是不知道淫兄弟之妻是什么罪过吧,若是不想大好前途毁于一旦就放开我,不然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会拖殿下跟我一同下水的!”   “呵,几日不见,都学会威胁人了?”太子慢慢眯起眼睛,一手拧住她的两只手腕,一手却朝她脸上摸去,“本宫又怎会不知这是什么罪名呢,只是桐儿你太美了,本宫日日都想你想的难受,非要与你好好**一番才能解了这相思之苦。”   景映桐拼命朝后躲,想避开他的触动,岂知这一躲惹得太子更恼,他居然直接将她抱起来放在了红木八仙桌上,整个人死死压上去逼近她:“你这小浪货,现在跟我装什么清高,以前不是想着法子勾引我吗,现在爷遂了你的意,你倒不愿意了。我已经许了你父亲好处,他也答应将你送给我,你放心,等爷一做了皇帝就立马封你为贵妃,天天把你放在宫里面疼。楚王那个没用的东西,便是知道了我们俩暗通曲款又能怎样,他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你莫要怕,好好从了爷,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等着你。”   景映桐全身都被他制住动弹不得,但还是尽力躲避着他的触碰道:“殿下!以前是妾身糊涂,妾身这等子身份怎能配殿下呢,不如殿下就饶了我吧,天底下各式各样的美人儿这么多,殿下也没必要在妾身这里犯险。妾身自个没出息,现在就只想守着夫君好好过日子,再也不敢有那些个歪心思了,求殿下放过妾身吧!”   太子冷哼一声,伸出手指在她脸上狠狠一刮道:“你这小荡妇,你以为爷会信你这鬼话,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你是又和安昶勾搭上了所以才不新鲜爷了是吗?安昶有什么好的,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就算靖国公府家大业大,以后不一样得听命于我!”   他说着想起安芷蓉平日里对他的指手画脚心中来气,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张小脸因害怕而绯红到美艳心中更痒,慢慢俯身朝她亲去:“你只管乖乖听话,只要让爷舒服了爷什么都给你”   景映桐看着太子俯身而下的脸心中更怕,急急一躲才躲过他的那一吻,太子吻了个空心中彻底恼了,美人在前却吃不到的感觉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看着眼前女子满脸厌恶的小脸突然狠狠一巴掌甩了上去:“我让你这贱人不识抬举,你这贱人不是素来见个男人就顺杆子朝上爬的吗,先前百般勾引爷,后来又在宫宴上和安远尘眉来眼去的,你说说你被多少人给玩过了,慕琮,安远尘,还有谁?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今儿个我就非上了你不可!”   景映桐被他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都这时候她心中居然意识恍惚地苦笑起来,她今儿个这到底遭的什么运,先是被渣爹扇了一巴掌这会儿又被太子打,而且看太子这架势,不对她行了禽兽之举是绝不罢休了。   她不由得替原身感到了悲哀,原来在太子心中,她就一直是这样的人,原身对太子痴情一生,终是错付了。   衣裳的裂帛声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景映桐觉得胸前一凉,她略略一垂眼只见外裳都被太子给撕开了,露出了里面藕荷色绣蝶的抹胸。玉白的雪肤大面积地袒露出来,太子的眼神就如同饿狼一般朝外放着光。   不知为何,慕琮的身影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景映桐慢慢回过神,她终于拧过来了一股劲,她知道自个没有犹豫的时间,直直地照着太子的下档就踹了过去。   太子兴致正浓放松了警惕,这一下正被踹了个实打实,他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罪,顿时捂着下档痛得跳脚。   景映桐揪准这个机会慌忙从桌子上滚下去,还未等太子反应过来就慌不择路地推门跑了出去。   明明是六月炎暑天,她却手脚冰冷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景旭还算顾着尊卑没将太子和她真的锁在屋里头,不然这屋门若是锁上了她今日就真的在劫难逃了。她甚至来不及整理一下散乱的衣衫就闷着头朝外乱冲,若是被景旭揪住了,她今日照样难逃厄运。   而房里太子捂着下面痛得在地上抽搐,他望着女人飞快消失的背影,眼中涌过无穷无尽的恨意:“贱人,我一定要得到你!”   景映桐觉得脸上被打得**辣的,见身后没人追来她心头本稍稍安定了些,可她还是有些不识得永安侯府的路,她在偌大的侯府里又躲又跑,心里愈加地害怕起来。   天色有些昏沉下来了,背后突然传来了纷纷杂杂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人声响动,景映桐怕得手脚哆嗦,却还是弓着身子努力找着出口。她缩在一个有石榴花树的转角,刚朝外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脑袋,突然就僵在了原地。   不远处庭院里的木槿树下正长身玉立着一个男子,男子听见后面的细碎响动也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在影影绰绰的昏黑中准确地对上了景映桐的视线。   景映桐心中一震,慢慢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慕琮似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他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两步,身上的玄色披风在日暮中投下阔大的阴影,他的神色里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倦色和疲惫,见她朝自己过来他神色蓦地动了动,想说什么话还是咽在了口中。   景映桐想到那日在永和殿门口发生的事心里就不由自主地一阵绞痛,她低着头没有看他,忍着心中的质问,直直越过他闷头朝前走去。   却在经过他时被他一把扯住手臂,景映桐浑身一僵,刚想挣开他,却听见他喑哑的声音在她上方低低响起。   “我错了,原谅我吧,跟我回去好不好?”   景映桐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男子好看的眼睛里满是压抑着的痛苦,见她望来他突然有些慌了,他有些逾矩地扯住她的手急声道:“我没有怪你,我知道当年的事情不是你的错,我也知道你这几个月是真心实意对我好的,我不该那样,瞿塘的事我会跟你解释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火葬场来啦~虫哥这次真的要发怒了!   有个事要告诉大家一下,就是本文明天就要入v了,入v当天万更,我会把它拆成两更,凌晨12点一更,然后按平常的时间六点还有一更,v章评论都有红包哦_(:3」∠)_   还有就是请小可爱们收一下我的预收《长公主今天掉马了吗(重生)》,现在这本《炮灰》不太长,预计还有一个月就可以完啦,到时候就会开新文,希望大家多支持,比心!. .. ,, 第31章 婆娑影(二)   他的尾音在日暮里渐渐低了下去, 像做错事情的小孩子一般忐忑不安地等待发落。   方才听说她已经回娘家的那一刻他心里从未那么慌过,他真的感到了害怕,脑子里反复徘徊的都是她真的生他的气了,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也是那一刻他才发现原先从未在意过的女子, 竟不知何时已在他心中占了如此重的分量。   他立马就丢下了所有的事来永安侯府找她,在见到她的这一刻, 他感觉自己惶恐已久的心终于又找回来了。   他从未给人服过软, 可此时此刻, 他突然觉得只要她肯回来, 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景映桐看着他许久都没答话, 慕琮心里更慌了, 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见两行清泪自她眼中流了下来。   方才被渣爹那般辱打,被太子那般强迫她都没哭,在这一刻却突然不争气地哭了。   慕琮见她哭彻底乱了手脚, 他手足无措地将她拥入怀中, 抬起袖子慢慢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珠,他突然发现她两颊红得诡异, 定睛一看才发现两边的脸颊上各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慕琮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刚才他心里一直紧张也没仔细打量她,此时才发现她前面的衣裳全被人撕破了,里面藕荷色绣双蝶的抹胸都露了出来, 在黄昏下裹出了女子姣好诱人的身形。   慕琮念头一转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扯下披风裹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 一向温和若玉的眸子里此刻俱是压抑着的腥风血雨。   “是他?”   景映桐眼里的泪像是开了闸一般怎么也止不住,她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地缩在他身旁,以这副凌乱不堪备的模样。慕琮见她不答眼中的猩红更重,原本清澈的眼底此时搅动的全是择人欲噬的阴狠残暴,他替她裹好披风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走,我不会放过他。”   景映桐却站在原地没动,慕琮握紧她的手朝她看来,只见女子的身形在披风的包裹下更显娇小,她的身子依旧止不住地发颤,声音细细小小的在空气里打着旋儿。   “我想回家。”   慕琮身子一僵,他回过身替她裹紧披风,随后俯下身子动作轻柔地打横抱起她,怀中女子小脸上泪痕交错,两颊高高的肿起,像是一朵惨遭摧残的娇花。   他心中涌过无穷无尽的心疼,他想现在立马上前将太子剁碎喂狗,至于之前的所有隐忍所有负重,跟她比起来全是狗屁。   可他不能。   她刚刚受了惊,他不能叫她再次受到伤害了。   他不该跟她赌气的,是他没保护好她。   他低下头,替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珠,长长的睫毛轻轻覆盖住眸中的情绪,倾泻出的只有满满的小心和温柔。   “走,我们回家。”   楚王府里最近气氛压抑的不同寻常,连素来碎嘴的丫鬟们都不敢大声嚼舌。乔莞尔带着晴柔来到琉璃轩,却被守在门口的绿袖伸臂拦在了门外。   “乔姑娘,王爷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打扰王妃养病。”   “莞尔初来乍到之时承蒙王妃照料,如今王妃既然病了,按照礼数莞尔自然该前来探视一番,”乔莞尔垂眉顺眼道,“不如就请姑娘通融一下,让我进去瞧瞧吧。”   绿袖见乔莞尔如此识得礼数,太难听的话突然也说不出了口,她瞧着乔莞尔迟疑了一下道:“可这能不能进也不是奴婢说了算的,王爷的命令奴婢也不敢违抗,乔姑娘还是请回吧,若是乔姑娘不放心,奴婢派人去乔姑娘那里通传王妃的消息便是。”   乔莞尔看起来极其失望的样子,略略垂了下眼轻声道:“王妃既不愿见我莞尔也实在不便强求,只是这香料是我从老家一家老字号带来的,安神养身一向是极好的,还请姑娘替王妃收下,也是我对王妃的一点儿心意。”   说着乔莞尔从身后晴柔手里拿过一个篮子,递到了绿袖面前,那神情韵致楚楚的,看得绿袖一个女子都禁不住心里一颤,她慌忙冲乔莞尔摆摆手道:“乔姑娘真是太客气了,婢子只是一个下人,哪里值得乔姑娘这般对待了,乔姑娘可真是折煞奴婢了。”   乔莞尔依旧是轻轻柔柔地笑笑,将篮子递到绿袖手里点了点头,也没多做停留便带着晴柔转身离去。   绿袖看了看手中精致的篮子心里为难,想了一瞬还是转身进了屋子。   里屋的黄梨木大床上正坐着一个面色稍白的女子,听见绿袖进屋的响动她依旧转头看着窗外,似乎一点都没觉察到有人进屋了。   “王妃。”绿袖怯怯叫了一声,“刚才乔莞尔姑娘来了,奴婢没让她进,但她给王妃带了些香料,说是可以安神养身的。”   景映桐慢慢转过头来,在床上躺的久了她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一双秋水般的眼瞳融融的带着几丝病气,原本凌厉美艳的长相也添了几分柔弱之感,她看着绿袖手中精致的篮子慢慢说道:“那就放在一边吧。”   雁书却听不下去了,劈手夺过绿袖手中的篮子怒道:“她能安什么好心,三天两头子地往这跑,不过是想撞见王爷罢了,这几天王爷来的不勤了便也不想方设法地进屋了,她若真有真这么好心就别来王妃面前添堵!”   景映桐揉揉头,神情恹恹地截住雁书的话头道:“雁书。”   雁书反应过来,知晓自己惊扰了景映桐休息立马住了嘴,她嗓门压低下来望着景映桐道:“可这乔姑娘送来的东西咱还是莫要用了吧,让奴婢去扔了吧。”   景映桐又扫了那篮子一眼轻声道:“用就不必了,我也不喜这些香料,只是这扔就先别慌扔了,乔莞尔方才那么大张旗鼓地来送东西,若是立即扔了又要被人说不识好歹了,等过两日再悄声扔掉吧。”   雁书自知理亏,将东西放下开口道:“还是王妃思虑得周全,奴婢也是急了,看见她们来您面前献这些没必要的殷勤就心里来气,您这一病在床上躺了也有两个月了,各路牛鬼蛇神揪准了机会立马积压压地上来了!不说别的,就说那钟姨娘兰娘这几日都打扮得花儿似的招展,王妃您以前待她们可不薄啊!”   景映桐却没有雁书这些个气愤,又将头转向了窗外云淡风轻地说:“王爷本来也需要人伺候,再说她们进了王府,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么点盼头了,想抓住机会为自己寻些依靠也没什么。”   “也就王妃您心眼好!”雁书依旧愤愤不平,“说实在的王妃,奴婢觉得您对王爷是不是太冷淡点了,您刚刚病的那头一个月,王爷可是天天往这跑的,若不是您一直不理王爷,他也不会这些日子都不太来了”   雁书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抬眼小心瞅着景映桐的神色。   那一日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王妃被侯爷叫走,后来王爷不知怎的来了侯府将王妃给接走了。   自那日回去后王妃就病了,太医说王妃受了惊吓心神不安,再加上这段日子操劳过度才会这样,而且这一病就病到现在,一直没有大好起来。   王爷似乎是很关心王妃,每日下了朝都要来这里看她,可王妃却也不理王爷,只是偏着头淡淡瞧着窗外的风景,一来二去王爷被这么冷落下去,便也不来了。   雁书心里着急,但看见王妃一直身子不好便也没太敢劝,而且王妃这久病不好,渐渐地王府里就各种声音就起来了。   王妃以前为人严厉,府里的下人多半就不服她,上回祈哥儿生病王爷发怒,就有好些个人等着看王妃的笑话,那事倒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但如今王妃病了便有更多人围着看热闹了。   虽然雁书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那日在永安侯府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儿,如今王妃和娘家闹得不好,和王爷的关系又僵了,可该如何是好呢。   雁书这几日就一直在发愁,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   “我累了,你们先出去吧。”景映桐神色恹恹地又躺下了,将缕金绣花薄被慢慢拉到身上盖好,“待会晚膳的时候再来叫我便是。”   雁书见她又是这个反应心里虽无奈,可也不敢再劝,只得拉了绿袖退了出去。   那日慕琮将她从永安侯府带回来后他们便一直是这么个不冷不热的状态,虽说慕琮已经低头跟她认过错了,可她觉得这事也不能说是谁的过错。慕琮心里对她有疙瘩,一时释怀不了也是正常的,她正好也不知怎么面对他。   其实她在江南的别院产业已经买好了,她甚至还买了好多铺子正待装修,想打造自己的独属商号,只是这一病将这一切全耽搁了。   说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她自个也不知晓,只是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力气来,大概是二个月前的那些事真伤了她的元气,如今这副身子又娇弱得紧。这古时候的医疗条件实在有限,如今她这个状况那些迂腐的老太医也只嘱咐了静养,竟是一点其他好的法子都没有。   景映桐只恨自个上辈子不是个医学院的学生,如今这种情况她除了听太医的也没什么办法,索性她就留在这里安安心心地当了条米虫。反正那天她踹太子的那一脚确实用了不小力气,若是太子要找她的麻烦也不好应付,待在男主这里到底还是安全一些。   至于慕琮来不来,那更不干她的事了,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性格,前段时间因为这个狗男人林妹妹了一场已经够丢脸的了,这世间两条腿的男人多了是了,等她自由了立马弄一打子来天天花天酒地!虽然相貌上比不上这个狗男人,但她可以数量上取胜啊!   她做着自个花天酒地的美梦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直到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吵闹声吵醒,景映桐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她感觉脚上有些瘙痒,等她慢慢张开眼睛,却登时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啊————”   只见此时地板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黑漆漆的虫子,有的甚至顺着床褥爬了上来,景映桐平生最怕虫子,看见这一幕立即头皮发麻,抱着被子便光脚缩在了床的一角。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踹门而入,力气之大直接令那喜鹊登梅仙鹤的木纱门横飞了出去,景映桐正缩在床角恐惧地盯着那些虫子朝她纷涌而来,突然间就被腾空抱起,刚愣愣抬头就看见了慕琮优美冷峻的下巴。   男子没多作停留,直接将她抱出了卧房,等到了外间才慢慢将她放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慢慢抚上她白皙的脸蛋轻声哄道:“乖,没事了,没事了。”   景映桐愣愣地看向他,还未从方才那一幕中回过神来,刚才的虫子让她头皮发麻,望着眼前的男子她忽然忘了他们之间的新仇旧怨,愣愣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呢?”   “我”他似乎也没想到她会直接这样问,张了张口答道,“我方才一直在外面,听到你惊叫觉得发生了什么”   “哦”她还是有些愣愣的,小手依旧无意识地揪着他的衣襟,“谢谢你了。”   这时候雁书等人也听到了动静慌忙跑了进来,看见慕琮竟然也在,几个丫鬟都是一愣,染画看见景映桐还光着脚丫子突然失声大叫起来。   “王妃,你的脚,你的脚怎么了!”   景映桐这时才想起放开揪住慕琮衣襟的手,她想起刚才脚上就有些瘙痒,许是被那虫子咬到了,还没等她伸过脚查看,慕琮已经半蹲下来将她的玉足捧了起来。   看他这么屈尊降贵的样子景映桐有些不习惯,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脚道:“我没事。”   慕琮却瞬间捏住了她的脚踝,俊挺的眉也紧跟着皱了起来:“你被虫子咬了,身子还有其他地方难受吗?”   景映桐摇了摇头,想推开他却被他又抱了起来:“你这儿不能待了,去我那儿吧,让杨素去宫中速速去请了太医来。”   景映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嘱咐雁书道:“我那屋子的东西先莫要动,突然来了这么些虫子定是有原因的,我要查出来是谁想害我。”   其实她已经想到了原因,只是在慕琮面前不便开口罢了。   可雁书却没有她这么些心思,直接愤愤不平地嚷嚷起来:“还能是因为什么,之前一直好端端地无事的,那乔姑娘不过是送了个香料来就出了这等子事,若说不是因为她便是鬼都不信。”   慕琮刚用外袍将景映桐裹好,连带着她的一双玉足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听了这话他突然抬眼朝雁书看过去:“本王不是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得来探视王妃吗?”   慕琮眸子里冷冷的叫人瞧了心里打颤,雁书看着他的眼睛硬着头皮才说下去:“那乔姑娘说她不进来,只是送了东西便走,奴婢们见推辞不过,就把东西收进来了。”   “不明不白的东西也敢收进来,你们不想要命了么。”慕琮却罕见地发了怒,“若是王妃今日有个好歹你们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雁书一干丫鬟立马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景映桐在心里探了口气,伸手拉了拉慕琮说道:“王爷,妾身头疼。”   慕琮立马息了怒,小心地抱好她吩咐了一句拔腿就走。   “仔细查那香料。”   景映桐被他一路抱着回了他的住处,说实在的这还是她头一回来到他的住处,园子是宽敞的,但里面只是简单地栽种了寥寥几株树木,一看就是久疏于打理的模样。   景映桐还没仔细瞧清楚便被他抱着进了屋,他将她放在软榻上抬起了她的脚:“看起来是没有毒的,你不要怕。”   “嗯”她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就这么被他捧着脚丫子她还是有些许尴尬,将头拧过去说道,“妾身也觉得没什么,王爷放开妾身吧。”   他真的就此放开了她,可依旧半跪着将她盯得更紧了:“桐桐,你还在怪我吗?”   景映桐耳边骤然炸起了一道响雷,等等,她听到了什么!?桐桐???   桐桐也是他能叫的吗!   她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抱住自己的脚丫子反复查看,只见玉白的脚丫子上此刻横亘了一道红痕,像是被虫子咬出来的有些发痒,景映桐想伸手去挠却被慕琮一把摁住了手。   “这种虫子咬出的伤口挠不得的,虽然没有毒性但若是去挠会越扩越大,最后会留下疤痕的。”   “王爷似乎是很懂的样子,”景映桐想缩回手,却被他牢牢攥着不放,她看着他撇了撇眉道,“能不能请王爷先放开妾身。”   “北方这种虫子很常见,尤其是夏末秋初的时候,以前我镇日生活在深宫里头,就常见这种虫子,所幸它们不咬我,倒是常去围着裳初转,她那时候都随身带着药草。”慕琮垂下头,“现在她身上还有很多那时候留下的疤痕。”   说起慕裳初来,景映桐又不由自主地沉默了,看着他只得悻悻地说了句:“看来连虫蚁都是怕王爷的,只是若真是人有心设计,这人还真是狠毒,若是这虫子爬到脸上可不得留一脸疤。”   “是啊,”慕琮眼里有暗光缓缓攒动,“若真是她动的手”   “若真是乔姑娘妾身也不会怪她的,”景映桐也不知怎么的,直接就打断了慕琮,“乔姑娘是王爷的表妹,妾身自然会卖给乔姑娘这个面子,王爷不必担心,妾身不会过于纠缠的而且,妾身也没什么本事去纠缠了。”   “你”慕琮眼中翻涌出层层痛色,“非要跟我这么见外么?”   景映桐低下头不去看他小声说:“难道妾身不该跟王爷见外吗?”   景映桐说完这句话慕琮就没再出声,景映桐心底一虚,但随即又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便理直气壮地挺起了腰杆,像一尊石像似的直挺挺盘腿坐在软榻上叨叨道:“王爷您放心,妾身只是最近病的起不来身罢了,等有些力气了即刻就搬离王府,绝不会多耽搁的,这些日子也承蒙王爷对妾身的照顾了,妾身如今什么都没有,但若是王爷要妾身什么回报,只要妾身有的,一定会帮王爷做到的。”   景映桐也只是说说客气话,而且她现在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还和侯府闹翻了,唯一有的也不过几个臭钱,若是慕琮真要她回报他什么,她就直接将银子甩他脸上!   但景映桐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没底,他一边说一边留心观察着他的神色,男子的头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柔软地扇落下来,薄唇也静静悄悄地抿着,景映桐居然从他的面庞上看出了几分委屈?   她揉揉眼睛,几乎疑心自己瞧错了,见他不答,她又轻咳两声道:“这回的事,我也不想追究了,不如咱们好聚好散”   “那我想要你,可以吗?”. .. ,, 第32章 婆娑影(三)   景映桐的话顿时哽在了嗓子眼, 她左顾右盼地朝四周看了看,用手扇风纾解内心的尴尬:“这天儿,怎的那么热呢?”   “桐桐,我真的知错了, 其实, 我不是怪你,我只是不愿让你朝旁人卑躬屈膝, 不愿让你受旁人的嘲弄和眼色。”   “王爷又怎知我不愿?”景映桐扇风的手顿时一停, 眼帘轻垂覆住眸中的情绪, “王爷又怎知, 我在意那些?”   “不论你在不在意, 我都不能让你承受那些, ”他突然正色起来,面色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我从小就是从那种日子里走过来的,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那些东西究竟有多伤人。”   景映桐的面色慢慢冷了下来,背过身子去不再理他:“果然, 妾身与王爷是说不通的,既然这样,也没什么说下去的必要了。”   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景映桐觉得自己都快坐到风干了的时候, 突然有人自背后慢慢环住了她。   景映桐身子一僵。   那人的动作轻柔而小心, 像环住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慢慢收紧双臂。   “对不起, 是我没用,以前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妹妹,如今也没保护好你。”慕琮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这两个月以来,我特别后悔,若不是我那日那样对你,你也不会不跟我知会一声就回去永安侯府,也不会”   “别说了,”景映桐轻声打断他,她实在不愿再次回忆那日的事情,如今被慕琮一提就止不住地轻轻发抖,“这事本也怨不得你,我也没想到我那爹竟如此终是我疏忽大意了。”   慕琮骤然将她揽进怀里,像抚摸小猫一样摸着她的头安慰道:“乖,不怕了,太子过不久就会尝到恶果的。”   “你不要轻举妄动!”景映桐狠狠推开他,“我本就不是你什么人,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若因为一时冲动引起太子和皇后的注意不值得。”   “你是在关心我吗?”   他语气里竟带了点窃喜,像小孩子尝到甜头一般,抬起眼睛悄悄看向她。   “没有,”她语气冷冰冰地截断他道,“我现在名义上还是你的王妃,若你出了什么事,我可不愿跟你一道受牵连。”   “哦。”   他闷闷地低下头,看起来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   景映桐可不会被他这副样子所蒙骗,依旧坐的挺直挺直往窗外看:“太医怎么还不来?”   “我知道你这几日都不愿见我,所以我就只能绕着你的院子来回踱步,我怕你看见我影响养病,所以不敢出现在你面前。今日本想趁你睡着了偷偷瞧你一眼,可这时听到了你在屋里惊叫,幸好我听见的及时,不然你若有什么危险”慕琮顿了一下又垂下了眼,“若你真的离开了,再遇着什么危险,可该如何是好”   难怪她在睡梦中也觉得不安稳,总觉得有人在偷偷瞧她。   “不就是几只虫子吗,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怕,”景映桐嘴硬地口是心非道,“没有你我也一样,而且要不是你,旁人也不会想方设法地来害我,我看离了你我才最为安全。”   “桐桐,”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干涩,“你能不能别这么说”   “那你要我怎么说,说我喜欢你,说我离不开你,说我一刻看不见你都不成?慕琮,我们之前已经是这样了,既然过去的事情你我都不能释怀,就不要勉为其难地逼自己了。而且我说话一直都是这个德性,你若听不惯只管去找你的解语花小表妹,”景映桐翻了个白眼道,“王爷,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是场交易,虽说王爷不信我但也断然没有节外生枝的可能,再说王爷这样的我也不喜欢。”   她这话说的实在不好听,虽不知慕琮到底抽了哪门子风突然对她来了兴趣,但她得赶紧将他们两个的关系断干净了才行。   虽然她可能也对慕琮有那么一点点兴趣吧,但她自诩一直是个理智的美少女,之前那次跑宫门口陪这个没良心的货跪着已经够失态丢人的了,做人不能两回栽同一个坑里。现在她就要快刀斩乱麻,今早脱离京城这个大漩涡,做一个经济独立逍遥快活的小富婆。   她本以为戳到他脸上他就直接翻脸走人了,也省得他在这里惹得她尴尬。   只是这时候她忘了这儿本就是人家的地方。   慕琮听了她的话突然抬起了头来,他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景映桐被他笑得心里发虚,不知为何,这人虽然平时看上去挺正经,可一旦笑起来倒显得人畜无害,让人连责备他都不忍。   “一开始?”他似乎是在细细品着她几个字,“王妃记得倒是挺清楚。”   景映桐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瞧着他唇红齿白地品嚼这几个字,心里突然生了毛骨悚然之感,她一时得意忘形竟忘记男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了,瞧着他这一脸无邪瞧着她的模样,她突然想到了刑侦片里的美少年变态杀人狂。   “那王妃喜欢什么样的?安昶那样的吗?”   怎么又扯到安昶了?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吗!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杨素的声音。   “王爷王妃,陆太医来了,现在就让他进来吗?”   “进来吧。”   慕琮脸上的笑意立马消失了个一干二净,景映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抄着抱了起来,她在他怀里羞愤地挣扎了一下,拿出了烈女坚贞不屈的架势:“你别抱我!”   “别闹。”   慕琮眉头轻轻一撇,像抚小鸡一样随手摸了摸在他怀里乱动的她,见她还在挣扎不休,他轻轻叹了口气,似是很无奈似的将她从怀里扯了出来,然后   直接夹在了胳膊底下。   景映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男女力量的悬殊,还没等她挣扎两下她就被男子轻轻丢在了里间的金漆木雕人物大床上,她刚想爬起来臭骂两句,厚厚的被褥就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她脸上。   景映桐手忙脚乱地从脸上扯下那被子,气得破口大骂:“你干什么!”   这就是他认错的态度吗!就冲他这个德性,再过一万年她也不会原谅他!   慕琮皱了皱眉,伸出手将她一把扯了过来,然后用被子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而后猛地扯下了头顶深色的帐幔。   “有男子要进来了。”他语气冰冰冷冷的很不悦,光洁的下巴似有若无地蹭在她松软的头顶,“你乖乖的,让他给你瞧伤。”   她又不是没穿衣服!她不甘地扑腾了一下就被他一把摁住,而后连带着被子扯进了自己怀里。   景映桐还欲再反抗,突然听到一个温和的年轻男音在门口响起。   “王爷,臣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慕琮将景映桐裹得更紧了点才开了口,景映桐突然不动了,她心里好奇,想瞧瞧这位陆太医的庐山真面目,她在原书中看过这个人,记得这个陆明遮是男主的人,不但生得相貌堂堂,还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在慕琮登基为帝的路上帮了他不少忙。   可景映桐才刚将床幔扯开了一条缝,就被慕琮脸色不善地重新塞了回去,两人在挣扎动作间又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陆明遮虽然博学多识,饱读医书,可到底还是个未经情事的小青年,隔着帘子瞧见这阵仗他立马脸红了,犹豫地问道:“王爷王妃现在是否不方便,臣要不要出去等”   “不用!”   还没等慕琮回答,景映桐就抢先叫起来,她才不要别人以为她和他有什么!   慕琮将她紧紧团在胸前,才慢条斯理地用手挑开了帐幔,只是女子依旧被他严严实实地遮蔽在了身后,他看了看陆明遮语气平平道:“王妃被虫子咬了,麻烦陆太医给瞧瞧。”   陆明遮忙上前来,离近了他才发现王爷一身衣袍被揉的散乱,胸口的衣襟也被扯开了大半,露出结实的胸膛和精致的锁骨陆明遮不敢多看,忙有些惶恐地将目光转向慕琮的脸,可这一转他发现王爷连头发都乱了,如缎的乌发从束紧的发簪中滑落出来,凌乱地顺着男子修长的脖颈滑下来,衬得他一张脸近乎妖异的俊美。   陆明遮顿时失了言语,以前他只是敬畏王爷,可如今才发现王爷居然生得这般妖孽   京中俱传言王爷和王妃感情不好,如此看来京中传言真是离谱的厉害,若是感情不好又怎会在这白日就公然宣淫,难舍难分呢   而且,王妃看起来很是生猛呢   “咳。”   慕琮有些不满地咳了一声,陆明遮才回过神来,忙诚惶诚恐地放下药箱朝慕琮行了礼,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爷,不知王妃现在在哪呢?”   “在这里!”这次景映桐还不待慕琮阻拦就将头伸了出来,而后将脚丫子也自那蚕蛹般的被褥中探了出来,“我这脚被虫子咬了,烦请陆太医帮我瞧瞧吧。”   慕琮脸上顿时风雨变幻的很是难看,看着那玉白的脚丫示威似的在他跟前摇晃,他有些阴戾地一笑,一把按住她还在乱动的脚丫低声威胁道。   “王妃你在陌生男子面前如此,依照律法是要被浸猪笼的。”   “可是我被虫子咬了啊,不论怎样都不该讳疾忌医不是吗。”景映桐得意洋洋地冲慕琮笑道,“再说妾身若是总不好,也是给王爷添麻烦呀。”   看她笑得如此灿烂的模样,慕琮慢慢凝紧了掌心,他突然不舍得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了,他多想一直看她这么笑下去,不管叫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心甘情愿。   不过气慕琮只是顺带着的,景映桐最关心的还是自个的小命,她小心翼翼地将脚伸到陆明遮面前道:“陆太医,请帮我瞧瞧吧。”   陆明遮明显注意到了慕琮不善的神色,他蹲下身子认真且专注地帮景映桐看了,但也不敢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   年轻男子认真俯身的姿态不由得感染到了景映桐,她盯着陆明遮挺直的鼻梁刚看了每两秒,视线就被一只大手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景映桐再次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王爷这般遮遮掩掩的,妾身都要怀疑你是否另有图谋了。”   “本王确实另有图谋,”慕琮垂下头凑近了她一点,声音低低地道,“我惹了一个人生气,想法子要讨得她欢心,王妃可否教我怎么办?”   景映桐被他低沉的嗓音撩得心里一动,她忙错过去头去,然后看见陆明遮站直了身子,朝他们再次行了一礼。   “王爷王妃放心,这只是寻常的虫子,就算被咬了只要及时敷药就无大碍,只是王妃身子骨弱,臣再调理两副内服的方子叫王妃一起服用,假以时日,便能好了。但是这伤口容易留疤,王妃要仔细了莫要挠痒,不然留下了疤就不好去除了。”   景映桐点了点头:“有劳陆太医了。”   “这都是臣的分内事。”陆明遮忙躬了躬身道,“只是这虫子喜爱阴潮,按理说王妃住的地方也不应太过潮湿才对,王妃到底是如何被这虫子咬到的呢?”   “这虫子除了喜爱阴潮,应该还有别的召集的法子才是。”景映桐笑了笑道,“一会还要麻烦陆太医帮我辨识些东西,好歹我也在这王府住了有些年头了,若是这般不明不白的被人害了,总归是不甘心的。”   “那是自然,只要王妃吩咐,臣一定做到。”   陆太医应了之后便下去调制药膏了,景映桐乍然和慕琮在这床上独处,倒比方才陆明遮在时还要尴尬,她扯开围住自己的厚厚被褥,本来就没怎么打理的头发经过这一会子闹腾更显得散乱,她下床欲要穿鞋,却被慕琮一把扯住,男子眼里流过两道冷光,一动不动地瞅着她道:“你要去干什么?”   “自然是回去,不然妾身留在王爷这做什么,”景映桐使劲甩了甩他扯住自己的手,“王爷可以放开我吗?”   慕琮嘴角缓缓扯出一缕笑意,而后慢条斯理地说了三个字。   “不可以。”   “呵,”景映桐不怒反笑,“不可以?王爷是打算将我私扣在这里吗?”. .. ,, 第33章 锦上欢(一)   “王妃这话说的未免不合情理, 什么叫将你私扣在这里。”慕琮将她扯得又近了点道,“你我本就是夫妻,我不放心你,要将你放在身边看着才好。王妃你那里既然能引得虫蚁进来, 自然是待不得了, 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在王妃病养好之前, 就好生待在我这里吧。”   “可王爷的床榻实在是太硬了, 妾身待不习惯。”景映桐非要鸡蛋里面挑骨头, “王爷若想要招待妾身, 怎么也得换个舒适点的环境, 就这样款待妾身, 未免也太没诚意了。”   “是吗,我素来这样生活惯了,倒忘了王妃惯来娇贵, ”慕琮突然一只手轻轻松松地将景映桐拎起来放在了自己腿上, 声音痒痒地撩拨着女子玉白的耳垂,“那这样, 王妃还觉得不舒服吗?”   景映桐的耳根被他嘴里的浅浅热气熏得都红了,她看着他心底突然先打起了退堂鼓,气势也骤然弱下去了半截,低下头小声说:“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好, 我不这样, ”慕琮终于心满意足, 扳过她的肩头认真看向她,“我说认真的,你在我这儿好好养病,至于是谁想要害你,我一定会给你个公道。”   景映桐不知怎么的就问出了口:“就算是你表妹要害我,你也会给我个公道吗?”   慕琮听了她这话骤然沉默了,两人挨得极近,景映桐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每一丝每一毫的情绪,她自讨个没趣,下意识地推了他一把道:“既然这样就不要轻易说这种话,这下不就尴尬了吗?”   慕琮却猛地握住了她还未来得及缩回去的手,定定地看着她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会这么说,为何觉得乔莞尔她,在我眼里就是不一样的?”   “难道不是吗,她是你母妃那边剩下的唯一亲人了,你不惜冒着非议也要将她接过来,不就是想让她待在身边好好保护她吗。”景映桐垂下头,“其实我也不怨你,比起我这样一个已经被休掉的王妃,你表妹她是你应尽的情分,我也说了,这次的事我可以不追究,方才的话我们就都当做是玩闹话便好了,王爷,放开我吧。”   “不放。”   慕琮看着女子因垂首而露出的一截子玉白的脖颈心中一紧,那玉色在这寡淡的背景色下缱绻妖娆地蔓延开来。   他一向喜欢简单素净的颜色,可因为她,他突然觉得自己要把所有的热闹祥和双手奉上,才足以衬得上她。   “我将她接过来是尽亲戚的本分,是她给我来信,说老家亲戚几次三番地欺诲她,言辞切切,很是凄惨,虽说我没有尽信,但她孤苦伶仃一人,也的确是可怜。我也知晓将她接过来不合礼数,”慕琮握住景映桐的手突地紧了一紧,“若是你当初阻我,便是她再可怜,再无助,我也会听你的的,可是你没有。”   “这倒还成我的错了,我若是不让王爷接乔姑娘来王府,那岂不成了话本子里嫉妒心强的毒妇了,”景映桐横了他一眼有些不屑地说,“再说乔姑娘是个顶顶好的人儿,不但模样标致,性格呢也温柔,我走了之后,由她来做这个楚王妃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她话音还未落整个人突然被慕琮压倒在了床榻上,景映桐心里一惊,想要起身却被男子坚实有力的身躯牢牢制住,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也被顺势扣在了头顶,她紧张地盯着他骤然逼近的俊颜。   “你你不要胡来”   “用不用我现在就告诉你,到底谁才适合做这个楚王妃?”男子的眼神里是罕见的炙热,“你若是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   “我不胡说了!我错了!”景映桐闭上眼立马怂了,“王爷,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王爷王妃,药已经调好了,现在可以用了。”   就在这时,陆明遮温和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景映桐心中一振,立马大叫道:“陆太医,有劳你了,快快叫丫鬟将药送进来吧!”   陆太医可真是个小天使!   景映桐挑衅似的看了慕琮一眼:“王爷还不放开我,没听到陆太医来了吗?”   “我看着王妃活蹦乱跳的,想必伤处已是无碍了,”慕琮斜斜勾了勾唇角道,“既然如此我们倒不如先把要紧事办了,也省得王妃整日在那里胡思乱想。”   “怎么无碍,我伤口快痛死了!就算王爷不怜惜妾身,也要顾惜妾身的性命吧。”景映桐立马拧成一脸苦瓜相,“若不然,王爷跟那猪狗不如的禽兽又有什么分别”   “王妃是在威胁我吗?”   慕琮依旧没有松开她,在她上方轻轻眯起了好看的眼睛。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威胁王爷呢。”景映桐一点也没有诚意地扯着淡,“王爷还是松开我吧,妾身伤口真的痛呢”   她的尾音慢慢低了下来,那甜软中藏着撒娇的嗓音一下子将他的心也偎得软了下来,方才她还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这会就突然变成了乖乖依偎在他怀里的小奶猫,他不忍心反驳她,一声不响地松开了她,即使知道她是故意捏手腕给自己看,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真把你弄疼了?”   “嗯!”   景映桐立马毫不客气地点头,虽然他也不见得会愧疚,可能让他不好过一点是一点,谁叫他方才对她那么无礼!虽说他长得是不赖,可她是那种会被美色诱惑的人吗!   此时雁书染画已经手捧香木托盘慢慢走了进来,看见屋里的景象两个丫鬟脸蛋俱是一红,像两只鹌鹑似的缩了缩。   随后陆太医也跟着走了进来,他入目就是床上的一片凌乱,年轻男子白皙的面庞在那一刹那顿时红成了猪肝。王爷身上的衣袍又被扯开了许多,两个人姿势不整地坐在床上,被褥被闹腾的都快垂到了地上。   陆明遮那颗干净无垢的少男心顿时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难不成自个出去的这一小会,王爷和王妃又在床上翻云覆雨了一番?   打住打住,他怎么能这么想呢!真是太不尊重王爷和王妃了!   景映桐看陆明遮又愣住了有些不明所以,主动跳下床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陆太医!”   陆明遮吓了一大跳,一眼就看到了女子纤白精巧的下巴,他顿时朝后跳了两步,才战战兢兢地垂下头说。   “药膏臣已经调制好了,还有内服的药还未熬好,王妃只需静待片刻就好了。”   景映桐不明所以地摸摸脸,她有那么吓人吗,瞧这陆明遮吓的这个样子,这孩子看起来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的,怎么是这么个一惊一乍的性子?   真是可惜了。   雁书染画不敢迟疑,忙捧着药来帮景映桐上药,陆明遮方才已经跟她们说过了用法,此时多有避讳,只叮嘱了一番后便退了出去。   慕琮也难得的没再多作纠缠,跟着陆明遮走了出去。   景映桐终于松了口气,虽说方才她一直在跟慕琮插科打诨,可这心底到底还是紧张的要命,此时见他走了才终于轻松下来。   可还没等她轻松了两秒,两颗黑漆漆的脑袋就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雁书和染画一左一右两眼放光地看向景映桐:“王妃,您方才和王爷,在房里做什么呢!”   陆明遮跟着慕琮走了出来,年轻男子身上的青袍染着一股经年不散的药香味儿,他自觉地离慕琮隔了一段距离,他知道慕琮最不喜欢闻这股子药味了。   “王爷,您还有什么要吩咐臣的吗?”   “待会你去查查王妃房里的那些东西,看看有什么存疑的地方,一定要好好查,听见没有?”慕琮微微皱起了眉,“还有,王妃的身子怎么样了?”   “已经好个差不多了。”   陆明遮挠挠头,想起他们在床上的那场大战又是脸上一红,心想王妃的身子如何,王爷不是最清楚么。   “臣方才瞧着王妃的脸色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王爷之前没说,臣也没敢给王妃诊脉,至于真好假好,臣觉得还是为王妃把把脉更为稳妥。对了,臣觉得之前给王妃开的药方该改改了,那药虽然调理身子是极好的,可是用了之后经常会全身无力,懒散不想动弹,若是王妃身子好了,也没必要再用这药了。”   慕琮的眉头轻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他缓缓抬头看向陆明遮,深不见底的眼底里像搅动着溪黑泉:“那她是不是就走了?”   陆明遮没大听明白:“王爷您说什么呢,您和王妃感情这么好,她会去哪里啊。”   “我做错了事情,”慕琮突然像小孩子一样垂下头,连声音也低了下去,“陆太医,本王听说你和沈侍郎家的千金青梅竹马,还定了娃娃亲是吗?”   陆明遮不明白慕琮为何突然提起了这个,他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是王爷冷不丁地说这个干什么?”   “那沈家小姐生气的时候,”慕琮斟酌着措辞,满含期翼地看向陆明遮,“你都是怎么哄她的?能告诉我吗?”. .. ,, 第34章 锦上欢(二)   “什么也没做,”景映桐一边一个将两颗脑袋推开, “我和王爷啊, 清清白白, 你们就不要多想了。”   “那为何王爷一来就将王妃抱到床上了,要知道王爷平常可是连丫鬟都不让近床铺的,”雁书明显的一脸不信,“王妃,你和王爷关系好了这是好事,没必要遮掩着的”   “我说了没事就是没事, ”景映桐不轻不重地推了雁书一把,“好了, 这些无关紧要的就别提了,我让你打听侯府那边的事打听的怎么样了?”   雁书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王妃, 你清醒一点!你每日不想着怎么好好和王爷相处,却整日让奴婢去打听这些事,搞得奴婢都觉得自己跟个奸细似的。”   景映桐的神情骤然严肃起来,她一边一个扯过雁书和染画道:“我叫你们打听的可不是小事,侯府对我不公, 我不能就这么忍气吞声过去了。你们想想啊,那时候我母亲才刚过世没多久, 就有人想要制我于死地, 虽说我现在嫁来了王府, 可若是揪不出凶手, 不得时刻吊着这颗心嘛, 只有把背后的事都摸清楚了,才可高枕无忧啊。”   “王妃说的有道理,”染画率先点点头道,“虽然王妃现在嫁来了王府,可这事啊横在心底始终是根刺。奴婢比雁书姐姐去到侯府还要早些,知晓王妃以前确实是有个奶娘姓于,只是王妃小时候那可是十里长街出了名的金贵,这身边伺候的下人也是数不胜数,若真要追查起来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翻陈年旧账哪有那么容易,但既然是欠了我的我便一定要讨回来,”景映桐见雁书已经帮自己上好了药,眼中倏尔一阵厉色闪过,“这回的事也是一样。”   雁书刚要说什么,突然有人自外面走了进来,雁书见到那道修长的身影立马垂首噤声,和染画一边一个地退到一旁。   慕琮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朝两个丫鬟摆摆手道:“你们先退下吧,本王有话要与王妃单独说。”   雁书和染画应了便悄声退了下去。   “王爷有什么事啊?”景映桐有点僵硬地笑了笑,“你让雁书和染画都退下去了,妾身万一想要人伺候了可怎么办?”   大概是久病未愈的缘故,她的声音带了些平日里没有的软糯,慕琮听的心上一痒,声音也染上了些不自觉的沙哑。   “不是有我吗?”   “这可不敢当,”景映桐缩脚往后退了退,目光避开男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其实妾身和王爷之间也没什么要说的了,王爷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她没想到慕琮这么快就去而复返,因此方才因为热脱下了罩在外头的外袍,里面的白绸竹叶立领中衣将女子的肌肤衬得欺霜赛雪,看着这景象慕琮喉口不自觉地咽了一下。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一遍又一遍地…要她。   景映桐可不知道男子心中那些黄色的小九九,她见他不答话便也懒得与他多说,往后又缩了缩身子道:“既然王爷让妾身住在你这里,妾身倒也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妾身是个到哪都惰懒的疲软性子,既然依了王爷这床便也只有睡的理儿了,王爷出去吧,妾身,想睡了。”   他看着她在那厚重的被褥间愈发地显得玲珑娇小,于是便笑了笑接口道:“可是本王还记得你是个怕生的性子呢,这床铺陌生,想必睡的不安稳,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好啊,就是妾身晚上睡觉不老实,万一一脚将王爷踹下去就不好了。”景映桐说着斜眼打量了一下慕琮,语气有点轻蔑地说,“毕竟,王爷看起来也不是多强壮”   慕琮本想逗逗她结果却被她给鄙夷了,他看着女子不屑的小脸,心想得找个机会向她证明自个才成。   “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探访永安侯府的旧事,但是你上回毕竟与你父亲撕破了脸,你父亲看着为人温和有分寸,实则也是个心狠手辣的,有些事你也别逼太紧了,我怕你会出危险。”   “这些事就不劳驾王爷挂心了,妾身自个有分寸。”   慕琮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虽是聪明,可这其中的门道到底是不懂,有时候别逞强,保护好自个才是最为重要的。再说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你这样苦苦追究也没多大意义。”   “我不觉得没意义,王爷不也不觉得吗。我只是想给自己讨一个公道,虽然王爷不在意关于我的公道,可我在意啊。”景映桐刚才还淡定的脸色突然就不自觉地有些激动了,“我知道王爷一定也调查过,可既然是我犯下的错,我自己会承担的,至于你怎么看那就随你吧。”   慕琮突然俯下身,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扯进了怀里,隔着被子牢牢锁住了她,景映桐身子一僵,推拒了两下竟也没推开他。她垂下眼睛,自我安慰似的想是因为自己身上没力气才没推开他的,任他怎么去,一副空皮囊罢了,反正胳膊拧不过大腿。   “我怎么会不在意,你的一切我俱都在意,他怎么磋磨我践踏我,我都当成家常便饭了,可你不行,我不能叫人嘲笑你羞辱你。如果我连最起码的尊严都不能给你,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做你的夫君。”他像累了似的将下巴轻轻放在她的肩窝,“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不论说什么都不能弥补了,但我怎么会不在乎你的公道,只想你想要,就算不是证明给我看,我也一定帮你查清楚,只是这些有风险的事,还是交给男人来做吧。”   “你你别抱我这么紧,”景映桐突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别扭地将眼朝一旁斜去,“我也不光是为了你怎么看,那天他们那般对我,要将我卖给太子,索性就新帐旧账一块算,我我不想咽下这口气!”   慕琮也重重闭了一下眼:“你等着”   “你别乱来,太子再怎么荒唐也能依托皇后和靖国公府,可你有什么,你父皇不管你,背后还有这么多人跟你作对。”景映桐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话有些多了,含糊地闷了一会才继续道,“总之你别乱来。”   “我有你啊,”他突然握住她的小手,慢慢地将十指与她交握,“有你陪着我就够了,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逛胭脂铺子,去逛好看的绫罗绸缎,去买糖吃,好不好?”   景映桐猛地甩开他的手道:“我才不爱吃糖,甜的腻死了!”   慕琮脸上神情微微变了一变,不对啊,难不成陆明遮骗他?   “怎么会有女孩子不爱吃糖,”他又锲而不舍地重新握住了她的手,“那你爱吃什么咱们就去吃什么,这样行不行?”   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要带她逛街,景映桐突然觉得肚子里有点饿了,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但一想决不能被敌人的糖衣炮弹所迷惑!于是又重新将腰杆直了起来。   “就是不想跟你一起吃,还有你离我远点,你已经把我休了,你老是这样耽误我以后再嫁!”她理直气壮地瞪着他说。   “你还想再嫁!”他蓦地抬起她精巧的下巴,眼中迸出凶光,“我看谁敢要你!”   “王爷,王妃,臣可以进来吗?”   瞧瞧陆小帅哥每回踩得这精妙绝伦的好点!景映桐干脆利落地挣开慕琮,甚至有些兴奋地朝外摆摆手大声道:“快请进陆太医!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景映桐话音才刚落,后面的男人就阴测测地一咧唇角,随后她整个人就被他扑倒在了床上。   她已经记不清今天这是第几次被他扑倒了,话说这个男人真如条大狗一样,动不动就扑倒人可不是个好习惯。   “等他?已经很久了?”   “本王觉得王妃最近对陆太医,真是非同一般的热情。”   刚进来的小陆同学瞧见这一幕,立马尖叫着捂住眼睛。   “王爷,王妃,臣什么也没瞧见!”   “无碍无碍,”景映桐宽宏大量地摆摆手,“我身子不舒服,王爷正给我揉背活血呢。”   说着一点也没留情地狠狠踹了一脚压住她的男人:“还不快起来,在这里给旁人瞧笑话呢!”   陆明遮紧张兮兮地看着王妃那结结实实的一脚,暗想王爷会不会因为在他人面前折损了颜面勃然大怒——谁知王爷只是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老老实实地袖手站在一边,看起来活像犯了错事乖乖受罚的小媳妇。   而另外一个则团着被子十分大气地坐了起来,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陆明遮。   “陆太医,可有什么发现?”   陆明遮此时才想起自己这遭来此的正事,他看了看慕琮,又看了看景映桐,才小心答道:“方才臣检查过那香料了,并无问题。”   景映桐微微坐直了身子:“篮子检查了么?”   陆明遮点点头,十分慎重地答道:“篮子也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景映桐捂着嘴轻咳两声,稍微有点尴尬地没去看慕琮的脸:“那看来和乔姑娘没关系,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   陆明遮还没答话,突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染画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   “王妃王妃,不好了,那乔姑娘不知从哪儿听了风言风语,这会在房里要以死明志呢!”   景映桐脑子里“轰隆”一声,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炸开了锅,她想朝慕琮那里看但还是忍住了,看着染画道:“此事既然是因我而起,若是闹出人命也是我的不是,你扶我起来,我这就前去瞧瞧。”   染画犹豫了一下,便上前要去扶景映桐,可还没等她走到景映桐跟前,就有一只手远远地挡住了她。   “王妃今儿个刚受了惊吓,哪还有时间料理那等子闲事。”慕琮神色淡淡地说,“派人去安抚好乔姑娘,有天大的冤情也等到明儿再说。”   染画听了这话立马兴奋起来,将头捣得像小鸡啄米一般道:“王爷说的是,王妃受了惊吓,自然不能受那等子闲扰,还是王爷思虑的周全。”   “可乔姑娘闹得阵仗极大,”绿袖突然在一旁怯生生地开口,“王爷若不然先去瞧瞧,乔姑娘毕竟是王爷的妹子,万一真弄出人命可该如何是好”   “闹出人命便闹出人命,”慕琮神色依旧疏冷到不起一丝波澜,“她不是等着人给她伸冤呢,若是这会就没了命,这冤也没必要伸了。”   绿袖虽心中对乔莞尔有些好感,但看着慕琮阎王一般的冷神色也不敢再劝,缩了缩脑袋不再说话。   “不如王爷去看看吧,”反正慕琮在这里景映桐也是浑身别扭,“乔姑娘毕竟是咱府里的贵客,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也是我们的过错,再说王爷和乔姑娘是至亲,王爷的话,乔姑娘肯定是听的。”   “不去,”慕琮在转向景映桐时立马变得一脸和煦,“我还要在这里陪王妃呢。”   景映桐冷汗直冒,讪讪地笑道:“妾身不用王爷陪,王爷还是去看乔姑娘吧。”   慕琮眉头一挑,灼灼地盯着他道:“不用?这本就是我的地方,王妃不让我在这里,又让我到哪儿去呢?”   景映桐避开他的眼睛,左顾右盼道:“这王府这么大,王爷可去的地方很多啊,比如钟姨娘兰娘那儿,她们可是日日都盼着王爷你去呢”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因为她察觉到男子的神情刹那间阴冷的可怕。   他凑近她,指尖轻轻剐蹭了一下她细嫩的脸颊:“王妃希望我去别人那儿?”   “王爷身边总得有人伺候吧,妾身如今这个样子,肯定也伺候不好王爷,”景映桐拧成了一张苦瓜脸示弱道,“而且王爷晚上睡觉不老实,打鼾磨牙样样齐全,在这里也会影响妾身休息的”   她说的理直气壮,直听的陆明遮一张白净的脸臊得通红,在他心中英明神武的王爷形象一下子崩塌了,他唯恐听多了自个小命不保,两手一作揖匆匆道:“王爷王妃,臣就先告退了”   “你让杨素带你在王府里先歇下,”慕琮却似乎一点没受那话影响,依旧面色如常道,“若是王妃再有什么意外,也省得你来回的赶了。”   陆明遮忙应了,便由绿袖领着退了下去,慕琮朝其他丫鬟淡淡扫了一眼,那几个丫鬟被他眼波扫的身上一冷,忙也神色恭谨地小心退了下去。   景映桐顿时傻眼了,这几个没良心的小蹄子就这么背叛她了?   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思索,就被男人压倒在了床榻上,他伸手扣住她两只玉藕般的纤细手腕,俊逸的面孔骤然逼近她:“磨牙?打鼾?还有呢?”   “没了没了,”她立马怂了,觉得自己在他手下就像小鸡一样软弱无力,“刚才是我浑说的,王爷不要当真。”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了她一会,突然小声问道:“你真想叫我去旁人那里吗?”   她心里一“咯噔”,但还是若无其事地避开他的视线。   “这又关我何事,这是王爷的自由。”   他又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握住她的手,一声不响地起身拍拍衣袍,看也没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景映桐也没想到他会就这么离开,盯着空荡荡的房间她甚至还愣了一会,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一个细眉细眼的丫鬟挑帘进来,看见景映桐坐在床上恭敬地笑了笑道:“王妃。”   景映桐见这丫鬟举止谈吐之间都流露着大气,心知这一定是慕琮身边得用的丫鬟,她突然有点误闯别人地盘的惶恐,但面上还是极其淡定地朝那丫鬟点了点头。   “奴婢叫芷兰,是王爷派来伺候王妃的,”那丫鬟又是恰到好处地笑了笑,“王妃可否先起身移驾,奴婢替王妃换上新的被褥。”   景映桐想要起来,芷兰身后立即缓步而出两个丫鬟扶住她,景映桐平日都是随意惯了的,如今还是头一回见到这阵仗,不由得愣了愣问道:“你在王爷身边伺候多久了?”   芷兰依旧神色得当,丝毫不见逾越:“自从王爷出宫开府,奴婢就在身边伺候着了,如今也有好几年了。”   景映桐又点了点头:“如此看来你在王爷身边是极其得用的。”她说着就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起了身,不一会儿芷兰就换好了崭新的被褥,一脸笑意地朝景映桐低头道:“收拾好了王妃,如今也快至晚膳的点了,奴婢这就去叫人传晚膳进来。”   景映桐骤然跌入了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我的丫鬟们去了哪里?”   “她们伺候王妃不周,如今已经去管事那里领罚了。”芷兰依旧笑着,似乎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主要是王妃近来身子不好,恰好奴婢精于此道,所以王爷才要奴婢来伺候的。”   “这事错原也不在她们,替我跟王爷求个情。”景映桐看着芷兰说。   “王爷对王妃这般百依百顺,既然王妃开了口,王爷定然是没有二话的。”芷兰又恭谦地笑了笑,“王妃只管好好歇息,至于其余的,不顾挂在心上。”   景映桐佯装镇定地点了点头,一个丫鬟帮她披上锦绣双蝶细花外衫,另一个丫鬟扶着她慢慢走出来。景映桐犹豫了一下扭过头看了芷兰一眼:“王爷去了哪里?”   芷兰面色依旧不见波澜笑着道:“王爷的行踪也不是我这做奴婢的能知晓的,若是王妃想知道,奴婢可以去帮王妃询问。”   “不必了,我就随口一问。”景映桐打了个哈欠,趿着鞋子继续慢慢朝前走,“准备晚膳吧。”   芷兰一句也没再多说,吩咐人将晚膳摆了进来,景映桐瞧了言行举止没有丝毫错处的芷兰一眼,突然有点怀念起碎嘴多言的雁书了。   晚膳芷兰也吩咐人准备得极其丰盛,各色各样的菜式摆了一桌,但景映桐病的久了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便只拣了些清淡的吃了,有一道桂蓉羹做的极其甘美,景映桐一连盛了好几小碗还想再吃。   芷兰见状在一旁温言说道:“奴婢觉得王妃还是少吃些,这里面加了精心酿制的桂花酒,所以才这般香甜,若是王妃吃的多了会有醉意的。”   “原来是这样。”   景映桐还是觉得有些嘴馋,但芷兰既然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接着吃下去,一将萱草纹玉碗放下还真有了几丝困意,她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只想立马滚到床上去睡一觉。   一旁的丫鬟都极其有眼色,见状忙一左一右地扶了景映桐去歇息。   床上已换上了崭新的被褥,尽管如此景映桐还是觉得能隐隐约约感到男子身上那种甘冽的清竹香气,她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松软的触感立马将她的困意都熏了出来,鼻端尽是软软糯糯的桂花香气,她动都不愿再动一下,由着丫鬟稀里糊涂地将她的外衫除去,没一会儿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天气已经有了几丝冷意,尤其是月上中天以后,秋日的寒凉轻轻浅浅地蔓延开来,喧嚣了一整天的王府也突地寂静下来。   院子里几株稀疏的树木在月夜里投下淡淡的阴影,芷兰守在主屋门口,浅色的月光将女子一动不动的身影染成了素色的石雕。   芷兰突然动了动,朝踏月而来的一个修长身影恭敬地俯首:“王爷。”   慕琮的神色中似乎带着点疲倦,他不动声色地对芷兰点点头,想了想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王妃睡了吗?”   “王妃方才用过晚膳就已经歇下了,”芷兰朝慕琮恭恭敬敬地说,“奴婢是瞧着王妃入睡的,看着王妃面色红润,情绪稳定,想是已无大碍。”   慕琮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故作不经意地瞥向了院子里的竹影:“她有没有问起我?”   芷兰怔了一下,随后认真地点了点头:“王妃问起王爷了。”   慕琮本来重重倦色的眼底,突地染上了自个也没意识到的小小窃喜,但他对着芷兰还是一副淡定至极的语气。   “她问起我什么了?”   “王妃问王爷您去哪里了。”芷兰笑着答道,“王妃还是很关心王爷的。”   慕琮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很受用地点了点头:“然后呢?”   “王爷的行踪,奴婢自然也是不知晓的,于是奴婢就这样如实禀告了王妃。”芷兰依旧是笑着答道。   慕琮又点了点头,等着芷兰接着说下去,谁知芷兰说完这句突然没了下音,慕琮又等了一会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芷兰:“没了?”   “没了。”   芷兰突地感觉有点紧张,她偷偷瞥了面前的男子一眼,不知为何感觉他原本还晴朗的脸色在一瞬间就阴郁了下来。   慕琮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想直接迈开腿就走,可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最终他还是脸色有点难看地转过身来,看着丫鬟芷兰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本王进去看看她,过两日还有个场合需要本王和她一同去,若是她老是不好也耽误事儿。”   芷兰就算心里有什么也不敢说出来,忙对着慕琮点了点头:“王妃刚才吃了好些桂蓉羹,现下睡得正香呢。”   慕琮又咳了一声,眼神不自觉地瞥向一边补充道:“既然这样,本王去看她的事儿就不必告诉她了,也没这个必要。”   芷兰飞快地点点头:“自然是听王爷的。”   慕琮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屋子,等要进去内室的时候他突然脚步一顿,他身上着的外袍阔大,走路时摩擦出了细碎的声响。他慢慢地伸手解下外袍,将它递到芷兰手里才走进了内室。   女子早就睡熟了,脑袋斜斜地枕在乌金云绣玉枕上,一只小手紧紧地揪住莲青色的锦被,一截玉臂从寝衣里露了出来,被莲青色的被面衬得显得更洁白无瑕。   慕琮没有开灯,他对着熟睡的女子皱了皱眉,然后弯下腰轻轻捧起她的脑袋摆正,他心头突然有点期翼着女子这时候醒来,可没想到她只是咂了咂嘴,一点也没有醒转的痕迹。   慕琮心里掠过一点失望,他轻手轻脚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借着窗外倾泻而入的月光仔细打量女子的小脸。   其实就算没有这月光,他也能看清楚她的模样,他自小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深宫里,深夜的时候宫女嬷嬷连灯都不肯为他点一盏,那时候他的屋子里连扇窗户都没有,一到夜里就只能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为了不被那些摆放的乱七八糟的杂物绊倒,他将每件东西的位置都记得一清二楚,可即使这样幼小的他膝盖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每日努力着在黑暗中看清楚东西,一来二去,夜视能力倒是越来越好了。   他甚至能看到她脸颊上那坨小小的粉红,那浅浅的粉色里满是晕开的娇嫩与新生,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她细嫩的脸颊,看着她在睡梦中不满地皱了皱眉他轻轻笑了。   “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就这么睡着了,我这一整天的闷气,倒都是在跟我自己生了。”   他说着有些不舍地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向了窗外的一轮圆月,目光中含着隐隐绰绰的狠色:“我方才,去做了一件重要的事儿,明日你就能知晓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他说完这句话,又重新将目光转回了她脸上,“桐桐,不管你恨也好怨也好,这回我都不会再放你走了。”   他说完便站起了身子,可看到她露在外面的那一小断玉臂他还是觉得不舒服,弯下身想将被她压住的被子扯出来。   谁知没等他将被子扯出来,他的胳膊就被一只小手给扯住了,女子在睡梦中又咂了咂小嘴,似乎在回味什么香甜的味道一般牵起了唇角。   “龙胖,别走。”   龙胖?慕琮眉头又紧紧地拧了起来,还没等他仔细思索,女子的小手像给小动物顺毛一般,在他胳膊上抚了好几下。   “龙胖是谁,你以前的”慕琮越想越觉得难以启齿,“情郎吗?”   女子在睡梦里甜甜弯了弯嘴角,像是捧着什么宝物一般突然将他的手臂紧紧扣进怀里,慕琮越想越觉得气闷,使了使力想将胳膊从她怀里拽出来,她却像怕失去什么珍宝一般惶恐地抱紧了双臂。   方才还甜甜的小脸上突地就沁出了两点泪珠。   “别走,我只剩下你了”   慕琮心里一软,本来想抽出来的手臂也顿在了那里,他刚想用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珠,突然想到指腹上的厚茧或许会擦疼她娇嫩的小脸,他一言未发地将手指缩了回来,缓缓俯下身子,轻轻吻去了她脸上的泪珠。   “我不走。”   “不管他是谁,以后,”   “你是我的了。”   景映桐在桂花酒的熏晕下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她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觉睡得特别安稳,怀中总感觉有什么让她安心的东西,似乎是她家以前的那只胖橘猫又回到了她怀里。   她懒散地在清晨的阳光里慢慢睁开眼睛,可视线才刚刚清明起来她就看到了一张如玉雕琢的美男脸,她登时吓得困意全无,惊慌失措地从床上爬起来,却听到身边的男子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呼。   她此时才发现自己正如同树懒一般牢牢抱着他的手臂,她慌忙像做错事情的小孩子一样撒开他的胳膊,自觉地朝后挪挪屁股坐得离他远了点。   男子慢慢坐起身子,他看起来像整宿没睡一样一脸倦色,连那张谪仙似的俊脸眼底都有了浅浅的青色,他有些僵硬地捶了捶自己的肩膀,看着躲得远远的景映桐淡淡地说了句。   “来帮我揉揉肩,整晚上没动都酸麻了。”   景映桐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凑了过去,坐的有一段距离地伸出小手替他捏着肩,男子背对着她,缎子似的乌发散了满肩,她有点胆怯地边捏边试探性地问:“王王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慕琮继续捶着自己肩膀,依旧是语气淡淡的:“回来拿东西,结果你就扯住了我不放。”   什么东西还需到床上来拿啊况且这被褥都是新换的,一点什么旁的东西也没拉下不过景映桐只敢在心里嘀咕,有些愤愤地在手上使了些力气,就像和面似的将他在手中磋磨着。   慕琮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愤恨,男子的身子突然一斜,景映桐的手立马落了个空,随着他的动作她的手指却拽到了他肩头的几缕乌发。   景映桐慌忙道歉:“王爷,对不起,我”   她的话却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看到男子修长如玉的脖颈上,正布着两点可疑的小草莓?. .. ,, 第35章 锦上欢(三)   景映桐脸一红,匆匆将他的头发一放, 谁知她的动作又扯痛了他。   “你干什么!”男子咬牙切齿地回过头来瞪向她。   “没, 没什么…”景映桐咽了咽口水, 愈发地紧张起来,“王爷,你昨儿个什么时候来的?”   “忙完就来了。”慕琮冷冷地斜了她一眼,“怎么了?”   “是不是…在钟姨娘和兰娘那里宿完了才来的?”景映桐小心地斟酌着用词,悄悄观察着男子的脸色,“王爷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啊。”   “呵, ”慕琮直接气极冷笑起来,“你有那闲情风月我可没有, 我以前没碰过她们,以后也不会碰。王妃如果真的这么有闲心思, 不如早日替她们寻个好人家,也省的在这里耽误一辈子。”   难不成…真是她干的?   景映桐努力回想着昨夜的事情,可脑子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慕琮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见她过了好一会儿还只是呆呆愣愣的心里更气, 又狠狠捏了几下自己的肩膀直接下了床。   “过来,帮我更衣。”   景映桐看着他背对她站着的修长背影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看着男子衣衫不整的样子她微微红了脸, 拒绝他道:“我不会, 王爷还是叫丫鬟来吧。”   慕琮却低低地冷笑了一声, 突然转过身将她直接从床上拖了下来, 景映桐感觉自己在他手里就像是待宰的小鸡一样,她只穿了罗袜没有穿鞋,慕琮顺而让她站在了自己脚上。这样一来两人之间几乎没了距离,男子有力的手臂直接圈在她的腰上,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   “我就想让你来。”   他精致的脸侧乌发散乱,白色中衣的领口大大敞着,景映桐现在就正对着他胸前的风光景致。他现在就像是错乱凡间惨遭了一番蹂躏的好看仙人,虽装束凌乱却依旧不掩隐藏其中的风华绝代。景映桐一想到自己可能就是那个把谪仙揉搓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人,心里就有点发虚。   他现在的模样虽气鼓鼓的却满是傲色,就像吃不到糖,明明想吃却还要故作不在意的小孩一样,景映桐本来想说些什么,可看到他这个样子把什么都忘了,戳了戳他的胸口小声道:“我站在你脚上,你不疼吗?”   慕琮见她转移话题心里更气,又揽了一把她逼她和自己贴得更紧恨恨道:“将人用完了就丢到一边,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就算你和一个姑娘欢好,第二日也得体贴入微地照顾人家吧,如今我让你帮我穿个衣裳你都不肯了?”   景映桐被他这形容雷得外焦里嫩,匆匆低下头细声道:“王爷,妾身不与姑娘欢好”   “那你想与谁?”慕琮越想越气,含糊不清地说了嘟囔了句,“龙胖吗?”   他的声音极低又不清楚,景映桐一时没有听清,竖了竖耳朵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转过头随便搪塞了过去,“你昨晚上喝醉了,抓着我又咬又啃,这账该怎么算?”   真的是她啊   景映桐还是有点不信,她平时也没这么奔放啊她狐疑地抬起头看向慕琮:“真的是我吗?”   “呵,不是你,”慕琮似乎也没想到她不想认账,将嘴角一斜嘲弄道,“不是你,难不成还是蚊子?”   “那好吧”景映桐眼神躲闪着斟酌用词,“王爷也说了,妾身昨晚上喝醉了,再说王爷那日喝醉也非礼了妾身啊,不如咱们就扯平了”   “扯平?你说的倒轻松。”慕琮冷笑,“我若不想扯平怎么办?”   “那你想要怎么样”景映桐暗暗腹诽这男人怎么那么小心眼,她又不是真的毁了他的清白,“妾身最近赚了些银子,要不我赔王爷点钱,这事就算过去了”   慕琮不怒反笑:“你真当我是那象姑馆里的小倌了?第二日一清早给点银子就能打发走?你昨夜抱我的胳膊抱了一夜,半夜又撒酒疯咬我的脖子,再说…”   慕琮又伸手扳起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突然斜了斜唇角道,“哪里用的着那么麻烦,你叫我亲回来就是了。”   景映桐看着骤然逼近的俊颜顿时睁大了眼睛,她想后退奈何被他死死攥着,眼看着他的唇就要触在她唇上了,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喊。   “王爷,王爷,您快去看看吧,大事不好了,方才乔姑娘撞柱了!”   “滚!”   慕琮立马严严实实地将景映桐挡在身后,横抱起她将她裹在了厚厚的被褥里,然后几大步过去一脚踹在了那小厮身上。   “谁叫你进来的!”   那小厮被踹的在地上骨碌碌打了个转,景映桐还是头一回见慕琮发这么大脾气,看那小厮也蛮可怜的便出声劝阻道:“算了算了,他也是心急。”   这时芷兰也慌忙跑了进来,看见这副景象袖手在一旁低声道:“王爷,这奴才他脑壳不太灵光,奴婢一时没看住竟叫他闯了进来”   “脑子不灵光的人你也敢放到这儿来!”慕琮的怒气一点也没消止,“他这个莽莽撞撞的样子,万一吓到了王妃可怎么办!”   那小厮已经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看起来倒真是一副憨头呆脑的样子,明明被踹的极痛,却也察觉到了慕琮的怒气,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缩在一边。   “立马将他发卖出去,”慕琮朝外面指了指,“别再让本王看见这个人。”   “算了,他这个样子到了别的地方更受罪,不如就放在我身边吧,正好我身边也缺个打杂跑腿的,”景映桐缩在被子里出声道,“我方才听到乔姑娘出了事,王爷和我还是快些去看看吧。”   “王妃可真是好心肠,”慕琮又在一旁冷嘲热讽起来,“天天怜惜这个怜惜那个,恨不得要把这世间的可怜人都救上一遍才成。”   景映桐闻言下床穿上鞋,另一只伤脚还是没尽好,她便踩着鞋一路拖了过来,慕琮一见她过来立马赌气地转过了脸,她的小手扯住他的衣角来回拽了拽轻声道:“王爷就答应我吧,好不好?”   慕琮方才还怒气满膛的心顿时软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里点了点头:“你若真的喜欢便留着,只是他这个样子,要让他平时离你远一点才成。”   景映桐忙点点头:“好,那王爷,我们快去看看乔姑娘吧。”   慕琮有点不太自然的“嗯”了一声,眼睛一错就看到了女子甘美的红唇,方才就差一点了   都怪那个刁奴!   …   乔莞尔一动不动地跪在水墨长廊上,玉白的额头上一大片可怖的青肿,她直视着前方的雕花木门,不顾丫鬟下人的指指点点,跪得像一株树般挺直。   晴柔在乔莞尔身后一脸焦急地站着,一边驱逐围观的人群,一边担心地劝着乔莞尔。   “姑娘,您不能这个样子啊,这地上多凉啊,您这又刚受了伤,怎能就这么跪在这儿呢”   可不论晴柔怎么劝,乔莞尔依旧不发一言地跪着,现在天儿已打了秋,她却依旧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衣衫,周围绿荫花簇,风清水绿,只有她穿着薄薄的白衣跪在这一片锦绣荣华中,看起来好不凄凉。   “乔姑娘,王爷王妃已经起身了,您进去吧。”   一个身穿桃红衫子的丫鬟走出来,看了乔莞尔一眼道。   乔莞尔在听到“起身”两字后眼中一暗,随即将手伸向了晴柔,晴柔忙过去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乔莞尔一脚一残的由晴柔扶着,慢慢朝屋里走去。   景映桐有点困倦地缩在红木架子榻上,她的脚丫子还有些痛,膝头盖着一条毯子将包得严严实实的脚丫盖住,姿势虽然看起来确实有些不雅,但却是最舒服的。   虽说雁书不住地冲她使眼色,可她就像是没瞧见一样依旧我行我素。   慕琮已经穿戴齐整了,他不发一言地坐在她身旁,他穿了一件家常的黑底松鹤袍子,头发却未仔细簪好松松地散了下来,景映桐看见他的头发就想到他后颈上的红痕,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了他刻意投来的目光。   这时外头传来了纷杂的响动声,景映桐忙很有气势地坐好,只见一道素白的身影被人扶着虚虚弱弱地走了进来。   “乔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受伤了?”景映桐明知故问道。   “莞尔自知有罪,”乔莞尔的一双眼睛肿的像杏仁一般,“莞尔孤苦伶仃,这些日子承蒙王爷和王妃的照顾,如今出了事自然难辞其咎,那莞尔愿以死明志,以报答王爷王妃这些日子的照料。”   “事情怎么样不还没查清楚么,我又哪里说怪你了,”景映桐故意避重就轻地将话错了过去,“只是不知乔姑娘从哪里听的风言风语,怎么就闹到生死大事上来了。”   “王妃是没这个意思,可莞尔心里过意不去,莞尔白白地在王府里住了那么久,王妃事无巨细样样为我安排的妥当,如今出了事了”乔莞尔一低头,就有两颗泪珠顺着脸颊垂了下来,“莞尔却不能取得王妃的信任,实在是无颜愧对,不如一死了之。”   “乔姑娘倒是一嘴好说辞,只是我不信你,怎么反倒成了你的错了,乔姑娘这主动担责错处的态度,是不是过于积极了些,我没由来地辱了乔姑娘的清白,若说错,也实在应该是我的错。”   乔莞尔听了这话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张玉白的面孔看起来楚楚可怜:“莞尔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母亲自幼教导我便严,王妃待我一片赤诚之心,我却惹了王妃不快,而且自从我来了之后给王妃惹了很多麻烦莞尔本就极为不好意思,如今又闹出这等子事,实在是无颜苟活于世了。”   景映桐唇角依旧笑着,她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是换种角度来看,而今她倒真像逼迫单纯善良女主的恶毒女配,不但逼着人家给自己下跪,还弄出了要死要活的阵仗。   “你也知晓你给我添了不少麻烦,那若是你今日真的死在了王府,明儿个下人们从王府里抬出去一具如花似玉的尸体,你觉得旁人会怎么想?”景映桐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有了点热,顺手抄起一旁的团扇,“乔姑娘嘴上将自己说的多贞洁无辜,殊不知你的这等子行径才最是给我添麻烦。”   乔莞尔听了景映桐这话顿时愣怔在那里,一张脸上梨花带雨的好不可怜,景映桐见她没接上来话便顺势继续道:“而且我只不过命陆太医去检查了我那房里的东西,乔姑娘送的东西又恰巧被我放在了屋里,因此也落入了这检查的范围之中,不知乔姑娘又从哪里得出来,我为难你论断的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朝前倾了身子,再加上她本就盘着腿,她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像在欺压弱小的恶霸,女主被她这个架势吓得往后一缩,轻轻抖了抖求助性地朝慕琮看过去:“表哥”   景映桐无奈地掰掰手指,这些女子在危急之时为何都喜欢求助身边的男人,她无奈地把身子缩回来,饶有兴致地看向慕琮,想知道他会怎么说。   “王妃说的也是我想问的,乔姑娘,不知你可否解释一下呢?”   乔莞尔没想到慕琮看着景映桐这么欺辱她,居然连帮都不帮她一下,她猛地跌坐在地上流着泪道:“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莞尔什么都没有,既然王妃冤枉了我便只能以死明志,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她的这个动作让自己额头上的青紫更为明显,一旁的小丫鬟看到她这么凄楚可怜的样子,都忍不住在心里为她叹了口气。   “哦?那乔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景映桐又笑了笑,“因为太医方才检查过了,乔姑娘拿来的那香料,半点问题都没有。”   “莞尔怎么可能真对王妃有心相伤!”方才还柔弱的乔莞尔猛地激动起来,“我要以死证明清白也不过是因为王妃不信我我听洒扫的小丫鬟说,王妃检查首先就检查的我送来的那香料,莞尔实在是一片好意,没想到王妃居然如此想我”   “那你们远离洒扫的小丫鬟可当真是厉害了。”   景映桐还未说话,雁书忍不住抢白道。   “王妃又焉能无缘无故地怀疑你了,还不是你刚送来东西便出了那事,王妃又不是有心针对你,只是任何一个有心人都会这样想罢了,倒是乔姑娘,无缘无故闹这么大阵仗,这不是摆明了让府里的人都说王妃苛待乔姑娘你吗?”   雁书嘴皮子开炮似的将这一连串的利害关系挑了个清楚,乔莞尔被她一席话怔在原地,只是这次还未等乔莞尔开口,她身后的晴柔便替她开口了。   “我家主子性子柔弱,不如就由奴婢来为主子分辨几句,我家主子一直都感念王妃待她的好,更是逢人便说,王妃真是将她亲妹妹一般的看待。要知道王妃可是咱们这一整个王府的主心骨,今儿个那里闹出这等子事,可不整个王府都知晓了,那些小丫鬟们不知哪里听了风言风语,今儿个一路子上都在议论个不停,我家主子虽嘴上不说,但寄人篱下,心里一向是极小心自卑的,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眼见着那些闲言碎语和白眼都落到了她头上,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除了用这种法子,还能怎么办呢?”   “晴柔,怎么将你送去乔姑娘那里倒惯得你翻脸不认旧主了!”雁书即刻怒了,“听你这话的意思,倒说是王妃有心放出消息排挤乔姑娘的了?”. .. ,, 第36章 局中局(一)   “晴柔不敢,”晴柔立马低眉顺眼地往后退了退, “只是心中替我家主子感到憋屈, 分辨几句罢了, 雁书姐姐不必那么激动。”   景映桐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两厢一对比高下立见,晴柔不愧是原书中的心机反派,这一套说辞可真谓是滴水不漏又暗藏锋芒,若是原身那个急躁易怒的性子,倒真可能直接被她激怒了。   只是她将晴柔送过去本来是要跟女主作对的, 怎么俩人串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一块来对付她了?   “晴柔说的是,只是我为何要刻意放出消息排挤乔姑娘呢?”景映桐摇了摇手中的团扇依旧摆着一张笑脸, “我是嫉妒乔姑娘的美貌,嫉妒乔姑娘的家世, 还是嫉妒王爷对乔姑娘的关心呢?”   屋里的气氛顿时被罩上了一层含义未明的暖色,景映桐故意朝慕琮瞧过去,男子天光微醺下眉眼深邃挺立,那直溢英气的模样看得景映桐都起了色心,哪知男子这时候也朝她看了过来, 薄薄的唇角微微一抿凉凉道:“王妃可别没由来的污蔑我,本王平时连关心王妃都唯恐不顾, 又哪来的功夫顾瑕旁人?”   也不知究竟是哪句话刺激到了乔莞尔, 她突然站起来就朝旁边的石柱子上撞去, 两个婆子立马眼疾手快地扯住了她, 哪知乔莞尔就像一头濒死挣扎的野兽一般用力扭动着, 一张脸上全是斑驳泪痕。   “莞尔不知到底是哪儿触怒到了王妃,怎由得着王妃这样来玷辱莞尔的清白,王妃这话一出,可叫莞尔以后还怎么做人!”   “这还不简单,叫王爷娶了你便是,正巧好事成双。”景映桐却冷冷一笑,“乔姑娘这会这么在意自己的清白了,那时去信给王爷说自己在老家生活凄苦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你既然入了这王府的大门,事先就应想明白那些背后的议论和说嘴!”   “原来王妃从一开始就不想让我来王府!”   乔莞尔在两个婆子的压制下倔强地转过头来,那一身的素白在幽幽灯火下竟摇曳出了几分女鬼的凄艳来。   “那王妃直说便是,我便是流落街头,死在外头,也不来王妃跟前污你的眼!”   晴柔也一改往日的顺眼低眉,猛地跪倒在景映桐面前坚声道:“王妃难不成今日真非要逼死我家姑娘才成吗!王爷,王爷!乔姑娘可是您的骨血至亲啊,你怎的也不管管!”   慕琮缓缓转过头看向景映桐,脸上的笑意让方才千帆过尽都未曾激起一丝波澜的景映桐,无端有点毛骨悚然起来。   “桐桐。”   他的声音听起来异乎寻常的温柔。   “你说,该怎么是好?”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喝醉酒朝着她撒娇的他,不似往常的冷静温和,像小孩子一样死死地黏着她,也死死地信任着她。   景映桐没再看他,迫使自己忘掉那些事情,在再回过头时脸上已是笑意全无。   “可当真是一对患难与共的好主仆,看你们的关系这般亲密无间,想必彼此之间的事一定事无巨细地清楚吧。”   乔莞尔不自觉地看了晴柔一眼,看过之后她才惊觉自己的动作有点刻意了,忙不迭地将头又扭了过来,只是这一幕已经落入了景映桐眼中。   “不是问我讨个说法吗。”   景映桐将手中团扇猛地往地上一掷,团扇落在地面上脆弱的琉璃柄便折断在了地上,发出的清越声响让所有人都禁不住猛地缩了一下身子。   “那我现在立马就给你个说法,”景映桐冷冷一笑道,“你们可知昨日在我房中爬的那种虫子,虽没有太厉害的毒性,可被它蛰到了伤口却久久难愈,若是被不小心蛰在了脸上,这张脸可就是毁了。而我房中素来有丫鬟清理,虽不能保证实打实的不染纤尘,但干净清爽至少是有的,反正不是什么该吸引虫子的地方。”   “乔姑娘昨日去给我送了香料后就莫名其妙引来了这么多虫子,便是我什么心思都不怀揣着,一个明眼人也应该首先检查那香料篮子,但我也怕错怪了乔姑娘,因此在乔姑娘寻死觅活的功夫,已经麻烦陆太医将房中的所有东西都检查过了。”   景映桐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乔莞尔更是将脸一抬一脸不可置信道:“那陆太医可是男子,王妃当真如此不避嫌的么”   “都有人想要威胁于我的性命了,我怎还顾得上那些嫌不嫌的,”景映桐冷冷一笑,“这背后之人打的大抵就是这主意,觉得我顶多会叫人检查一些明面上的东西,那些贴身衣物被褥什么的是决计不会叫人检查的,可没想到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果不其然,陆太医在我枕头里发现了蹊跷。”   “王妃连这也要怀疑于我吗?”乔莞尔立马满脸怒色地争辩道,“要知道,王妃可是从未叫我进过你的屋子,为何连这都要怀疑于我!”   “你是没进过,”景映桐满脸冷凝地一笑,眼睛突然慢慢转向了跪在地上的晴柔,“可她进过啊。”   晴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王妃,奴婢是在你身边伺候过,可那都是快半年以前的事儿了,从那以后奴婢就再也没进过你的屋子!”   景映桐似是有些疲累地往架子榻上一倚,而后突然对一旁的染画招招手:“帮我将陆太医叫进来,我累了,让陆太医与她说吧。”   染画应了,不多时便引着陆明遮走了进来,陆明遮先给慕琮和景映桐见了礼,随后才看着晴柔娓娓说道:“缝在王妃枕头里的是一枚香丸,这香丸一开始味道不大,但假以时日气味会越扩越大,这种气味寻常人闻起来,或许只觉得是枕头里散发出的香气,却极易招致蚊虫。而且最巧妙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香丸会逐渐融化在布料里,渐渐变得无迹可寻,而等它完全融化之时正是香味最为浓烈之时,这整个过程大约要用上四五个月。当然如果仅仅只靠一枚香丸也无法招致来这么多虫子,臣仔细查探过了,在王妃所住的院墙周围也被人洒上了不少吸引虫蚁的香料,时间大约就在这两日。这些虫子先被吸引了来王妃这里,再寻着那处香丸而去便也不奇怪了。”   “如此说来这人还真是巧心思,一来怕被我发现了,特意设了个旷日持久的线,这样即使怀疑也决计怀疑不到你身上,二来枕头被褥这种贴身之物,你认为我决计不会叫太医检查,而且就算检查——它也无迹可寻了是也不是?”景映桐一动不动地盯着晴柔问道。   “这香丸确实极为难得,但是臣以前恰好因为兴趣钻研过一段时日的炼香,所以对此道有些了解。”陆太医有点腼腆地笑笑,“而且这段时间由夏转秋正是这种虫子出没的时候,因此便叫王妃着了此道。不过幸好那些虫子先冲着床尾去的,若真是冲着床头去可当真是麻烦了”   “那是因为之前我一直倒着头睡,香味都浸染在那头了,今日恰巧正过来睡了。”   景映桐脸上一红,突然觉得在男子面前说这些事确实不太好,但医者不分男女,小陆她就姑且忽略他的性别吧!至于另一个慕琮他本来就不是男的!   陆明遮果然什么没感觉到地笑笑,一脸专业的态度点点头附和道:“那就难怪了,幸好王妃有这个习惯,不然那些虫子在王妃脸上咬上一下子,可当真是麻烦了。”   “可伺候过王妃的丫鬟千千万万,王妃为何就唯独怀疑奴婢呢,难道真的是因为婢子是在乔姑娘身边伺候的,”晴柔眼中暗光几闪抬头问道,“王妃这怀疑未免也太空穴来风了些。”   “我绝不会无端怀疑任何一个人,但若有想害我的我也决计不会放过。”景映桐阴冷一笑,“绿袖说之前乔姑娘来送香料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说这香料是从老家的一家老字号买的,可据我所知,乔姑娘老家向来不产香料这种东西,更不用说有什么扬名千里的老字号了,而我刚刚差人调查过,晴柔的老家是在南方,而且很不巧,那里刚好盛产香料。而且据我所知,晴柔以前家里未败落之时,就是做香料的世家。”   “方才二位倒真是给我上演了一场主仆情深的好戏,那今日的这事,想必两位都脱不了干系。”景映桐揉了揉额头,看起来很是疲惫的样子,“如今,乔姑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乔莞尔倒突然没了方才柔弱娇怯,在两个粗壮的婆子挟持下还能淡定地看向景映桐:“此事不论怎样,俱是王妃的一面之词,只要王妃有心,便是怎么说都是我等不能辩驳的。”   景映桐也懒得和她争论,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女主,景映桐对她一直都怀着一种未明含义的感觉,大概是知道她总有一日要与慕琮走在一起,是慕琮虚设后宫也要真心以待的人。   “晴柔,那我说的这些,你认不认?”   “奴婢和我家姑娘想的一样,”晴柔声音低低地说,“不论王妃说的多天花乱坠,这都是您的一面之词,若奴婢说自个没做过,您信吗?再怎么说奴婢都是宛如蝼蚁一般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就算您再怎么说,奴婢也只有受着的份,而且奴婢为何这么做呢?王妃您待奴婢一向不错,奴婢也没什么恩将仇报的道理。”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景映桐坐直身子冷冷地与晴柔对视着,“据我所知,你在去我屋里伺候的前几日曾回过一次老家,至于这次回老家的目的,我也已经差人去调查了,只是这一去一回需要些时日。以你小心谨慎的性子,以前残留的东西你定都销毁了个一干二净,但时间匆忙也不可能一点都无迹可寻,那些香料什么的销毁起来也不容易,若是我叫人去乔姑娘那小院挖掘,一定能网罗得来一点证据吧。你以前一直伺候的我好好的,若不是那次犯了错,我也不会打发你去乔姑娘身边伺候。是不是从那时候起,你就打起了将自己摘干净出去了的主意呢?”   “奴婢那时候还不识得我家姑娘,也没道理从那时候就与我家姑娘串通一气,”晴柔看起来居然还很淡定,“王妃又如何得出这种论断的呢?”   “你那时候确实还未与乔姑娘沆瀣一气,你想要对付的,不过是我罢了,原因很简单,”景映桐闭了一下眼睛,有点心虚地继续道,“你对王爷存了心思,所以才想陷害于我。”   这回不只晴柔脸色微微一变,就连乔莞尔也是面色一变,转头朝晴柔看去,一脸的不可置信。   慕琮的唇角也是僵了僵:“王妃何以得出这个呢?”   “王妃还真是抬举奴婢,王爷是何等身份,奴婢又是什么身份,到了王妃嘴里奴婢居然连王爷都敢肖想了。”晴柔突然有些冷地一笑,“奴婢可没有那么高的心思,只想以后嫁个本本分分的小门小户,只是如今怕是王妃连这个都不肯给奴婢了。”   “你到底有没有这个心思只有你自己才清楚,”景映桐懒得和她多争辩,“你心思缜密,这一步步棋走的几乎都没有丝毫错处。而今日我遭受此难,心里首当其冲怀疑的便是来送东西的乔姑娘,乔姑娘又不知在哪儿听得风言风语,认为我玷辱了她的清白,到时候一寻死觅活我就成了心思歹毒,胡乱冤枉人,一点也没有容人之量的毒妇,到时候王爷一定更加讨厌我,乔姑娘也更楚楚可怜是也不是?”   “你在说什么!”乔莞尔看起来羞愤交加,“王妃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只是乔姑娘也不知你身后的这个丫鬟两面三刀,还以为她是主动帮你,一心一意为着你好,”景映桐根本就没理会她的羞愤继续道,“以为她配合你演了一出好戏,殊不知她以后还可以将你也捅出去,让你面目败露她再坐享渔翁之利。这分明就是个一石三鸟的计策,试想一下,如果你们今日的诡计得逞,我毁容,又逼迫乔姑娘落个毒妇之名,然后乔姑娘设计我再败露,我们一个个都在王爷面前倒了下去,到时候晴柔姑娘再使一使心机,想叫王爷坠入她的温柔乡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了吧!”   “王妃,方才奴才在乔姑娘院子里果然挖到了一些香料残渣,”小厮赵喜突然兴致冲冲地奔了进来,进来后才意识到自己过于鲁莽了,忙后退了一步才道,“王妃,奴才可以说吗”   景映桐不自觉地一笑,随后朝他摆摆手道:“你说吧。”   赵喜立马收了那副拘谨的神态,边比划边眉飞色舞道:“臣按着王妃给臣说的,派人没挖了多久就挖到了,王妃若是要臣这就给王妃拿进来!”   “王妃未免太过分了!”乔莞尔一脸羞愤的样子,“怎能未经允许就纵容陌生男子去我的院子,动我的东西!”   景映桐却看也没看她,直接转向晴柔冷冷道:“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晴柔的脸色也慌了那么一瞬,但飞快地抬头瞥了景映桐一眼后,突然淡定地出声道。   “有。”   “什么?”   “此事俱是奴婢鬼迷了心窍,一人所为,和我家姑娘没有半点关系,还请王妃只责罚奴婢一人。”晴柔在地上响亮地磕了两个头道,“请王妃不要迁怒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事先不知此事,她也是受害者,还请王妃不要再追究了。”   这一茬景映桐倒真是有些意外,但转念她便明白了晴柔的想法,斜着身子轻轻笑了笑:“果真如此?”   晴柔的脸色就像是将赴大义的烈士一般,又朝地上狠狠叩了两个头才道:“是。”   “好,那我就不牵涉你家姑娘。”景映桐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将这刁奴给我关起来,来日找个人伢婆子发卖了!”   乔莞尔动了动嘴,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晴柔一脸淡定地被押送了出去,从始至终也未朝乔莞尔的方向看上一眼。   景映桐方才料理了那么一大摊子事,周身已是疲倦的厉害,当即将丫鬟下人们都打发了出去,末了看了看还迟着不走的男人,歪着脑袋道:“怎么,王爷还不走?”   慕琮显然还未消气,凉凉地瞥了她一眼道:“这不是我的地方吗,我为何要走?”   “王爷最近似乎有点太闲了,”景映桐小心想着用词道,“怎么,今日也未去上朝,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情吗?”   “上朝,上什么朝,如今清白都被人给毁了,我可没心思上朝。”慕琮凉凉地讥讽道。   “你怎么跟乔姑娘似的,”景映桐觉得好笑,“昨晚的事情是我不对,可你也没必要像个贞洁烈女似的要死要活吧”   “王妃自然觉得没必要,可我觉得有必要,王妃性子散漫随意惯了,自然也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慕琮语气越来越凉,“谁叫我打小就目光短浅,未见过世面,对这种事也是很在意的。”. .. ,, 第37章 局中局(二)   景映桐假装听不懂他的暗示, 认真看向他正色道:“我知道王爷不是那种不把公事放在心上之人是不是真出了什么事情, 所以王爷才没去上朝?”   “也没什么, ”慕琮云淡风轻地说,“不过是又被父皇责罚了,要我无事便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慕琮虽说的轻巧, 可景映桐即时便想象出了那个画面, 这少不了又是一番锥心彻骨的羞辱,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慌忙问道:“王爷你又犯了什么事,不会是因为我而对太子”   “我做什么是我自个的事,你也没必要过问,”慕琮酸溜溜地打断她, 故作不在意地说,“反正你也不在意我的事, 又问上这么多做什么。”   他今天真是阴阳怪气到不正常,难道就是因为她啃了他两口?可她又不能真叫他啃回来,只好装作没听见道:“王爷是一家之主,这一家子老小可都要指着王爷过活呢, 所以王爷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出了什么事。”   “什么一家老小, 我哪里有什么一家老小,我只想对你自己好,只想让你一个人依靠, ”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来, “可你根本就不稀罕。”   “我”景映桐顿时哑口无言, 眼睛瞥向别处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打从王爷休了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心要开始新生活了,我想远离这些京师里的尔虞我诈,只想过简简单单的平静日子,王爷,我们就放过彼此吧。”   “放过?若是我做不到呢。”   “那”景映桐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恕妾身难从命。”   一缕冷风自没关好的窗子处吹了进来,景映桐被那缕风吹得不自觉地一哆嗦,慕琮立马发现了她的冷意,大步走过去将窗子关紧。他人却未有立即回来,高挑的身影背对着景映桐立在窗前,久久都未曾说话。   景映桐刚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僵局,男子低沉动听的声音突然自只有他们两个的房间里邈邈响起。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已经不是原先的你了。”   景映桐心里一惊,但还是故作淡定地强笑道:“王爷这是在说什么,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什么灵异志怪的事儿啊?”   “一开始我也是不信的,后来,你的种种表现太奇怪了。你以前从不吃葡萄的,在上回宫宴上却吃的很欢,还有你上次对我说‘我们之间一开始就是个交易’。这个‘一开始’,是我们真正的一开始,是你脱胎换骨,也是你来到我身边的开始。从那时候我才知晓我错的离谱,你根本就不是原先的她了,永嘉的事,也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慕琮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看向她:“桐桐,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想跟你从头开始。我知道你虽对我好,却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好,我把你当成了想携手一生的妻子,而你只是把我当作了共同谋事的同伴。”   “我其实也没有,”景映桐有点僵硬地笑了笑,“其实王爷在我心中,也蛮重要的”   “我不管你现在是谁,也不管你以往经历过什么,我说过的话是不会更改的,”慕琮看着她,目光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我不会放你走,不会让你离开我。”   景映桐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记得男主在原书中也从未这样待过女主啊,相反他给了女主很大的自由,让女主虽贵为皇后却依旧每天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虽然以女主那个柔弱的傻白甜性子,好心办了很多坏事,但男主依旧爱她怜她,觉得她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   景映桐又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她看的那本书里的那个人,和眼前的这位真的是同一人吗?怎么到了她这儿,就突然霸总上身了呢。   “其实就算我走了,以后咱们也不是见不到了”景映桐越来越底气不足,有点僵硬地笑着说,“若是王爷想来见我”   慕琮突然朝她逼近了一步,目光灼灼的逼视着她道:“桐桐,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以前我想要母妃的哪怕一丁点的关怀,可后来她即使给我我也不稀罕了。我去争权势,争皇位,都是因为我根本无路可走,若我不去争,等待着我的也许就是万劫不复。可只有你,让我如此强烈地感觉到我想要,你知道我有多想要你吗,我不愿让你离开我视线一刻,若是一会儿没有你的消息,我就心里焦灼的难受,我想拥有你,想占有你,想让你眼里心里全是我。我快被自己的这种感觉给逼疯了。”   这还是慕琮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向她挑明他的全部心意,景映桐手不自觉地蜷起,又慢慢地舒展开,她看着他灼灼逼人的视线张了张口,却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   当这一日,这个男子如此鲜明热烈地将自己的心思摆放在她面前,她突然不知该如何回应了,她知道自己心里也有他,但她不知道这种“有”,足不足以让她抛下原有想过的生活,去不顾一切地跟他在一起。   “我知道你为人聪明,事事为了我考虑,这次的事也是一样,你明明知晓这回的事乔莞尔也脱不得干系,可还是只惩戒那丫鬟一人。”慕琮有点无奈地弯了弯唇角,“我知道你也看出了那丫鬟的意图,她将所有的过错都包揽在自个一人身上,只是因为她想让乔莞尔感激她,去搭救她。若是她将过错全推在乔莞尔身上,依着乔莞尔的身份也罪不至死,而她一个低如草芥的丫鬟却会因此亡命。这丫鬟确实生得机灵,她将每个人的心理都把握的清清楚楚,永远不忘了为自个留退路,而你也顺着她们的意思,给她们了一条活路。”   “我也是有多方面的考量,”景映桐避开慕琮的视线,“对于害我的人,我向来不会心慈手软,可乔姑娘是王爷的亲戚,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赶尽杀绝。那丫鬟毕竟是主谋,但即使乔姑娘救下她,以后也只能隐姓埋名过寻常低调的日子,于我也构不成了什么威胁。妾身是个惰懒的人,觉得能这么算了就没必要再追究了,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再咄咄逼人也会落人口实。”   “你确实哪一方面都想到了,可唯独没想到的是你自个。你云淡风轻地放过了她们,那自个的委屈岂不都白受了?”慕琮的目光转向了她未着绣鞋的脚,“她们怎么作恶我都可以不管,但我见不得你受委屈。”   “我”   景映桐的话突然哽在了喉口,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似乎还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   “那丫鬟心思歹毒玲珑,将主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留着终究是个隐患,明日我就命人将其鞭死在人前,以儆效尤。”慕琮淡淡地开口,“至于乔莞尔你说得对,我不能无缘无故地杀她,但我也要将她遣返回老家,终生与你不得再见上一面。既然她藏着这么多歪心思,那老家里的那群人想必也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放她回去遭别人为难,也总好过挖空了心思去对付旁人。”   景映桐依旧没有说话,眼睛里却不自觉地有些湿润了,她怕慕琮看到她眼里的湿意,将头垂了下去才缓缓出声道:“王爷既然已经这么想了,那方才为何没说?”   “你是一家主母,既然已经做了那样的决定,我自然要尊重你的看法,不然她们也会不服你的。”慕琮顿了顿说,“明日我会寻其他的错处惩处她们二人,你身为女子确实不适宜太过心狠手辣,若是大肆惩罚我的表妹也会受人诟病。恶人交由我来做,我只想要你平安。”   “或许你觉得我心肠过于狠了些,但关于你的事情,我不会让步的。”慕琮见她垂下头心底突然有些慌了,他有些逃避似的将头转过去坚声道,“还有,若是你想现在就走,我也不会叫你走。”   景映桐却突然笑了,她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王爷,谢谢你。”   “谢我?为何?”   慕琮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原本的忐忑不安顿时消散了。   “谢谢你相信我,谢谢你愿意给我个公道,”景映桐真诚地看着慕琮说,“我从未觉得王爷心狠手辣过,王爷不过是做该做的事罢了。”   “你真的这么想吗?”   “嗯。”景映桐认真地点了点头,“王爷值得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那”他突然又露出了小孩子一般渴望的表情,“你能让我抱抱吗?”   景映桐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步一挪地朝他走过去,还没等她走到他近前,男子突然一大步跨过来将她拥入了怀里。   他的身形本就极其修长高大,景映桐缩在他怀里感觉自己瞬间就娇小了起来,他紧紧地拥住她,下巴轻轻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不想要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我只想要这世上最好的你。”   “母妃打小便厌弃我,我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她忘不了她以前的那个夫君,我父皇在她眼里始终是窃了哥哥皇位,名不正言不顺的贼子。也许在她自己心里,她坚贞无暇,虽然**于了父皇,却一辈子都未曾将自己的心交付于他。”慕琮不由自主地将景映桐抱得更紧了,“也一辈子都未曾在意理会过她与这个她恨的男人所生的儿女,她没有打过我,也没有骂过我,可从始至终却都将她那硬如玄铁的冷漠甩给了我。她可以看见永嘉残了脚无动于衷,也可以看到父皇将我打的头破血流之后眼皮都不眨一下,我们不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血肉,我们只是一堆她看都不屑于看一眼的废料,只是她这冰清玉洁一生里的耻辱罪证。”   “不管她自己怎么想,不管她自己认为自己做的有多对,我都觉得,”慕琮的手突然不自觉地紧紧握了起来,似乎在与什么做抗争一般,“她是这世上最狠毒的女人。她让我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自己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不然到底什么人才能,让他的亲生母亲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呢。她不但自己不来看我,还不准宫女嬷嬷们来看我,我每日望着漆黑的殿顶,时常恍恍惚惚地想,也许若是我死了就好了,我死了她就开心了,我死了就无需忍受这痛苦了,我死了就不用看她那张冷漠的脸了你知道吗,无论我怎么费尽心思地讨她欢心,想让她施舍给我哪怕一个眼神,她就是不肯,我五六岁的时候曾出去跟你父亲学习过一段时日,我非常珍惜这次机会,每日费尽心思地完成好自己的课业,拿去她面前给她看,可即使我站在冰天雪地里快要冻死,她都从不给我开一下门。后来不知为何我有了些声名,她干脆将我关在深宫里,再也不许我出去,直到八岁那年你外祖父跟父皇求情。后来我慢慢长大后,也曾想过她是不是怕我出风头引起别人注意可是我最终却悲哀地发觉,即使我拼命想找些理由给她开脱,可我根本就找不到。她不叫我出去是因为她恨我,她觉得我像极了父皇,像极了那个害死她夫君的人,父皇曾经也年少时声名鹊起,心思活络,她恨我像他,觉得我以后也会变成一个弑兄夺位不忠不义的混账,所以她要不惜一切地毁掉我。”   景映桐已经不知自己到底是震惊还是什么别的了,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感觉他的身子轻轻颤抖了起来。   “后来给她陪嫁的老嬷嬷不顾旁人的阻拦来照顾我,嬷嬷只照顾了我几年便去世了,那些日子虽有她陪着我,可我们过得却是连奴才都不如的日子,一到冬日我的手脚都冻得像泡烂了的馒头一般,可即使这样嬷嬷还是每日督导着我练功习字。她说我不能做一个没用的人,既然命运待我不公,那我就要亲手,将它欠我的一切尽数都夺回来。可是后来”   景映桐感觉慕琮的身子止不住地颤得越来越厉害,她紧紧地搂住慕琮:“王爷,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后来嬷嬷去世了,因为嬷嬷对她不忠去照顾了我,所以她连个死后的体面都没留给嬷嬷,直接命人将嬷嬷的尸体一把火烧了,骨灰也撒的没了踪影,这是对待最低贱最罪无可赦的宫人才用的法子。我从未感觉像那一刻一般那样恨她,我终于明白了,只有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操纵其他人的命运。”慕琮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我每日都在努力战胜着她所带给我的恐惧,她爱水仙花,我就在屋前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水仙,我以前回宫从来不敢经过云仪宫,一看到那儿我就会想起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可那日有了你,我突然就不怕了,从那时开始,我就决定绝不能放开你,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想放在心坎上,能帮我迈过去恐惧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放手了。”   慕琮终于松开了景映桐,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人曾说过我是个极凶的命格,以后不但注定孤寡,命途还满布嗜血残暴,我这样的人,也许一辈子都是不得幸福甚至不得善终的。以前我做事从不在意后果,可有了你我突然变得软弱了,我什么都想去考虑后果,因为想好好地活下去,才能和你一辈子相伴。”   “王爷,我”   慕琮的手却轻轻停在了她唇间,他似是有点无奈地笑了笑:“先别急着打断我了,让我快乐一下吧这真的是我久违的快乐了。”   景映桐很识趣地闭口不言,他又重新将她小心地拥入怀里,景映桐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轻声道:“其实我以前过得也不幸福,我父亲母亲都不管我,每日将我一人扔在家里,同学们就是和我相熟的那些人都羡慕我没人管没人问,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孤独。”   慕琮什么也没问,似乎对她的过去没有什么疑惑一般,两人在房间里静静相拥着,直到门外有一道焦急的声音将他们打断。   “王爷!您在吗?”   慕琮不动声色地松开景映桐,似乎早就料到什么一般静静回首道:“进来吧。”   他从方才景映桐坐的架子榻上取来方才她盖过的薄毯披在她身上,男子垂下的长睫里荡漾着绵绵软软的温柔。   杨素一脚迈过门槛,看到的就是慕琮正在为女子披毯子的背影,他眼中微微一动容,而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王爷,王妃。”   慕琮淡淡地“嗯”了一声,回首问道:“什么事?”   “东宫的那位出事了,”杨素压低了声音,“而且现在街坊小巷里都传遍了,说是那位他不举。”. .. ,, 第38章 局中局(三)   景映桐蓦地睁大了眼睛。   慕琮却不动声色地回头替她捻好毯子角, 垂了垂眼睫道:“为何?”   “好像是那位去了醉仙楼, 然后莫名其妙地就那样了,本来这事也不宜声张,可不知叫谁给捅了出去, 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事呢。那位身为储君,本来去醉仙楼就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 更别说现在还在那里闹出了这种事,而且奴才听说醉仙楼现在已经被查封了,但这事究竟如何也还是没个说法”   景映桐知道醉仙楼是京师里一家十分出名的青楼,达官显贵经常会去那里寻些乐子,那里头保密性好, 听说花样儿也是又多又巧。   “行了本王知道了。”慕琮背对着杨素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那个王爷”杨素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若是万岁爷他疑心到您”   “本王自有对策。”   杨素没再说话, 默默地恭首退了下去。   杨素前脚刚走, 景映桐就忍不住出声问了出来:“是你干的对不对?”   慕琮却没有回答她, 避重就轻地说:“时候不早了, 也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了。”   景映桐却一把握住他的胳膊急道:“你回答我, 你以为别人猜不出来吗?”   “就算猜出又能如何, 我又不能逼着他去那青楼楚馆,腿长在他自己身上, 我总不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慕琮唇角轻轻勾了勾, “桐桐, 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 你就莫要问上这么多了。”   “我怕你父皇他那样对你,如今一国储君出了事,他会不会”景映桐还是放心不下。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又有什么能耐能奈何的了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慕琮语气微微染上了些凉意,“任谁也不会疑心到我身上,就算疑心到我,我也有法子替自个开脱,你就别再担心了。”   “就算其他人疑心不到你头上,那太子呢,他总不能猜不出是谁做的吧,太子背后是靖国公府,还有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裴炎,这些都不是好相与的”   “你以为我怕他?”慕琮眼里快速流过一丝不屑,“我怕的,只有你不跟我站在一起。”   “我自然是向着你的,”景映桐的声音也小了下去,“其实太子不幸,我比谁都开心,我只是担心你”   慕琮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蓦地停在了景映桐眼睛上,似乎要替她挡住这世间的污秽邪念。   “本来我也没打算这么快就动手的,可是当我知道了”慕琮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他去醉仙楼寻了一个和你外貌有五分相似的女子,而且给她改了名字叫‘桐儿’,他夜夜宿在那女子那里,甚至连东宫都不回了。我一想到他对你动的这些邪念和猥琐的心思,我就一刻也不愿再忍下去了。”   景映桐一愣,伸出小手将他替她遮住眼睛的手慢慢拉了下来,她抬眼看向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只是这事,是你捅出去的吗?”   “是啊,”慕琮有些残忍地一笑,“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的丑事,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平常所见一身正气,仪态端秀的太子殿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太子如今和太子妃只生有一个女儿,如今太子又出了这种事,纵然身后有靖国公府的势力做支撑,恐怕这东宫储君的地位也岌岌可危,百姓们都远离皇宫纷争,他们所看到的也不过是一个流于他们心中的神像,如今这个神像变成了泡影,太子的危机恐怕也来了。”   “不论怎样,闹出这等子丑事太子耳边都再也清静不下来了,”慕琮淡淡地说,“这样也好,也省得他再有时间和功夫来垂涎你了。”   “安芷蓉一生骄傲,如今出了这等子事,怕是要气急败坏了吧。”   景映桐想到安芷蓉那种自内而外的傲气,进而又想到了她那个神采飞扬的弟弟安昶,这两个人虽都生在靖国公府,可真的一点都不像同一类人呢。   慕琮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有些不满地伸手到她面前挥挥道:“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景映桐回过神来,“只是我觉得王爷还是小心为妙,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胡说,你定是想到安昶了是不是,”方才还冷静自持的男子瞬间变了脸,“说到太子妃你便想到了同是出自国公府的安昶,王妃对他还真是念念不忘。”   “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楚了,”景映桐在心里为自己大呼冤屈,“王爷这质疑的这未免太无理无据了些。”   慕琮傲娇地撇了一下嘴,居高临下地扫了景映桐一眼道:“长得也就那样,一点特色都没有,王妃记不住他倒是正常。”   “正常正常,”景映桐立马极有眼色地顺着他说,“哪比得上王爷天姿国色,倾国倾城。”   慕琮好像还挺受用,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我听说你最近在和玲珑斋的老板合作,做珠宝首饰的生意?”   景映桐点了点头:“我最近不是病了吗,全身软绵绵的动也不能动,所以便闲来无事画了几种首饰式样,本想去玲珑斋打造,谁知竟被那里的老板瞧上了,因此便要与我合作,那玲珑斋可是京师里数一数二的珠宝铺子,于是我便答应下来了。怎么了王爷,这其中是有什么问题吗?”   “也没什么,只是这玲珑斋的老板身份有些特殊,她是个女子。”   “这个我猜到了,”景映桐略略有些不高兴,故意问道,“怎么王爷,王爷这是瞧不上女子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女子自然也没什么,只是她这身份有些特殊,以前是官家小姐,后来”慕琮微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她被抄家流入乐坊很多年,后来有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动用了关系,帮她赎身出来这才得了自由身。”   这个景映桐还真是没想到,她立即反应过来问道:“王爷是怕我和她有牵扯对我的声名不好吧?毕竟她以前是只是既然她以前在乐坊里待过,为何没听到过有关于此的消息吧,一个女子,以前是那等子身份,想必现在过活的也不容易吧。”   “那倒也不是,我也不在意这些虚名,你与她相交甚好我自然也不会阻拦。”慕琮握住她的胳膊继续道,“而且她以前是官妓的消息也没多少人知晓,只是当年那人将她赎出来闹得阵仗极大,那人本来也是个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可是因为她和家里决裂染上了一身恶名,后来没多久他也奇怪地去世了。而这女子却隐姓埋名地平安生活了下去,现在还开了一家这么大的玲珑斋,所以我总觉得她这个人不简单,觉得你与她相处还是小心为妙。”   “嗯,我知道了,多谢王爷提醒。”景映桐朝慕琮一笑,“王爷,不如我们将祈哥儿叫来一同用饭吧。”   “我觉得你倒是挺喜欢小孩子的,连祈哥儿那种软硬不吃的性子都叫你给收服了,”慕琮似乎又有点不悦了,“前几日我在你院子外面踱步的时候还碰见了他,这孩子虽然表面上不显,但看来是将你装进心里面去了。”   “真的吗?”景映桐眼睛立马开心地眯成了一条缝,有点忘乎所以地扯着慕琮的手摇道,“那王爷快将他叫过来,正好我最近脚伤到了,也哪里都不能去,这孩子陪着我也能解解闷。”   “我觉得我陪着王妃也能解闷儿,正巧我最近被父皇责罚,也不宜外出太过张扬,蹲在府里做个相妻教子的好夫君再适合不过了。”慕琮酸溜溜地说。   景映桐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来你早就想到了这一茬,所以故意触怒你父皇,将自己从那些事中摘了出去。”   “你以为我真的还是那种毛头小子,没事就朝人甩甩马鞭装装小倌什么的,”慕琮指向明确地讥讽道,“我做什么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   景映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爷你能不能别对安昶有那么深的敌意,毕竟人家上次还帮了咱们不是,而且王爷今年也不过弱冠之年,和那安昶相比也大不了多少,怎么人家到了你这就成了毛头小子了。”   “总之我就是不喜你看他,”慕琮有点闷闷地转过头去,“像他这种人,家世好,活得又肆意潇洒的没烦恼,多的是闺阁千金欢喜,而我和他一比真像是打小长在阴暗里,我怕他会吸引你”   景映桐明白这是慕琮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不自信,从小母妃的冷漠和父皇的打骂将这种东西牢牢刻在了他骨子里,以后不论他走到多高的位置,不论他手里握了多么滔天的权势,他都始终不能摆脱掉这种阴影。   后来他变得风声鹤唳,只要听见一点令他不悦的言论都要大开杀戒也是因为如此,尽管他政绩光辉璀璨,一生战功灼灼,可关于他的残暴嗜血依旧像是抹不掉的污点,跟随着他一同躺在了史册里。   这一点在原书中女主曾劝诫过他很多次,可他依旧是我行我素,景映桐知道这都源于他童年留下的阴影,这种根植于骨血之中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我不会被他吸引的,我不是那些闺阁千金,她们的青春年华都在香闺里做着甘甜烂漫的美梦,可是我没有,在我看来,小公爷他虽然模样好,性子好,为人也仗义潇洒。”   景映桐故意气慕琮,在看到他的脸慢慢拉下来她才住了口,正色看向他道:“但他在我眼里,一点都及不上王爷你,我一点都不觉得王爷因经历了那些磨难而变得黯然,那些少年时期的昏暗将王爷磨砺得更为光辉璀璨,明珠就算蒙尘了依旧是明珠,王爷把那些过去都,忘了吧。再说王爷又哪里没人喜欢了,乔姑娘,还有今日那个丫鬟,不都是对王爷念念不忘,才想方设法地想害我么。”   “别人的欢喜与否我又哪里在乎了,我只得一人的在意便心满意足了。”慕琮小心翼翼地捧起景映桐的小手,“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以前瞿塘的那件事是我故意的,并非是我成心不听你的”   “其实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一点,知晓王爷不是那种赌气意气的人,”景映桐想到自己那时的怒气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蠢,便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们将那件事,也都忘了吧。”   “好。”   慕琮还真依言将祈哥儿叫来与他们一同用了晚膳,祈哥儿依旧是那个一言不发的样子,好在景映桐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还特意吩咐了厨房做了很多祈哥儿爱吃的菜。   祈哥儿一开始在慕琮面前还有点局促不安,连捏筷子的小手都因太过用力有些发红,景映桐也看出了这一点,但她知道两个人的心结都不是那么快就能打开的,因此便也只是在一旁调节气氛,并不苛求什么。   用完饭后,慕琮主动离开了,祈哥儿本来也想跟着走,谁知慕琮伸手拦住了他:“你婶娘自个一个人在这也无趣的紧,不如你就留在这里陪着她吧。”   祈哥儿还没说话,景映桐忙拖着脚过去打断了他:“你说什么呢,我是祈哥儿的母妃才对。”   慕琮瞬间便皱起了眉头,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的道:“本来依照亲缘关系就该叫婶娘的,再说他今年已经六七岁了,你又怎能生出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景映桐觉得有时候跟男人讲道理真是困难,她冲慕琮使了使眼色,将祈哥儿护在身后道:“正是因为我没孩子,如今才加倍稀罕这孩子,说了叫母妃就是母妃,你别跟我抬杠。”   “你若是喜欢咱们自己生一个就是了,”慕琮还是觉得过不去心里那一关,“你让他叫你母妃,他也不见得会愿意,他也是有亲生父母的。”   景映桐突然蹲下了身子,认真看着祈哥儿问道:“祈哥儿,你愿意叫我母妃吗?”   祈哥儿小小的身子顿时更僵了,他那双格外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向景映桐。   “我知道我以前打过你,骂过你,也苛待过你,但打从今儿起,我会好好待你,将你当作自个的亲生孩子一样对待,”景映桐认真地回视着他,“那你愿意叫我母妃吗?”. .. ,, 第39章 花独舞(一)   一阵晚风蓦地吹过, 撩起女子脸侧的一缕碎发,虽然因为下蹲的动作扯得脚上的伤口微微有点儿发痛, 但景映桐还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姿势蹲着, 与祈哥儿对视着。   祈哥儿好久好久都未答话,景映桐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失望, 就在她以为祈哥儿不会回答了之时。   他突然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景映桐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她伸臂将祈哥儿揽入了怀里,一种她也解释不清的喜悦和暖意突然跃上了她的心头。   慕琮就站在他们身后, 看着自己面前一大一小相拥着的两个身影,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第二日景映桐起得很晚, 本来她自病后过的就一直是米虫般的惰懒生活,此遭她受了伤, 慕琮更是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能来扰她, 因此她的日子过的极为逍遥快活。她睁开眼睛后发现房间里近乎诡异的安静,以往雁书听到动静都是要立马进来伺候的, 今日竟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她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 自己利落地披上外袍, 脚上挂着鞋自个一拖一拖地走了出去。   只见丫鬟们此刻正都聚在正堂里说着什么,就连她出来了竟也没有听见。景映桐有些好奇地凑过去, 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雁书满是怒气的叱责。   “她死了那是活该,用得着你们在这里可怜, 若是谁可怜她, 赶明儿就得与她一般的下场!”   “可到底是和婢子们一块共事过的, 听说死的极惨, 就这么活生生地被打死在了前院身上连件周整的衣裳都没有,生前她这么爱美,逢年过节还要往头上簪一朵石榴花,如今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婢子们怎能不动容呢。”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开口说,“如今婢子们更是觉得在王妃身边伺候如同伴虎,万一王妃哪天不高兴了,我们这些下人的小命岂不就没了”   雁书一耳光甩在了那小丫鬟的脸上,劈头盖脸地骂道:“我让你这贱蹄子浑说,那晴柔到底因为什么落了一个这样的下场你们又不是不清楚,她是觊觎王爷,她是下贱的狐媚子不要脸,她在帕子绣那等子淫秽的画,这等子不要脸的贱婢,若是留给她死的体面才是没有王法了!”   “雁书姐姐这话说的不对,这府上又有哪个人不心悦王爷了,毕竟若是跟了王爷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个丫鬟不服气地说道,“而且虽是王爷下令处死的晴柔姐姐,可这事又哪里和王妃脱得了干系了,到底还是王妃手段厉害,才能将王爷把控得死死的。当初王爷将乔姑娘接到王府里来的时候,哪个不说这是王爷有心让乔姑娘做侧妃娘娘呢,乔姑娘生了一副好相貌,又和王爷又一层子亲缘在可如今,这才过了多久,乔姑娘就被打发回老家了,这还不是王妃的手段厉害,能将王爷捏死了。”   “呵,侧妃娘娘,就她那样还想着做侧妃,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你们谁同情她都会跟她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贱蹄子想的什么,不过是前脚出了一个晴柔,将你们的歪心思都勾起来了,以为王爷会看得上你们这些轻骨头的小蹄子,”雁书越骂越气,“王爷那是何等人物,又岂会被你们这些路边的野花迷了眼,我看你们还是趁早歇了那些个心思,谁若是同情晴柔,我这便上报了王妃将她发卖了出去,看你们知不知耍狐媚子手段是个什么下场!”   “哟,雁书姐姐这话说的,你一心一意地维护王妃又得到什么好处了,如今你也有二十了吧,怎么王妃还不赐你些嫁妆让你出去嫁人呢,你对她忠心耿耿她可不领情。要知道那晴柔也是在王妃跟前伺候的,如今落了个这样的结局,又有谁同情她了?”一个丫鬟冷冷地接嘴道,“雁书姐姐现在维护的殷勤,殊不知不知哪天就死在了王妃手里了呢。”   雁书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也没想到什么辩驳之语,只是指着那丫鬟颤着身子发不出声。   “说什么呢,议论的这么热烈,”景映桐脸上一笑,突然自她们身后出声道,“我起身了想叫个人伺候,没想到一个都找不到,原来都在这儿躲懒呢。”   丫鬟们听见这个声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匆匆往地上齐齐一跪道:“王妃!”   “我有那么吓人吗,” 景映桐依旧是一张融融的笑脸,“方才还不正待在我的地方热火朝天地议论我呢,怎么这会连胆子都给吓破了。”   方才嘴皮子最溜的那个丫鬟眼珠一转,伏在地面出声道:“王妃,奴婢可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是一块共事过的晴柔姐姐死了,奴婢们有几句感慨罢了王妃可知道那晴柔死的可惨了,被扒光了衣衫活生生地打死在前院,唉本来生前那么标致的一个人儿,现在落了这样的下场,谁又能不唏嘘两句呢”   “胡说!那分明是因晴柔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她她”雁书仿佛难以启齿似的,“她在帕子上绣那等不堪入眼的画面,还在房里藏了写了王妃名字的小人,我看王妃最近身子不好都是因为她!这等猪狗不如的奴婢,死了都是便宜她!”   这个景映桐还真是没有想到,虽说她也不信什么巫蛊之术,但还是很好奇地问了句:“那晴柔,在帕子上绣的是什么啊?”   雁书立马羞红了脸:“王妃,你问那个做什么,那丫鬟不要脸,居然在帕子上绣她和王爷欢好的画面,呸,这没脸没皮的贱婢!”   景映桐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突然想到了慕琮那副贞洁烈女似的要命模样,那当时看到晴柔绣的这东西,表情估计得跟见鬼差不多了。   雁书很不解地看向景映桐,景映桐忙收束住脸上的笑意,冷笑道:“王府有王府的规矩,这般肖想王爷还弄出这等**之物者,本就不该给她留体面。若是你们在意自己的清白和死后的尊严,就不要做这等子下贱事。原先我还不知晴柔竟有这么大的本事,她一死你们纷纷在这里给她叫起屈来了,看来这丫鬟煽动人心的能力还真是强,她在我身边伺候的时候,是不是还经常有意无意地透露自个有多委屈,偏生还不说我的一句坏话,但却正巧让你们将我的恶面目见识的一清二楚?”   那群丫鬟立马不敢吱声了。   “既然你们这么本事,我看在王府待着也是委屈你们,不如你们即刻出府去吧。”景映桐云淡风轻地说,“尤其是那几个闹得最欢的,既然留在我身边这么命悬一线,那我现在就放你们自由。”   那几个丫鬟脸上一喜,但随即想到了什么恐慌道:“王妃,那奴婢们的卖身契”   “什么卖身契?”景映桐冷冷一笑,“你们还真当我是那性子软好欺负的主了,如今你们被逐出府去还要我还你们卖身契,这王府也成了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本来你们年岁一到我也没打算留你们,不想耽误了你们嫁人说亲,可如今既然你们这么急着想走,那我就不留你们这几尊神仙娘娘了,即刻出府去吧,不然就是和你们的晴柔一般的下场。”   景映桐说完也没再理她们自个拖着鞋又走了,今日她的脚已经消了肿,只是因为疲懒还未穿鞋,雁书和染画忙上前去扶住她。那几个丫鬟在后面磕头求饶景映桐也只当没听到,雁书却一脸解了气的样子道:“这几个丫鬟真的是无法无天,现在竟然都敢说这种话了!这府里赶出去的罪奴和正儿八经赎出去的奴婢可是不一样的!连身契都没有,出去了也是个任人欺辱的命!”   “若是她们家里有本事,能将她们卖身契赎走给她们便是,若是不能”景映桐眼中冷光一转,“她们也说了,我可是那等子不通情理的毒妇,断也没有做那等子慈善买卖的道理,她们觉得我最近病了不理俗事,性子也仁软了不少,以为激激我就果真会放过她们,岂知我从不是那种为了全自个名声而给自己添不快活的人。”   “她们家里又哪里有银子来赎她们了,若不然也不会这么大年龄还在府里待着,若不是动了这么个坏心思,本来也能好好的得个善了的,偏生她们学那个晴柔,一脑门的歪心思。”雁书依旧愤愤不平道,“不过我觉得王妃较之之前变了很多啊,王妃以前只是表面上厉害,如果被她们这么一糊弄,说不定真的便宜她们去了。”   “那个晴柔真的扎小人咒我啊?”景映桐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点发虚地问。   “可不是吗!”雁书又怒了起来,“那不要脸的贱婢!不过乔姑娘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晴柔没什么好下场,乔姑娘也被遣返回老家了,耳根子边可算是清静了。”   景映桐也心里一松,顿住脚步道:“走,我们今日上街。”   雁书吓了一跳:“王妃你脚还没好,上街做什么去?”   “反正是能走动了,我打算带祈哥儿上街去买几身新衣裳,”景映桐捡了个便宜儿子心里跃跃欲试,“再说我也好久都没出门了,如今出去透透气也好,对了,不要告诉王爷,咱们偷偷去。”   “那怎么行呢,王妃怎能不告诉王爷就独自出门,若是被王爷知道了”   “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他的,”景映桐立马做出一脸不悦状,“怎么不向着我每次都朝着他说话。”   她的变脸果然吓到了雁书,雁书支支吾吾的不敢再答,景映桐见目的达到便见好就收,一边一个揽过雁书和染画道:“走,爷带你们上街去逛逛,对了,叫着钟姨娘和兰娘,咱们一起去。”   “王妃叫着她们做什么,”,雁书显然还没忘了上回的事,“上次您生病,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想要勾引王爷,奴婢可咽不下去这口气!”   “她们也是没办法,”景映桐叹了口气,“整日憋在府里哪儿也不能去,我这回带她们出去呢,也是想让她们多见识一下,心思别那么死了才好。”   上回慕琮虽说是说者无意,但景映桐却是听进心里去了,钟姨娘和兰娘本性都不坏,虽说在她生病的时候她们对慕琮动了心思,可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讲,这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在头一个月钟姨娘和兰娘还来送了好几回东西,东西虽不值钱,但都是她们亲手做的。   她们都是旁人送给慕琮的女子,慕琮推拒不过就收在了府里,还有的是有心人送来另外怀揣着目的的,慕琮也都心知肚明。不过钟姨娘和兰娘倒是两个可怜虫,都是底下的官员讨好慕琮送的,慕琮也一直都不上心。   这个时代的男人多三妻四妾,就连太子妃安芷蓉那种雷厉风行的性子,还是拗不过太子在东宫中收了很多美妾,慕琮也不想做别人眼里的异数,因此府里有几个女子也省的别人议论。   但景映桐知道,慕琮一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上她们,与其在府里待着将青春蹉跎干净,还不如寻一段好姻缘,或者是选择一种其他的生活,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   钟姨娘和兰娘知晓景映桐要带她们出去也很不安,她们还以为景映桐终于病好,要找她们算前些日子的帐了。两人磨磨蹭蹭的收拾了许久还是踌躇的不敢出门,直到雁书不耐烦地来催她们。   “快点,两个姨娘还那么大的架子,不知王妃等你们很久了么!”   话毕她才想到兰娘连个姨娘都算不上,有些不耐地撇撇眉头便不再理她们。   钟姨娘和兰娘当即再不敢迟疑,披上外衫就跟着雁书走了出来。   雁书却没领着她们往正院去,而是七转八拐的领着她们来到了后院。景映桐站在一株银杏树下,手上还牵着身穿红色杭绸直缀的祈哥儿。祈哥儿大抵是没穿过这么色泽鲜丽的衣裳,神情有些无助地紧抿着嘴在那儿站着,景映桐瞧着他这样子就觉得好笑。   其实她就觉得只有这艳丽的颜色才能称得上祈哥儿本就深邃浓烈的五官,得让他打小就习惯这些鲜亮的颜色,省得长大之后跟慕琮一样整天非黑即白的可就麻烦了。   钟姨娘和兰娘一见雁书带她们来了后院心里更怕,看王妃这架势,不会是打算将她们不动声色地发卖了吧?   兰娘还在兀自瑟瑟发抖,钟姨娘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景映桐连连磕头。   “王妃饶命啊王妃,妾身再也不敢了!妾身再也不敢去王爷面前现眼了,妾身以后一定老实本分,求王妃,饶了妾身吧!不要将妾身卖出去,那样妾身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啊!”   景映桐倒被她这反应吓了一大跳,她抱住祈哥儿往后退了一步:“你这是干什么?”   祈哥儿却垂眼瞥了一眼伏倒在地的钟姨娘,眼中一丝厌恶一闪而过。   “王妃将妾身叫来后院,难道不是想将妾身在私底下发卖了吗,”钟姨娘浑身瑟瑟发抖道,“妾身承认前几日是自个做的不对,妾身不该在王妃病了的时候刻意去王爷面前晃荡,妾身只是想着王爷身边也得有个人伺候。若是能得王爷的一两分青眼,妾身也不用在府里受那些老妈子和丫鬟的气了!至于别的心思,妾身是半点也不敢有的!求王妃看在妾身可怜的份上,饶过妾身这一回吧,妾身保证以后每日当牛做马的伺候王妃,再也不敢肖想王爷了!”. .. ,, 第40章 花独舞(二)   景映桐叹了一口气, 终于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瞪了雁书一眼才向钟姨娘道:“你怕是会错我的意了,我今儿个是想带你们出去, 又哪里是要将你们发卖了?”   钟姨娘脸上一愣, 惴惴不安地抬起头来, 可刚抬起头来就看到了祈哥儿眼中深深的排斥, 她慌乱之中忙将头又低了回去。   “真的吗?”   “嗯,雁书大概没和你们讲清楚, 恰逢我想带着祈哥儿上街买衣裳, 这才想着也叫来你们两个,怎知突然惹得你们俩这般害怕了?”景映桐又笑了笑, “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去吧。”   钟姨娘和兰娘这才忐忑不安地上了车, 景映桐带着祈哥儿和雁书上了当先一辆马车, 一行两辆马车缓缓从王府后门驶了出去。   景映桐揽住祈哥儿, 在马车的颠簸中一脸淡淡地看向坐在对面的雁书:“怎么回事, 你是成心的吧?”   雁书低下头:“奴婢承认奴婢确实是故意的,只是奴婢看不惯她们那副样子,王妃您又何需对她们这么好了, 若是有一日她们蹬鼻子上脸, 这可如何是好?王妃您好心,可有些人她就是不领情呢!”   景映桐像抚摸小猫一般抚摸着祈哥儿, 一边摸一边怀念起自己家里的那只肥猫龙胖来, 她边慢条斯理地抚摸祈哥儿边道:“何必呢?”   “可万一的心有一天真被她们给勾走了那可怎么办, ”雁书忐忑不安地说,“要知道,那钟姨娘和兰娘一个性子泼一个温婉,相貌也都生的不错,万一哪天王爷真动了心思”   “只要能被别人拿走的便都不属于我。”景映桐淡淡地打断她,“世人皆以为,男人变心与否在的是女人的手段,其实不然,他变不变心,看的全是自个的心意。只要他有心想着旁人,便是你再怎么阻都没有用的。”   “哦”   雁书还是似懂非懂,她自幼生活在这个时代,对景映桐的那一套理论还是不能理解透彻,她总觉得每家每户的豪门贵妇都是如此,旁人做的,也是景映桐她该做的。   景映桐没再说什么,她扯了扯怀中祈哥儿的耳朵道:“祈哥儿怎么不开心啊?”   祈哥儿愣了一会才出声道:“我不喜欢她们。”   孩子虽仍是冷硬的语气,景映桐却从中寻到了几丝暖意,她缓缓将孩子揽紧轻声道:“你是怪她们跟我抢你父王吗?”   “反正就是不喜欢。”   祈哥儿将脸转过去,似乎在逃避什么似的。   “我知道你是向着母妃,可我们今儿个是出来玩的,祈哥儿你笑一笑好不好,不然,”景映桐掰着祈哥儿的小手故意说,“母妃会觉得,你不想跟母妃一起出来的。”   祈哥儿脸上有点慌了,小嘴不由自主地抿得更紧,脸上似乎很为难似的挤出一丝像哭不像笑的表情,景映桐更觉得好笑,突然将他抱起来狠狠在脸上亲了一口:“祈哥儿真是个好孩子!”   祈哥儿似乎没想到景映桐会亲他,一时脸上青白交加有些窘迫,景映桐却将他揽得更紧了,挑开车帘子望了一眼道:“快到玲珑斋了,我们要下车了。”   马车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钟姨娘和兰娘惴惴不安相扶着走下马车,看见面前富丽堂皇的玲珑斋两人顿时慌了,尤其是兰娘,一脸没见过大世面的模样小声说:“王妃怎么带我们来这儿了?妾听说过玲珑斋的首饰一样就价值连城,只有京中贵妇才有资格来这儿,这种地方还是不适合妾这种低贱人来”   “什么低贱人?你也是父母生养的,怎能这么不爱惜自己,这样说自个呢?”景映桐直接打断她,“恰好呢,我今儿个要来玲珑轩办点事,顺带着你们来选两件首饰,放心,今日一切都是我掏腰包,你们有喜欢的尽管拿便是。”   “这怎么使得,”兰娘忙摆摆手道,“妾本就不衬这么贵重的东西”   景映桐立马拉下脸:“刚才还说为我当牛做马对我言听计从,怎么这会我的话就不听了?你们这般,叫我以后还怎么相信你们?”   钟姨娘和兰娘立马怕了,唯唯诺诺地跟着景映桐进了玲珑斋。   景映桐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许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这两个女子身上的奴性都太过明显了,非要她摆出厉害的架子她们才肯坦然接受她的好意,而这种接受其实也是一种无法之下的顺从。   也许在她们心中生来便对她是畏惧的,因为她们觉得自己是那个男人的所有物,而她是他的妻子,是压在她们头上的主母。   她本要做的,是压折她们花儿一般的年华,而不是像如今,主动带她们买这些女人都爱的物事。   景映桐刚进了玲珑轩便有姑娘将她们迎了进去,在这个姑娘们普遍不抛头露面的朝代,玲珑斋这样还真是够别具一格。   景映桐想到慕琮的话,心里又生了几分警惕,但既然答应了与玲珑斋老板见面,她也不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而且这位神秘女子的真面目到底如何,也得等她看过了才能知道。   景映桐进去后让钟姨娘和兰娘先自行选着,自己跟其中一个负责招待的姑娘说了自己的来意,看来那玲珑斋老板早就嘱咐过了,那姑娘听了之后就立马上楼去通传了。   景映桐牵着祈哥儿百无聊赖地在偌大的店里逛着,这个点人并不多,她走着走着,竟然看到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背对着她正与店里的一个姑娘说着什么,在这种店里看到男子本就极是稀罕,景映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突然瞥见了那男子别在腰间的银柄马鞭。   她挑了挑眉,有些迟疑地出声道。   “小公爷?”   那男子听到她这个声音似乎僵了一瞬,然后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王妃?”   几个月不见,安昶脸上完完全全的脱落了以前残存的几丝少年稚气,取而代之的是轮廓鲜明的果敢和坚毅,他似乎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景映桐,匆忙地将手里的东西朝背后一藏道:“王妃怎么在这儿?”   “这话应该我问小公爷才对吧,”景映桐笑了笑,“这本来就是女人家来的地方,小公爷来这儿做什么?”   安昶的脸却突然有些红了,垂下头去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什么”   “我知道了,”景映桐来了兴致,故意想逗逗他,“小公爷一定是有了心仪的女子,到这里来给她选东西了吧。”   谁知安昶立马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下意识地朝后一跃就触到了后面的珠宝架子。   景映桐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小心!”   心想早知道不逗他了,看这安昶平日里行事逍遥洒脱,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如此羞怯。   “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扰小公爷了,”景映桐朝脸色通红的安昶点了点头,“小公爷放心,今日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我不是!”安昶却有点急了,忍不住上前一步追上景映桐,“王妃,我没有那个意思!”   景映桐有些奇怪地回过头来,心想这小公爷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行为这么反常,不过既然他来跟她说话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便转过身来朝他微微一笑道:“小公爷有话直说便是。”   “我实在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王妃,”安昶却又低下了头,“我来这儿确实是想给女子选簪子的,只是这簪子怕是永远都送不出去了。”   “怎么会呢。”   景映桐瞬间在心中脑补出了一出大戏,豪门恩怨政治联姻,有情人不成眷属什么的齐齐涌上心头,想到这里她立马心灵导师上头,拍了拍安昶的肩头鼓励道:“小公爷,你不要气馁啊,记得我头一回见你,你便是那样意气风发直率坦荡的,想要什么便去勇敢地争取啊,不要怕!”   安昶终于慢慢抬起头来,那双清泉般好看的眼里尽是试探和不安:“真的吗?”   “真的啊,”景映桐肯定地冲他点点头,“虽说我们这个朝代婚事多身不由己,但不争取一下怎么知道不会成功呢。”   安昶还未说话,景映桐突然感觉衣角被人扯了扯,低下头见祈哥儿扯着她的衣角指着另一边细声道:“母妃,我想去那边看看。”   景映桐心中存疑,祈哥儿什么时候对女人家的这种东西也感兴趣了,但难得祈哥儿主动向她提要求,她忙应了下来拉着祈哥儿的小手说:“那小公爷,我们就先走了,你自个逛吧。”   安昶却没有立即点头,看着祈哥儿脸色有点难看:“这是?”   “这是我儿子,”景映桐一脸骄傲地说,“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儿子?”安昶皱了皱眉头,然后猛然想起了什么,“哦这个就是圣上吩咐赐下来的”   景映桐忙打断他:“小公爷,说什么呢你,这是我和王爷的长子。”   安昶自知失言,忙有些窘迫地道歉道:“对不住王妃,是我失言了”   “无碍无碍,”景映桐宽宏大量地摆摆手,“只是这孩子想去那边逛逛,不如小公爷跟我们一起?”   景映桐本来只是跟他客气客气,想着安昶一个大男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才是,没想到安昶痛快地点了点头:“好啊。”   祈哥儿顿时满脸阴云,连景映桐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安昶说不出话来。   安昶却若无其事地伸回手,顺手将手里的簪子塞进了袖子里,然后对身后那负责做买卖的女子说了句:“记在国公府的账上吧。”   那女子忙点点头,国公府的人她自然不敢有分毫怠慢,这时那方才通传的女子也下了楼,见了景映桐一脸歉意地说:“对不起王妃,我们家老板现在正在会一位贵客,实在是走不开,恐怕还要再等一会儿。若不然,老板改日亲自登门拜访,以示赔罪?”   “没关系,我在这儿等她一下就是了,”景映桐不在意地笑笑,“正好我也想逛逛你们这儿。”   那女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忙又命店里的小儿端茶倒水好生伺候着。景映桐却看着身边的安昶怎么都不是滋味,而祈哥儿也似乎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明明方才是他主动提议来另一边逛的,这会反倒不吱声了。   “看来王妃和王爷的感情挺好的,”安昶突然开了口,眼中却有什么缓缓跳跃着,“如此琴瑟和鸣的感情,真叫人羡慕。”   景映桐总觉得他话里有些别的意味,再者安昶又是靖国公府的人,她心里到底是防备着他,便不敢多说,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   安昶也看出了她的敷衍了事,垂下眼眼中掠过一丝失望:“王妃,我虽为国公府世子,却自小在山野之间长大,若是言语上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王妃海涵。”   “没有没有,”景映桐觉得他误会什么了,慌忙摆手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小公爷上次对我和王爷鼎力相助,我还未来得及感激你呢。”   “举手之劳罢了,再说我也实在看不惯那南黎人的样子,也是为了一吐自个心头的不满,”安昶有点腼腆地笑笑,“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景映桐点点头,边在紫檀木柜子前浏览着边说:“不知小公爷任上还顺利吗?”   “其实我是不喜欢做这些的,”安昶挠挠头,“这些人情世故之于我来说,都太过复杂了些,虽也能应付的来,但总感觉疲于应对。”   景映桐忍不住笑了:“小公爷可知靖国公府是这朝中数一数二的大世家,你是国公爷的独子,以后这种场面还多着呢。”   “我母亲一直身体不好,我刚出生也是体质极差,刚出生时太医都说我活不了多久,所以父亲索性就送我上山习武,强身健体,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我真的就此活下来了。”安昶念及往事,不自觉地笑了笑,“但是我长于江湖,总觉得和这纷纷扰扰的尘世格格不入,此遭虽然回了来,却依旧觉得这些事情太复杂了,想要在这人言可畏中艰难地存活下来,简直比让我赤手空拳打倒几个师兄还难上数倍。”   景映桐只知安昶自幼在江湖里长大,倒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个原委,她突然有些愧疚于自个对他的防备,转脸看向他说:“那小公爷身子现在可是没事了?”   安昶忙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这京师里确实多的是尔虞我诈,小公爷习惯了便好,虽然这样说起来残忍,但小公爷身为靖国公府的世子,”景映桐看着他清澈的眼睛说,“以后总少不了面对这些。”   安昶垂下头:“我知道,我逍遥自在了好些年,可身上到底是有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初来京师的时候我确实觉得难以忍受,每日都想回到山野做个自由自在的少年郎,可是现在我突然也不是很想走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小了下去,景映桐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但看到他的神情又看到他方才买了簪子心中也猜到了一二,于是便很自觉地没有追问:“小公爷能这样想自然是极好的,有些人的命是一开始就注定好的,想更改起来确实也不容易。”   “上回在宫宴安芷蓉刻意为难你,我替靖国公府向你道歉,”安昶抬眼看向景映桐,“安芷蓉是我二叔家的堂姐,她为人一向强势,我虽和她是亲戚,看素来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只是她贵为太子妃,我也无法阻她,那日”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景映桐打断他道,“针对我的是她,你虽和她是一姓,但我也不会无辜迁怒的。”   “可你”安昶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将头低了下去,“还是在心里将我防上了”   景映桐终于从他那一眼中看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意味来,她心中一悸,只是还未来得及好好思索,突然钟姨娘拉着兰娘兴高采烈地朝她跑了过来,“王妃王妃,您看妾选的这支簪子”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了站在景映桐身边的安昶,女人张扬的脸色迅速地收敛起来,局促不安地看着景映桐道:“王妃,这是?”   “这是靖国公府的小公爷,”景映桐朝她们微微一笑道,“小公爷,这是我们府上的两位姨娘。”   安昶撇了撇眉,在看向钟姨娘和兰娘时眼中也多了些含义未明的意味:“怎么,楚王爷居然还有这么多妾室么?”   钟姨娘的脸色刹时变得很难堪,景映桐也有点尴尬,避开他们两方的视线从紫檀木柜子里拿出一支钗子随手簪在头上,边俯身向黄铜镜边问道:“这钗子好看吗?”   谁知她方才随手一插钗子没插牢,随着她俯身的动作,云鬓里的钗子晃了一晃,竟要从头发上坠落下来,景映桐一惊,急急伸手去扶,却已经有一只手先于她将钗子扶牢了。   她的手正好碰到了那只手,她下意识之下抬头正好对上了那人的视线,耸峙入云的鼻梁,远若谪仙般的容颜,景映桐的手顿时僵在了那人的手上。   男子却顺而牵起她与他重叠在一起的那只手,朝对面目瞪口呆的安昶笑了笑。   “好巧,小公爷。”. .. ,, 第41章 花独舞(三)   “你怎么会来?”景映桐的脸顿时有点红, “这”   “不放心你,就来了。”慕琮笑得依旧宛若天神一般高高在上,只是看向景映桐的眼里却满是温柔,“毕竟这外面的豺狼虎豹太多了, 一刻瞧不见我的小心肝就心慌意乱。”   景映桐汗毛倒立, 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感觉自己简直可以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可慕琮依旧一脸的无知无觉,似乎在说着再寻常不过的话一般,再次看着安昶笑道:“看来小公爷对本王府上的妾室很感兴趣, 若是小公爷有兴趣, 不如将她们送给你如何?”   “慕琮!”景映桐着急之下连“王爷”都忘了叫了, 在下面扯了扯他的袖子道,“说什么呢你?”   “上回我不是还说要替她们寻个好归处呢,我觉得跟着小公爷就不错, 小公爷家世好相貌好, 若是肯收留她们俩也是美事一桩,小公爷放心,她们两个都还是清白的, 你若是肯收,”慕琮眼中暗光微闪, 本来还翩翩若仙的面孔上突然多了几丝戾气, “本王一定备上丰厚的嫁妆一并送过去。”   钟姨娘和兰娘顿时脸色煞白, 尤其是兰娘, 手里捏着一支镶金点翠缠枝菱花簪不住发抖,似乎被人扒光了衣衫暴露在了人前,将她所有的窘迫和难堪都纤毫毕现地逼着展露了出来。   景映桐知道慕琮平时也不是这种人,他虽向来对妾室不屑,但也不至于这样在人前羞辱她们。景映桐下意识地拉了拉他扯住自己的手,抬头小声问道:“怎么了你?”   感受着那小手手心里传来的融融暖意,慕琮眼中的戾气终于缓缓散去,他下意识地反手紧握住她,似乎溺水之人紧紧攥住属于自己的最后一根浮木。   “没什么,就是瞧见她们心里烦躁,”慕琮低头淡淡看向她,“王妃宁愿带她们出来也不愿叫上我,我到底是有多招致你厌恶?”   景映桐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这个男人居然连钟姨娘和兰娘的醋都吃,真是醋精本精。她有些无奈地摇摇他的手小声说:“这是女人家来的地方,叫你来做什么?”   “呵,女人家来的地方,那他是什么?”慕琮眼色冷冷地看向依旧呆立着的安昶,“他也是女人么?”   她觉得他今儿个煞气真不是一般的重,她刚想说点什么努力打破这尴尬的氛围,男子突然扯着她的手朝前迈了一步逼近安昶道:“小公爷,不知你到这儿来做什么呢?”   “我我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王妃。”安昶却答非所问,“家里的女眷托我来买东西,我就来了”   “哦?”慕琮似笑非笑地看向安昶,“那想必小公爷眼光不错,若不然怎能府里的女眷都托你来买东西呢,有时间可真得向小公爷好好讨教讨教。只是没想到小公爷未成亲府里居然已经有了女眷,还真是年少风流。”   “你莫要胡说,”安昶到底还是敌不过慕琮的那张嘴,在他的话语下迅速地脸红起来,“我是买给母亲的。”   “哦,”慕琮似乎也不感兴趣的样子,将景映桐一揽道,“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小公爷自个在这好好地逛吧。”   景映桐刚云里雾里地要被慕琮拉走,突然背后有人弱弱叫了她一声:“王妃。”   回头见是方才那通传的姑娘,那姑娘左右瞧了一周,面色似乎有些为难:“老板现在得空了,王妃还要见她吗?”   被这两个男人一插科打诨,此时景映桐才猛地想起自己的正经事,她忙挣脱慕琮的手臂:“见!”   慕琮望着蓦地变得空荡荡的胳臂眼中流过一抹怅然若失,看着景映桐要跟着那女子上楼,他不轻不重地叫了句:“王妃。”   景映桐有些心虚地朝慕琮一笑:“王爷,不打紧的,妾身一会儿就下来。”   “我跟你说的话你怕不是忘了,”慕琮遥遥看着她淡淡道,“我陪你一同去吧。”   “不用,真不用,王爷就在下面等着,妾身难不成还能出什么事了?”   景映桐因慕琮的反应有些歉意地看向身旁那女子,那女子却很谅解似的笑笑,似乎什么都未听到一般。   安昶终于有了机会报仇,不由得在旁边出声嘲笑起来:“王妃平日里和这样的男人相处起来想必很累,什么事都要插上一脚,还让不让人得上一点空闲了。”   “夫妻说事总有小孩子来插嘴。”   慕琮看着安昶温和地笑了笑,突然朝他走近了两步,用只有安昶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玲珑斋的老板是秦怀的女儿秦素言。”   安昶的表情顿时变了,站在楼梯上的景映桐有些好奇地偏头看向他俩,就在她以为他俩又在暗搓搓地掐架她好趁乱溜了之时,安昶突然挺直了身板冲她大声道:“王妃,那我也陪你一起去!”   景映桐看着身边两个挺拔俊朗的保镖,若是搁在以前她肯定因为这玛丽苏女主的待遇乐开花了,可今儿个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在他们对面垂着绣银丝梅花图案的浅罗纱幔,有袅袅茶香自那层薄薄的屏障后透出来,浓郁清冽的气味熏得整间屋子的都染上了那一种淡淡的缥缈之气。   透过那层子纱幔,景映桐能隐隐看到女子纤瘦伶削的精巧下巴和脸部轮廓,染着红蔻丹的纤细手指缓缓端起茶盏,那朦朦胧胧的红唇虚虚地对着茶盏一吹,景映桐感觉自己面前的纱幔顿时化作了仙障,隔开了所有对面满是世俗艳丽的倾醉旖旎。   “梅姑娘,真不好意思,”景映桐事先已打听到这女子姓梅,“我夫君还有我夫君的好友,非要同我前来,若是打扰了你我向你赔罪”   慕琮和安昶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自对方眼中看到了嫌弃。   纱幔后面传来一声银铃般的悦耳笑声,那女子似乎是用巾帕掩了嘴,隔着纱幔看向他们道:“王妃不必那么客气,本就是我邀你前来的,王妃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便是小心一点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姑娘就免了,我已经嫁人了,不如你叫我,张夫人吧。”   纱幔缓缓被一只纤纤玉手挑开,纱幔后的美人虽伶仃纤细,身段却玲珑有致,她穿着苏绣月华锦衫,下面是绣杏林春燕图案的罗裙,明明那娇小的身躯漫不经心地斜靠在那里,却无端生出一种艳中挑丽的气势来。   美人的脸也生得极其精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两弯细细的柳叶眉,小巧剔透的鼻尖,嫣然精致的樱桃小口,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生得尤为出色,乍然望去两眼里融融的一派平静,但再看之下就会觉得那双眼睛里放出了笼罩整张脸的浓丽烟色,就连景映桐乍然之下也不敢跟这样一双眼睛对视,似乎自个,会不由自主地被拉进那双眼睛的漩涡里似的。   身旁的两个男人却不动稳若泰山,尤其是慕琮,看到如此这般人间丽色,居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关照地朝呆若木鸡的景映桐看去。   景映桐反应过来,忙摆好脸上的笑容道:“对不起,一时失神了,没想到梅张夫人这么美。”   对面的女子又是笑了笑,细看之下景映桐才发觉她虽穿的还算艳丽,但脸上却脂粉未施,就连头上的那妇人发髻上也是只簪着一支朴实无华的银簪。她细细柔柔的声音就像拂过心间的上好绸缎,将人的心都拂的软了。   “我本名梅玲珑,只是后来嫁了人便没怎么再听到过这个名字了,王妃可真是年轻啊,看到你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那时候,”梅玲珑的神色似乎有些哀伤,突然转眼看向慕琮道,“王爷儿时我还曾见过你一面,就是王爷自个可能不记得了。”   慕琮抿嘴不言,看着梅玲珑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梅玲珑又有些失神恍惚地笑笑:“那时候王爷还小的紧,脸蛋白白的,长得也十分好看,我那时候偶然见到王爷一时都惊为天人,不过王爷长大了倒比小时候更为丰神俊朗了。”   景映桐顿时更羞惭了:“张夫人深居寡出的,我本就不该带男客来叨扰您,若不然张夫人先歇息,我改日再来便是。”   “不必。”   梅玲珑突然伸手握住了景映桐的手,慕琮顿时警惕起来,刚要伸手阻拦,却被景映桐一个眼神制止住了,梅玲珑的手温温凉凉的淌着一丝令人舒服的冰意,她握着景映桐的手,似乎在感受着从她手上缓缓流出的脉脉体温,脸上慢慢露出一种难言的心满意足。   “王妃,我只是一个寡居的女人,不是那种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了,如今见了王爷和公子这样的年轻郎君,心里可是欢喜着呢。”这话自梅玲珑口中说出来却一点也不见轻佻,“你看我的这一身打扮,虽看着团和喜气,其实也不过旁人说了,若我穿得太素,怕是在咒自个生意不好呢,我们这种做生意的命苦人儿,真是没有办法。”   “不过瞧着张夫人的模样可是很年轻呢,而且生得姝色倾城,说实在的我一个女人家都为你惊艳到了,”景映桐任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那双美丽含伤的眼睛说,“人总要朝前看的,而且瞧夫人的样子,心里可是沉甸甸地住着你夫君呢。”   “他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梅玲珑脸上突然露出了些小女儿家的笑容,模模糊糊的似乎沉入了当年的云昔旧梦,“他不嫌弃我,一心一意地待我,不惜背负一身骂名和世间所有人的指责都要保护我,可是他离开了我,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可即使这样,我也没什么旁的能为他做的,他临死前我答应过他要好好活下去,所以我只能守着这华丽的躯壳日复一日地活下去,我的身边每天都在热闹着,可我总是恍恍惚惚的,也不知旁人究竟在热闹些什么。”   景映桐不由自主地看了慕琮一眼,她想起了慕琮说给她的那些话。   可从眼前女子手指的轻颤她可以感觉到她是真的在难过,甚至她隐隐感觉到,眼前的梅玲珑虽然外表艳丽,生活华靡,可她那美丽的身子早就是一具空壳了,她用最装潢富丽的殿堂,用最昂贵精美的衣裳包裹着自己,可依旧不能将自己偎热。   慕琮见梅玲珑扯着景映桐不放又是眉头一皱,他刚要伸手去扯开两人,梅玲珑突然松开了拉住景映桐的手,她将手不动声色地藏在后面,面上似乎已经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   “对不起王妃,我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大概是我觉得王妃面善,从一开始见到王妃就不由自主地想亲近你,给你说了些平日里从不对人说的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王妃明明是个小了我快十岁的小姑娘,为何我见了你却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呢。”   “张夫人谬赞了,我见着张夫人心头也生出了亲近之感呢,”景映桐不知为何从心底觉得眼前的女子很可怜,“不过有他们在这儿,咱们说话也不方便,不如我先叫他们出去,咱们再好好细谈生意的事如何?”   梅玲珑眼中却露出了点捉弄的笑意,她的目光缓缓在几人之间巡视了一周:“就是不知他们愿不愿意,我看这位少年郎好生眼熟,不知该如何称呼。”   安昶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点名,他本就没怎么与女子接触过,方才听着景映桐和梅玲珑的谈话也是云里雾里的,此时见梅玲珑突然转向自己有些呆头呆脑地愣了愣才道:“夫人是在说我么,我是靖国公府的。”   梅玲珑身子似乎是轻轻抖了一下,景映桐眼明疾快地捕捉到了这一瞬,她刚想说点什么梅玲珑却已恢复了正常,瞧着安昶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靖国公只有一个儿子,看公子的年龄,大抵就是国公府的小公爷吧,我倒是有好久没见过这般俊朗清疏的青年才俊了。”   “夫人这句话说的不对吧,”慕琮突然在一旁沉沉开口,打断了梅玲珑,“刑部尚书裴炎,年轻有为政绩炳炳,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已经坐上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京师里有多少名门想要结亲与他,他却始终未娶,这样的人难道还算不得青年才俊么?夫人和他,可是刚刚才见过面呐。”. .. ,, 第42章 花独舞(四)   景映桐心里一惊,要知道太子和皇后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 所倚仗的左膀右臂可就是靖国公府还有这个刑部尚书裴炎, 裴炎比之靖国公府对东宫更加忠心耿耿, 很多皇后那边见不得人的丑事都是裴炎亲手帮她做的。   一来二去京师里就什么传言都有, 景映桐虽不闲言碎嘴, 但对这京中富贵圈子里的流言还是有一定了解的,里面的小道消息又杂又乱,而且似乎那些贵妇自持身份, 能被她们议论上的也是非富即贵。景映桐就曾听过一种传言说裴炎是皇后的情人, 裴炎今年快三十岁了, 皇后也有四十好几岁了,若这传言是真的, 倒还真是一段权力贵妇和小白脸的精彩传奇。   只是那一向以阴狠无情手段著称的裴炎,怎么还和梅玲珑扯上关系了呢?   “是啊, 我是方才见过裴炎,”梅玲珑居然想都没想直接就承认了,“只是裴炎在我眼里可不是什么青年才俊,他不过是一个以阴险手段上位,心狠手辣的歹毒小人罢了。”   女子美丽的面庞上流露出几丝锥心彻骨的恨意,那恨意甚至微微扭曲了原本美丽莹润的面庞, 景映桐心中不忍, 忙伸手在底下戳了慕琮一下, 然后朝外推了推慕琮道:“你们先出去吧, 我和张夫人要谈事情了, 一会就出去找你。”   慕琮此遭竟然没再推辞,起身拂了拂袍角便走了出去,安昶见他一走自然也不好再多留,也朝梅玲珑躬身行礼后就跟了出去。   “张夫人,方才多有得罪,在这儿我向你赔罪了。”景映桐心里过意不去,看着梅玲珑抱歉道。   “无妨,”梅玲珑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宽宏大量地笑了笑,“王妃,现在我们谈正事吧。”   慕琮没想到女人口中的“一会”竟要这么久,他和安昶大眼瞪小眼瞪到了黄昏时分,景映桐才提着裙摆缓缓从花梨木扶梯那里走下来。男子的眼瞳立马就被那抹倩丽的身影吸引了,只是还未待他说什么,女子就一蹦一跳地走到了他面前,看起来心情不错地朝他一笑。   “王爷。”   “怎么谈了这么久?”   “我和夫人一见如故,因此便说的久了些,王爷没等着急吧。”景映桐此时才发现安昶也在旁边,“小公爷也还没走啊。”   “嗯,”安昶又开始局促不安了,垂下头有些紧张地轻跺了跺脚,“我还有些事想跟王妃说,因此就没走。”   “跟我说?”景映桐还道是她听错了,又一看慕琮明显不善的脸色,她突然有点心虚,“什么事啊,小公爷直说便是。”   安昶却指意明确地看向了慕琮。   慕琮不怒反笑:“小公爷难不成还想叫我回避?这可是我的王妃,你想将我撵走和我的王妃单独说话,这未免也太不君子了吧。”   安昶却很坚持,俊朗面孔上依稀透出些少年人的执着:“王爷,我没有那个意思,但是有些话,我想单独跟王妃说,还望王爷成全。”   慕琮不轻不重地“哼”了声,突然一手扯起了祈哥儿,语气有些凉凉地道:“方才我已经替王妃将帐结过了,我和祈哥儿在外头等你,只是王妃还是要快点的好,不然祈哥儿找不到你会哭的。”   祈哥儿一脸无辜。景映桐不由得在心里好笑地摇摇头,慕琮这胡编乱造的能力可当真强,祈哥儿明明是个平时连情绪都懒得泄露一毫的孩子,怎么到了慕琮这里反倒成了喜爱哭闹的难缠娃娃了?   慕琮说完就牵着祈哥儿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了意味深明地瞥了景映桐一眼,景映桐被他那一眼瞥的头皮发麻,看着眼前的安昶有些疑惑地笑了笑:“小公爷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呢?”   “是上次在杏林道的事,我还未来得及向王妃解释,”安昶倒是没再犹豫直接开口了,“那是我正式从师门回到京师,结果还没到京师就瞧见了几个哭哭闹闹的少年,我心里好奇,就放跑了其中一个,将自己混了进去,只是其余两个少年哭的天昏地暗,竟然没有发现中途换了人。其实我那时只是想一探究竟而已,没想到却误伤到了王妃,后来想起来心中实在难以过的去”   “其实后来我也猜到了,小公爷不如也忘了吧,不知小公爷后来有没有查探到,那究竟是何人所为呢?”景映桐笑着说。   “其实半路上我已经猜到了是某个位高权重之人了,而后经过那件事后又多加询问探访了一番,才得知原来是信王。”安昶脸上露出了同情之色,“我还听说,死在信王这个癖好之下的人不计其数同为男子,却要受这种屈辱和折磨,想起来心里真是难受”   景映桐也沉默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接口道:“其实我也知道我那日救他们,不过是又送了新的人进这个屠炉,像信王那样的人,没了还会再找几个新的。可当时就是于心不忍。”   “王妃心地好,而且”安昶的脸突然微微红了,“也比其他女子有见地,其他女子见到这种事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可我那日佯装小倌,王妃居然也不嫌弃我”   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啊,所以也没这个时代女子身上那么多的条框和束缚,只是这话她不能说与安昶听:“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所谓的尊卑都是被人强加上去的,再说小公爷气质卓然,让人一瞧就非同一般。”   “王妃就莫要再取笑我了,我自小在山野中长大,父亲常嫌我性子过于泼皮,即使回来了京中,有些东西却依旧是怎么改都改正不过来,而我也素来瞧不上京中的那些纨绔子弟,整日斗鸡走狗的去那些烟花之地”安昶眼中流露出几丝不屑,“其实我觉得在京城里还是很孤独的,加上圣上安排了差事,更是很少有闲着的时候,只能偶尔骑马去山上找师兄们喝喝酒,排挤一下心中的苦闷。”   “若我是男子,说不定还能与小公爷成为至交好友呢,小公爷的性子我倒很是喜欢,”景映桐看着安昶说,“其实人活在这个世上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不能随心所欲,京中的纨绔之气确实很重,小公爷不与他们同流合污这是好事,不过肯定还有很多清正朗直之人的,小公爷只是来京城时间太短了,若是长了,肯定也能寻到自己的至交好友了。”   “借王妃的吉言,父亲时常让我去与他们相交,可真正相交起来,可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有我那个名义上的姐夫太子殿下,虽说我一向也不待见我那堂姐安芷蓉,可是她嫁的这夫君也太差劲了,”安昶脸上的不屑愈见浓厚,“上回父亲让我多与他接触接触,他竟然直接带我去了那花街柳巷,一国储君却如此荒唐,真是不成样子!”   安昶说完才发现景映桐的脸色微微发白,他虽是个坦荡直率的性子,可涉及到眼前的女子,他的心思突地就变得细了起来。他看着她,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王妃,是不是太子曾经,欺诲过你?”   景映桐忙下意识地摇摇头,继而将头低下去道:“没,只是突然想到了些不好的事情。”   安昶却及时地住口不谈了,他想伸手去安抚一下眼前的女子,可他们之间却像是被树了一层厚厚的无形屏障,虽近在咫尺,却怎么也翻越不过去。   “王妃,你若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尽管跟我说,远尘曾伤过你,便是欠了你一回,只要你吩咐的,我一定做到。”   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在景映桐耳边回荡的无比清晰。   景映桐终于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看着少年眼中那不加掩饰的滚烫真诚,她心里突然“咯噔”地跳了一下,他不知道他是一时兴起还是怎么的,好像真叫慕琮给说中了,他竟然对她这个有夫之妇怀着些不一样的情感。   “我自己能应付的来,”景映桐抬头冲他笑笑,“不过,还是多谢小公爷了。”   “还有王妃,我我想问上一句,”安昶忐忑地看着她,似乎很是犹豫的样子,最后鼓足了勇气才沉沉开口,“王妃,你和王爷,还好吗?”   “啊?”景映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小公爷这是”   安昶似乎也知自己莽撞了,但他未经情爱不知如何表达,只看着女子语无伦次地出声道:“我我是说王妃不必委屈自个,若是王爷待你不好,你,你就”   景映桐却没叫他再接着说下去,她朝后退了一步,遥遥地朝安昶笑了笑:“小公爷,我得走了,不然孩子真的要哭闹着寻我了。”   安昶没有戳破她这个拙劣的谎言,轻轻冲她点了点头。就在景映桐刚转身之际,身后突然又响起了他有些仓惶的声音。   “王妃,上回你借我的伞,何时还你?”   “一把伞而已,小公爷不必放在心上,”景映桐却没有回头,“若是用不着,就扔了吧。”   说罢她便没再迟疑直直地走出了玲珑斋,安昶望着女子离去的纤瘦身影,突然从怀里掏出了方才买的簪子,他站在原地看了那簪子很久很久,才慢慢收紧掌心,任簪子尖利的角深深扎进他手心。   慕琮在外头已经默不作声地将马车安排好了,他将祈哥儿和钟姨娘兰娘都赶到了后面的那辆马车上去,自己坚持和景映桐挤在了一辆车里头。   虽然马车很大,坐他们两个人也足够宽敞,可景映桐瞧着慕琮那张明显不善的脸,总觉得心里有点小小的紧张?   “王妃方才和安昶说什么呢,我等了你好一会儿,”慕琮斜斜看向景映桐道,“这种傻傻的小公子,大概很会讨人喜欢吧。”   “行了王爷,你就不要再酸小公爷了。”景映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有件事,我还想问王爷,今日你为何会突然说起来裴炎呢?”   “因为我今日来寻你之时,瞧见了裴炎,”慕琮淡淡应道,“虽然他打扮低调,我却知道那就是他,而且裴炎孤身一人,上无老下无小,身边也没个夫人妾室什么的,肯定不会来玲珑斋为女子选首饰的,所以我觉得他定是来找梅玲珑的。”   “何以见得,为何王爷认为他一定是来找张夫人的呢?”景映桐还是有些疑惑。   “想知道吗?”   景映桐立马很乖巧积极地点了点头。   他却立马傲娇起来,指了指自己好看的侧脸说道:“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你!”   怎么能趁机耍流氓呢!虽然她确实很好奇,但是决不能因为这个折了骨气!景映桐想着就气呼呼地转过了脸去,谁知还没等她转过去,那人冰冷的唇就轻轻落在了她脸颊上。   “我亲你也可以。”他还有点沾沾自喜,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因为当年检举梅玲珑,哦不,那时候她叫秦素言,并且亲手将秦家推向毁灭的,就是裴炎。”   景映桐还没来得及为他的轻薄之举生气,就被故事吸引了,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慕琮:“真的吗,难怪张夫人这么恨裴炎,那裴炎还敢来玲珑斋秦家真的有罪吗?”   “朝堂上的这些事儿,又哪里能说得清楚了,”慕琮唇角逸出一丝冷笑,手指趁机轻掐着女子主动送到自己那儿的小手道,“我只知道,当年秦家是支持大皇子的,当时太子虽已定下,可大皇子自幼聪敏,又是王贵妃所出,和太子风头不相上下。后来秦家获罪,多少也波及到了大皇子,后来大皇子身边的势力就一再衰落,他也因做错了事被父皇流放,在流放途中,竟然意外死了。过了这么些年,怕是没有多少人记得当时惊才绝艳的大皇子了。”   景映桐一愣,突然主动反握住了男子的手小声说:“你为何从不叫他们皇兄。”   “我对他们都没什么印象,叫他们皇兄做什么,”慕琮神色依旧冷冷的,“除了那个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偶尔对我表示过点关心,来彰显他宽宏慈爱的储君形象外,其余没有人在意过我。”   “可王爷却是叫圣上和娘娘父皇母妃的,”景映桐突然主动朝他靠了过去,“我知道王爷心里对他们还是有感情的,虽然他们从未认可过你,可王爷,却没有真正地恨上他们。”   慕琮将目光淡淡地撇开:“我也懒得去记恨他们什么了,不在意我的人,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景映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伸手扯了扯他的脸说:“王爷这个样子可真可爱。”   方才还眉飞色舞忙着争风吃醋的男人这时候突然沉默了,他有些别扭地将眼睛转开闷声道,“我才不可爱,安昶才可爱,还有那个”   男人的眼中突然射出了清清楚楚名为嫉妒的光。   “龙胖。”. .. ,, 第43章 挽朱纱(一)   自家的爱猫突然被点名景映桐吓了一跳,在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幻听过以后她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王爷怎么知道龙胖的?”   “哼, ”他很不客气地重重哼了一声, “我怎么知道的,你睡着之时那么深情地呼唤他的名字, 我怎么敢听不见?”   景映桐忍不住笑出了声,板了脸一本正经道:“龙胖确实很可爱,若是王爷能像它一般,长一身毛茸茸的毛,肯定也能比现在更可爱。”   “毛?”慕琮撇了撇好看的眉, 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 不确定地问了句, “龙胖有毛?”   “对啊, ”景映桐故作为难地挑挑眉, “龙胖是我以前养的猫,自然是有毛的, 王爷这段时日呢一直像是在跟妾身赌气, 不会是吃一只猫的醋吃到现在吧?”   慕琮脸上顿时窘迫起来, 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将头转了过去:“谁说的, 只是这名字取的太难听了,我才不由自主地多注意上了。”   “难听?”景映桐立马恼了, “这可是我亲自取的, 你居然说难听!”   “不难听不难听, ”慕琮攥紧她的手, 看向她说, “只要是你取的,再难听我都喜欢。以后,咱们孩儿的名字,就由你来取。”   景映桐自觉地回避了这个话题:“王爷在家闲了也有许久了,不知什么时候才重新去忙公事呢?”   慕琮眼中暗光一闪:“明日我就要去上朝了,对了桐桐,过几日我那和亲的姑母要回朝省亲,她自从嫁过去就从未回来过,到时候我们要去参加宫宴,你提早准备一下。”   一提到宫宴景映桐便知道不是好相与的,于是点了点头正色道:“我知晓了。”   慕琮说罢就紧握着她的手一直端坐着,粗砾的手指不断摩挲着她的掌心,像以前龙胖舔她掌心一样弄得她痒痒的,她不由自主地蜷了一下身子,蓦地合上手掌将他的手指扣在了手里。   “王爷,我听说,你命人处死晴柔的时候,在她房里发现了些了不得的东西。”景映桐被他挠得心头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因此故意想气气他。   慕琮脸色果然立马变了,他俊朗的面庞迅速地沉了下去,眼睛微微眯起,里面正缓缓流淌着危险的光。   “你听说什么了?”   “我听说那个晴柔胆大包天,”景映桐立马作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竟然胆敢肖想王爷,还在帕子上绣那等侮辱王爷英明神武形象的图画”   景映桐还没说完,便被男子俯身而来的修长身躯压住,他倾身而来,完美若天神的脸庞在马车昏暗狭小的空间里渡上了一层不知名的暗色与肃杀,他紧紧盯着她,薄唇轻启有些愠怒地威胁道。   “不要再说了。”   景映桐识趣地闭嘴了,尽量朝后撤去避开男子的触碰,他却擒住她的双手将之束缚在车壁上,目光淡淡落下扫向她领口间露出的一点雪肤,而后带点邪气地斜了斜唇角。   “其实我觉得那画儿画的还挺好,只是上面的人儿不对,若是那里绣的是我和王妃就妙了。”   景映桐慢慢吞咽了一口口水:“妾身倒是没有作那等子秘戏图的兴趣”   “是吗,”慕琮又笑了笑,突然靠她靠的更近了,略带凉意的唇都似有若无地拂在她柔软的脸颊上,“可我有呢我想在,王妃身上作画。”   东宫弥漫着一股呛鼻的药味,安芷蓉一进门就被那药味呛的重重咳嗽了几声,她柳眉倒竖,看向几个伺候着端药的宫人怒道:“这是什么怪味道,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偏方都往东宫里送,殿下的身子那么金尊玉贵,岂是你们能折腾的起的?”   那几个宫人立马吓得瑟瑟发抖,安芷蓉刚欲再说,却有人将她打断了。   “芷蓉。”   太子闲云散步地自厚厚的金色布幔后面走出来,柔柔地挥了挥手命那几个宫人退下,而后才不紧不慢地看向安芷蓉,眼中却尽是一派浓浓的阴烈。   “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旁的法子吗?如今我都这个样子了,”他的笑容在明幽幽的烛火下却是说不出的诡异,“难道我就要这样,一辈子吗?”   饶是安芷蓉一向自诩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得被太子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她眸色一软,连语气里都不禁染上了几丝哀求:“殿下你不要这样子,殿下是何等尊贵的人儿,就算现在身上有些不好过段日子也一定会好的,殿下你不要气馁,便是妾身,也绝不会叫你有事。”   “可你能怎么办啊芷蓉,”太子的声音依旧幽幽的,“芷蓉你心里很着急吧,如今我已经是个废物了,不仅不能给你床榻之欢,甚至不能延续血脉来保全自己的地位。你当初嫁我,不就是为了将来凤倾天下吗,如今我这个样子,你还有什么盼头呢。”   “妾身承认,当初嫁给殿下就梦想着有一日能凤临天下,可妾身与殿下这么多年的感情,又岂是只在乎这些,殿下未免也将妾身想的太轻了。”安芷蓉自嘲地笑笑,“殿下还年轻,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年轻?安芷蓉,你要再提醒我一回,我年纪轻轻就不行了么。”太子突然上前一步,掐住了女子细长优美的脖颈,“我现在什么都不能给你了,你是不是也要像旁人一样,去外头找野男人去了,你这么美丽,这么骄傲,是不是觉得我丢尽你的人了,安芷蓉,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太子双目发红,手指也不断地在她的脖颈上收紧,旁边伺候的宫人都吓坏了,齐压压地跪了一地朝太子磕头道。   “殿下,那是太子妃啊!”   安芷蓉的脸都涨红了,她扒着太子的手指不住咳嗽,可这时候她却强撑着在太子手下淡定地笑了起来。   “殿下,你杀了妾身吧,杀了妾身,可就一个能帮你的人都没了”   太子像突然被什么击中一般,缓缓松开了勒在安芷蓉脖颈的手指。宫女忙扶住软倒在地的安芷蓉,太子有些颓丧地转过身,可就在那道身影快要迈入那道厚重的金帘之时,他突然又转过了身来,脸上的笑容愈发地诡异。   “芷蓉,你知道吗。”   他声音轻轻幽幽的,像情人的呢喃却又透着森森恐怖。   “你那个好弟弟,和楚王妃勾搭上了。那个臭婊子,几次三番地抗拒我,如今居然跟安远尘在外头勾三搭四,看来你们国公府的魅力,还真是大啊。”   聪慧如安芷蓉,立马听出了太子语气中不用寻常的味道来,女子方才还虚弱的脸色几乎是一瞬间就变得凝重起来,她直直看着太子,眼中浮出点点警告。   “殿下,您旁的怎么胡闹我都不管,但是,你绝不能动我们国公府的人。”   “哟,这就回护上了,”太子倒是一脸宽闲,“若我没记错,安远尘可是一直都不怎么待见你,这会你倒把他当宝贝疙瘩疼上护上了。”   “远尘的处事方式是和我有所不同,我平时也不愿与他多言。但他是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既生在了国公府,就要誓死捍卫国公府的尊严与利益,”安芷蓉脸上透出了从未有过的坚定,“殿下若是想动远尘,妾身绝不会同意的。”   “若我执意如此呢?”   “若你执意如此,那妾身也,执意阻你。”   “妾身绝不会叫人,伤害我弟弟。”   “芷蓉,你怎么还这么认真起来了呢,”太子脸上的阴厉诡异突然消散了,似乎方才不过是安芷蓉的错觉罢了,他又重新戴上了素日那副温文尔雅的外囊,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悲天悯人,“本宫所依仗的,可就是你们靖国公府,本宫就算再傻,也做不出自掘坟墓的事情吧。”   安芷蓉瞧着他的样子,虽说没有尽信,可终究也没再说什么,她提起裙子不卑不亢地朝太子行了个礼。太子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后掀帘离去。   安芷蓉此时才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她虚虚一晃险些站立不住,身后的女官忙伸手扶住了她:“娘娘,您没事吧?”   安芷蓉推开她的手,自己慢慢站稳脚跟:“没事,派人盯紧了殿下,若是他做出什么伤害靖国公府里人的事情,立马向我回报!”   “是!”   没几日就到了宫宴,一大早景映桐就早早起身打扮起来,换了好几身衣裳她都觉得不甚满意,最终挑来挑去还是穿了身中规中矩的水红虞美人花粉紫边褙子和缕金挑线纱裙。因为这张皮囊生的好,往常景映桐从来都不施粉黛,可如今要去赴宴怕人说她太轻慢,便叫雁书给她化了个淡妆。   可雁书大抵觉得自家王妃太美了不适合这种太素的妆面,因此便化的细致了些,景映桐被她们在脸上捣鼓了一会子都困了,等终于好了往镜子前一站,只见一个身段玲珑窈窕的美人正映在铜镜里,水红色的衣裳衬着胜雪的肌肤,那婀娜的身段像是从缱绻的颜色中自然而然地长出来的一般,遥遥望去就透着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慕琮本想来催催她,可刚进来瞧见这一幕就感觉喉口迅速地干渴起来,他有些不自然地摩挲着自己袖上的云纹,看向景映桐道:“王妃,好了吗?”   景映桐回过头来,女子嫣然剔透的小脸盈盈楚楚,那美艳的红唇看得慕琮心头更紧了,他突然特别想知道,包裹在那一层子外裳下面的曼妙身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景映桐对男子的心思无知无觉,不过这厚重繁复的裙子她穿上了感觉有点儿累,她提着裙子走到慕琮身边抬头看向他:“收拾好了,走吧。”   慕琮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滚滚烈火,佯装一脸淡定地牵起她的小手:“走吧。”   景映桐也没反抗,因为她知道宫里是个是非之地,还是好好跟着眼前这位大哥为妙。   慕琮的这位姑母身份比较特殊,她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妹妹。   当年的圣上还没坐上皇位,甚至在偌大的宫廷里并不起眼,他们母妃早早地就过世了,只留下兄妹两个相依为命。后来长留朝大盛进贡,求娶公主和亲,宫内各位公主无人想嫁,因为长留不仅气候干燥,地势偏远,而且想要求娶公主的那位长留王,当时已年近五十岁了。对于这样一个人,各位公主更是避之如蛇蝎,就在皇帝为难之时,这位敬宽公主竟然主动奏请要嫁去长留。   皇帝自然是龙颜大悦,备上了丰厚的嫁妆赐了最尊贵的封号将敬宽嫁了过去。而敬宽此举也让皇帝又宽慰又愧疚,因为将碧玉年华的少女送给一个比自己还大的老头,任哪个父亲都会觉得难受,即便他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所以皇上便加倍补偿和敬宽一母同胞的当今圣上,如今他能顺利坐上皇位,也和这位敬宽公主有很大的关系。   再说敬宽嫁去长留以后,不但路程遥远,气候恶劣,更不幸的是她嫁过去没几年长留王便去世了,长留王去世后他的长子继承了王位,他同时继承的还有这位敬宽公主。只是这位新的长留王当时就有了正妃,因此敬宽公主也只得封了一个妃位。   而且虽然在长留子承父妻的现象并不少见,但对于中原来说,这可是对人伦亲缘的重大违背,因此京城里的女子说起这位敬宽公主,神色都会变得怪异。而这也不约而同地成为了宫廷的一大禁忌,因为在这些束缚于礼教之下的中原人看来,伺候完老子又伺候儿子的女人是极其不洁和有背伦理的。也不知是因为这个还是其他什么别的,敬宽公主这么些年来一直未曾回过大盛,而今年,终于回来省亲了。   尽管外头非议纷纷,不过可见圣上还是对这个妹妹很重视的。此时正值秋日,为了迎接敬宽公主归来,宫里头特意举办了赏菊宴,一盆盆菊花摆在皇宫各处,各种颜色各种形态的都有,各色菊花争奇斗艳,用黑漆浮雕花盆装着,真是一派人间富贵繁华相。   景映桐边走边对这人间丽色啧啧称奇,只有在这种朝代才能看到这等子富丽堂皇的华美景象,这是堆砌在无数民脂之上的繁华气数,这是只有上位者才能拥有的权力,也是他们身份地位的,端丽象征。   慕琮瞧着景映桐喜欢便俯身凑近她问:“怎么,你喜欢是吗,等到你生辰宴的时候,我也给你摆上满府。”. .. ,, 第44章 挽朱纱二(二)   景映桐摇摇头, 瞪了男子一眼说道:“只是觉得劳民伤财罢了, 菊花开过这个时候便败了,到时候面对一地凋零岂不伤心。”   慕琮站直了身子, 突然不说话了,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了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这不是六皇弟和王妃么,这么巧, 今儿个又遇上了。”   景映桐听到这个声音就不自觉地垂下了头, 那个声音却不依不饶地缠上来:“怎么, 见了本宫都不招呼一下, 弟妹怎的变得和本宫如此生疏了?”   “没有, ”景映桐抬起眼来,“只是殿下尊贵, 妾身不敢直视罢了。”   “不敢直视?本宫允你直视, 而且, ”太子的声音愈发地轻佻, “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本宫绝无不满。”   慕琮眼中漫出了丝丝戾气, 他伸手将景映桐护在身后,直直地看向太子谦和一笑:“早先便听闻殿下身体抱恙,如今瞧着倒是尽好了,我可真为殿下感到高兴。”   太子被戳到痛脚, 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他阴测测地一笑说道:“六皇弟还有心思管顾别人, 还是先管管你自己的事吧,本宫可是瞧着,六皇弟今日这身衣裳甚是不好,要换成那焕然生机的绿色才合适呢。”   太子这明里暗里的讥讽极其明显,景映桐看着他那副轻浮扭曲的模样,突然想到了那日他的强迫与羞辱,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看着太子冷冷地插口道:“殿下可是逛那等子花红柳绿之地逛的多了,如今看什么都沾红带绿的,只若真是如此,这宫里头怕是不太适合殿下,如今这秋季来了万物萧条,太子怕是要去那四季如春的南方,才能找到属于自个的红绿春色吧。”   “你”   太子更见恼恨,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心中突然涌出了无限扭曲的恨意。   既然你不是我的,那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他在心中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像反复品尝吞咽什么难得的珍馐一般,却在那美味里,慢慢嚼出血来。   既然再也得不到你,不如就将你毁了   景映桐惊诧于太子脸上迅速的恢复如初,他甚至可以称得上和颜悦色,像一个慈爱的兄长劝说不懂事的弟妹一般温善道:“本宫还有事,就不多陪六皇弟和王妃聊了,等宫宴完了,咱们再好好叙旧吧。”   慕琮什么都未说,冷冷地看着太子转身离去,景映桐却还有些不放心:“瞧他这样子,待会不会打什么坏主意吧?”   慕琮重新紧紧握住她的手:“别怕,有我在。”   景映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突然觉得在这偌大的皇宫自己就如一株飘摇的浮萍一般,至于前路如何,心中完全没有定数。漂泊久了心都感觉累了,突然好想就此安定下来,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再也不理会那些世间纷扰,她有些恍惚地抬眼瞧向男子挺直的鼻梁。   他,真的会是自己的归宿吗?   赏菊宴不一会儿就开始了,长殿前摆了数不尽的菊花,文武重臣,世家命妇皆齐聚在皇宫里,景映桐被迫与慕琮分开,挤在那一片穿着华丽的贵妇群里,她们身上的脂粉香气熏得她头痛欲裂。   她不由得想念起那个嚣张跋扈的信王妃来,信王妃虽说泼辣,可比起这些娇柔造作的贵妇们可是好多了。   同敬宽公主一同归来的还有她的儿子,不过景映桐的任务自然是陪同这位远嫁边疆,为大盛做出卓越贡献的皇姑母。敬宽公主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相貌妍丽但皮肤松弛粗糙,虽脖颈上带着累累珠宝,穿着华贵的彩丝衣裳仍能看出其老态。   看来长留的风沙依旧是摧残坏了这位大盛的明珠,她耳边上戴着几个圆圈串联在一起有些诡异的红玛瑙耳铛,沉重的耳铛在她两颊边叮当作响,景映桐突然隐隐记起,这种图案似乎是长留的传统,要求女人带上以示贞洁忠诚。   长留虽不重伦理民风豪放,但却对女子要求极高,要女子不得出家门半步,只能在家生子持家,这也是敬宽公主这么些年才能得归故里一回的原因。   景映桐跟在安芷蓉后面,这时候她才真正佩服起安芷蓉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能力,她只是说着不经意的寻常话,就能将敬宽公主哄得喜笑颜开。   景映桐在后面老老实实地跟着装着锯嘴葫芦,反正依照她和慕琮在这宫中的地位,也确实不适宜太过话多,她就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华而不实的花瓶好了。   毕竟,花瓶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逛了没多久景映桐就有些饿了,好在敬宽公主也疲倦了,当即行行穿着彩衣的宫人手持托盘鱼贯而入,就在这偌大的宫殿门前摆起了盛宴,文武百官朝廷命妇纷纷落座。景映桐在不经意间还与自己老爹后妈对视上了一眼,景旭看着她脸色极其难看,穆水笙倒是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只是还没等她将那个笑容挤出来,景映桐就满脸不屑地将眼转开了。   嘁,没跟他们算账不代表她忘了,只是等她养精蓄锐好了,再找他们翻帐也不迟。   此回男客女客分开了,景映桐也没能好好地跟着她的慕琮大佬,而是和另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坐在了一起,和她坐在一起的自然也是皇子妃之类的,那两个女子看起来感情极好,骤然被她隔开眼里还透着不满,故意够着头打眼色,将景映桐挤在中间像夹心馅饼一样。   景映桐只当没看到,眼睛盯着面前的果盘也不瞧她们俩。   安芷蓉则是一脸笑意地坐在敬宽公主身边,看起来一派贤惠慧敏的模样。   景映桐也不敢乱瞧,一抬眼却看见了坐在对面的安昶,安昶今日依旧是一身潇洒不羁的白衣,以手托腮往嘴里丢着果仁,景映桐只朝他那儿一看他就感觉到了,眼睛一抬准确地和她对上,看到女子投来的视线他慌忙端端正正地坐好,带着些少年人的紧张朝她一笑。   景映桐若无其事地将眼光转开,其实若是在他处瞧见安昶这种俊俏风流的少年,倒真是一副赏心悦目场景。只是出现的时间地点都不对,便是她再欣赏他都无济于事。   景映桐这么想着眼光一转朝慕琮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看见男人正一脸不悦地看着她,显然是瞧见了方才的那一幕,看着他那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景映桐的心情突然敞朗了起来,唇角不自觉地轻轻抿起。   身旁的那个女子满脸不屑地看了景映桐一眼:“楚王妃可真开心,也不知为何被拉来作陪还能笑得出来。”   景映桐知道她们心里都瞧不上敬宽公主,因此今儿个被叫来陪敬宽公主心里也多有不满,景映桐神色淡定地看了那女子一眼,瞧着她约莫比自个大,便微微笑了笑说:“既来之,则安之,姐姐便是在这里怨念,也无济于事啊。”   身旁的女子不屑地冷哼了一句:“你倒是看得豁达,只是我们却没妹妹这样的好心态,弄这么大的阵仗就为迎接她,呵。”   “那怎么说也是咱们的姑母,”景映桐瞧着那两个女子骄矜的神色,就愈发地想气气她们,“姐姐们怕是这样,不太好吧。”   “呵,也就安芷蓉这么殷勤地伺候着,其他人又哪里睬过她了。”另一个女子也在旁边凉凉地开了口,“宁王妃妹妹说得对,咱们也都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便是有父皇那一层天威罩在那里又如何。要知道长留也不过一个西北蛮族,看敬宽公主带来的那个黑不溜秋的长留王子,搁在咱们京师,怕是做奴才都没人肯要吧。”   景映桐朝那长留王子看了一眼,他确实生得黑瘦黑瘦的,虽看起来确实和京城里的富贵公子哥儿不同,可也没这两个女子说的那么寒碜。   既然其中一个是宁王妃,那另外那个与宁王妃交好更年长一点的大概就是燕王妃了。   既然能嫁作王妃,家世一定是极其显赫的,大盛皇室多风流皇子,在景映桐的印象中,除了信王喜好男风外,其余的宁王和燕王似乎也花名在外,几乎从不归府过夜。   这两位王妃独守香闺久了,竟也从静言少语的大家闺秀变成了这等子尖酸刻薄的妇人,就连仪态贤淑的太子妃安芷蓉都要被她们忍不住拿来酸一酸,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心中那些含苞待放的嫉妒罢了。在这京城里待的久了,很多女子最终都会走上同一条归路。   这么一想,她们家的小六似乎就好多了,虽然他是个隐忍不言的阴厉性子,但好歹不胡作非为也不在外弄那些风流帐   呸呸呸,打住打住!什么她家小六!清醒一点,他们已经离婚了!   “安芷蓉素来便是这个样子,只要有她在,咱们所有人也不过沦为陪衬罢了,”宁王妃话语中也说不出到底是嫉妒还是愤恨,“既然这样,还要一次次将咱们招来,依我看啊,安芷蓉一个人就能将一切布置周全了。”   景映桐夹在她们之间只笑不语,那两个女子见她不跟着附和心中更恼:“楚王妃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跟个哑巴似的,往日里你不是最讨厌太子妃的吗?”   那是原主,又不是她,原主心里惦记着太子自然讨厌人家老婆。其实安芷蓉也没什么错,她在原书里虽然心狠手辣地设计了原主,让她落了个那么凄惨的下场,可说到底也是原主先勾引了太子,人家作为正室赶尽杀绝虽说是残忍,可也是原主自个主动撞上去的。   如今她穿来了只要好生地躲着太子,想必安芷蓉也不会过于为难的,毕竟和燕王妃宁王妃这种碎嘴多舌的妇人相比,景映桐倒觉得安芷蓉应该更通情达理一些。   “哪有哪有。”景映桐一副很佛的样子,“之前是我年轻不懂事,现在看来太子妃不但模样顶顶好,而且言谈举止也叫人看了舒服,值得我好生学习才是。”   宁王妃讨了个没趣,重重地“哼”了一声便别过头去不再说话。景映桐耳根子边终于清静了下来,眼看着安芷蓉和那敬宽公主谈的正欢,她神经也渐渐懈怠下来。   她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无时不刻都能走上神,以前学生时代就经常开小差,现在周围的危机感一旦松了下去,她脑子里就开始飘飘欲仙起来了。   直到旁边有人狠狠推了她一下,她凝神侧目,只见身旁的燕王妃依旧一脸高傲的样,见她望过来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燕王妃朝上努了努嘴:“说你呢。”   景映桐忙回过神朝上首看去,只见敬宽公主那双包含沧桑的眼睛慢慢朝她转来:“这个就是楚王妃吧。”   景映桐怎么也想不到作为小透明也会被点名,她朝敬宽公主柔柔温温地一笑,然后起身行礼,神态如常地道:“见过皇姑母。”   “我之前就听说了楚王妃相貌生得好,如今看来,和楚王倒真是一对璧人,”敬宽公主对着皇上皇后一笑,“以前我嫁过去长留的时候还没有小六,如今小六都娶上这么俊的媳妇了。”   景映桐心中警惕起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和慕琮都不应该是会被注意到的那个,如今敬宽公主说这些,莫非怀揣着什么目的?   她与慕琮对视了一眼,果然慕琮眼中也浮起了淡淡的警惕,他突然站起身子,高大修长的身躯朝敬宽公主不急不缓地弯折下去:“皇姑母过誉了。”   敬宽公主似乎此时才注意到慕琮,她乍然见到慕琮有点惊诧,愣了一会儿才从自个的情绪中反应过来,迟疑地开口道:“这就是楚王吧,果然生得好,就跟你母”   敬宽公主突然住口了,殿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皇上脸色蓦地变得铁青,最后还是安芷蓉打破了僵局,她银铃般的笑声在大殿中响起,虽清亮却一点也不显突兀。   “瞧姑母惊讶的,居然让楚王妃妹妹就在这儿站着,这花玉一般的人儿,皇姑母舍得吗?”   “说的是说的是,我真是老糊涂了。”   敬宽公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一脸慈爱地想冲慕琮和景映桐招招手,只是她的手还没摆出去便顿在了半空中,随后她脚底一跌,突然重心不稳地朝后歪去。   安芷蓉忙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敬宽公主手扶着额头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见大家都朝她看来,她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离乡久了,竟有些不习惯家乡的水土了。”   “皇姑母大抵是舟车劳顿,还没好好歇息一番的缘故,”安芷蓉一面扶好敬宽公主一面关切道,“若不然让妾身扶皇姑母下去歇息歇息吧,反正这儿有母后也用不着妾身。”   敬宽公主似乎是无奈地一笑,又看向了坐在上首的皇帝,脸上流着深深的歉意:“皇兄,妹妹无用,好不容易回来见皇兄一趟,竟然”   皇上脸上也流出了几缕难得的关爱,像哥哥在看不懂事的小妹妹一般俱是宽容。   “你既然不舒服就让太子妃扶你下去休息休息,太子妃这孩子是我瞧着长大的,素来会照顾人,有她照顾你,我这做皇兄的也能放心。”   敬宽公主的目光却顿了一下,随即看向了还未坐回去的景映桐,目光慈爱地说。   “太子妃还要帮皇兄和皇嫂协理夙务,就不必麻烦她了。我瞧着楚王妃特别合我眼缘,不如就叫她,陪我去歇息吧。”. .. ,, 第45章 春色娇一(一)   景映桐顿时像被泼了盆冰水般浑身冰冷,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的燕王妃和宁王妃小声地冷嘲热讽起来。   “难怪方才这么着急着维护, 原来早就生了攀附的心思!”   “还合眼缘,看来楚王妃也和她是一路人才是, 若不然怎能合眼缘呢?”   景映桐已经听不进了她们的冷嘲热讽,她的直觉震耳欲聋地告诉着她,不要去。   “楚王妃妹妹对这宫里怎么比得上妾身熟悉啊。”   没想到还没等景映桐说什么,安芷蓉倒罕见地先帮她拦了。   “还是妾身陪着皇姑母去吧, 毕竟再天大的事儿, 比得上皇姑母的身子重要吗。”   安芷蓉隐隐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虽然她并不想帮景映桐, 可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 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先帮景映桐拦了吧。谁叫安昶这么在意景映桐呢, 若是景映桐出了事, 安昶再跟着受到波连可怎么办。   她绝不会叫旁人损害到他们国公府。   敬宽公主依旧是一脸无知无觉的微笑, 拍了拍安芷蓉的手说:“方才我不是说了, 楚王妃这孩子合我的眼缘, 我也想趁机找她说说话, 怎么,连这个都不行了吗。”   敬宽公主的尾音已经透上了淡淡的严厉与不满,虽表面上她看着仍温和,却在那温和中不自觉地透出来一种饱受风沙的粗砾厉色来。安芷蓉心里一怵, 知道此时的情况已经不便再阻, 当即朝景映桐使了个眼色, 要她赶紧自己想办法。   景映桐本来还只有三分怀疑,此时瞧见安芷蓉这样子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当即柔柔顺顺地一笑,一副与世无争人畜无害的模样。   “既然皇姑母要我作陪,我既然没有二话,只是妾身素来愚钝,平常连王爷都伺候不好,更别说是皇姑母了,不如这样吧。”景映桐神色中透出了点害羞,继而眉飞色舞地朝安芷蓉看了一眼道,“皇姑母叫太子妃姐姐跟我一起去吧,这样我也能跟太子妃姐姐学着点儿。”   安芷蓉忙点头道:“对啊皇姑母,不如叫我们一起去,我们两个陪皇姑母聊天解闷儿,这样多好啊。”   敬宽公主脸色顿时一僵,刚不知怎么办要松口之时,突然皇上的声音在此刻沉沉响起。   “要你去你就去,怎么推三阻四的那么多理由,跟楚王那个不成器的简直一模一样。”皇上的声音里明显染上了不悦,“太子妃就不必去了,既然皇妹想叫楚王妃作陪,就叫她自个去吧。”   景映桐顿时脸色煞白,虽然她不觉得敬宽公主会在宫里头对她做太过分的事儿,可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她还是很害怕。   “那既然这样,儿臣陪王妃一起去,正好儿臣生得晚,还未与皇姑母好好亲近亲近,”慕琮像是没听见皇上骂他,突然对着皇上跪了下来,“求父皇成全。”   皇上眸子里浮着深浅未明的光,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慕琮,全殿都浮在一种深深的压力之下,只有慕琮依旧分毫未觉淡然地跪着,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忤逆和来自于上面的龙颜之威。   “哎呦,”敬宽公主突然又叫了一声,似乎一副很不好受的模样,“你们这些孩子就别再争了,就让楚王妃陪我去吧。”   景映桐瞧着这场面,也是没了办法,只好上前去搀扶住了敬宽公主,慕琮依旧一动不动地跪着,皇上将眼光一转,突然淡淡的开了口:“楚王,你起来。”   景映桐不知自己脸上现在是哭还是笑,转向慕琮当着众人的面说:“王爷,妾身去陪皇姑母歇息,一会儿就回来,你好生等着妾身就是。”   慕琮终于沉沉抬起眼来,他看着她,眼里似乎有什么在轻轻起伏着,景映桐轻不可察地冲他摇了摇头,男子终于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站了起来,而景映桐扶着敬宽公主,带着一行宫女已经走远了。   宴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和乐融融,慕琮默不作声地回了座位,眼中却一丝暗光闪过。   安芷蓉指使身边的女官:“快跟去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对立马来回禀我!还有,将小公爷给我盯紧了!”   女官忙应了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是安芷蓉不知道,女官才刚跟上去就被人从背后一棍子敲晕了,之后再发生的事就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景映桐扶着敬宽公主慢慢走进平阳殿,虽然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敬宽公主带走的,但心里说到底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本来她这样低调的娃子被注意到已经够稀奇的了,更别说敬宽公主还主动和她亲近要她扶自己来休息。景映桐总觉得这背后藏着什么目的,可方才皇帝都开了口,她又没有拒绝回寰的余地。   她一路低眉顺眼地扶着敬宽公主坐到美人榻上,而后垂手站在一边也不说话。敬宽公主似乎真有点疲惫的样子,突然从袖中掏出了一串檀木佛珠,握在手里不断攒动着。   “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们立马应声都退了下去,景映桐心里更紧张了,但还是佯装淡定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敬宽公主。   “你这孩子生的可真好看,”敬宽公主突然冲她和蔼地笑笑,看起来倒真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一般,“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像你这么俊,可是后来嫁去了长留,在那恶劣的环境里,我一日老过一日,到了如今,甚至都不再愿回来见故人了。”   “姑母言重了,我瞧着姑母依旧风采不减当年呢。”景映桐朝敬宽公主笑笑,“而且这周身的气质,岂是我们这些小辈可以比拟的。”   “你就别哄我了,”敬宽公主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瞧瞧皇兄还是那么英俊年轻,我觉得我都不像是他妹子,倒像是年长了他很多岁的姐姐似的。但曾经我也有过娇艳的时候啊,只是被那些人亲手给摧毁了,当初先王去世,我被这一任长留王强占的时候,我恨不得想去死可最后还是活下来了,那时候觉得自己是个不干净的女人了,想着若是回了大盛,旁人得怎么嘲笑我呀。我可是个公主,怎么能做这种有悖伦理的事情呢,我一直都不想活下去,想着怎么才能洗清这身污秽,才能清清白白地离开这世间。可后来我的孩子们出生了,为了他们,我突然又软弱下来了。”   “这也不是皇姑母您愿意的,这事儿怪不得您,既然命运对您不公,您才更要好好地活下去,不然不就是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得逞了吗。”景映桐低着声音劝说道,“而且皇姑母现在过得也很好啊,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要走同一条归路的,有很多时候,这路,我们走着走着,就变味了。”   敬宽公主有些诧异地看了景映桐两眼,而后眼中露出赞同点了点头:“你是个明白孩子,只是瞧得再明白,生在这世上也还是有很多身不由己,尤其是我们女人家。你看小六的母妃,不也是因为自己的长相招来了一段孽缘么?”   景映桐没想到敬宽公主居然敢直接谈论慕琮的母妃,这件事情在宫廷里已是多年心照不宣的禁忌了,景映桐没有接话,敬宽公主似乎无知无觉地说了下去。   “以前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会变成这样的女人,可我没办法啊,我一个人在长留无依无靠生活的那么艰难,但我不能叫我的孩子以后也跟我一样,我得拼命想法子为他们谋划,”敬宽公主突然转脸看向景映桐,眼中流着淡淡的悲悯,“你是个好孩子,可姑母今日怕是,要对不住你了。”   景映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手紧张地扒住身后太师椅的扶手道:“皇姑母你要做什么,这可是在皇宫里啊,众人皆知我是跟着你出来的,若是我出了什么事,要旁人怎么想你。”   敬宽公主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眼中的神色愈发地悲悯了:“我一个一身脏名的老女人,又在乎这么多做什么,我也是没办法,有人许了我好处,我就只能对不住你了。皇兄不会怎么我的,他一直愧对于我,不过你放心,就冲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我一定会替你向皇兄求情的。姑娘,人活在世上,谁没做过几件恶事呢。”   景映桐再想说什么已经说不出了,因为有人自背后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深秋时节已浸上了层层寒意,今天恰好还是一个阴云天,给这萧萧宫廷罩上了一层曲意蜿蜒的寂凉。安昶一把推开荒废已久的宫殿门,门口悬挂着的金铃被他这么一推,发出一连串清越的声响,他局促不安地站立在门口,里面的一切却已尽收眼底。   少年的喉头迅速地干渴起来,他不由自主心神恍惚地朝前走了一步,可他这一步才刚刚迈出去,身后就传来了沉重的落锁声响。   安昶的神智迅速地清醒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那一缕金纱布料,他明知道是圈套,可还是来了。只因旁人拿她衣裳上那一角布料给他看,他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但他却知道,在这深宫里头,一言一行都得谨小慎微,事关她一个女子的事儿,更是要小心再小心,他只想在她出事之前就尽力替她拦了这危险。   他以为来人想要国公府的财力与权势,若是他们想要,为了她,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给他们。可是没想到,刚进来却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   重重轻纱床幔似掩非掩地垂落下来,却遮不住里面的曼丽婀娜,她显然是被人动了手脚,面色不正常地绯红潮湿着,像是生在华丽宫闱里的凄艳水草,曼曼妖娆着向他沐水招展。可少年却不敢有一丁点的歪心思,他是喜欢她,可是却不想亵渎她,更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占有她。   他只能慢慢走近她,在她身边局促不安地坐下细声安抚道:“你放心,我来之前已经吩咐过我的侍从了,我不会叫你困在这里的,更不会叫你跟我流出一点丑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喜欢楚王,虽然你们已经”   他的话还没说完,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了,少年下意识地就把身边的女子用被子牢牢护好,抬眼望去却撞上了男子一双风雪欲来的猩红眸子。   “楚王”   安昶下意识地起身,刚想开口却被慕琮一把推开,慕琮直接越过他,掀开了床榻上厚重的锦被,看到女子绯红的脸色他眸色一紧,继而朝后招了招手,陆明遮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陆明遮的手指稳稳地放在女子细白的手腕上,半晌,他才面色凝重地抬起头朝向慕琮道:“王爷,王妃这是被下药了。”   “那还不快给她解了。”   慕琮眉头皱了皱,他岂能看不出她被下了药,如今这个时候了,陆明遮还这么多废话让他有点烦躁,他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景映桐的小手,用被子将她捂了拉到怀里。   陆明遮的面色顿时更为难了,他强自镇定了一下才迟疑地开口道:“王爷,这药无药可解啊。这是所有春药里最狠毒的一味,若不那个,王妃就没命了,这下毒的人可真是狠毒。”   慕琮扯住景映桐的手顿时一顿,他再次看向陆明遮,眼里是满满的冷酷与凝重:“怎么可能?”   “若是您给臣时间,臣可能能做出来,可现在肯定来不及了,这药是以前对付不听话的家奴时才会用的,臣也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瞧见。”陆明遮急得满头大汗,“王爷,王妃等不得了啊”   慕琮的神思忽地有些恍惚,他也发现了心爱的女子此刻并不好受,她被绑着手脚,神智显然都已经不清醒了。他突然不愿让她此时的媚态落入到眼前这些男人眼中,看着她此时的样子,他心底竟然隐隐浮出点儿期待。可他最后的坚持却告诉他,他不能,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们先出去吧。”   男子的眼神几经挣扎暗上了几暗,他没有抬头,垂下的眼帘里翻涌的猩红愈见浓烈。   安昶还欲再说什么,却被陆明遮强扯着退了出去。   房间终于又重新安静了下来,慕琮轻轻执起女子的一只玉手,将那滚烫的温度慢慢贴在自己的脸侧,他一手替她解开身上捆绑的束缚一边温声道。   “陆明遮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吧,你说我要怎么办,我是想要你,但却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若是你醒来了不愿该怎么办,当初我母妃就是被父皇强迫才生下了我,她恨了他一辈子,我不想叫你也恨我一辈子。”   可她的神智已经被那药催得不清醒了,她眼神迷离地撑开一条缝儿,浑身上下似乎更难受了,他刚替她解开绑在手上的麻绳,她突然就死死地扯住了他的手,眼神像刚睡醒的小猫儿一般满是娇憨与天真。   “琮,要我”   慕琮身子一震,似乎有点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双手紧紧扣住她细弱的肩膀问。   “我是谁?”   “琮琮啊,”她似乎更难受了,绯红的小脸不住蹭着他冰凉的手掌,“我不舒服,求你帮帮我吧”. .. ,, 第46章 春色娇(第二)   景映桐醒来的时候, 感觉全身都散了架, 她朦朦胧胧地记着自己在陪那位和亲公主参加赏菊宴的,怎么身上突然这么痛了,难道是她犯了什么错,被拎出去揍了一顿?   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一张天神般的精致面庞,她吓了一大跳, 忙一骨碌地坐起了身子,这一起来才感觉到浑身痛的难受,尤其是那不可言说之处。景映桐再傻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愣愣地低头朝自己看去,这一看她顿时更窘迫了, 忙拽起被子紧紧捂住身子。   身旁的男子也被她的动作惊醒,他慢慢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模样就如同一个刚从话里走出来的神仙少年一般, 脸上多了几丝平常没有的懵懂稚气。他看着景映桐先是疑惑地皱了皱眉, 而后又揉了揉眼才拉了拉她道:“你不累了?不再歇一会?”   景映桐紧张地舌头在打结:“我我们”   “你被下药了,”慕琮淡定地笑笑,似乎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有人想设计你和小公爷, 让你们传出丑事来。”   “然然后”景映桐的舌头依旧在打结。   “然后我就帮你解了药,”慕琮笑起来真如一个什么也不知的少年一般, 他满眼期待地看向她, “所以, 你可要对我负责。方才,你辱了我的清白呢。”   负责景映桐头皮发麻,想下床找自己的衣裳却巡视了一周什么也没看见,她看着慕琮,突然想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我我们这是在哪里?”   “云仪宫。”   慕琮眼中的笑意突然消失了,他毫无知觉地也坐起了身子,景映桐在看到他身体以后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她捂住眼睛,有点心虚地说:“你你将衣裳穿上啊,你身上,是谁弄的”   “还能是谁,”他一把扯下她捂住眼睛的手,逼她直视着自己,语气里带上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恼意,“怎么,不敢看了?方才你将我挠的浑身都是血痕,现在不敢瞧了?”   明明也有很多是陈年旧伤啊   景映桐的记忆终于渐渐苏醒了,她脸一红,虚弱地朝他一笑:“那还不是你自个的错”   “你以后总得习惯啊。”他似乎看不够她似的,突然用力地将她一把揽入了怀中,“以后我会注意的。”   肌肤相帖的触感让她不自觉地一缩,她闷在他怀里,小声地说了一句:“可是,我还没想好呢”   “没想好什么?”他将她扯开,立马就敏感起来,“没想好跟我在一起?我们都这样了,你难道还想着离开我吗?”   景映桐有些倔强地将眼睛转开:“那我也得好好想一想,不能因为我们这个了,就定了以后的乾坤了,这是我的人生,我总得对自个负责才成。而且在我们那个时代,发生这种事很常见,王爷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好啊,很常见是吧?”慕琮瞬间就松开了她,冷冷地讥诮起嘴角,“所以你觉得没什么,就算跟我这样了,还是可以欢天喜地地去跟旁人在一起?是不是你现在在遗憾,和你发生这事的人是我,而不是安远尘呢?”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将头猛地低了下去,两滴清泪顺着她的脸颊就滚落在了床榻上,她不想叫他看见,双手匆匆一抹裹着被子就要下床。   他突然自她背后一把抱住了她,男子粗砾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掉她脸上的泪珠,他的下颔慢慢地贴近她,停靠在她的颈窝上,像哄小孩一样隔着被子轻轻拍打着她。   “好了,是我话说的重了,都是我的错,不哭了不哭了。”他抱着她探过去头一下下轻啄着她的脸颊,“可你说这话也得想想我的感受啊,我为你卖力这么长时间,二十年的清白也叫你给毁了,完事了你说自己觉得无所谓,你要我怎么想。难道你以为我是什么女人都要的吗?”   “我只是不想因这事儿影响到自己的判断,慕琮,你是干大事的人,我只是一个没出息有点自私的小人物。有些事情不是喜欢就可以支撑起来的,你让我再好好想想行不行。”景映桐默默垂下头,“不过还是谢谢你救了我,若不是有你,我估计现在已经被当作荡妇一样绑起来受刑了。”   “想,你已经想了这么久了,”慕琮突然面无表情地松开了她,冷冷地看着她说,“你告诉我你在想,可是你究竟在干什么,你早就已经想好离开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吗。”   “你和梅玲珑合作,在南方新开了珠宝铺子,还在那边购置好了宅子,已经命人打扫过和买过下人丫鬟了。我不说,你就真当我一点都不知道了,你早就决意好了要离开我,从来就没给过我机会让我留住你。我没说过这些,是因为我以为你会回心转意,可你的心就是石头做的,不论我怎么努力都捂不热。就在刚刚,我们那样了,我心里在暗暗窃喜,我觉得你终于不会走了,终于是我的了。可是现在你告诉我谢谢我救了你,只是因为我们在外人面前有一层夫妻关系在,若不是因为这层关系,和谁都无所谓是吗?”   “我怎么可能跟谁都无所谓!”景映桐一转眼就看到了床上灼热艳红,那颜色鲜明刺眼地又在提醒着她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突然有点不敢直视地合上了眼,“慕琮,我们先不要讨论这个了,你说这里是云仪宫,母妃曾经住过的地方?”   “对啊,”他的语气依旧冷冷的,“这是一座废殿了,没有人会来,也没有人敢来,若是你和安远尘在这里偷情的消息传出去,不但名声尽毁,还会惹得父皇大怒,设这个局的人还真是好歹毒的心思。他给你下的春药烈性极猛,若不解毒顷刻之间就会没命,而且解药难以调制,你想抽身而退,殊不知其实早就被卷进了这个巨大的漩涡里。”   “真的吗?”景映桐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后怕,她隐隐已经猜到了到底是何人所为,“是谁干的?”   “还在查,不过能许给敬宽公主好处,让她明目张胆地害你的人可不多。”   “可是他要毁掉的不只是我,还有小公爷,同时对付我和小公爷的人会是谁呢?”景映桐在心中咀嚼着那个名字又觉得不可能,便换了个想法出声道,“难道是,信王?”   “信王怕是还没那么大的本事,”慕琮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皱了皱眉眼中流出重重的阴狠,“不管是谁,我一定会查出来的,他加诸在你身上的,我一定会成百上万地还给他。不管是敬宽公主,还是旁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景映桐看见他这个样子有点害怕,伸出一条玉臂碰了碰他说:“慕琮,我的衣裳呢?”   “衣裳?”慕琮似笑非笑地一勾唇角,“我来的时候,你身上的衣裳早就被人脱光了,身上只罩了一层纱,那个样子别提有多妩媚。”   景映桐脸一红,将胳膊重新缩回被子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傍晚时分了,宫宴已经结束许久了,你也该回去了。”慕琮站起来,俯身捡起随意丢在地上的衣袍,“来人!”   有宫女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一个宫女想上前去帮慕琮穿好衣裳,慕琮却自己已经迅速地穿戴齐整了,他随意朝旁边的黄花梨抱铜较活椅上一坐,就有宫女上前去将他散乱的乌发整整齐齐地束好。   景映桐有点不想看地将头扭了过去,却听见他声音如素地吩咐宫女说:“伺候王妃起身,帮她换上一身干净衣裳。”   “你要去干什么?”景映桐顿时慌了。   他站起来走近她,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好看的眼睛里住着凉凉的痛意。   “我要去做什么,你还关心吗?你放心,我就算再混账,也不会睡了你就不管,我会叫他们将你安然无恙送回去的。”   他说完看也未再看景映桐一眼,直接转身离去,景映桐知道他心里是生了气,她呆呆地坐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宫女垂手上前恭恭敬敬地说:“王妃,奴婢伺候您起身吧。”   景映桐点了点头,让宫女们伺候着她起来,并清理沐浴。她心里还有点忐忑,一是对未知的命运,二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不知道该怎么朝慕琮解释他才能明白,她不是不喜欢他,若这种事情不是和他,是和旁人,她现在一定崩溃了。但是他以后是要君临天下的帝王,做他的女人,也注定要背负更多,扛起更多的责任和道义。   如果真的决定要跟他在一起,就要时时刻刻心怀苍生,考虑大局,随时随地面对数不尽的明枪暗箭。   甚至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孩子将来都要成为权势博弈的牺牲品,都要在那流不尽血的幽深宫廷里,时时刻刻地提心吊胆着。   这是她原先从来未想过的生活,遍布着鲜血,悬吊着无数条人命的生活,她是爱他,可是情爱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她不想因为一段情爱就尽数交付了自己之后的人生。   而且若真的陪他坐到那个位置上,她还怕自己做不好应该做的事,原书中女主就因为搞砸了很多耽误了许多大事。她一直都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她不求名垂青史,但怕在其位却谋不了其政。   而且她心底还隐隐有一个更担忧的,在原书中慕琮喜欢的是乔莞尔,虽然现在他被自己所吸引了,可她心里还是没底,万一她对他只是一时的吸引,后来却发现自己真正爱的人不是她该怎么办。   她发现自己思来想去这么久,最怕的原来还是这个,都说帝王无情,若她真不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她真的不忍面对以后的分崩离析,不忍看到他们将来变成这人世间哀剧的一种。   若两个人要相守,这一辈子很长,她不愿草率地做出这个决定,也不想他们现在有了夫妻之实,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会彼此浓情蜜意一辈子。   她知道自己是在乎了,所以才会仔仔细细地考虑那么多,只是这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她也知道他会错了她的意。她刚才说了,她是个自私的人,这是她的第二次生命,如果遵循理智,谁不愿意过简简单单富足快活的日子呢?   只是人的情感永远晃晃荡荡地摇摆在理智之上,她知道若是真的离开他,她也不舍得。   虽然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随时都可以抽身而去,但是踌躇犹豫了这么久,不还都是因为他吗?   慕琮大步迈出了殿门,一眼就看到夏公公袖着手立在一边,他朝夏公公点了点头,夏公公立马略带焦灼地迎了上来:“哎呦楚王殿下呀,您可算是出来了,您知道圣上等你多久了吗?”   慕琮对着夏公公面色还算柔和,因为儿时父皇折辱他命他罚跪之时,夏公公常趁人不注意塞给他东西,让他偷偷填在衣服里。或者是在酷寒的冬日塞给他一把辣椒,让他不至于冷得昏过去。   若是昏了过去,父皇就会继续加重对他的惩罚,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从来不会惜他的命。   很多时候慕琮都恍惚地觉得,他是想将自己折磨死,只要自己还没死,他就永远能想出新花招来折磨自己。   “王妃她方才还没醒,我不想让她醒来找不到我,她会害怕的。”慕琮脸上荡出了些些许许温暖的柔情,看向夏公公的眸子里也满是和煦温和,“对不起,叫您久等了。”   “老奴等算的着什么,可是万岁爷在等您啊。”夏公公还从未见过慕琮这个样子,他在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万岁爷一个时辰之前就让老奴来找您了,可您一点都不为所动,这不摆明了又要惹万岁爷生气吗?”   “我的存在不一直都是在惹他生气吗。”慕琮冷冷地斜了斜唇角,“他又不会真心实意地等我,说不定您这么久没回去,他已经把这事给忘了呢。云仪宫本就是废殿,我便是在这里缅怀一下我母妃也没什么吧。”   “王爷您可不能这么说啊,待会还是要好好想清楚怎么跟万岁爷说吧,自从您离开那宫宴之后,万岁爷的脸色就一直很难看,”夏公公像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缩了缩身子,“他回去后就一直等着您去跟他解释呢。王爷,万岁爷只是表面上不在意您,其实心底还是很在意您的,您只要跟他好好说说,父子之间,又有什么真正的仇呢?”   “父子?”慕琮的神色顿时更为讥讽,“夏公公,你说,你见过这样的父子吗?我刚出生就想掐死我,等我大一点了又想冻死我打死我,如今我能活下来全靠运气罢了,不,或者也不能说是靠运气,是因为他还没折磨够我,他怕我死了,就找不到另一件令他如此满意的玩意了。”   “这些话王爷可莫要再说了,”夏公公神色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您还是快些跟我去吧,其中的是非曲直,您好好与万岁爷说说就是。”   “说说?说说他就会为了维护他这个一向深恶痛绝的儿子,而惩戒他自己的亲妹妹吗?”慕琮眼中流过一抹带着戾气的暗色,“罢了,夏公公,你对我有恩,我不愿为难你,走吧,我这便跟你去见他。”   夏公公终于松了口气,一边走还一边不住叮嘱着:“王爷您可记住了,见了万岁爷可一定要说软话啊,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您的王妃,就拉下面子求万岁一回又能怎么着”   慕琮眼中狂怒翻卷的暗色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他垂下眼,看着自己袍子上的云腾蟒龙静静出声。   “我知道了。”. .. ,, 第47章 春色娇((三)   永和殿角已经点上了明黄色的柔暖宫灯, 慕琮跟着夏公公来到的时候,正巧看见信王朝外走着, 信王依旧是那副瘦到脱形的模样,明明是一身新做的蟒袍, 穿在他身上却空荡荡的, 活像套了一块华丽的麻袋。   他走出来的时候慕琮正好进去, 两人对面迎上的时候谁也没跟谁打招呼,慕琮甚至还侧了一下身子想避开信王, 谁知信王却突然像是失去平衡一般,身子一斜就朝慕琮撞了过来。   慕琮眉头即刻皱起, 眼看着避不开了, 他猛地伸手将信王的头抵住,让他不能靠近自己。   慕琮本就生得极高,信王又只是一个中等身量, 远远望上去, 慕琮这个动作倒像是大人在阻挠不听话的小孩儿靠近自己一般。   “对不起楚王皇弟, 本王刚刚宫宴上喝多了, 因此有点儿晕,没冲撞到你吧?”   信王一笑起来一张脸更显干瘦,慕琮瞧见他这个样子心里生厌,像想起来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放下手,朝后退了一步才淡淡开口道。   “皇兄还是小心些吧。”   信王抬眼看向他, 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是失望, 他眯起眼睛看向慕琮, 眼里有不知名的光在恍然逃窜。   “一转眼六皇弟已经长这么大了,想当年你那么小小的一团,还不及我的腰际高,如今都变得这么如玉君子风姿翩翩了。”   “父皇找我还有些事,我就不与皇兄多说了。”   慕琮似乎真不愿与信王多说,避重就轻地绕过他就要朝永和殿里走。   “别啊,”信王却一把攥住了慕琮的手腕,眼睛里放出像毒蛇一般细小琐碎的光,“皇弟,你从宫宴上不见了踪影,是干什么去了呢?”   “这关皇兄什么事,”慕琮难得的没有挣开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道,“皇兄这是替谁打听呢,皇兄这狗做的,还真是忠心耿耿。”   信王却一点也不见恼怒,抬起头看着慕琮吃吃笑了两声:“随便你怎么说我,你还记得以前我放恶犬咬你吗,把你身上挠的全是伤痕,现在那些伤疤还没消了吧。现在你长大了,也不怕我了,可是以前你抱着头在地上疼得打滚的样子,我可没忘。不过你也是聪明,若不是那时候拼命护着脸,今儿个怕就没有这张貌比潘安的小脸了。结果呢,父皇也没把我怎么着,皇弟,你真是可怜呀。”   “有你可怜吗,”慕琮依旧定定地看着信王,另一只手却猛地抓住信王握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信王殿下,你瞧瞧你如今这个样子,皮包骨头,一脸病容,怕是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吧。以前你欺辱过我又怎么样,可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稍微用点力,就能把你给碾碎,你跟我提当初,又有什么用呢?”   说罢他手下便用了力,信王那只骨瘦如柴的鸡爪子立马发出了一声钝响,信王的表情也跟着痛苦狰狞起来,可他还没来得及嚎叫出声,慕琮就脸色淡淡地松开了对他的桎梏,然后神色如常地转向夏公公说:“夏公公,我们走吧。”   夏公公像是没看到这两兄弟方才的明争暗斗,冲信王点了点头,就带着慕琮走了进去。   信王握着自己被掰痛的手指,望向眼前金碧辉煌的桂殿兰宫,眼中忽然流过了一丝刻苦铭心的恨意。   慕琮进去时,皇上正神色平静地俯身写着什么,桌上的银龛香炉里袅袅地朝外冒着轻烟,慕琮瞧见这一幕只觉得似曾相识,记得那回他也是这样将桐桐招了过来,逼她跟自己一起写东西,结果还把她给欺负哭了。   “想什么呢,”看见他进来,皇上将手中的笔慢慢放下,“夏公公,你先出去吧。”   夏公公踌躇不安地退了出去,临出门前还朝慕琮递了个眼色,眼神里满含提点与担忧。   夏公公前脚才刚出门,皇上就一声嗤笑,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说:“这老家伙操心了一辈子,之前操心朕和你母妃,现在又该操心咱们俩了。”   慕琮站立着的身形不自觉地就有点儿僵硬,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步子,看向皇上冷冷地说。   “父皇怎么在这个时候提起母妃了?”   “怎么,我和她生了两个孩子,如今连提起她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皇上突然从桌案后迈步了出来,等走到慕琮面前才发觉原来这孩子已经长这么高了,原先这孩子在他面前不是跪着就是弯折着身子,他竟然不知道他竟然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样身姿孤傲,挺若修竹,朗若清风的模样。   他甚至需要微微仰首才能看清楚他那张和宁曦有着五分相似的脸。一种巨大的压力突然朝他迎头倒来,他不自觉地扶住了身后老紫檀雕龙太师椅才能稳住身形。   他扳起脸想努力找回往日的威严,可却悲哀地发现,离慕琮这么近,他根本就无法摆出往常那副不近人情的冷漠皮囊。   这么多年他狠心无情地虐待这个孩子,在这个孩子心头,种下了一根再也无法拔除的刺。   可如今,他才发现,原来这些年,他也在自己心头,种下了一根深入骨血的刺。   “见了朕为何不下跪?”   慕琮淡淡俯首,轮廓分明的精致侧脸就如同水墨画里最精妙绝伦的写意,分明是毫不逾矩的神态,却让皇上又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巨大的重压。   “父皇要儿臣跪吗,若是父皇叫儿臣跪,儿臣这就跪。”   慕琮语调平平,面无表情地看着皇上,皇上心里又轻轻地“咯噔”了一声,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老了,他轻轻摇了摇头,朝慕琮示意着让他来到自己方才写字的桌案前,从桌案上拿了一卷画轴递给他。   慕琮不明所以,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那画轴,只见画中画着一个巧笑嫣然的年轻女子,挽着垂挂髻,身穿粉色罗裙,栩栩如生的几乎要从画轴上跃出来。   “父皇这是何意?”慕琮将画轴合上,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皇上道。   “这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年方十六,给你做王妃怎么样。”皇上似乎有点疲惫的样子,“她家世清白,自幼家教也好,模样呢,也是极标致的,让她嫁给你也不会委屈了你。”   慕琮不自觉地嘲弄一笑,继而收起笑意冷冰冰地看向皇上:“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的王妃她品行不端,原先与太子不清不楚的,如今又扯上了一个国公府的安远尘。若是她自己行得正,也不会颠三倒四地扯上这么多男人。”皇上眼中闪过一抹冷冽,“这样的女人,不配进皇家的门。”   “呵。”   慕琮居然笑了,在他笑的这一刻皇上的神经突然就被他紧紧攥住了,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年轻俊美的脸,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简直就和当年的宁曦一样。只是没了女子的柔美妩媚,多了属于男子的棱角分明和俊逸阳刚。   “父皇如今是关心起儿臣的婚姻大事来了,只是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晚了。”慕琮举起那画轴,眼睛满含阴戾地看向皇上,“如今儿臣已经娶妻,儿臣和王妃生活的很好,不劳旁人挂心。”   旁人   皇帝的心轻轻颤了起来他已经成旁人了么   说罢慕琮就松开手,那精美的画轴顿时跌落在了地上,画轴摊开,画中的美人依旧巧笑嫣然栩栩生动,只是再也没人朝她看上一眼。   慕琮的此举极其不敬,皇上浑身一颤,立马扬起手朝他一巴掌甩了过去。慕琮没躲没避,任由那一巴掌狠狠扇在了他脸上。   皇上用的气力极大,男子俊逸白皙的脸顿时浮起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他的眼睛也跟着迅速猩红起来,本来清澈明朗的眼里满是择人欲嗜的血腥波涛,他直直地盯着皇上,似乎那一巴掌根本就没让他感觉到疼痛。   皇上被他看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随后他恍然想起自己为何要怕他。皇上强自镇定地冷冷勾了勾唇角:“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个只知忤逆不成气候的东西。”   “是吗,”慕琮斜了斜唇角,“您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了,一开始我不是这样的,是你硬要给我安上这个罪名。九五之尊的话谁敢不听,您说我是什么样子的,我在旁人眼里就是怎样的,难道有什么反驳的余地吗。”   “呵,你这个蠢东西,”皇上刻意避开他的眼睛,“景家早就不行了,景旭那个人只知蝇营狗苟,没有一点真才实学,他养出来的女儿也不是好东西。朕是为了你好,那个女人什么也帮不了你,只会扯你的后腿。”   “那当初父皇又为什么让我娶她?当初要我娶她的是你,现在说她不好的也是你,我不论你怎么想。”慕琮睁着猩红的双眸直直看向他,“她是唯一一个,我这辈子想要共渡一生的人,若你要动她,就算你是九五之尊,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慕琮,你好大的语气!”皇上顿时勃然大怒,抬手指着他,“谁给你的本事说这种话,你应该知道,若是朕想要一个人消失,她立马就能悄无声息地消失。只要朕想杀一个人,不管她躲到那里,朕都能轻而易举地杀了她!”   “所以父皇想要得到一个人,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是吗。”慕琮微微讥诮地勾起了唇角,“当初我母妃不就是这样吗,父皇不惜背负天下所有的非议,不惜将最基本的伦理道德踩在脚下,也要霸占自己皇兄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样的话,当年的丑事你做的还不够多吗。别说桐桐她什么都没做过,便是她真的做过,我的妻子还轮不到你这样的人来指责批判!”   “你真是反了天了!”皇上气得浑身发抖,“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竟然这样对朕说话!”   “我还没说完,你不是问我谁给我的本事说这种话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慕琮突然似笑非笑地逼近他,“父皇,只要你敢动她一下,我就毁了你的太平盛世,就算将这京城,将这大盛搅得天翻地覆,我也在所不惜。父皇,从小您就让我生活在炼狱里,我的耳侧全是万鬼撕扯烈焰熔浆,若您真的敢碰她,我就让你最在意的大盛,跟我一起下地狱。你且试试,我到底能不能做得到。”   “小六,你真是长本事了。”   皇上突然也不愤怒了,他慢慢转眼看向慕琮,看向这个让他亲手推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孩子,眼中流出一种含义未明的复杂深邃。   “朕知道你如今权柄滔天,就算是太子也根本无法与你比拟,如今,你甚至连朕都不怕了。”   “这还不都是你逼的吗,我有的选吗?”慕琮的面色慢慢地冷了下来,“若我想活下来,只是想活下来,难道有别的选择吗?”   “算了,朕也不想逼你,”皇上却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既然你执意喜欢这个女人,那朕也不阻挠了,你这孩子从小就倔,也难得遇见一个你喜欢的,毕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只是今日宫宴上的事,你就别再跟你敬宽姑母追究了,她一个女人家,在异国他乡的,也不容易。”   慕琮站着没有说话。   “你这孩子倒还是个痴情儿,”皇上依旧无知无觉,重新拿起笔继续写着字,方才还激动着的情绪,此时在他身上似乎荡然无存,“不过朕要派你去办件事,如果你替朕办好,这事儿就权当是过去了。”   慕琮归府已经是子时了,薄薄的星光点缀在漆黑的夜幕上。慕琮进门之前发现屋里的灯还亮着,他有点诧异,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原本坐在架子榻上的女子见了他立马稍带紧张地站了起来,他挑挑眉,避开她的目光道:“怎么还没歇下?”   “不不困,”景映桐小手指不自觉地勾住了自己的衣角,“等等你。”   “等我?等我干什么?怎么,今日白天没跟我说清楚,现在想继续说清楚是吗。”他只觉得一股怒气郁结在心头无处可发,说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大了些,“你说吧,要说就快点说。”   “等你回来吃饭”她被他一吼,声音不由地小了下去,“你,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他本来悬吊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他不能告诉她,他是怕她再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所以才在外面一直游荡着不愿回府。等到了子时想着她总得睡了,所以才忍不住想来看她一眼,他怕极了听到她口里的答案,怕极了她真的拒绝他,怕极了她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若真是那样,他真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办。   “有点事,就回来的晚了,以后不用等我了,我在外头吃过了。”他心里还沉着点气,故意不看她,“你休息吧,我走了。”   话说出了口他突然又有点后悔,若是她那个傻性子真听了他的,以后真不等他回家用饭了可怎么办?   但是他都这样说了,又不好意思再改口,要不也太失作为男人的面子了…   他反复犹豫着,站在那里好一会子都没迈开脚步,也没听见她再发一言,他心头不禁越来越失望,虽然现在确实是很晚了,但她好歹也留他说几句话啊。   真是用完了他立马就翻脸不认人,说是在等他,估计也是随便哄他的吧!   他横横心终于迈动了脚步,可还没等他迈出去,突然有一双小手快速地自他身后环住了他,他感觉有人贴在了他背后,声音带点胆怯地小声响起。   “要不今晚就别走了吧。”她紧张之下有点小小的结巴,“这几天夜里老是有野猫在外头乱叫,我心里有点害怕。”. .. ,, 第48章 昔梦凉(一)   他刚才还一片冰僵的心顿时重新活络起来, 他从背后慢慢握住她的小手,回过身将她扯进自己怀里,嗓子里不由得染上了点点喑哑:“王府里哪有什么野猫, 我看是你这只小坏猫在乱叫唤吧。”   她被他戳破了拙劣的谎言又羞又臊, 脸一红就要挣开他, 略带羞恼地说:“不愿意就不愿意, 你回去吧, 我不用你陪了。”   他带点强横地制住她胡乱挥动的小手, 半蹲下身子猛地将柔软的她打横抱起,大步向里屋走去:“赶我走?这是我的地方, 你赶我去哪里。自从你来了我这儿, 我晚上就一直在外间睡, 榻又硬又不舒服, 来,今儿个咱们一起去床上睡。”   “那也是你自己愿意的,王府这么大,又不是没有你的地方。”景映桐撅撅嘴,“你自己愿意在外面睡,怎么赶都赶不走, 那又怪得了谁呢。”   “是啊, 这又能怪得了谁, 谁叫我就愿意在外头守着我媳妇。”   他低头狠狠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没有了平日里的温雅含蓄, 就像一个普通男人毫无顾忌地朝自己的妻子表达爱意一般, 带着市井小民的肆意洒脱,将深爱的女人狠狠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你吃饭了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抱着她懒懒地仰倒在床上,将她的如云乌发慢条斯理地揉乱,“是不是因为等我,一直饿着肚子呢。”   “对啊,等的饭菜都凉了,”她有点委屈地垂下眼,故意发狠折弄着他的手指,“一直在等你,等的都过了那股子饿劲了。”   “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做。”慕琮又爱怜地捧起她的脸,亲了亲她莹润细嫩的脸颊道,“以后我回来的晚就别等我了,先把你自个照顾好再管我也不迟。”   “我想吃上回的那桂蓉羹,”景映桐依旧对上次那甜滋滋的味道难以忘怀,她得寸进尺地点了一下他挺立的鼻梁道,“还要你喂我。”   “好,”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但你若有了醉意,再对着我耍流氓怎么办?”   “耍流氓就耍流氓,你难道不是我的了吗。”她微微红了脸,却还是强作镇定地抬起头勾住他的脖子,“我想怎么对你,你都得受着。”   “好好好,我是你的,任君采撷。”   他一边将她勾进怀里一边笑着将丫鬟叫进来,吩咐她们去做了吃食,然后将她揽得更紧了点,俯首看着她的小脸说:“不过晚上还是要少吃点儿甜,现在看是没什么,可若是你以后成了老太太了,张开嘴满口牙都掉光了,我看你怎么办。”   “你嫌弃我了吗。”她不高兴地撅起嘴,“我看还未等我变成老太太,你就已经变得油腻肥硕了,到时候我还嫌弃你呢。”   “好,你尽管嫌弃我,但我可不敢嫌弃你,”慕琮将头抵在景映桐额头上,“若是你老了牙都掉光了,我就天天亲自喂你吃行不行。”   “你这人真讨厌。”她想到那可耻的画面,一把将他推开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滚烫的红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那么能贫呢。”   他想起了什么,眼光转了转才轻轻落在她身上:“桐桐,还疼吗?”   她忆起今日的**,那些刻意被忽略的疼痛也苏醒了过来,她低下头小声说:“疼。”   “现在知道疼了,我瞧你那时候快活着呢。”他语气里含了笑意,但眼里却是满满的心疼,“瞧瞧你这小猫将我挠的,我都还没叫疼呢。”   “你闭嘴。”她愈发地不好意思起来,伸长了脖子朝外探去头,“我的桂蓉羹怎么还没来?”   他看着她,眼中的笑意缓缓顿了一瞬,而后将她的两只手都圈进自己掌心里,将她的身子慢慢扶躺至床上,盯着她的眼睛认真正色道。   “桐桐,我明早有事要外出一趟,可能要个几日。”   “干什么去啊?”   景映桐着急之下猛地坐了起来,这一坐让她又发出“嘶”地一声痛咛,慕琮忙扶住她责怪道:“这么急做什么,是父皇说有事要我办,若是办好了,他就不追究今日的事了。虽然今日的事不是你的错,可这宫里头这听风是雨的本事惯来是强,若是有他的一句保证,到底是好得多。毕竟只要他的一句话,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变成再也无法更改的金玉圣言。”   “那,有危险吗?”景映桐默默垂下头,小手不自觉地扯上了他的衣角,“你父皇又不喜欢你,会不会让你做特别危险的事儿啊,若是那样”   “若是那样你待怎样,”他有些好笑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难道,你叫我违抗圣旨不成?”   景映桐闷闷地将头垂的更低了:“反正我就是不想叫你去,我知道你这都是为了我。”   “这么快就离不开我了?”他从来没觉得像此刻这么幸福过,他重重地将他的小姑娘拥入怀里,“不会有危险的,只是去我母妃的故里办点事,我母妃的身份毕竟敏感,这么些年在宫里头也是个禁忌,所以他才找了我去办这事。只是这一来一回呢,也要个三四天,你就在家乖乖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真的吗,你可不要骗我。”   “我没骗你,但我唯一不放心的,还是你。”他像摸小猫一样摸摸她的发顶,“怕你在家受到欺负,还怕那些人会再找上你。”   “我哪儿也不去,”景映桐慌忙保证似的摇了摇头,“我就在家等你回来,你别担心我,安安心心地办事,我等着你。”   “真乖。”他有些不舍地将她抱紧,“但我还是不放心,我会叫人盯紧这里,保护好你,若是真有什么事,你就去找京卫指挥使郑司深,他是我的人。再不济,找那个安昶也行,他左右也算个官儿。”   “你又提!”景映桐略带愠怒地拍了他一下,“我若真去找旁人,就再也不回来,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你若不敢回来我就去捉了你回来,然后脱了你的裤子打屁股。”慕琮故意虚虚地在她身上拍了一下,“看你到时候怕不怕,若还是不怕,我就将你绑在床上每天”   “你住嘴你住嘴!”   景映桐捂住他的嘴,却因动作幅度太大将他扑倒在了床上,看着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出声。   “慕琮,你这回回老家,不许去见乔莞尔。”   他被她捂着嘴,眼尾弯弯的被她压着点了点头。   “还有,等你回来我有话跟你说。”她脸上微微有些轻不可见地红了,“有好多好多话,都想跟你说,等你回来,咱们慢慢说。”   他这次顿了一下,才重重点了点头。   景映桐看着他认真正色的眼睛,心头一直犹豫不安的那块石头突然落了地。   她想跟他在一起,自从今日他们分开,她脑子里就一直翻来覆去的在纠结犹豫。但不论怎么想,最终还是发现,她根本放不下他。   前世今生,她都活得身不由己,这是她头一回对一件事有着这么深的执念。   不如就索性抛开所有的顾虑,循着自己的本心走一回。   即使要放弃原本计划好的一切,即使要面对截然不同的人生。   可她还是,想试一试。   “我,在家等着你回来。”   景映桐昨儿个晚上用了些桂蓉羹,果然又因为困倦早早地睡去了,等醒来的时候身边人已不见了踪影。她猛地坐起身子,昨夜的记忆也渐次地苏醒了过来。昨夜他喂她吃完东西后,两人就亲热了一番,但是他怜惜她的身子,却没有做到那最后一步。正好她也昏昏沉沉的有些困了,便就此搂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她恍恍惚惚地伸手去摸他躺过之处,如今那被褥上已是一片冰冷。门外伺候的芷兰听见动静立马走了进来,景映桐忙缩回手,看向芷兰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王妃这一睡睡了好久,如今已经快到了午头了,是王爷不让奴婢叫你的。”芷兰一边将遮光的屏风撤掉一边看着景映桐笑道,“王爷已经走了许久了,而且已经安置妥当了府中的诸事,王妃现在要起身吗?”   景映桐突然恨自己贪嘴,为何昨夜要吃那劳什子桂蓉羹,结果他走之前自个还在睡着,竟是都没见着他走之前的最后一面。   想到这儿她不禁暗怪自己太多愁善感,他这一去又不是见不到了,她在这里伤春悲秋的干什么。   可心底就是暗暗有点不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何。   景映桐有些后悔地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芷兰,心底隐隐有点期待地问:“王爷他可,留了什么话给我?”   “王爷说要您在家一切小心,不要出了这京城。”芷兰仔细想了想,似乎没再想到什么,“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了。”   “行,我知晓了,这几日王爷不在,王府里的一切更得诸事小心,不可轻慢大意,”景映桐仔仔细细地叮嘱着,“而且王府的人也都得给我看好了,不能让他们随意与外界通传消息。”   芷兰一一应了,景映桐这才让她服侍着自己起身穿了衣,慕琮不在家她也不太敢跑远,起来后召祈哥儿一起用了午饭,而后又看着他做了课业。   下午的时候实在无趣,突然想起来自己既然已经决定不走了,梅玲珑那边总得去说一声。通过和梅玲珑的几次相交,景映桐确实对她这个人心生好感,于是便吩咐家仆准备了马车,要前去玲珑斋一趟。   景映桐来了好多回,对这儿已是轻车熟路,身着兰色纱衣的姑娘热情万分地将她迎了进去。   梅玲珑依旧坐在她们以前见面的那地方,手里却执笔画着什么,女子的神情柔软而专注,淡淡的阳光倾泻下来映亮了她的眉宇,也将她瘦削的脸颊映得出乎意料的温柔。   景映桐不忍打扰她,拦住了想要通传的丫鬟,就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着梅玲珑。   梅玲珑过了很久都没发现她的到来,景映桐就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梅玲珑,她有点惊讶地发现梅玲珑眼里此刻居然流淌着脉脉的慈爱,以前她也曾见过梅玲珑的很多面,可如今这面,却是梅玲珑从前透也未透出过一毫的。   等梅玲珑画好搁笔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她揉揉有些酸痛的脖颈,此时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景映桐。梅玲珑大惊,慌忙站起身来:“王妃什么时候来的?”   “也没来多久,”景映桐笑笑,“瞧着你认真专注便也没打扰你。”   梅玲珑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宽大家常服,她站起来裙纱便累累垂了下来,将她本就瘦削的身子衬得更显娇小。景映桐主动朝她走了过去,却不经意瞥见了她放在桌上的宣纸,只见上面画着的并不是景映桐原来预想的首饰花簪什么的,而是一双小孩子穿的虎头鞋。   景映桐不由得有点吃惊,梅玲珑也看出了她的吃惊,将那宣纸一脸柔和地自桌上拿起来,映着阳光瞧着那张宣纸细细出声道:“怎么,好看吧?”   景映桐点了点头:“这是”   梅玲珑一手拿着宣纸,一手却轻轻扶在了自己小腹上:“这里,原本有一个孩子,可后来却被流掉了昨晚,我又梦见了他,穿着一双灰扑扑的鞋子。所以我想给他做一双世间最好看的小鞋子,让他穿在脚上欢欢喜喜的。”   景映桐看着梅玲珑脸上的温柔心里掠过一阵阵痛意,她注意到梅玲珑说的是“被流掉”,她朝梅玲珑看了一眼试探性地问道:“是和张公子的吗?”   “不是。”梅玲珑脸上的神情倏尔冷了,“以前我不是流入官坊了吗,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被人强迫怀上了孩子,那人却不愿意要这个孩子,直接灌我了堕胎药将他流掉了。从此以后,我也再也不能有孕了。”   那一定很痛   景映桐心里恍恍惚惚地想着,想去安慰一下梅玲珑,梅玲珑却已经神色如常地朝她转过了脸:“王妃这回找我什么事呢?”   “噢,我想来告诉你,我不是本想去江南那里住上一段时日吗,正好可以顺手接受咱们那边的铺子,但是我现在突然有些事不能去了。”景映桐想到慕琮又微微不好意思了起来,“张夫人怕是要另外寻人打理了。”   梅玲珑脸上却露出过来人的微笑,她伸手握住景映桐的手笑着说:“虽然你之前一直没告诉我,你和王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也隐隐猜到了。如今看来是你已经想好了,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景映桐不由得将头低的更深了,她觉得梅玲珑就像是一个大姐姐,在她面前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无处遁形,只是梅玲珑虽然看破,但却从来不说破,和她相处起来景映桐真的感觉特别自在舒服。   “其实年轻人的感情都有迷惘的时候,只要你能想清楚就好。”梅玲珑玩心大起,伸手勾了一下景映桐的脸颊道,“看你如今这样子,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我可真为你感到高兴”   只是还未等她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嚷喧哗声,梅玲珑神情大变,上前一步将景映桐挡在身后,细细的柳眉高高挑起:“谁!”   黄锦锁花帘子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挑开,一个高挑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目光轻轻摇摇地越过梅玲珑,朝她身后的景映桐一指。   “拿下!”   景映桐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两个粗手粗脚的身穿甲胄的侍卫扭扣住了手腕,女子单薄柔弱的身子被强制摁着跪倒在地上,她被那猝然袭来的重力压得膝盖生疼,四只粗糙黝黑的手紧紧扣着她两边的胳臂,捏得她感觉胳膊都快要裂开了。   “裴大人这是做什么?”梅玲珑瞧见那男子进来美丽的瞳孔便轻轻颤抖起来,此时这一幕才反应过来,直直地看向进来的那男子道,“如今来我这儿,是存心闹事的吗?”   原来眼前这个俊眉修目的苍白男子就是裴炎,曾经亲手将梅玲珑推进深渊,让她全家都就此覆灭的人   “不敢不敢,只是裴某有皇命在身,”裴炎袖袖手,语气谦逊,可看向梅玲珑的眼神却是毫不遮掩的戏挑,“裴某去王府里寻王妃没寻到,只好依着信儿寻到梅姑娘这儿来了,并不是存心来梅姑娘这儿闹事的。”   “我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让裴大人如此对我?”即使这种光景,景映桐也没丢了理智,“裴大人,我是皇家的人,裴大人怕是没资格这么对我吧。”   “正是因为王妃身份贵重,圣上才派了裴某前来,生怕怠慢了王妃。”裴炎终于缓缓转向景映桐,“王妃怕是还不知道吧,您的父亲,永安侯爷,勾结燕王妄图谋害圣上,如今已经满门被羁押起来了。”. .. ,, 第49章 阶下囚4(二)   景映桐心头一惊, 这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景旭会做出的事儿啊,可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眼中的慌乱,看向裴炎道:“那也牵涉不到我吧,我早已嫁出去多年, 我的名字现在可是写在皇家的玉牒里呢, 若真仔仔细细地以亲疏论罪,这涉及到的,也不是裴大人能追究的起的。”   “王妃果然生了一副伶牙俐齿, 只是这些话王妃还是去圣上面前仔细分辨吧。”裴炎避开她的眼睛看向梅玲珑,“梅姑娘,这人我就带走了, 惊扰了姑娘还望恕罪。”   “慢着!”梅玲珑看了裴炎一眼, 又看了看景映桐,“裴大人,这活怎么落也落不到你头上,万岁爷怎会叫你经手这种事,你怕不是越俎代庖吧?王妃可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我这样贸贸然然地叫你带走她,不论怎么也说不过去。”   “裴某方才说了, 正是因为王妃身份特殊, 圣上才叫裴某前来的, ”裴炎依旧恭谦地笑笑, “再者王爷之前在大理寺做过事, 大理寺到底也得避嫌, 侯爷一家身份贵重,圣上便尽数交由刑部处理了,大理寺也不需协理。王妃还是快些跟裴某去吧,如今您父亲永安侯爷一家子都被锁去了刑部,王妃心里不担心么?”   “呵,我怎知裴大人说的是真是假,王爷如今不在家,裴大人万一是诓我一个女人家可怎么办。”景映桐索性装疯卖傻起来,“裴大人怎么也得跟我说清楚,谁知道您这是出门办公事还是公报私仇。”   裴炎出奇的好涵养,面对景映桐这话也不急不躁,朝景映桐行了个礼,才朝身后的人淡淡招手道:“王妃,得罪了。”   景映桐见他不接话心里越发地慌了,又有两个侍卫拿些粗大的锁链自上前,她甚至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地,粗大的锁链就牢牢锁住了她的手脚。   她从头到脚都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屈辱,那两个人终于松开了对她的桎梏,但脚上沉重的链子却令她站也站不稳,刚想迈开步子就被脚上的东西拖得往地上摔去。   梅玲珑冲过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梅玲珑一手揽住她扭头朝裴炎怒道:“裴炎,你太过分了,当朝王妃岂容得你这般羞辱。我若是给你闹到御前,就是当着这天下人的面我也占理,你还不快让人给王妃松开这东西!”   “若她还真的是王妃裴某自然不敢。”裴炎突然有些残忍地朝她们咧了咧唇角,“可这折了翅膀的凤凰便不是凤凰了,楚王爷已经将王妃给休了,这王妃呢,也不算是皇家的人了。”   景映桐蓦地感觉浑身冰冷,那铁链子上的凉意透过她的肌肤直直地凉到了她的心底,她看着裴炎,不敢置信地缓缓出声:“你说什么?”   “王妃还不知道吧,方才有人给圣上送了一封休书,上面写着,早在半年之前,王爷就将王妃给休了。”裴炎的笑容越来越残忍,“而且圣上也怕错冤了王妃,那字迹已找当朝数位大儒仔细鉴定过了,他们一致认为,那就是王爷的笔迹。王妃,这事的真假裴某相信您应该最清楚了,您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呢?”   “我”   景映桐顿时哑口无言,这段时日他对她的好依旧历历在目,昨日他们的欢情缠绵,以及她终于下定决心跟他在一起的场景也依稀眼前。   只是若他真的像他说的这么爱她,为何到现在还留着 那封休书,既然已经说了要不放她走,要永永远远好好跟她在一起,又为何要留着那东西交给有心人利用呢?   景映桐方才还浸在蜜里的心渐渐一寸寸凉了下去,可她还是不死心,抬起头看向裴炎,她感觉自己出口的每个字都在颤抖着。   “可我未曾看过,又怎知那休书是真的,裴大人还是让我亲眼看过了才知道,那休书到底真不真。”   “王妃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裴炎唇角的残忍慢慢消失,又恢复了方才的温润和谦,“既然你那么想知道,裴某就索性顶着罪带你到圣上面前分辨一番,可到时候在圣上面前你能不能保得住自己,可就不是裴某能说的算的了。”   皇宫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景映桐跪在那冷冰冰的地面上,甚至能隐隐绰绰看到自己的影子,她被重重枷锁锁着,腰都被压制的直不起来了。活了两辈子,她还从未受过这种罪,也头一回深刻体会到了阶下囚的含义。   原来身为阶下囚,不仅失了人的自由,失了身为人的尊严,还被人像牲畜一样动辄打骂羞辱。只要她稍稍没跟上一步,身后的狱卒就照着她的腿弯狠狠一脚,她受了伤再加上拖着那沉重的锁链走的更慢,一路下来,身上已是添了很多青青紫紫的瘀伤。   在那些狱卒看来这犯人根本就不分男女,也不分尊卑贵贱,在他们眼里只要入了这囚枷,便都是同等的有罪之人。   景映桐跪在那里觉得手脚冰凉,前几日她还是穿着绫罗绸缎的王府贵妇,神色闲致地出入着深宫,身后还簇拥着一行行宫女。   可转眼间她就失去了一切,被这铁链紧紧锁着,来面对着她曾经丈夫的父亲。   曾经   景映桐心中又是一痛,难道那些话真的都是骗她的吗,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王妃怕是要等等了。”   御前伺候的小太监生了一张尖削的机灵脸。   “圣上现在有事,可能得一会才能来见王妃。”   “没事,我等便是,”景映桐知道自己现在也没有什么说不的权利,她竭力忍着地面透心而来的冰冷,有些无力地抬了抬眼皮,“多谢公公了。”   “哎按理说万岁爷确实也不该叫王妃等这么长时间的,可谁叫那昭仪娘娘得宠,万岁爷什么都依着她。”小太监眉飞色舞地叹了口气,“这一下午了也不曾出了那钟华宫的门儿,王妃怕是还要再等一会了。”   景映桐两个膝盖跪得痛到几乎要失去了知觉,但她还是竭力抵住昏沉,看着那小太监努力笑了笑:“圣上自然是日理万机的。”   景映桐不知那小太监为何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些,是想变相地提醒她,这帝王家的男人都心冷无情么?   这后宫里的女人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年年翻新,今儿个爱这个,明儿个就宠上那个了,说到底她们拼命争宠,拼命想让帝王注意到自己,也不过是想努力将自己的保质期延得更长一些罢了。   裴炎一直站在她身后闲闲地看着,像在看戏一般左右打量着女子脸上的窘迫,看着景映桐欲要昏过去的神情,他突然两大步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王妃,你这又是何必呢,那休书臣看过了,千真万确是王爷的笔迹。您又非来这儿做什么呢,不是平白无故地又受圣上一顿羞辱吗?”   “我愿意,这不关裴大人的事。”景映桐在他那冷讽的声音下突然来了精神,“裴大人还是先关心好自个的事吧。”   “我也是好心,谁知王妃却不领情,王妃啊,你与那梅玲珑相交做什么。”裴炎似乎颇遗憾地摇了摇头,“你难道不知道,她以前是做娼妓的么?”   景映桐突地抬起头来,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那不都是拜裴大人所赐么,裴大人不知道吧,今儿个你去的时候张夫人正在画小鞋子呢,那小鞋子画的可真好看,只是可惜,那孩子却再也穿不上了呢。”   裴炎的瞳孔果然微微颤抖了起来,景映桐知道自己猜对了,看着裴炎又接着冷冷嘲讽说:“裴大人青年才俊,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想必害了不少人的性命,踩过无数人的尸骨,可这亲生孩子的尸骨踩起来,不知道滋味如何?”   裴炎的嘴唇变得些微惨白,他牢牢盯着景映桐,竟缓缓从唇角牵出一个笑容来:“什么张夫人,那姓张的不过是个接盘的短命鬼罢了!”   景映桐又是冷冷一笑,刚要说话,突然一道威严含肃的声音冷冰冰地响了起来。   “景氏,你真是一刻也不忘记攀扯男人,这等水性杨花的女人,当初真不该叫你进了皇家的门。”   景映桐浑身狠狠地震了一下,而后深深俯首在地:“见过圣上。”   皇上看见眼前的女子重枷加身的模样,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报复的快意。小六不是最在意眼前这个女人吗,他偏要趁他不在狠狠羞辱这个女人,他要让小六知道,没有人能忤逆他的天威,只要他不允许,小六便不能在心里装下任何一个人。   “将景旭一家子都带上来吧。”皇上淡淡拂袖,也不叫景映桐起来,迈上白玉长阶坐在了上首,而后才看着底下发颤的黑色脑袋道,“景氏,你可知罪?”   “父亲谋逆,妾身一点也不知情,”景映桐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紧张得全身都在打颤,“妾身一直在王府里住着,连娘家都未曾回过,又哪里知道父亲谋逆之事呢”   “住嘴!”皇上心头突然无端地烦躁,“朕是说这件事吗,朕是说你恬不知耻,愚弄皇族,明明已经被休了,还死皮赖脸地留在小六身边。朕的儿子,是人中龙凤,是这天地间最璀璨的明珠,岂是你这样的女子可以玷辱的!身边岂能有你这样因德行不端而扫地出门的下堂妇!”   没有皇上的允许,景映桐只能叩首在地面上,这让她的声音也说不出的憋屈沉闷:“圣上,王爷没想休掉妾身,他说过想要跟妾身好好过一辈子的。”   “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朕!”皇上冷哼一声,朝旁边的夏公公挥了挥手说,“去,把东西拿上来,让她看看!”   夏公公担忧地看了景映桐一眼,但却不敢忤逆皇上,只得从身后小太监手中的托盘里将那张纸取出来,慢慢走到景映桐面前,带着些同情小声说。   “景姑娘,起来吧。这笔迹已经差人鉴定过了,确确实实是王爷的,你若是不信,自己再看上一眼就是。”   景映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跪的时间太长了,她的两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一站之下居然没起来,又被铁链子扯得往后倒去。   这一回没有人扶她,任她狼狈万分地摔倒在地面上,她却手脚并用地再次挣扎着起来,不顾浑身一阵胜一阵的疼痛,从夏公公手里劈手夺过了那休书。   “立休书人楚王慕琮,因媒聘定景氏为妻。岂料过门之后,此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   当时云姨娘将这封休书拍打在她脸上,她是仔仔细细地看过其中的每一个字的。这半年来,虽然他们没有明言和好,但慕琮却时常来她房里写字,她时常会被他搞得不自在,一眼望去常常发现他在看她。   她心里臊的慌,便故意主动去看他写的字,那一笔一划,俊逸流利,已是刻在了她的心头。   这休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和她那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他说是把休书收起来了,她也将这件事给忘了,以为后来他早就撕毁了,没想到却一直留着,一直留到现在,成了她的催命符。   “本来若你是小六的王妃,这景家犯的罪也和你没有干系,但小六已经把你给休了。”皇上看见女子颤抖的神情冷冷一笑,“一个下堂弃妇,自然逃不得这罪责,景氏,你还是乖乖认罪吧。”   景映桐捏着那休书没说话,直到有人从她手里将那休书拽走,她才恍然惊醒般问道:“这休书,是谁呈给圣上的?”   “这你就莫要管了,反正是从你们王府里出来的。”皇上唇角又是冷冷一抿,“瞧,你的父母兄妹也都来了,有什么遗言,不如你赶紧交代交代吧。”   景映桐木然地回头,果然见着景旭和穆水笙一行人被重重捆绑着压了进来,只是他们的嘴都被麻布堵住了,景旭一点也没了平常那副文人学士的儒雅样子,一双眼惊惶无措地睁着,嘴里被堵住发出“呜呜”的沉闷声响。他看见景映桐,立马将所有的希望都投向了她,眼神里全是哀求与想活命的渴望。   “景旭勾结燕王已是证据确凿,”皇上像看什么厌恶的东西一般瞥了一眼景旭,“立马将永安侯府抄家,男丁全部斩首,女子流入奴籍,但这个女人”   皇上眼神一转看向景映桐:“她欺君罔上,戏弄皇族,而且毕竟做过楚王的女人,若是流入官坊被男子玩弄,终究也失了皇家的体面。今晚赐她一杯毒酒,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吧。”   景映桐看着那和慕琮相似的冷削薄唇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宣布了她的命运,她脑中轰然一炸,作为这些罪囚中唯一能开口的人,她看着皇上欲要离去的身影仓惶出声。   “圣上,能不能缓一缓再定妾身的罪,妾身想等王爷回来再问问王爷”   尽管心里已是一片寒凉,可她仍旧不愿放弃生下去的希望,可还没等她说完,那至高无上的男人就冷冷回首,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轻蔑和不屑。   “朕不会再叫你,见到他了。”   景映桐心底彻底凉了下来,她仿佛看不到了景旭满是哀求的眼神,也看不到那些所谓的姐妹在地上挣扎发出来的难听声响,她的世界,在皇上说出那一句话之后,就已经终结了。   景映桐木然地被狱卒拖了出去,冰冷沉重的链锁相互碰撞着发出喑哑的声响,她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次生命,就要在此结束了么?若是昨日她走了,若是她狠狠心割舍情爱,若是她能早点离开他假死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可即使这样她也从未想过后悔,但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要留着那封休书。   是不是打从他心底,就从未将她真正当作过自己的妻子   天色一点点黑了下去,景映桐一动不动地坐在地牢粗糙的草席上,她手脚上依旧套着那沉甸甸的枷锁,即使她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只是一杯毒酒罢了,喝下去再睁开眼这辈子就烟消云散了,反正这条命也是捡来的,多活了这些日子她也不亏了。   可是在死亡面前,她还是止不住地自心底颤栗发抖起来,她眼前走马灯似的浮过好多浮光人影,有前世里的家人父母,有今生认识的各种人和事,但最后在脑海中定格住的,还是那个身姿翩翩,貌若谪仙的男子。   景映桐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泪顺着她脸侧滚落下来,她已经听到了有脚步声在朝她逐渐逼来,她知道那是来送她上路的人,她被关在这重重地牢里,别说她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什么也敌不过那个九五之尊的一句话。她在临被带走前悄悄告诉了梅玲珑,要她帮自己去找京卫指挥使郑司深,可皇上如此果断迅速地决定了她的死,让她觉得即使找也没有用,而且   慕琮都将她放弃了,他的属下,又怎么可能管她呢   牢门被人重重地一把推开,景映桐猛地睁开眼,却看到一个伶仃瘦削的身影朝她大步走来,她看见这个身影有些恍惚,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信王?”. .. ,, 第50章 阶下囚5(三)   “是啊,是我。”   几日未见, 信王似乎比之前更瘦, 他笑起来就如同一只皮包骨头的老鼠, 看着满是病态的邪祟和阴森。   “我来送你上路。”   景映桐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身子, 在她的印象里, 她除了上次当众欺负过信王妃,似乎与信王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可这信王看她的眼神就像是淬着毒一样,在这空幽深冷的牢房里病悠悠地悬挂起来。景映桐不由得退了又退, 直到后背紧紧贴在背后冰冷的墙壁上。   信王看出她的恐惧,那淬着毒眼睛里突然燃起了一种类似兴奋的东西,他不紧不慢地一步步逼近景映桐,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女子的恐惧与无措, 嘴角缓缓升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就像嗜血残暴的野兽看见自己的猎物, 眼中悠然燃起的颤栗兴奋。   “信王殿下,你怎么来了?”景映桐退无可退, 手指深深抠进身后的墙缝里, “是圣上叫你来的吗?”   “本王想来便来了,”信王突然从背后摸出一条粗硬的藤织鞭子,“王妃如今已是个一文不名的阶下囚了,依着本王的身份, 难道还不够来看你一眼的吗?”   难道真是因为她和信王妃上回那事, 让信王怀恨在心了?骨瘦如柴的信王现在在景映桐眼里, 就如同什么索命的阴险厉鬼一般, 景映桐拼命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信王殿下,我记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大仇大恨的,难道是因为上回我和信王妃起冲突的事儿,若是这样”   “滚!谁叫你提那个贱人的!她配吗!”   信王却猝然暴怒起来,直接扬起手狠狠一鞭子抽了过去,鞭子挟着风声甩在女子单薄的身躯上,景映桐刹时发出一声痛呼,身上的衣裳立即被那鞭子抽出来一道裂痕,鲜血自裂开的布缕处溢了出来,那鲜血又刺激到了信王的神经,他的眼神愈发地兴奋起来,看着她在他手下瑟瑟发抖的样子,他有了一种从未有过强烈的报复快感。   “我千请万求,终于让父皇同意了,让我来送你上路。你现在在父皇眼里就是一块没人要的破布,他才不在意谁来送你。”   信王眯起眼睛,突然慢慢蹲下身子,用手指在景映桐的伤口上狠狠抹了一下,景映桐立马发出一声难忍的闷哼,信王却看着手指上的鲜血,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他嘴角挂着她的血,看起来真像刚吃完人的恶魔,他慢慢品完手指的鲜血,神情突然又暴怒起来,伸手直接掐住景映桐的脖子嘶吼道:“你这个贱妇,贱妇!你凭什么这么对他,凭什么你能得到他的喜欢,凭什么是你这种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为什么你得到了还不珍惜,还要同太子那种人暗通曲款,太子那种烂人,他有什么好的,他配跟他比吗!你们都不配,你们都不配!”   景映桐被他掐的脑中缺氧,她眼前一片昏黑,信王惨绝人寰的嘶吼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到她的耳朵里。信王这是在怪她跟他抢男人了难道,信王喜欢小公爷?   信王见她不答话心中更怒,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来回摇晃着,粗大的铁链相互撞击发出难听的声响,信王就像一只频临崩溃的野兽一般,在她耳边满是恨意地嚎叫着,渐渐地信王的声音却低了下去,在她脖颈上的手也慢慢松开了,景映桐恍恍惚惚中似乎听到有抽泣声在她耳边响起,可是她却无力去看了,她像一只破麻袋一样,软软顺着冰凉的墙壁滑落下去。   “凭什么你能这么对他,凭什么你给他戴了绿帽子他还那么喜欢你,凭什么你能把他那么一个惊华若仙的人变成一个耽于世俗的可怜人,他本来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可全叫你给毁了,毁了…我亲眼见过你和太子那没用的烂东西私会,他一定也知道,可他还是愿意要你。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汤,以前我拼命想引起他的注意,可他看都不看我一眼,为了能让他注意到我我甚至放恶犬咬他,可他即便被咬的遍身是伤,可从不肯向我服软求上一句!其实看着他被折磨,我心里比谁都痛,可我就想叫他理理我,哪怕他叫我一声哥哥我也满足了,可他就是不理我,我真的好恨,我真的好恨,他为什么就是不肯理我,我真的好恨啊”   听了信王的话,景映桐痛得几欲昏沉的脑子突然“轰”地一声炸开,她忍着疼痛不可置信地看向信王:“你喜欢慕琮可他是你弟弟啊”   “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信王眼中暴怒,又转而搅成一片漫无边际的猩红,“他根本就不是我弟弟,可即使这样又如何,他根本就不肯看我一眼!偶尔不得不看我一次,可那眼神就像我是什么污秽之物一般,我恨,我好恨啊,他为何就是不肯在意我一点点!”   景映桐觉得眼前的信王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下意识间想向后挪去,可信王却在刹那间就发现了她的动向,一把扯住她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毫不怜惜地拽过来。   “你这贱妇躲什么,谁叫你躲着本王的,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贱妇,你有什么资格躲着本王,我知道前日宫宴上你们离开是去做什么了,你这不知廉耻的贱女人,”信王对着她突然残忍地一笑,“你知道周皖月那个贱人现在怎么样了吗,那个贱人上回居然敢骂阿琮是野种,她怎么配这样说我的阿琮,我将她关在地窖里每天折磨她,现在她全身上下已经没了一块好肉,马上就断气了。”   周皖月正是信王妃的名字,景映桐心里抖得越来越厉害,她在信王手下就如小鸡一般颤抖着,眼眶通红地看着信王挤出几个字:“你就是个疯子!”   “是啊,我疯了,我早就疯了,其实我才该是他们口中的野种余孽,我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是母妃和旁人私通生下的,你知道当初我知道这件事儿有多高兴吗。我一点都没因我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而感到恐惧,我只从心底一阵阵兴奋着,我不是他的亲哥哥,我终于有了资格喜欢他。”信王脸上缓缓升起一个期盼的笑容,“就算我是这不干不净的身份也无所谓,就算我是母妃和侍卫生下的野种也无所谓,我愿永远匍匐在他脚底,仰视着伺候着他,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拼了命地想保护他,他在我心中本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那时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孩儿,就像琉璃做的一样,让人想不顾一切捧在掌心里好好呵护。后来有宫人告诉我,这是我弟弟,我很惊讶我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弟弟”   “从那时开始我就笃定了主意要好好保护他,可是他根本就不稀罕啊”信王脸上的期盼突然破碎了,“他根本就不稀罕啊他不知道以前每回他被父皇打的满身是伤,都是我扮作小太监偷偷溜进云仪宫给他敷药的,他也不知道,我故意和太子站到一块是想暗中保护他,虽然所有人都刻意地忽略他,可他实在太招眼了,太子几次三番地想害他。我为了保护他表示着支持太子,这样他每次的危难我都能知晓了,也能提前布置阻拦了。可我从来不敢叫他知晓我的心思,我怕他知道后连一个厌恶的眼神都不肯给我了,我只能找和他相似的人想慰藉一下自己心头的思念,我每一日都在忍受着近在咫尺的相思之苦,渐渐将自己变成了如今这个鬼模样,可是他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屑”   “我的阿琮啊,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地爱他,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好好地疼疼他,你知道他从小到大受了多少苦吗,他好不容易肯好好地爱一个人了,你却根本配不上他的爱”信王缓缓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景映桐,“今日父皇叫我送你上路,那我就把你欠我的,欠他的,一并讨回来。”   他话音刚落,又是狠狠一鞭子冲着景映桐挥了下来,景映桐的衣裳绽开一道又一道裂痕,模糊的血肉从破开的衣裳里露出来,身上的月素白衣衫已经被血重重染透了。她痛得在地上蜷缩抽搐着,信王毫不留情的一鞭子跟着一鞭子落下来,她甚至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在角落里蜷缩成皱巴巴的一团,任那鞭子在自己身上抽出一道又一道狰狞的伤口。   “信王,我也被慕琮休了啊,其实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可怜人”   信王手下的动作一顿,继而神情又重新暴虐起来:“闭嘴,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景映桐痛得几乎要失去知觉了,她觉得根本就不用毒酒,她很快就会死在信王的鞭子底下,为什么会这样呢万一慕琮真的回来见到她,她的尸首却是这样一副衣衫不整满身皮开肉绽的样子多丢脸啊   她觉得越来越冷,甚至连嘴角的苦笑都挂不住了,她眼皮一阖,终于在那锥心彻骨的疼痛下疼昏了过去。   信王瞧见景映桐昏迷过去眼底更红,他又高高扬起手:“贱人,你快给本王醒过来,我要你亲眼瞧着,践踏别人的心意是什么下场!”   可他这一鞭子却能落下去。   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鞭子尾,他抬头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紧紧握着鞭子尾,眼睛赤红地看着地上一团血红已经昏过去的女子,他的眸子在瞧见她现在的样子之后就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安远尘?”信王不可置信地看向来人,随即想起了什么嘲讽出声道,“你也和这个贱人有苟且是不是,怎么,她今日就要死了,本王倒可以开开恩让她死前再跟你**一番,反正这美丽的身子,不用白不用。”   “你住嘴!”   安昶的眸子已然是一片看不到底的赤红,他手下一用力信王的鞭子就应声崩断,信王边往后退边警惕地看向四周:“安远尘,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可知擅闯死囚牢是什么罪名?”   却有一双纤细的手悄无声息地自信王背后爬了上来,信王身子一抖,那纤纤素手却带着一股诡异的香气朝他脸上一拂,而后一个媚人的女子嗓音紧跟着响起。   “睡吧,睡吧,你这个暴躁的孩子。”   信王在那香气中渐渐阖上眼,他的身子也越来越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那双手立马分毫不留情地松开了他,任他瘦鸡一般的身子重重摔倒在破旧的草席子上。   梅玲珑放倒信王之后朝前跨了一步,只见面前的安昶已经将伤痕累累的重伤女子抱进了怀里,她除了脸之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衣裳也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露出里面渗着血的肌肤。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脸贴在自己脸上,脱下自己的披风将她重重裹起,安昶曾经在师门学过一些粗浅的把脉功夫,忙给她看过了才知她只是疼得昏了过去,他此时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了下去。   但看着她浑身的伤痕他又剧烈地心痛起来,他甚至不敢用力拥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弄疼了她。安昶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茫然无措过,像此般这样,不知如何对待满经折辱浑身是伤的她。   梅玲珑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一个阴怖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   “这人也叫你们看过了,现在该走了吧。哎你们怎么把信王殿下给放倒了,这不存心给我找麻烦呢吗?”   “什么麻烦能难得倒裴大人啊,”梅玲珑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多谢裴大人对我们的宽容,只是这信王滥用私刑,你居然也不管管。”   “刚才信王殿下也说了,这女人都要死了,别说滥用私刑了,”裴炎嘴角弯起几抹戏挑,“你们该感谢今儿个来的是喜欢男人的信王,不然这等子被定了死罪的有姿色的女人,若来的是旁人,她的命运恐怕就更惨了,我想这个没人比梅姑娘更清楚了吧。”   梅玲珑神色如常,手指却紧紧揪住了自己的衣角,她忽然想起那日也是在昏黑的大牢里,她的手脚都被粗大的锁链紧紧锁住,身体可耻地被张成一朵尽其姿态盛放着的花,他一点点侵蚀着摧毁了她,亲手将她推进再也万劫不复的深渊。   裴炎唇角一斜,显然也是忆起了那时的事情,他突然朝梅玲珑走近了一步,手指暧昧地掐住了女子纤细的脖颈:“梅姑娘想到什么了,其实梅姑娘的滋味这是说不出的好,即使我过了这么些年,也还是没忘呢”   梅玲珑突然转身一巴掌朝裴炎脸上扇了上去,裴炎眼明手快地擒住了她的手腕,扯过来放在手里来回把玩着:“怎么还怒起来了呢,这有什么不能提的,我们好歹曾经也在一起了这么久,梅姑娘也莫要忘了呀”   “你还有脸跟我提曾经,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卑鄙小人,你接触我就是为了”梅玲珑颤抖着说不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安昶,“小公爷,王妃她怎么样了?”   裴炎也不再说话,随着梅玲珑的目光看向安昶,眼里流过细细的把玩和戏赏:“小公爷,圣上吩咐过了,时辰一到就得送景氏上路,你救不了她的。”   “其实像小公爷这种感觉打小就有身份有地位的世家公子哥,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裴炎瞧着安昶的神情,语气里渐渐地溢出了几丝冷意,“这是小公爷年少时喜欢的第一个女人,也许日后想起来确实遗憾,但总归是会忘了的。少年儿郎总是图一时的新鲜,等你见识过这世间的姹紫嫣红以后,就自然而然地会把这一抹颜色从记忆中抹去的。”   安昶却像是没听见裴炎的话一般,抱着景映桐慢慢地站起了身子,年轻男子俊逸的眉眼在地牢的阴昏中,被投出了片片狭长的阴影,他谁也没看,像是在跟自己,又像是在跟怀中的女子说。   “我来带你走。”. .. ,, 第51章 两处愁(一)   这下连裴炎脸上都挂不住了, 他上前一步拦住安昶面前:“小公爷这是做什么, 小公爷刚回京师, 想必还不清楚这京师的规矩, 若你真带着她出了今日的这牢门, 就是违抗圣意,不但会累罪你们国公府, 还是公然与全天下为敌。”   “我知道,”安昶抱紧怀里的女子, 冷冷地抬眼看向裴炎,“只是裴大人就莫要在这里假惺惺的了, 你我素来就没交情,今日你带我来看她,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么, 今日我如你所愿带她走, 不正是遂了你的意么?”   裴炎微微眯起眼睛:“小公爷这是何意?”   “我是不喜应酬往来人情世故,可我也不是傻子,如今你冒着被圣上责罚的风险也带我来见她, 分明就是想我忍不住带走她。虽然表面上靖国公府和你一起支持太子,可在你眼里靖国公府早就成了成了你的眼中钉和拦脚石, 裴炎,虽然我不知你到底怎么想的, 可我也知道你今日是故意设计我。”安昶低下头, 轻轻摸了两下怀中女子的脸, “裴炎, 让开吧,我知道你定已想好了全身而退之法,待我走了,不论你将脏水怎么泼到我头上,我都无法辩驳了。”   “小公爷,”这回开口的却是梅玲珑,她看向安昶的眼神里既有赞赏,也有一种对过去的淡淡追忆,“我和景姑娘是好友,我自然也希望你能带走她,因为现在满京城上下,能平安带走她的估计只有你了。但是正是因为了解她,我才更要替她问你一句,你真的想好了么?也许她根本就不想你为了她这么做,因为你这一走,是背叛了圣上,背叛了国公府,也背叛了你身为世子爷的身份。小公爷,不是什么都有着回头路的,而且景姑娘现在心里也没有你,若是没有回报,还让自己一生都沦为朝廷穷追猛打的逃犯,你也愿意吗?”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这一走我违抗了君恩,违背了父母的生养之恩,甚至连坦坦荡荡活在这世上的资格都没有了。”安昶垂下眼,让人瞧不清楚他的神情,“可是没了我,圣上还会找一个新的指挥同知,没了我国公府虽会受到责罚,可依旧会平安无事但她现在没了我,就会死啊梅姑娘,我不能叫她死,我做不到”   梅玲珑张了张口,想继续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她看着眼前年轻男子的肩头剧烈颤抖了起来,可仅仅一瞬他又重新恢复了平静,等再抬起眼时他眼里已是一片清明和坚定。   “梅姑娘,她的伤势不能再等了,请替我给父母带句话,就说孩儿不孝!让他们失望了!”   说罢安昶谁也没看,抱着景映桐直接撞出了牢门,裴炎闲闲地站在那里也没再阻拦,安昶这一路上走的似乎很平静,没有一丝打闹拦阻声传来。   梅玲珑看向裴炎,脸上扬起了嘲讽的笑容:“裴炎,你果然就是故意的,你这辈子除了想方设法地陷害别人,还会干什么呢?”   “还会干你啊。”裴炎忽地凑近她,表情温雅却说着最为下流无耻的话,“梅姑娘,我是真的很想你,从此长夜漫漫,我却再也觅不得你这样的良人了。”   梅玲珑却神色如常,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嘴里的下流话:“你将他们放走,还未曾叫人阻拦,若是圣上追究起来,你必也难逃干系。”   “不是的,”裴炎斜了斜嘴角,“今日这里的人不是我支开的,是信王,他要对景氏施暴,自然不能叫其他人知晓,没想到这倒帮了安远尘的忙。外面倒是有人会阻拦于安远尘,但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见了国公府的小公爷自然也不敢大肆搜查,只要安远尘够机灵,将佳人顺顺利利地带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而等我得到消息赶来这里,安远尘早就已经带着人犯跑远了,所以说,这整件事情,又能干着我什么事呢?整件事都是因为信王过于托大,而且信王方才根本就没见着我露面,任谁也怀疑不到我头上吧。”   梅玲珑听着裴炎仿佛运筹帷幄的语气心头发恨,她冷冷地看向裴炎满是嘲讽地说:“可若是我想坏裴大人的好事呢,若是我,向旁人检举裴大人玩忽职守,陷害皇室呢?”   “言儿,”裴炎的表情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他眼睫淡淡扫向梅玲珑,语气中像安慰不听话的恋人般温柔耐心,“你觉得谁会相信一个做过妓子的女人所说之言呢?”   “是啊,”梅玲珑也跟着吃吃笑了起来,“别人的珍贵情意,永远被你毫不知耻地利用,你这种小人,是没有心肝的。你永远都不懂真心,也永远不配拥有真心。”   “对,像我这种生活在泥淖里的人,怎么配去了解那些高贵明亮的东西呢。若是你父亲当初没有害过我们一家,说不定我现在也不知阴谋狡诈为何物,”裴炎转脸看向梅玲珑,眼中透出深不见底的阴光,“我今生一切的开端,都是为了复仇,这是你们家该还的。”   “我知道的,”梅玲珑表情略带惋惜地抬起手,慢慢覆住了裴炎俊厉的侧脸,“只是阿炎,我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那我能不能求求你。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真挚明净的情意了,你能不能,为了我放他们这一回?”   裴炎方才还冷硬阴厉的眼神突地软了下来,他迟疑了好大一会,才缓缓抬起手,慢慢覆住了梅玲珑抚摸自己脸侧的手。   延和二十四年,燕王因谋害圣上被费去封号,贬为庶人,伙同他一起参与此事的还有太子太师,永安侯爷景旭。永安侯府当日就被抄家封府,男丁全部斩首示众,女子全流入教坊为妓。   而永安侯府那位出嫁的姑奶奶,楚王妃景映桐,也在当日传出了早已被楚王休弃的消息,就在民众纷纷叹息这一代侯门的陨落之时,一件更令人震惊的事猝然发生了。   靖国公府世子爷安昶,居然闯了刑部大牢,将景氏给劫走了。   靖国公当即卸了官帽朝服,前去圣上御前请罪,圣上震怒此事,任由靖国公在永和殿前跪着。但隔日临江就传出了消息,说是小公爷难逃追兵,与景氏一起坠于绿摇江中,连尸首都被打捞了出来。但两人身为有罪之人也不能风光大葬,只草草火化了抛于乱葬岗中。   圣上听闻此消息,只是叹了口气,终究也没有怪责朝中砥柱的国公府,叹惋小公爷不懂事,被妖女迷了心智丢了性命,国公爷谢恩后便回了国公府。   只是此事对国公府打击极大,国公爷和夫人向来感情好,国公夫人身体不好国公爷也一直没有纳妾,两人只有安昶一个独子。   如今小公爷意外身亡,国公府后继无人,听说国公夫人重病了一场,整个国公府都是一片萧条。   无数政客都在揣测琢磨今后朝堂的走向,但落在百姓眼里这却是一曲饭后品聊的风流闲话,大家纷纷揣测那前任楚王妃景氏到底是什么绝代佳人,竟惹得这京城里最尊贵的公子哥为她一个被休之妇折魂送命,而且听闻她前夫楚王素来有京城第一美男之名,如此坐拥这世间最优秀男人的女人,生前到底有什么魅力。   而安昶的死也击碎了无数闺阁少女的香艳旎梦,小公爷正是娶妻成亲的年纪,凡是这京师里的贵女,就没有不想嫁给小公爷做将来国公府夫人的,可没想到这小公爷居然为了一个下堂妇就此陨了命。   虽说那景氏已经死了,但还是激起了无数贵女千金的嫉妒愤恨,一边是惋惜家世品貌都一等一的小公爷就这么死了,二是自恨为何自己还比不过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弃妇。   这事沸沸扬扬了好几天也没降下去风头,直到宫里已经下了明令不许再议论此事,这事才渐渐地风平浪静地止歇了下去。   只是虽然明面上禁止了,但还是有不少人在私底下偷偷议论,俨然已被传成了大盛的一段新的瑰丽传奇。   楚王府里这几日却是一片沉沉死寂,雁书和染画两个丫鬟哭得眼睛肿的像桃仁一般,还是不肯相信她们的主子就这么去了。   外面的脏水议论宛若雪花一般朝她们纷纷扑来,她们的主子死后也得不到清净,被世人强迫着背负了各种各样的妖媚传说与污名。   王爷这几日一直不在,雁书也未从这件事中回过神来,她不肯相信景映桐已经死了,不论是听见谁说景映桐的坏话,都要拧着人家的耳朵与人打上一架。   而自从景映桐被下狱后,她在王府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之前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可一传出来王妃早就已经被休弃的信儿,她也跟着受尽了欺诲和奚落。可雁书却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倔劲,旁人怎么说她她都可以忍,但凡是谁说王妃的一句不是,她立马就像泼妇一样张牙舞爪地上去撕人家的嘴,几天下来,她身上脸上已经添了不少伤痕。   这天雁书又和别的丫鬟撕扯了一架,身上的衣裳都撕扯破了,那样子别提有多狼狈,她去后头冲洗伤口,染画顶着一对杏仁眼来劝她,她却分毫不退让地将袖子一撸,边抹眼泪边哑着声音道。   “我不信王妃就这么去了,我也不信王爷会将王妃休了,他以前对王妃多好啊王妃的事她们那些人怎么配得上议论我不信王妃就这么走了,我不信”   “王爷回来了。”   绿袖急匆匆地跑来,看着两人的背影在后头仓惶出声。   雁书一愣,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等回过了神立马扭身便跑了出去。   慕琮慢慢抚摸着房里已经落了点尘灰的器物,他仿佛还能忆起她在时在房里懒散地坐着的场景,她的一颦一笑依旧在眼前清晰可见,像是这世间最深重的毒与刺深深扎刻在他心头。   可是光景依稀,人却已经不在了。   “王爷。”   郑司深在下人的指引下走了进来,瞧见男子穆肃的背影不安地出声。   他的话才刚出口,整个人突然就远远飞了出去,随即一只手就紧紧扣住了他的脖颈,他抬眼艰难地看向男子猩红染血的双眸,眼里流露出丝丝恳求:“王爷,不要”   “我说了什么,要你们竭尽全力地去保护她,可你们又是怎么做的。”慕琮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点点在郑司深的脖颈处收紧,“她受了这么多苦,如今连尸首都化为了灰烬,你也一起去死吧。”   郑司深还从未见过慕琮这个样子,虽是自幼习武体格健壮,可他仍旧觉得自己在慕琮手下就如同小鸡一般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他努力睁开眼睛看着慕琮喑哑出声。   “王王爷,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属下还未曾布置好属下承认属下确实犹豫过您隐忍了这么多年属下知道您有多么不容易,属下实在不愿意看着,因为一个女人让一切都毁于一旦啊后来小公爷将王妃救走了,属下帮助他们逃走以为以为王妃会安然无恙的,谁知”   “谁知?”慕琮竟阴厉地勾起了唇角,神情里满是压抑着的嗜血疯狂,“谁知什么,我说过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要以王妃的性命为先,可是你们是怎么做的她都没了,我要你这忠心耿耿的属下又有何用。”   “属下不悔”郑司深努力让自己眼前保持着清明,“属下早就追随了王爷,只要为了王爷,便是去死也”   “王爷!”   突然一道男音闯了进来,一个身穿绣花蓝袍眼尾上挑的男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瞧见这一幕不顾尊卑地上前握住了慕琮的胳膊。   “王爷,王妃的生死还没查探清楚,你莫要这么冲动啊,我已经动用所有的势力去打探关于王妃的消息了,你现在杀了郑指挥使,若是到时候需要人手调动岂不是麻烦了。而且郑指挥使当初确实是打算去救王妃的,只是那刑部的大牢岂是好闯的,所以才叫安昶抢了一步先而且国公府的势力你也不是不清楚,他们怎么可能就这样让自己的独苗死于非命,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慕琮眼中的猩红稍稍褪去了一点,他猛地松开了扣住郑司深脖颈的手,郑司深骤然跪倒在地上,一边大口呼气一边磕头朝慕琮谢恩。   “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郑司深还欲再说什么,可那后来进来的男子却朝他暗暗使了个眼色,他捂着脖子担忧地看了慕琮一眼,才慢慢躬身退了下去。   “王爷”那眼尾上挑的男子瞧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一阵难过,他上前去想抚一下慕琮的肩头,却还是畏惧地缩了回去,“你要振作起来,说不定王妃真在哪儿等你呢,你一定要好好振作起来,才能将她寻回来啊!”   慕琮却久久地没有说话,程金移望着他的背影也是一阵沉默。   程金移已经认识他好多年了,记得以前自己还是一个只知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父亲去世将一塌糊涂的侯府交给自己继承,当时整个侯府剩下的就只有一副空壳还有那华而不实的巨大牌匾,自己过着纸醉金迷,流连柳巷的日子,直到遇见了他。   那时他还是一个陷身泥淖折而不屈的少年,却拥有着自己从未见过最干净澄澈的眼眸,本来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认为他就是皇城里的一个笑话,可是那个少年却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他,他会成为这世间最光辉不朽的传奇。   他就这么跟着他一路走来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慕琮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而自己也跟着他,从一个一滩烂泥似的纨绔子弟,成了现在的所谓青年才俊。   慕琮几乎激起了他心中所有的抱负和理想,也帮着他得到了曾经心中一直在隐隐渴望着的一切,男人之间的情谊总是直接简单却又复杂深邃,不知从哪一天起,自己就将他当作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贵人,也一直暗暗发誓要追随他保护他,帮着他一起建立起他们理想中的太平盛世。   他知道他可以的,他一定会实现他所有的抱负和理想。   程金移也知道他婚事不顺,这几年因为那个楚王妃,他受了不少嘲笑和讽刺,只是他一向隐忍,对所有的奚落和嘲弄只当没有听到。   程金移以为他有朝一日等到机会会狠狠惩戒那个不知轻重眼界短浅的女人,只是没想到不知何时,她竟已经在他心中占据了这么重要的地位。   他现在还保持着最后一丝镇定和理智,只是因为他还不相信她死了,若她真的死了   程金移简直不敢去想那天崩地裂的一刻。   “我叫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慕琮突然回过头来,双手撑着桌案,眼中依旧是一派汹涌着的滚滚波涛。   “那休书,到底是谁写的?”. .. ,, 第52章 两处愁(二)   程金移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正色看向慕琮道:“王爷, 我确实已经查到了, 只是这人,王爷可能会有些意外。”   “意外?”慕琮冷冽地勾起唇角,“带上来。”   程金移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朝外面挥了挥手,立马有两个侍卫将一个素白的纤细身影押送了上来。   那女子穿着白衫白裙, 只是被团团五花大绑着, 那白衣已经被粗粝的麻绳弄污了,她嘴里团塞着一块破布,乌发也被团的说不出的凌乱。   她被拖进来的那一刻, 一双眼睛就已楚楚可怜地看向了慕琮,里面满是挣扎与祈求。   “是你?”   慕琮的声音顿时更冷了,他两大步便跨了过去将那个身影一把提吊了起来,麻绳顿时在那女子身上收紧,即使被塞着嘴她还是发出“呜呜”地凄厉声音。   “当初我念着亲戚之间的情面留下了你, 没想到你如今却将我的心爱之人害得生死未知。”慕琮就像看什么厌恶之物一般, 揪着她麻绳的手上青筋分明,“你到底为什么能模仿出我的笔迹, 又是如何得知我将她休了的?”   “表哥”乔莞尔的神情愈发地楚楚可怜, “表哥饶了我吧,我也是为了你好”   “说!”   慕琮的手骤然收紧, 眸子里一片猩红紧紧逼视着她。   程金移在旁边叹了口气, 这好歹也是一个闭月羞花的娇怯美人, 以前哪受过这种罪,若是搁在他从前,定要是忍不住上前怜惜一番了。   “我表哥处理事情虽然干脆利落,可又哪知那云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本就是我安排的人,我心里日夜思念表哥,可表哥又不说主动将我接入府中,我一个女儿家”乔莞尔眼中突然迸发出了几抹深重的恨意,掺在满眶的泪水里显得有些恐怖,“我便安插了人手在表哥的姨娘身边,谁知竟意外得知了你将景氏休了的消息我简直要高兴疯了,故意示弱给你去信,让你将我接入府中,以为凭借着咱们儿时的情意你会让我没想到等来了,却发现你眼里心里只有她,我恨,我真的好恨!”   程金移本来还对乔莞尔有点怜惜,可听了这番话忍不住抢先骂了起来:“你这是什么坏心思,竟千盼万盼着人家不好,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主动要男子将你接入府,还妄想着做王妃,真是不知可谓!”   “你懂什么!”乔莞尔面目突然变得更狰狞了,“我自幼便爱慕表哥,那个女人不守妇道根本就不在意表哥,知道她的种种行径之后,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表哥是人中龙凤,怎能受那等子贱妇的羞辱,从那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我一定要她死!一定要她死!一定要她死!”   慕琮突然松开了手,任乔莞尔狼狈万分地跌落在了地上,她的一身白衣骤然染满了灰尘,口中也喷出了一口鲜血,可她却挂着那抹血迹,从地上爬着朝慕琮吃吃笑了起来。   “我知道不论我怎么努力,表哥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上回我想害她,却没想到你一点都不信我,只信她。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能模仿出你的笔迹吗,那我告诉你,我自从会写字起,就一直在临摹你的墨宝,不论是你年少时曾给我来的寥寥几笔的信,还是我偶然才有一次机会去看望你和娘娘偷藏起的你的手书,我都日日夜夜不睡在捧着它苦心钻研。我见不着你的人,只能闻着你亲手书下的墨香,我努力将自己的笔迹变得跟你一模一样,不是为了日后做坏事,只是为了更贴近你一点,哪怕一点点。我常常自个在幽冷的房间里写着字,想象着假如这是我们两个人共执书墨的场景该多好!我还每日每夜都将偷出来的你的贴身衣物捧在心口,夜夜闻着你的气息才能入睡。我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临摹你的笔迹,从我还是六岁女童之时到如今的十七年华,我的一笔一划渐渐地都跟你一模一样,就连最善鉴别的书法大家都找不出差别。只是没想到,这项本事居然让我报复到了她,她因为这一封书信直接被定了死罪,这都是她活该,谁叫她不懂得珍惜你,谁叫她那般轻蔑你侮辱你,这都是她应得的,可表哥,我发了疯一样地喜欢你,为什么你就是感觉不到呢?”   慕琮依旧在那冷冷地站着没有说话,程金移却忍受不了毛骨悚然,现在在他眼里,那在地上吃吃笑着的已不再是什么柔弱美丽的白衣女郎,她就像一条毒蛇一样在地上曼曼妖妖地吐着毒信,说出的话就如毒液一般让人浑身颤栗。   “你知道我为了将这封信送到圣上面前花了多少力气吗,表哥,你将我送回老家之后,表面上是派人照拂我,实际上却是让他们监视我。看到已故去的娘娘的份上,你没有杀我,却恨我要害你的心上人,每日生不如死地折磨我,你禁我的足,让我不与外界接触这些都无所谓,可是,你却不让我见你,你不让我见你,你让我怎么才能忍受得了不能见你的痛苦!”乔莞尔已然是已经癫狂了,眼睛紧紧盯着慕琮就像是要将他生吞入腹似的,“我为了让那封休书送至圣上面前,不惜献身给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头,才能支开你看守我的那些人,将模仿你笔迹的休书送了出去,我就是想要她死,不只要她死,我还要她死前心如死灰,以为你不爱她。表哥,是你亲手将我变成了这么一个恶毒的女人,从我做出这个决定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再也配不上你了。那又如何,我想你以后娶一个这天底下最尊贵最贤淑的女子,而不是那样一个家世落败和别的男人勾扯不清的贱妇,她死了,如今她终于死了,那么多追兵追她,她不可能活的,就算你现在杀了我,我也了无遗憾了,只要你不是跟她在一起,只要不是她!”   程金移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步狠狠踹在了乔莞尔身上,乔莞尔被他踢得“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一下,却还是“咯咯”地不住笑着。   这还是程金移头一回对女人动粗,他看眼前乔莞尔的眼神就像看疯子一样:“你住嘴吧,你之所以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因为你知道,王爷他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上旁人了。什么希望他娶最尊贵最贤淑的女子,若是那尊贵贤淑的女子是他爱着的,你一向也想害死人家!你嘴上说着爱王爷,却不能忍受他喜欢上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你害死王妃不过就是想叫他孤独终老,再也得不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像你这种狠毒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说爱他,你根本就不配。你为了陷害别人不惜豁出去自己的身子和清白,我从未见过你这么恶心的女人,一个连自己都不会爱的人,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说爱别人?”   乔莞尔痴痴笑着,却见慕琮依旧冷冷站着,根本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她眼中的恨意迸发得更深了,刚想再说点什么,突然一股钻心彻骨的痛意自背后传了过来。   她有些吃力地回过神,看见一个小小的孩童手持匕首插在了她的腰上,见她看过来,孩童眼里满是临近迸发的恨意。   “是你害死了我母妃!”   “祈哥儿,”乔莞尔痛得脸部抽搐,不解地看向祈哥儿,“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她,你忘了上回她让你吃糟糠之食,害得你满身起疹子,差点丢了性命。为什么我对你这么好,你还要杀我?”   “没有,没有!”听到有关于景映桐的事,祈哥儿摇着头眼里留下了串串泪珠,“那不是母妃做的,她上次与丫鬟说的时候我听到了,是你身边的那个丫鬟晴柔,故意想叫母妃和父王闹矛盾才这样做的。可是母妃却从来没有说过,她怕我知道了会害怕这府里的阴谋和人心,她说她想给我一段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因此这些事情从来也没有对外说过你对我是好,可你只在父王面前对我好,根本就不是真心的!我懂,我都懂,只有母妃才是真心对我好的!你害死了她,我要杀了你,你这种恶女人死后也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祈哥儿还是头一回说这么多话,他只想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深诅咒给眼前这个恶毒的女人,他边说边流泪,将匕首更深地捅进去,乔莞尔蠕动着身子想要避开那匕首,眼睛里全是癫狂的恨意看着祈哥儿。   “祈哥儿,若论起亲疏我可是你的姨母,你知道这一刀子捅下去你要背上多大的罪孽吗!因为有你这种孽子,你母妃死了也不会清净的,她会为你犯下的罪在另一边受到惩罚的!”   祈哥儿一愣,手中的动作随之一顿,慕琮终于将眼光投了过来,他一步步朝这边走了过来,靴子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乔莞尔看着他突然入迷了,她痴痴地冲他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他那天神般的俊脸,可男子直接冷冷地一步跨过她肮脏凌乱的身体,伸手扶住了她身后微微发抖的祈哥儿。   “祈哥儿,你这样是杀不死她的。”   乔莞尔艰难地转头,即使痛得满身冷汗,也想拼命看一眼在心里横了许多年的俊颜。   “男人拿剑拿刀一定要稳,这样才能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你看好了。”   乔莞尔转了一半的头突然僵住了,她的身子重重地跌落在光滑冰冷的地面上,她后知后觉地慢慢低头,只见一截染血的剑尖分毫不差地穿过了她的胸膛,染红了那袭素白衣裳。   慕琮却看都未再看她一眼,任她倒在一片血污里径直大步离去,她看到他的靴子底没有染上一毫她的血污,依旧洁白如新不染纤尘,像在昭示讽刺着她所有的脏污与不堪。   她的眼前渐渐黑了下去,脑子里却不由得忆起了那年穿堂而过的灼热风声,她看见那个少年穿着一袭白衣,脚登一双漆黑的云靴坐在那里看书,不论周围传来什么吵闹与喧嚣他都如没听见一般。   那屋子里明明偏僻昏暗,可因为他的存在,她却觉得那窄小昏暗的地方瞬间光芒万丈了起来。   突然有簌簌尘灰自房梁上落到了他手中的书卷上,少年眉头一皱,终于回过了神来,他爱惜极了那书,用自己雪白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拭去落下的灰尘。虽然那衣袖脏了,可少年看着擦干净的书页真心实意地弯起了唇角。   他不笑的时候侧脸俊美宁静宛若冰雕,可一笑起来唇角却溢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若谪仙降世风姿翩翩,恨不得叫人将这世间所有的甜都双手捧到他面前,只为留住他这一刻的笑颜。   她也是第一回 知道,原来一个男子也可以好看到这样令人动魄惊心。   后来忆及那日的事,她心想他一定爱极了那瑰瑰墨香的书卷,即使那洁白的书页染上一点尘灰心里都不舍得,自此之后她便遍读诗书,只着白衣,虽说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些乏味冗长的内容,但是为了他,却一直咬牙忍了下去。   每当婢女来告诉她“姑娘,你这般美好娇艳的容颜,试试那些富贵鲜亮的颜色多好。”她心中也想,却还是摇摇头拒绝了,因为她觉得,他不爱。   她为了他,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个并不是她的人。   后来直到见了他在意的女人,她才知道,他根本不爱素白,也不爱满腹诗书的大家闺秀。   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的眼前已是一片混黑,却要在最后的意识里挣扎着,想最后听一听他的声音。   “立即动用一切人手搜罗王妃的消息,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一定要给我找到她。”   “王爷,若是找不到呢?”   程金移感觉自己的声音轻轻发颤起来,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出了这句话。   “若是找不到”   乔莞尔却再也听不清他这话了,她努力想撑开眼最后再贪恋一回他的容颜,最终却还是无力地坠入了一片茫茫的虚无。   她的这荒谬疲惫的一生,终于彻底到头了   延和二十四年初冬,继燕王谋逆之事暴露后,当朝天子突然病倒了。皇上一向龙体康健,此遭生病却是病来如山倒,几乎是顷刻间就卧床不起,不能再处理政事。   继出事后就深居寡出的太子,在这时候站出来要监理国政,哪知一向名不见经传的楚王慕琮带兵包围皇宫,将皇城牢牢控制起来。   太子协同国公府作势反扑,要重新夺回自己的权力,哪知一向任人欺辱的楚王这回却令所有人瞠目结舌,众多文臣武将尽数站在了楚王这边,谁都没想到楚王竟不知何时坐拥了这么多势力。其中不乏左都督张河,京卫指挥使郑司深,工部左侍郎程金移这等子重要人物。   而国公府虽然家大业大,可前不久刚刚失去了唯一的独子气势萎靡,就在所有百姓都以为京城这次逃不过一场血雨腥风的恶战之时,皇帝突然悠然发声,以德行不端,心思不纯之名废掉太子慕瑞,册封楚王慕琮为新任太子,代行监国之职。   早知道皇上平时最厌恶的就是楚王慕琮,曾几次三番地在人前羞辱于他,众人皆以为此次慕琮明目张胆地造反定是死路一条,哪知皇上竟视若无睹地包庇慕琮,还给了他太子之位。   众人纷纷猜测皇上是不是被楚王控制了,才会下这样的旨意,可虽废太子和楚王两虎相争,但真正的大权可还握在皇上手里呢,纵然楚王真的权势滔天,可要真的控制皇上,恐怕还有些难度。   而新太子监国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撤掉了刑部尚书裴炎,以滥用职权之名在永和殿前当众打了裴炎五十大板,裴炎被打的筋骨断了好几处,只剩下了一口气在。慕琮似乎存心羞辱他,故意不让他死,吊着一口气拖着残躯苟延残喘。   而后慕琮又幽禁了还未来得及返回长留的敬宽公主,连同她的儿子一起被锁在了偏僻的废殿里,每日只有一顿最粗陋的饭菜还不许人伺候,几日下来,听说那座囚禁敬宽公主的废殿就已经恶臭难当,什么味道都有,连送饭的宫女都是捏着鼻子将饭菜匆匆扔下就走。   而信王也被慕琮从风月之地揪出来,用鞭子抽得活活褪了一层皮,听说被打之时他一直哭嚎着想见太子慕琮,宫人通传之后,慕琮却始终理也未理会他一下。   信王被施以酷刑之后也被关在了一角废殿,伤口久久未曾处理都已流脓发臭,可是有太子态度极刑在前,谁也不敢理会信王。最后还是信王妃拖着孱弱的身子,卸去钗环华服,主动请旨为奴去宫里照顾信王。   楚王慕琮当上太子后,废尚书,囚姑母,伤兄弟,如此一连串雷厉风行举动已让他的残暴声名远扬。   然而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稳固好了自皇上病后就摇摇欲坠的朝堂,让不少人又对这个一向不起眼的楚王刮目相看。   而靖国公夫妇自从慕琮当上太子的第一天起,就被传召宫中再也未归。   谁也不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永和殿殿门紧锁,大理寺的官员来回奔波,隐隐有逼问招供之势。. .. ,, 第53章 两处愁(三处)   扶州地处偏僻, 冬日的气候也要更萧冷一些, 但这里经济落后,也没什么先进的取暖工具,人们只能早早地裹了厚衣裳缩在家里的暖炉前。因此谁家的屋子比较好,大家也会扎堆儿往那里去,即使是这里的小村落,倒时常还挺热闹的。   景映桐围着厚厚的绒毛毯, 坐在门口跟邻家嫂子学着绣东西,明明就是绣一个鼻子两个眼的小玩意, 不知为何她就是学不会, 她拆了又缝缝了又拆,一来二去的都有些急了, 却打心底又上来一股倔劲, 想着非要将这小东西绣好不可。   赵家嫂子见了她这个模样就想笑,她拍了拍女子瘦弱的脊背笑着劝慰道:“别急啊妹子, 一看你就是娇生惯养的,没干过这些活,其实就算你不会这些也没什么,你家小元这么疼你, 平时连菜都舍不得叫你洗, 更别说让你挣钱贴补家用了…哪像我们家那死鬼, 我怎么就没妹子的这好命!”   景映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一缕头发不听话地弯绕了下来:“赵家嫂子快别说了, 我也是觉得他太辛苦了, 所以才想着跟你们学些东西,帮帮他。”   “我知道我知道,妹子长得美又知道疼人,也就元兄弟有那命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   赵家嫂子看着景映桐娇美的容颜心中又是“咯噔”了一下,头一回见他们的时候她也不敢相信,她这辈子还能见到容颜气度这么出色的人儿。村子里的人嘴都碎,她们也不是没议论过这两个人到底来自何处,可后来看到元家小兄弟这么能干,他媳妇儿又人俊心地好,她们也渐渐地忘了这一茬。   心里原本对这长相美丽女人的敌意也自然而然冲淡了不少,虽说村里头的青壮年还是会刻意从他家门前过,来看一看这美人的娇颜,可想想也觉得没什么,谁叫人家长得俊呢,这村里头的小青年又都是没见识的货,骤然见了个说话和气温柔,还长得像仙女儿一样的女人,想要靠近也没什么。   这么想着赵家嫂子有点遗憾地看了一眼自己肥粗的腰身,再看看景映桐不堪一握的盈盈细腰 ,应妹子的这身段,简直可以去戏班子里唱个角儿了。但想想应妹子这么瘦,肯定是因为还没生育过的缘故,若是她也生过了孩子,肯定就没这样的好身姿了。   “哎应妹子,咱们这里地方偏,得到的信儿也没人家旁的地方多,哎你知不知道最近京城里发生的事儿,听说是太子被废了,万岁爷他立了一个新太子,你猜是谁!”赵家嫂子兴致高昂地看着景映桐说道,“这个人啊,你绝对想不到!”   景映桐手中拆线的动作顿时一滞,随即将头一低温柔地弯起了唇角:“嫂子就别为难我了,这京城里的事儿我怎么知道呢,我又不像嫂子这般消息四通八达信儿灵巧,这些事儿呢我真是一点都不清楚呢。”   赵家嫂子得了景映桐这么一句夸赞心里舒服,随即洋洋得意地点了点头:“是那个楚王!就是先前那个谋逆的齐王侧妃生下的那个儿子,你说万岁爷的这心可真够大的,毕竟是跟过别的男人的女人,怎么能这么心无挂碍地要了呢。”   “许是那位娘娘真是生的美艳吧,”景映桐依旧低着头拆线,“这京城里头的事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也不清楚。”   “对啊,听说万岁爷以前可讨厌那个楚王了,其实我也能理解,毕竟他那做娘的跟过别的男人,还是自己的亲哥哥,任那个男的心里头没疙瘩啊。没想到这回居然让楚王做了太子,听说那皇后又哭又闹的,可万岁爷睬都不睬她。这太子和皇后好歹都做了这么些年了,到头来,却全为旁人做了嫁衣。”赵家嫂子惋惜似的点了点头,“以前只听说那楚王生的好看,难不成万岁爷老了,看着楚王思念起美人了,这才封他做了太子。”   “这京城贵人们的事哪里有这么简单啊,嫂子咱们还是少说两句吧,得亏咱们地方小没人注意到,若是在那富庶地儿,这样议论皇家的事儿可是要被杀头的。”景映桐抬起头笑了笑说,“这里的针脚我怎么也缝不好,嫂子快些教教我吧。”   赵家嫂子一点也没发现景映桐的不对劲,反而是景映桐的虚心讨教让她很受用,她一边指点着景映桐嘴里依旧滔滔不绝:“哎其实这皇城里的风流韵事,可还真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能明白的,咱们一辈子就守着男人孩子,也不想什么其他的。可这男人呢,都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可是真不能信!”   景映桐忍不住笑了出来:“嫂子这是跟谁学的词,我看啊嫂子最近学问长得真快,都能去当一个教书先生了。”   赵家嫂子脸上一红,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妹子莫要打趣我,我这粗鄙人哪里懂这些,只是听旁人说多了,便明白什么意思了。这男人啊就是薄情寡义,你看隔壁村那一户姓张的,卖猪赚了两个臭钱,就不要他媳妇了!去城里头找了个妖妖娆娆的妓子过日子,这哪是正经人该干的事儿。男人啊,越是权力大越是有钱这心思就越多,就咱们刚才说的那个楚王,他的那个楚王妃才死了多久,可他这刚当了太子,立马就要重新迎娶尚书千金为太子妃了,那可怜的上个王妃家里获了罪,现在竟是提都不能提一句了,好歹这么些年的夫妻感情呢”   景映桐一个晃神,手中的针突然就刺破了手指,一粒血豆突地冒出来,赵家嫂子立马大惊小怪起来:“哎呀,妹子,你这手怎么扎破了,回头元兄弟看见了,又得心疼了。”   景映桐却恍恍惚惚的,仿若感觉不到疼痛,心里却木木的不由自主地就问出了声:“那楚太子真的要迎娶太子妃了么?”   “那还有假,这十里八里的都传遍了。”赵家嫂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妹子方才还对这些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呢,这会是怎么了。小青,你这懒丫头,应妹子都受伤了,你还在哪里躲着偷懒,看我回头不告诉元兄弟!”   景映桐仿若没听到赵家嫂子的大叫,她愣愣的脑子突然有些昏昏沉沉的,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听到赵家嫂子的叫声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拿布包住景映桐的手指,手里还着急地比划着发出“啊啊”的声音。   景映桐这才回过神来,冲拿小姑娘柔柔一笑:“没事,别急,不用去告诉元哥了。”   仿若听到了女子的声音一般,外面突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随即门就被人一把推开。安昶身上穿着粗麻衣裳,却比在京城里的时候显得更加英气逼人,他刚进来就急切地朝景映桐看了过去,待看到她膝上的小老虎头的玩意时,男子俊挺的眉极其不悦地皱了起来,大步走过去就拿起那小玩意扔去了一边。   “你怎么又做起来这玩意了,你身子不好,由不得这样伤神的,我说了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歇着就是了。”   赵家嫂子立马在一旁打趣地笑了起来,景映桐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脸上红了红对着安昶说:“我也是闷得无趣,又不能出门,就想着做点什么东西,而且我也没做多久,不累的。”   看着她这副耳尖通红的模样,安昶本来还想再说她两句也说不出来了,他突然瞥见女子的手被白布包了起来,立马紧张地蹲下去看着她问:“你手怎么了?”   “没事,就刚刚被扎了一下。”景映桐对着他炽热的眼神还是有些闪躲,“元哥,你饿了吗,小青刚才已经把饭做好了,咱们去吃吧。”   安昶却执意将她的手从白布里扯了出来,看着真的只是一个针眼大的伤口这才放下心来,可随即想起什么又牢牢叮嘱说:“记住了,这伤口碰不得水,不然会发炎的。”   赵家嫂子识趣地告辞了,景映桐见她走了这才推了安昶的头一下:“不过是针眼大的伤口,你紧张个什么,也不怕别人瞧了笑话,今儿个累不累啊?”   “不累,”安昶被她推了一下,心里却是满满的甜意,“我这身板做这些活计有什么难的,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啊,师兄们懒,都是我去挑水劈柴的,在我看来啊,这可比玩权弄势简单多了。你呢,什么都别管,我养的活你的。”   景映桐一怔,眼眶突然又有些湿润了,她转过去脸不想叫安昶瞧见这一幕,谁知他还是看见了,有些慌手慌脚地要抹去她的眼泪:“你怎么了,这都是我愿意的,我真的觉得比在京城的时候快乐多了,再说第一回 见面我弄伤了你,总得补偿你一些什么吧。”   “当初的伤,也不用你一辈子来偿。”景映桐垂着头轻声说,“你本该前途光明坦荡,做着最潇洒快活的世子爷,如今却因为我过这种粗茶淡饭的日子,你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你又来了,我都说了这是我自个愿意的,再说我家现在不是没事吗,等过两年风头过了我再回去便是。”安昶不在意地笑笑,“正好呢我也不想这么早继承家业,对了,我听说他做上太子了,你要不要回去啊”   景映桐心中一痛,勉强笑了笑说:“方才赵家嫂子跟我说了,那又如何,我们现在已经是别人口中的死人了,回去还是逃不过大盛律法的惩戒,我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不想再回去送死了,远尘你若是想回去就回去吧,我现在身子已经好了,再说有小青照顾我你偷偷回去,国公府会给你安排好出路的。”   “我不想,你别误会,”安昶的声音突地低了下去,“我现在真的很幸福了不用看旁人的脸色,也不用揣测人心,还能每日都看到你。只是我怕你想他,怕你想回去,我虽然救了你,但不能自私地替你做决定,也不想影响干涉到你”   “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回去做什么,”景映桐撇开眼,朝安昶伸出了手,“能扶我起来吗?”   安昶忙伸手扶起她,自从那次牢狱之灾后,她伤得极重,到现在依旧伤痛难行,安昶找了个村里孤苦伶仃的哑女照顾她,尽管她每日都在努力地使自己康复,但这身子还是脆弱得似乎一碰就碎。   古代医疗条件又有限,很多地方的伤处到现在都没好,横亘在身上凄楚得怕人,景映桐甚至不敢睁眼去看自己这残破的身子,明明还是青春明媚的年华,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迅速地腐朽下去了。   “今日小青给你上药了吗,”安昶看着女子竭力忍住的痛意忍不住问道,“桐桐,你得按点坚持上药才行。”   听到他叫她“桐桐”,她猛地一怔,扶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头:“那药也不用上那么勤快,现在我们都指望你一个人,你也别太辛苦了。对了,我在各地钱庄子里都存了钱,现在万岁爷病了,应该风头也没那么紧了,要不然我们”   “我是那种用女人养的人吗?”安昶突然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听话,去让小青帮你上药,自个的身子自个不爱惜怎么成,真是一会不看着你都不行。”   大概是从小就在江湖里生活的缘故,即使他从一个国公府公子到如今的山野村夫,也感觉不到一丝违和,他已经完全收起了当时的清贵与傲气,举手投足间都是平易近人的清淡朴素。景映桐突然觉得,不论在哪里,他都能生活的很好,虽出身富贵,但他身上却有一种草的韧性,让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绽放出非同一般的异彩。   景映桐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去了里间让小青给她上药,哪知小青没一会儿却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嘴里“咿咿呀呀”的手里比划着,安昶眉头一皱,一大步跨过去想将那张薄薄的帐幔拉开,可手还是攥在了那层软布上停了下来。他背过身回头冲小青说:“看好夫人,我去请大夫。”   小青睁着一双黑碌碌的眼珠用力点点头,安昶一刻也没迟疑,转身就走了出去。   村里的大夫是个女子,对于来安昶这儿已然习惯成家常便饭了,那元家小娘子三天两头子的身体不舒服,偏偏她丈夫紧张的跟什么似的,一点小病小痛也要将她召过来。   但那小娘子委实也可怜,一身鞭痕有的地方甚至都深可见骨,这一看就是练家子的男的打的。女大夫年纪也不小了,对于这种事也见多不怪,再看看两个人出色的模样,心想这大概是哪家的小姐或是老爷房里的小妾,跟着家丁管家什么的出逃了,逃不过惩罚才落了这一身伤,就是可惜了那一身肤若凝脂的皮肤,虽然这小相公每日都寻好药为她擦拭伤处,但伤那么重,肯定还是要落下一身疤的。   她见的世面广了,对这种事情也见怪不惊,只是有些心疼这小娘子,年纪轻轻的就要带着一身病痛一辈子了。   可今日她替景映桐把玩脉后却神情有些严肃,安昶瞧见她这个样子立马就慌了神,忙上前去问道:“大夫,桐桐她,怎么样了?”   “小娘子这身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她气血不足,身子骨太弱了,”女大夫犹豫了一下,神情顿时更严肃了,“那这孩子,你们还要吗?”   景映桐本来虚虚弱弱地靠在床头上,听见这话猛地打了个颤,有些逾矩地一把握住了大夫的胳膊道:“什么孩子?”   “你有身孕了,”女大夫看向景映桐的眼里满是同情之色,“只是你身子太虚,之前一直没诊出来,这孩子已经一个多月了。但我觉得最好还是莫要了,你身子差,若是坚持生下这个孩子,恐怕会有生命之虞。”   安昶也愣了,他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女子平坦瘦弱的小腹,她,竟已经怀了那个人的孩子么?   “但若是现在强行将孩子流掉,恐怕也会伤其根本,以后怕是难以有孕了。”女大夫又是叹了口气,“这孩子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是去是留,还是你们自己决定吧。”   景映桐的身子轻轻颤抖起来,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突然了,她抬眼看向女大夫那双满是悲悯的眼睛。   “若是留下这个孩子,我真的会没命吗?”   “娘子的身子实在是不好,当然以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若你好生调理身子,说不定能渐渐好转起来 ,只是”女大夫的眼里突然有些为难,“若是用珍贵药材调理身子,这其中的花费,也不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能负担起的。”   “没关系,”安昶急匆匆地摇摇头,“银两都不是问题,我只想知道我娘子她到底能不能平安。”   “我倒是好久没见过这么疼惜妻子的丈夫了,以往发生这种事,那些男人都是拼了命地保孩子,才不管当娘的死活。”女大夫难得的笑了笑,“不过若真的是为你妻子好,最好还是别要这个孩子了,毕竟女人生产就是九死一生,她身子骨又那么差这孩子现在月份还小,流掉也不是什么难事,虽说她体寒以后不易有孕,可谁也说不准这往后的事还是先保现在的平安要紧啊。”   安昶却突然不说话了,他低下头努力藏住眼中的挣扎。   “大夫这事儿,还是让我夫人她自己决定吧。”   女大夫有点奇怪地看看安昶,又转头看向景映桐,景映桐眼中刹时跌跌宕宕划过万千思绪,等她终于慢慢抬起头来眼中已是一片平静。   “大夫,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您给我开安胎方子吧。”. .. ,, 第54章 相见苦(一见)   出了这档子事, 安昶午后也没出门, 生怕景映桐再出什么意外。转眼便到了晚上,小青将木门闩好就合衣在外间睡了。   他们住的地方一共有三间屋,往常安昶都是去另一间贮藏东西的小屋子里睡,那里面一股子陈旧发腥的气味,尤其是一入冬,里面就跟一个大冰窖似的。   但安昶却像是习以为常了似的, 每次都毫无怨言地抱着他用破布层层包裹的宝贝剑去那儿睡,这回他看着小青帮景映桐上完了药, 正要去自己的小屋子里睡, 景映桐突然把他叫住了。   “你”她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神情,“你过来一下。”   安昶的脸立马红了, 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眼前的人又是自己朝思暮想着的,昏黄的灯光拂在她细白的脖颈上, 将女子的玉肤勾描的如羊脂美玉般动人心魄。   他心中一热,突然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去支支吾吾道。   “你,你不用这样,我我”   “你什么啊?”景映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有话跟你说。”   安昶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他生怕她看出来他方才不磊落的心思, 将剑往衣摆上抹抹缓释了一下紧张, 才低着头跟她走了进去。   景映桐身上的伤还没尽好, 走起路来还很困难, 安昶看不下去扶了她一把,见她没有拒绝心里暗暗一喜,慢慢地扶着她走进了屋子。   若是单看这房子的外表,决计想不到里面还能布置的这么好,虽和在京城里的地方没法儿比,却在一块小小地落里极尽所能的温暖舒适。   景映桐走了几步,便觉得腰间的伤口疼痛难忍,安昶看出来她脚步的迟疑,干脆直接打横抱起她,将她轻轻放在了榻上。   除了上回他救她,这似乎还是第一次他们之间有这么亲密的接触,但男子的动作却极有分寸丝毫也不逾越,他将她放下来以后便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那神情活像等待教导主任训话的小学生。   景映桐没忍住轻轻笑了出来:“你那么严肃做什么,我就是有些话想跟你说,你别紧张。”   “我我没有,”安昶难得的离她这么近,鼻端甚至能闻见她身上温暖的馨香,他紧张之下就有些口吃,“什么话,你,你说吧。”   “小公爷。”   安昶愣愣地抬起头,自从他们来了这儿以后,就自觉地告别了以前的称谓,在外人面前似乎真的只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俗世夫妻,乍然听到她这么叫他,他一时之间竟愣了神。   “我一直想问问你,”景映桐伸手轻轻拨弄着灯芯,神情说不出的细致温柔,“你当初到底为何会对我一个有夫之妇存了心思呢?”   “我因为我很早就知晓了你们之间的事儿。我知道楚王已经把你给休了,我以为既然你已经是自由身,我就可以”安昶偷偷瞅了景映桐一眼,眼中的含义不言而喻,“这是我头一回这么喜欢一个姑娘,所以知道你们已经不在一起了,我那时候还挺高兴的,所以才会做出那些出格的举动”   景映桐一怔,倒是真的没想到这回事:“你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啊”   “我在宫宴上看你,惹得你不好意思了,楚王他还瞪我。”安昶越说越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只是我不知怎么表达,以前师兄们教我,若是喜欢一个姑娘,一定要叫她看出来才成,所以就要大胆地瞧她。”   “你师兄怎么不教你好啊。”景映桐瞧着他这样子可爱,实在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若是你以后再喜欢上别家姑娘可不能这样了,吓坏了人家可怎么办,对了,你怎么知道他把我休了?”   安昶本来想说“我不会再喜欢别的姑娘了”,但看着她还是将这句话给咽了回去,他挠了挠头闷声开口。   “说来也巧,我刚回京城的时候闷得难受,经常到处乱跑,你上回见我就是其中一回。后来有一次我救下了一个被贼人欺负的女子,无意间竟发现她包袱上有楚王府的印记。我自打上回见了你,就格外留意你们府里的事儿,一问才知她是从乡下庄子里逃出来的,就是因为知晓了你被休的事儿,所以才被看守关押了起来。”   “你说的是云姨娘吧。”景映桐还记得她穿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云姨娘,这么一想真是恍如隔世,“后来呢?”   “后来她就被王府里的人带走了,看来楚王看她看的还是很紧的,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安昶默默地垂下了头,“她擅自跑出来,楚王又真对你上了心思,肯定不想叫这事泄露出去,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景映桐也没说话,除了一开始云姨娘的嚣张跋扈,她实在也对云姨娘留不下什么印象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她现在连自己都顾不好,更没有什么心思去可怜旁人。   “不论怎么样,这些事儿都过去了,我今日将你叫来,是想跟你说说孩子的事。”景映桐的神情骤然温柔下来,她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肚子柔声说,“这些日子,你对我的救命之恩还有悉心照顾,我无以为报,若是来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可是小公爷,这一切也该到头了。我不能这么自私,这样无知无觉地贪恋着你的好,你方才也听到了,我有孕了,总不能再让你接着照顾我的孩子,你该有自己的生活和前程,孩子我自己会养的,你走吧。他们想叫我死,你本就是无辜牵扯进来的,只要我消失了,这一切都会回到正轨的。”   “你要干什么!”安昶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不要说傻话啊,大夫只是说可能有生命危险,又没说一定有,当初我娘生我的时候也是九死一生,我被生出来别人也断定活不了。可我还是活下来了啊,现在还活的好好的,你别想不开啊。”   “真是个傻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既然已经决定了留下孩子,又怎会随意轻生,对自己和孩子不负责呢。”景映桐又摸了摸安昶的头,神情突地微微严肃起来,“只是这是我的孩子,我自己能养他,也能对他的将来负责。小公爷,你也该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的路了。”   “我早就想好了,有些事是不需要想的,从在刑部大牢里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想好了。”安昶头一回忘乎所以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我只是想陪着你,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若你执意如此,我就去告诉慕琮,他一定会来找你的,若你不让我照顾你,就让他来管你和孩子吧。”   “不,不要,”景映桐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连被安昶握住的手都微微发颤了起来,“求你别告诉他,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我本来是以为我能好好跟他在一起,可是经过上回那件事我真的怕了,我不是他那种从小就生活在尔虞我诈中,满手涂满鲜血的人,说我自私也好,懦弱也罢,我实在不想再受一回那种罪了。尤其是知道有了孩子之后我想好好保护我的孩子,不想让他从小就步步危机,不想让他从小就遭受各种各样的阴谋与迫害。慕琮他还有更广阔的将来,他要面对的还有很多,这些我都受不起。这孩子不是他的,是我自己的,我宁愿孩子过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生活,也不想他去当什么尊贵无比的王侯将相。我希望他真觉得我死了,我和他今生无缘,也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我不是那种能陪他走下去的女人,也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无所顾忌地疯狂爱他,我爱惜自己的命,更爱惜孩子的,就此别过对谁都好,小公爷,若你回去京城,能不能别告诉他我的消息,我真的害怕了。”   “他怎么会信呢,若我回去了,他掘地三尺也会把你找出来的。”   “我有法子让他信我已经死了,”景映桐抿紧下唇转过头去,“再说他也没他说的那么爱我,他已经要娶太子妃了,我听说是万岁爷亲自下的旨,正好冲冲我带给他的晦气。若我回去了以这种身份,也只能做个不入流的妾,我现在是什么都没了,可也不想自甘下贱。”   安昶一愣,显然也是听说了这回事,他慢慢松开她的手,垂下眼轻声说。   “就没有其他的可能么?”   “什么?”景映桐让自己渐渐平静下来,看着他有些不解地问。   “就不能让我陪着你吗,反正我们现在都是有罪之人了,从我们叛逃出京的那一刻起,咱们的命运就紧紧绑在一起了。你说的对,依照我们家现在的势力,我是可以暂时无虞,大不了换一个身份,反正有的是路子。但我不想走,我放心不下你。”他的脸微微发红,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我想陪着你,想照顾你,我从牢中将你救出来,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的。反正现在就是不行,我怎么也得看着你好起来再走吧,当初你二十两纹银买下了我,我怎么也得对得起你花的价钱。”   景映桐刚要说话,安昶又急匆匆地打断了她:“你别拒绝了,这是我想做的事,为什么旁人觉得玩权弄术,功成名就才叫有出息呢,我偏就想陪着你。我今年才十八,以前在山上学艺天天又苦又累,刚回了京城又让我做什么劳什子的指挥同知,我还没过几天快活的日子呢,以后的事就不能以后再说吗,想那么多多累啊,我不想想这么远,我只想做现在自己认为对的事。我只知道我当初没法不救你,现在也没法扔下你,若是你非要逼我,我就缠着你,总之在你伤好之前,生下孩子之前,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景映桐听着他的话,笑着笑着突然就挤出了泪花,她又伸手摸了摸安昶的头,这一下像是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   “傻子,你真是个傻子。”   “从小我爹和我娘就感情很好,我娘身子不好,但不论旁人给我爹多大的压力,我爹从来就是不肯纳妾蓄婢。后来上了山我师父也是,旁人都说我师娘性格凶悍,是条母大虫,可我师父不论在人前多么威风严厉,到了师娘那儿就百依百顺,不论师娘说什么骂什么都乖乖听着,师兄们还背地里嘲笑师父,可我觉得这很正常啊,男人对喜欢的女人服点软又算什么,你就让我陪着你吧,我难得这么想做一件事,我不想以后想起来有遗憾,我真的想照顾你跟孩子,这不是在耽误我的以后,这真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了。”   “真的吗?”   景映桐垂下眼,安昶看不清楚她的神色,突然有些着急了。   “真的啊,你不信我吗,而且我觉得我越来越放不下你了反正你说的,自己带着孩子走,我不会同意的。”   “那好,我不说了,”她突然笑着抬起头来,“为了孩子我会好好坚持下去的,再说东躲西藏的也不安全,小公爷,我亏欠你良多,对彼此的好应该是相互的,你照顾我,我也会竭尽所能地照顾你。你说的对,咱俩的命早就绑在一起了,只要你不主动离开我,我也决计不会离开你。”   安昶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朝思暮想的女子,但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心里清楚,他们之间的情感已经超越了一定世俗的界限,变得连他也解释不清了起来。   他也不想问个明白,却不自觉地悄悄勾起了唇角,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知足。   真好。   景映桐自从有了孩子后明显精神头好了很多,尽管孕期呕吐的厉害,她还是尽可能多的给自己充足的营养,以前她胃口不好就想草草了事,可现在有了孩子,她就想着定要对孩子负责,即使吐得再难受,也逼自己接着吃下去。   只要天气暖一点,她就坚持着由小青扶着出门散步,渐渐地她的身子竟然好了许多,虽然行走起来伤口还是一阵阵撕扯的疼痛,可她还是不想委屈孩子跟自己憋在小屋里,而且为了生产时能顺利,即使再冷,她也坚持着出去走动走动。   安昶看着她一日日快活起来也跟着高兴,她身上已经完全退却了那种少女的娇怯,转而代之的是即将为人母的坚定和勇敢。   她孕后不重收拾打扮,时常只是最简单的荆钗布裙,而且因为怀孕对女子的损害,皮肤也变得黯淡了不少,乌发大把大把地脱落。   可安昶一点也不觉得她没以前美了,他反而觉得她比之前焕发出了更迷人的光彩,这不仅仅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欣赏,还有对一个母亲的激赞。   他虽说不太能理解她对那个小生命的珍重,但他却愿拼尽全力地去保护她,和她肚子里那团小小的血肉,除了他自己本身的信念,她的一举一动也在这些日子里感染到了他。   可即使她很努力,她的身子还是太差了,旁人怀孕都要胖上个一圈,她却日复一日地消瘦了下去,肚子也一直都平平的,虽然已经好几个月了却一点也不显怀。   安昶心疼她,却帮不到她,他只能做一个男人该做的,竭尽所能给她提供好的条件,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地好好照顾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至于她没日没夜的呕吐,还有身上一到夜里就难以忍受的疼痛,他只能看着干着急,却一点也帮不上她。   自从他们上次谈过话之后,两个人的相处也自然了很多,景映桐总是叫安昶来里屋里睡,因为他原先睡的那个贮藏地实在是太冷了。   可即使这样,安昶还是坚持睡在一旁的架子榻上,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就不自觉地想起那日在宫里头的旖旎娇吟,一团火郁结在心头将他灼得难受。可那些风花雪月的风流韵事总是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他对她的担忧关切团团压住。   他知道她嘴上虽然没有明说,其实心里也在慢慢地接受他,他也不想放弃,只是眼前最要紧的还是她和孩子,至于其他的,尽可留在以后再说。   最难熬的冬日终于过去了,随着天气暖和起来,景映桐出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她也知道安昶的辛苦,却不想逞那些无谓的能,安昶如今这么奔波都是为了她和孩子,她也不愿因想替他分担而不小心伤到自个。   只是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在家里钻研出很多门道,反正她原先和梅玲珑合作做生意就有不少法子,如今虽说地方变了,但这生意经却是不变的。   她让小青代为跑腿,去城里的铺子里送了不少胭脂水粉方子,还有一些珠宝首饰的式样,她仔细钻研出来的销路自然是不错的。虽说这地方比较穷,赚的钱也跟京城里不可同日而语,但现在她也不求富贵,只求能好好过日子,因此也非常知足了。   但是因着她的身份她还是不太敢出门,平日里也是低调到不能再低调,这冬日终于过去,到了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她肚子里的小生命也有六七个月了,安昶让小青将她盯得更紧了些,生怕她会出什么意外。   她闷得慌了也只能在附近赚赚,或者去邻居赵家嫂子那里坐坐,闲的无聊了绣绣小东西,跟肚子里的宝宝说说话,日子倒也过得滋润。   这一日她又去了赵家嫂子那儿,等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微微黑了,赵家嫂子家就在她家对门,小青便也没跟着,在家收拾东西顺便做晚饭。   因为还是早春,等景映桐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有些凉了,她裹紧外衫,双手爱怜地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往家走,她不由得想起了赵家嫂子刚才羡慕的话:妹子怎么有了身孕还是这般纤细,真是仙女娘娘一般的人儿,怎么样了都是仙女,咱们这些粗人真是羡慕不来!   景映桐摸着肚子嘴角溢出了苦笑,其实她也盼望着能像其他孕妇那般吃的肥胖圆润,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她才不在意外貌什么的,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的,便是变丑一些又何妨。   她如今都六个月了身子却还是那么瘦弱娇小,肚子也一点也不显大,到时候,这孩子能顺利生下来吗?   她想着自己的心事便也没太注意周围,等到了家才发现里面没有点灯,也没有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景映桐小心地冒过低低的门槛,屋子笼罩在一片昏暗里瞧不清楚,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小青这丫头又偷懒睡过头了,这个点了还不做晚饭,待会安昶回来了岂不得饿肚子吗?   她刚要扯开嗓子喊上一声,突然一只冰凉的手自她背后绕过来,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   景映桐心里“咯噔”一声,全身在那一刹那都变得僵硬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刚要扭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动听嗓音贴着她耳际低低响起。   “回来了?”. .. ,, 第55章 相见苦(二见)   景映桐听到这个声音, 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她突然连回身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不是没想过两人再见面的场景, 只是那场景在她印象里定是千帆过尽尘埃落定。她想着多年之后两人或许能见上一面,到时候早已忘却了所有的执念和恩怨, 她也许已经垂垂老矣, 他也不再年轻, 甚至他可能都认不出她来。因为那时她已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老百姓, 他却是万人敬仰的九五至尊, 她也只想着远远地望上他一眼, 昏花的老眼可能都看不清楚他的长相。   只是遥遥地这么看着, 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句, 这是她曾经年少时,深爱过的少年。   可如今他这样活生生地站在她身后, 她突然什么反应都忘却了, 她像是一台年久失修已然坏掉的机器一样, 一遇到他就没用地失却了所有的动作和言语。她张张口想说点什么, 却感觉自己嗓子里满是干枯的喑哑,最终只逸出了几个遥遥破碎的音节,他却像是不耐烦了似的, 手指慢慢抚上她干燥的唇,而后昏黄的油灯突然自她身边亮了起来。   她看到小青软绵绵地靠在墙上, 显然是已经昏了过去。点燃油灯的是一个眼尾上挑的高挑男子, 他拿着油灯, 目光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但这一眼很快地便掠了过去,那男子默不作声地看向她背后,显然是在等待她身后之人的指示。   景映桐注意到了那人的目光,脚步也不由得往前了一步,想避开他抚住她脸颊的手,他却在她动的那一瞬间就紧紧地扯住了她的手,低头在她脖颈边轻轻呵气成声。   “你抖什么,是在怕我吗?”   她浑身上下都被恐惧攥紧了,她有些笨拙地扯着外衫想掩住自己的肚子,唯恐他发现了孩子的存在。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居然直接拽着她的手将她扯进了怀里,另一只手接过那旁边男子手里的油灯盏顺手放在了桌案上。   “你先出去吧。”他在转向那男子的时候声音立马就冷了下来,“把那个婢子也拖出去。”   那男子立马应了,却在那烛火晃晃中又眼神有点奇怪地看了景映桐一眼,景映桐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明白了那男子在看什么。她下意识地更紧地往下拉扯外衫,浑身僵在慕琮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其实他微微用力的动作扯痛了她背上被信王用鞭子留下的伤口,可她却忍着那伤痛一声也不敢出,生怕他察觉什么不对。   那个眼尾上挑的男子一只手便轻轻松松地拖起小青走了出去,门敞开时屋里面透进来一丝光亮,可转而这丝光亮就消失在门端,里面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笼罩。景映桐张了张口,喉咙里却还是什么都没发出来,他却像是等不及似的与她更近,虽未再发出一言,却让行动代替了他全部的言语。她的神经在这黑暗中变得特别敏感,她感受到他的举动,喉口缓慢而沉重地咽了一下终于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在一片沉沉的昏黑里却被染上了细细碎碎的杂响。   “殿下,别”   他的动作一怔,突然微微放开了她,两人的距离终于稍稍远了些,但景映桐心里的紧张却没有一点缓释下来,他突然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扭过来,抬起她小巧的下巴逼她看着他。   “你叫我什么?”   他发现她较之以前消瘦憔悴了不少,原本莹润娇媚的脸颊现在干瘦干瘦的,灵气满满的眸子似乎也突地黯淡了下去,刚才摸她的脸居然有了些粗粝的感觉,不知道她到底受了多少苦,才变成了如今这副憔悴灰败的模样。慕琮心里剧烈地痛了起来,但也缓缓升起了一种报复的快意。   他找了她这么久,也等了她这么久,她却在他不在之时这么干枯黯然了下去,是不是这也说明,她还是很需要他的?   “安远尘就是这么照顾你的吗,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还有你方才叫我什么,”他顺手举起一边的烛台贴近她,“殿下?我找你找了这么久,就是来等你这一句殿下的?”   “那我该叫您什么。”   即使告诉了自己不要去在意,可她还是轻而易举地被他这话伤了心,自从怀孕后她就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外表,虽然每日都不照镜子可她也知道她现在很丑。可今日这么站在他面前被他嫌弃,她原先的那颗不在意地心突然强烈地疼痛了起来,虽被他强迫着抬起了下巴,景映桐却还是不愿看他,她眸子里带着微微的倔强将目光转了开去。   “我现在只是一个乡野村妇了,请殿下放开我,你这次来,是想抓我回去的吗?”   “是啊,是想抓你回去,把你绑起来天天弄。”他见她不看他,心里越发地恼恨了起来,连捏住她下巴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用了力,“你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   景映桐拗不过他的力道,终是在他越抬越高的掌控中将目光转向他:“殿下下了令,妾身焉敢不从。”   他比以前更瘦了,只是这瘦却衬得他更加丰神俊朗,即使在昏昏黄黄的烛光熏染下,那眉目也显得英姿玉色精致醉人。他穿着纯黑色绣仙鹤松柏的长袍,袖口绣着精致的银线云纹,那一圈圈巧夺天空的云纹在他袖口缓缓荡开,却让她心里愈发地自惭形秽起来。她被他抬着下巴,连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灼人目光都做不到,尽管极力忍着,可当真正看到他的这一刻起,她眼中还是不自觉地浮起了浅浅水花。   他被她眼中倔强的泪意戳痛了心肺,先前对她态度的恼怒刹时便歇了下去,他放下紧扳住她下巴的手,接着伸出双臂将她慢慢圈进了怀里,嗓子里带着些苦涩的哑意。   “别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你好好的没事为何不告诉我,我一直找你找不到,真的以为你已经”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那些日子里灭顶的恐惧又将他重新紧紧攥住,他久寻她不得,简直想将一切尽数毁掉,看见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感觉那是害死她的帮凶,他觉得自己已经快疯了,若是再找不到她他也许真会成一个疯子。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咱们不生气了好不好,你瞧瞧你现在又瘦又丑,跟我回去,我把你好好养回来,嗯?”   她低下头,目光遥遥地望着自己在村落里踩得脏污的鞋尖:“殿下,我说了,如今我只是一个乡野村妇了,根本就配不上殿下,殿下还是回去吧。”   “别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方才是我不对”他讨好似的折下身子像小狗一样蹭着她的肩窝,手也更紧地将她圈进了自己怀里,“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休书的事我会好好跟你解释的”   他的话突然僵在了口中,男子不可置信地慢慢抚着手下的凹凸不平,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晦暗幽深:“你有孕了?”   景映桐心里一惊,刚才她被他的态度分了心神,竟一时将孩子的事情给忘了,但不论如何孩子的事终究是藏不住的,她那肚子就在那里明明摆摆地凸着,慕琮又不是瞧不见。   她心里刹时之间转过了万千念头,想着待会要怎么才能不跟他回去,怎么才能让孩子一辈子远离那幽深诡谲的宫廷,不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将孩子夺走!想到那日信王近乎癫狂的眼神,她心里就一阵后怕,身上那些未曾愈合的疼痛也在这一瞬间跟着天崩地裂了起来。   她不能,她不能叫她的孩子去面对那一切,她只想守着孩子,永远过现在这样简单轻松的日子她若跟他回去,依照她现在的身份,孩子和她也会被戳一辈子脊梁骨的,她想叫她的孩子活得有尊严,想叫孩子有个快快乐乐的童年。   她该怎么求他,他才肯放过她,将孩子留给她   就在她神经高高吊起之时,突然感觉他冰凉的手指的手指慢慢拂过她的肚子,那指头上的凉意,即使隔着衣衫也能清清晰晰地感觉得到,她心里也不由得跟着凉寒了起来,下意识地就要避开他,却被他紧紧扣住了肩膀。   他低下头,眼中有猩红渐渐搅起,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冷森与阴沉。   “谁的?”   她一愣,一直紧张的神经还未反应过来,看着他眼中腾腾搅动的可怖猩红,她猛然想起了什么。这孩子虽然现在已经六七个月了,但她身子骨弱,肚子也一直不明显,虽是快七个月的胎儿可看起来也只凸起了小小的一团,慕琮定是看着她肚子太小才没将这孩子当成自己的既然这样,景映桐索性狠劲将心一横,再看向男子的时候目光已是一片平静。   “安昶的,我们都已经有孩子了,殿下还是走吧。”   “安昶的?”他将这两个字在心里嚼了千百遍,感觉自己的心都在这两个字的反复激荡中慢慢渗出血来,他唇角缓缓勾起,带着几丝嘲讽几丝残忍,“说什么配不上我,原来是有了别人的骨肉,我们才分开了几个月,你却跟旁人连孩子都有了,休书的事情确实是我不对,是我没保护好你可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景映桐缓缓闭上眼睛,捂着自己的肚子轻不可察地朝后退了一步:“殿下将之大婚的消息连我们这种小村落里都听到了,那礼部尚书家的千金素有贤惠之名,听说性格温柔贤淑,相貌娇媚动人,方才还未来得及恭贺殿下大婚之喜。如今你我都是自由身了,再也跟过去没了一丝干连,而且妾身现在也是一副配不上殿下的残破之躯了,以前的那段露水情缘,殿下便也忘了吧。”   “大婚之喜?”   他感觉自己的心一寸寸狠狠钝痛了起来,自从得了她的消息他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来,现在他还记得自己这一路滚滚灼烫的紧张心跳。他知道很多人想要他的命,他这一路赶来,无异于将自身的安危尽数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下,可他却还是想都未想地就赶来了,他感觉自己一刻也等不了了,只想立马就见到她,只想立马瞧瞧她怎么样了。   他心里又激动又害怕,心里反复揣测着若是消息有误怎么办,若那个人不是她该怎么办,她躲起来这么久不让他找到肯定是生他的气了,若是她不原谅他那该怎么办。他少时便有超乎常人的镇定沉着,可那时却像是即将见到心上人的毛头小子一般忐忑不安,一路上没有丝毫心思想自己会不会有生命之虞,只想着一会见了她该如何哄她讨好她。   “我若是有大婚之喜,又岂会不顾一切千里迢迢地来寻你?”他眼睛通红地看着她,拼命想从她镇定的神色中找到一丝破绽,“你生我的气,躲着不让我找到我不怪你,可你怎能连身子都给了旁人?你骗我的对不对,你以前不这样的”   “以前怎样又跟现在有什么干系?我以前是喜欢殿下,可现在后悔了,像殿下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我能喜欢得起的。”   景映桐脑子里又浮现出了被信王鞭打到血肉模糊的画面,她现在都无法忘却那种侧骨的恐惧和羞辱,她忍住心中翻涌的疼痛,冷着声打断他。   “我早就放下了,殿下也放下吧。”   “我若是放不下呢?”他狠狠扣住她的肩头,“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们才分开了没多久,你为何就能这么轻易地将心交付给旁人。”   “因为远尘他悉心照料我,当初我被下狱,又被信王伤到,两人孤苦伶仃地逃出京师,他帮我上药,难免就有了肌肤之亲。”景映桐冷冷地垂下眼,“那时候我们身后就是万千追兵,连活下去都是渴求,我们两个人相依着逃出来的感觉,殿下是不会懂的,也不要再行追问了。”   “是啊,我不会懂,我不懂,”他突然松开了她,嘴角溢出一丝可怖的笑意,“但我要过的女人,除非是我不想要了,要不旁人碰都别想碰一下。”   景映桐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底有些发怵,但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身子就凌空腾跃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紧紧护住肚子,慕琮看见她的动作心里更痛,一只手就抱起了她,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烛台,抱着她就朝里间的榻上走去。   床上还残留着她未曾绣完的小孩子的贴身小衣物,那蹩脚的针线丑丑地在小花布上横亘着,慕琮却像是瞧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冷冷地将那些东西尽数拂下了床。   景映桐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她绣了好多天的小衣物被男人毫不留情地拂了下去,那些浅浅的颜色落在地上就立马粘上了尘灰,绣了一半的小老虎头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看着她。她眼眶一涩,心疼地努力伸手想去将东西捡起来,却转而便被男人毫不怜惜地摁倒在了床上,他看着随她躺下凸显出来的肚子心里恼意更深,一把制住她挣扎不休的身子,手隔着衣衫轻轻停靠在她肚皮上,居高临下地冷视着她。   “别动,再动我就将这个孽种弄掉。”   “你住嘴!”   她听见他这样说心里更难受,他的手正巧不巧地放在了她被信王抽打入骨的鞭伤上,引出一阵阵难以忍受的撕痛。可她却像是没感觉到那疼痛一般,眼睛变得通红,耳边反复回荡的全是他方才对孩子的辱骂。   他却无知无觉,冷冷轻佻地挑了挑嘴角就去扯她的衣裳。   她顿时更怕了,可她的那点挣扎在他的力道下就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她怕伤到孩子也不敢大幅度地挣扎,被他按在床上像案板上濒死的鱼儿一任他宰割。   “你要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的身子到底有多美,让安远尘这么情不自禁地要了你。”他嘴角的笑容越发地残忍,“我也是你曾经的男人,他能做的,我为何不能做。”   景映桐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般,再也不管不顾地在他手下剧烈挣扎了起来。   “别,求求你不要!”   慕琮却劈手拽下床前的帐幔,将她扭过来就直接缠绕在了她手上。他捆住她的手,听着她拒绝的喊叫声心里烦躁,将帐幔又是一撕团成一团塞进了她嘴里,她刹时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乌发挣得凌乱尽数黏在脸上,却摇着头眼神满是祈求地望向他。   “当初安远尘要你的时候,你也是那么死命拒绝的吗?”   他心中愈发地痛,看着她现在的抵触脑子里不由得就浮现出了她和安远尘欢好的场景。其实他只是想看看她身上的伤怎么样子,可她却误以为他要对她行禽兽之举,这么不顾一切地拼死挣扎着。   难不成在她心里,他就一直是这种不爱惜她的身子只顾自己享乐的卑鄙之人?   他避开身下她的眼神,像是没听到她凄惨的呜咽声一般,手伸向了她的肩头。   “现在你为了他拼死拒绝我,那时与他欢好的时候又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他的话突然顿住了,他看见被他粗暴扯开的衣裳下面,满是纵横交错的深刻鞭痕,有的弯弯深深的甚至已经到了不忍直视的地步,大多数伤口都已经结痂了,但经过方才那一番挣扎,很多伤疤又被重新扯了开来,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女子并不柔软的粗麻衣裳。   “桐桐,你”   他转过头,却看到女子脸上已是一片灰败的黯淡,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蜿蜒落下,染湿了底下的厚厚被褥。   他慌忙扯下堵住她檀口的布团,却发现她全身都在发抖着,小嘴轻颤着似乎在嗡动什么。   他忙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她唇边。   “不要看,求你不要看”. .. ,, 第56章 相见苦(三)   慕琮身子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他觉得心里比之方才痛得更深彻,他看着那大片袒露出来的伤口, 层层叠叠的伤疤毁坏了原本的莹白美好,透过那一层层可怕的旧痂,他似乎看到了她在大牢里饱受折磨血肉模糊的景象。如今距离那时候都过了半年了,可她身上的这些伤口却还是没好,有些甚至才刚刚结痂,那那时候,她究竟得多痛?   他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恨过自己,他突然明白了她刚才的挣扎来自何处, 那是她最后一抹为自己留下的尊严, 那是她最后想在他面前留住的一层美好, 可却被他自己亲手,毫不留情地扯破了。看着破碎流血的她,他甚至都不敢去靠近,生怕一个不小心又伤到了她。他突然想起来方才自己的粗暴,如今她身上这些磨破流血的伤口, 都是他亲手造成的,方才他不是没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难受痛色, 只是那痛色却压在他满心的嫉妒和癫狂之下,被刻意忽略掉了。   从未有人告诉过他她竟然伤得这样重, 他们告诉他的都是信王要送她上路, 却被安远尘阻拦救下了。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了信王对他的心思, 震惊之余他也再也不愿面对这个曾经无关痛痒的哥哥, 他让下人逼问信王,得知信王曾经用鞭子打了她,所以他也叫人狠狠抽了信王一顿鞭子。   信王素来不会武,又长期沉迷酒色将身子都掏空了,他以为就凭信王那弱鸡一般的虚软身板不能将她怎么样的,可他实在没想到,原来男人的嫉妒心也可以这么重,她被信王抽打的血肉模糊,却此时此刻才伤痕累累地呈现在他面前,他却又亲手,将她好不容易才愈合的旧疤重重揭开,让她鲜血淋漓地横亘在他眼前。   明明来的路上还想着好好爱护她,慢慢求她原谅,为什么到了她面前,却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嫉妒和愤怒已完全冲昏了他的头脑,可现在想想他有什么资格妒忌和愤怒,当初她遍受羞辱命悬一线之时,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他,是安昶。   如今他又凭什么去怪责她,怪责安昶,若是没有安昶,她说不定早就没命了,就算她真跟了安昶,他也没什么话可说。   他轻手轻脚地替她拢好衣衫,解开他方才捆住她双手的束缚,她却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身子依旧不住抽搐着。慕琮心疼地将她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搂进自己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头顶重重阖上了双眼,嘴里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   景映桐涣散的眼神终于重新聚了起来,她动了动身子,撕心裂肺的疼痛立马就朝她袭来,她伸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被揭开伤疤的疼痛已经让她完全麻木了。   如果说刚才她还竭力想在他面前留住最后一抹自尊,可现在的她已经被层层撕开无所畏惧了。她轻而易举地就挣开了他的怀抱,她挪得离他遥遥有了些距离,就在床榻上冲他跪了下来,将头卑微却又沉重地伏了下去。   “殿下方才也看到了,妾身残躯丑陋,已经无法再服侍殿下了。求殿下放过我吧。”   “桐桐,我”   她的衣衫随着下跪的动作又散了开来,她似乎再也不怕被他看到她的任何不堪,就这么毫无畏惧地将自己所有的伤处呈在他面前。他看着随着她动作揭展出来的伤口痛到撕心裂肺,他突然想到那日在云仪宫两个人的缠绵悱恻,她软绵绵地拥着她,将全身心都交托于他荡漾云游。可如今她却一身伤痕,再也没了那时候的娇艳若水,他们两个人,也从彼时的水乳交融,变到此刻的生分疏离。他伸出手去想扶起她,那手却亘在了空中,怎么也落不下去。   “桐桐,我错了我不知道你伤的这么重,你跟我回去吧,我一定好好照顾你,这里条件太差了,不利于你身子的恢复”   “回去?”她捂着肚子慢慢直起身子,脸上还有方才未干涸的泪痕,“我回去哪里,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当我死了,你就不能也当我已经死了吗?”   “我不能,我做不到,”他眼睛里满是痛意地摇摇头,“我不会再叫任何人伤到你了就算违抗君命,与全天下为敌我也在所不惜,你的孩子我也会好好待他的你跟我回去吧,跟我回去,好不好?”   “殿下莫不是忘了你母妃的事了?”景映桐垂下眼,故意捡他的痛处去说,“你知道强迫一个女子,她会做出怎样的反抗,你难道想叫你母妃的悲剧再重演一回吗?我和他真的很好,他为我放弃了那么多,我不能对不住他。以前我选择了你,却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现在我有孩子了,我只想好好保护我的孩子,只想平平静静地做个小老百姓。殿下,我不是跟谁置气。”   她抚住自己的肚子,脸上终于渐渐温柔地平静了下来:“我只是累了,我喜欢现在的日子,即使没有锦衣玉食也没有成群的奴婢服侍,可我觉得很快活。从我进刑部大牢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回不去了。殿下,看在咱们以前的情分上,你就放过我吧。”   慕琮张张口,心里苦涩的难受,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景映桐截断他想说的话,面目温柔地揉着自己的肚子接着说:“殿下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这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能同你抗衡了,我是真心为殿下高兴。本来我的出现就是个意外,殿下就当我从未出现过吧。”   她说完也不再看脸色苍白的男子一眼,整了整凌乱的衣裙就下了床,经过方才这么一番折腾她觉得浑身疲乏,她捂着肚子静静地蹲下去,一件件拾起方才被他扫落地上的小衣服,她的动作虽笨拙却也无比坚定地执着着,她再也不朝他看上一眼,似乎方才的震荡方才的挣扎没有存在过一样。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却突地出现在她面前,帮她捡着地上散落了一地的东西。她默不作声地轻轻拍打着衣料上沾染的尘灰,他悄悄又离她近了一点,想伸手去拉她却又缩了回来,他凝视着她安静无声的侧脸,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起来吧,你这样蹲着,对孩子不好。”   她依旧低着头拍打着那怎么也掉不了的尘灰,有些干枯无光的乌发乱糟糟地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瘦削蜡黄的侧脸,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方才裂开的伤口也要再处理一下,你别怕,一定能好起来的。”   她却还是重复着那一个动作不理他,他心里担心她,有点急了起来,不由得伸手去拉她:“桐桐,起来,你这样对孩子不好”   他这一下没扯动她,无奈之下只好两手抄起她细弱的胳膊去抱她,他方才抱她的时候就发现了,她虽有了身子,却比之前更轻了,只是他方才沉浸在怒气里没太管这些,此时一摸她肋下他才惊觉她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他轻轻往上一提就将她的身子扯了起来,她如一片轻羽般斜斜落进他的怀里。   他想抱起她去给她瞧伤,却发现她还是无知无觉地低头拍打着那小老虎头上的脏污,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伸手撩起垂落在她脸侧的那缕头发,才发现她已经满脸都是泪。   “怎么,是不是又疼了,”他看见她又哭起来心里怕了,擦着她干瘦脸颊上的泪珠小心问道,“不哭了不哭了,让我帮你上药好不好?”   她的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串一般唰唰直坠,她的手指因为搓那布料搓得通红,泪珠点点地将那针脚拙劣的小老虎头渐渐打湿,将那上面的污迹也浸得晕染开来。   他此时才发现她的手上竟还有未曾愈合好的冻疮,那以前玉葱般的娇嫩手指现在冻得又粗又圆,看起来像几根饱经霜冻的胡萝卜,经过她方才不住的用力擦拭,那指尖的红肿也更深地蔓延了开来,他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扯住了她手里的那块小小布料:“够了,别再擦了!”   她一愣,眼眶里的泪却更快更重地颗颗砸在布料上面,丑丑小老虎头被她的泪水都打得有些歪了,她直直地盯着那脏污,眼里似乎再也容不下了什么别的东西。   “都脏了”   他一愣,手下的动作突地一软,他再也忍受不住,将她重重拥进怀里,捧起她的脸胡乱吻着她脸上斑斑点点的泪痕,心痛的仿若就要裂开了。   “脏了就脏了,都怪我,都怪我,我赔你更好的不哭了好不好,乖不哭了”   她却依旧神情呆滞,眼神只愣愣的看着那点污痕,脏了,都脏了,她也脏了为什么会被他看到这一切呢,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她,为什么就连让她与他体体面面地告别都做不到呢那具自己看了都会感到害怕的丑陋身子还是被他看到了,为什么非要毁坏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保留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呢   突然“哐当”一声重响,大门被人重重踹开了,安昶鬓发凌乱,步履匆匆地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脸急色的程金移。   “对不起殿下,我拦不住小公爷。”   慕琮抬起头,在昏黄的幽幽烛火下跟安昶对视着,安昶只看了他一眼就将目光匆匆转向了一脸泪痕的景映桐,他突然大步过去一把将慕琮推开,随即将女子搂进了自己怀里,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慰道。   “没事了没事了”   景映桐手里还紧紧捏着那小衣服,她的脸埋在安昶衣襟前,泪水突然流的更凶了,她茫然无措地冲安昶举起手:“脏了,它脏了”   安昶握住她的那只手,继续拍着她细弱的脊背看着她轻声说:“脏了没关系,我帮你洗干净,别哭了,孩子在肚子里也会跟着伤心的”   慕琮仅仅隔着一步的距离,在摇曳的烛火下望着他们。他的手在身侧慢慢紧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手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他也不知为何方才安昶推开他的时候,他甚至没有阻挡一下,就由着安昶将她揽了过去。   他突然想起上回在宫宴上那似曾相识的一幕,他将她的头扣在怀里,隔着觥筹交错,华美绮罗,与那个少年遥遥对视着,看着那少年眼中缓缓流过的失落黯然,他心里迅速地腾起了拥有她的骄傲满足。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他只能黯然地站在一旁看着她与那个曾经他不屑一顾的少年相拥,看着她在那人怀里一抽一抽的细瘦肩膀,他深刻而又疼痛地意识到,她不属于他了。   他亲手将他的姑娘弄丢了。   第二日景映桐是被身上的伤口疼醒的,睁眼看到小青在她床边的架子榻上睡的正沉。她缓缓地自己起身,却又拽的背上昨日裂开的伤口生疼,她身上所有较深的伤口几乎都裂开了,平时安昶和小青都清楚她的伤处,待她更是如玻璃娃娃一般小心翼翼,可昨天他对这一切无知无觉,在两个人的推拉抗拒中将她浑身陈伤又捅成了新伤。她将衣裳都脱了下来,让小青给自己上药上到半夜,连她自己都累得乏了,还没等小青上完药就在那疼痛中睡着了,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便是连她也不知道了。   她默不作声地将叠放在一旁的衣裳穿好,穿衣时又是一场疼痛难忍的折磨,但她还是坚持着将衣服穿好了,那人不知道走没走,若是他还留在她家里,总不好叫他看到她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虽说昨日叫他看到了她最不堪的一面,她也不可控制地在他面前失态了,但那种时刻有一回就够了,她不想再在他面前丢人了。   她动作轻轻的也没吵醒小青,小青昨夜帮她上药实在是累坏了,就让小姑娘好好歇歇吧。   她颤巍着步子,感觉自己像小老太太一样颤着双手慢慢推开了门,刚推开门就看见安昶坐在正堂里的那张粗木桌子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陶盅,他的那把宝贝剑也扔在了桌子上,这让他看起来就像路边坐着的酒客一般。   只是男子的神态却极其严肃,在她开门之前一直屏声敛气地坐着,听见她开门的响动才紧张地站起身来。   景映桐本来还有点郁郁的心里顿时被他逗乐了,她一手扶着门框看着他笑道:“你这般严肃做什么?”   “我怕吵醒了你,”他声音也是轻轻低低的,而后似乎想起来她已经醒了他不必如此,清越的嗓音终于自喉咙里大把流了出来,“你有没有好上一点,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你昨儿个不还说去王大哥那里帮忙呢,怎么也没去?”   安昶移了一下步子,对她朝身后示意了一下,景映桐本来唇角挂着的笑容刹时便消失了,她看到慕琮已经换了一件玄色暗团花纹的长袍,正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   他衣袍上一尘不染,乌发也用金玉冠整整齐齐地束着,与他们屋子里的简陋灰淡格格不入。. .. ,, 第57章 相见7苦(四)   安昶不管在哪里都能将自己毫无违和地快速融进去, 可慕琮不行,他不论落到何种泥泞里都能在那泥里绽出非比寻常的高华璀然,以前即使他在玉阶前被羞辱被砸得头破血流,那些东西虽能伤到他的人, 却压不弯他笔直俊挺的傲骨脊梁。   此时此刻也是, 他虽然站在那破木板门口遥遥地注视着她, 她却感觉他还是将自己,和这周遭的粗陋环境轻而易举地隔开了。   她握住自己衣角的手不自觉地一紧,但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了开来,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安昶一笑:“今儿个天好吗,我想出去走一走,昨日心神激荡, 别再对孩子不好。”   安昶忙不迭地点点头:“今儿个日头极好, 正巧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过要先吃了饭才成, 你昨日闹的就没吃晚饭。”   景映桐也没倔什么, 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看也不看站在门口的慕琮一眼,就在桌子前坐了下来。安昶忙不迭地将盖在陶盅上的盖子揭开,从一旁拿了碗,一边舀汤一边嘴里喋喋不休。   “幸好你起的还不算太晚,这鸡汤呢还没凉, 我可是煲了一个早晨呢, 从隔壁村里买的肉质鲜嫩的芦花鸡, 昨儿个看见你出事急的差点将鸡丢了,幸好邻家大叔瞧见了又给我捉了送来,不然今早你就喝不到这汤了”   景映桐看着他仔细关切的神色心里头又难受了起来,他们初来乍到之时,他也是对做饭之事一窍不通,虽说他打小在山上长大,可那里也是有专做饭的老妈妈的,又哪里用得着他们干这些事了。   可自打他们来了这儿,他就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国公府世子变成了现在样样精通的世俗男子,一开始他学着做饭手上被烫了很多骇人的水泡,他怕她瞧见就日日将手缩在袖子里,笨手笨脚地给她端东西还道她看不出来。现在他已然练了出来,能这般娴熟自如地替她煲汤了。   景映桐慢慢拽过来他给她盛汤的小碗,抬眼看向他说:“你吃过了吗,坐下来一起吃吧。”   “不了不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吃过了,你自己喝吧,你昨儿个没吃饭,要全部喝完才成”   “嗯。”   景映桐端起碗小心地抿了一口,味道醇美的鸡汤将她心里头都熏得热了。他们都像往常一样做着该做的事情,谁也没理会站在门口的俊美修长男子,可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熟悉嘹亮的叫喊。   “应妹子在家吗,前几日我问你讨的花样子已经用好了,现在来还你”   赵家嫂子早就自如往来惯了的,还没等景映桐回答就自顾自地将没有闩上的门推开了,可刚推开她的笑僵在了脸上,连手边刚才还哭闹不止满脸鼻涕的小儿子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哭叫。   赵家嫂子瞠目结舌地转向里面的景映桐和安昶,又将目光慢慢地收回了门口,怎么这屋里头突然多了一个男人,还是个这么好看的男人!?   慕琮依旧冷着一张脸,似乎根本就没感觉到有人进来了,他站在门口,一身黑衣,脸色苍白,就如同画里走出来的冷漠天神一般,这场景看的一向嘈杂胆大的赵家嫂子都忘了言语,看着这浑身冰冷贵气的男人,只知愣愣盯着他也不敢说话。   她手上牵着的四岁小儿却动了动,突然挣开他娘的手,迈着粗壮的小短腿一步一跳地跑了过去,伸手便扯住了慕琮腰间悬挂着的玉佩。   赵家嫂子吓了一跳,即使她没见过世面也看出了这男人并不好惹,她冲慕琮有点僵硬地抱歉笑笑,慌忙去抱自己犹自在扯慕琮玉佩的孩子。   谁知那小孩却像是来了兴致,死活拽着慕琮腰间用彩色丝绦悬着的玉佩不撒手,赵家嫂子一急便加重了力道,那小孩死死拽着玉佩,居然大声哭嚎了起来。   慕琮看着在自己腿边哭闹不休的小儿眼中闪过一抹厌恶,那孩子又黑又丑,这一哭更是满脸鼻涕眼泪,他一边哭还一边抹着自己的脸,将鼻涕都蹭在了慕琮腰间玉佩上。   慕琮愈发地觉得厌恶,听着那刺耳的哭闹声又怕吵到了景映桐,他刚要伸手将那小孩推开突然听到身后“腾”地一声重响,回头却瞧见景映桐神情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看着他不自觉地绞紧了在身侧的手指。   “小孩子不懂事你别生气”   慕琮方才还满脸戾气的脸突地柔和了下来,他微微弯下身子,修长的手指几下解下腰间悬挂着的玉佩,玉佩便落到了小孩手里。   赵家嫂子诚惶诚恐地看向他,慕琮却不在意地笑笑。   “送你了。”   “这怎么能成呢!”   赵家嫂子虽然平时也爱沾点小便宜,可这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她可不敢拿,她匆匆将玉佩从小儿手里一把拽了过来,也不顾儿子骤然歇斯底里的哭闹,诚惶诚恐地将玉佩捧到慕琮面前道。   “公子,孩子不懂事,这玉佩还你”   “不要了,”他却退了一步似乎很嫌弃的样子,“不值钱的小玩意,送他玩了。”   赵家嫂子僵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地看向景映桐:“应妹子,这位是谁啊?”   “这是我远房的表兄,”安昶怕景映桐尴尬,抢先回答道,“好些年没见过面了,如今得了我们的消息,定要来看我们。”   赵家嫂子有些不信地瞧了瞧慕琮,又瞧了瞧安昶,最后挠着头笑了笑:“你还真别说,这元兄弟和这位公子长得还蛮像的,真想不到,你们家还有这般显赫的亲戚”   她似乎也没觉察到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往手里的儿子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别再哭了,吵到你姨母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孩子立马不敢哭了,眼睛却还是盯着赵家嫂子手里那块被自己的鼻涕蹭的脏兮兮的玉佩,赵家嫂子又朝前跨了一步,将借景映桐的花样子随手放在桌上,随手抱起脸抹的脏脏的儿子,眼光却依旧不自觉地往慕琮那边溜。   天呐,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以前怎么不知道元兄弟还有这么显贵的亲戚呢,既然如此又为何窝在他们这个小山村里呢,这一回认了亲大抵也要回去了吧瞧着应妹子这般细皮嫩肉的人儿,就不该是跟着他们在这儿受苦的。   “应妹子,如今元兄弟的表哥来看你们,是不是回头你们就要离开这儿了,”赵家嫂子生的粗壮,将孩子扛在肩头依旧神色轻松,“不过现在走了也好,这村里头的医用条件毕竟有限,妹子你的身体又一直不好,回城里生孩子也能妥当些说起来还真是,妹子你这孩子也有六七个月了吧,怎么肚子还是这般小”   景映桐却刹时变得脸色煞白,想阻拦赵家嫂子可已经来不及了,慕琮也瞬间察觉到了什么,他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景映桐,却看到女子捂着肚子,面容惨白地朝安昶身后缩了过去。   安昶忙护住她,可转眼慕琮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男子面容是一种令他胆寒的凝重,他拿起桌上的剑意欲拦在慕琮面前,却被慕琮看都未看一眼猛地推开。   慕琮的眼睛紧紧盯在他身后的景映桐身上,似乎要透过女子单薄的身躯看出什么来。   “你们都出去。”   他的声音也像他的面容一般尽是冰霜,安昶刚想拒绝,慕琮却依旧盯着景映桐继续冷冷出声:“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   安昶被这句话猛地击中,方才还想挡在她面前的勇气突然退却了,他说的对啊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局外人,眼前的这个人才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尽管自己那么那么地想取代他,可最终还不是要败于现实,就像现在,无论他想保护她的心有多强,最终还是不得不让开。   他总不能让她逃避一辈子,他们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他能插手的。   安昶缓缓地让开身子,看着身后女子努力强自镇定的脸,心里掠过一丝心疼,但他还是握紧手里的剑一步一步慢慢退了出去。赵家嫂子也意识到事情不对,看了看房间里的各人也跟着安昶退了出去。   赵家嫂子一手抱着孩子,看着门在她面前缓缓合上,她缩了缩脖子,才看向安昶问。   “元兄弟,那个人不是你的表哥吧?”   安昶却缓缓闭上眼睛,没有回答她。   赵家嫂子却很过意不去,颤颤发抖地问道:“我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那个公子一看就是大地方的老爷,那满身的锦绣贵气是遮也遮不住的他不会是应妹子以前的夫君吧,这些官家老爷也是想不开,府里都已经妻妾成群了,为何还是不肯放过一个弱女子呢看着他年纪虽轻,可将应妹子打成那个样子,想必也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我早就听闻那些城里的老爷啊都有些特殊嗜好,没事就爱折磨手里的姨娘小妾”   安昶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向那扇在他面前紧紧合上的木门。他在这里面住了这么久,却感觉自己没有一刻真正地属于里面。   他不舍得让她一个人面对,可她终究要去面对的。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她做不到瞒他一辈子,只是还侥幸地去遮掩,抗争,不惜将自己弄得满身伤痕。   安昶的心也慢慢钝痛起来,其实他也知道,这些日子和她一起的日子就如偷来的欢愉,虽静美如水,皎若月光,可终究有一日是会过去的。   眼前,就要到头了。   里面,景映桐看着慢慢逼近的男子,手指弓起揪紧了自己的衣裳下摆,她依旧端坐在那里不动,面容平静的和平日里在窗前做针线活一般无异。   可男子修长高大的身躯却将她面前的光尽数挡住,她喉口突然又涌上来一阵熟悉的恶心,她不顾他在眼前,就弯腰干呕起来。   慕琮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看女子蜡黄的脸因为干呕涨得通红,他想上前去拍拍她的背,却又怕她对他的那种拼死抗拒。   他此时才惊觉自己错的离谱,她是怎样的人,以前又是怎么对他的,他怎能尽数忘了?他居然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他竟然以为她离开了他转眼就投入了旁人的怀抱他竟能如此不信她,在她身上受了那样的伤以后,他还这样理所当然地往她心上捅刀子。   “孩子,是我的对不对?”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可怕,他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   她终于渐渐停止了干呕,只是那脸色还是红黄交加的,虚弱憔悴的令人心碎,她捂着肚子缓缓直起身子,两手小心地捧着肚子,看也不看他一眼。   “不是。”   “这孩子,是我自己的。”景映桐缓缓摩挲着自己的肚子,神色里透出一股倔强,“他谁的也不是,只是我自个的,谁也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桐桐”他突然有点不知如何面对她,“我是孩子的父亲,就算你再恼我恨我,可是为了孩子,你”   “为了孩子我应该怎样,你觉得为了孩子我应该怎样,”景映桐终于转脸看向她,脸上却是满满的嘲讽,“和你重归于好,跟你回去继续做你的女人?经过那样的事情,你觉得我们还可以心无芥蒂和和美美继续地做一家人吗?镜子破了就不要想着重圆了,你以后会妻妾成群儿女环绕,这一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可怜孩子,就留给我吧。”   他突然有点不知要怎么接下去,她眸子里的倔强坚持真像一个拼死护住自己儿女的母亲,对任何有可能伤到她孩子之人都目光凶狠地咄咄逼视着。   他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她生命中的这半年,这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弥补不来的,他突然有了一种颓伤感,这几个月以来他指点江山,勾画朝堂,狠狠报复了所有曾践踏过他的人,甚至将整个大盛都牢牢掌握在了手中。   可那些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刻叫他感到挫败,他有勇气面对任何人,却唯独突然没了勇气,面对这个自己深爱着的,却又被他重重伤害过的女子。   “那”他觉得自己声音说不出的喑哑无措,“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和安昶过一辈子吗?”   “我跟小公爷说好了,只要他不离开我,我便不会离开他,”她垂下头神情安静,“虽然我这副残破之躯也配不上他,可我亏欠他良多,只要他愿意要,我也愿意尽我余生去好好照顾他。这几个月以来我什么也不想,每日就窝在这小小山村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满足。这既是一种死里逃生下来的满足,也是对将来平静如水的满足,其实你若不来,我已经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慕琮愣愣地看着她淡然的神情,尽管她平平静静,也没有昨日的抗拒挣扎,可他却觉得他此时此刻,自己在她面前败的更为彻底。   她就像一潭他看不到底的湖水一般,即使他再怎么情绪激动地翻扯搅动,却依旧只能激起来几点无关痛痒的水花。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干呕完了之后又端起鸡汤神色平静地喝了起来,尽管她也不想喝那鸡汤,可他眼睁睁瞧着她,还是努力地一小口一小口地灌进了口里。   她不想饿着孩子。   慕琮突然不忍再看,猛地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阳光灿烂,明媚地拂在布衣少年的身上,少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静静地回首看向他。   “安远尘,”慕琮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出声,“我们谈谈。”. .. ,, 第58章 藩篱8笼(一)   “殿下要跟我说什么?”   安昶斜斜坐在小溪边的大青石上,手里握着把从小溪边捡来的小石子, 百无聊赖地往溪水里一颗颗投着。   慕琮将目光从他脸上淡淡移开, 转向被搅起微微波澜的小溪:“我要你回京师, 离开她。”   “殿下这是在朝我下令吗?”安昶居然笑了,耸了耸肩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可是殿下, 我从来就不是那种会被吓到的人。”   “我这是在救你,”慕琮丝毫不为所动, 依旧神色平静地望着溪面,“你是天之骄子,国公府唯一的嫡系血脉, 你可知为何, 你父亲放任你留在这小村落里,守着她过这种平静无波的日子, 你以为他真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放弃了你吗。只是因你父亲知道,国公府气数已尽, 想放走你, 留下一条命罢了。”   安昶的神色终于严正了起来, 他起身坐好, 转过眼正色看向慕琮:“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是聪明, 可自幼就远离这朝堂诡谲, 对于人心权术知晓的还是太少了。你们国公府几朝荣盛不衰, 到了前朝更有功高震主的架势, 你以为父皇当初坐上皇位, 这其中就没你们国公府的功劳?你们国公府人才辈出,只是到了你父亲这一代出了一个痴情种子,虽然你母亲身子不好,他却还是愿意只守着她一个人不肯另娶,如今也只留下了你一条嫡出血脉。可即使如此,你叔父家出了一个曾经的太子妃,姑母家的堂姐们又嫁的全是这京中显贵,你以为父皇真对这一切无所知觉,会坐任你们这样继续势大下去?”慕琮看着他淡声开口,“你以为他是真想杀桐桐吗,他不过是在逼我,也是在逼你罢了,他这个人向来喜欢操纵旁人的一切,他以为我会因为母妃的事留下阴影,以为若是桐桐跟了你,我定不会再要她。他又故意坐任信王将桐桐伤成那个样子,只是想你们俩在逃亡程中,因为不得不肢体接触暗生情愫,他以为我会极端地在意女子的清白,要让我们俩再也没法在一起,让你也背上朝廷逃犯的污名。这样,即使他不将国公府斩草除根,他认为我也不会放过你,因为你玷污了我最爱的女人。”   “他圣上他”安昶想起皇上平时对他的赞赏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他为何要如此啊我们国公府是权大势大,可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朝廷的事,我父亲夙兴夜寐,就只为让大盛更加兴盛,就只为让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圣上他为何要猜忌我们,我们这一代男丁稀薄,他为何还要如此着急地将我们尽数除尽!”   “因为他这个人一向多疑,你们国公府当初帮他坐上皇位,已是在他心中埋下了一根刺,这根刺在他心头横了这么多年,已经到了不拔不净的地步。安远尘,你还是这么天真,”慕琮突然有些嘲讽地勾起了唇角,“你以为没有为非作歹,搅乱朝堂,一门的忠肝义胆就是对了,你以为这世间的公正曲直就是你自个看到的公正吗?你们国公府这些年功高势盛,一家独大,就已是大大的错了,尽管到了你父亲这一代,他小心谨慎,步步收敛,而且确实是一个全心为民,不谋私利之人,可有人会在意这些吗?”   “为何,为何没人在意!我一直以父亲为傲,虽然我们是高门世家,是旁人眼里的朱门高瓦和遥不可及,可父亲他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大盛的事!就算跟太子联姻,将安芷蓉嫁与东宫,可我们家,也绝没有谋权篡位之想!”安昶越说越激动,年轻男子的眼眶变得通红,“为何,为何要这样污蔑我们,难道家大业大就是错了吗,为什么要这样轻易抹灭掉我们所有的功绩,这样公平吗!”   “安昶,你生在这深堂大院里,就不该再去问什么公平与不公平。你父亲是没有做过什么愧对朝堂,愧对百姓的事,可你们国公府走到今日,又真的是清清白白的吗?”慕琮像看年少无知的孩童一般看着安昶,“在世人眼里,又哪个不知你们国公府家大业大,又哪个不知你们功高震主,连皇上都惧你们三分?你以为上回他在宫宴上抬举你,羞辱我,是真的打心底喜欢你?那不过是推你们一把的催命剂罢了。尽管靖国公一退再退,到了你这一代,不但子嗣单薄,而且权力也一再地被稀释,可你要明白你面对的那个人是帝王,这世人的命运尽操纵在他的喜怒之间,他一定忘不了当初国公府帮他坐上皇位的旧事,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是他此生辉煌的起点,同时也是你们的终点。靖国公给你拟字远尘,从小将你送去山上,又这么多年都不将你召回来,就是想让你完完全全脱离京城纷争,也向父皇表明自己的不争权夺利之心。希望不论国公府的结果如何,都能保住你的一条命。”   慕琮看着安远尘愣怔的震惊神情,却毫不迟疑地继续说了下去:“你小时候是身体不好,可也总不至于到了十八岁才让你一个世子爷从山上回来。这还是因为父皇有意无意地在靖国公耳朵根前提了一句,靖国公才知道无法再拖了。你以为靖国公这回让你带着桐桐走,甚至为你备好所有的退路,真的是想成全你那伟大的爱情?他只是给了父皇一个提早东窗事发的机会,让父皇有了理由惩治靖国公府,以你们全府人的性命,换你一条命。”   “不可能,不可能”安昶摇着头,眼里已是通红,“父亲不会如此的”   “我方才说了,你父亲知道他们横竖早晚都是个死,倒不如早点结束还能保住你。在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已经将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也将你,他唯一儿子的命运给安排好了。若国公府真的覆灭,你身边有一个你爱着并需要你照顾的女子,即使你悲痛欲绝也会努力活下去,他甚至帮你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想好了。他确确实实是一个好人,”慕琮眼里突而闪过钦佩,“其实凭借国公府这些年的积累,若是与皇权死命抗衡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可靖国公他不愿生灵涂炭,他也清楚一个权臣逃不脱的宿命,所以他坦然接受了。你知道他为何从未严格要求过你么,让你长成如今这个肆意潇洒的模样,因为他从未想过让你接过这个沉重的担子,只想让你自由自在地,活成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安昶看着慕琮,抬手将眼眶里还未流出的泪水猛地拭去,他平静无比地看向慕琮。   “你还没说,你到底要和我谈什么。”   “父皇这回病了,让你们国公府暂时得喘了一口气,但我最了解他这个人不过,他不会放过你们的。而且他觉得,”慕琮唇角溢出了一丝冷笑,“就算他没法亲手整治你们,我也会的,当初你们帮他坐上皇位,可是直接逼死了齐王,也就是我母妃以前的夫君,这也间接导致了我童年时期的所有不幸,我对你们,自然也该是恨之入骨。”   安昶愣了一下,看着对面男子挺直的鼻梁道:“那你恨吗?”   “恨,我当然恨,我没有一刻不在恨,你没有经历过,就永远不懂被亲生母亲嫌弃,被所有人唾弃的难受,”慕琮眼里突然变得赤红,灼灼逼视着安昶道,“靖国公这一生是没做过什么恶事,当初帮老国公扶植父皇即位也是依着心中的认定与抉择,但我却时常恨自己为何要出生,恨当年的一切为什么要发生,你们是帮着父皇逼迫母妃,帮着母妃嫌恶我的刽子手,我又怎可能不恨你们。但我现在,却没那么恨了,尽管以前种种不幸,但我现在找到了想爱的人,我这辈子只想跟她好好生活下去。安远尘,你带她走,真是你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我现在给你两条路选,第一条是尽数接受你父亲的用意好心,留在山野间继续做一个无拘无束,自在潇洒的少年郎,代价是你们国公府满门的性命。第二条是回去,将自己亲手锁在那所你不爱的藩篱和牢笼之下,将她还给我,我保你们国公府上下的性命。”   安昶在他的话说完之后就震惊地睁大了眼,他垂下头,声音也染上了说不出的艰涩。   “我还能怎么选?只是你有一句话说错了,我没法把她还给你,因为她,从来就不是我的。”   “是吗,那她为何要在我面前说那些不离开你的鬼话。也许她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虽然她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早就将你看的等同家人一样重,我也是真心地感激你。”慕琮直直地看着他,“只是我这个人一向只信自己,我没法将她交给任何人,就算她跟着我会受苦,会有危险,我也不愿她待在旁人身边,自己每日提心吊胆。你主动离开她,我替她来偿你的恩情。”   “其实殿下,”安昶突然嘴角溢出了苦笑,“你是如何从备受羞辱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大概谁也没想到你会成为最终的赢家。尽管不想承认,但你是我最佩服的男人。从得知你成了太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不如你,而且你父皇担心的事,你不会担心吗。你现在留下我们,不怕以后成为你的威胁吗,更莫说,我还喜欢着你的女人。”   “我不怕,”慕琮淡淡出声,“我虽不信旁人,可却不像他那般刚愎自用生性多疑,我说了靖国公是一个忠臣良将,尽管跟你们有私怨,可我却不会否认这一点。我心里有自己的度量衡,不会以任何人的眼光和标准去看待世事,我也怕你们功高盖主,可既然我想坐上那个位置,我就对自己有信心,我相信该相信的每一个人,更相信我自己。”   安昶不自觉地一缩脖子,眼前的男子依旧是淡定从容的平静神色,可他却觉得他在一瞬间突然气势雄伟,光芒万丈了起来,这种感觉其实他并不陌生,这叫做帝王之气。   “怎么样,你选好了吗?”慕琮一点都不愿给他思考的时间,幽深的眼睛不断逼近他,“你家上下现在全被我名为圈禁,实则保护了起来,现在就等你一句话了。”   景映桐喝完鸡汤便自己去洗了碗,她还记得安昶方才说自己要陪自己出去逛逛,可这会就不见了人影。她心里已隐隐明白了什么,慢慢抚摸了一下肚子,刚要自己推门出去,突然门自外面被人推开了。   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朝来人很柔和地一笑:“你来了呀。”   安昶避开她的眼睛,匆匆忙忙地冲她点了点头:“我有话跟你说。”   “不用说了,”她缓缓将门合上,冲他笑得很温柔,“我一向清楚他的手段,他逼你了是不是,其实小公爷,你陪了我这么久,也该回去做你该做的事了。”   “对不起,不该在这时候离开你,当初说一定要等到你将孩子生下来,可我还是食言了。”安昶低下头苦涩地抿起唇角,“和他比起来,我还是太过稚嫩了,确实,我逍遥自在了这么些年,是时候要回去扛起我该扛起的东西了。这段时间,我跟你在一起过的很快活,其实想想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桐桐,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爱护自个。”   “虽然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也能猜出个十之**,”景映桐突然想到了原书中没落下去的国公府,她也从未想到,自己还能改变这一史实,“你回去吧,我想你家人一定比我更需要你,虽然可能将来的路可能跟你想象的不一样,但小公爷,一定要答应我,不论在哪里,你都要像以前一样,一直快乐无忧下去,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安昶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子,他突然慢慢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细嫩的脸颊:“你也是,要好好的。”   “我会的,只是你对我的恩情我还没来得及偿。”女子清透的双眸定定地看向他,“虽说我知道你从来也没想过要我偿,但我还是想尽我所能,偿一些你待我的好。”   “他已经替你还过了,我只不过救了你一命,他却答应保下我们满门性命,虽然一开始我也没想过这些,但桐桐,我还是要感激你。”安昶看着眼前依旧念在心里的女子,有点苦涩地一笑,“我只希望你别忘了我。”   “他是他的,我是我的,本就不能混为一谈。”景映桐却少有的坚决,“你想不到没关系,等来日再说与我听吧。”   “那”安昶眼睛突地溜向了她的肚子,“那答应我,你和肚子里的孩子都要平平安安的,等他顺利出生,让他认我做干爹,行不行?”   “好啊,”景映桐一笑,突然拉起他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肚子上,“你本来就该算他的半个父亲。”   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慕琮在那一刻瞬间收束起了脸上所有呼之欲出的阴沉与不满,平静若水地看向他们俩。   “安远尘,已经替你备好马了,你走吧。”   安昶又深深看了景映桐一眼,这一眼中沉淀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最终还是随着他将眼光移开而悠悠散尽。   少年身着麻布衣裳,径直转身推门而去,他走的极快,似乎怕自己下一秒会迟疑似的,再也没回头看景映桐一眼,直接拍马离开。   景映桐突然又想起那回在宫里听见的张扬马蹄声,那时她还不知他是国公府的小公爷,那张狂清脆的马蹄声却点点敲打在她心里,成为她这辈子再也忘不掉的清澈无垢。   其实她在心底是替他感到悲哀的,这样的少年,天生就该自由游荡在天地间,不拘一格,行侠仗义,可因为他的身份,他注定还是要走向自己的身不由己。   慕琮看着景映桐出神心里很不悦,他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讨好地看向她说。   “桐桐,别想他了,看看我行不行?”. .. ,, 第59章 藩篱笼(二)   景映桐淡淡地将目光转了过来, 不发一言地看着他。   慕琮最怕她这种毫无波澜的眼神, 他将门小心翼翼地合上, 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讪讪地看着她说:“他现在已经走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想叫我说什么?”景映桐依旧没什么表情, 伸手越过他按在门上, “我想出去晒暖了,你让开。”   “我”   他对她的忽视无可奈何, 可偏偏眼前的人还是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 既说不得更凶不得, 他只好无赖似的将身体挡在门前。   “桐桐,他现在走了,你可以跟我走了吧?”   “他是走了。你是想叫我对他失望吗, 小公爷他照顾了我这么久,他又不是天生欠我的,不论接下来他选择怎样的路,我都不会有一句怨言,”景映桐垂下眼,“我不跟你走也跟任何人无关, 是我自己不想跟你走,是我胆小懦弱, 配不上你。若你回头想来看孩子也是可以的,你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回来看他我也不能说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 我在乎的难道是孩子?”慕琮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 “你为何还是说这种话, 你一个人能将孩子照顾好吗?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桐桐,你就不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吗。你难道真要我一辈子愧疚吗!你真的不要我了?”   “我怕了,一想到要回到那儿去我就怕”   明明她还那么年轻,可眼睛里却像是过尽千帆般透出点点战栗的恐惧。   “你不明白的你就不要让我再回去受苦了”   慕琮心里一阵苍凉刮过,他眼前突然浮现出了她身上那些斑驳狰狞的鞭痕,也许那场牢狱之灾真的摧毁了她,她再也没了以前的焕然生机,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轻而易举地惊动她,伤害到她。   她被毁掉的不只是美好莹白的身体,还有那颗被刺穿到千疮百孔的心。   “我知道你日后权势滔天,我也拗不过你,你如果见不得我跟旁人,我可以一辈子都带着孩子孤身一人,”她垂下头干枯的乌发再次散落了下来,“甚至你若想来看我,我也可以伺候你但我这难看的身子,估计你也不想要了。但我只想求你给我留最后一丝自由,别逼着我回到那让我喘不过气来的地方去,不论是你父皇毫不留情地羞辱,还是信王对我的鞭打辱骂,我到现在依旧没走出来,也许是我太脆弱了,但你能不能饶过我,我保证对你一辈子都忠贞不移,不让你难堪为难,只要你别逼我跟你回去就行”   他神色专注地听她将话说完,然后才慢慢抬起手,替她动作温柔地撩起那一缕头发,他看着她脸上透出的颤抖和恐惧,不由得想起了以前不论何时都自信且从容的她。他缓缓地自背后环过她,感受着她下意识地轻躲,反而更坚定地收紧了双臂。   “我明白了,你不是不喜欢我,不要我,你只是害怕回去,”他将头蹭在她肩头,轻轻阖上了眼睛,“我不逼你,你被人伤害成现在这般支离破碎的样子,我就重新把你好好地黏起来。桐桐,那我们不回去了,你喜欢这里,我就在这陪着你,陪着你们娘儿俩,哪也不去。”   景映桐身子猛地一颤,她没有回头,却不可置信地问出了声来:“真的吗你不要乱说,那是你谋划了这么多年才苦心得到的,你怎能不回去”   “我没骗你,真的。”他慢慢将手抚在她的肚子上,“那些东西固然重要,可我忍受不了没有你。既然你不愿回去,我就陪着你,你身上有伤,我就陪你一起让伤口慢慢愈合。我是你的丈夫,是说过要保护你一生的人,以前我没做到,以后我拼尽全力也会做到,不论放弃什么,都无所谓。”   景映桐也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此时此刻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知道她应该劝他回去,劝他珍惜此时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可是事到临头她不由自主地退缩了。   也许她真是一个自私的人,也许她真不是那种为着国家大义,能舍弃自我的人。   她不是想阻他的路,只是可不可以让她任性一回,最后再让他陪她这几个月。   大夫说过,她生这孩子之时定是凶险万分,到时候还有没有命活下来也是个未知数,若是没有   她希望他能陪她走过这些最后的日子,毕竟他是她重活这一世,最爱的人,也是除了她以外最能真心爱护孩子的人。   以后即使她不在了,他也会好好照顾孩子的。可能他会渐渐忘了她,然后找一个比她美,比她好一百倍的女人,到时候孩子或许都不记得,自己有过她这个母亲,不过这样也好   若从不曾拥有过,便也不会念,不会痛。   景映桐想着想着突然就悲从心来,自从她怀孕以后就变得多愁善感,总是想着自个的日子快到头了,镇日担心着他和孩子。   但她没叫慕琮看出来自己的情绪,就静静地被他拥着,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就这样风过无声地,感受着心底沙哑的寂静。   树里村这几日都在议论村东头住着的那个好看小娘子,她和她丈夫两个人都是这世间难有的碧玉一般的漂亮人儿,小娘子近来怀了孕,看起来比往常干瘦枯黄了很多,但那眉眼颜色还是美的。   只是她那个丈夫就要显得更丰神俊朗一些了,虽看起来年纪不大,每日穿着质朴的粗麻布衣,可那笑起来呐,简直能把人的心给暖化了。   但最近骇人听闻的一件事就是,那个小娘子突然换了相好的,她原先的那个丈夫突然离开了,现在来了一个更好看的男人。   那男人一看就不是他们这些小地方的人,穿着价值不菲的刺绣绸缎衣裳,五官就像鬼斧神工美玉雕刻而成的一般,透着一股子泠泠冰寒和仙人似的精致。   那小娘子原本也是个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最近因为怀孕折腾的,和那男子站在一起更显得憔悴虚弱。   村里的人纷纷议论,这小娘子莫不是会什么狐媚子功夫,怎么能吸来一个又一个好看的男人,现在这个的长相,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天神下凡谪仙降世的。   景映桐也觉察到了来他们家门口凑的姑娘越来越多,别管已婚的未婚的女子都似有若无地往他们家窗口前凑,有的还拎着好几个孩子,故意在他们这边玩耍嬉闹。   景映桐闷闷不乐,独自扯了一块厚帘帐钉在了窗户上,然后小小的房间里更昏暗了,她也变得愈发地嗜睡,常常日上竿头了才爬起来。   尽管她对慕琮还是淡淡的,可男人却整日厚着脸皮来主动黏她,她不让他看她的身子,还是坚持每日让小青给她上药。   但他却在上完药后准点无误地踩进来,将换上月白素绸寝衣的她拥入怀中,每夜搂着她睡觉。   有时候见她心情好他还会得寸进尺地啄几下她的唇,男子的唇齿间总是流着淡淡的青竹香气,她恍恍惚惚地被他吻着干燥的嘴唇,羞于回应却也没有刻意拒绝。但她还是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往唇上涂一点赵家嫂子送她自家酿制的石榴花膏,这小村子里气候干燥,自从她来了之后脸上已干的褪了好几层皮,她不在意这些,尤其是怀了孕之后更不事修理。   可自从他来了后她愈发地在意起自己的外貌来,尤其是看着他俊朗分明的模样更是自卑,平时都不敢当着他的面照镜子,也开始不自觉地挑选一些颜色鲜亮的衣裳穿,她感觉自己变得越发地敏感,甚至他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她都要暗自揣测很久。   这一日她又在床上迷迷瞪瞪地睡到很晚,正睡的沉却感觉有人在旁边轻轻推了推她:“桐桐,起来用饭了。”   她不想起,背了个身,又继续翻身过去睡。   他见她不醒,只好俯身凑过去,男子黑亮的乌发层层坠落在景映桐脸上,她感觉一阵瘙痒,迷迷糊糊地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看见男子衣衫敞着,露出里面健美的胸膛和精致的锁骨,她将眼睁了一下就又重新阖上了,软软地推了他一把道:“我困,不吃了。”   她的小手有气无力地推在他身上,声音也带着些没睡醒的软软糯糯,他心头一痒,要不是看在她怀孕的份上,恨不得立马就要了她。他顺势握住她的小手,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身子将她揽进怀里,用下巴蹭着她的发顶继续哄道:“不行,就算你不想吃,也不能饿着孩子啊,快起来吧。”   “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她这会连眼都懒得睁开了,小小的脑袋畏冷似的缩在他怀里,“我浑身乏,没力气”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的身子又往上扯了扯道:“不行,快起来吃东西了,你看你现在皮包骨头的,只有肚子这一块鼓起来了,这样一躺跟只小蛤蟆似的。”   景映桐本来一直迷迷糊糊着,可听到他这句话突然清醒了过来,她猛地睁开眼睛,正看到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被他的话伤了自尊,不发一言地默默起来,却看到自己的寝衣不知怎么扯开了一些,露出了里面没愈合好的浅红色伤口,她像是被人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匆匆忙忙地将衣裳掩好,看也不看他就要下床穿鞋。   “怎么了?”   慕琮再傻也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来,自从她有孕之后这脾气也变得莫名其妙,他时常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呢她就生了气,可偏生她自从受了伤后变得特别自卑,不论什么再不满都不肯与他说,就独自一个人生闷气,他怕她真气坏了身子,只能绞尽脑汁地去琢磨她的心思,检讨自个又有哪儿做错了。   “没什么,”她下床走到铜镜前坐下,看着镜中的自己两颊瘦的都凸了下去心里又是一阵难受,匆匆将头发梳了齐整就不愿再接着瞧,将头低下去道,“你不说要去用饭么,走吧。”   “你还没换衣裳呢,”他暗自寻思着她这到底是怎么了,“程金移在外头呢,你若是不愿意我在就将小青叫进来,让她帮你换身衣裳。”   “换什么换,我这个丑样子又有谁愿意多看。”   她想起来他方才说她像蛤蟆心里就是一沉,他定是心里有了这个想法才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虽说他现在还表现的对她关怀备至,可心底地已经开始嫌弃她了,等日子久了他肯定对她越来越生厌。   其实想想也不怨他,她确实没什么让他喜欢的资本了,不但身子和脸变丑了,就连命都不知道能不能续下去,他现在肯留下来照料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她又怎能要求那么多呢。   只是虽然这样开导自己,可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黯然难受,慕琮听了她这话却一阵气闷,恨不得将这村子里所有的男人都赶走,她就算什么也不穿都无所谓。他脱下随意披在肩头的外袍搭在她身上,好声好气地劝慰道:“乖,听话,我不想叫别人瞧见你这样子。”   “是嫌我丢人吧,”她将头埋的更低了,“我只是说说气话,又怎敢真丢你的人。”   慕琮张张口,半晌小心地斟酌着措辞才道:“怎么会呢,是我的桐桐太好了,我一眼也不愿叫别人多瞧。今日我在扶风城帮你寻了个知名的大夫,听说最擅女子之病症,叫她替你把把脉再看看身上的伤,好不好?”   “不好,”她埋着头,不愿去看他那张神采奕奕的脸,“我身上的伤,根本就好不了了,不要再找人帮我看了。”   “那可不行,留下疤还是小事,关键是这天儿也热了,万一感染了可就不好了。”他小心讨好地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捏着,“我已经传来宫里头的太医来了,只是这路途遥远,他们来不了这么快,所以先让旁的大夫给你瞧瞧,不论怎样平平安安是最重要的。”   景映桐却愣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的有些僵硬:“你不说你不回京城了吗,又怎么还有权力将太医都召集过来?”   慕琮一愣,他倒也是真没想到这个,只是担心着她的身子,莫说将太医都召过来,便是让他将这天下的良材名药都挖出来也在所不惜。可看出她明显的抗拒,他还是轻而易举地就妥协了:“既然你不愿就算了,我叫他们都回去。”   “别,”她却猛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还是叫他们来吧,我就随口一说,有他们看顾着,我生孩子也能放心些。”   “哦”他其实早就不满她现在字里行间全是孩子,但再不满,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跟孩子争风吃醋,便有些闷闷地起身去替她拿了衣裳道,“来,将衣裳换了吧,我去叫小青进来。”   “不用了!”   她却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竟在他面前就匆匆解下了衣服,他诧异地看着她,她却挡都未挡,从他手里接过衣裳自己慢慢穿到了身上。他睁大眼睛看着她的举动,看她身上的那些伤痕依旧狰狞地横亘着,心里涌过无穷无尽的心疼。   她是没以前美了,可这些都是为了他受的伤,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爱她,也更想好好将她含在心头小心翼翼地护着。   景映桐近乎自虐似的在他面前换好了衣裳,看见他眼里没有嫌恶闪过她终于松了口气。她也不知为何这么急着想证明,他还是爱着她的,就算看见她丑陋的身子也依旧是爱着她的,所以她不惜将自己的难堪尽数展露在他眼前,只想卑微而又执拗地求一个验证。   女人有时候真是奇怪,以前她和安昶两个人生活时,就算她再不修仪容也不会在意,可在自己爱的人面前,却要将每个细节都在意个遍,生怕找到一点让自己害怕的端倪。   慕琮神色柔和地看着她换好了衣裳,便伸手过来牵她,景映桐乖乖地将手伸向他,却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看见正堂里正坐着个肤白秀丽的女子。 第60章 藩篱笼(三)   景映桐顿时心里一亘, 不由自主地就往慕琮身后缩了缩, 那女子听见响动却已经回过了身, 女子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衣衫,上面虽无任何纹路修饰, 却将她的清雅秀丽衬托得淋漓尽致,她生得细眉杏眼,皮肤像细瓷一样, 在门外洒进来的阳光下泛出淡淡的透明光泽。   她看见他们之后就站起了身来, 眼中似乎有些惊异,而后眉眼弯弯地冲他们一笑,一笑起来, 本来清雅的脸上添了几分绮丽。   景映桐扯住慕琮的衣袖,像羞于见人的小孩子一般小声道:“这是谁?”   “这是我替你寻来的大夫。”   慕琮看着她小猫一样胆怯可爱的神情越看越爱,若不是有外人在场, 恨不得将她立即拎出来抱在怀里亲两口。   “怎么, 我家宝儿羞于见人了?”   苗泱乍然瞧见这个修长挺拔的俊美男子也是一惊,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深峻好看的男人, 尽管她早已在人情世故中炼得波澜不惊, 可看见眼前举手投足间都近乎完美到苛刻的男人, 心头还是不禁快速跃动了起来。   可惜那男人的眼光从没有一毫落在她身上, 她向来对自个的相貌气质有自信, 以前不论男女老少, 找她瞧病眼珠子总不住地往她身上瞅。可她瞧不上那些人, 每每都是一副清高神女的架势,这还是头一回,遇上个这么让她心动不已的男人。   她不禁愈发地好奇起来,藏在男子身后被他温柔注视着的女子到底是何绝色佳人。虽说这村子里地方小,可看这男子的做派和周身的贵气,又哪里是一般的小人物?莫说这男子了,就是方才他那个朋友,都是一脸骄矜出手不凡,大抵是什么王侯家的公子吧,不知因什么才一时居在了这里,后面于他身后躲着的,大概是他背着夫人养的外室吧。   一想到眼前这优异的男子已经娶妻,苗泱心里就不禁黯然,但她却还是不想死心,不禁更加好奇地朝他身后看去。   景映桐一听这是大夫,便由慕琮牵着从他背后走了出来,她也想知道肚子里宝宝的情况。   苗泱此时终于见着了景映桐的庐山真面目,这一看之下她不禁大失所望,虽说这女子生的眉眼确实美丽,可肤色却黯然泛黄,脸上也没经修理,挺着个肚子看起来满是憔悴疲劳之态,和那男子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有些不登对。苗泱不禁在心里暗暗愤恨起来,同时也不自觉地在心里将自己和这女子比了比,自觉自个样样都要强过眼前这个女子。   景映桐也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一个如此清秀的女大夫,她看着那女子莹白细致的皮肤又想起了刚才慕琮对她的嫌弃,她扯着慕琮的手,在那儿站着闷头也不出声。   “公子,奴家姓苗名泱,自幼跟我父亲学习医术,自觉对医术还有几分小得。我父亲年纪大了,便没跟小女子一同前来,还望公子不要介意。”   苗泱率先脆生生地开口了,看着慕琮眼里俱是打量。   慕琮却只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将景映桐冻疮还未完全愈合的小手捧在自己手里暖着,淡淡地说:“有劳大夫了,还请你帮我夫人好好看看,若是你瞧的好,诊金什么的我会加倍给你的。”   苗泱见引不起慕琮的注意心中恼恨,却也无计可施,她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景映桐,他们苗家可是扶风最有名的医药世家,找他们看诊的人一向非富即贵,而且对他们礼遇有加。就算他给的诊金多也不该如此懈怠,更别说还是只为一个女子查看身体。   苗泱语气中的热络立马衰减了下去:“那就请夫人坐下来,让我为夫人瞧瞧身子吧。”   景映桐被慕琮牵着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苗泱心中不悦,便吩咐一旁随行的药童:“来,你帮夫人把脉。”   那药童应了一声,走过来正要掀起景映桐的袖子,却被慕琮伸手挡住了,药童一怔,抬眼望去却见男子一脸的冰冷不悦,将怀里的女子揽得更紧了些,朝苗泱微微昂首示意:“你来。”   苗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看着男子幽深好看的眼睛随口扯着谎:“这也是我一起随行的大夫,医术不在我之下”   “我夫人性子怕生,所以我才嘱咐了最好要女大夫来,”慕琮声音冷冷地打断她,“既然你来了,就别叫男子与我夫人接触。”   苗泱万万没想到这男子居然这么在意那个女子,她只好亲自走上前来,不情不愿地挤出来一个笑容:“夫人,将您的手伸出来,我替你把把脉吧。”   同为女人,景映桐很容易就觉察到了那女人语气里的不善,因此伸手的动作也迟疑了一点。那苗泱却像是不耐烦似的,突然一把扯过来景映桐的手,直接粗暴地撸起了女子浅色的衣袖。   景映桐吓得叫了一声,随着衣袖被撸起,玉臂上重重累累的伤疤也纵横交错着出现在众人眼前,苗泱忍不住奇怪地打量了景映桐一眼,难怪这女子外表看起来这么憔悴,原来这一身伤竟积的这么重。   慕琮感觉怀中的女子小猫一般抖了一下,他本想发怒,可看到苗泱将手指横在景映桐胳膊上便忍气吞声了下来。她最近一向吞吞缩缩的像只蜗牛似的,这次好不容易肯出来让大夫瞧病,他就姑且忍着一点吧,等这病瞧完了,他自然有的是功夫收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景映桐的手指都揪紧了慕琮的衣襟,她有点委屈地缩在他怀里,见他神色如常,一句也没斥责那个女子心头更是委屈,小手慢慢落下去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她变得极其敏感,一点也不敢松懈,唯恐那个女子又猝然发难,伤害她肚子里的宝宝。   她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人都不值得信任,便是他,看着旁人欺负她居然也不管不问,他是不是对这个女子动了心思,才纵容她欺诲自己的。景映桐越想越难受,身子就像提线木偶似的被他搂着,敞着胳膊上的伤口由她把脉。   苗泱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惊讶,同时心底也有一股兴奋在隐隐战栗着,她终于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景映桐的手腕,故作平静地看向慕琮和景映桐:“不知有些话,能不能当着夫人的面说。”   慕琮心头立刻突突直跳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苗泱也不顾景映桐青白的脸色兀自开口了:“夫人这身子真是差的紧,虽然最近一直用珍贵药材调理,可还是没能复原,若是过两三个月生产起来一定凶险万分。不过若是好生看顾着,奴家倒还是有信心可以保住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只是这夫人的性命嘛夫人当初就不该留下这个孩子,现在落胎也来不及了”   慕琮还是头一遭听到这些,巨大的恐惧刹时便将他攥紧了,他突然猛地上前揪住了苗泱的衣襟,方才还清朗的双目刹时变得通红:“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可没胡说八道!”苗泱被他嘞的猛一咳嗽,愤愤不平地看向景映桐说,“事情到底如何,您夫人应该最清楚了,当初她决定留下孩子的时候也不会没想过这一遭吧”   慕琮猛地松开苗泱,转向景映桐:“她说的,是真的吗?”   景映桐脸色苍白,她慢慢自己将衣袖撸下去,避开慕琮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慕琮又惊又怒,她那鼓起来的肚子在他看来,也变成了随时会夺走她性命的妖魔鬼怪,“既然这样,你为何还要留下这个孩子!”   “我以为你知道的”她垂下头,小心地抚着自己的肚子,“我受了那样地牢狱之灾,能活下来就不错了,逃难后又很久都没安定下来,身子变差也在意料之中。这个孩子是上天给我的馈赠,我不想失去他。”   她没说出口,她当初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没什么旁的原因,只因为孩子是他的,她想给他生孩子。就算他们两个人再也不能在一起,就算日后他成为权倾天下的九五至尊,她却永远摆脱不了一个朝廷逃犯的罪囚身份,她却还想着能留下一点,他们在一起过的证明。   她也爱惜自己的命,可她,就是做不到不要这个孩子。   可这些她统统无法向他启齿,她不想在此时告诉他,她有多卑微地爱着他,这也许是她最后倔强的自尊,也许是她最后想留给彼此的一点念想。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重新天崩地裂了,他看着垂头站立的她,用了好久才压抑住胸腔里汹涌而出的血腥气,他打量着她的肚子,却转头看向了苗泱。   “这孩子,还能流掉吗?”   “慕琮!”   景映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慌忙去拉男子的衣角,可男子却像是铁了心一般,不论她怎么拉都不肯回头。   苗泱也很震惊:“能是能只是现在流掉孩子也很凶险,而且夫人的身子本来就不好,以后还能不能再怀上都还是个未知数”   虽口中这么说着,可她心里却愈发地得意起来,这女子形容枯黄,本就与面前的这个贵公子不登对,若是以后再不能生育,这公子厌弃她也是早晚的事儿。   慕琮终于回过头来,看向扯住自己衣角的女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包住她冰凉的小手:“等陆明遮来了,让他帮你把孩子流掉,我不管孩子怎样,我只要你平安。”   景映桐心里一点点凉透了下去,她突然使力将自己的手从男子掌里抽了出去,再也不瞧他一眼,就推门跑了出去。   慕琮刚要去追,苗泱却眼明手快地将他拦住了,慕琮眼里突而流过一抹厌恶,冷冷俯视着拦在自己身前的女子。   苗泱却没看到他的眼神,微微红了脸扯住了他的衣袖:“公子,我真没有骗你,你那夫人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不过若是你愿意,我愿留下来陪你照顾夫人,我自幼跟父亲学习医术,对于此道还是有些研究的,只要公子说一声,我定留在你身边,帮你全力保住夫人。”   苗泱觉得这是她这辈子说过最露骨且不要脸面的话了,她对自己的美貌一向自信,又自小被娇宠着长大。想着如今自己都放低了身价来这么说,这男子怎么也应该同意才是。她眼光一向高傲,这还是平生第一回 遇见个这么令她心动的男子,她便也放任自己不知廉耻一回,只想留在他身边,做他的枕边人。   “松手。”   慕琮看着那女子握住他衣袖的手只觉得恶心,听着她那故意捏着的嗓音更觉厌烦,他实在不愿伸手去碰她,觉得她就像什么脏东西一样以难看的姿态黏在他身上。   “公子,奴家是诚心诚意的想服侍公子,”苗泱心中一急,干脆伸手朝他身上拂去,“也愿意跟公子一起照顾夫人最后一程,公子就别啊!!!”   苗泱骤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门外的程金移听见动静忙推门进来,只见身着青衣的清秀女子正躺在地上疼得打滚,她一手捂着软软垂下来的胳膊,衣裳都被鲜血给浸透了。   程金移瞠目结舌地瞧着这一幕,好歹也是一个清秀佳人,虽然矫揉造作了一点可殿下居然直接将人家的胳膊给扭断了!   慕琮见程金移进来皱起了眉头:“她呢?”   程金移忙正色起来:“卑职拦不住夫人,夫人往西边去了。”   其实他方才确实是想拦景映桐的,可景映桐却根本不理他,他胆子小,又不敢与她有什么肢体接触,只好放任她就这么走了。   他可没忘了上回他就不经意地瞧了王妃一眼,却被殿下赶出去冻了整整一夜,那酸爽他到现在记得清清楚楚呢。   慕琮脸色又是一沉,也顾不得骂程金移就追了出去,临出门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声:“把她处理干净,别留在这儿脏了夫人的眼。”   程金移抖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一句“好。”慕琮刚一出门,他神情就略带可惜地看向躺在地上惨叫着打滚的女子,因为万花丛中过的多了,脸上还流露出了一丝怜香惜玉,然后慢慢自腰后面抽出了随身带着的那把沉甸甸的青兽大刀。   苗泱当即吓得连哭都顾不得了,身体剧烈地抖着慢慢地朝后蠕动着,程金移又叹了口气,提着大刀逼近她满是惋惜地摇摇头:“你惹谁不好,非要去惹那位爷,本来这几日手里头好不容易干净了点,可又要染上血了。”   苗泱像看见恶鬼一般看着程金移,跟她一同前来的药童,早已被不知哪里蹿出来的人给拖了下去。   而眼前的这个男子眼尾上挑,满脸笑意,穿着翩翩襦衫一副文弱书生的打扮,可那大刀提在他手上,竟也寻不出一丝违和。   “我我”苗泱早已分不清是疼的还是吓的,“我爹和县令都有交情,你若是杀了我,我爹定不会善了!”   程金移看她的眼神愈发地悲悯:“县令?你可知方才你眼前的是谁,连宫里头的信王,都被他命人用刀子将那骨头一片一片地给削了下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姑娘,下辈子别动这么多歪心思,好好地做个人吧。”   说罢他就在苗泱恐惧的眼神中,缓缓将刀提了起来。   慕琮大步追出去后好久都没看到她的身影,倒是路边带孩子的年轻小媳妇不住打量着他,他本来想向她们探听一下她去了哪里,但却听到两个穿着厚棉袄正在带孩子的女子大胆地看着他议论起来。   “一点也不晓得惜福,有这么好的男人还整日生气,怀孩子了不起啊!”   “就是,也不知道好好伺候男人,就知道使小性子,就跟谁没生过孩子似的。”   “不知道裙子底下藏了什么脏功夫呢,前几日刚走了一个,这又来了一个,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哟” 第61章 世俗锁(俗一)   慕琮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周遭的一切都说不出的肮脏腥臭, 他突然想将这些统统毁掉,将所有的流言蜚语, 碎嘴长舌尽数碾碎,让她再也听不到这些能伤到她的东西。   他没有再问任何人, 阴沉着脸就朝西边大步追去, 他觉得自己心里头说不出的紧张害怕, 生怕她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这一会就出了什么意外, 直到看到她默不作声蹲在河边的身影, 才终于将一颗心落了下来。   他默默地走近她, 看着她正安静地掬起河里的清水洗脸,女子素白的手腕荡在清澈的河水里,看起来有一种晶莹的脆弱感。   他突然不忍破坏这副过于美好的画面,不由自主地将步子放慢走近她,却在到她背后的那一刻,瞧见女子不知怎么突然脚底一滑,身子一歪就朝水里跌去。   慕琮距离她仅有一步之遥,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这么快过, 他猛地一步过去握住了她的胳膊,那一刻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骨骼因为突然大力而发出一声轻响。   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打横紧紧抱在怀里,离得距那河边几步远, 才慢慢将她放了下来。   景映桐也是吓得脸色惨白, 小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不敢说话, 慕琮慢慢将她放下来,这才神色如常地将错位的骨头推了回去。   景映桐看着男子骤然拧起的眉头,不由自主地就问出了声:“你没事吧?”   他却不回答她,只直直地盯着她脸色阴沉:“就算生我的气,你也没必要寻死觅活的。”   “我没有”   她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方才她心里难受,一路恍恍惚惚地走到小河边,却看见自己的脸枯黄难看,她不由得就想起了方才那女大夫嫌弃的眼神,和这一路上那些妇人的长舌碎语,她蹲下来只是想好好地洗把脸。   谁知他突然默不作声地来了,从河中看到他倒影的那一瞬,她突然就恍了神,这才脚下一滑差点落水。   “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孩子么,你别逼我了,我也不逼你。”他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说过最艰难的话,“但你不许再这样了。”   “他让你为难了是吗,”景映桐抚着自己的肚子,嘴角溢出了一丝苦笑,“若早知道这个孩子这么叫你为难,你又何必来寻我。”   “何必寻你?你可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是怎么过的。”慕琮逼近她,赤红的眸子灼灼盯着她,“你现在说的轻巧,若从未尝到过甜,我也许能忍受往后悠远岁月里漫漫的苦,可你叫我尝到了你的好,还让我怎么再放下?我知道你最近情绪不好,觉得自己身子丑了家世没落了,可我从未在意过这些,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你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留下这个孩子,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了?若是你真因此而死,我会恨他一辈子的。”   “我从未想过你会感激我,可若当初强行流掉孩子,我可能就再也无法有孕了,你知道吗?”   “那又怎样,这些都比不上你重要。”他执拗地看着她,也不顾胳膊上的疼痛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我们不要孩子了行不行,就我们两个不好吗,我已经答应了你再也不回京城,你就不能陪我一辈子吗。再说我们还有祈哥儿,这已经足够了,你为什么非要留下他,若是你生产的时候真的出了事,你要我怎么办?”   景映桐看着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挤了出来。   “慕琮,你真是从来都不懂我,也不顾我想要什么,不顾我在意什么。以前我想陪你承担一切,你却不要我,不惜伤害我也要将我从宫门口赶走。”她垂下头,小脸埋在乌发里看起来说不出的楚楚可怜,“现在我想在乡野山间躲清静了,你又非要把我揪出来,将我身边所有的人都赶走,逼我跟你一起接受万人敬仰。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你却一点都不在乎,只想我陪着你,把你所有认为好的东西捧到我面前来。可我根本消受不起了,信王伤了我之后,我身上的伤口反复发炎,高烧不退,在经历了长达半个月的生死挣扎后,我已经退却了以前所有的珠光和自信,已经不足以站在你身边,跟你匹配了。现在你还要打掉我的孩子,甚至让我以后再也不能有孕,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我”   慕琮刚要说话,却被景映桐神情淡淡地打断:“你让我说完,这些话已经憋在我心里很久了,这些日子我经常独自生闷气,怕你不在意我,怕你不爱我,听见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心惊胆战很久,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明明这样对孩子不好,我一直郁郁,生产时也不会顺利。可因为你,琮哥,我一直在自己的情绪里浮沉着。我也渐渐地像那些每日在家里守着丈夫和孩子一方天地的女人一样,担忧周围姑娘看你的每一个眼神,嫉妒所有你身边比我光鲜亮丽的东西,生怕有一日你会厌倦了我。你看到方才那女大夫看我的眼神了吗,你听到村里头的女人都是怎么说我的吗,她们觉得我配不上你,把我说成妖狐贱妇,我因为一点点小事就自卑,就想退却,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我让她们永远都开不了口”   这似乎还是她头一回叫他“琮哥”,本来是情人之间温馨至极的称呼,却让他感觉到说不出的手足无措。   “不必了,这是这世间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女人都会嫉妒,都会嘴碎。”景映桐安安娴娴地笑着垂下头,“可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不喜欢这样卑怯喜怒无常的自己,不喜欢这样折磨着你也折磨着自个。琮哥,我要学着放下你了。”   “你要做什么。”慕琮感觉到一种即将失去的惶恐,他紧紧攥着她不敢撒手,“不是已经答应过我不离开我了吗,你又想反悔是不是”   她虚虚弱弱地一笑,突然反握住他的手,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你说留在这里陪我,可京师里的一切你根本就放不下,你也不是能留在这小地方的人,这几日本来就是虚晃晃的黄粱一梦,现在也是该醒来的时候了。我只是不想为难你,也不想再为难自己了,你带我回京城吧。”   慕琮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愣愣地看着她,还未从她的话里反应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又突然愿意了”   “之前不愿意是因为我的执拗和任性,我怕我们的感情会变淡,怕回到京城要遭受所有人的白眼和指责,可我突然觉得,这些都没那么重要了。方才在河边看到你影子的时候,我突然就想通了,我这么耿耿于怀的在乎着的,其实不过就是你罢了。我最近心绪一直不宁,本可以将身子调理的更好,现在却还是这个样子。”景映桐突然很疲惫似的将身子朝他靠了过去,抬起男子的胳膊缓缓揽过自己的身子,“我想要重新变回以前那个豁达开朗的自己,好好地生下孩子,好好地留住自己的命,而不是小心眼地将你的一举一动都看的这么重。其实回京城生孩子确实更有把握,你带我回去吧,这孩子在我肚里已经七个月了,你若执意要打掉他,我必然也会受伤,倒不如回去找好的大夫,说不定还能让我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慕琮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手依旧停在她的胳膊上,突然不自觉地有点颤抖。   “那,我们呢,你说要放下我,是生下孩子后,就不再理我了吗?”   “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只想心情愉悦地好好生下孩子,至于别的,也得先保住眼前的平安再说。”景映桐似乎满是疲惫地阖上了眼,“琮哥,我最近总是悬吊着一颗心,也没安心地休息过,现在有点儿累,想睡一会,等会我醒了,你就带我回去吧。”   慕琮还想再问,却看到怀中女子已经轻轻闭上了眼睛,她似乎真的很疲倦,不一会儿就在他怀中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他心里突然涌过一层浓厚的悲哀,他深切地感受到,她是真的累了,这一段时日,她如惊弓之鸟一般折磨着自己。现在不是不去在意了,而是实在没有气力去在意了。   慕琮也有点疲倦地闭上眼,也许一开始他真不该这么急着来找她,若让她安安静静地跟安昶生活在一起,或许粗茶淡饭了一点,可至少她心绪宁静,也肯好好调养身子。   他是她生命中的惊涛骇浪,他的出现打乱了她原本生活的一切,他既代表了过去的一切伤痛,也在不断提醒着她如今饱受摧残伤痕累累的模样。   头顶的柳树在这新生的季节抽出新枝,在春风的微微拂动下,柳条在他们头上摇摆荡漾着。   他伸出手小心地抚摸了一下她细嫩的脸颊,既然已经错了,便也没必要再去懊恼什么了,他会好好保护着她,帮她将心结全部打开,让她变回原先的模样。   转眼间已经是阳春四月天,花红柳绿,春山如笑,景映桐穿着宽松的蓝底云绣衫,挺着肚子坐在琉璃轩的正堂里嗑瓜子,她的气色较之前两个月已经好了许多,脸上也不若之前那么蜡黄无光。   虽说看起来还有几分憔悴之色,可眉目间神采奕奕,甚至脸色还有了几分红润。   雁书脚底像踩着一阵风似的走进来,后面还跟着身着蓝布衣袍的陆明遮。景映桐见陆明遮来了停止嗑瓜子,朝他有些勉为其难地笑了笑说:“陆太医又来了。”   “嗯。”陆明遮冷汗直冒,他也知道这祖宗最近可不好伺候,“这殿下吩咐了每日都要给娘娘把脉的,微臣可不敢懈怠。”   “我算是哪门子的娘娘,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妾罢了。”她慢吞吞地起身嘟囔着,但还是乖乖将手伸了出去,“来吧陆太医,我最近懒得厉害,就不挪步子了。”   陆明遮又是出了一头汗,但还是过去给女子仔细把了脉,完了之后他的脸色终于稍霁:“娘娘身子最近好了很多,若接着仔细调理,心情愉悦的话,到时候顺利生下孩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景映桐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笑了笑,她知道小陆一向直白,断然不会在这种事上欺瞒她,这么想着她神情温柔地低头抚了抚肚子,雁书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开口道:“娘娘,你这肚子这一个月以来可是大了不少,那会刚回来扁扁的一小团,奴婢还以为是四五个月大的孩子呢。”   景映桐抬起头来看向陆明遮:“那就有劳陆太医了,我不怕麻烦,多苦的药都无所谓,只要陆太医能平安保下孩儿和我。”   “这自然是微臣该做的。”陆明遮忙躬身行礼,“微臣最近研制了新药方,对娘娘身上的伤应该很有效果,而且对胎儿没什么影响,回头娘娘理应试一下”   景映桐听到这话方才还精神着的眸色突地暗了下来,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哦,那个不要紧,只要它不再疼,有痕迹便有吧”   “怎么能不要紧。”   一道清朗的男音突然打断了他们,陆明遮忙朝来人行礼,来人却挥了挥手叫他起来,直接过去从背后搂住了女子,故意伸手到胳肢窝挠着她的痒。   “今日乖不乖,早膳都吃完了吧?”   景映桐最受不得痒,一头扎进他怀里,边讨饶边使坏捏着他后背的肉小声道:“快停下来,没瞧见陆太医还在这呢。”   尽管已经见了许多回他们的**,可陆明遮的脸还是不自觉地变红了,他匆匆行了个礼便起身告退,吩咐府里的丫鬟去给景映桐煎药。   几个丫鬟也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偌大的房里瞬间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景映桐立马毫不给面子地推开了慕琮,看着他气呼呼地说:“你把我的丫鬟都吓跑了,你自个来伺候我吗?”   “对啊,”他却笑得眉眼弯弯,“我一下朝就赶来伺候你了,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便是。”   “我才不要你,笨手笨脚的,当心吓坏我的孩儿。”景映桐捂着肚子慢慢坐下来,“你以后莫要回来这么早,朝中又不是没事了,怎能天天在家陪女人,仔细旁人又要说你了。”   “我就乐意陪你。”慕琮突然眼尖地瞥见了什么,从桌上拿起几块彩纸包着的糖面色不悦道,“这是什么,你怎么又乱吃东西,这些东西不一定干净,若是吃坏了肚子看你怎么办。”   景映桐也没想到他回来这么早,便也没来得及将托丫鬟买的小吃食收起来,她自从怀孕后就变得特别嘴馋,回京城后更是整日让小丫鬟去打听可口的小吃。   她看着男子明显不豫的脸色,从他手心里挖出来一颗糖朝他甜甜地笑了笑:“这是芙蓉糖,入口即化,可好吃了呢。”   “好吃也不能乱吃,上回你就吃的不舒服,躺在床上难受了一晚上,现在还不长记性。”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整日操心女儿的老父亲,每日不论在哪儿都无时不刻地担心着她,“这糖我拿走了,以后不许再吃了。”   景映桐有点委屈地垂下头,突然灵机一动眸子亮亮地看向他:“这糖真的很好吃,你要尝尝吗?”   他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就见女子手指灵巧地将糖外面的彩纸剥了下来,然后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下来,踮起脚尖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慕琮心中轰然炸开,自从他们重逢后她还是头一回这么主动,糖浅浅的香甜自两人唇齿间逸开,他顿时沉浸在她来之不易主动的吻里,感觉着她将糖慢慢地渡到了他口中。   她想抽身离去,他却不肯放过她,直到那颗糖酥酥地化在两人口中,他才气喘吁吁地松开她。 第62章 世俗锁(二)   女子的小脸染上了一层细嫩的粉色, 别看他平时一副朗风清月的样子, 没想到动起情来还是那么可怕。她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扶住身后黄梨木太师椅的椅背对他一笑:“琮哥,我有两桩事想麻烦你。”   慕琮方才还火热的心顿时有了凉意,难怪她这么主动, 原来是有事要找他。自从他将她接回来两人便还是住在了楚王府, 虽然依照规矩,他应该入主东宫,可他知道她对宫里头还有阴影,再说她的身份现在也委实尴尬, 所以两个人就还是在楚王府住了下来,奴婢们得了他的吩咐,自然不敢对她懈怠。   虽说她明面上依旧是一个被休的身份, 可事实上,却是这王府里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她的心情似乎真的明朗了起来, 只是待他却始终淡淡的,说是相敬如宾也不为过, 不论他每日怎么哄诱挑逗,她都一副不上心的样子, 每日只专注自个的身体状况和孩子。   她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贤良温顺的好妻子,在家好好地养胎,每日温柔地目送他离开。他们过成了这世间最寻常平淡的夫妻模样, 至于以前的激情纠结难受, 似乎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在他们的生活中觅不到了踪影。   慕琮觉得一切都好,她渐渐没那么胆怯和畏惧,而身子的状况也好了起来,只除了,她似乎真的不在意他了。   她对他,与对每个人都没什么不同,她怎么言笑晏晏地对陆明遮,也怎么笑着对他。即使每日两人同床共枕,她也平静地在他身边入睡,不起一点旖旎桃色的心思,他每每忍不住想对她说一些什么,可顾忌到她的心情,生怕说了什么再影响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安宁,话到了嘴边又不得不吞咽回去。   而今日她主动来回应他的讨好,甚至还久违地亲了他,他心头狂喜以为她终于肯像从前那般理会他了,结果现在却说出来是有事要与他说。   慕琮的心凉了大半,但面上还是如常地看着她:“什么事,你说便是,我都答应你。”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张夫人想见裴炎一面,求到了我这里,你就通融一下,叫他们见上一面吧。”   “好,”慕琮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点头应了下来,“只是裴炎现在还不能死,梅玲珑想要做什么?”   “她那个人有分寸,你尽管放心就好。”景映桐似乎不愿多说,“这两个人也是一段孽缘,以前张夫人帮过我,她求我的事情,我也应当鼎力相助才是。”   “嗯,第二桩呢?”   “第二桩就是,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个庶妹叫景映雪,之前我父亲跟燕王勾结想要害圣上,燕王就曾许了父亲给景映雪侧妃之位。”景映桐语气淡淡的,似乎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紧要之事,“其实当初我得知坠马之事,就开始从永安侯府开始调查,那时候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之事后来永安侯府尽数下狱,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我本来以为这事应是我那继母所为,可现在我回来继续查探此事,才知当初那嬷嬷是景映雪姨娘的人,景映雪虽然年纪小,可是已经知道了算计人,表面上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殊不知那些坏心思已经透了心扉,她当初想要我摔个残疾毁容,就可以拿这个去讨好主母穆氏,同时也是除了我这个让她难忍的心头大患,谁知这场灾祸,却降到了永嘉身上。”   “永嘉是你的妹妹,现在景映雪也沦为了官妓,处境悲惨,至于怎么处置她自然全凭你的喜好,但是她当初害的永嘉跛了脚,这笔账我理应讨回来。我不要别的,只要折了她的一只脚还给永嘉。”景映桐垂下头,让人瞧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是我现在身子不方便,还望你帮你做成这件事了。”   慕琮听得有些惊讶,他伸手扶住景映桐的肩膀,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桐桐,你怀着身子怎么还能这么费心费神的,若是你真想知晓真相直接告诉我便是,何必自己亲自”   “有些事非要自己做才能心安。”景映桐笑笑,突然退的离他有了两步远,“这话我可是嘱托给你了,就拜托琮哥帮我办成了。”   慕琮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他们之间那层无形的壁垒,他想伸手敲碎它,却感觉根本无从着手。   面前女子的眉眼弯弯,皎若新月,她渐渐退却了之前的憔悴与黯然,却在面上树立起了一层冷静的屏障,将他远远冷冷地隔了开来。   慕琮突然感到了一种无处遁形的压抑,面前的人明明是他满腔热烈一心向往着的,可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将自己心里所有喷薄欲出的情感尽数收束起来,变做和她一样冷静无声的姿态。   “好,我答应你,这些事你不必挂在心上。”   他还是冲她神色如常地一笑,她也像素常一般淡淡谢过了他,而后两个人就一起用了午膳。   慕琮虽想在家里时时刻刻地陪着她,但身为太子到底还是有不少事要忙,用过饭哄她午憩后便出了门。景映桐睡了一会便醒了,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望着天青色的帐幔,雁书听见响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一边帮她束起床帐一边小心地笑着:“娘娘,您醒了啊,现在时候还早,要不要出门逛逛。”   雁书在她离去后没多久嫁给了王府里管家的二儿子,如今已是梳起了夫人的发髻,只是她这一颗心还是时时挂在景映桐身上。   虽说她在最无助孤独之时接受了现在的丈夫,可因为景映桐故去的事一直郁郁寡欢,此时景映桐回来她才算是真正地活了过来,每日神采奕奕地在景映桐身边伺候着,对景映桐肚子里的孩子更是无比的小心和上心。   “你以前不是不喜我出门去玩的吗?”景映桐撩起青丝故意问道,“怎么,现在不怕殿下责罚了?”   雁书一想到自家主子在大牢里受了那么多苦就心里难受,她默默地走过去伺候着景映桐起身。   “主子现在有了身子,本就该多出门走动走动,主子虽近来心情好转了不少,但奴婢瞅着您还是放松不下来。听说京城里新建了一个戏班子,大家的小姐夫人都去那里听戏,不如主子也去吧,反正殿下是派了人保护您的,奴婢好好盯着,定不会出了什么差错。”   景映桐在雁书的帮忙下换上了藕丝琵琶襟上裳和烟云蝴蝶裙,黄铜镜里的女子看起来依然有些憔悴,可比起一个月前已经好了很多。   她在镜子里看到雁书小心翼翼地帮着她梳头发,尽管动作很轻,可还是有大把的乌发自她头上脱落下来。雁书不动声色地想将头发藏进自己袖子里,却被景映桐淡淡一瞥拦断说。   “不必了,其实我心里都清楚的,这没什么,也不必要遮着掩着。”她自己拿起一支翡翠花簪横插在头上,“那就听你的去听戏吧。”   景映桐每一回出门都被慕琮命人牢牢保护着,虽是低调无华的马车,可身后却随行着不少随从侍卫。景映桐已然习惯了这阵仗,神情若素地去茶楼雅间听了戏,这戏唱的倒还真是不错,平常她看戏总是困得要睡过去,可今日却一直还挺精神的,尤其是几个小生小旦长得还蛮俊俏的,她甚至恍恍惚惚地觉得,有两个小生长得有些像慕琮。   她被自个这想法吓了一跳,这唱戏的小生和慕琮又能扯得上什么干系了,这茶楼里的新茶品起来倒极其醇香,她就这么喝着茶,看着戏,一下午恍恍惚惚地竟快过完了。   景映桐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准备回去,谁知还没走出茶楼的门,突然有两个清瘦的身影慌慌出来拦住了她。她身边的侍卫眼疾手快,立马就扭住了那两人,其中一个被侍卫猛地一挡还发出了“哎呦”一声痛呼。   景映桐定睛一看,只见眼前是两个瘦弱清秀的少年,脸上涂的水彩还没有洗干净,可不就是方才那两个在戏台上活灵活现的小生?   景映桐朝侍卫挥挥手令他们松开那两个少年,她想了想也没想到究竟在哪里见过他们,难道是因为他们俩长得有点像慕琮,他们也觉得她合了他们的眼缘?   景映桐在心里暗自腹诽了一下,这天下的“慕琮”也总不至于都一样的口味,她眼里带着淡淡警惕地审视着那两个少年:“你们要做什么?”   “小的鲁莽,冲撞到了夫人,只是夫人。”其中一个少年脸上出现了几分期翼,“夫人真不记得我俩了吗?”   景映桐轻轻撇眉,努力在脑中搜寻着这两个人的踪影,却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夫人忘了吧,上回在杏林道,你出手救下了我们俩。”少年羞红了脸,有些局促不安地扭着手,“才让我们没有落入那种田地,小的一直记着夫人的恩情,所以方才一瞧见夫人就认了出来,那时候夫人身边也是这位姐姐,只是那时夫人还未曾有孕”   景映桐脑中轰然一响,突然想起了这两个少年是谁,这是她那会于心不忍自信王手底下救下的两个少年,也是她第一次和安昶相遇之际。   难怪她方才觉得这两个少年和慕琮有点相似,信王爱慕慕琮,所寻的男子都和慕琮有着丝丝缕缕的相似,只是慕琮生的如谪仙一般的俊美,这一模一样的相貌,到底是复刻不来的。   但这两个少年身上都有跟慕琮星点相似的地方,这么站在一起便更明显了,只可惜头一回见他们时他们满身泥泞,局促不安地低着头,她也没能好好注意,若是那时候就发现了些端倪或许她就能有所防备,不至于受那牢狱之灾了   这么一想她更觉得沧海桑田,造化弄人,勉为其难地对那两个少年笑了笑:“当时也不过举手之劳,你们也不必时时刻刻挂在心上。”   “不!”   另一个少年突然开口了,听这嗓音景映桐认出就是那日主动撞在她马车上的粉衫少年。   “若不是因为有夫人,我们两个现在非死即残,都是因夫人才让我们过上了现在的生活,虽说在旁人眼里还是不体面,可我俩也已经知足了我俩自小就是学戏长大的,只是后来被黑心的戏班子老板大价钱卖了出去,后来有了夫人给的银子我们才能在京里落脚安身。不知夫人可不可以”那少年似是鼓足了勇气才能开口,“给我们一个报答你的机会!叫我们去府里给夫人演上一出皮影戏,我们自从获得新生后,就经常自个在夜里演这场戏,就是根据夫人救我们的事儿排成的,只是真没想到还能见到夫人,夫人,能不能给我们这个机会”   景映桐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两个少年还这么知恩图报,当初她救他们也不过动了恻隐之心,他们居然还把这个改成了戏来编排,看着那少年手里紧紧攥着的小黑木箱子,景映桐隐隐有些动容。   她实在没想到因为一个随意的举动能叫人记她这么久。她当初真觉得没什么,可在这两个少年看来,却是给了他们新生。   雁书看见他们两个就有些不情愿,此时听见这话慌忙阻拦道:“不成不成,夫人身份贵重,怎由得着你们胡来!”   “夫人,小的不是胡来啊,皮影戏是我们那的传统,我自幼便跟师傅习得了,”那胆怯的少年急声叫起来,“我们保证,演完就走,绝不纠缠夫人,这是我们两个心头一直以来的夙愿啊!”   “罢了罢了,叫他们跟来吧。”   景映桐觉得若是她断然拒绝,到底是给这两个少年心中留了遗憾,她的生命也不知还剩多少,到底还是想多留住一些温暖美好的东西。   那两个少年立马欢喜起来:“谢夫人!”   雁书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地想阻拦,景映桐却挥手拦住她:“左右在府里也是无趣,晚上将祈哥儿叫来一起看戏,你若是不放心在他们进府之前搜身便是。”   那两个少年忙说愿接受一切盘查,只想给景映桐演一场戏便别无所愿。雁书见那两个少年也不像是坏人,再说主子难得的看起来心情好,她也不想做那等子扫兴人儿,便勉为其难地安排了马车,叫那两个少年一同跟着回去。   等慕琮回府时,已经到亥时了,景映桐最近变得特别嗜睡,他本来觉得这个时辰景映桐已经睡着了,尽管心里想她想的厉害,可也没想着去打扰她。可在经过她的住处时却发现园子里还灯火通明地亮着,他心里奇怪,忙将府里的小厮招过来问情况。   “娘娘今日精神的很,从下午回来就一直在自个院子里看戏,还将小主子也招了过去,一直到现在也没睡呢!”   好巧不巧,慕琮这回召来的正是上回那个因为莽撞打断他俩亲热的小厮,慕琮瞧着他那憨头呆脑的傻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这愣头青都能日日见到她,他却还要小心翼翼地一忍再忍!   “看什么戏,府里没听说请了戏班子?”慕琮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却嫌弃地心想要不要换个人问话,“这戏有什么好瞧的,看的现在还没睡,你们也提醒娘娘了吗?”   “那戏好瞧的很啊!”那小厮却丝毫没察觉到慕琮的不悦,依旧一脸兴奋地叫道,“那白布后面人影恍恍的,可当真是精彩,而且是两个年轻小公子给娘娘演的,戏好看,小公子们也长得水灵灵的好看!”   慕琮脑中“轰”地一响,而后有些疑心自己听错了似的,朝那小厮皱起眉:“你说什么?”   小厮还真道是慕琮没听明白,眼睛亮亮的更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奴才说,两个俊俏的小公子进了王妃那院子,一直到晚上还没出来呢!” 第63章 世俗锁(三)   慕琮脸色一沉, 一掌便将这小愣头青拍到了地上,小厮捂着摔痛的脑袋可怜兮兮地抬起头, 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杨素看见慕琮阴沉着脸大步进院子的背影, 有些同情地从地上扶起那小厮摇了摇头:“说你傻你还真傻,若是因了你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看你该如何是好?”   小厮愣头圆脑的顿时更委屈了,杨素不忍再说, 想着跟他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便像哄孩子一般拍了拍那小厮的头:“去吧, 去厨房领一袋子糕点去吃,就说我让去的。”   小厮方才还苦巴巴的脸顿时重新弯弯笑了起来, 他憨憨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撒腿跑没了影。   只留杨素在原地叹气, 一会要怎么劝阻暴怒的殿下才好呢   慕琮进去时院子里正热闹着, 白色幕布上小小的人影活灵活现地跃动打斗着,还有惟妙惟肖的曲调人声随着戏一同响起,景映桐坐在院子里的海棠树底下, 正揽着祈哥儿兴致勃勃地看戏。   屋檐下挂着的碧纱黄灯笼发出柔和的亮光,映得女子的脸说不出的分外娴和,连祈哥儿平时那个闷头的性子, 此刻居然也对着面前的皮影戏咧嘴笑得开心,本是其乐融融的一副画面,却让慕琮禁不住在心里酸溜溜起来。   这确实瞧起来哪儿都好, 只除了毫不留情地将他撇了出去。   恰逢戏演到精彩之处, 景映桐揽着祈哥儿笑得花枝乱颤, 她头上的镂金点翠缠丝步摇随着她的晃动,在柔光下折出瑰丽的光晕,他好久没见她这么真心实意地笑过了,本来满腹喷薄欲出的怒气也突地就消散了,他站在雕廊画栋的长廊上如痴如醉地看着她,若是这一刻能无限拉长,就这么遥遥地看着她。   只是看着她,他觉得自己就满足了。   景映桐也感觉自己好久都没这么放松过了,怀里的祈哥儿又香又软,而且看她怀了身子,很小心地不触到她的肚子,那两个少年演给她的戏确实很精彩,他们演完之后她不舍得放他们走,又留他们给她演皮影戏直到现在。   这些民间的俚曲故事许多她都未曾听过,乍然一见确实新鲜,这么看着看着居然忘了时辰。   她看到精彩处,正笑得浑身发颤,突然感觉祈哥儿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胳膊,她向来最怕痒,小孩子的力道又柔的紧,她边笑边拍了拍祈哥儿的小脑袋问道:“怎么了,是想吃什么东西了吗?”   祈哥儿的声音小小的,神情也不易察觉地紧了起来。   “父王回来了”   景映桐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她转过头果然瞧见男人正站在长廊深处,他身穿考究精致的玄色蟒龙长袍,幽深的瞳孔里荡着难以名状的浅色光晕,白皙的脸上在灯光之下瞧不清楚神色。   景映桐松开祈哥儿,慢慢地小心站起身子:“你回来了。”   慕琮脸上做出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抬脚迈步朝她走来,走到近前随意扫了一眼案上凌乱的糕点:“可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景映桐错过去他的眼睛,往后退了一步,“我和祈哥儿从下午就一直在看戏,竟忘了时辰,现在也不早了,不如殿下就早些去歇着吧。”   她的那句“殿下”轻而易举地惹恼了他,此时白色幕布后面两个瘦弱俊俏的少年垂着头走了出来,两个人身形相当,就站在景映桐身后也不吭声。   慕琮顿时更怒了,不顾外人在场就伸手擒住了她的手腕:“你在这外头鼓乐喧天的要我怎么睡?”   景映桐有些惊异于他这难得的躁怒,她任他握着手腕依旧神情淡淡:“殿下有自己歇着的地方,又何必与我挤在一处呢?”   慕琮越发地恼恨她脸上的不在意,又逼近了一步咬牙切齿道:“若我就喜欢与你挤在一处呢?”   景映桐也直直地回视了过去:“那你就别挑三拣四的嫌我这儿吵,我不过就看个戏罢了,怎还惹得殿下如此动怒了?”   “看个戏?你招了这么两个妖里妖气的小戏子来府里看戏,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顾不顾自己的身份了?”慕琮心里愈发地发酸,说出的话也不自觉地尖酸刻薄了起来,“你还怀着身子,这么晚不睡本就不好,如今为了这两个人你都不管孩子了吗?”   景映桐的面色终于渐渐冷了下来:“慕琮,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还顾不顾自己的身份,我如今还有什么身份,不过是你府上一个没名没姓的侍妾罢了,你想留便留,想赶走便赶走,如今我想在府里看个戏都要瞧你的脸色了?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何要将我带回来,现在终于不耐烦了是吗?”   “我又哪里是这个意思了!”慕琮顿时有些急了,只恨她不懂他的心思,“我什么意思你还听不出来么,你就非要跟我掰扯别的,你就顺着我说些我爱听的不行么”   “我又不是那等子会哄男人的狐媚子仙,你若想叫人顺着你就别在我这里找气受!”景映桐却一点都不解风情,直接拉下了脸,“我不过就想在家里看个戏,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就落的你这一通数落,还没休止地来我这儿羞辱人,这两个小公子都是我请回来的,人家凭自个的手艺赚钱养活自己,可不是你口中的什么低贱戏子!而且我就这么个品位,你若瞧不上将我赶走便是,我也绝不会死缠烂打地磨着殿下!”   他没想到她居然生了这么大的气,一时之间脑子里有些懵,但本能上还是担心她的身子,刚想伸手过去劝阻她一二,却被她直接伸手一把挥开了。   “与殿下说了这一通我也乏了,就不多留殿下了,殿下请便吧。”   这都立场分明地开始赶人了?慕琮心里有点接受不来,只好转向那两个少年缓解尴尬,他重重地咳了一声声音冷冷道:“抬起头来,你们两个。”   两个少年诚惶诚恐地抬起了头,那两张年轻到过分的脸在灯光下折出柔和的光晕,慕琮在看到他们脸的那一刻突然心里一松,除了年纪小一点,长得也不过如此嘛。   但他下意识地这样想完突然又觉得丢了颜面,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了这等子以色示人的想法了?   两个少年也是来了王府才得知景映桐的身份,先前闹得满城风雨的太子更迭之事他们也不是没有听说,而眼前这金碧辉煌的正是先前的楚王府,恩人虽然并没有朝他们透露什么,但他们还是依着推测,隐隐猜出了她的身份。   之前他们跟着她来这儿心里也是害怕,但实在想对她报恩,便还是硬着头皮跟了进来。   如今这位殿下这么脸色不善地询问他们,他们心中更是打起了鼓点,这位的嗜血残忍可是相当出名,他连自个的姑母跟兄长都敢囚禁鞭笞,更别说他们两个这样如同蝼蚁的小角色了。   慕琮看着两个少年渐渐青白的脸色心里居然扬起了一种报复的快意,他故意不说话,就在这儿站着静静瞅着他们,他的身量本就较他们高出许多,如今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很快就使两个少年腿脚打起颤来。   他用尽心思也得不了她的一个好脸,这两个毛头小儿又凭什么惹得她如此欢笑?他越想嫉意越重,就算当着她的面不能真惩戒他们什么,吓吓他们让他们长长记性也是好的。   景映桐却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他,看着他久久不出声她重重地咳了一声,语气中已透出了几丝不耐。   “殿下还不走么?”   “我走?那他们俩呢?”慕琮顿时像被戳破了的球一般泄了气,“你不会要留他们过夜吧?”   “两位公子今儿个也辛苦了,便是我留他们过夜也无可厚非,反正咱们王府有的是地方。”景映桐似乎根本没看到他不好的脸色,瞧见杨素跟了进来立马朝杨素招了招手,“快带你们家爷去歇着,没事老在我这儿闲晃做什么,我又不是那喜欢给自个找气受的人,别没由来的在这儿给我耍威风摆架子。”   杨素脸上顿时尴尬无比,可又不能不听景映桐的,只好讪讪地上前来搀扶慕琮:“爷,咱们走吧,娘娘也得休息啊。”   “休息?她休息个什么,你没瞧见她精神着呢。”慕琮越想越气,将胳膊一甩就将杨素拂开了,“在旁人面前一副欢声笑语的样子,到了我面前就累了,你若不想见我就直说,何必这样给我脸色瞧,我”   “殿下殿下!”   杨素慌忙上前去拖慕琮,依照殿下的身份,又怎能在这些人面前说这些。他还是头一回见殿下如此失态,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殿下,娘娘定也不是成心拒绝你,她有了身子,而且现在时辰确实晚了,咱们就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儿起来再说。”   “我偏不明日再说!”他突然像赌气的小孩子一样,直直瞪着景映桐,“你不愿见我就直说,又何必这样跟我虚与委蛇,你现在不在意我了,在你眼里谁都比我重要!你能对着别人笑,为何不能对着我笑,每回你说个什么事我都一刻也不敢迟疑地去办,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个好脸看!平时对我笑得假情假意的,如今连虚情假意都吝啬于给我了是吗,宁愿跟这不相干的人闹到半夜,也不愿瞧我一眼了是吗!”   杨素冷汗直冒,若不是碍着身份他真想现在就堵住殿下的嘴将他拖出去,平日里殿下可是比谁都沉着冷静的,怎么一遇上娘娘的事就变得这么小孩子气了。   景映桐却像是实在不愿意与他多说似的,牵起默不作声的祈哥儿就转身朝屋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吩咐雁书:“去,派人将这两个小公子安顿到客房里去,我累了,要去休息了。若是还有人在这吵嚷喧哗,直接赶出去便是!”   杨素目瞪口呆地看着景映桐毫不留情离去的身影,心里的震撼已经无以言表,再看看他家那主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只是他终究也没再接着缠景映桐闹,也没用的着杨素劝说,就满身怒气地大步走了出去。   景映桐睡下没多久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了,她揉了揉额头有些疲惫地坐起来身子,突然感觉孩子在肚子里动了一下,外面的灯渐次亮了起来,她刚披了件烟青色的外衫,就见雁书拿着盏油灯,面色有些为难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丑时了,”雁书看起来有些揣测不安,“主子,那个殿下他喝多了,现在郑指挥使和程尚书护送殿下回了来,说是要交给娘娘才放心。”   景映桐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男人使起小性子来可当真是了不得,但她还是起身将衣裳扣好,也没有挽头发就由雁书扶着走了出去。   郑司深和程金移正一边一个地架着慕琮等在正厅里,慕琮看起来真是喝醉了,头软软地垂着,那好看的脸颊上也染着一抹湿润的粉红,看着让人很想上去蹂躏。   她还没走近又闻见了他身上一股冲天的酒气,景映桐皱着眉掩住鼻子,目露询问之色看向程金移和郑司深,郑司深见她没有收拾,就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程金移却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不对,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   “娘娘,这回您可得管殿下啊,他喝多了,方才在路上已经吐了好几回了,这人呢虽没了意识,可闹着要来找您,奴才们也知道这么晚了不好打扰您,可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郑司深听着不由得看向程金移目露询问之色,将殿下说的这么可怜真的不会受到责罚么?   程金移立马朝他递了个凌厉的眼刀:你懂什么!说的越惨殿下越高兴!   景映桐无奈,只好吩咐身边的丫鬟们:“将殿下扶进去,给他熬醒酒汤,替他换身衣裳服侍他歇下。”   丫鬟们应了便要上前来扶慕琮,谁知男子这时候突然抬起了头,白里透红的精致脸上双眸迷离,眼角浅浅晕出了一抹近乎妖异的绝色美感。   景映桐与他对视上,心里头不禁惊了一下,但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了。   可男子却一把推开身边的郑司深和程金移,男人在醉后的力气大的惊人,郑司深还好,被他一推之下只是退两步晃了晃身子,可程金移最近缺乏锻炼,被慕琮一推之下竟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慕琮摇摇晃晃地直奔景映桐而去,他一双好看的眼睛在酒后红的厉害。还没待景映桐反应过来他已经伸手揽住了她的脖子,头斜斜地垂下去蹭着她的肩窝,声音听起来满是委屈。   “桐桐,抱抱。” 第64章 尾声(一)   景映桐身子一僵, 但还是硬下心肠指挥身边的小厮丫鬟。   “殿下醉了,将他拉下去。”   “我没有!”   他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不愿撒手, 为了蹭她的肩窝,身子看起来极其难受地弯折着,他主动用脸去蹭她的脸,看起来像讨好主人的小动物。   “你别赶我走,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让我陪着你”   景映桐身子顿时更僵了,她注意到他虽然无比眷恋地紧紧搂着她,可身子却极其有分寸地避开了她的肚子, 看他即使在醉中也对她小心呵护她突然有些动容,本该硬起来的心肠怎么也硬不起来了,她犹豫地伸手轻轻落在他软软的乌发上, 像哄孩子一般好言相劝说。   “那你也总得换件衣裳吧,你瞧瞧你现在酒气熏天的, 怎么也不成个样子。”   他迷迷瞪瞪地睁大眼, 一只手还固执地紧紧揽着她, 另一只手却迟疑地松开她的脖子,竟然直接向自己腰带上伸了过去。   景映桐顿时吓得困意全无, 忙伸手拦住了他欲要解腰带的手,他这一喝醉酒就想脱衣服的坏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若是她不拦着他, 他真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宽衣解带了吗!   “殿下这是做什么, ”她声音低低地提醒他, “这里这么多人呢, 殿下注意自个的举止。”   “脱光光,”他蹭她的脸蹭的更起劲了,“脱光光就不臭了。”   景映桐再次被他的天真打败了,只好妥协地冲其他人摆了摆手:“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我带殿下回去。”   郑司深终于松了口气,程金移却一脸没看够戏的模样,被郑司深拉着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丫鬟们也都如释重负,若说以前她们对殿下还有点攀龙附凤的旖旎心思,可后来殿下做了太子之后种种雷霆铁血手段彻底吓破了她们的胆,现在一见殿下就如什么上古凶兽似的,莫说肖想了,那是连靠近都不敢靠近一下的。   景映桐也没再催着慕琮去洗漱,在雁书的帮助下扯着这庞然大物就回了房。只是慕琮虽然醉的意识都不清醒了,却一直小心翼翼地避着她的肚子,与其说他是牢牢挂在她身上,倒不如说是他揽着她在走。   只是不论她怎么说他都不肯撒手松开她,好似一个被长辈骗多了的小孩,非要将心爱的东西牢牢握在手里才肯放心。   一回屋景映桐就手脚麻利地扒下了他那华丽的外袍,然后皱了皱眉随手一扔,除去那件袍子后男子身上的酒气顿时淡了不少,她也没再多做推脱,直接由他揽着她,两人一起上了榻。   他的手依旧牢牢扒着她,她半哄半劝地想掰开他的手指:“你先松开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喝”他依旧是那副迷迷瞪瞪地可爱模样,糊里糊涂地缠卷着金丝被褥就将她裹进怀里,“你别走”   “我就去倒个水,不走的,”她发现对着他这个模样,她真的凶不起来,轻轻抚摸着他发烫的脸颊柔声哄劝,“你难道不渴吗?”   “渴”   他红红的眼睛忽的转了转,里面荡出了几丝不怀好意的诡色,景映下意识地想躲,可已经被男子含住了软软的唇瓣,他在她的小嘴里反复搜寻探求着,似乎那是什么最美的人间佳肴。   过了许久景映桐才红着脸和他分开,女子的小嘴被吻得鲜红欲滴,她胳膊有些虚软地抬起来擦了擦自己的唇,在月光的照拂下,看向面前舔着嘴唇似乎津津有味回味着的俊美男子。   她只觉得脸上发烫,不由得摆出了长辈的威严训斥他:“睡觉,不许再胡闹了!”   他扁扁嘴,那神情突然有些楚楚可怜,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勾住她的衣角:“你陪我。”   “我这不是陪着你呢吗,”景映桐随手揉了揉散乱的乌发,看着他那晶莹俊逸的脸不由得伸手捏了一把,“就算喝醉了酒也不得这般闹我啊,我又哪里说不陪着你了。”   “你有,你嫌弃我”他看起来更可怜了,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扑闪,“今儿个你还赶我走,他们有什么好的,你是不是喜欢上旁人了”   方才的事情在她脑海里又重新扑闪起来,她听着他的话突然愁思心起,她缓缓坐起来身子,雪白溶溶梨花的绢缎寝衣很宽松,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月光在洁白的缎面上洒了满衣。   慕琮见她起来还以为她要走,慌忙一手扯住她委委屈屈地说:“你要去做什么?”   “不做什么,”她宽厚地笑着回身抚了抚他脑袋,瞧着他那患得患失的神情心中愈发地难过,“只是突然有些烦闷,就坐起来了。”   “是我说错话惹得你心烦了吗。”他像做错事情的小孩子一样坐起来,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若你不喜,我便不说话了,只是你不要生气”   “傻,”她有些无奈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我不是生你气,也不是喜欢旁人,只是”   她的话梗在了喉咙里,但转念一想他喝醉了明儿也不记得了,就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我怎么可能真想赶你走,我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与你在一起,只是我不知道到时候到底能不能平安生下孩子,若我不能平安,我怕徒留你一个人难过”   他在月光下似懂非懂地睁大眼睛,似乎很疑惑她话里的意思。   “我是说”她的声音顿时更轻了,似乎生怕惊扰了这洁白似皎的安静月光,“若我真的注定离开你,我倒宁愿离开之前没有那么多的惊涛骇浪,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走,你也平平静静地忘记我,若我们现在抵死缠绵难分难舍,我怕到时候你更难走出来。”   “虽然我比谁都更渴望着好好活下去,可天有不测风云,我得做好准备面对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其实这个结果当初不是没想过,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选了。”她忆及往事,有些无奈地抿嘴一笑,“在我心底我无比渴望有一个跟你的家,不论贫穷或富贵,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幸幸福福地生活着。祈哥儿是很好,但我还是想有一个跟你的孩子,也许这就是我的贪念吧。但琮哥,我一点都不后悔,我没后悔过这样选,也没后悔过遇见你,只是担心,若是真没了我,你会不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会不会照顾自己,会不会当一个称职的父亲”   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收住话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我不是不喜欢你了,是不敢喜欢而已,现在我总算明白了那些生死攸关的时刻人们所做的无奈抉择,其实不是不爱,而是不敢去爱了。乖,睡吧,我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她说完这话见他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心里一软,凑过去身子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她本想浅尝辄止,谁知却在想要离开之时被他突地捧住了脸,而后对着她的红唇深吻了下去。   她脑子里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被他抱着吻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什么,她恼羞成怒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握住小手紧紧扣在怀里,她唇齿间全是他渡过来的浓烈酒气,之时这酒气染上了他的味道使她觉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他一只手托着她小巧的下巴,一只手搂着她的后背将她紧紧扣在怀里。   她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小脸上也像熟透的虾子一般浸染了一层醉人的红色,她挣扎了许久他才慢慢松开她,他才刚放手,她就恼怒地将他一把推开。   “你骗我!”   他刚才还迷离的眸子在月光下渐渐转为清明,他就这么默默注视着她,半晌才艰难地逸出来几个沙哑的音节:“我也没办法,你不肯理我,我就只能”   “那你上回也是骗我的对不对!”她突然想起了上回在宫里那次,脸又不自觉地微微红了,“你是清醒的,却还要故意欺负我你真是太过分了!”   “没有,”他慌忙否认,“那回我是真的醉了,不过”   “不过什么!”她立马凶巴巴地追问说。   “不过我第二日确实记得发生了什么,也记得对你做了什么,所以打那时起,我就将你看作是我的人了”他偷偷瞅着她的神色小心斟酌道,“桐桐,你别生气,那晚上我是真的醉了,行为举止也糊涂了”   “就算你那晚是真的醉了,那今晚呢。”她却板起脸,“今日你可是清醒的,又为何要装疯卖傻故意占我的便宜,还诱骗着我说出了那些话你就是成心的对不对!”   “我只是想跟你同床共枕,”他满脸委屈地勾起她的小手指,“你又不肯理我,方才还说那样的话伤我的心,这段时日对我也是冷冷淡淡的,我是实在害怕了,才想着以这种法子接近你。桐桐,我求你不要生气行不行,我只是想靠近你,不惜丢了所有的面子和自尊也想缠着你,我的二十多年岁月里从未做过这种事,我是真的想陪着你,想跟你在一起,哪怕守在你床头看着你我也心满意足了”   她的心慢慢软了下来,对着他,她终是硬不下来心肠,她缓慢地放松身子,抚着肚子靠进他怀里:“既然你都已经听着了,那我也就不想瞒你了,我是故意不理你的,想着若是咱们的关系这样慢慢变淡,到时候若我真的走了你也许没那么悲痛欲绝。我是在刻意将咱们的关系冲淡,这个过程左不了要伤害你,这样说虽说对你残忍,对我也更残忍,但你应该也知道,我不一定会有命活下来”   他温暖的掌心却轻轻扣在了她嘴上,阻拦了她接下来想要出口的话。   “别说了,你会平安的。”他紧紧搂住她轻声说,“我以前跟你说过,自从我出生以后便有人说我是个极凶的命格,不但嗜血残暴还注定孤独,那时候你失踪,众人皆以为你没了,我遍寻你许久也未曾寻到,那时候我真的就信命了,以为是我让你遭受了厄运。可后来再次见到你我简直不知该感激谁,我发誓一定要好好守护你,所以那时候才会失态逼你落掉孩子,因为我真的不想,再承受一回失去你的痛了。但现在想想是我那时候太冲动了,只要你想守护着的,便是我要守护着的,只要是你的选择,我就无条件地站在你背后。”   “我不信命,我想要的,会自己去保护去争取。”   他的声音在她上首沉沉响起,沉着又坚定。   “所以你不要说这种气馁的话,我永远不会放弃你,你也永远不要放弃自己。”   她心中隐隐有些动容,努力让自己的泪意收回眼眶里,抬起头对着他抿嘴一笑。   “以后的事我先不想管,可今儿个你骗我这事,咱们怎么说?”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转开话题,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愣愣地看向她:“你想怎样,我都依你。”   “好啊,”她故意板起脸,装作一脸严肃的样子,“怎么样都依我,这可是你说的?”   他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心虚地点了点头:“嗯”   “那好,”她突然从床头拿起方才被他随手一丢的腰带,故作正经地说,“躺下。”   他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怕惹她不高兴,还是乖乖地躺了下来。   她握住他的两只手,用腰带仔仔细细地一圈圈缠起来,也不顾他在下面有些慌张的脸色,牢牢将他的手腕缠紧之后,然后在上面打了个死结。   “桐桐,你”他突然觉得喉头有些干渴,“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上回你这般欺负我,我还没还回来呢。”   她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他手上的死结,然后又从旁边扯了一条丝幔蒙在他眼上,他的视线突然被红绿旖旎的颜色蒙住,这种突然失了视觉的感觉让他心头快速燃起了一点难耐的火星,他不知她在他身边在做什么,但还是声音喑哑地叫了她一声。   “桐桐”   “好了。”   他听着她的声音有种令人心头发痒的蛊惑,在漫漫长夜里散出清甜的幽香。   “现在你就任我宰割了。” 第65章 尾声(二)   延和二十五年夏,景映桐在经过几近一天一夜的挣扎后终于产下了一个瘦弱的女婴, 而她在生产后几乎已经痛得脱了力, 累的才只看了孩子一眼就沉沉昏了过去。   等再醒来之时身子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男子手持一册泛黄的书卷坐在床边, 见她醒来仿若岁月安好地冲她一笑:“醒了?”   “嗯。”   她想起身, 却发现浑身上下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只好颓然放弃,转脸问身边的男子道:“我睡了多久了?”   “很久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册,突然俯身, 轻轻地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宝儿辛苦了。”   她似乎还能闻见生产时那浓厚的血腥气, 虽然现在被褥已经被换成了崭新馨香的, 但她还是难以忘却那种疼的几乎要裂开的感觉,不过好在她总算安然挺过来了。   她看着裹得如同蚕蛹一般严严实实的自己, 突然感到一阵闷热, 但她胳膊酸软又抬不起来, 只好求助眼前的他:“你帮我把被子扯扯, 我感觉热,还有孩子呢,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她, 你将她抱过来我瞧瞧行吗。”   “不行, 孩子好好的跟着奶娘呢, 你现在虚弱见不得风, 好好在里面待着,我什么也不干,就在这盯着你。”   景映桐却突然紧张起来,不顾酸痛的身体突然使力要起身:“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不会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儿吧!”   “没有。”他无奈,只好将小丫鬟叫进来吩咐了一句,“那就抱过来叫你瞧一眼,免得你想东想西的。只是你昏过去之后不知晓自个又在鬼门关前走了几遭,直到昨儿个才终于稳定下来,我怕她一哭惊扰了你休息。”   景映桐此时才发现男子虽然神情安宁,但眼底却一片赤红,像是几宿都没有入眠了一般,而且他那通澈好看的眼下居然有了浅浅的青色,布在那仙人一般的脸团上,瞧着让人说不出的心疼。   这时候奶娘已经轻手轻脚地将孩子抱了进来,小女娃这时候还安睡着,嘴角甜甜地抿着,虽还只是小小的年纪,却让人在她脸上看出了跟景映桐的几抹相似。   慕琮抱着孩子屈膝半跪在她床前,好让她能清楚地瞧见孩子的模样,她看着那小小粉团似的脸儿,心里才终于安定了下来,只是浑身无力,也不能起来摸摸孩子细嫩的脸颊。   慕琮挥了挥手,奶娘便抱着孩子退了下去,景映桐还没看够慌忙要阻拦,却被慕琮俯身隔着被褥紧紧扣在了榻上:“你这几日都没什么意识,不知道自个身上发生的事有多凶险,太医院的太医已经几夜没合眼了,昨儿个你的情况安定下去,才刚刚叫他们回去。你别任性,若是再发生什么岔子,我可饶不得你。”   景映桐有些惊讶,她这几日确实昏天黑地的什么也不知道,但看着男子的样子也不似作伪,虽然心里想孩子可到底还是没跟他争,顺从地动了动脑袋看向他说:“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你也别太担心了,上天都想叫我跟你拴在一处,本来凶险万分的情况,现在都挺过来了,以后咱们就可以好好地过日子了。”   他似乎很受用,又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说:“我依了你这一回,但只有这一回,以后你要事事听我的才成,不管什么都比不过自个的命重要。”   景映桐立马不高兴了:“什么叫依了我这一回,感情闺女不是你的?怎么看不出一点儿你当爹的喜悦?”   “她那儿可用不着我,祈哥儿跟宝贝似的护着,自从昨日你没事了就一直守在咱女儿身边。”慕琮伸出手指点了点景映桐的鼻端,“我还是要头等子操心你,你才是我最可心里疼的小闺女。”   景映桐心里沁出了甜意,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好奇地朝他手边看去:“你方才看什么呢,这么专心?我看你闲情逸致的很啊,还有心思看书什么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关心我。”   “陆明遮昨日就说你已彻底脱离了险情,就会这两日的醒来,我当然也焦心。”他凑近她爱怜地摸着她的脸,“只是焦心也不能让你早些醒来,只好随意看些东西来打发时间。”   景映桐还是心里好奇,显然不能尽信他这个托词:“你到底看什么呢?”   “是我母妃留下的手书。”慕琮脸色稍稍变了变,但很快又掩了过去,“以前没看到过,今儿个才到了我跟前。”   景映桐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宫里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慕琮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就在你昏迷不醒的这几日,父皇他...突然病情加重,太医们除了留下了陆明遮和另外两个尽数都回宫去了。但听闻...他的情况很不好,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   景映桐心里一时五味陈杂,在锦被的包裹下缓缓抬眼看向他:“那这手书,是他给你的?”   “嗯。”慕琮轻轻点了点头,“只是送来那时,我还悬着一颗心在你身上,现在才终于得了空来瞧一眼。”   “这里面写了什么?”她有点惴惴不安,缩在被子里瞅着他,“你...没事吧?”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母妃能多么轻而易举地伤害到他,她生怕里面又写了什么令他难受的内容,只恨她现在全身虚乏无力,也帮不到他什么。   “没什么。你放心,自从有了你,这些东西已经不能再伤到我了。”他笑着抚了抚他的小脑袋,“无非是她对过去的追忆,以及当时的痛苦,还有...”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还有,永嘉不是她亲生的。”   景映桐心里一惊:“那是...”   “是父皇宠幸宫女生下的,”慕琮似乎不愿再多说,隔着被子捂住她的小手笑了笑,“桐桐,等你好起来,咱们带着女儿进宫去看看他行吗?”   景映桐想到那日皇上对她厌弃的眼神心里一犹豫,但看着男子眼里隐切的期待,她定了定心神,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景映桐这一次生产终究损耗了元气,她从夏日一直躺在秋日才渐渐好转起来,这几个月她躺在床上懒着不动,外面却翻天覆地地发生了许多事儿,慕琮每日早出晚归的看起来很累,可他一回来就急着来陪她,两个人屏退左右,每日都在房里耳鬓厮磨个很久。   可即便如此,景映桐心里的那层卑怯依旧没有褪去,她不愿让他瞧她的身子,不愿让他看见那些丑陋狰狞的伤疤,慕琮也没逼她,两人就这么一直静静好好地过日子,即便外面闹得再翻天覆地,景映桐也只想躲在心爱之人怀里,不问世事。   可她也知道他在她的事情上遇到了一些阻难,她现在虽然是名副其实的王府女主人,可在外人眼里却已是死人一个了,现在她跟他生活在一起不但没名没分,还顶着一个朝廷罪犯的身份。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她也知道他为了她的事据理力争过,但看起来结果并不尽人意。   景映桐也知道皇帝对她成见颇深,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干净的,虽然他现在病重已是不能理朝事,可是依旧不松口让慕琮给她一个名分。   纵使慕琮再有通天之能,可也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提早篡权谋政,只要皇帝不答应,她就永远洗不脱这身上的种种罪责。   在夜里两人同床共枕眠之时,她常常听到他在枕侧轻声地叹息,她知道他心里觉得对不住她,其实她真的不在意的,但他却始终觉得委屈了她。   也大约是因为皇上的举动让慕琮寒了心,本来他还提议着一同带着女儿去宫里看看皇上,可后来皇上始终不允景映桐的身份,他们的女儿自然也没名没姓得不到一个承认,慕琮也懒得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便也闭口不再提此事。   每当景映桐有意无意地试探性提起时,他也将话错过去,似乎自己从未说过这话。   不过话虽这样说,景映桐心里到底还是有点替女儿感到委屈的,因为身份上的尴尬,女儿连满月宴和百日宴都没能好好操办,只在府里委委屈屈地一家人吃了顿饭作罢。   明明是慕琮的长女,该是最尊贵娇宠的郡主,可因为她却这般受人冷落,但景映桐也只就难受了一时,后来想想既然都已平平安安保住了筠姐儿,她又何必再求那么多旁的。再说他们一家人真的挺好的,尤其是祈哥儿,对这个小妹妹百依百顺无微不至,简直要将小姑娘放在心坎里疼。   安昶也来看了筠姐儿好几回,每次都带来很多东西。景映桐始终忘不了那段他陪着她一起度过的艰难岁月,因此心里待他到底是不同的。即使慕琮吃醋,她还是让筠姐儿将安昶认作了干爹,而筠姐儿似乎也特别喜欢安昶。   虽然小孩子才几个月大不谙世事,但每回见到了安昶怀里她都笑得特别甜,奶娘一要将她抱离安昶的怀抱,她就哭的特别凶。平时只要一听到安昶的声音,她的一对葡萄似的黑眼珠就滴溜溜地乱瞅,然后循着声音的动静支棱着小手,似乎想叫安昶抱。   而慕琮就没了这等子待遇,大概是慕琮身上那种生人勿进的冰冷不太讨小孩子喜欢,反正筠姐儿只要一见了慕琮,就似是很嫌弃地躲得远远的。   慕琮也很无奈,不明白他为何这么不讨女儿喜欢,景映桐打趣说还不是因为他在她怀孕的时候没陪着她,后来又要狠心流掉女儿,女儿那时候在肚子里都听着清楚呢,所以才这般抵触他。   她说了这话自然又被男人摁在榻上一顿呵痒收拾,直到连连小声地向他讨饶,他才放过她。   转眼间已到了深秋,景映桐的身子也好转了起来,只是天气冷了她愈发地不想动,每回都得慕琮拖着才肯出去挪几步。   而经过这段时日的休整她身上也终于长了些肉,那些曾经深彻入骨的伤口也在不知不觉中愈合了,只是虽然有宫中良药辅佐,那些伤疤却还是不能尽除,只是随着岁月的流走渐渐变得浅了,但还是固执而又不容忽视地在她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痕迹。   她也隐隐听了些外面的风声,知道最近京城里血雨腥风斗的黑暗,各路野心勃勃之辈都在这时候露出了头来,她也没过度地去操心这事,她相信慕琮可以摆的平,而这些消息中,最震撼的大抵就是说圣上龙体一日不如一日,这大盛啊,恐怕要换了天下了。   这一日景映桐穿着素绒绣花小袄正在逗女儿玩,突然男子挟着一身风寒气就推门走了进来,景映桐禁不住一抖,自从生过孩子之后她就极其畏冷,女儿大概也是感觉到了父亲身上的寒冷,哇的一声就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慕琮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慌忙过去扶住景映桐的身子:“没事吧,是不是吓着你了?”   景映桐慌忙拍打着哭闹不休的女儿瞪了慕琮一眼:“我没事,就是筠姐儿叫你吓坏了,你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吃了□□药了?”   慕琮却没有说话,抿着好看的薄唇微微垂下了头。   景映桐意识到事态不对,将雁书喊进来,叫她把筠姐儿抱了下去,这才看向慕琮正色问:“到底怎么了?”   慕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景映桐刚想再问,门外突然传来了杨素的声音。   “殿下,夏公公来了,说...圣上怕是...要您赶紧去宫里一趟!”   景映桐一惊,自个首先站起身来又推了慕琮一把:“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还不快些去宫里。”   慕琮也缓缓站起来,眼中含义未明地看向景映桐。   景映桐立时明白了过来:“你是想叫我和筠姐儿一同去吧?但你父皇,他不喜见我,我去了只怕会惹他烦忧,他如今都这个样子了,我也不好到他面前添堵。这样吧,我让人给筠姐儿收拾一下,你带着筠姐儿前去,筠姐儿怎么都是他亲生的孙女儿,想必他也会接纳她的。”   慕琮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眼里掠过了一丝心疼,随即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了身来:“罢了,我方才回来是想接你们与他见上最后一面,但想起他对你们的那个态度,想必也不会开心,我独自去宫里,你们娘俩就在府里好生待着。这京城要变天了,我会派人保护好你们的。”   说罢男子就伸手将门猛地推开,只是他要迈步而出的动作却停滞了下来,景映桐也随着他向外看去,只见一个老态龙钟的太监袖着手,神色哀戚地朝这边看来。   见慕琮推开门,他曲起苍老垂暮的身子,在青石阶下缓慢而又沉重地朝慕琮跪了下来。   “殿下,万岁爷他...”老太监脸上的悲拗沉甸甸地累重下来,“万岁爷他希望您现在带着娘娘和公主,进宫去见他最后一面。”   景映桐的身子蓦地一僵,她愣了一刹才反应过来这年老公公话里的含义,公主,公主...只有皇帝的女儿才能被称作公主啊!   这京师,真的要变天了。 第66章 尾声(终)   皇上终于肯承认她的身份了吗?   慕琮也是愣了一瞬,才缓缓回身看向景映桐, 那一眼中景映桐觉得自己看到了太多的东西, 最终她只是一步步上前, 用自己的小手牵起了他的手。   “琮哥。”   女子的笑颜像冬日里最明媚温暖的一抹阳光, 渐次平静地抚平了他心上所有的挣扎和迟疑。   “咱们带着女儿, 一同进宫吧。”   慕琮眸子里渐渐沉静下来, 他也伸手反握住了景映桐的手,冲她点了点头:“好。”   外面忽的刮起了一阵削骨的寒风,整座京城都沉浸在一种风雪雨来的恐慌之中,虽然宫里头消息封锁的极其严密, 可有心人都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说皇上已经传召太子进宫, 一同进宫的, 还有一个神秘的女子和那个女子生下的女儿。   永和殿里面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味, 一行行宫人俯首帖耳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整座皇城都被笼罩在一种沉厚的悲痛之中。   景映桐被慕琮拉着迈进了高高的白玉门槛, 一股刺骨的寒风突然直透她肺腑袭来, 让她不禁弯腰发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声, 刹时惊碎了这皇城里面沙哑的寂静。   慕琮一手抱着筠姐儿, 一手忙揽过她替她顺着胸腔里的气儿,景映桐慌忙直起身冲他摆摆手:“我没事,咱们快进去吧。”   他更紧地揽住了女子瘦弱的背脊, 一同朝殿中迈步了过去。往昔二十多年, 他还从未踏足过这个地方, 也许天家的父子就是如此, 明明近在咫尺却还是遥望天涯。   以前他最想来的就是这里,只是那时他还没资格来,再后来他有能力来了,竟是一步也不愿踏足此地了,就连皇上重病,他没得过传召,也没主动过来瞧上一眼。   他来过最多的大概是永和殿外,皇上经常罚他在外面跪着,一罚就要等他跪到失去知觉才肯作罢。可如今他以皇城未来主人的身份一步步迈上长阶,心里却没有预想之中的快乐和满足,他觉得一切都空茫茫的没个着落,唯一让他有着真实温暖触感的,大概是手心里她那只柔软的小手。   绣着龙纹的金帐幔已经支开了,里面躺着的人穿着华丽的金袍,面容却形容枯槁,显然已是被长久的病患掏去了精神。   他听见靴子踏在地面上的沉沉声响艰难地转过头来,见年轻的男子一身金纹黑衣,面容如白玉一般俊美冷肃,他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光阴缥缈之外的遥遥景象。   “曦儿...”   夏公公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了,弓着身子走到床前轻声说:“万岁爷,殿下他...来了。”   皇上似是刚回转了神志,缓慢而又沉重地点了点头,坚持让夏公公将他扶坐起来。   夏公公看出他神色里的痛苦,脸上为难又苦涩:“万岁爷,要不,您还是躺着吧。”   皇上却缓缓摇了摇头,夏公公只好将他扶着坐了起来,让他虚弱地靠在床头。   皇上重重咳嗽了几声,才哑声开口:“你让他们,都退下吧。”   夏公公有些犹豫:“不留个太医照看着吗,万岁爷您...”   “不用了,朕知道,自个的时候到了。朕有话,想跟自己的儿子说。”皇上唇角滑出一抹难得的笑意,“都退下吧。”   夏公公不敢违抗圣命,挥了挥手命宫人尽数退了下去,转眼偌大的宫殿里就剩了他们几人。   景映桐有些紧张地后退了一步,却被慕琮一把扯住,他若无其事地向前拉着她走到床前,将女儿抱到皇上跟前:“父皇,这是我和桐桐的女儿。”   不到半岁大的小女娃支起胖胖的小手欢快地支棱着,她眼睛月牙似的弯起来,看着皇上咯咯笑了起来。   皇上捂着嘴重重咳了几声,生怕吓到孩子赶忙转向一边,待再回过来脸上已是一片平静,看着筠姐儿开心的模样他眼里也跟着染上了几丝笑意。   “你瞧,她看见朕,笑了。”   其实筠姐儿还小,又整日一副甜甜的模样,瞧见谁都是笑着的,只是这话慕琮没有说与皇上知道,他看着他垂垂老矣行将入土的模样,突然心里产生了一种隐隐战栗的怜悯。   “她长得和你母妃真像,”皇上想伸手摸摸筠姐儿的脸,可最终还是慢慢地缩了回去,“以后一定也是个大美人。”   “父皇瞧着她跟母妃像,儿臣却瞧着她跟桐桐像。”慕琮状似无意地弯了弯唇角,“桐桐生她受了很大的苦,儿臣每时每刻都不敢忘。”   皇上的眼神状似无意地扫了景映桐一眼,景映桐想起上次他的侮辱身子一缩,退了一步藏在了慕琮背后。   “朕知道,你在恨朕,可马上你就成了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了,以后的事自然也是全凭自个的心意走。”皇上看着帐帘上盘旋的金龙,“当初朕下了圣旨命你跟礼部尚书的千金完婚,你不照样是理都不理,现在这天下已经没人能管的了你,待朕寿命一尽,所有权力尽数握在你的手中,更没有人能钳制了你。”   慕琮抿唇看着皇上没说话,皇上似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接着说:“朕用了这二十多年替你扫清了所有的障碍,本来想将靖国公府也尽数拔除,却还是被你留下来了。朕虽说无功,却也自问无过,朕知道你比朕聪明,比朕有能力,朕所能做的,就是帮你铺好路,以让你创造一个真正的盛世。这是每位皇帝都梦寐以求的,朕做不到,但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做到。”   “儿臣留下国公府有儿臣自个的原因,”慕琮沉沉开口,“儿臣不像父皇那么多疑善变,帝王之位确实是高处不胜寒的,但儿臣却不想除尽所有人,只有一个人的盛世,又有何种意义。父皇今日跟我说这些,只是因为我在这场逐鹿之争中赢了,若今日来您这儿的不是我,是太子,甚至是燕王,您不照样也会跟他说这些,儿臣即位后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但恕儿臣接受不了您现在口中的所谓父子情深。您折辱了儿臣这么多年,又肆无忌惮地伤害了我心爱的女子,这些我忘不掉,此生都忘不掉。”   皇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重新睁开时眼中浮起了一贯有之的帝王之气,他转头看向慕琮,这似乎还是头一回他这么仔细打量自己的儿子。   “朕不要你的原谅,从你儿时朕那样对你开始,朕就从来没想过你会原谅朕。从第一日坐上这个位置起,朕就是实打实的孤家寡人了,不论你信还是不信,今日能来到朕床前听朕这些临终之言的,从来就只有你,没有旁人。”   景映桐心里一震,同时也感觉男子握住自己的手也骤然冰冷了起来,她有些吃力地用自己的小手慢慢包裹住他的大手,想将自己仅有不多的温暖传递给他。   “对不起,这么些年一直在逼你,同时我不敢面对你,一见了你就止不住地想羞辱想磋磨,我想看到你母妃后悔,想看到她对我求一句情,可她从始至终,对你比对我还无情。但是我心里一直,将你看作是我唯一的儿子,信王母妃淫.乱宫廷,太子和皇后狼子野心,你以为我都不知道这些吗?因为我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终有一日只是你的垫脚石罢了,我也根本不会在意垫脚石的死活。”   景映桐注意到,这次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感激你了?”慕琮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父皇,原来你比我想象的,更加无情。”   皇上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眼睛盯着帐上的金龙似乎已经飘远。   “遇见她的那一日,刚刚下了一场新雪,御花园的枝头上都积压着厚厚的积雪。儿时的我跟你一样,在宫廷里受尽欺凌没人在意,几个皇兄把我拽到御花园里,轮番将我当做马儿骑,我年岁小他们不少,被他们骑在身上半个身子都陷进雪里,我至今依旧记得那种直透骨子的寒意,整个膝盖都已经麻木的完全失去了知觉。我咬着牙承受他们给我的屈辱,以为这又是一场无休止的折磨,可就在这时,她出现了。”皇上脸上突然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她就像天上下凡的仙女儿一般,因为迷了路误闯入了这御花园之中。她站在旁边细声细语地阻止了他们,那几个平常无法无天的皇兄竟然真的听了她的,红着脸就从我身上下来了。我看到他们几个都是从未有过的窘迫羞涩,几乎都不敢正视眼前的她,只有我,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地愣愣看着她,那也是我头一回知道,这世间竟还有这么这么美的女子,就连我那几个皇兄见了她都不好意思说话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进宫来,参加我三皇兄选妃宴的。”   “经过了那件事,那几个皇兄真的不怎么欺负我了,我一直觉得,这是仙女下凡来拯救我的。后来我第二次见她是春天,她正站在一株杏花树下,穿着苏绣蝶戏水仙裙衫笑着看向我,身边还跟着两个宫女随身服侍,那时候我才听说,她被三皇兄选做了侧妃,等到明年春日就要完婚了。”   “三皇兄的母妃是宫中最受宠的萧贵妃,自从太子去世后,父皇就极其信赖三皇兄,虽碍着伤心的皇后一直没有立储,可这天下大势,明眼人都能瞧出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我以前就羡慕人中龙凤,自幼得天独厚的三皇兄,可是却从未像那一刻一般嫉妒过他。但我还是天真无邪地上前去问她,若是我娶她做正妻,一生只唯她一人,她愿不愿意。她就像看小孩子一般看着我,眼神爱怜地摸摸我的头,其实我只比她小了不到三岁,我瞬间就读懂了她眼神里的含义。”   皇上黯然无光的眼里突然迸发出一股尖锐的狰狞:“若是她也是看重三皇兄的权势,看重他以后执掌天下的地位,我或许还能跟他争一争,可是她却让我清楚地意识到,她爱他,她是因为爱他才愿意嫁给他做侧妃。那年的杏花树下,却成了我此生最痛也最无奈的伤处。”   “所以圣上登基那年下令在宫中种满了杏花树,”景映桐突然回想起了什么,“只是因为您忘不了当年的一切...”   “是啊,我命人种满杏花树,假装我们之间还没有发生那一切,假装我和她还在那一株杏树下心无隔阂地相望。”皇上苦涩地笑了笑,“我从那时起就无比渴望至高无上的权力,在经过多年的筹划之后,我终于有了击垮三皇兄的本事。这个时候我已经牢牢把控了整座皇城,就像现在的琮儿一样,可她却不知从哪得知了我的意图,冒着大雪来府上求我。”   皇上眼神邈远像是又重新回到了那天的风雪之夜。   “她求我放过齐王,只要我放过齐王,她愿意委身于我,做奴婢做妾室她都愿意。她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说齐王心气极高,若我执意相逼他就只有死路一条,看着她这么跪在我面前求我,我真的犹豫了,我本来就没有办法拒绝她,所以我答应她了。当晚,她就把自己给了我,我终于得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儿,也想着就此收手,带着她隐居尘世,可是...”   皇上的瞳孔剧烈收缩起来:“第二日我亲自去城东给她买爱吃的石榴酥,却在那里遭到了齐王人的行刺,我受了重伤,昏迷了过去,京中大乱,心腹守着我救了几日几夜我才终于活过来,而为了保护我,我的人手折损了不少,后来即使我身居高位,早已视人命为草芥,可我却永远忘不了他们为我丢掉的性命,我一辈子都对不起他们,也一辈子都再也无法补偿他们。”   “因为我的轻信,因为我耽于情爱,害死了这些陪我从一无所有走到权倾朝野的人。若说以前我还能做一个只顾谈情说爱风花雪月的少年郎,可从那一日起我便丢了这资格,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我设计逼死齐王,让他孤苦无望之下自杀,让他死后也无葬身之地。你母妃恨我再也不肯理我,我们之间也只剩下了强迫,囚禁,和漫无边际的索求,不管我怎么强要她,她都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后来终于有了你,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就此缓和,所以叫宫女太监日日夜夜地盯着她生下了你,那是我登基以来最快乐的一天,因为我和她终于有孩子了,可她...”   景映桐感觉慕琮的手轻轻颤抖了起来,她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了男子的胳膊,慕琮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唇色苍白地一笑:“我没事。”   “可她看都不看你一眼就要摔死你,我真的绝望了...我知道她再也不肯原谅我了,我们也再也回不到那温存和煦的一夜了。可明明是她先骗我的,她明明就是想要我的命,可我还是放不下她,我从未真正拥有过她,就连那一夜她的细腻温柔,也是骗我的。”皇上闭上眼,两行泪顺着他无光的面容滚落下来,“我用尽了一切办法,都唤不醒她那颗冰冷死寂的心,渐渐地我连你都怕,看见你就忍不住想羞辱想折磨,以期求看见她的一点反应,可因为我,她连带着你一起恨了起来,不论我怎么在她面前羞辱你,她都不肯理我。即便我在她面前宠幸她的贴身宫女,她也神色冰冷不起一丝波澜...她自从生了你之后身子折损不能再生育,我将宫女赐死,让永嘉记在她名下,可她依旧无动于衷,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圣上有没有想过,万一她真的没骗您呢?”景映桐终于听不下去,忍不住开口,“万一刺杀您真是齐王的主意,和琮哥的母妃无关呢。为什么你要转而折磨自己的儿子,他做错了什么,像圣上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一个父亲!他母妃不爱他,您也不爱他,为什么你们两个的仇恨要转接到一个孩子身上,他还那么小,你就那么残忍地毁掉了他的一生!”   慕琮突然伸手搂过景映桐,将她扣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头:“我没事。”   皇上悲呛地笑了笑:“我知道自个做的不对,可是我已经没回头路了。至于她究竟有没有骗我,如今到我死,我也不知道。但我却知晓,她一直不爱我。所以我还了她自由,让她死后去乱葬岗找她的齐王去了,我这一生最想的就是能拥有她,可到死她都没能真正地属于我。我这些年纳了不少女人进宫,可心里却一直独自认定着对她的承诺,虽然她根本就不稀罕,但她是我唯一的妻,你也是我名正言顺唯一的孩子。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权力,地位,甚至若你恨我,在我死后怎么对我我都毫无怨言,我知道你是个有抱负的孩子,天下大势还未定,父皇做不到的,就期许着你能做到了。”   “那皇后和太子呢,父皇这么些年对他们的信重,也都是在演戏吗?”   “当初朕给你母妃这皇后之位她不要,朕便随意施舍了一个女人,皇后也知自己的凤位是捡来的,所以这么些年一直战战兢兢,也一直从心底惧怕于你。至于废太子,本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么多年朕只不过让他给你做块挡箭牌罢了,顺便能借机收拾安家,谁知你亲手阻止了朕。”   “以前我只听闻帝王无情,如今可算是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慕琮攥紧景映桐的手,“既然这样,父皇当年为何要招揽她们进宫,后宫佳丽三千,这也成了她们的红颜埋骨处。”   “身居高位,本就有很多身不由己,朕当初登上皇位靠的本来就是各方协助,自然也得期许他们想要的。不过你不需担心这些,因为朕已经帮你把所有的内忧都除尽了,留给你的是一个清平之世,这是朕作为父亲,最自豪的一点。”皇上淡淡地扫了景映桐一眼,“你可以唯一人而已,至于能不能守得住这个局面,就看你自个的本事了,只是最后,朕有件事还想求托于你。”   “你说。”   “放过信王吧。”皇上似是有些疲倦地垂下眼,“朕知道你恨他,也知道他是一个后宫嫔妃与他人生下的野.种,可朕却感谢他,朕一开始即位内忧外患,因为强占宁曦之事也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朕当时半真半假地厌恶于你,也有些保护你的想法。朕知道信王对你的念想,一开始虽然因为垂涎于你感到嫌恶,但后来却发现他是真心实意保护你的,这么些年为了你他把自己折磨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朕知道你恨他,但是放过这个孩子吧,若是没有他,也许你真的因为伤口恶化,而落下终身残疾了。”   慕琮抿紧唇,又想起了她身上那些累累错错的伤口:“不可能。”   “我替他答应了,放过信王。”   慕琮不可置信地看向景映桐。   景映桐抬头朝他一笑,眼中浮现出了些湿润的泪意:“我也恨他,也怕他,但我却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我们都是爱着你的人。他也确实倾尽所能守护过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可之于你,却无法去心无挂碍地恨他,既然圣上这样说了,你就答应了吧。而且信王,如今已经全身尽残废人一个了,他每日过的生不如死,却因为你还在这世上不肯主动自尽,这场无休止的折磨,也该到头了。”   慕琮没有说话,一旁的皇上却微微弯起嘴角,慢慢躺下去阖上了眼:“朕也没什么要叮嘱你的了,你们出去吧,朕想睡一会了。”   慕琮想说什么,皇上却已合上了眼,慕琮抱紧怀中的女儿,拉着景映桐迟迟转身。   “父皇。”   “儿臣,不怪你了。”   随着房门轻轻合上的响动,皇上眼角缓缓滚下来一颗泪珠。   他似乎又看到那年杏花雨中,那个少女浅浅弯弯的笑...   ...   丑时,一声悲呛深长的呼喊骤然刺破了皇城里的寂静。   “圣上驾崩了!”   废殿里,废太子慕瑞缓缓站起身子,他一身破烂的衣袍上满是污秽,他站在幽幽烛火处,神色晦暗地看向安芷蓉。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是个废物,到了最后不单落了一身脏病,还是这个下场。现在慕琮要即位了,他不会放过我的。”   安芷蓉身着朴素整洁的荆钗布裙,她柔柔地冲着慕瑞一笑,突然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眼里再也没了平素里的强势和聪敏,她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女人一般,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爱人。   “不,殿下在妾身心中,一直是个盖世英雄。”   慕瑞怔怔看了她一眼,突然几分疯癫地大笑了起来,他紧紧抱住安芷蓉,眼角挤出了几点晶莹的泪珠。   安芷蓉神色安宁地任他抱着,伸出纤纤素手,轻轻碰倒了桌案上的烛台。   当晚,废殿起火,前太子慕瑞和太子妃安芷蓉都丧身火海之中,连尸骨都被烧作了焦灰。   而这一晚,京中最大的珠宝铺子玲珑斋也起了大火,数不清的珍宝珠玉尽数焚毁,一同葬身大火之中的,还有玲珑斋的老板梅玲珑和前刑部尚书裴炎。   皇上留下诏书令太子慕琮即位,慕琮即位后,年号景初。   慕琮即位后立景氏为后,景氏之女为长公主,封号安成。同时养子慕家祈也成为皇长子,一同被记入了皇家玉牒之中。   新帝手腕雷霆铁血,即位后迅速扫荡平了各处非议,自此,天下初定,民生安居乐业,百姓生活蒸蒸日上。   景初二年,一个衣衫褴篓周身残疾之人,由一个面色蜡黄的女子推着慢慢走出皇城,在即将出宫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急急伸手拉住了身边随行侍卫的衣角,随着他拉扯的动作,胳膊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也露了出来,竟是已没了皮肉,细瘦的胳膊上露出了森森白骨。   “侍卫大哥,我求求你了,你叫我看圣上一眼吧,就一眼,就一眼行不行!”   侍卫满是厌恶地想将他的手从身上扯开,那手却像藤蔓一般死死扒着他,虽已经残损的不成样子,却宛若铁铸一样怎么也扯不开,侍卫看着那毁坏的不成样子的残躯只觉得心里作呕。   “圣上日理万机,岂是你一个庶人想见就能见到的,圣上放过你已是格外开恩,若是再不走圣上改了主意,看你有没有地方后悔去!”   那男子还欲再求,身旁推着他的女子却温柔地俯下了身子看着他:“王爷,咱们走吧,别再求了,以后若是有机会,总归还能见到的。”   信王眼里的光缓缓黯淡下来,终于慢慢松开了攥住那侍卫衣角的手。   女子以瘦弱的身躯继续推着他朝宫外走去,渐渐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皇城里。   宫城浩远,天空碧蓝如洗,不知从哪飘来了不知名的幽香,竟是又到了一年中的冉冉新春。   (正文完) 第67章 番外一:三个娃   景映桐自从得知梅玲珑丧身大火的消息之后就有些郁郁寡欢, 虽然她不了解梅玲珑和裴炎之间的那些前尘往事, 可毕竟梅玲珑是她在这个时代难得的好友。慕裳初瞧出了她心情不好, 经常来她宫里面陪她, 顺便也看看小侄女和祈哥儿。   郑司深和程金移最近都在追求慕裳初, 但看起来慕裳初更有意于郑司深, 毕竟郑司深看着忠厚老实更靠谱一些, 程金移不但长了一张花花公子的脸, 听说以前的情史也是乱的很, 永嘉是个好姑娘, 可不能叫他这么祸害了。   还是郑司深看起来更可靠一些,虽说年龄上长了慕裳初七八岁,可慕裳初从小就缺乏安全感, 后来还因为她落了个残疾,郑司深这种年龄稍微大一点的, 确实更容易给她以更多的信任。   而且听闻郑司深身边素来连个俊俏丫鬟都没有,一直都是几个老婆子在身边伺候,此次求娶永嘉看起来也是真心求娶, 景映桐便也乐得制造机会让他们多相处。   只是这一来能陪她的人就更少了,也就祈哥儿整日在她身边晃悠陪她说话解闷儿。   每当想起梅玲珑, 她眼前总翩然浮现女子那端丽妩媚的眉眼, 梅玲珑玲珑聪慧,最终却还是落了一个那样的结局, 也许, 这就是她自个求的吧。   景映桐想着这事, 原本在看书现在也发起了怔来,直到染画轻声细语地来唤她:“娘娘,到了上药的时辰了。”   景映桐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书卷走入里间,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袍委垂地面,她安安静静地俯身趴在床榻上让染画给她上药,方才看书看得有些困倦了,此刻才刚一趴下,那重重困意就朝着她席卷而来,神志也有些朦朦胧胧的糊涂了。   直到她感觉那力道骤然加重才清醒过来,待有些奇怪地回首却对上了一对有着沉沉笑意的眼睛。   景映桐慌忙想拽着被子起身却被男子不轻不重地摁在原地,他仔细地从旁边的青花瓷瓶里舀出来一勺子药,细细抹匀在她的伤疤上:“别动,我给你上药。”   此处省略内容详见评论...   然后是过了许久以后...   “疼吗?”   “嗯。”景映桐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想怨却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怨,将身子背转过去却在担忧着另一件事,“上回...一次就怀上了,这回不会了吧?”   慕琮揽过她,似是很有把握地说道:“上次生产你伤了身子,太医都说这几年怕是难以有了,所以咱们不必烦忧这些。”   “可若我真的无法生育,那些朝臣又怎会放过你。”景映桐却有些担忧起来,“怕是你耳根子前总也得不了清静。”   “怕什么,咱们已经有一子一女了,让祈哥儿即位便是,他本来就是齐王的后裔,也是正统的皇室血统,你就不要操心这些了。好好地把身子养好,咱们俩过得快活才是最重要的。”   景映桐听了他这话便也没接着再想,枕着他的胳膊就安心睡了过去。自此之后的一个月,慕琮每日下朝后都来亲自给她上药,两人初尝情乐没多久自然每回都把持不住,只是慕琮的好日子还没过上多久,太医院突然诊断出来,景映桐又有了身孕。   景映桐得知了此消息气的七窍生烟,上回生产时所受的痛楚她还历历在目,慕琮也是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直接让太医院那群诊断不明的废物在太医院外跪了一晚上。   不过生气归生气,景映桐还是小心翼翼地认命又当起了孕妇,这回她的身体状况比上回好上了不少,再加上心情愉悦有慕琮在身边陪着,一直从有孕到生产还挺顺畅的,而且成功地将自己在孕中养肥了一圈儿。   这回生下的是个男孩儿,慕琮和景映桐为他取名叫慕云泽。   彼时他们的长女慕青筠已经两岁了,小人儿不但生的特别精致而且聪明伶俐,不论是模样还是性情都像极了景映桐。只是青筠待慕琮始终不如待安昶亲厚,每回不惜装病装痛都缠着安昶不让走。   而祈哥儿今年已经十岁了,虽然不太爱读书但生的英姿矫健,武艺骑射样样在行。虽然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但景映桐还是最待见祈哥儿,筠姐儿那孩子太有自个的主见了,又一心只想缠着安昶不爱理他们这对做父母的,一想到她生筠姐儿时受的那些苦楚景映桐就悲从心来。   而刚出生的云泽倒恰好跟青筠相反,他现在还是个小毛娃,整日只知道哭鼻子缠腻着她,丫鬟和嬷嬷碰他一下都要嚎啕大哭,非得赖在景映桐怀里不可。   景映桐原本就不是特别有耐心的人,每日都云泽缠的脑壳发疼,还好有祈哥儿这件小棉袄体贴她,时常在课业松闲来帮她带孩子,云泽大概也在襁褓之中体会到了长兄的威严,也就家祈抱着他时才不敢哭闹。   转眼又到了除夕夜,景映桐全身疲乏地从宫宴回来,才刚进了内殿就被男子拦腰搂住。   内殿中长灯幽幽,馨香袅袅,景映桐由他抱着,让他替她卸去身上沉重的钗饰,笑着反手捏了捏他挺直的鼻梁。   “眼看着又新春了,孩子们跟雨后春笋一般长得飞快,马上永嘉也要和郑司深完婚了,这一年来总算什么事儿都平平安安地过去了,真好啊。”   他抱着她,依旧像往昔一般依恋地蹭在她的肩窝里,也随着她附和了一句。   “真好啊。”   和你在一起,真好啊。 第68章 安昶番外:朱门重   回京以后的日子确实繁琐且无趣, 他时常会想起那些和她一同生活在树里村的日子, 两人之间从没什么逾矩的举动, 却如人世里的每一对小夫妻一般, 享受着这人间最寻常不过的简单快乐。   他知道她现在眼前是数不清的华美宫灯,他面前也被灌上了整个国公府的兴衰荣宠,他没什么理由和道理去想往昔的那些旧事了,它们就像华美却虚渺的海上云雾,让他摸不透也寻不到踪影,只是那段婉转悠扬的时光还会不时地浮上他心头, 提醒着他那段难忘的翩跹岁月。   他也不知当初为何会对她动了心,也许正应了那句话: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当他一身布衣一路疾驰回到国公府之时, 望见的是父亲愕然惊讶的神情。   他还从未见过父亲这个样子, 印象中的父亲似乎永远都是衣着端穆齐整,一脸从容严肃的, 而那时出现他面前的父亲却面容憔悴,身穿一身朴素无华的布衣,由家里的管家搀扶着, 似乎忽的老了十岁一般愣怔地站在府里的正堂里。   母亲也只着银簪,身穿提花浅色褙子和素色马面裙坐在父亲身边。他们脸上都是一种即将赴死的静和从容,那一刻,安昶就清楚地知道了慕琮没有骗自己, 父亲和母亲, 甚至这一大家子, 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他们如今已经准备好,安然赴死了。   母亲见他回来,急急地小跑过来将他往外赶,一边还吩咐着家仆怎么遮掩消息,务必要让他活着离开京城。   他以前一直觉得母亲就是那种安娴温婉女子的代表,她一辈子都只躲在夫君的身后,遥遥望着夫君和孩子,只拘于那一方小天地里安安静静地不问世事。   这是他头一回见识到母亲的另一面,原来母亲也是这般灵思缜密心肠果断的人,他不由得懊恼以前从未仔细了解过父母亲到底是怎样的,他只觉得父亲严厉,母亲温柔,却从未注意过他们对自己的放纵以及埋藏在心底深处沉沉郁郁的爱。   也许是离京多年的经历让他从骨子里觉得与他们生分了,又或许是他认为生活在这种高门大户亲情本就是寡淡的,可他从未想过,父亲母亲会这样安然赴死,只为换他一条生路。   他将母亲往外推他的手握在自己宽厚的大掌里,两滴泪自他眼角倏然滑下,他哑着声音看向母亲那双急急惊慌的眼睛。   “娘,我不走了...慕琮...殿下他,答应放过我们了...”   他以前一直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动不动就落泪那是没用的把戏,所以自从他记事之后一次都没哭过,即使当初他带着她叛逃出京处境艰难,却从未放任自己流过一滴眼泪。   他陪她挣扎在生死线上,即便心里苦涩的要命,却连一颗泪都不敢流,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在了他面前。   可如今这时候,他将满脸不可置信的母亲拥在怀里,除了流泪他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反应,他一边庆幸着他们一家可以安然无恙,一边又清楚地明白,自己此后的每一日,每一步,都注定锁在这气势雄伟的朱门绣户里了。   他的所有少年意气,所有行侠仗义醉意江湖的逍遥美梦,在这一日,算是彻彻底底地埋尽了。   远尘远尘,终是不能远尘。   他从未有过一丝后悔或不愿,只是自心底深处还是觉得遗憾,为曾经年少草率的自己,也为当时许过的承诺篇章。   回京后陆陆续续地发生了很多事,尽管慕琮尽力保下了他们,可因为安芷蓉的事情,国公府还是受到了牵连,叔父被卸了职,父亲也感染了风寒身体每况愈下。   他知道国公府可能再也不复往日的荣光,但他依旧觉得自己肩头沉甸甸的,他要保住满门的平安,也要誓死维护住国公府一贯有之的清名盛誉。   而史书从来就是掌握在胜者的手中,他也从带罪妇脱逃的朝廷罪犯,变成了拼命保护受歹人陷害皇后娘娘的良臣忠将,只是他还是爱民间话本子里那一点似有若无的旖旎妖娆,他更愿世人将他们形容成一对患难与共的情人佳眷,这也许是他心底生而为人的一点自私,也许是他对自己往昔年少情谊最后坚持的馈赠。   而他也时常去宫中看望她,她的女儿安成公主青筠特别爱缠着他,他也喜欢这玉白可爱的小姑娘,大概是因为他陪了她那一段岁月的缘故,如今看这小姑娘总带着说不出的亲切。   只是青筠现在贵为公主,他也不好意思再提当年叫她将他认作干爹的事儿,只是桐桐却坚持要履行那时的承诺,叫青筠待他尊重亲厚。   青筠现在年纪还小,不懂那么多旁的,只知道一昧地缠赖着他,他说什么她也都一板一眼仔仔细细去听,比对自己的父皇母后都言听计从,这惹得圣上都有些郁郁不快,每回他一来都故作不在意实则酸溜溜地瞧着他。   这个小姑娘也确实为他每日千篇一律的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每回看到她和孩子们那么开心幸福,他就愈发地感激起当时自己的绝毅与勇敢。   其实当初带她走,他真的一点都没有犹豫,就像他现在归来京城,也一点没有犹豫。   这一生确实还有许许多多自己想做的事,但却因着肩上的责任和心中的道义,有些东西注定要求而不得。   他愿永远求而不得,只愿心中一直清正安宁。   京中的媒婆又每日都张罗着来给他说亲了,这回母亲倒没用得着他说,直接尽数回绝了,他知道母亲也懂他现在心思不在于此,也想力所能及给他留一片清静之地。   对于这他也只是一笑了之,至少现他心里还不能坦然接受旁人,虽不知以后会怎样,但即使困在这京城藩篱之中,他也想一直循着本心走。   也想像父亲一般,只娶自己所爱之人,一生只爱一人,这不是他的坚持,只是他打从懂事开始就存在心中的信念。   春日他又去西山墓冢看望了安芷蓉,废太子慕瑞到死都是有罪之身,最后也没能葬进皇陵里。   安家本来想将安芷蓉的遗骸带走,于自家墓园安葬,却被安昶阻止了,安昶觉得她那么一个骄傲聪敏的女子,明明国公府能保住她的一条命,她却还是愿意同废太子一起赴死。   既然如此,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愿,世人皆知安芷蓉好强,为了荣华富贵才嫁入东宫,想着将来母仪天下无限荣光,殊不知到了最后她却选择了这么一条路,甘愿背负着罪孽谩骂,也要无畏地和夫君一同选择死亡。   安昶以前也一直不喜欢这个堂姐,认为她太过强势且不通情达理,此时他却将珍藏的秋露白慢慢浇在她和废太子的坟头,静静地盘膝坐下,凝望那团并不起眼的小土丘。   “年少时我们时常争执,其实你虽为我堂姐,可身为男子我总该让着你的,那时候小不懂事,现在还欠你一句道歉。”安昶在西山的春风中却慢慢红了眼睛,“只是堂姐,我也实在没想到,你是这么傻的一个痴情人儿啊...”   “你放心,我会好好地守护咱们国公府的,你以前说过,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你身为一介女子都能将自己的青春年华献给家族,我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只是堂姐,你到了另一边可要温柔体贴一点啊,可莫再要那人误会你了...”   男子的尾音渐渐消散在风中,他突然想起了那一日,安芷蓉出嫁十里红妆,锣鼓喧天,父亲要他下山去送送安芷蓉,他却因为他俩年少不和断然拒绝,听说还让父亲生了好一通气。   可到底他还是偷偷下山了,心里嘀咕着自己只是碍着亲戚的情分来瞧她一眼,他藏在熙熙攘攘的百姓里,看着那浓艳的大红飘过一条又一条长街,他心里突然生起了一抹隐隐的动容。   他看着那八抬大轿自面前缓缓经过,慢慢在人群中捏紧了掌心。   安芷蓉,你一定,要过得安乐美满啊... 第69章 梅玲珑番外:不信人间有白头   大火燃起之时, 我看见他的面庞上缓缓升起一抹微笑, 我隔着滚滚浓烟看向他, 他面容苍白瘦削,被火光映得才微微有了点红润。   那场鞭刑让他整个人都失了颜色与锐气,自以前的骄矜从容变成了一个落魄残废之人,面对冲天而起的大火他缓缓地转过身子,脸上冷削的线条骤然变得柔和,他没有慌乱, 也没有躲避, 而是久违地温柔看向我, 那是我多年都未曾见过的柔和眼神,那是我许久未见过的, 我们相恋之时的眼神。   我慢慢牵起唇角,却有两行清泪自我脸颊滑落下来。   爹,娘,言儿终于替你们报仇了...   我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遇见裴炎的那年我正是及笄之年,也是最好的年华,有着金尊玉贵的好身份, 来我府上提亲的人将我家门槛都踩矮了。可我却自幼性子跳脱, 有着几丝野性,一向不爱循规蹈矩随波逐流, 也听不进去母亲口中的那些门当户对之言, 一心只想像话本子中说的那样, 找一个称心如意知冷知热的如意郎君。   我经常扮作男装骑着马带着丫鬟去闯祸捣乱,父亲每每训斥我我都不当回事,反正父亲嘴上对我严厉实际上还是宠我的,虽然每回都疾言厉色,却还是无奈又宠溺地帮我将闯下的祸全部摆平。   为此也纵得我愈发地无法无天,虽然我也没做什么为非作歹之事,但是惩治个流氓地痞,路见不平拔个刀相个助却是不在话下。   直到后来我遇见他,那时我刚女扮男装教训完一个欺负老妇的官兵,刚扬起马鞭欲走,却听到一个好听清朗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   “姑娘,你的绢帕掉了。”   我回过头,却在那一瞬间愣住了神,我还没见过这般好看清俊的脸,只是淡淡微笑着站在那,却让人不由自主地让人将目光全移到他身上。尽管衣着朴素简单,可那内里的气质风华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我禁不住脸红了,却娇蛮地扬起马鞭看向他。   “你又怎知我是女子的?”   他就那么静静站在一株梧桐树下,手里握着我的鹅黄绢帕只笑不语,我感觉自己那颗野惯了的心突然含羞了起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轻轻颔首低下头去,竟不敢去直视他那双灼灼清亮的眼睛。   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是我这辈子的劫。   后来我们越来越亲近,我也知他已经中了贡士,正在准备殿试,他平日里读书很认真,我看着他也是满心欢喜,只想着等他高中就将我们的事说与爹爹知道。   只是没想到,我再也没等来这一天,等来的却是满门的覆灭。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接近我是另有目的,一开始他就是带着仇恨来的,他靠近我和我浓情蜜意,也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得知父亲的更多消息,顺便毁掉我。当我们全家被下狱的那刻我看到他站在狱卒身后,笑容冰冷而阴狠,再也没了平时的如沐春风君子如玉。   我看着他眼中滚烫灼热的恨意,一颗心渐渐冰冷破碎了,原来这才是真的他,原来他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所有的温情软语,所有的承诺约定,都是假的。   我竟如此愚蠢,痴傻地被他蒙骗了这么久。   我们一家从旁人羡慕的锦绣侯门变成了罪大恶极的朝廷罪犯,父亲哥哥都被斩首示众,母亲不堪受辱羞愤自杀,我本来也想随她们去了,他却劈手夺过我手中藏起来的碎瓷片,将我双手绑起,就在狱中残忍毫不怜悯地要了我。那是个雨夜,我在漆黑的牢里被他用脏布条堵上了嘴,许久未好好进食过的身子被他轻而易举地制住了,那种锥心侧骨的疼痛像要将我整个人都劈开一般,以后的每个夜里,我时常在午夜梦回之时惊醒,想起那一夜刺穿皮肉的疼痛和折辱。   也是从那一刻起我突然决定,我要好好活下去,我一定要手刃裴炎,为父母哥哥,为我所受过的所有屈辱,报仇雪恨。   后来我流入乐坊,却在这时发现自己竟怀了身孕,我犹豫纠结了好几日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打掉这个孩子,可他却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消息,拽着我的头发逼我喝下了堕胎药,那日我又在床上活活翻滚疼痛了一宿,还因为药性过烈再也无法有身孕了。我对裴炎的恨意越发地浓厚,可又更加绝望起来,如今我如蝼蚁一般任人碾捏羞辱,到底何时才能报复得到裴炎。   就在这时,我的夫君出现了,他不计较我的所有过去,只知一门心思地好好爱护我。他不惜与家中闹翻也要娶我,旁人都说他是被一个妓.子迷了双眼,他却不在乎那些世俗之言坚持与我在一起,他渐渐抚平了我心底所有的创伤,虽没有锦衣富贵,却也是安静平和,我不自觉地将心中的仇恨尽数搁下,只想一辈子和他这样平淡如水下去...   可后来他却得了重病,身子一日差过一日,临终之前他才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他儿时是一个笨拙的小胖子,虽然身份贵重却时常受周围孩子的欺负,久而久之甚至都已经麻木习惯了。   而有一次他又抱着头被欺负之时我突然出现了,像女侠一般狠狠教训了那群孩子救下了他,他抱着脑袋愣愣看向我,我却意气风发地扬起马鞭指着他告诫说做人一定要有骨气。   自那日起他牢牢记住了我的话,开始努力修整提升自己,只盼望着有一日有资格在身边守护我,甚至匹配上我。   没想到再见面时他已是身份金贵的翩翩佳公子,我却已经成了落魄泥淖里的脏污妓.子,他却一点都不在乎,就像他儿时许诺过的那样,只愿将他所有的好和爱都献给我。   虽然他知道我心里一直有忘不掉的人,但他不在乎,他只想好好地爱着我,不在乎我经历过什么,不管我心里面有谁。   他愿一直守着我,一直保护着我,再也不让我受一点屈辱和欺负。   只是,现在他要失言了...   如果说上一次家破人亡我哭的撕心裂肺,这一次我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我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死透了,我久久地握着他已经冰冷的手小声呢喃,也是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终于完完全全地放下了裴炎,所有的仇怨,所有的爱恨,都已经被他对我的好治愈了。   我爱上了他,完完全全地爱上了他,只是我明白的太迟了。   我答应了他好好活下去,可我已经完全丧失了生的希望,虽然每日华丽风光地活着,但却感觉自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我的身体越变越差,我也知道自个没有多少日子了。   裴炎却开始无边无休地纠缠我,若说我已经对他还有侧骨的恨意,可现在我突然没力气恨他了。我已经彻底地放下他了,若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大概也只有那个失去的孩子,和父母的仇恨。   京师变天的那一日,我和裴炎独自留在玲珑斋这所巨大的珠宝窟里,听着外面的嘶声呼喊,我看着已经成了废人的裴炎,突然无力再去追索那些繁重的前尘过往。   “裴炎,你走吧。”   我慢慢闭上眼睛,缓缓端起桌上的烛台,周围已经撒满了易燃的碎屑,我独自在人间凄苦孤独地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些年,如今实在不愿意再独自忍受下去了。   张郎,对不起,我要违背约定了…   裴炎却没有离开,他如初见时那般一眨不眨地执拗盯着我,喑哑的嗓音支离破碎。   “言儿...我想赎罪...”   “这世上再没什么秦素言,只有张朝的梅玲珑。”   大火冲天而起,我在滚烫的灼热中慢慢闭上眼睛,我似乎看到张郎在火光中悄然出现,眼神满含责备,却又带着惯有的包容宠爱看向我。   我不自觉地慢慢勾起唇角,缓缓抬手伸向他。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