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宠卿卿》 作者:花日绯   文案:苏府千金,名曰霓锦,二八年华,姿容冠世,艳绝京城。   有一天,她因为过分美貌,被未婚夫……退婚了?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红颜命薄,红颜命苦,红颜命不好的时候,红颜重整旗鼓,嫁入了东宫。   一众吃瓜群众:???   深情霸道腹黑谁都不敢惹的太子殿下 x 貌美聪慧白切黑谁都敢惹的小狐狸。   太子夫妇携手虐渣了解一下。   一个收藏买不了吃亏,一个订阅买不了上当。   风里雨里,小齐小苏在这里等你。比心。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主角:苏霓锦,祁昶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大祁兴元二年春。   洒金巷苏家出了一桩大事,苏家千金悬梁自尽,一时间苏府上下人仰马翻。   万幸的是,苏小姐的贴身婢子警醒,在生死关头把苏小姐从房梁上救了下来,这才没有酿成惨剧。   是夜。   苏绵在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里醒来,她坐起身,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纱衣和她睡的床,这种工艺繁复的雕花帐子床,她似乎只在名人故居和博物馆里见过,脑中不断涌入一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这些记忆好像是别人的,又好像就是她自己的。   可记忆中的那些事情,苏绵根本不可能经历过,捂着脑袋冷静了好一会儿,苏绵才清楚的意识到,这种情况……自己可能就是穿越了吧,还是魂穿。   苏绵是农大毕业的,今年初刚进了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就在刚才,她明明还在实验室里和同事们一起研究食品基因改造,大家一同在实验室奋战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盯着培育箱里的数据,眼看就要出结果了,苏绵突然感觉脖子一阵疼痛,再睁开眼睛,她就到了这里。   她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在她原来那个世界倒是没什么牵挂,就是觉得有点可惜,那些快要研究出来的学术成果,要是成功了,他们小组能得到一笔相当丰厚的奖金呢,有了那笔奖金,她就可以凑齐一套房的首付了,正因为如此,所以苏绵才会那么拼命,没日没夜的守在实验室里。   钱对于苏绵来说真的很重要,因为穷怕了。   她在上大学之前为了生存,各行各业都没少干,洗碗刷锅送外卖,家教打扫做护工,为了赚到一日三餐和上学的费用,她绞尽脑汁,甚至不惜跟隔壁养老院的一个老师傅学了五六年□□的手艺。   好不容易大学毕业,找到一份薪资报酬都很不错的工作,眼看就要拿到奖金了……   苏绵扶着脑袋坐到梳妆镜前,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一声叹息噎在喉头,上一秒苏绵还在觉得可惜,下一秒她就不觉得了。   镜中美人的神韵和微表情看着有点像苏绵,但五官的感觉可就不一样了。苏绵本身长得也行,清秀佳人,但怎么样都没有这镜中美人长得好,苏绵觉得就算给她基因重组个十遍八遍,估计也重组不到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这张脸到底有多好看呢?   眉如远山,眸如星辰,俏鼻樱唇,肤若凝脂……   直到今天‘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等等这些形容美人的词句,在苏绵的印象中终于有了明确的标准。这就是一张美人建模脸啊,不对不对,建模都建不出这么漂亮的脸。   痴痴盯着镜子里的人,苏绵觉得自己都快爱上了。   看的痴迷的时候,忽然脖子传来一阵疼痛,让苏绵稍微清醒了些,仰头从镜中看自己的脖子,只见如雪般细嫩的肌肤上居然有一道十分醒目的红痕,苏绵伸手触摸那红痕,濒死的记忆瞬间肆虐开来。   苏绵从记忆中得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名为苏霓锦,父亲叫苏轸,母亲是沈氏,苏霓锦还有个哥哥,叫苏佑宁。   她的父亲苏轸原是奉国公府庶子,娶了商户女沈氏之后,就从奉国公府分府而出,他兀自苦读,得中探花,之后入六部观政,得恩师提携入户部为知事,六七年后,凭着出色的政绩,做上了户部侍郎。   古代官场有六部,户部是尤为重要的部门,尚书之下就是左右侍郎,从三品的官职,相当于国家财务部副部长的级别,这就很厉害了。   原主不仅自己美得冒泡,家世还这么好,正正宗宗的古代极品白富美啊,简直优秀。   条件这么好,怎么原主还会想不开上吊自杀呢?   在脑中搜寻一遍记忆,找到了答案。造成苏霓锦自杀的主要原因是一门亲事。   苏霓锦与平阳侯世子裴遇两年前订下亲事,那时候她才十四岁,年纪太小,所以两家就决定等她长大一些再行完婚,可眼看着下个月初六就是成亲的日子,裴家这时候突然提出要退婚,退婚的理由还很可笑,说苏霓锦容貌招摇,怕娶回家后不安于室。   这样‘不安于室’的评语对一个注重名声的古代女孩子来说,简直是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惩罚了。   所以裴家提出退婚以后,苏夫人沈氏不服,便亲自上门理论,但裴家却拿出了几首文人墨客做的艳词诗句,非要说那些引人遐想的艳词诗句里描写的女人就是苏霓锦,说苏霓锦仗着美貌,到处在外招摇过市,招蜂引蝶,把沈氏气个倒仰回来,还是以老爷出门在外,她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主为由,硬是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苏霓锦原本不知道这些,沈氏怕女儿伤心,有意瞒着,可谁知苏霓锦去国公府赴堂姐苏黛云的花宴时,被人在宴会上直接说破,让苏霓锦在宴会上被人好一通嘲笑,回来跟沈氏大吵大闹,把沈氏都骂的一无是处,沈氏对这个女儿素来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她。   苏霓锦把所有人赶走了,自己一个人在房里待着,万般愁苦上心头,想着自己因为母亲是商户女出身,从小受了多少白眼,想着宴会上被嘲笑,想着裴家给了她这么个评语,今后前程彻底无望,越想越绝望,将床铺上的帘绳抽出,爬上凳子,想不开悬梁自尽了。   先不说那些嘲笑苏霓锦的人,只说裴家退婚这事儿。   因为未婚妻太过美貌而退婚,不惜以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身上,这裴家已经不是蠢了,是彻头彻尾的坏啊。   他们家若真想退婚,派人来好好的说便罢了,苏家也未必不允,可裴家既想退婚,又想站在道德制高点,用这种阴损的法子,不惜毁了人家姑娘一生,反正意思就是,就算我们家退了你家的婚,你家姑娘今后也别想再嫁什么好人家。   太恶毒了。   现在苏绵已经魂穿到了苏霓锦身上,那她今后势必要代替苏霓锦好好的活下去的。要不然岂不是太对不起这么一趟有技术含量的穿越了?   有句话不是叫——既来之则安之,苏锦的优点不多,适应力超强算一个。   从今往后,她苏绵就是苏霓锦。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不起大家,女扮男装的梗我居然只萌了两天,还是写甜宠文吧。见谅见谅。 第2章   目光落在梳妆台上,放着胭脂水粉和钗环首饰,苏霓锦一样样研究,最后拿起一根珍珠发簪,放到头上正美美的比划着,就听见一声惊叫:   “啊!”   随后就是一阵杯碗砸地的声音,苏霓锦吓了一跳,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刚进门的青衫小姑娘往自己冲过来,在苏霓锦还没看清她长相的时候,她就一把夺走了苏霓锦手中的珍珠发簪,抱着苏霓锦哭喊道:   “小姐啊,您这是何苦呢。”   苏霓锦不明所以被小丫鬟抱在怀里,知道这是她的贴身丫鬟皎月。   门边又急急走入一个妇人,衣着素雅,容貌秀丽,是苏霓锦的母亲沈氏,只见她端着清粥小菜,看见丫鬟抱着苏霓锦,惊慌走来:   “怎么了?”   她守了女儿一夜没睡,想着女儿早上醒来肯定肚饿,便去厨房煮了些粥。   皎月将从苏霓锦手上夺下的珍珠簪子递到沈氏面前,哭道:“夫人,奴婢先前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小姐要拿簪子划自己的脸。上回奴婢就拦过一次,没想到小姐又来了。”   沈氏一惊,看着手里的簪子,泪目凝望苏霓锦。   苏霓锦果断举手,委屈的表示:“我,我没有。”   然而,在声情并茂,泪如雨下的皎月面前,苏霓锦的否认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沈氏叹息,让皎月先出去,她坐到苏霓锦身旁的凳子上,拉着她的手说道:   “绵儿,你万不可再做傻事了。”   苏霓锦的小名唤做‘绵绵’,据说是因为她刚生下来的时候,沈氏觉得她摸起来软绵绵的,这才给她取的小名。而现代,苏霓锦的名字就叫苏绵。看来冥冥中还是有注定的。   “如今你父兄在外未归,家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若你有个好歹,娘也活不下去了。你听娘一声劝,万事都不到要死的地步,无论出什么事儿,总有爹娘在呢。”   沈氏一把搂过女儿,哭的是肝肠寸断。   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人情冷漠倒是尝了个遍,却从未感受过父母亲情。只觉得被沈氏抱在怀里的感觉实在太温暖了,让她忍不住鼻子发酸。   苏霓锦从小不喜欢沈氏,因为她觉得沈氏是商户女出身,与那宣平侯府嫡长女出身的大伯母相比,沈氏的身份,简直上不得台面。   苏霓锦虽然模样生的是一等一的好,但性格却很一般,懦弱又无知,总拿自己和国公府那边相比,总是埋怨为什么她的母亲不是侯府出身的高贵小姐,为什么她爹只是庶出,而不是国公府嫡出,为什么她不像国公府的姐妹一样能够生活在美轮美奂的国公府里。   为此,她经常与沈氏发生争吵,伤了沈氏不少的心。   思及此,苏霓锦反握住沈氏的手,诚恳道:   “娘,我先前没有要划自己的脸,皎月误会了,我昨儿吊在房梁上快死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想通了,为了这么点事情寻死觅活,让亲者痛,仇者快,实在是太傻,您放心,从今往后女儿断不会犯这样的糊涂,定会好好活着。”   沈氏听女儿说了这番话,连哭都忘记了,用帕子擦了擦脸:“你果真想明白了?”   苏霓锦点头:“嗯,脖子快被勒断的感觉太难受了,我再也不要寻死了。”想到原身从前对沈氏的各种不尊重和恶言恶语,苏霓锦又道:   “娘,经过这件事,女儿已经知道谁是真正对我好的,从前是女儿不对,今后女儿再也不会叫娘伤心了。”   对于女儿的转变沈氏觉得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理解了,毕竟女儿是经历过一回生死的,大彻大悟都在一念之间,更遑论是经历过生死,只要她自己能想明白,沈氏也就放心了。   好说歹说,总算把沈氏安抚好,心疼沈氏照顾她一夜未睡,苏霓锦再三保证自己绝不会再寻短见,把沈氏哄着去休息了。   然后唤了皎月回来替自己梳妆,又是一番安慰皎月。   这丫头也是被吓坏了,原主之前确实有过想要用发簪划脸的举动,虽然那是故意吓唬沈氏的,但皎月却当真了,昨天好在她机敏救主,要不然也没有苏绵什么事儿了。   “小姐,那裴家太可恶了,拿了几句破诗出来就想污蔑小姐的清白。”皎月一边给苏霓锦梳头,一边愤愤说道。   苏霓锦从镜中看皎月,问:   “写的什么诗,你看过吗?”她是真想看看能让原主羞愤自杀的淫词艳曲是什么样的。   皎月一愣,然后四处环望一圈,想了片刻后,走到内间,从苏霓锦的床边捡到了被撕成四片的碎纸,苏霓锦想起来昨天她上吊前确实撕过一张纸,内容不记得了。   接过碎纸,稍微拼了拼,就还原了。   “这是您昨儿从国公府拿回来的,据说是云小姐命人从外面特意抄录的。”皎月说。   苏霓锦知道皎月口中的云小姐指的是国公府嫡长女,苏霓锦的堂姐苏黛云,昨日她便是去赴苏黛云办的花宴,苏黛云憋着坏,在宴会上故意纵着别人把这纸上的艳词读出来。   可以说,苏黛云也是苏霓锦想不开自尽的帮凶。   苏霓锦看着这纸上的诗句,什么‘衫薄纱透’‘冰肌玉骨’,什么‘素影袅袅’‘春闺梦’,什‘云雨’‘高台’就一个现代人的观感而言,这诗写的也太含蓄了,除了这诗的名字叫‘月下霓裳赋’,里面有个‘霓’字和她的名字一样,然后这首诗描写的是个美人之外,其他还真看不出来跟她有什么关联,这都能扯上,要说不是有人故意为之,苏霓锦都不信。   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那个人是谁,又是什么目的呢?苏霓锦从前看过一本刑警回忆录,里面讲到犯罪心理,说是如果有不清楚犯罪动机的情况,那就从事件的结果去分析,由结果推演出犯罪动机,由动机确定最终嫌疑人或受益人。   按照苏霓锦现在的经历来看,有人给她写艳词一事曝光出来之后,最大的影响似乎就是她和平阳侯世子的婚事了。   在脑中搜罗了一圈也只找到一点关于平阳侯世子裴遇的模糊记忆,苏霓锦和裴遇订婚之前,沈氏似乎特意给她寻了个机会,让她远远瞧了裴遇一眼,印象中确实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所以苏霓锦对于这桩婚事,从内心来说还是比较满意的,也很期待嫁入平阳侯府做世子夫人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很聪明的。 第3章   苏霓锦很期待嫁入平阳侯府,那么平阳侯府呢?也很期待娶苏霓锦这个媳妇进门吗?   未必吧。   苏家虽然也是奉国公府一脉,可苏霓锦的父亲苏轸是国公府的庶子,在兄长袭爵后,跟家里所有庶出兄弟一起分家出去了,分到手的产业也就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邸和几个产息一般的庄子,就这单薄的家底,连一些地方乡绅、里正都比不上。   也就是苏轸自己争气,勤学苦读中了榜眼,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入仕为官,好在官运还算不错,几年的时间,从一个小小的户部六品知事,爬上了三品侍郎的位置。   也就是看在苏轸还算争气,并且手里有实权的份上,平阳侯府才勉为其难接受与苏霓锦订亲。   侯府公府都是贵胄,苏轸算是自己打拼出来的清流,贵胄不搭清流,这是世家圈子里不成文的规矩,毕竟世家讲究的都是通家之好,两姓结合,如果有比苏家更好的选择,平阳侯府绝不会屈就。   可让苏霓锦想不通的是,平阳侯府既然已经屈就了快两年,眼看下个月就到了成亲的日子,为什么他们要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如果要退婚,他们早干嘛去了?   除非是之前没有出现让平阳侯府想要退婚的情况,比如说,他们有了更好的选择?   但是他们不能直说自己要选择更好的,这样会被世人评价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所以他们就借由‘艳词’一事,借题发挥,将错处都推在苏霓锦身上,是她招蜂引蝶,不守妇道,不是他们裴家朝秦暮楚,三心二意。   既退了一门不满意的亲,又保住了自家颜面,果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响。   “小姐,你看出什么了吗?都盯好长时间了。奴婢还是替您烧了这纸吧,省的您看了心烦。”   皎月见苏霓锦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破损的艳词,一动不动,生怕小姐又受影响。   苏霓锦回过神,将目光转到了皎月身上:   “皎月,去把我这两年参加过的宴会邀请帖都找出来。”苏霓锦吩咐。   “小姐要那些邀请帖做什么?”皎月放下梳子,趁着用帕子擦拭手上头油的时候随口问道。   苏霓锦若有所思:“你别管,去找来给我。”   “是,奴婢这就去。”   皎月下去之后,苏霓锦将破碎的‘艳词’收起来,仔细折好了放进梳妆台上的妆奁盒中保存,放好之后,皎月就拿着一叠过往苏霓锦参加宴会的邀请帖子过来。   苏霓锦接过后,一本一本的翻查起来,她记得古代的贵女宴会邀请帖后面都会附上出席人名单,这是世家流传的规矩,就是为了让往来宾客了解宴会要见的都是些什么人,若有不愿相见的,也好提早知悉。   苏霓锦只浏览出席人名单那一处,她脑中隐约有点什么记忆,但是那些记忆对于原主来说可能没有很在意,所以苏霓锦回忆起来有些困难,但她坚信,所有有预谋的事情,都不可能是临时促就而成,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前,肯定会有蛛丝马迹,就算是一击即中的狙击手,在杀特定目标之前,也会事先到狙击地点查看一番的。   将所有的邀请帖出席人那一面并排摆放,苏霓锦的目光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观看那些名单,终于锁定了一个近来在她面前频繁出现的目标。   忠勤伯府三姑娘杜嫣然。   这个名字在近半年的时间里,跟苏霓锦的宴会出席重合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但苏霓锦的记忆里却对杜嫣然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哦,对了,唯一的印象应该就是杜嫣然背地里说苏霓锦坏话,被她听到的那次了。   杜嫣然说苏霓锦空有一副勾引男人的狐媚子皮相,却没有任何才学,空心花瓶一个,根本配不上她表哥平阳侯世子裴遇,这话被偶然经过的苏霓锦听到后,两人还差点起过争执,不过后来被宴会的主人制止了,没有争执的起来。   杜嫣然当时还跟在场面上跟苏霓锦简短的道了个歉,说她是无心之失,不该在背后评论她表哥的亲事云云,这件事过去之后就没人再提起过,所以苏霓锦对杜嫣然的印象就没那么深刻了。   宴会出席重合率,背地里说闲话,表哥表妹,配不上……这些关键词直接把杜嫣然推到了苏霓锦的眼前。   杜嫣然和裴遇是表兄妹,若杜嫣然有意裴遇的话,那裴家为什么没有优先考虑杜嫣然呢?一个是侯爵府,一个是伯爵府,又有表亲,也算是门当户对。   苏霓锦眯着眼睛努力搜索脑中记忆,对一旁皎月问道:   “东平伯府大小姐近来是不是入宫了?”苏霓锦对这似乎有点印象。   对原主,苏霓锦真是无力吐槽,脑子里的记忆大多都是攀比与怨恨,比起这种实际的人际关系,她记得更清楚的反而是今天谁谁谁穿了一件她没有的衣服,谁谁谁戴了个比她好看的首饰,谁谁谁背地里给她脸色看,要么就是自怨自艾,觉得老天不公,自己这也比不上人家,那也比不上人家,然后就顺势怪罪到别人身上,反正人家比她好就是不行!   苏霓锦要在这些垃圾记忆中翻找出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信息,真不太容易啊。   幸好,她身边的皎月是个聪明伶俐的,平时苏霓锦记不住的事情,她都顺带着帮忙记下了。   “好像是的。而且据说已经封了昭仪,奴婢记得小姐有一次还回来说过,说杜家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模样太难看呢。”皎月说。   被这么一提醒,苏霓锦果真印象深刻起来。   没错,东平伯府大小姐选秀入宫以后,成功侍寝,被陛下封做了昭仪,据说还挺受宠,所以那阵子杜嫣然走到哪里都是趾高气昂,苏霓锦看她不顺眼,回来悄悄吐槽过。   这就对上了!   以前裴家没有考虑杜家,是因为杜家无权无势,比不上在户部有实权的苏家,但近来东平伯府出了个昭仪娘娘,情况就不一样了。   现在苏霓锦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在背后捣鬼害她的有杜家一份。 第4章   苏霓锦整理好了思绪,就听见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几声:   “老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苏霓锦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皎月欢呼声后她才想起来,这是苏霓锦的父兄回来了。   裴家来家里退婚的时候,正值她父亲苏轸出差在外,所以父亲现在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   “小姐,老爷和少爷回来了,终于有人替咱们做主了。”皎月兴高采烈的说。   不怪皎月这么高兴,因为苏霓锦的父兄确实很好,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习以为常的社会里,她的父亲苏轸作为朝廷三品大员,身边没有莺莺燕燕围绕,从始至终也就只有沈氏一个妻子,夫妻恩爱,家风和谐,兄长自幼习武,性格开朗,对苏霓锦这个妹妹也颇多照顾,只不过,苏霓锦常与国公府接触,被国公府的气派富贵迷了眼,倒是有点瞧不上自家亲生的父母兄长。   真是想不开啊。   “好久没见父亲和哥哥,咱们出去接他们。”苏霓锦说。   皎月高兴之余奇道:“小姐今日不一样,往常老爷和少爷回来,您从来没出去迎接过。”   苏霓锦打了个哈哈,主仆二人便去了前院。   苏轸在回京的路上收到了沈氏的传信家书,已经知道裴家突然来退婚的事情,所以一路面色凝重,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苏霓锦赶到门前的时候,沈氏已经到了,正接过苏轸手中的马鞭子,夫妻俩拧眉说话,苏霓锦的到来让大家都觉得有些意外。   苏轸是个年近四十的文士,留着两撇胡子,文质彬彬,风采依旧,许是赶路回来,面上带着些许尘土,苏霓锦看着父亲身上脸上沾着灰尘的模样,知道他定是为了她辛苦赶回的,他一介文士,原本出行都靠马车,为了赶回来给女儿做主,骑马颠簸而回,想到这里苏霓锦就觉得鼻头发酸,眼眶瞬间红了,豆大的泪珠子直接落下。   一旁的兄长率先发现,来到苏霓锦面前,问道:“妹妹,你怎么哭了?”   苏佑宁一句话,吸引了苏轸和沈氏的注意,苏轸原本在听妻子说话,听见儿子之言后,看向女儿的脸,果然见女儿那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挂着两行清泪,苏轸走过去,伸手替女儿擦了眼泪,说道:   “绵儿不哭,有爹爹在。”   苏轸暗自捏拳,那裴家这么做,未免欺人太甚。   苏霓锦的眼泪越掉越多,怎么都止不住,她真的太需要温暖,从小到大都没有尝试过被亲人呵护的感觉,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感受到,没想到一朝穿越,竟让她遇见了这样好的一对父母亲人。   一把投入苏轸的怀抱,苏霓锦干脆不管不顾放声大哭起来,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回家见到了亲人,憋了两世的情感瞬间爆发出来。   苏轸抱着大哭的女儿,心疼不已。他看向沈氏,沈氏见女儿这样也红了双眼,侧过身子到一旁抹泪。   他的这个女儿小时候倒还好,可是越大越与他们不亲近,时常埋怨自己为何不是国公府嫡出小姐,时常将家里生活比对国公府的,这让苏轸觉得很头疼,有心教她,可每每又狠不下心,纵的她越发骄矜,如今经历过一场大事后,女儿看起来似乎有了些改变,这种改变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发生的。   苏霓锦这边正不顾形象的哭着,眼泪不要钱似的掉下来,小脸都哭的红扑扑的,眼睛红的像只小兔子,这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竟别有一番艳丽风情。   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两个护卫打扮的年轻人从马上下来,对苏轸拱手说道:   “苏大人,您府上的车马已经到了城外驿站,我家公子吩咐说,您可先处理家事,老爷那儿由公子先复命,公子自会帮苏大人解释。”   苏轸将女儿交给妻子,回身对那两名护卫点头拱手:“有劳二位。”   两名护卫赶忙偏过一边,不敢受苏轸的礼,指了指不远处:“大人不必多礼,我等也是奉命。”   苏霓锦这才看见那边竟还有一队人马,几十骑轻甲护卫队簇拥着一个挺拔如松的玄衣青年,因为距离离得有些远,苏霓锦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就气质而言,已经足够吸人眼球。   那青年只是坐在马上,一手执缰,一手按着长弓,那种天生的威仪就无人能够模仿,就像微服出巡的帝王,像检阅三军的元帅,气度尊贵的足以让他睥睨一切,几十骑轻甲护卫队在他周身扩散,分别在各个角度保护着这个青年,一行人如威云压境般停留在洒金巷口,直接把巷口给堵住了,但却无一人敢上前催促他们离开。   苏轸对那两名传话的护卫拱手过后,又转向那青年,恭恭敬敬的冲那青年一揖到底,苏佑宁也有样学样对那远处青年行礼,那青年对苏轸和苏佑宁这对父子拱了拱手,便夹住马腹,拉扯缰绳调转方向,他一动,他周身那些警惕的轻甲护卫们就严阵以待,变换队形,为青年让出一条通道。   这一行人虽多,但簇拥青年离开时却动作迅速,有条不紊,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专业队伍。   苏轸和苏佑宁等到青年一行人离开洒金巷口之后,才敢起身,沈氏上前问道:“老爷,那是谁家公子?”   苏轸对沈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天,对沈氏使了个眼色,沈氏会意过来之后,立刻掩唇惊讶:“天爷,那就是……”   后面的话,沈氏没有说出来,但从她震惊的表情来看,苏霓锦也知道那青年来历绝对不一般,要么是什么权贵公子,要么就是权贵本身。   “我在途中收到你的家书,马车行驶缓慢,我心急如焚,便向公子借了两匹骏马彻夜赶回,你待会儿派两个人去城外接车队回来,我的行李都还在车上。”   这事儿不用苏轸吩咐,沈氏自己也会去办,替女儿擦干眼泪之后,一家人进了家门。 第5章   先前在苏家门前出现的一行人便是太子府羽林护卫,而那玄衣青年便是当朝太子祁昶。   这回苏轸便是随他去江南巡查盐务,回京中途,苏轸接到家中书信,便急急忙忙前来借马赶回京城,苏轸是文官,不同武将,祁昶命人一路护送,没想到那父子归心似箭,居然忍下了一路风霜,可见家中确实出了大事。   “据悉苏大人着急赶回,是因为苏小姐婚事有变。”   太子府羽林中郎将,祁昶贴身护卫罗时如是禀告。他知太子爱才,对苏家父子颇具关怀,所以当苏轸借马回京时,罗时就派人悄悄调查了一番。   祁昶夹着马腹在朱雀街的马道上慢行,没有继续询问,冷峻的目光扫过街面,罗时见状,自觉继续言禀:   “苏小姐与平阳侯世子两年前订下婚约,原本下个月就是成亲的日子,却不料裴家突然上门,以一纸没有边际的‘艳词’做引,说苏小姐容貌过甚,将来恐有不安于室之嫌为由要退婚,苏大人这才心急赶回京城处理此事。”   罗时禀报完毕,祁昶没作评价,只是冷哼一声,罗时便知太子的意思。   在裴家和苏家这件事上,傻子也看的出来是裴家起了异心,苏小姐容貌也不是最近才生的好的,他们就是想找借口退婚,可怜苏小姐什么都没做,居然就给人泼了一身的脏水,女子看重名声比她们的命都重,裴家这样评价,便是存心要毁了苏小姐的一生,叫她今后也寻不得好亲事。   太子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罗时知道他最为厌烦这种世家间的肮脏手段。   身后传来护卫说话的声音:   “哎,你们先前看见那苏小姐了吗?年纪还小吧,哭的那么伤心。不过话说回来,那张脸长得……啧啧啧。”   另一个护卫附和: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漂亮的女子呢,她那眼泪汪汪的,让人看了简直想把命给她。真搞不懂怎么有人舍得惹这么漂亮的姑娘哭。”   他们便是先前去给太子传话的两个护卫,不过匆匆瞥了一眼到家门口迎接父亲回家的苏小姐,都没怎么敢细看,就有了如此评价。   祁昶眉心微蹙,回头看了一眼,罗时果断回首斥道:   “休得议论官眷,回去一人领十下军棍。”   两个护卫受了惩罚,其他还想要问他们那苏小姐究竟有多漂亮的护卫也不敢再出一声。   ************************   苏家大厅中,苏轸听沈氏说了详情,气的把茶杯摔在地上:   “他裴家欺人太甚!”   苏佑宁是个习武的,脾气比苏轸更为暴躁,跳起来就往外走,被沈氏拦住:“你去哪里?”   “我去废了裴遇那个混球。”   妹妹虽然从小与他不亲,但苏佑宁是做兄长的,断不能容许别人这般轻辱轻贱自己的妹妹。   沈氏急的直跺脚:“你还嫌不够添乱吗?”   苏佑宁被沈氏拉回来,他不服道:“娘,您就让我去吧。裴家都已经欺负到咱们头顶上了,这口气如何忍得?”   沈氏在人高马大的儿子身上敲了两下,没敲疼儿子,还把自己手敲疼了,说道:   “这不是忍得忍不得的事情。也不是你去打一个裴遇就能解决的。这中间还夹杂着你妹妹的闺阁名声,你怎么就不懂呢?”   沈氏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裴家来退婚这件事,表面上看是退婚,可实际牵连的却是苏霓锦,裴家拿出一张‘艳词’,非要污蔑苏霓锦,若是苏佑宁用了暴力,非但解决不了事情,还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就会有更多的人关注到苏裴两家的事情上,那首艳词一旦传开,有损的只会是苏霓锦。   流言猛于虎,众口铄金,到时候明明是空穴来风的一件事,说的人一多就成真的了。人们传话造谣,才不会去管事情真相如何。   “道理我也懂的,可,可难道咱们家就没有别的办法,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任人欺负吗?”   苏佑宁焦急发问。   “够了。这件事自有我来处理,你们兄妹都下去吧。”   苏轸拧眉冷声对儿子和女儿吩咐,这件事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但也不是放任儿子去打人就能解决的,让子女下去,他才好静下心来。   苏佑宁还想说什么,被苏霓锦拉住:“那女儿与哥哥就告退了,父亲千万息怒,这件事我已做最坏打算,大不了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的,想来咱们家不至于多我一副碗筷,哥哥也不会介意养我一辈子吧。”   苏霓锦看向苏佑宁,像是在追问答案,苏佑宁看着妹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信任,一股身为兄长的骄傲油然而生,果断头如捣蒜:   “自然不介意。”   苏轸与妻子对望一眼,又好笑又好气,苏轸道:   “还不至于到那地步,绵儿不必多想,此事为父定会替你做主。回去歇着吧。”   苏轸目光落在女儿脖子间那抹淡淡的红痕上,暗自咬牙,定不会轻易放过伤害女儿的人。   **************************   苏霓锦让苏佑宁送她回院子,苏佑宁送到门口,苏霓锦让他进门说话。   “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苏霓锦问。   苏佑宁盯着面上透出与往常不同神色的妹妹,以前妹妹看见他,更多的是冷漠,但今天从他和父亲进门开始,妹妹对他们表现出来的就是前所未有的信任。既然妹妹开口,他岂有不帮之理,拍着胸口道:   “说吧,哥哥什么都帮你,是不是要我去打爆裴遇的狗头?”   苏霓锦:……   拉住冲动的哥哥,苏霓锦让皎月把她半年来参加宴会的请帖从里间拿了出来,苏霓锦将请帖全都翻到出席人那页,对哥哥苏佑宁说了自己之前的一些猜想,又道:   “哥,这件事发生以后,我想了好长时间,总觉得事情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也是出了事以后,我才想到一些以前没有注意的细节。我想让哥哥帮我悄悄去探一探裴家和杜家最近的事情,不要打草惊蛇,尽量从厨房,门房这类两府下人着手。”   苏霓锦是姑娘家,不方便抛头露面查事情,只能委托给信任的人去办。 第6章   既然是苏霓锦的要求,苏佑宁自然不会拒绝,当天下午就带人出门去了,亲自到裴家周围去盯着。   下个月就是她和裴遇订亲的日子,只要婚没有退成,那苏霓锦就是裴遇名义上的未婚妻,裴家必然是找好了退路,才来跟苏家提出退婚,并且用了那种手段,为的就是能顺利把婚给退了,但如果苏家沉住气,硬是拖着不退婚的话,那麻烦的会是裴家,所以这么一想的话,那其实裴家要比苏家更着急。   既然裴家着急,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肯定会来往频繁,现在苏霓锦就想确定一下,退婚和艳词这两件事,到底是不是如她所猜想的那般有关联,并且是裴杜两家相互勾结所为。   只有确定了目标,才能继续后续事宜。   苏佑宁不负苏霓锦的厚望,在外奔波两日之后,居然真的给他打听出了一些情况。   “近来裴家跟杜家确实走的很近,据裴家看侧门的下人说,那杜家夫人这段时间,隔两日就要来裴家,一来就跟裴夫人去内间说话,一说就是大半天。”   苏霓锦想了想问:   “就只是杜家夫人上门,杜家小姐呢?一起上门吗?”   苏佑宁摇头:   “没有。就杜家夫人。我特意问过,那人说已经有快一两个月没见着杜小姐上门了。据说之前还发生过一件事,说是杜小姐住在裴家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晚上想吃鹌鹑,厨子们都休息了,没人给她做,她身边一个伺候的丫鬟还在厨房闹过一回,说什么她们家小姐以后是要在裴家当家的,让厨子们别轻待,以后有好果子吃云云。”   这就已经很明显了。   苏霓锦陷入思绪中,苏佑宁接着说道:“对了,最近跟裴家来往亲密的,除了杜夫人,还有孙老夫人和严夫人,你记得她们吗?之前来提亲的就有她们,裴家是真憋着退婚呢,这个混球。”   孙老夫人和严夫人算是媒人,裴家要退婚自然少不了她们参与的。   苏霓锦现在已经确定裴家和杜家相互勾结,冷笑一声,他们两府看对了眼,好好的上门退亲就罢了,要是好来好散,就算是以后被人指指点点,苏霓锦也都认了,可裴家和杜家非要拿她做垡子,往她身上泼脏水,想彻底断了她以后的路。   至于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绝,苏霓锦现在想通了,他们想毁了苏霓锦的前程,不仅仅是恶毒,而是裴家担心若好好的退亲之后,苏霓锦凭这副出色的好模样另攀高枝,到时候再借故打压裴家,你裴家岂非给自己留了个大麻烦。   所以,他们现在就想把大麻烦扼杀在摇篮里。毁了苏霓锦的名声,让她今后再也不能另攀高枝。那他们裴家以后就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真是打了一手如意算盘。   “哥。”苏霓锦冷下脸孔,漂亮的眼珠子里蕴着冷凝之气,就像是那冬日寒潭上的薄雾,美则美矣,就是有些冻人。   苏佑宁附耳过来,苏霓锦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苏佑宁有些不解:   “要那做什么?”   苏霓锦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别管,去帮我弄来便是。”   “得得得,你想要,哥哥就去给你弄。要裴遇的字也不是什么难事。”苏佑宁拗不过妹妹,答允下来。   送走苏佑宁之后,苏霓锦唤来皎月,问:“我以前收下的那些字帖,诗集,你都放哪儿了?”   古代人注重礼节,姑娘们相交喜欢些自己写的字或临摹或作的诗集,要么就是绣帕香包之类的东西,大家女子自小识文断字,送的大多是有文化的东西,所以自己的字帖或诗集算是很正式的拜会礼物,毕竟古人讲究见字如面,字如其人嘛。   苏霓锦以前也收过不少字帖诗集,但她都是拿回来之后就随手放到一旁,根本不会看就是了。   皎月是个管家小能手,有她帮着苏霓锦收拾,什么东西都少不了。   不一会儿就给苏霓锦给把东西搬出来了。   “嚯,还真不少。”苏霓锦看着满桌子的字帖诗集发出感叹,接着吩咐道:“把杜嫣然的找出来。”   主仆俩坐在圆桌旁一本本的翻找,还没翻出什么来,就听外面有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来找皎月,皎月出去后,小丫头在皎月耳边说了几句话,皎月给了她一把瓜子,小丫头就兔子般溜走了。   皎月反身回房对苏霓锦说:“小姐,裴家又来退婚了。这回好像是裴世子亲自来了。”   “裴遇?”苏霓锦下意识摸了摸缠在脖子上的白纱,她脖子上的红痕还没有养好,只得用白纱覆盖着。   前厅里。   苏轸和沈氏面色凝重的坐在上首堂位上,拧眉看着眼前这个不知礼数的年轻人,暗自咬牙。   “伯父伯母容禀,子寒虽出身侯府,但自幼习的便是孔孟之道,知晓礼义廉耻忠孝信,不敢违背圣人训,实不相瞒,今日子寒也是为父母所逼前来,子寒得幸与令嫒行文定之礼,始终克己复礼,不敢有半分懈怠,然则近来在外多有流言,伤及令嫒,子寒见人便为令嫒说辞,奈何流言甚嚣尘上,子寒凭一己之力难以挽澜,让父母兄姐皆知晓那不堪入耳之流言。父母兄姐自幼便对我爱护有加,听闻关于令嫒流言,当时便要遣人来退婚,是子寒一力阻挡至今,然这两日那流言越发刺耳,父亲终日郁郁,母亲已被气在病榻,子寒身为人子,岂可坐视父母为我之事忧心,这才来叨扰伯父伯母安稳,还请见谅。”   裴遇裴子寒在苏轸和沈氏面前做的一手好戏,说的一场好话。别说苏轸和沈氏听得牙痒痒,就连躲在后堂偷看的苏霓锦也不禁酸倒了牙。   这裴遇满口仁义道德,装的跟真的似的。他这些话总的听下来,意思就是:他自己很满意跟苏家订的亲,但架不住父母不满意,因为外面有难听的话,被他父母听见了,而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不忍心父母忧心生气,这才迫于无奈来退婚。   总之千言万语都是一句话:宝宝很无奈,宝宝是被逼的,宝宝也不想这样,都是你们的错。   啧啧啧,现在苏轸夫妇心里肯定日了狗,悔不当初啊,怎么会被裴遇金玉其外的外表给迷惑住,答应这桩婚事呢。   现在人家还眼巴巴的上门退亲,表面说的冠冕堂皇,实际满肚子男盗女娼。 第7章   “世子既然口口声声孔孟之道,那应该知道‘守信’二字,既定婚约,便是要风雨同舟的,若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这便是说到天边去也没有道理。”   苏轸从一个从国公府分府出去的庶子爬上如今朝廷三品大员的位置,自然是有一番气度与城府的,既然裴遇和他说孔孟之道,那他就从孔孟之道下手,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总不能输在理上。   裴遇似乎料到苏轸会这么说,把弄了两圈拇指上的扳指,打开天窗说亮话:   “既定婚约,自然是要风雨同舟的,若今日是伯父在朝堂上有任何需要,我裴家上下定会倾力相助,可如今的情况,您也应该知晓,外面的话传的不堪入耳,我怜惜令嫒,但我裴家百年世家的声誉也要顾及呀。这件事上,小侄也是受害者,还请伯父谅解。”   裴遇做出一副‘我也很无奈,但我还是想讲仁义’的样子,苏轸直接冷哼以对,沈氏见状说道:   “世子也是读过圣贤书的,难道看不出来外面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是有人蓄意抹黑吗?”   裴遇叹息:“唉,伯母明鉴,我虽相信苏家人品,相信令嫒,可,可终究不能放任裴家百年声誉受牵连。”   苏霓锦在后堂听着裴遇的这些话,冷笑连连,只听那裴遇又开口了。   “伯父,伯母,如今事已至此,小侄也无可奈何。既然是我与令嫒两人之事,不知可否请令嫒出来与我一见,小侄当面与她分说,若令嫒有所难处,有她口与我诉说岂非更好?”   苏轸夫妻两两对望,没想到这个关头,裴遇还提出要跟苏霓锦见一面。   苏霓锦在后堂也有些惊讶,回想一番,虽然她和裴遇订过亲,但以前并没有正式与裴遇见过面,只是隔着屏风看过两回,并不真切,裴遇现在提出见面,难道是想看看外面传闻中的绝世美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想确认一下,他这婚退的亏不亏?   那如果他看见了苏霓锦的长相,不是她自吹啊,就她这个颜值,女人看了都心动,更别说是男人了,要是裴遇见了她的真容之后,难保不会见色起意,要么不退婚了,要么就动其他歪心思——反正苏霓锦的名声已经毁了,肯定做不了他平阳侯世子的正妻,但如果只是做个妾的话,还是可以的嘛。   这样一来,裴遇既娶了跟他家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做正妻,又得了一个美貌的妾室,简直爽歪歪啊。   苏霓锦算是知道裴遇今天单枪匹马杀到苏家来的意图了。   现在,苏霓锦只期望她的老父亲老母亲能稍微理智一点,看清裴遇这男人的心思,别因为自己女儿名声有损,就着了别人的道。   “哼哼,原来世子打的是这个主意,我道你今日怎会孤身前来。”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苏霓锦能想到的事情,苏轸自然也能想到,一眼看破裴遇的小九九。   “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那老夫劝世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来人,送客。”苏轸大喝一声,守在外面的护院就等候到了门口。   裴遇没想到苏家这么刚,一点都不给他这个平阳侯世子面子,当即也就没什么好装的了,起身整理一番并不乱的衣带,语气凉薄道:   “伯父这么说话,小侄就不爱听了。我是好心好意上门解决事情,既然你们苏家不领情,那今日便把婚事退了吧。”   苏轸刚硬道:   “退婚?就凭你一黄口小儿?笑话!要想退婚,叫你父母和媒人一同上门,若无正当理由,便是闹到御史台,闹上金銮殿,我苏家上下也无所畏惧!”   苏霓锦在后堂听老父亲发言,感动的涕泪纵横,太刚了!太帅了!从此以后,老父亲你就是女儿的偶像!男神!   “苏大人!”裴遇大喝一声,警告道:“如今不检点的是你的女儿!你是不知道外面那些传言有多难听是吗?若是闹到御史台,闹上金銮殿,只怕你女儿这辈子都逃脱不了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传言了。”   “滚——给我把这满口胡吣的竖子乱棍打出!”苏轸怒吼。   裴遇被手持长棍的苏家护院愤然打出,打到庭院的时候,还听见他在那儿愤骂,哪里还有一点侯府世子的仪态,斯文扫地。   裴遇被打出去之后,苏轸还有余怒,又顺手摔了一只茶杯,正好碎在了苏霓锦脚边。   沈氏吓了一跳,赶忙去看有没有伤着女儿,苏轸也担心,不过他心情不好,关心的话说出来就变成:   “你来干什么?这里没你的事儿,爹自会处理。”   苏霓锦笑吟吟的来到苏轸面前,俏皮问道:“爹,您先前说,为了女儿,您不怕将事情闹上御史台,闹上金銮殿,是真的吗?”   苏轸看着人比花娇的女儿,刚才被混球气到的心情都平复不少,说道:   “那是自然。”   苏霓锦得到了父亲肯定的回答,拉过沈氏笑靥如花,苏轸夫妇对望一眼,不知道女儿怎么突然这么高兴,苏轸被女儿闪闪亮的眼神看的有点不好意思,捋须干咳一声:   “咳咳,你哥哥呢?他不是成天闹着要去裴家揍人,今天人家送上门来了,他怎么不出来?”   苏轸的语气中包含着可惜之意,毕竟他也挺想打裴遇那孙子的,碍于面子,没好亲自动手。   “哥哥帮我出去办事了。爹,既然您不怕闹到御史台,那咱们就把事情闹上御史台……”   苏轸听出苏霓锦意有所指的话,不解的看向她,只见苏霓锦对他露出一抹狡黠的笑,空气中弥漫着阴谋的味道。   **************************   平阳侯府后院,裴遇换好了外出的衣裳,正准备出门,可刚出院子就被他爹平阳侯从身后喊住:   “去哪里?”   裴遇无奈转身,看着特地前来堵他的父亲和母亲,行礼道:“父亲,母亲。”   平阳侯怒目道:“让你这些天在家里看看书,修身养性,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侯夫人王氏不忍心儿子受责备,赶忙护着,道:“儿子也没说要出去,你这般厉害做什么。”   “他那身衣服,你当我瞎吗?上回他私自去了苏家,给人家乱棍赶了出来,他还不嫌丢人吗?”   提起这件事,裴遇就有点委屈:   “爹,是您儿子我给人家乱棍赶了出来,您不说替儿子出头,还在这里怪儿子丢人,什么道理嘛。那苏家分明就是没把咱们平阳侯府放在眼里,那苏轸……”   裴遇还未说完,就被平阳侯给喝止:   “住口!你还有脸跟我提苏家?还敢提苏轸?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公门庶子,几年的功夫就做上了户部侍郎,如今又跟在太子殿下后面做事,你当他是好相与的吗?你这般作践他的女儿,还想他以后不与我们结怨?”   儿子有多不争气,只有老子的体会最深刻。   裴遇听到这里还不以为意,小声嗫嚅:“有什么呀。还不是仗着奉国公府,他能这么快往上爬,敢说没有国公府在后面帮他?”   “你还不住口?”平阳侯气的吹胡子瞪眼,上手就要揍这惹是生非的不孝子,被王氏拦住:   “别别别。老爷息怒。子寒你也是,别惹你父亲生气了。不让你出门也是为了你好,如今最关键的,就是要先把婚退了。杜家那边逼的紧,再不退婚,那边可不答应。”   提起杜家,裴遇也是一肚子气:   “杜家那么着急,那怎么不让表妹过来,我和她都多久没见着面了。”   “你就闭嘴吧。全都是你惹出来的风流债!杜家可比苏家难缠多了,你如今一头栽进去,今后有你的苦果子吃。”   若非儿子和杜家女儿没把持住,有了肌肤之亲,还给杜家发现了,他裴家何至于受制于人?   “侯爷这话说的,杜家是我亲姐姐家,她能有多难缠啊?”侯夫人听不惯丈夫数落亲姐姐的夫家,如是辩护。   “杜家当然比苏家好。杜家大姐如今是昭仪娘娘,很是受宠,杜家大哥因此还做了工部侍郎,这是圣上恩典,钦点的侍郎,与苏轸那费劲巴拉爬上去的侍郎可不一样,熟好熟劣,一目了然。只是可惜了苏轸那个女儿,听说是个绝色美人。”   要说裴遇对苏家的婚事唯一的留恋,就在‘绝色美人’四个字上,苏霓锦的容貌只要见过的,都说漂亮,只可惜,两家订婚后都一直端着,也没安排个什么正式见面的场合,所以尽管跟苏霓锦订亲快两年,但裴遇还没正经见过。   不过,裴遇也很快就想通了,只要有权有势,今后还怕搜罗不到漂亮女人?到时候还不是他想要几个要几个?   裴遇偷偷瞥了一眼父亲,然后给母亲使了个眼色,王氏会意,问道:“侯爷,那苏家那边您打算怎么办?咱们都派人去退了两三回的婚,都没退成。眼看就要到日子,拖不得了?”   平阳侯看着妻儿期待的目光,捏着眉心长叹一声:   “还能怎么办?苏轸既然说要我亲自去退,那我过两日便亲自去退好了!”   裴遇面上一喜:“父亲当真?可若苏家还是不退,又当如何?”   “不退?”平阳侯拧眉:“他女儿都那种名声了,他敢不退!”   有了父亲这句话,裴遇心里算是有了底。老老实实的回书房装乖去了。   可装的毕竟是装的,他心思根本就不在书本上,突然窗棂被人敲响,裴遇打开窗子,他贴身小厮给他递进来一封信:   “侧门的老刘悄悄送进来的,说是谁家小姐给世子的信。”   裴遇纳闷谁会给他写信,打开后,入目便是他十分熟悉的字迹:   ‘表哥,见字如晤。多日不见,妹甚念,今日出门不易,望兄来见。’   然后下面就是见面地点和落款,单字一个‘嫣’。   裴遇哪会认不出表妹的字迹,就算没有落款,他也看的出来。   杜家不让她到侯府来,也不让裴遇到伯府去,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缠绵时期,表妹冒险出门给他递信,他若不去,岂非伤了表妹的心?   去,说什么也要去! 第8章   信里约定的地方在城西一处叫做‘湘南小馆’的客栈,裴遇换了小厮的衣裳从侯府偷偷溜出来,在城西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地方,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眼熟的小丫鬟,正是表妹的贴身婢女柔儿,柔儿看见变装而来的裴遇,欣喜迎上:   “世子怎么才来。小姐都等好一会儿了。”   裴遇心急见表妹,简略解释了一下自己出府的困难,小丫鬟一路把裴遇带到了客栈二楼雅间,裴遇进房之后,丫鬟便识趣的说去让客栈厨房炖一锅汤云云,其实就是退下,给裴遇和杜嫣然两人腾出空间。   柔儿退下之后,房门关起的那一瞬间,两个年轻男女四目相对,尽管各自心中都有些疑问,比如说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幽会等等,然而在久别重逢的喜悦冲击下,一切疑问都可以暂缓,裴遇素了好些天,这时候就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表妹抱住,急匆匆的到内间亲热去了。   管他什么疑问,全都过会儿再说吧。   近来城中出现了一种叫做‘流窜暗门’的职业,这职业类似于青楼楚馆,但也有不同,就是青楼楚馆中的姑娘可以卖身也可以卖艺,只要合法经营,这个行业是受官府保护的,但‘暗门子’就不同了,一般都是私人开设,没有经营许可证,凭熟客和介绍做生意,这种地方虽然手续不全,但基本上背后出资人都有点来路,所以一般没人举报,举报也就是走个过场。   但‘流窜暗门’就不同了,姑娘只卖身不卖艺,这伙人大多是外省流窜入京人士,找几个漂亮姑娘揽客,利用流动性来逃避官府追责,一般在一个地方不会待超过十天,常年流窜于一些隐蔽的客栈做生意,这种经营方式明显不合法,对合法经营的商家经济利益造成了巨大伤害,所以从半年前开始,巡城衙门就陆续接到这样的投诉,加起来有几十起,也出动官兵抓过几回,可全都扑空了。   这回巡城衙门西城副指挥使韩通接到上级命令,让他和京兆府设立的一个风纪稽查队配合,这个风纪稽查队的队长来头还不小,是太子詹事刘希之子刘文才,少年时曾为皇子伴读,这位刘大公子二十出头,年轻气盛,却是个硬气的,不想受父亲提拔,兀自从五城兵马司的小兵做起,后来到了京兆府尹手下,颇得重用。   韩通带着人在教坊街一带等刘文才的人到场一起行动,他们已经盯着那座南湘小馆两天了,眼睁睁的看着那伙人在这里揽客,接客,他们按兵不动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原本今天还不到收网的时候,但稽查队那边却说得到了消息,说这伙人今天过后就要撤离,若今天不抓就错失良机了。   巡城衙门和稽查队这么一合计,决定今天动手收网。   到了约定的时间,刘文才带着稽查队的人来了,韩通迎上前说道:   “那是间客栈,里面也有普通住客,待会儿进去之后,就抓那些两两一对的,衣衫不整的,刘公子觉得如何?”   刘文才觉得颇好:“我们稽查队就是走个过场,关键还是要靠你们巡城衙门出力。这伙人流窜至今,今天要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巡城衙门自是首功。”   两个衙门配合做事,最怕的就是互相抢功劳,尤其刘文才还是官宦子弟,他父亲是正三品大员,若他真想抢点功劳,韩通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既然刘大公子如此上道,言明不抢功劳,那一切也就好办了。   韩通清点手下,雷霆出击,带人包抄了整座南湘小馆,二话不说,直接控制了掌柜的和跑堂伙计,官兵们上下抓人,见门就踹,看见那两两成对的,衣衫不整的,有一抓一,不容任何辩解,直接锁上押下楼。   裴遇和杜嫣然正好办完了事儿,你侬我侬躺在一起腻歪,刚刚说到‘你为何约我来这儿’,然后两人全都一脸懵,异口同声‘不是你邀我来的吗’,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听声音像是官兵查房,这下两人全慌了,手脚并用的下床穿衣服,裴遇还一边穿裤子,一边打开二楼的窗户,已经做好了跳窗逃跑的准备,可惜楼下已经全都是官兵,围的水泄不通,跳下去就是自投罗网,可不跳,也不见得有多好啊。   他们勉强把衣服套上,还没来得及穿外衣呢,房门就被官兵给直接踹开了,杜嫣然吓得惨叫连连,裴遇既要护着她,又要应对官兵,指着那踹门的官兵叫嚣道:   “你们什么人?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是……”   裴遇刚要亮明身份,嘴巴就给杜嫣然给捂住了:“表哥,不,不能说。”   她和裴遇是未婚私会,这要报了名号,事情传出去了,她的名声就全毁了,这可不是她算计苏霓锦那种牵强附会的小打小闹,这可是实打实的要受千夫所指的罪过呀。   裴遇被捂住嘴的那一刻,也明白杜嫣然的意思,他们现在被抓了个现行,两人衣衫不整,辨无可辨,这些官兵显然并不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而是要抓其他人,只要他们到了衙门,把事情说清楚,官兵发现抓错人了,自然会放他们离开。   于是裴遇赶紧用自己的衣服裹住瑟瑟发抖的表妹,一路护着她走出房门,房门外已经乱做一团,好些个衣衫不整的人被官兵从房里揪出来,两侧官兵林立,看见杜嫣然两眼发亮,语带调戏:   “这小妞儿长得还真带劲儿,做这行可惜了。”   旁边官兵的目光也全都落到了杜嫣然身上,吓得杜嫣然一个劲儿往裴遇怀里钻,裴遇紧紧抱住她,放声斥责那官兵:“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   那官兵提着刀就要过来敲打裴遇,被身边的官兵拉住了:“算了算了,正事要紧,回衙门再教训好了。”   杜嫣然知道自己被这些官兵当做是‘那种女人’,感觉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她是伯府小姐,从小到大金尊玉贵,哪里经历过这些妖魔鬼怪的事情,在裴遇怀里顿时哭成了泪人,裴遇也心疼她,可这些官兵都是小鬼,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他暗自下决心,一会儿看见他们头领,定要表明身份,让这些目中无人的小鬼受到应有的教训。   跟其他房间被抓出来的男男女女一样,裴遇和杜嫣然也被带到了楼下,裴遇还算照顾,直接把自己的外衣罩在了杜嫣然头上,让她免于被周围那些不友善的目光窥视。   裴遇护着杜嫣然,终于在人群后看见了这群官兵的头领,两个都是生面孔,裴遇没见过,想来会带兵到市井查风纪的都只是一些小喽啰,裴遇身为平阳侯世子,平日里见的都是达官显贵,对这种小喽啰自然是不关心的。   他看这些官兵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巡城衙门的,还有一股京兆府的小兵,京兆尹认识裴遇,可他手底下的小兵却未必认得,算了,上去试试吧。相信只要他报上身份,许给那两个头领一些好处,他们想来会给平阳侯府一些面子才是。   可裴遇却再一次低估了小鬼难缠的道理,他想去找这群官兵的头领说话,可前提得是这些小兵放他过去,他现在属于被缉拿的‘嫖客’,被和其他‘嫖客’控制在一起,他一动就有官兵过来阻止让他老实点。   “你们给我让开,我有话跟你们指挥使说。”裴遇怒吼一声,想要突破官兵的阻拦,造成了一阵混乱,官兵们怎么可能让他过去,上来就动手:“老实点,有什么话到衙门里再说!”   裴遇的手给棍子打了两下,仍不放弃:“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把我惹急了,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   “滚滚滚。老实呆着。”官兵见裴遇衣着普通,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裴遇现在真是后悔出门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换上了小厮服,身上连个印鉴都没有,虎落平阳被犬欺,想他堂堂世子爷,居然在这里受这种窝囊气。   刘文才和韩通在人群后面,韩通看见了手下和人起了争执,不过这都是办案时的常事儿,还想着跟刘文才解释:   “就是个泼皮,别管他。”   刘文才陪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倒是认出了那个闹事的是平阳侯世子,不过他可没兴趣凑上去,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仰着头往这座南湘小馆周围看了一圈,刘文才的目光落在了南湘小馆斜对面的一座临街茶楼雅间窗户上。   茶楼的二楼有好几间雅间,唯独正中的一间竹帘低垂,帘子后头似有人动。刘文才对着那竹帘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竹帘后确实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苏佑宁,一个是苏霓锦,兄妹俩看戏似的点了一大桌的茶和瓜子,好整以暇的坐在楼上,静观楼下的混乱。   苏霓锦看着那处还未平息的混乱,裴遇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被官兵们边骂边打,控制在路边,哪里还有半点两日前在苏家耀武扬威的,平阳侯世子的威风。   “哥,你怎么知道这什么小馆里有这出儿?”苏霓锦喝了口茶,对亲哥问。   苏佑宁对她比了比楼下的刘文才:“那是太子詹事府的大郎,跟我有交情,他最近去了京兆府,我前儿听他偶然提起他在协查流动的暗门子,就记下了。也是那姓裴的合该倒霉,正赶上了。”   可不就是倒霉嘛。   苏霓锦原本还在头疼给裴遇和杜嫣然约在什么地方见面,没想到苏佑宁直接来了这么个大招,这下好了,裴遇和杜嫣然要给抓进巡城衙门大牢的话,那可就好看了。   “别说我了,倒是你,那什么时候会模仿别人笔迹了?还写的那么像,我估计连他们本人都未必分得出来真假吧。”   苏佑宁看戏看的正欢,也不忘问问妹妹写信的详情。   他只是负责送信和安排楼下这些事儿,可那两封把裴遇和杜嫣然从各自家里骗出来的信,却是出自他这亲妹妹之手,那两封信苏佑宁亲自对照过,要不是事先知道,他根本就分不出来哪个是本尊写的,哪个是仿写的。   “从小你都不与我亲近,我会的可多了,是哥哥你自己不了解我罢了。”苏霓锦故意娇嗔道。   她本就生的美貌,这般娇嗔着说话,便如那画中仙活了过来一般,苏佑宁傻乎乎的看着妹妹喊冤:   “天地可鉴,到底是你不与我亲近,还是我不与你亲近?从前我跟你说一万句话,都比不上你国公府那些堂兄堂姐们说一句话的,还说我呢。”   苏霓锦佯装生气:   “哥,人生在世,谁都会遇见几个人渣,谁没有识人不清的时候?我都回头是岸了,你就别再提那些了。”   见妹妹要生气,苏佑宁自是不敢招惹了,摆摆手,亲自给妹妹添茶:“对对对,不提了不提了。咱们看戏就好。有句话说的好啊,叫兄妹齐心,其利断金,我看那裴家今后还有什么脸。”   苏霓锦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唉,可惜巡城衙门的大牢也关不了裴遇多久,还是太便宜他了。”   只要到了衙门,裴遇跟巡城衙门的人说了身份,巡城衙门指挥使还不得把他恭恭敬敬的送回平阳侯府啊。   可惜啊可惜。   苏佑宁似乎看出了妹妹的苦恼,嘴角噙着似笑非笑:   “关是关不了他多久,但也未必会便宜了他。”   苏霓锦听他话中有话,点漆般的双眸一亮:“哥你还有后招?”   苏佑宁摇了摇手指,稍微把竹帘掀开一条缝,指了个方向让苏霓锦看去,苏霓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凑过去看了一眼,居然让她看见了一张非常眼熟的脸——她的老父亲苏轸。   苏轸身旁还有一个衣着严谨,看起来就很严厉的老头儿,那老头儿的目光此刻正如探照灯般盯着跟官兵叫嚣的裴遇。   “爹身边那老头儿谁啊?”苏霓锦闪耀着她的卡姿兰大眼睛问。   苏佑宁憋了一会儿笑后,悄声告诉了苏霓锦答案:   “御史大夫孙海如。”   御史台……   苏霓锦恍然大悟。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她以为自己和苏佑宁做的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她的老父亲更加夸张,这是要把民事小纠纷硬生生的升华成国民大事件啊。 第9章   平阳侯在库房里转了一圈,一会儿他就要去苏家退婚了,虽然苏轸是国公府庶子出身,没有爵位,但也不好与他把关系闹得太僵,做生意还有个买卖不成仁义在,今天他是要退婚,但却不想结仇,所以,平阳侯就想着从库房挑一件贵重些的礼物带去,多少缓解一点苏轸心理上的落差,将来两府也好见面。   挑了半天,挑了一副云海大师所做的菩提古轴图,苏轸是读书人,应该喜欢收藏些名家字画吧。   选定之后,平阳侯从库房出来,叫管家去备车马,带上拜帖和字画,直接往苏家去了。   到了苏家,苏家门房却告诉他,苏轸不在家,家里只有夫人一个女眷在,弄的平阳侯进也不是,回也不是,正为难时,苏家父子骑着马,带一顶小轿从洒金巷口进来。   苏轸来到门前,看见等在门前的平阳侯,苏轸和苏佑宁下马行礼,平阳侯上前搀扶:“苏大人免礼,都免礼。”   “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苏轸心情不错,对平阳侯说话时都能心平气和了。   苏佑宁也是一百个顺心,看见平阳侯气都不堵了。   平阳侯看了一眼苏家大门,心道这苏家父子也太不讲究,他来干什么难道他们会不知道?除了退婚,他还能来干什么?   “还不就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事情嘛。”平阳侯有些不满,主动提醒。   苏轸和苏佑宁对望一眼,苏轸随意点了点头:“哦,这事儿啊。那侯爷想如何呀?”   平阳侯一愣:“苏大人不请本侯入府详谈?”   苏轸摆手,态度坚决:“没什么好谈的。”   平阳侯冷哼:“苏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平阳侯冷下了脸,对于苏轸这不上道的行为表示愤怒,他是想好好上门来把亲事退了,还带了礼物,苏轸居然敢给他拿乔,还敢把他拒之门外。既然苏轸不给他面子,那就休怪他不给苏轸面子了。   “苏大人,本侯诚心诚意上门,你竟不领情,那就休怪本侯无礼了。”   苏轸还没开口问这老匹夫想怎么无礼的时候,就听旁边传来一声黄鹂出谷般娇丽的声音:   “爹爹,女儿有些累了,可否先行回府。”   平阳侯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粉雕玉琢,肤白貌美的美貌女子从轿中走出,姿色天然,艳色绝世,顾盼流连,莹莹独立。   都说苏家小姐是个美人坯子,可平阳侯也没想到,这坯子能美成这样。   苏轸一声咳嗽,拉回了平阳侯的思绪,平阳侯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贤侄女果然有乃父之风范 。”   平阳侯突然有点嫉妒苏轸,有个这样漂亮的小女儿,是肿么样的体验?肯定特有面儿吧。   要是有个这样的儿媳,其实好像也不错,可惜啊,儿子被猪油蒙了心,非要娶那杜家姑娘,不过,人都说越漂亮女子脑空空,这苏小姐美则美矣,却是个空心大花瓶,娶回家也就摆着漂亮,没什么实际用途。   这么一想,平阳侯心里还就稍微平衡了一些。   “苏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本侯前来就是为了退婚一事,还请……”平阳侯正说到关键处,忽然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和一道欠揍的人声传来:   “侯爷,侯爷,不好了,侯爷。”管家骑着马,一路狂奔而来,边跑边喊。   平阳侯眉头一蹙,这管家是王家的亲戚,平日里一惊一乍,动不动就是侯爷不好了,侯爷出事儿了,平阳侯训斥多回都没用,平阳侯都懒得理他,没想到他还敢到府外喊。   管家一路骑马奔到平阳侯跟前,从马上滚下来,气喘吁吁道:   “侯爷,出事儿了。”   平阳侯忍住想一把掀翻他的冲动,耐着性子问:“什么事,说!”   暗自蓄力抬脚,平阳侯已经准备好了,要是没什么大事,这回定要给他个教训,踹他个窝心脚方能解气。   管家抹了一把汗,悄悄瞥了一眼站在台阶上有意无意瞥向他们的苏轸,小声回了句:   “回侯爷,世子被抓进巡城衙门大牢了。”   平阳侯已经快要抬起的脚忽然又放了下来,差点把自己弄个大跟头,管家扶着平阳侯,平阳侯怒问,连声音都变了:   “你说什么?世子不是在书房读书吗?”   管家被吼了一脸,好委屈的擦口水,平阳侯还是抬脚踹了管家一脚,让他胡说八道。   管家捂着心口,艰难上前提醒:“侯爷,世子让小厮穿着他的衣服在书房,他跑出去了。现在人在巡城衙门的大牢里呢,他与东平伯府杜姑娘幽会,被当成嫖客抓起来了,现在世子正等着侯爷去救人呢。”   大牢、幽会、嫖客……平阳侯受不了这刺激,差点厥过去,抬脚对管家又是一踹。   苏轸走下台阶,关切的问:“哟,这可出大事了。侯爷,需要帮忙吗?”   平阳侯哪会听不出苏轸唯恐天下不乱,说风凉话的语气,气恼的瞪了他一眼,跨上管家骑来的马就绝尘而去。   苏轸低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好整以暇的回府去了。   ******************************   苏家书房里,苏轸坐在书案后头,看着站在对面的一双儿女。   喝了口茶,润了喉咙后,苏轸才放下茶杯开口:   “真是长能耐了是吧?这种损招都敢出了?”   苏轸虽然在他们原有计划的基础上给裴家补了一刀,但这并不代表他认可儿女的所作所为。   苏佑宁和苏霓锦低着头不说话,暗自目光交流,苏轸见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不禁一拍桌子:   “谁的主意?说!”   兄妹俩不约而同的被吓的一颤,苏霓锦率先抬头告状:   “爹,都是哥哥的主意,他跟京兆府那个刘大人有交情,他和刘大人互相配合,给裴遇来了个瓮中捉鳖。”   死道友不死贫道,苏霓锦觉得自己身为女孩子,还是要维持一点人设的,所以只能让哥哥背这个锅了。   苏佑宁看着眼前这个表情无辜,看起来好像牲畜无害的漂亮妹妹,两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然后再看书案后的老父亲的脸色,阴沉的都快滴出水,苏佑宁把心一横,辩解道:   “妹妹,话可不是说的。事情是我去办的我承认。可主意却不是我出的。”   苏霓锦恨铁不成钢:   “我只不过是想来个人赃并获,捉……咳咳,那地方不都是哥哥找的,人不也是哥哥安排的?”   苏轸的目光在儿女之间转动,问出了事情关键:   “那两封骗裴遇和杜小姐出门的信是找谁写的?”   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做了,那苏轸就得要帮他们把事情做的圆满一点,不能让别人抓到尾巴和证据。   得把帮他们写仿信的人打点好了,免得将来留有祸端。   然而事情却出乎苏轸的预料,苏佑宁果断指向苏霓锦:“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苏轸一愣:“是绵儿找人去写的?”   苏佑宁摇头:“不是!就是她自己写的。若非这回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咱们家竟还有个仿字大师级的人物在呢。”   苏霓锦想把苏佑宁的嘴给缝起来,让他低调低调,他是听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吗?   现在好了,老父亲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她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了。   “绵儿,你会仿别人的字?什么时候会的,为父竟全然不知?”   苏轸满心不解,对这个女儿,他确实少有了解,不是他不去了解,而是女儿拒绝让他了解,对此苏轸也略有遗憾,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竟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学会了这样一种技能。   苏霓锦有点不好意思,很想跟她的老父亲说,她会的可不止仿别人的字。   想她苏绵在上大学之前,可是靠手艺吃饭的。   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福利院旁边有个五星级酒店管理式的敬老院,她们这些福利院的小朋友,有时候会去敬老院里给老人们献爱心,就是陪老人们说说话,唱唱歌,跳跳舞,排解排解老人们的寂寞。   住在那个敬老院里的老人都是无儿无女,略有资产的孤寡老人,敬老院的条件非常好,所以福利院的小朋友都愿意去那儿。   苏绵也不例外,她就是在那里认识老张的。   老张是个造假师父,主要造假国画和仿字,他说苏绵有点天分,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就让苏绵没事的时候去跟他学,苏绵一开始还不太愿意,不过老张那儿的饭比福利院里好吃太多了,后来为了吃饭,苏绵就去了,反正学这个又不辛苦,还能混饱肚子,这一学就是七八年。   可惜她上了高中以后,老张就死了。   苏绵上学缺钱啊,于是就用这手艺加入给人办假证,办假证明的行列(这是违法的,大家不能模仿),反正只要给她一份原本字迹,无论什么证明,她都能给办出来,靠这手艺,苏绵解决了自己上学和吃饭的问题。   “我小时候就会,觉得别人的字特别好模仿。我怕您说我不务正业,一直没敢说。”   苏霓锦现在有点庆幸原主跟父兄的关系一般,互相都不太了解,这要是跟家里交心长大的姑娘,她突然开了挂,肯定会让人觉得奇怪的。   现在,她只需要把一切都推在‘彼此不了解’这上面,就能蒙混过关了。   苏轸和苏佑宁对望一眼,苏佑宁道:“人的字千变万化,才不好模仿呢。”   苏轸对苏霓锦招手,让她过去,给她铺了一张纸,然后拿出书案上他之前写的一幅字,对苏霓锦道:   “你仿给为父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办假证是违法的,坚决不能做!!! 第10章   苏霓锦也不扭捏,将衣袖绑好,像模像样的站到了苏轸的书案后头,见那父子俩步调一致的凑过来看,苏霓锦眼波一转,指了指苏佑宁手边的茶壶。   苏佑宁没反应过来,苏霓锦就又咳嗽了一声。   苏佑宁还是没反应过来,苏轸都看不下去了,撞了他一下,道:“让你倒杯茶。”   “……”   在亲爹和亲妹妹的驱使下,苏佑宁只好屈尊给妹妹倒了杯茶,再恭恭敬敬递到人家面前:   “可以开始了吗?”   苏霓锦接过茶,一边喝着一边将苏轸的那幅字拿起来观察,其实不管是字还是画,都是线条,看字看形,看画看意,只要抓准了形意,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一杯茶喝完了,字也看完了,苏霓锦拿笔蘸墨,俯身静默片刻,果断动笔,写的却不是苏轸那幅字上的内容,而是用苏轸的字体写了一首五绝诗出来。   苏轸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虽然女儿只写了寥寥数字,但那字体纤毫不差,若非他当场亲眼看着女儿写的,换个别的场合有人拿给他,他肯定不会怀疑这不是自己写的。   “这,这……”   苏轸觉得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居然有这种天赋,忍不住拿着那两张纸啧啧称奇。   “爹。”苏佑宁见父亲被手上的字吸引了注意力,赶忙喊了他一声,说道:“现在裴遇被抓进了巡城衙门,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提起这个,苏轸才将心神略收回来,想了想后,说道:   “让你娘把裴家的聘礼全都准备好,带上庚帖,后日咱们就去裴家退婚。”   之前拒绝与裴家退婚,不是因为他们不想退,这桩婚事肯定是要退的,只不过,他们苏家要做主动退婚的一方。   ‘退婚’与‘被退婚’,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意思却天差地远。   *****************************   平阳侯灰头土脸把儿子从巡城衙门领了回来,觉得他精心护养了一辈子的老脸在这一天全都给丢尽了。   他就算穷尽前半生的所有想象力都想象不出来,他的儿子有一天,居然会因为这种理由被抓进班房里,若他咬紧牙关,在里面蹲几天,誓死不提平阳侯府也就罢了,偏偏他进了班房,恨不得昭告天下,他是平阳侯世子。   他把儿子从巡城衙门里接出来时,那些狱卒和官兵看他的眼神,深深的伤害了极度好面子的平阳侯,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他今后还怎么在世家圈子里做人?   一想到这里,平阳侯手底下的藤条就充满了力量,一下下的打在他不争气的儿子背上,恨不得就此打死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才好。   可惜,侯夫人王氏在旁边哭的肝肠寸断,死死抱住了儿子,不让平阳侯打,平阳侯再怎么愤怒,也总不能把老婆儿子全打死吧,见缝插针的用藤条戳了几下儿子,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侯爷,事已至此,你就是打死他也无济于事。”侯夫人王氏如是哭道。   裴遇也含泪劝道:“爹,我知道错了。可这也不能怪我,我又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干嘛的,我和表妹给抓进去,半条命都吓死了,您就别再打儿子了。”   “你还敢提你那表妹,她哪里是什么世家小姐,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她就是个不知廉耻的淫妇!就她那样的,我都不知道你看上她什么!论容貌和气度,她连给苏家那个提鞋都不配。真是冤孽,冤孽!”   以前平阳侯没见过苏霓锦,觉得那个杜嫣然也还不错,可他今日见到了那苏霓锦,通身灵气逼人,杜嫣然跟她比,就是那鱼目混珠里的鱼目!若是品德贤良,矜持端庄便罢,可瞧瞧她和自己儿子干的那些事。   一个姑娘家,被以这种名义抓进过班房,就算她杜家有通天的本事,让班房里的人都闭嘴,这件事也不会改变分毫,如鲠在喉。   “爹,巡城衙门里都已经打点过了,凭咱们平阳侯府的声势,再加上东平伯府,想来那些衙差也不敢在外面胡言乱语的。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平阳侯长叹一声,把手中藤条摔在地上,坐到椅子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后,才道:   “为今之计,只有把这件事压下来。若是透露出了半点风声,裴家和杜家的名声就毁于一旦了。”   “还有,你和那杜家的事儿,就此作罢!他杜家便是再有权有势,咱们裴家也不能娶个那样不知廉耻的媳妇儿进门。”平阳侯关键时刻拿定了主意。   王氏和裴遇对望一眼,王氏小声道:“嫣然是委身给了咱们儿子,又不是旁人,若此时不要她,拿她今后怎么办?咱们也没法跟杜家交代啊。”   杜嫣然毕竟是王氏的亲外甥女,尽管王氏也恨她不检点,知道他们俩不规矩,所以这阵子王氏都没敢让他们见面,谁知道他们连这点时间都耐不住。   “是啊,爹,我总得对表妹负责。”裴遇一边偷看自家父亲的脸色,一边说道。   “你负什么责?跟你有婚约的是苏家小姐,你要负责也是要对苏家小姐负责!你那表妹,若是愿意做妾,那咱们裴家还能要她,若不肯为妾,这事儿便罢,让你娘明儿就去杜家说吧。”   平阳侯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说完之后,他还稍微顾念了些妻儿的看法,放柔了语调说道:   “你们别不愿意,我今日去了苏家,见到了那苏小姐,就那般人品,子寒你若娶她,今后断不会后悔。我是你爹,我会害你吗?”   “原本是想去退婚的,人家还不愿意退,现在你们出了这档子事儿,我看正好不必退婚了,娶了那苏小姐,咱们不必担一个悔婚的名声。”   平阳侯一锤定音,让裴遇和王氏都反抗不得。   然而,平阳侯的如意算盘打的好,事情的发展却不如他想象中那般顺利。   因为在他把儿子悄悄领回来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孙御史直接一纸御状告到了陛下面前,孙御史参平阳侯世子流连风纪场所,被抓后当街撒泼,无视法纪,无视律条,另参东平伯,纵女偷情,败坏风气。   这一纸诉状直接将平阳侯府和东平伯府推上了风口浪尖。   熙元帝看着面前的状纸,眉心蹙起,当殿问出:   “朕记得平阳侯世子是订过亲的吧。”   殿下群臣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户部侍郎苏轸的身上,苏轸走出臣列,不卑不亢的回道:   “回陛下,平阳侯世子是与小女订亲。”   熙元帝点点头,目光在面如菜色的平阳侯身上转了一圈,而后才对坐于帝台之下的太子祁昶问道:   “太子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理?”   朝臣皆知,近来苏轸是跟在太子殿下后面查江南盐务之事,算是半个太子府的人,陛下让太子决定如何处置,摆明就是要帮苏家。   祁昶起身回道:“平阳侯世子德行有亏,当依法例惩处。”   平阳侯听到太子的这番评价,再也站不住,就此跪地:“犬子年少无知,犯此大错,臣定当回去好生管教,还请陛下开恩,请殿下开恩啊。”   熙元帝看了一眼不苟言笑,脸板成性的儿子,不动声色道:   “老平阳侯战功赫赫,为我大祁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既是世袭的爵位,那便看在老平阳侯战功的份上,免了平阳侯世子这回的罪责吧,平阳侯回去之后,当严于教子,立德立行,若是再犯,朕决不轻饶。”   平阳侯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叩首谢恩。群臣有些不解,先前陛下问太子的意思,分明是要帮着苏家的,可太子说要罚平阳侯府,陛下怎么又不愿了?   熙元帝高坐龙椅,说了那番话以后,特地给了群臣一点揣摩圣意的时间,等他们各自都觉得自己揣摩的差不多了,熙元帝再度开口:   “不过,既然太子说平阳侯世子德行有亏,那就自然不能再婚配苏家小姐了。”熙元帝顿了顿,又追加一句:   “苏卿有空,就去把婚退了吧。天下好儿郎多的是,回头另找一个匹配的。”   苏轸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一点想笑,幸好面部表情管理还不错,恭谨领命:   “臣遵旨。谢陛下。”   而另一边,平阳侯的脸色可就不怎么好看了。   刚才他还庆幸陛下愿意给平阳侯府一个面子,宽恕逆子的行为,下一刻陛下的话就直接打脸,不仅让苏家去退婚,还给了他儿子一个‘德行有亏’的评语。   这下可真是祸不单行了。   *******************************   苏佑宁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两排挑着红担的下人,荣耀骄傲的模样,谁能想到他这是去退婚的呢?   而且他这还不是普通的退婚,是——奉旨退婚!   原本苏家只是想有个正经理由来退婚,可没想到,孙御史那一纸状子,直接给他们告到了一个奉旨退婚的旨意。   这下总算不用担心妹妹会因为退婚而毁名声了,谁要敢说半句,就是对圣上不敬,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所以,苏佑宁心里的高兴程度直接写在了他那张英俊的脸上。   把裴家的聘礼送回,再把已经跟裴家交换了的妹妹的庚帖拿回来,从此以后,苏家和裴家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爽快!   平阳侯看着苏家那竖子高坐马背,趾高气昂离开的样子,就觉得心梗,可他不敢在表面流露出半分不满。   一桩没成的婚事,让裴家瞬间从云端跌落泥地,平阳侯府的金字招牌上从此以后就多了‘德行有亏’四个字,平阳侯心里那个恨啊,牙根几乎都要咬碎了。   但让平阳侯郁闷的还不止这些。   有了圣上和太子说的那评语,以后根本不会有世家之女或高门之女愿意把女儿嫁到平阳侯府来,他昨日还在家里嫌弃杜家女,可现在人家却成了平阳侯府能选择的范围里的最好选择。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他若不回去再打一顿那个糟心的儿子,平阳侯觉得自己都要撑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主角光环教做人系列。 第11章   东平伯府后院传来哭声,东平伯夫人王氏在厅里站了许久,终究是没舍得就这样离开。   女儿已经连续哭了好几天,再这么哭下去,只怕眼睛都要哭瞎了。被说女儿想哭,就连王氏自己都特别想哭,这都什么事儿嘛。   想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王氏就心烦,折返回里间,屏退所有伺候丫鬟,在趴在床上哭的女儿床边坐下,忍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了。   “别哭了。做了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你还好意思哭。”王氏骂道。   趴在床上哭泣的杜嫣然稍微顿了顿之后,突然就哭的更大声了,王氏急的在她身上盖的被子上重重打了两下:“别哭了!”   杜嫣然像是跟王氏赌气般,不仅没有停止哭泣,还开始撒泼拍打枕头,一副孩子气闹脾气的样子,突然手骨打到了床板上,疼痛让杜嫣然哭的更加伤心了,这下王氏终于心疼了,一把搂住杜嫣然道:   “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你就别哭了。手打疼了没有?让娘看看。”   杜嫣然还收不住脾气,躲着王氏,不让她看手上的伤,被王氏一把抓住,她也就罢了,转过身来抽抽噎噎,哭了几天,只见她原本细长的丹凤眼,已经肿成了核桃,泪水婆娑,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了。   看见女儿这样,王氏心中再大的怨气也撒不出来了,心疼的给女儿抹泪:   “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可怜见的。”   杜嫣然一把扑进了王氏怀抱:“娘,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从今往后,我是没脸出门见人了。”   一个姑娘家的清白没有了,跟着个男人出去私会,还给官府当成流莺抓了进去,若传出去,她真是没脸做人了。   王氏在女儿后背轻敲了几下,以示惩罚:   “你糊涂,糊涂啊。我再三叮嘱你,这段时间不要与他见面,你非但不听,还惹出这般大祸,你爹现在恨不得生抽了你的筋,生扒了你的皮!”   王氏说是这么说,可孩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自己不心疼,谁还会心疼呢。   “平白让柳氏那个贱人看了笑话,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得意。”   柳氏是东平伯的宠妾,跟王氏斗了半辈子,好在王氏出身高,女儿又入宫做了昭仪,要不然这伯府估计就是柳氏当家了。   原以为只要把小女儿再嫁入平阳侯府做世子夫人,她就能彻彻底底的压在柳氏头上了,原本都要成功了,裴家已经答应去苏家退婚,眼看事要成,却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要说着急,除了杜嫣然自己着急之外,王氏也着急啊。   “娘,你说出了这事儿,表哥会不会不要我了。如果他不要我,那我就只能去投河了。娘,你说表哥会不会不要我呀?”   杜嫣然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付出了一切,连名声都赔上了,最后表哥却不娶她,那她除了投河就真没别的出路了。   “他敢吃了不认账,我会放过他吗?便是我不能将他如何,还有你姐姐在呢,你怕什么?”王氏出言宽慰小女儿,忽的想起来个问题,王氏问杜嫣然道:   “倒是你,你是发了什么懵,这个时候跑出府去跟他在那处见面?地方是他选的?”   杜嫣然擦擦眼泪,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信笺交给王氏。   “是表哥约我去的那里,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杜嫣然现在后悔的想撞墙,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些,那天她就是在家里把凳子坐穿了也不会出门去的。   王氏看着信笺,冷静下来,不是她要怀疑,是因为事情实在是太巧了。全京城东西南北的客栈加起来少说也有上千家,怎么裴遇偏偏挑了个给巡城衙门盯上的客栈呢?要说这其中没有点什么阴谋阳谋,她都不信。   杜嫣然看着母亲凝重的神色,忽然想起来那些官兵闯进门之前,她和表哥说过这件事,吸了吸鼻子,杜嫣然对王氏道:   “娘,说起来也是奇怪,我当时问表哥为何要选在那里见面,可是表哥也这么问我。”   王氏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然后呢?”   “然后……”杜嫣然刚刚收起的泪水又泛滥开来:“然后官兵就闯进来了呀。”   王氏经历一生,见过不少事情,听了杜嫣然说的这些以后,愤愤的把信纸揉成一团,说道:   “你们这是中了别人的圈套!我就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那么多客栈,偏偏让你们选中了间要出问题的。”   杜嫣然不解,将那纸团捡起,说道:   “什么圈套?可这信,明明就是表哥写的嘛。他的字,我不会认错的。”   王氏冷哼:   “一封信而已,只要找个能仿他字迹的能人异士,要多少他写的信没有?”   “可,可谁会害我们呢?我,我这段日子,连侯府都没有去啊。”杜嫣然想不出来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   她想不出来,王氏可是心中有了点眉目,其实只要稍微想想,几天之前的风向还是苏霓锦被传艳词,受裴家胁迫,可几天之后,风向就突然变了,不仅风向变了,还把裴家和杜家连在一起掀翻了。   现在的情况是,裴家、杜家吃了大亏,苏家得了圣意,潇潇洒洒的退了婚。   怎么想好处都在苏家身上。   王氏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运,所谓的好运,全都是背后辛勤耕耘和谋划出来的东西,就好像之前苏霓锦的艳词事件……   想起这件事,王氏问杜嫣然:   “你可有跟谁提过,周生写苏霓锦艳词的事情?”   苏家和裴家的事情,一直都是裴家出面在周旋,杜家连面都没有露过,可是苏家一出手,却精准无误的对准了裴杜两家,这说明,很有可能苏家在那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杜家背后传播苏霓锦艳词之事,他们怀恨在心,才用这般狠辣的手段回击。   杜嫣然连连摇头:“没有!我怎么可能跟谁说呢。要被人知道了是我们暗地里对苏霓锦动手,别人该怎么想我呀。”   王氏知道现在就算问杜嫣然,这个傻孩子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所以,她干脆不问了,反正事情结果就是这样,苏家最后得了所有好处,那他们就是脱不开干系。   凭什么自家女儿受了这天大的委屈,那个苏霓锦却能安然无恙,她杜家女儿是绝对不能给她苏家女儿挡刀子的。   “娘,您怎么不说话了?”杜嫣然看着母亲越发冷峻的脸色,觉得有些害怕。   “女儿,你放心吧。娘定会给你讨回这个公道。别人让你不好,娘就让她更不好!他苏家想要脸面,我偏不给他们脸!”王氏恶声恶语道。   杜嫣然似乎有点明白母亲想做什么,有点担心,道:“娘,您是不是又要让周先生去写那些东西?周先生是父亲的门客,万一他要是被苏家人查出来,会牵连父亲的。”   现在杜嫣然唯一的倚靠,就是东平伯府,她可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倚靠再出什么问题。   王氏却不以为然:“他既是你父亲的门客,那就该帮着主人家分忧。那周生本就是个假道学,让他做这些,只怕他自己乐意的很呢。这些事情你就别管了,这些日子你好生养着,我过两天再去侯府,让他们尽快把你和裴遇的婚事敲定,如今苏家的婚已经退了,你们之间再无阻碍。”   杜嫣然得了母亲的安慰,心情果然纾解不少,在丫鬟婆子的精心伺候下,在房里安心休养了起来。   *******************************   苏霓锦在房间里清点她的私产,原以为自己是官商二代,怎么说也该是个小富婆才是,可是当她把自己所有财产清点一遍后才发现,自己不仅不是小富婆,连‘富余’两个字都谈不上,回想自己的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原主爱与人攀比吃穿用度,属于那种别人有什么,她也一定要有什么,并且一定要比别人好,比别人贵才行,有条件就攀比,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她也要攀比。所以原主从小到大,除了身边买的一堆根本没有用的垃圾之外,仅剩的所有可支配财产加起来才二百二十两银。   这对于一个‘官商二代’来说,实在是太清贫了。   就在苏霓锦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盯着自己所有财产发呆的时候,苏佑宁咋咋呼呼的跑了进来。   “妹妹,出事了出事了。”   苏佑宁手里捏着一叠纸,急急忙忙跑到了苏霓锦身边坐下。   苏霓锦大大的眼珠里盛满了雾气,显示着自己此刻有多不开心,兴趣缺缺的往苏佑宁看去一眼:“怎么了?”   苏佑宁似乎说不出口,将那一叠纸送到苏霓锦面前:“你自己看吧。”   苏霓锦拿过那一叠纸,前后翻看了一遍,秀丽眉峰微微一挑:“还敢来。”   不用细看苏霓锦就知道这堆纸是什么意思。   “现在怎么办?这些艳词,艳诗流传在外面,还有人专门放风声,把这些诗句里对应的人物全都说成是你了。再这么传播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这就是苏佑宁着急的原因,如果是那种明刀明枪的事情,他也不会过来烦妹妹,可这种背地里散播谣言,躲在暗处放冷箭的行为,他是在解决不了。   苏霓锦低头翻看着手里的纸,跟急的像热锅蚂蚁的苏佑宁相比,当事人苏霓锦的表现绝对可以用淡定来形容了。   好半天,苏霓锦都没有说话,苏佑宁等不下去,终于忍不住推了推她。   “你倒是说句话呀?”   苏霓锦将手里的纸放下,对苏佑宁微微一笑,回了一句:   “就这种幼儿园尺度,我只能说写的人……太不专业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呵呵,拿这种幼儿园的车骗谁呢?让姐来教你什么叫真正的开车技术! 第12章   苏佑宁盯着苏霓锦看了一会儿后,问:“幼……儿……园是什么?”   “呃。”苏霓锦一愣:“那不重要。哥哥你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苏佑宁认真想了想,指着桌上的纸说道:“销毁这些!”   “……销毁这些有什么用?你这边销毁,人家那边再写,你跟得上吗?”苏霓锦问。   我在明,敌在暗,确实跟不上。   苏佑宁有点乱:“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苏霓锦扬扬手上这些纸,说道:“找源头。”   “我知道要找源头啊,可这些东西传播的人多了,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麻烦就麻烦在这个地方。   苏佑宁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派人暗地里去查过一轮了,可这玩意儿就跟流言似的,一传十,十传百,一个一个的按顺序问下去都未必能问出什么来,更别说根本不可能每个人都问一遍。   “谁让你去查传播的源头?你得查这些字的源头。”   苏霓锦提醒苏佑宁,苏佑宁愣了片刻,仿佛有点头绪。   查字的源头倒是可行。   能写出这些乌七八糟东西来污蔑女子的人必然是个大大的混球,但这个混球首先得是个读书人,会写字会写诗,才能写出这么些个东西,要找出传播的源头不容易,但是要通过字迹找出一个读书人,只要有途径就能办到。   大祁注重科考,有功名的读书人受世人尊重,朝廷也相当重视,有专门的学台衙门对各省生员进行管束,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入京后,每月都要去学台衙门登记住所与所司职业,以便追究和考核,也就是说,只要是考过功名的读书人,无论你是外省入京,还是原本就是京城人士,不管哪种情况,都在学台衙门里留有记录。   “我这就去学台衙门。”苏佑宁虽然觉得任重道远,但为了妹子,他必须要去试一试的。   苏霓锦美眸一蹙,不解问:   “你去学台衙门干什么?一个个的翻记录吗?在京读书人,少说也有千儿八百个吧,你要翻到猴年马月?”   苏佑宁露出不解,苏霓锦继续说:   “咱们都已经确定上次的诗和裴、杜两家有关,这回他们故技重施,变本加厉,那你也只要需要以这两府的师爷、门客为目标去找,不就可以了?”   苏霓锦觉得哥哥就是关心则乱,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了。   闻言,苏佑宁果然一拍脑壳:   “正是如此,我怎么这么笨。”   说完,苏佑宁就想收拾收拾桌上的纸离开,被苏霓锦拦住:“等等,给我留几张。”   “这种污秽之物怎可留下。”苏佑宁可不想妹妹那双漂漂亮亮的眼睛被这种东西污染。   苏霓锦神秘一笑:   “嘿嘿,我另有他用。”   **********************************   苏佑宁不负众望,在锁定目标之后,没过多久就找出了幕后。   “这字的主人叫周彦,身边的人叫他周生,他是东平伯府的门客,丰县人,是个举人,会试落榜后没回家乡,在京里找门路,两年前入了东平伯的眼,在东平伯府做客卿,据说这人有点本事,两年就做了东平伯的心腹,不过人品一般,好酒好色。”   苏佑宁将调查的结果告诉书案后的苏霓锦,苏霓锦听后,把笔放在笔架上,走出书案,问:   “确定是他吗?”   “确定!这个周生喝了点酒之后,就喜欢写淫词滥调,他字也有特点,身边不少人知道。”   苏佑宁兀自倒了杯茶,边喝边说:“这狗东西活得不耐烦了。”   “他是活的不耐烦了,不过罪魁祸首还是东平伯府。”苏霓锦提醒。   苏佑宁点头:“没错!最可恶的就是杜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若是其他事情,定要父亲去御史台告他,偏偏这种事告不得,可惜啊。”   如果不是涉及到妹妹的名声问题,就凭东平伯纵容手下写淫词滥调编排官家小姐一事,就足以让东平伯吃一棍子。   苏霓锦将桌上的一叠纸拿过来递给苏佑宁:   “去御史台告他,还要费尽心思跟他打官司,劳心劳力的,不如私底下解决来的痛快。”   苏佑宁不解的接过那叠纸,低头翻看了两张,脸色就不对了,猛地将纸合上,两只耳朵顿时红透:   “这什么呀?”   有一瞬间,苏佑宁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这纸上写的东西可比周生写的那些惊爆多了,遣词用句让人看一眼就脸红心跳,总之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周生的诗集啊。”苏霓锦无辜摊手:“我替他写的。”   “……”   苏佑宁愣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鼓起勇气,又低头看了几眼,只觉得越看手里的纸就越烫手。   “不是……”苏佑宁的声音有点发虚:“这些东西,你,你怎么写出来的?”   苏霓锦指了指苏佑宁:“你书房里不是有本金瓶梅吗?我摘录了上面几首诗,改了几个字啊。”   说完后,苏霓锦一边喝茶,一边她堂而皇之放在桌案上的那本很眼熟的书递到了苏佑宁面前,苏佑宁的目光在手里的纸和妹妹手上的那本书之间回转,终于受不住这迎面而来的压力,掩面、蹲地、哀嚎起来。   “哎呀——你,你,你……我,我,我……”   苏佑宁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苏霓锦也体贴的在他身旁蹲下身子,等苏佑宁那股子难为情的劲儿过去,再跟他说话。   苏佑宁捂着脸,终于冷静下来,一抬眼,就看见妹妹那张漂亮的小脸蛋,吓得苏佑宁往后一退,差点坐个平沙落雁。   幸好苏霓锦眼明手快拉住了他,苏佑宁这才无奈哀嚎:   “我的小祖宗,小姑奶奶,你这是要干嘛?要是给爹娘知道你看□□……”苏佑宁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突然想到,那□□是他的。   “哥,你冷静点。”苏霓锦说。   “你让我怎么冷静。这是你该写的东西吗?”   苏佑宁之前只是觉得他对妹妹不了解,现在却是后悔,在她长成大姑娘那段时间,没有好生引导教育,让她没有一点姑娘家该有的矜持自觉。   “不该写,我也写了。”   苏霓锦不知道苏佑宁正在纠结什么,两手一摊,做无赖状。   “哥,你能不能用平和的心情来看待这件事。你摒弃杂念,用纯粹欣赏艺术的眼光来看看我写的字,是不是跟周生写的毫无二致?”苏霓锦劝道。   苏佑宁气结,他在这里哀叹妹妹人设崩塌,妹妹还反在那里说他有杂念,眼光不纯粹……心累。   ***************************   但尽管如此,苏佑宁还是鼓起勇气,用纯粹的目光,重新欣赏了一遍。不得不说,只要撇开‘是我妹写的’这一点,这些字确实与周生的字迹一模一样。   苏佑宁惆怅叹息:   “所以,你写这些究竟想干什么呢?”   “自然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哥哥。这些诗的名字,每首诗都或多或少带着姑娘的闺名。”苏霓锦解说。   她替周生写了个诗集,每首诗都带一个名门闺秀的闺名,虽然苏霓锦觉得以一首风马牛不相及的诗,就能让人对一个姑娘浮想联翩,这就是扯淡。但既然古人们这么玩儿,那她也就入乡随俗玩儿一把。   至于选的都是哪些闺秀的名儿,那自然都是跟苏霓锦有梁子的,比如之前在奉国公府的宴会上,当众读艳词,笑话苏霓锦,直接导致原主回来就上吊自杀的那帮姑娘,在她今日代替周生所创作的这诗集里面,这些姑娘,苏霓锦一个都没忘记,有一算一,人人有份。   毕竟苏霓锦觉得自己既然已经穿了过来,那今后就少不得要以苏霓锦的身份,跟她从前来往的那些人继续来往下去,那今后来往的时候,就苏霓锦一个人被‘著书立说’了,那多不好意思,姐妹们要是太羡慕她,不就妨碍交际了吗?   所以苏霓锦借此机会,帮她们也一人写一首,这样大家以后也就公平了,来往见面的时候才能更和谐嘛。   “你是想让周生成为众矢之的?”苏佑宁终于明白了妹妹的宏伟计划。   东平伯府指使周生写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污蔑妹妹,不管怎么解释都没用,确实不如直接分散注意力来的有效。他们只需配合这些诗放出风声,对东平伯府的所作所为依样画葫芦,让那些原本在一侧等着看戏的世家女们都卷进这场风波,让她们没法独善其身,自然而然就会找上写这些诗词的幕后黑手。   只要各大世家能找到周生的身上,那后续也就不必苏家去想怎么报复的事情了,那些世家的手段可比苏家厉害多了,别说一个周生,只怕幕后主使的东平伯府都讨不到好果子吃,自然也酒腾不出手来再找苏家的麻烦。   好一招祸水东引,一箭多雕,帅啊!   作者有话要说:苏哥哥:人家的妹妹天真无邪,我家的妹妹……唉。 第13章   周生的诗集一出,简直一石激起千层浪。   因为有苏霓锦打头阵,周生的诗和东平伯府的宣传,已经给大众开拓出来一个思路,就是只要诗里面带了姑娘闺名里的字,你这诗写的就是那家姑娘,而且这诗集作为‘第二季’作品,自然比周生写苏霓锦的第一季诗词更加大胆,明显。   怎么说呢,因为周生毕竟是带着心理压力来写苏霓锦的,怕把苏家惹急了报复他,所以也不敢写的太明显,牵强附会的拉扯到苏霓锦身上,可这后来的诗集就不一样了,那写的叫一个放飞,就差把人家小姐的名儿和样貌全都一一对应写下来了,那形象跃然于纸。   苏霓锦还是低估了大祁人民茶余饭后的八卦精神,原以为这诗集出世之后,多少会有点效果延迟,可没想到反响这么好,苏佑宁都还没有在背后出力,大家就凭着出色的智商猜出了这诗集里对应了谁家的小姐。   京城的世家圈都震动了,榜上有名的人家都纷纷通过各种渠道知悉了这个消息,这段时间,这些世家的公子小姐们出去,那都是被人带着有色眼镜观察的,这谁受得了?   这背后写这些艳诗的人,完全就是不把京城世家贵族放在眼里,他这是想凭一己之力撬动整个世家圈啊。这种不要命的行为,勇气可嘉。   各大世家门客云集,能人辈出,想要通过字迹找出个把人来,那还不是吃饭穿衣服一样简单,很快就锁定目标。   周彦这个书生,作为东平伯府混吃等死的无名门客,一时间居然成了全京城世家圈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红,肯定是红了。   毕竟,黑红也是红嘛。   自从周围周先生有一天早上出门给几大世家的家丁围困住,在各大世家都要把他抓回自己府里去而大打出手的时候,他果断爬开,躲进了东平伯府。   一开始东平伯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知道周生在外面惹了些麻烦,这些年,周生事情是办了不少,但麻烦也经常惹,东平伯也不是第一次给他平事儿,周生是个胆小谨慎的,横竖也就敢调戏调戏平民百姓家的良家女,这种事儿,最后闹得再大,最多也就是给点银子了事。   东平伯是个好东家,自己的手下自己总得护着呀。   可让东平伯没想到的是,这回的事儿闹大发了!   周生不是惹了一个东平伯惹不起的主儿,而是惹了一堆东平伯惹不起的主儿。   当东平伯被一堆世家来的代表围困在自家厅堂讨说法,被围在人群中间的东平伯,弱小、可怜又无助,关键是他无论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那胆敢挑衅众世家的人是周生,而周生是周生,东平伯府是东平伯府,两者并没有很深厚的关系这件事。   不管他说什么,撇清什么,那些世家代表们就认一个死理儿——周生是东平伯府的门客。   非要东平伯给一个说法出来!   东平伯无奈,只能让人把周生给押了出来,原本是想让周生和这些人对峙,让周生亲口说出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跟东平伯府没关系。   然而给押出来的周生看到了厅堂里的阵仗,吓得差点尿裤子,整个人面色苍白,抖如筛糠。   “周生,你告诉他们,是不是我让你做那些事的?”   东平伯行的端,坐的正,他说没指使就是没指使,这些人凭什么不相信他。   周生心里也在打小九九啊,他倒是想替伯爷否认,可要是他否认了,就必须要承受所有的罪责,他一介书生,落在这些世家强豪们手里,那还不是一个死。   而他现在是有苦难言,既不能说自己只写了苏家小姐的诗,他若是说了,那就等于亲口承认苏家小姐的诗是他写的,苏家用这件事,足以把他碎尸万段,可不说他只写了苏家小姐的话,那就只能认下所有。   不管他认不认,这些人反正都认定了是他写的,他又拿不出证据说自己没写,因为那些仿字实在是太像他写的了,在这种前提之下,不管他是承认写了一家小姐,还是写了一百家小姐,后果都是一样的。   所以现在事情的关键,不是掰扯他写了多少,而是撇清这件事的罪责。   “不是伯爷让小人写的。”周生颤颤巍巍的说。   东平伯果真松了口气,可他这口气还没松完,只听周生又来了一句:“是伯夫人让小人写的。”   一道晴天霹雳,直接劈在了东平伯脑袋上。   世家代表们面面相觑,七嘴八舌的指责东平伯:“还说不是你!你还有什么好狡辩?”   东平伯看着围上来的人群,一鼓作气奔到周生面前,凶猛的拎起他的衣领,咆哮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周生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更加坚定了要甩锅的心思。   “伯爷,您或许不知道,可这就是伯夫人指使的,她给了我五百两银子,银子还在我床底下藏着呢,小人可不敢胡说八道。”   周生如实说,因为给他钱,让他写苏家小姐的诗,确实是伯夫人指使的,并且前后指使了两回,周生的这个指认,并没有冤枉了她。   至于,伯夫人究竟是指使了写一个人,还是指使了写一百个人,这些都不重要,周生只求自己能有个脱身的机会。   东平伯给这些世家代表们拉到一边讨说法,东平伯简直要被冤枉哭了。   好不容易把人劝走,自己逃回后院,看见东平伯夫人的第一面,上去就是一个大大的巴掌,直接把东平伯夫人给打懵了过去。   气炸了的东平伯指着东平伯夫人直呼要休妻,要把妾柳氏扶正,东平伯夫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妾柳氏,东平伯本就偏宠她,若非王氏娘家有些势力,大女儿又入宫做了昭仪,只怕东平伯早就扶正了柳氏,这句话,完完全全戳中了王氏的死穴,跳起来就发疯一般跟东平伯扭打在一起。   今天晚上,注定是东平伯府的一个不眠之夜。   东平伯和东平伯夫人闹得不可开交,谁劝都不好使,几十年婚姻中的积怨在今天全面爆发,差点把整个东平伯府都给拆了,从中堂打到房间,从房间砸到中堂,家里柜上摆的,案上放的,只要是他们眼睛看的见的,通通都给砸了,碎瓷无数,一片狼藉。   不得不说这对夫妻吵架,实在是太费钱了。   ********************************   苏霓锦坐在秋千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听自家哥哥绘声绘色的讲述东平伯府的故事。说到精彩处,兄妹俩有志一同的鼓掌叫好。   苏佑宁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捧腹捶地,苏霓锦看他这样不禁感慨,好在他只是听人说的,这要是让他看个现场直播,还不得当场激动的笑晕过去啊。   未免哥哥笑出毛病,苏霓锦让皎月去扶他过来坐下,苏霓锦亲自给哥哥倒了杯茶,苏佑宁喝了几口茶以后,才渐渐平复下来。   “真是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据说那天晚上,从东平伯府扫出来两板车的碎瓷片,这夫妻怕不是疯了吧。我想想他们俩冷静下来,看到那一地碎瓷的表情就想笑。”   苏霓锦也不禁咋舌,连嗑瓜子的动作都放缓了,两板车的碎瓷片,杜家这是家里有矿吗?   怪不得人人都说世家好,怪不得一个个都想要博个封妻荫子的爵位,怪不得原主那么羡慕国公府的生活,太有钱了。   提起钱,苏霓锦就忍不住想起自己仅剩的二百二十两银子,忧愁不已。   苏轸是庶子出身,从小见惯人情冷暖,所以即便现在官拜户部侍郎,生活还是崇尚节俭的。苏轸没有妾室,一夫一妻,美满和谐,生了苏霓锦和苏佑宁两个孩子,苏轸倒是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小时候兄妹俩他都是一起教的,只不过苏霓锦是个女孩儿,性子有些娇气,吃不了苦,时不时的耍懒,苏轸不认责备,便由着她去了。   苏家的生活虽然不比侯爵,公爵府邸,但就品质而言还是很高的。   苏轸反对子女大手大脚花钱,苏霓锦和苏佑宁兄妹俩每月的零花钱是固定的五十两,按照市价行情来算的话,挺多的了,可原主还是不够花,喜欢奢侈的生活,五十两连给她做一套漂亮的衣服都不够。   沈氏心疼女儿,每回原主抱怨之后,沈氏就偷偷的拿钱给她,供她花销。   原主一方面嫌弃沈氏商户女的出身,一方面又享受着沈氏给她提供的金钱便利,典型的端起碗来骂娘。   古代士农工商的社会地位不假,可是不管哪个朝代,说到底还是有钱好使。   苏霓锦想赚钱,又不想像原主一样做伸手党,可是她就这么一点本钱,能有什么作为?   “唉。”大大的叹了口气。   苏佑宁听见妹妹叹息,这才从兴奋中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苏霓锦摇摇头,表示没什么,苏佑宁还想发问,就见皎月过来通传,说道:   “大少爷,老爷回来了,在书房,让人喊您过去呢。” 第14章   苏佑宁觉得父亲这时候喊他过去,肯定是因为东平伯府的事情,去书房的路上,苏佑宁想了一肚子的说辞和解释,谁知道去了之后,父亲并没有提这件事。   “上回从江南带回来的账册出了问题,太子殿下召我入宫,这些天我都住在东宫,家里别惹事,照看好你妹妹和母亲。”   苏佑宁自然遵命,问道:   “账册出什么问题了?”   户部的盐税出了问题,之前苏轸就是随太子殿下去江南调查盐税一事,苏佑宁与苏轸一同随行,略知晓一二,账册是太子的人从江南带回京城的,一直作为证据存放在东宫。   “别问了,总之这回有点麻烦。抓不到内鬼的话,咱们江南一行怕不仅是无功而返,还打草惊蛇了。”   户部的事情,苏轸自然不能对儿子说的太详细,只能简单说两句,说完之后,苏轸便要出门,东宫的车马已经在府外等候多时了。   苏佑宁替苏轸提着东西,送到门外,安置好苏轸之后,便站在门前看着车驾远去。   心中纳闷究竟出什么事了。   不过还好,父亲这几天忙,还不知道东平伯府的事情,等到父亲这阵子忙完,说不定东平伯府的风波过去了,父亲也就不问了。   **********************************   苏轸入宫后,第一时间到东宫主殿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祁昶坐在案后处理政事,苏轸上前跪拜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苏大人请起。”   祁昶自案后走出,他一身玄色暗金纹宫制常服,秀颀如松,挺拔如柏,容貌生的俊美无俦,玉貌金相,举手投足皆尊贵不凡,天生有股贵气使然,若非太子殿下时常不苟言笑,冷淡疏离,那便如戏文中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一般。   这位大祁朝的太子殿下,乃已故前皇后嫡子,当今圣上还未登基之前,便由先帝亲封为太孙,宠惯程度,可见一斑。   自太子十六弱冠礼以来,圣上便叫他协理国事,原是想让太子早些接触朝务,学习学习如何处理国事,可没想到这位殿下天资过人,虽是初临朝政,但处事老练,颇聚人心,朝野上下无不钦服。   这回江南盐税方面出了大事,是由一年前御史张大人全家被害开始的,张大人遇害之前,曾经参了一本关于江南盐税纳税不实的奏折,参的是扬州知府和江南清吏司总使。   但可惜的是,张大人参完之后没多久,全家便罹难,此案还未在刑部立案,就已经成为了无头悬案。   太子殿下用了一年的时间派人在暗处调查,两个月前终于有了眉目,太子殿下十分看重此事,亲自前往江南,带回了近十年间,江南清吏司的盐税账本,现任江南清吏司总使胡天明也被羁押进牢。   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眼看就能查清账目,谁知道前两日,户部查账的官员发现一直存放在东宫的账本出了问题,账本没少反而多了出来,因为查账的官员发现了一本同年同月,同时间,同科目,但账本内容却略有不同的账,看着两本难以分辨的账本,查账官员赶忙禀报太子知晓,太子投派人手过来,两天查出了十几套内容不同,但外表却完全一样的账本来,这些多出来的账本,用的全都是户部发行的官制账本,各道衙门的公章惧在,跟真的账本没有任何区别。   可这同一天,同一时间,同一科目,又怎么可能有两种不一样的账本呢。   定是出了内鬼,悄悄的将这些假账本故意混淆入真账本堆中,让查账之人难以分辨。   苏轸便是因为这件事而被太子选召入宫,他是户部右侍郎,又是亲随太子下江南的随行人员,出了这么大的事,确实有必要留下调查。   祁昶亲自领着苏轸前往堆积账本的殿宇,出了事之后,殿宇周围戒备更加森严,宽大的殿内四周,账本堆积如山,几十个户部官员一人一张矮桌,在桌前桌后忙忙碌碌,抄抄写写。   祁昶入殿以后,大家放下手中事宜,起身行礼,祁昶随意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然后就带着苏轸往里。   “这么多人找了两天,找出了二十多本一样的,现在最头疼的是,根本不知道这些账本里混入了多少。还请苏大人多费心。”   祁昶对苏轸如是说道,苏轸慌忙拱手行礼:“太子殿下言重了,臣定当尽心尽力。”   接下来的好几天,苏轸便与其他户部同僚一起,在东宫同吃同住,每日睡两个时辰,除了吃饭与睡觉之外,剩余的时间都泡在殿内查看账本。   查出来的相同账本越来越多,已经有了上百本之多,如果只是把这些账本找出来,那多花一点人力还是可以做到的,最笨的办法,就是一本本的看呗。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就算把这些混进去的相同账本找出来,也分辨不了哪本是真的,哪本是假的,因为这些账本从外形到字迹,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就是写的内容不同,这么大范围的查账,只要有一本账目不对,那最终费心费力算出来的账就是错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有账查不了,这才是最急人的。   苏轸在东宫熬了五日,他们这一批入宫的官员可以回府休沐一日,苏轸拿了两本一样的账本向太子请示,说是想拿到宫外看看有没有分辨之法,太子还算信任苏轸,便允了他,苏轸让内侍抄录下他带走的账本编号,然后乘坐车马回到府里。   他多日不回,虽说东宫里有宿所,终究不如家中自由,苏轸洗漱一番,休息过后,将苏佑宁招来书房问话,问他家里这几日可有事情发生。   苏佑宁原想跟父亲说说东平伯府的事情,近来城中也就是这件事闹的最大,反正到今天为止,都没有任何怀疑指向苏家,苏佑宁也就不怕苏轸知道了。   想当个乐子讲给父亲听听。   可他到了书房以后,见父亲一脸疲惫,不过四五日的功夫,父亲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爹,宫里的事情还未解决吗?”苏佑宁亲自给苏轸斟茶端过去,苏轸接过后一声叹息,说明了一切。   苏佑宁看见父亲目光盯着书案上的两本账本,表情十分凝重,走过去问:   “这是什么?”   苏轸喝了口茶,靠在太师椅背上,凝眉沉声道:“账本。”   “是太子殿下和您去江南带回来的吗?”苏佑宁问。   苏轸点头,将问题略略与苏佑宁说了些,苏佑宁听完以后,将两本账本翻开对照着看,两本账本看起来全都像真的,反正从账本的外形和字体看,他是分辨不出差别的。   “户部就无一人能分辨出真假吗?”苏佑宁问。   “账本都是真的,全都是从户部发行出去的。上面的字也是真的,怎么分辨?”苏轸问。   这些天,他和同僚们为了这些账本已经是焦头烂额了。眼看着太子殿下的耐心就要被耗尽了,再拖延下去没个结果出来,太子震怒之下,说不定整个户部都要受到牵连。   苏佑宁盯着账本看了一会儿后,脑中想到一个人,犹豫再三后,还是对父亲提出:   “爹,您觉得若是找个精通此道的人来看,会不会能看出点端倪来?”   苏轸微微睁开双眼看向儿子:“你是说……”   见父亲没有立刻反对,苏佑宁再接再厉建议:“妹妹呀。妹妹在仿字之道上的天分,爹您是见识过的呀。若用她的眼光来看的话,说不定比我们看的更仔细,更真切。”   苏轸想起女儿上回模仿他的字,不过看了两眼,她就把他的字迹模仿了出来,女儿在这事上的天分是毋庸置疑的。   可这账本的事情是朝廷公事,怎好叫一个小女儿参与。   苏佑宁见父亲还在犹豫,又道:   “爹,喊妹妹过来看一看,她能看出来最好,看不出来,反正在家里也没人知道。就试试嘛。”   苏佑宁自从见识了妹妹这接二连三的本事之后,现在对妹妹简直推崇至极,莫名的心生自信,就是觉得妹妹说不定有这本事。   苏轸想想儿子说的不无道理,反正是在自己家,让女儿来看一眼,确实不是什么问题。   “你去喊她过来。让她一个人来,悄悄的。”苏轸说。   苏佑宁领命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正在房间数私房钱的苏霓锦喊了过来,一路上也不跟苏霓锦说为什么,神神秘秘的把她带到了苏轸的书房。   苏霓锦进门之后,苏佑宁就在后面把书房的大门给关了起来,苏霓锦不明所以,正要发问,就看见父亲站在书案一侧对她招手,苏霓锦过去还没来得及行礼问安,苏轸就指着书案上的两本账本对苏霓锦说道:   “你替为父看看这两本账本,可有什么区别?”   苏霓锦愣了好一会儿,没搞懂这是什么情况,把她喊过来看账本?   苏佑宁从后面把她推到了书案后头,指着账本说道:“别愣着了,你不是对仿字很有研究嘛,你替爹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头绪来。”   苏霓锦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被赶鸭子上架了,2333333,男女主见面,我掐指一算,应该就在下章吧。 第15章   苏轸拿回来的两本账本看起来确实一模一样,苏霓锦弯腰凑近看了片刻后,将两本账本拿到窗前,让苏佑宁把窗户打开让她借光,在窗台前将手中的两本账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苏轸和苏佑宁父子站在她身旁,见她看的认真,也不敢打扰她,直到苏霓锦把两本账本都翻完了,苏轸才道:   “看出什么了吗?”   虽然他这么问,但其实心里已经不抱希望了,因为字这种东西,要是能看出来早就看出来了,何必要翻完整本账本呢。   苏佑宁也是这么想的,要能看出来,应该几个字就看出端倪,没必要翻完全本的,翻全本就说明妹妹也拿不定主意吧。   怕妹妹不好意思说,苏佑宁安慰道:   “唉,户部那么多官员都看不出来的事儿,妹妹不必挂怀。”   苏霓锦转身,指着放在窗台上右边那本账本说道:   “谁说我没看出来。看出来了,这本肯定是假的。”   苏轸眼前一亮,不过瞬间便黯了黯,沉声警告:“这是大案,事关很多人的生死问题,你切莫信口胡说知道吗。”   苏霓锦眨巴眨巴两只明亮的黑眼珠子,在父兄身上回望两眼,知道父兄是不敢相信她的话,以为她是不懂事,为了争面子才胡说一通。   “我是认真的。”苏霓锦说。   苏轸和苏佑宁对看一眼,苏轸尽管还是怀疑,但最近因为这件事,所有同僚的脑子都已经想的僵化,不指望女儿真能分辨,但若能有点新思路也是好的,于是问道:   “那你且说说为什么。”   苏霓锦将两本账本都翻开在同一页,让父兄过来看,苏佑宁百思不得其解:“让我看一百次,我也觉得一模一样。”   “这两本账册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没有任何区别,账本是户部统一发行的真本,上面的字也看不出分别,单从字面来看,确实是个非常严谨和高明的仿字高手,我也说不出他的仿字哪里有问题。”苏霓锦对父兄解释自己的看法。   “那你为何确定这本是假的?别说什么感觉,感觉是成不了证据的。”苏轸又问。   苏霓锦摇头:“不是感觉。我有确实根据的。”苏霓锦指着右边的账本继续说道:“这两本账本最大的区别就是,右边这本是一气呵成的。”   父子俩面面相觑,苏佑宁拧眉沉吟:“什么……意思?”   苏霓锦看向苏轸,苏轸眸光微动,似乎有所觉悟,苏霓锦做最终解释:“哥,就造假而言,这账本的造假技术已经达到了巅峰,但是他还是百密一疏,忘记了账本的特性。”   “什么特性?”苏佑宁还是不懂。   “连贯。”苏轸沉声说道。   苏霓锦一个击掌,表明父亲的答案是正确的。果然姜是老的辣,稍微一点拨,苏轸就明白了。   苏佑宁站在当场,前所未有的生出一种‘所有人都很聪明,就我最笨’的错觉。还是苏霓锦心疼哥哥,最终解释道:   “哥,账本是用来记账的,所有的账目又不是同一时间发生的,记账的时间肯定是分散的,可能上午写几笔,下午写几笔,晚上再写几笔,哪有像这本一样,从头到尾一气呵成的?”   “写字是有一股气的,写字的时间、地点、心情不一样,字形的整体气场就会不一样,断断续续的气场和一气呵成的气场自然就不同了。”   经由苏霓锦一番解说之后,苏佑宁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噢噢噢噢。是这个意思啊。”苏佑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确实如此,确实如此。真正的账本都是一笔一笔添上去的,一次性写出来的账本,那肯定就是假的嘛。我懂了我懂了。爹,妹妹太厉害了,您说是不是?”   苏霓锦被哥哥当面夸奖的有点不好意思,苏轸的眉头虽然有所舒缓,但还有疑虑:   “绵儿的这个发现至关重要,那你觉得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能看出来吗?”   苏霓锦想了想后,回道:“若是按照我说的这个方向去看,只要是对仿字这方面有些研究的人,应该都能看出来。”   苏轸若有所思点点头:“宫里倒是也有专门看字迹的人在,就是不知道本事如何。”   宫里的人有没有本事看出来,这个苏霓锦就不能保证了。   “此事已迫在眉睫,不能再拖了。”苏轸突然将目光转向苏霓锦,说道:“绵儿,你穿上你哥哥的衣服,随我入宫一趟。”   苏霓锦一脸懵:什么情况?   *******************************   一个时辰以后,已是华灯初上,天上下了一会儿雨又停了。   苏霓锦一身男装打扮,跟在父亲身后,苏轸让她以苏佑宁的名义随他入宫,前面两个小黄门手提灯笼带路,饶是苏霓锦心理素质过硬,此情此景也是有点局促不安的。   君主制的社会可怕就可怕在伴君如伴虎,苏轸是户部侍郎,听起来是朝廷三品大员,对普通老百姓而言,确实是官老爷,可在朝廷里三品官一抓一大把,官儿做好了,告老还乡,荣归故里,官儿要做不好,那下场就有点……   苏轸现在是要带她去东宫,也就是未来天子的地盘,也不知道未来天子是个什么脾气,苏霓锦心里那叫一个忐忑。   “待会儿入宫以后,你就跟在我身后,别四处张望,别多说话,就是要说,声音也小一点,走路要轻轻的,头尽量埋下,你只管看我给你的东西,若有什么想说的,回去再跟我说。听懂了吗?”   苏轸故意带着苏霓锦落后前面两个小黄门一段距离,悄声对苏霓锦说道。   苏霓锦连连点头,这种空旷寂静,阴森森的环境,她连大声喘气都不敢,更别说大声说话了。   入宫的高墙甬道看起来仿佛没有边际,一直向前延伸,月光照在地上,被雨水打湿的地面反射出森冷的光。   苏霓锦觉得自己跟着走了一段特别特别长的路之后,两个引路小黄门终于转过方向,走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殿门,苏霓锦立刻被眼前华丽丽的殿宇所震惊,电视剧诚不欺我,古人的榫卯飞檐确实比钢筋水泥要巍峨风雅的多的多的多。   苏轸走了两步,发现女儿没跟上,回头看她愣愣的站在那儿仰视宫殿,赶忙回头把她拉走。   “别瞎看,低头走。”苏轸如是吩咐。   苏霓锦被自家老爹提醒过后,才收回刘姥姥般的好奇目光,不过还是忍不住低着头悄悄的看,这可是封建皇朝的中央集权地,中南海般的存在啊,苏霓锦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也就今天这机会能进来大饱眼福,这可是老了以后能跟儿孙吹嘘一辈子的人生经验啊,不好好抓紧怎么可以。   “咳。”   苏霓锦正偷看的不亦乐乎,就听见了一声尖细的咳嗽声,她还没反应过来,继续往后偷看。   “咳咳。”   又是一声尖细的咳嗽声,苏霓锦只觉得被老爹抓住的手腕子一紧,她回过头来,就对上一个长相秀气的白面小太监,那小太监的眼神里明显对苏霓锦这种偷看行为很鄙夷,苏霓锦不好意思的对他笑笑,那小太监秀气的眉头一蹙,对苏轸道:   “这位是苏大人的公子?苏大人可得看好令郎,莫要让他坏了东宫的规矩。”   那小太监似乎有点来头,苏轸对他拱手打招呼道:   “是,有劳公公。”   说完之后,那小太监才一甩拂尘,让开了路,让苏轸带着苏霓锦进殿,殿中十分宽阔,没什么人,苏霓锦急急跟在苏轸后头,小声问:   “爹,那个是不是总管太监?”   苏轸对这个好奇心甚重的女儿十分无奈,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苏霓锦知道马上要见到太子,也就是大祁帝国的二把手,太子殿下。   苏霓锦在原主的记忆里搜索关于太子殿下的事情,只知道这位殿下是在他爸爸还没登基做皇帝的时候,就已经被先帝封为太孙,如果以册封的年限来论,他当继承人的年份比他老子当皇帝还要长,这种情况也是蛮稀奇的。   不过,原主也就知道这些,毕竟原主和太子的社会地位相差太大,根本没有机会了解,更别说见面了。   苏轸带着苏霓锦在殿中站了片刻,先前那个秀气的太监就过来传话:   “苏大人,太子殿下说,您可直接带令公子去西殿,不必拜见了。”   苏轸听后,立刻领命:“是。”   苏霓锦满脸问号,这就可以走了?她还想偷偷看一眼二把手长什么样儿呢。就知道没这么好的事情,二把手那么忙,怎么可能出来见一个臣子的儿子呢。   不过,太子殿下不见是他的事,但苏轸带儿子进宫不来拜见的话,就是苏轸的事了。   这样苏轸带人来了,就算是尽了君臣之礼。   苏霓锦走的比较慢,还忍不住悄悄的四处偷看,看见太子的四爪蛟龙椅后的一块白壁玉石后透出些光亮,似乎有人影绰绰,不过还没等她看清楚,她就被操不完心的老父亲给拉扯走了。   祁昶自雕花镂空的玉石后看着那个被苏轸拉扯着出殿的人,虽着男装打扮,却难掩其仙姿玉貌,如梨花映春水,冬雪掩红梅,天质自然,管压群芳,单就外貌而言,这位苏家小姐确乃世间不可多得之美人也。   但最让祁昶意外的,是她的那双仿似汇聚星辰的黑眼珠子,顾盼流转间,竟比世间最耀眼的宝石还要明亮三分,这双眼睛,将她从美色升华成了绝色,如画龙点睛般的存在。   “殿下,苏大人为何要带苏小姐进宫?”东宫羽林统领罗时疑惑。   苏轸来之前,已经悄悄告诉传话太监,言明他带的是女儿入宫,但对外说的是儿子,所以罗时才觉得纳闷。   祁昶将手中茶杯递给一旁罗时,罗时赶忙伸手接过,只听祁昶回身道:   “拭目以待吧。”   作者有话要说:先隔空见一面,下章面对面。 第16章   苏霓锦被苏轸带到了比主殿戒备还要森严的西殿,悄悄问苏轸,为什么西殿的守卫比主殿还多,苏轸直接回了一句,太子不喜欢人在眼前,所以主殿的侍卫都在暗处。苏霓锦不禁咋舌,这帝国二把手太子殿下,比她想象中还要有个性啊。   进了西殿以后,里面连内官和户部官员大约百十来人,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虽然殿中人很多,但除了脚步声和翻书的声音之外,竟然听不到一点人声。   这环境让人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了压抑。   苏轸带着苏霓锦到了他的位置上,苏轸的手下过来请安,都被苏轸请回去了,苏轸让苏霓锦坐在他的位置上,然后让人将已经找出来的同样编号的一百多本账本全搬了过来,看见这么多账本,苏霓锦才想起来今天跟苏轸进宫的目的,不再多言,静下心来一本本翻过去。   然后这些难以分清的账本,在苏霓锦的手底下有了明确的分离,她看的认真仔细,一点都没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周围已经围满了人。   苏轸说苏霓锦是他的儿子,户部的官员们一开始都不知道苏大人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带儿子来宫里做什么,直到苏霓锦把这些难以分辨的账本分出泾渭之后,他们才不由自主的凑了过去,想看看苏小公子到底在做什么。   一百多本账本,苏霓锦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才全都分辨出来,将原本混在一起的账本,分别放入写着‘真与假’的木制托盘之中。   全都看完之后,苏霓锦一抬头,被围在她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吓了一跳,而她这一抬头,也让周围的人看到了她的正脸。   苏轸刚才为了让苏霓锦看的更真切,给她拿了七八盏灯在案前,苏霓锦抬起头,秀美的面庞被灯光照的如白玉般剔透,户部官员所见之后,纷纷震惊这苏家公子的旷世容颜。   难怪外面的人都说苏家小姐国色天香,是京城第一美人,她兄弟都长成这模样,那苏家小姐得漂亮成什么样儿啊?   苏霓锦当然不知道这些爸爸的同事大哥大叔们心里在想什么,她还以为是自己男装打扮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害臊的脸颊,压低了声音问一旁苏轸:   “爹,还有吗?”   苏轸摇头:“暂时就这些。”   说完之后,苏轸对身边的两个户部知事说道:   “太子殿下这些天一直在问进展,今夜总算有了点眉目。未免夜长梦多,这些直接先送到主殿去。”   苏轸担心夜长梦多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之前账本存放在东宫库房之中就被内鬼钻了空子,若今夜不回禀,说不定明天又要出什么乱子了。   两个知事领命后,苏轸回身对苏霓锦道:   “爹要去一趟主殿,你到外头的茶水间里等我一会儿。”   吩咐完之后,苏轸就和两个同僚去了主殿,苏霓锦听话的去了茶水间里等候苏轸。   可她等了大半个时辰,苏轸都还没回来,苏霓锦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都快要打瞌睡的时候,苏轸回来了。   苏霓锦迎上去问:“爹,可以回家了吗?”   苏轸递给苏霓锦一块令牌,无奈道:“太子殿下另有吩咐,今晚我不回去了,你拿着我的牌子出宫去,府里的车马就在宫门外,你出了宫门就能看见。”   “啊?我一个人出宫啊。”苏霓锦看着手里的木头牌牌,有些担忧,又道:“可我还有些话想跟您说呢。”   苏霓锦刚才分辨真假的时候,还注意到一个问题,一直憋着想等跟苏轸回府的路上告诉他的。   苏轸似乎有点急,说道:“有什么话明天等我回去再说吧。你要是一个人不敢,我等会儿请个羽林侍卫送你出去。勇敢点,别怕。只要你不乱跑,宫里很安全的。”   父亲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霓锦自然要理解的,在古代男人的事业是很重要的,她也不是小孩子,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那我先回去了,爹您注意休息。”苏霓锦叮嘱一声。   苏轸亲自把她送到西殿外,把灯笼递到她手上,让她在这里稍微等一等,他去找个可靠的值守羽林郎送她。   苏霓锦想说自己一个人可以,话没出口,苏轸就已经折返回去了。苏霓锦只得在原地等他,她自己提着灯笼,低着头用脚尖踢小石子玩儿,没一会儿,身后就传来脚步,苏霓锦回头,就看见两个气质拔群的帅哥向她走来,走在前面的那个颜值逆天,剑眉星目,神采内敛,宽肩细腰,还有一双逆天大长腿,他身后那个也不错,硬朗英挺,应该就是苏轸请来送苏霓锦出宫的两位羽林郎了。   苏霓锦不禁由衷感慨,这东宫羽林郎的平均颜值未免也太高了吧。   “是我爹请二位来送我出宫的吗?”苏霓锦客气问。   为首那个帅气逼人的羽林郎对苏霓锦点了点头算是回答,苏霓锦压下惊喜,对他灿然一笑,说道:   “有劳了。”   两个打着灯笼的小黄门赶了过来,看了苏霓锦这边一眼,便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赶忙低下了头退到一边,苏霓锦正要问他们怎么了,为首那人就对苏霓锦伸出一只手,苏霓锦不明所以看向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指了指苏霓锦手中的灯笼,苏霓锦这才反应过来,把手中灯笼递给了他,他身后那硬朗一些的帅哥立刻上前要接过灯笼,被他抬手拒绝。   “请。”   那人对苏霓锦比了个手势,带着令人难以拒绝的气势,苏霓锦将这归功于这位帅哥哥的人格魅力,赶忙跟上。   宫里倒是灯火通明,亮堂的很,但出了东宫之后,走上先前入宫时走过一边的高墙甬道就没那么亮了。   那条高墙甬道又长又暗,今天傍晚下过雨,把天幕冲洗的很干净,空气中也夹杂着一丝青草香,月亮透过云层,洒下银色的光芒,将路上的水潭照的这儿亮一块,那儿亮一块。   “苏公子对字很有研究吗?”   安静的环境中突然响起人声。   苏霓锦原本在看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愣了片刻才回应道:   “啊?嗯……略懂一些。”   心中纳闷他怎么知道,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既然是东宫的羽林郎,那肯定是在太子身边值守,父亲去禀报太子的时候,他肯定听见了一些。   那人提着灯笼,悠闲的与苏霓锦并肩而行,从他的步子来看,应该是有意在配合苏霓锦的步伐。   “那你可否与我说说,你所谓的‘字的气场’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可有根据吗?”那人又问。   苏霓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点犹豫能不能跟他说太多,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就她和这个人走在最前面,两个黄门和那个硬朗些的羽林郎落后他们不少距离。   这下苏霓锦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正好又对上那人居高临下,又好像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没别的意思。你若觉得不方便说,那便不说吧。”   苏霓锦觉得这人既然能说出‘字的气场’来,肯定知道的更多,而且这也不是秘密,干脆说道:   “你都知道这么多了,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就是通过看字的连贯性来判断的,账本是一点一滴的记载,字与字之间应该是不连贯的,但作假的那些账本上的字却是一气呵成的,很显然是有人仓促间一鼓作气写成,所以我判断那些是假的,没毛病吧?”   苏霓锦把之前跟父兄说过的那一套如实道来,只见那人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很平静的点了点头:   “好像是有点道理。”   苏霓锦不满他略带怀疑的目光,直言道:“什么叫好像有点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那人见苏霓锦面露嗔怒,满脸写着认真两个字,不觉好笑,微微勾起唇角:   “可你这个道理成不了确凿证据,因为不是人人都可以看出来的。如果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你的这个发现,意义不大。”   苏霓锦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里似乎能倒映出璀璨的星辰,只见她眸光一动,倔强道:“我当然有更加确凿的证据。”   那人嘴角的笑意加深:“是吗?说来听听。”   苏霓锦嗤笑了一声:“你当我傻呀,我若与你说了,你去回禀太子殿下,我爹的功劳不就没了吗?我才不跟你说,等我爹明天回家了,我跟我爹说。”   那人很意外苏霓锦的坦诚,一般人就算心里这么想,也很少会直接说出口的吧。   “还挺精明。”那人说,忽然停下脚步,问苏霓锦:“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霓锦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疑惑不解的看着他:“谁啊?”   “我……叫罗时。乃是东宫羽林卫统领及太子殿下的近身护卫统领。”那人对苏霓锦自报家门。   苏霓锦反应了一会儿后,才问:   “东宫羽林卫统领及护卫统领……是几品官?”   自称‘罗时’的统领大人面上一愣后,回道:   “呃,三品。”   作者有话要说:披马甲出没的某人:官职是不是说低了?老婆不会嫌弃我吧? 第17章   苏霓锦想了想后,叹道:   “我爹也是三品。你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啊。”   化名为‘罗时’的祁昶很显然不常被人这般夸奖,意外的扬眉,盯着长吁短叹,颇有感触的苏霓锦,片刻后居然破天荒的笑了一声。   “所以,你能跟我说了吗?”笑完之后,祁昶问。   苏霓锦不解:“说什么?”   “说你证据确凿的新发现啊。”祁昶提醒。   苏霓锦摇头,坚定立场:“不说。我回去跟我爹说。”   祁昶眸光微动,劝道:   “先前我从主殿过来,听见太子殿下的吩咐,你爹只怕这几天都回不去了。你若有新的证据,最好赶紧说出来,要不然不仅平白拖长了调查时间,还会让你爹和户部的人多做几日无用功。”   苏霓锦见他说的一本正经,不像是诓她,有点动摇,祁昶见状,再劝:   “你已知晓我的身份,我若抢了你爹的功劳,你自可让你爹去太子殿下面前告我的状,不是吗?”   不得不承认,这个罗统领的口才太好了,苏霓锦就这么被他三言两语的给说服了。   “好吧。那我跟你说,你回禀太子的时候,一定要提我爹啊。”苏霓锦妥协。   祁昶爽快点头。   苏霓锦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先前分辨真假账本时注意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真假账本除了字上面的不同之外,还有一处很大的不同。那就是——墨。”   “墨?”   祁昶疑惑不解:“这如何能做证据,每次研磨出来的墨,浓、淡、稀、薄都各不相同,这可比你说的‘字的气场’还要玄之又玄。”   确实如此,如果苏霓锦说的字的连贯性不同,这找几个懂行的人看,说不定还能看出些端倪,或许可称为证据,但墨不同的话,约莫连疑点都算不上。   “我不是说墨的浓淡稀薄,我是说,真假账本上用的墨的品种不同。”苏霓锦说。   “我在看我爹拿回家的那两本账本时就隐约发现了这个问题,但因为比对太少,所以不能确定,直到我爹带我入宫,我看见了很多账本之后才确定的。我不知道你对墨有没有研究,但是你们宫里和户部用的墨全都是上好的松烟墨吧。”   “松烟墨是用松木的根炼成的烟灰,是木炭烟墨,宫里肯定是选用最好最肥壮的松木根炼烟,过程繁琐不说,对松木根的要求也很高,普通人家想要做出类似宫里用的上好松烟墨很不容易。所以,民间现在已经有地方开始用油烟墨了,就是用桐油或者其他油脂,通过焚烧炼制出来墨。”   苏霓锦以前学仿字的时候,师父就特意跟她解说过松烟墨和油烟墨的区别,她刚看见账本的时候,也很意外,没想到她竟然穿越到了松烟墨和油烟墨的使用分界时间轴上,并且无巧不巧,真假账本上用的就是很明显的松烟墨和油烟墨,这就成了一桩绝对有力的证据。   祁昶听了苏霓锦的话,似乎有点云里雾里,宫里用的墨是松烟墨,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却是不太清楚,民间已经开始用什么油烟墨了。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可若知道的人不多,到时候也同样会有人争论不休,你所谓的松烟墨和油烟墨,具体怎么分辨?可有什么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明显区别吗?”   祁昶虽居上位,但思维开阔,不是那种故步自封的人,只要是好的,他都愿意去尝试,去理解,去接受,所以,对于苏霓锦提出来的两种墨的不同,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怀疑,而是如何更好的证明。   苏霓锦想了想后,认真点头道:   “有!但是,现在我没有账本啊。如果拿两本真假账本过来,我可以立刻区别给你看。”   祁昶盯着苏霓锦看了片刻,对跟在他们身后真正的罗时,罗统领招招手,只见罗时小跑过来,祁昶直接对他伸手,说了句:   “账本。”   罗统领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从衣襟中拿出两本账本递到了祁昶手中,祁昶将之递到苏霓锦面前,说:   “这是之前殿下让取的,正好放在身上,你证明给我看。”   苏霓锦接过账本,没想到他还真拿的出来,见他一脸期待,苏霓锦也不扭捏了,拉着他就走,祁昶和罗统领都很惊讶,罗时的手都已经按在刀柄上了,不过太子没发话,他自不能轻举妄动。   祁昶盯着苏霓锦拉着他衣服的手,葱尖一般,莹白细腻。倒是个不拘小节的姑娘。   苏霓锦没怎么注意自己的动作,她环顾一圈后,看见右前方高墙底下有一处小水洼,眼前一亮,拉着祁昶在小水洼前蹲下,祁昶就见苏霓锦将两本账本翻开,每本账本里撕下小半页的纸,祁昶没想到她会直接撕纸,吓了一跳。   “喂,你!”   住手两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苏霓锦已经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撕纸动作做完了。   “别大惊小怪,我撕的目录,前后都一样,不妨碍什么的。”   苏霓锦对祁昶扬扬手中的纸片,从容一笑,然后果断将手中的两片纸丢入了水洼中,祁昶见她这副笃定的模样,反正已经阻止不了,便不再说什么,静心看两张纸片在水洼中有什么变化。   “看看看,快看。”   苏霓锦抬手拍了两下祁昶的肩膀,提醒他看水洼,祁昶又是一脸震惊的看了一眼被苏霓锦打了两下的肩膀,仿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冒犯一般。   苏霓锦抬头,见祁昶没看水洼,反而在看自己,果断又拍了下他,大声提醒道:   “哎呀,你看我做什么,看水里。”   祁昶这才反应过来,干咳一声掩饰小小的尴尬:“哦,好。”   目光回到水洼之中,就见先前被苏霓锦丢进去的两片纸上的墨迹变得不同,一片纸上的墨迹晕染的特别严重,不过片刻的功夫,几乎都要看不清纸上的字了,而另一片纸上的字,虽也有些晕染,却不太严重,字迹仍然清晰。   “松烟墨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受潮,所以你们宫里存放文档的地方,肯定都是干燥的阁楼吧。因为油不进水,油烟墨这方面的问题就要少一点,用油烟墨写出来的字,只要不是浸到水里,稍微受点潮也没关系。”   苏霓锦将水洼里的两片纸捞出来,放到一旁没水的青石上微微晾干,让祁昶看。   “竟有这么大的区别。”   祁昶看着地上的两张纸片,如是感慨。   “这个证明够吗?真的账本上面用的是松烟墨,假的账本上用的是油烟墨,若有人质疑,就用这个办法证明。”苏霓锦蹲在地上,两手抱着膝盖看着仿佛发现新大陆的祁昶。   想想还是不怎么放心,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说道:   “喂,别忘了你说的,你得告诉太子殿下这是我爹想出来的。”   祁昶将两片纸拿起放在掌心,点头回道:“放心吧。”   苏霓锦看着他帅气的侧脸,决定相信他一回,人都说相由心生,这位罗统领长得这么帅,想必心灵也是很美的吧。   祁昶将纸片收好后起身,看了一眼随他一同起身的苏霓锦,破天荒的问道:   “你这么想帮你爹争功劳,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吗?”   赏赐……   苏霓锦觉得脑门上一道灵光闪过:“当然有。”   祁昶俊眉一挑:“想要什么?升官吗?”   “升官?”苏霓锦语气讶然,果断摇头:“不是不是。”   “那你想要什么?”祁昶奇道。   苏霓锦左右看了看,露出精明的微笑:“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太子殿下多赏赐点金银珠宝吧。”   祁昶以为自己听错了,所有官员立功都是为了更上一层楼,怎么到她这儿就不是了?   “金银珠宝?这倒有趣,你们家很缺钱吗?”祁昶失笑。   苏霓锦一蹙眉,觉得这罗统领不知人间疾苦,挺胸质问:   “谁家不缺钱?你家不缺吗?”   祁昶见她略有嗔怒,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你要升官的赏赐,你爹官位高了,金银珠宝不就源源不断的来了吗?”   这就跟要金蛋还是要金鸡是一个道理,有了金鸡还怕没有金蛋生?   苏霓锦却一副正义凛然:   “那岂非要我爹贪污受贿?我爹可是清官!当什么官都是由朝廷说了算的,怎可私下讨要。再说了,贪污受贿来的钱,哪有主上赏赐的钱花的安心呢?”   “这个道理……好像也对。”祁昶略有所悟,无言以对。   入宫的时候,苏霓锦觉得这条路很长,走的很慢,但出宫的时候,倒是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苏霓锦在宫门口递了牌子,守卫验证过后,便开了宫门让她通行,苏霓锦往外走了两步,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回头。   有些话她憋了一路,看那罗统领长得帅,才好心提醒他道:   “罗统领,你还年轻,在这种忠君爱国,大是大非上一定要注意。千万别在原则问题上,因小失大,自毁前程啊。告辞!”   说完这些,苏霓锦鼓励般对他们两人拱了拱手,作为告别,扭头出宫去。   直到宫门再度关上,真正的罗统领才纳闷的说:   “殿下,苏小姐为什么与我说这些?”他自认非常忠君爱国,从未有过任何不敬的想法。   祁昶盯着紧闭的宫门看了一会儿,转向一脸纳闷的罗统领:   “大概就是,提醒提醒你吧。这苏家小姐,还真是个热心肠。”   ……热心肠?   殿下莫不是在搞笑?   作者有话要说:罗统领一脸懵~~~~~ 第18章   祁昶回到东宫以后,就召见西殿中的户部官员,苏轸进殿时正好看见罗时从主殿出来,拦着他悄声问道:   “罗统领,先前麻烦您派人送小女一程,不知她现在可出宫了?”   老苏虽然知道女儿从宫里出去肯定不会有事,但还是忍不住问一声。   “苏大人请放心。我亲自送令嫒到了宫门口,看着她上了贵府马车才走的。”罗时说。   苏轸意外:“罗统领亲自送的?那怎么好意思。”   “正好顺路去巡视,苏大人不必介怀。请。”罗时说完之后便对苏轸抱拳辞别,苏轸回礼致谢。   进殿以后,苏轸与同僚们汇合,站在殿中等待太子殿下召见,户部尚书宋明宋大人撩须而来,凑到苏轸身边轻声说:   “苏大人这回可立功了,恭喜恭喜啊。”   宋明与苏轸是户部同僚,一个是左侍郎一个是右侍郎,按照礼制,苏轸这个右侍郎要比左侍郎高上半级,所以从苏轸任右侍郎的那天起,两人就是竞争对手的关系,宋明的妻子是宣平候嫡次女,在户部所待的年份比苏轸要长的多,连尚书大人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苏轸对宋明拱了拱手算是回应,淡淡的态度让宋明略显不满,但也不好当众表现,又压低声音道:   “太子殿下先前宣召梁大人单独入内,我瞧着殿下面色不太好的样子,也不知为何。苏大人可知吗?”   苏轸比他后进殿,连太子用什么脸色召梁大人单独入内都没有看见,更别说知道缘由了。   “苏某不知。”苏轸说。   宋明打量他两眼,见苏轸鼻眼观心,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样子,宋明也自觉无趣,不再与他多说,本来还想告诉他一些内幕,有关户部官职变动的,既然人家不感兴趣,他还懒得说了。   忽然内殿传来杯子砸碎的声音,然后就听见户部尚书梁谢文急急请罪:   “太子殿下息怒。”   外殿等候的户部众人皆吓得面面相觑,不知道内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子殿下是先帝爷亲封的太孙,处理政事的风格不像当今圣上,反而与先帝爷如出一辙,雷厉风行,果决狠辣,在圣上在位的十几年里,朝廷官员们在以仁治国的圣上手中慵懒下来,可当太子协理国事之后,所有人的神经又全都重新绷紧了。   宁可得罪圣上,不要惹恼太子,这几年已经渐渐的成了官场上的保命法则之一,可见太子殿下的威名有多摄人。   众人屏息静气,看着垂头丧气的梁大人从内殿走出,边走还边擦冷汗。   左侍郎宋明迎上前搀扶,梁大人摆摆手:“都散了,殿下另有吩咐。这几日都在宫里待着,在账目查明之前,谁也不能出去。”   户部众官员能说什么,只能提心吊胆的离开。心中暗暗祈祷账目赶紧查明,平了太子殿下的怒火。   ********************************   苏霓锦每天都让皎月去门房问父亲回来没有,可每天问到的回答都是没有,看来那个罗统领没有骗她,太子殿下果然另有吩咐。   第五天的时候,没等到苏轸回来,倒是等来了宫里的车马,还有那个在太子殿下主殿里伺候的白面太监,亲自过来接苏家公子进宫去看账本。   对外说是接‘苏家公子’,但看账本的事情肯定是苏霓锦,沈氏和苏佑宁七手八脚的把苏霓锦换上男装,推上了东宫的马车里。   苏霓锦之前就有心理准备要二次进宫的,她上回账本只看了一部分,还有很多都没有归拢出来。   她觉得那个罗统领肯定是对太子殿下说了那晚的事情,所以,宫里才会这么看重,还派马车来接她,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东宫的马车可以直接从宫门进去,省了苏霓锦下车走那一路,她跟着那白面太监身后来到了东宫,白天的宫殿在一碧如洗的蔚蓝天幕下,看起来比晚上还要巍峨庄严,气派高耸。   苏霓锦以为还是去西殿,可没想到那位公公领着她往另一边去,好像是东宫的主殿,父亲带她来过,那回她以为能见到帝国的二把手太子殿下,然而二把手没给面子。   难道每个被宣召入宫的人,第一站都是要到主殿里打个招呼再走吗?心里想着就是走个过场,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进了殿之后,白面太监让苏霓锦在外殿候着,然后他就走了,苏霓锦拦住他问:“刘公公,您走了我怎么办?”   白面太监刘喜对苏霓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外面,意思大概是他在外面等她,比完手势刘喜就躬身退了出去。   苏霓锦觉得这回进宫跟上回不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的。   主殿里一个人都没有,殿中雕梁画栋,所有的摆设都是暗色系,最耀眼的就数台阶上那个像是纯金打造的太子宝座了,苏霓锦觉得一个人站在这么大,这么空旷的地方有点傻,可她又不敢动,因为父亲说过,太子不喜欢人在眼前伺候,所以主殿的护卫都是在暗处。   苏霓锦忍不住抬头将宫殿屋顶环顾一圈,每根房梁都特意看了看,也没见着什么暗卫。   “难道都是无影忍者吗?”苏霓锦自言自语了一句,却没想到居然有回音:   “什么是无影……忍者?”   苏霓锦想起了她的siri,有时候太无聊了,她能跟siri自问自答聊好长时间。她说一句,siri答一句……   咦?   苏霓锦猛然回头,对上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深邃眼眸,苏霓锦眨巴两下眼睛后,才松了口气,抚着心口道:   “你吓死我了。”   苏霓锦走到祁昶面前,伸手打了一下他的肩膀,祁昶对她的不拘小节已经有所了解,没有刚开始那么惊讶了。   “你怎么在这里?”苏霓锦来到祁昶身边轻声问道。   只见祁昶指了指周围,自然反问:“我在这里很奇怪吗?”   苏霓锦语塞,片刻后才道:“也是哦,你在你单位里出现确实没什么奇怪的。”   罗统领是东宫羽林卫统领,那东宫自然就是他的工作单位。   祁昶见这位苏小姐完全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在他面前的表现十分轻松有趣,他也就不急于澄清了。   “你是来见太子殿下的吗?”祁昶问。   苏霓锦点头:“刘公公带我进来之后,他就走了,我到现在除了你,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不是应该进来走个过场就去我爹那里看账本吗?”   有了上回的经验,苏霓锦一点都不奢望,尊贵的太子殿下会见她这个三品官的儿子,肯定是刘公公弄错了程序。   祁昶微微一笑,指向内殿,清冷磁性的声音说道:   “太子殿下临时外出了,派我来带你入内。账本都从西殿搬过来了。走吧。我带你进去。”   苏霓锦有点懵,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罗统领往内殿走了几步,发现苏霓锦没有跟上,转身对她又招了两下手,苏霓锦这才忐忑上前。   连接外殿和内殿的是一尊通天彻地的白壁玉石,这么大的天然玉石得值多少钱啊?苏霓锦站在玉石边上都快看愣了。   内殿的摆设其实跟外殿没什么区别,大多都是暗色系,看起来古朴庄严,跟帝国二把手的身份相当匹配。   “都在这里,过来看吧。”祁昶把眼睛快长到玉石上的苏霓锦喊回了神。   苏霓锦应声过去,在太子的书案旁的地毯上放了一张矮桌,桌子摆了好几堆账本,都是要苏霓锦今天之内分辨出来的。   分辨账本,苏霓锦已经是驾轻就熟,没什么好担心的,比起这些,她对矮桌后头一长溜的紫檀木架子很感兴趣,这些大概就是古代的堪舆图吧,最大的一幅在太子的书案后面,整面墙壁从上到下都绘制着山川河岳,详尽到每条河流,每座山脉,看着这广博的天地,苏霓锦只觉得一股自豪油然而生。   “这是陇原十二洲,大祁的边境疆土。”祁昶见苏霓锦的目光被山川堪舆图吸引,黑亮的眸中满是星辰,主动与她讲说。   苏霓锦对他甜美一笑,由衷夸道:“广袤无垠,何其壮观。”   祁昶听过无数臣子说过赞美的话,却甚少感受到真诚,这姑娘眼底的光是遮不住的。   苏霓锦看过大图以后,干脆沿着周边的小图看起来,祁昶也不催她,就那么跟在她身旁,偶尔跟她解说一两句。   苏霓锦眼前一亮,凑近一张图看了两眼,问道:“这是京城吗?”   祁昶看了一眼,赞赏道:“嗯,好眼力。”   “我看见朱雀街和城楼了,还有……咦,我记得这里好像是条河啊。”苏霓锦的目光落在京城地图的一处,纳闷道。   “这是工部送来的最新图,那条河马上就要动工填平了。”祁昶耐心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今天的脾气好的惊人。   苏霓锦还想问什么,殿外进来一个送茶的小太监,小太监把茶放到矮桌上之后,就谨慎的躬身退了下去。   看着那杯茶,苏霓锦才想起来今天入宫的目的,还是赶紧办正事吧,太子殿下让罗统领带她进来分辨账本的,不是让她进来参观旅游的,罗统领人很好,她可不能让罗统领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cos成瘾了,233333333 第19章   苏霓锦驾轻就熟的将桌上的账本分辨出来,祁昶就在一旁看着,似乎对她如何分辨很感兴趣。   “你这辩字的本事是跟谁学的?”祁昶看着苏霓锦一点不打愣,很轻松就分辨出真假,十分好奇,遂问道。   苏霓锦看了他一眼,斟酌回道:“大概是天生的吧。小时候我常一个人在房里,看多了不同人写的字,就看出些门道了。”   “你小时候常一个人?苏大人和苏夫人不管你吗?”祁昶绕到她对面的软垫上坐下,问道。   苏霓锦见他目露怜惜,笑答:“没有,我爹娘管我的,可我那时候不懂事,总听信旁人挑拨,觉得我爹娘不好,所以才不亲近他们,宁愿一个人在房里待着。”   原主以前的事情,就算苏霓锦不说,别人也能打听到,与其隐瞒,不如坦荡面对,谁都有年少轻狂不懂事的时候嘛。   祁昶拿起一本账本,边看边想起回京那日,她在府外哭的那般伤心,祁昶又问:   “那你现在呢?可懂事了?”   “当然。”苏霓锦昂首挺胸自豪。   祁昶见她这般,不禁又笑。   苏霓锦将最后一本账册分辨出来,对祁昶问:“罗统领,就这些吗?可还有了?”   “就这些。基本上都找出来了。还要多亏了你的那个验证方法,要不然,就算账本找出来,也无法让人真心信服。”   祁昶诚心道谢,若非这苏家小姐道出墨的事情,此时就算把真假账本分辨出来,也还是要继续面临争吵不休的状况。   苏霓锦起身拍了拍衣摆:“不谢不谢。你记得提我爹就成。”   “已经提了,放心吧。太子殿下说,等账目理出来,会好好赏赐你爹的。”祁昶意有所指。   苏霓锦很满意这个结果。   祁昶亲自送苏霓锦出殿门,守在殿外的刘喜立刻迎上前,祁昶吩咐:   “送苏公子回府。”   “是。”刘喜恭谨回答。   苏霓锦看了一眼西殿的方向,问:“我要去跟我爹说一声吗?”   祁昶摇头:“不必,你爹明日应该就回了。”   苏霓锦了然点头:“那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改天请你喝酒。”   刘喜面上一窒,整个身子都绷紧了,这苏小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光天化日之下,这般不矜持的邀请太子殿下喝酒?是嫌活的不耐烦了吗?   上个胆敢撩拨太子殿下的女人现在坟头的草已经三尺高了吧。   刘喜后悔刚才没有提醒一下这个苏小姐,太子殿下脾气可不好……   祁昶嘴角噙着笑:“好啊。”   咦?   刘喜的三观遭受了雷击。他是听错了吧。太子殿下说……好啊?   什么情况?   这个女扮男装的苏小姐不简单啊。   刘喜仿佛窥探到了天机,在送苏霓锦出宫的时候,几乎用上了十二万分的热情,把苏霓锦当菩萨一样供着,送回了苏府。   祁昶进殿后,看着被分辨出来的真假账本,想起她辨认时的绝美侧脸,第一次女人认真做事的时候,也可以很诱人。   内殿中,若有似无的还有她的余香。   罗时进殿后,看见的就是自家殿下对着手中一本账册露出笑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喊道:   “殿下,需要将这些账本送回西殿吗?”   祁昶把手中的账册放回原处:“嗯。送回去吧。”   罗时立刻领命派人进来搬走了账本,正要退下,被祁昶喊住,问道:   “苏家和平阳侯府的婚事退了吗?”   罗时答道:   “回殿下,那日上朝时陛下说过以后,第二天苏家就去裴家退亲了。”罗时不懂殿下为何突然对苏家和裴家的婚事感兴趣,但只要是殿下想知道的,他当然都会一五一十的告知。   “平阳侯那个老狐狸没找苏家的麻烦?”祁昶说。   “平阳侯世子与东平伯之女在外秽乱,被告上了御史台,他们于苏家本就理亏,而且退婚又是陛下金口玉言,他如何能找苏家的麻烦。”罗时答。   要说这阵子京城里面最热闹的事情,就数平阳侯府和东平伯府的事了,罗时觉得太子殿下可能会有兴趣知道,于是继续说:   “而且平阳侯近来,被东平伯府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只怕也没时间和心思去找苏家的麻烦了。”   祁昶扬眉瞥了一眼罗时,罗时便会意,将这阵子在城中闹得热火朝天的乐子说给太子殿下听。   祁昶开始只是随便听听,听到后来果然来了兴趣,罗时说到周生写的各世家女的艳词诗集时,祁昶的俊脸之上更是惊讶。   “东平伯是疯了吗?放任门客写那些东西?”祁昶冷笑连连。   “确实好像有点疯,可那门客承认了,而且如今市井里流传的那些诗集的字,确实都是周生所写的。正因为匪夷所思,所以最近东平伯已经被各世家逼的连门都不敢出了。”   罗时尽心尽力的为太子殿下讲乐子,只见太子殿下坐在书案后,一只手撑在圈椅的扶手上,若有所思转了两下手指后,对罗时吩咐道:   “这事儿背地里肯定有猫腻,苏家就什么都没做?去查查。”   世上所有事情的巧合,都是经意或者不经意的安排所致。之前平阳侯世子和东平伯之女在外秽乱被抓,还好巧不巧的被御史撞见,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那裴、杜两家未免也太倒霉了。   那件事发生以后,让原本处于颓势的苏家领旨退婚,而后又有东平伯府门客写关于苏霓锦的艳词,可谁知这之后,写世家小姐的艳词诗句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若剖开细看,这件事的最后的受益者还是苏家。   那些艳词诗集的关注度,无疑已经远远超越了苏家小姐的关注度,现在人们茶余饭后讨论的,已经由苏家全然替换成了裴家和杜家。   祁昶目光转到她先前坐的矮桌上,想到那张认真分辨账本的漂亮脸庞,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件事跟她多少有点关系,若真与她有关,那事情就非常有趣了。   “殿下觉得背后有苏家的手笔?可这些事情并非苏家挑起,并不能算是苏家的错。”罗时为人正直,仗义执言道。   不管是退婚也好,还是泼苏小姐的污水也好,苏家本身就是受害者。   “人活在世,就得有点锋芒。若苏家被人逼到如斯境地,却还不知反击的话,那岂非成了任人搓圆捏扁的面团?我只是好奇苏家在背后究竟做了些什么。”   祁昶从小便知道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他不喜欢恶人,却也不喜欢总被欺负的善人。   善良的品格固然美好,但若没有自保能力,不自量力的一味求善,反而会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种善良不是真的善良,是伪善,也可以说是逃避和懦弱。   苏家和裴家订亲在前,裴家有心悔婚跟渐渐势起的杜家联姻,眼看苏家成为他们两家联手之下的炮灰,裴、杜两家下手太狠,命人在外散播苏小姐的流言,这是打着断送苏家小姐一生的主意,既不想要人家,又不想人家今后另攀高枝,将来与他们为难。   就冲着这两家的下作手段,无论苏家做什么,如何报复,那都是情理之中的。   祁昶只是好奇过程而已。   *********************************   苏轸在东宫连续加了六七日的班以后,太子老板终于把他放了回来。跟一般苦逼加班回来的人不同,苏轸并不觉得疲累,还满面春风,心情美丽。   这种无私奉献的敬业精神,堪称吾辈楷模,值得大肆推广和学习。   当然了,苏轸同志心情好,也不全是因为敬业,而是因为在经过他们户部几十个同仁没日没夜的努力之下,终于把账出来了,这就意味着,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可以不必每日被困在东宫,有家回不来。   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但让苏霓锦没想到的是,除了老爹回归之外,居然还有一件让人身心都仿佛沐浴在春风里的愉快事情,接憧发生了。   太子殿下的赏赐,如期而至。   苏轸带着全家老小到厅里跪谢太子恩典。   苏霓锦和苏佑宁站在父母身后,看着自家老爹连后脑勺都散发着兴奋的样子,兄妹俩也是喜在心头。   天家赏赐,那是何等荣耀,普通人家家里有个御赐之物,那都是要供起来早晚三柱清香,祖祖辈辈传下去的,百年世家为什么受人尊敬,又为什么那么有底气?其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赏赐多呀。   苏轸和沈氏都注意到了传旨太监们身后,已经抬入苏家院子的那六口大箱子,万分期待太子殿下会赏赐些什么给苏家。   “苏大人此番有功,太子殿下特赏金银各三千两。谢恩。”   刘喜公公干脆利落的宣读完太子令旨,苏轸上前接旨谢恩,看着被打开的六只硕大的檀木箱子,箱子里金光闪闪,银光耀耀,好刺眼啊。   苏轸看着这些金银黄白物,心下惆怅至极,太子殿下赏赐这么多金银下来,什么意思? 第20章   苏霓锦眼睁睁的看着那六箱金银被人抬走了,盯着金银消失的方向,望穿秋水。   沈氏将女儿的样子看在眼底,悄悄的拉着苏霓锦去了主院厢房说话,进门之后沈氏就屏退众人,沈氏将苏霓锦拉入内间,让她稍等,片刻后,沈氏从她的柜子里面抱出一只檀木盒子,对苏霓锦招手。   苏霓锦不解上前,沈氏将檀木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到了苏霓锦面前,苏霓锦接过银票,看着沈氏,沈氏说:   “我瞧着你是不是又缺钱了?”   苏霓锦愣愣的看着银票,明白沈氏的意思。脑海中闪过无数类似场景,全都是沈氏偷偷塞钱给原主用的画面,苏轸崇尚节俭,家里开销没有铺张浪费的,但原主虚荣心强,吃的用的都喜欢跟公侯府邸比较,沈氏是商女,手里有点钱,时常在金钱上补贴女儿的用度。   可是她的付出,并没有让女儿对她这个商户女身份的母亲多加尊重,反而予取予求,对沈氏冷言以对的同时,还把她当做钱罐子。   苏霓锦把银票放回沈氏的檀木盒子,说道:“娘,我没有缺钱花。”   沈氏看了看被苏霓锦放回盒子的银票,有些无奈,只得又换了张五百两的递过去:   “你省着点。”   沈氏显然是误会了,以为苏霓锦不要银子,是因为嫌弃太少的缘故。   苏霓锦按住沈氏的手,怎么都不肯接过银票,说道:“娘,我不是嫌少,我是真的不缺钱。”   沈氏瞧着今天突然转性的女儿,十分的不理解,把银票直接塞到苏霓锦手里,说:   “你不缺钱,一天到晚在房里数什么钱?拿着!你娘我是商户出身,其他什么都没有,钱还是有的。”   苏霓锦有些奇怪,沈氏怎么知道她一天到晚在房间里数钱的?肯定是皎月那个丫头说的。   “娘,我……”苏霓锦想起之前自己说的那些伤害沈氏的话,就鼻头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母女连心,沈氏是知道女儿的:“好了好了。娘拿银子给闺女花,不是天经地义的嘛,只要我的绵儿开开心心的,你想买什么,娘都给你买。”   苏霓锦深呼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破涕为笑:   “娘,您这样不对,怎么能什么都由着我呢。”   沈氏对女儿好,这是无可争议的,但她却很显然用错了方法,只是一味的满足女儿的愿望,却不教女儿尊重与感恩,所以原主才会觉得,从沈氏这里得到再多的东西,再多的爱,都是理所当然的。   “你是我生的,我不由着你,那由着谁啊?”沈氏轻抚女儿乌发,宠溺的说。   苏霓锦鼻子再度发酸,投入沈氏的怀抱,感受着在那个世界被亏欠了二十多年的母爱。   “娘,从前是我不好,与您说的那些混账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沈氏给了苏霓锦迟来的母爱,苏霓锦给沈氏的又何尝不是迟来的孝顺呢。   母女俩相视一笑,将之前的不快抛诸脑后。   “这银票我先收下,但娘您放心,我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虚荣攀比,会把每一两都用在刀刃上。”苏霓锦说。   沈氏听了她的话,不禁失笑:   “傻孩子,虽说娘的嫁妆所剩不多,但供你与你哥哥的日常花销,还是绰绰有余的,你喜欢什么便去买什么,若是钱不够,娘再给你。”   苏霓锦感动之余,抓住沈氏话中的一个点,问道:   “娘的嫁妆所剩不多是什么意思?商铺的生意不好吗?”   沈氏是商户女,她嫁给苏轸时据说带了不少嫁妆,古代女子的嫁妆除了现银之外,更多的是商铺和田庄,商铺只要经营得当,银子可以源源不断,田庄也是如此,以沈氏的身份,她的嫁妆肯定也是商铺居多,府中开销自有苏轸的俸禄,苏霓锦从前就算奢侈,也有限度,应该不会让沈氏陷入入不敷出的境地才对。   “哪有什么商铺了,你祖母不喜我在外抛头露面的经营,所以多年前,我的那些商铺大多都变作现银了。无事生产,金山银山也有吃空的一日,所以我才说所剩不多,但你放心,你和你哥哥成亲时的聘礼和嫁妆,我是早就存好的,两人一样多,谁也不亏谁。”   沈氏的话让苏霓锦有些印象,她爹苏轸是奉国公府的庶出,她的亲生祖母是妾室,早已作古,如今奉国公府里还有个嫡祖母在,苏轸虽然分家而出,但逢年过节,嫡祖母生辰大寿的日子,都要去奉国公府请安献礼。   嫡祖母连氏也是侯府出身,对于沈氏这个商户女也诸多挑剔,沈氏嫁给苏轸之后,连氏就以‘妇人何以抛头露面’为由,让沈氏把带来京城的店铺,田庄等需要经营的嫁妆全都变卖了,其实就是怕沈氏那些店铺和田庄产息太多,让苏轸这个庶子日子太好过。   沈氏也知道这是自毁长城的做法,可连氏一个‘孝’字压下来,沈氏若不从,便是要与嫡婆母撕破脸,若是这般,无论是她还是苏轸,今后都难做人。   那时候正逢奉国公府长房袭爵,庶子分府,连氏逼的紧,最后沈氏只得咬咬牙,将所有的商铺和田庄皆变卖成了现银,连氏当时还要查沈氏的账,幸好沈氏多了个心眼儿,藏了大部分银子,幸好她这么做了,要不然苏轸一个没什么产业的庶子分府出去,哪可能有那么安稳的日子让他静心苦读考探花。   苏轸不考中探花的话,又怎么可能入仕为官,然后一路高升,至如今三品大员呢。   连氏心里肯定恨极了有出息的苏轸,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连氏有时候心情不好,还会召沈氏过去站规矩呢。   苏霓锦就是受了奉国公府那边的蛊惑,从小被灌入这种逻辑,加上原主本身又是个虚荣心极强的姑娘,久而久之,就真的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和亲生父亲心生不满,觉得就是因为他们出身不好,才连累自己的出身也不好。   现在想想,幸好她穿过来了,若是让原主继续听信奉国公府那边的鬼话,将来她不仅要祸害自己,连父母和哥哥都要被她祸害的。   沈氏见女儿面露凝重,秀眉微蹙,不禁伸手抚上了苏霓锦的眉心,说道:   “这些琐事,我的绵儿就不用操心了,一切有爹爹和娘在。这段时间家里事多,我没顾得上你,眼看过几日便是你祖母的寿辰了,你去买点自己喜欢的衣服首饰,到时候才能漂漂亮亮的去给你祖母拜寿。”   经由沈氏这么一提醒,苏霓锦这才想起来,她那个黑心肝的嫡祖母连氏的寿辰就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要开始想办法赚钱了。挂开起来~~~~ 第21章   苏轸是老奉国公的第四个儿子,生母是个良家妾室,在苏轸十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娘家势弱,老姨娘也没能给苏轸留下点什么,老国公去世之后,就有嫡母连氏做主,给他找了个商户女做妻子。   苏轸虽然是庶子,但好歹也是国公府出身的,若是嫡母能稍微给他上点心,都断不会让他娶个社会地位比较低的商家女,幸好苏轸脾性温良,并不计较门第,而沈氏又比一般商户女多些教养和学识,这门亲事怎么看都不会是良配。   连氏对外只说是苏轸一门心思认准了沈氏这个商户女,非要娶她为妻,这样外界的人自然就不能说她这个嫡母苛待庶子,甚至还有人会觉得苏轸是贪图商户女家的钱财,连氏这么做,既把苏轸的婚姻安排的妥妥当当,又成功让他与各大世家产生隔阂,画出界限。   作为一个前国公夫人,当家主母来说,连氏有她的手段,但作为被她手段干预的苏轸一家来说,体验就很差了。   苏轸夫妇被连氏算计着过日子,女儿还被连氏洗脑,成天回家闹着要过勋爵府邸的日子,瞧不上自己亲爹亲妈庶子和商户女的身份,在这种严苛的环境下,苏轸没有打死吃里扒外的女儿,都算是天下一等一的慈父了。   连氏寿辰,苏轸肯定是要携家带口过去拜寿的。   像往年一样,一家人收拾齐整,沈氏和苏霓锦坐马车,苏轸和苏佑宁骑马,来到了奉国公府。   国公府内外都是喜气腾腾,府外长街车水马龙,宾客云集。   苏霓锦在马车里掀开车帘一角好奇的向外看,风吹入车帘,将苏霓锦的秀发吹的有些乱,一侧的沈氏为女儿整理头发,看着女儿越发精致美丽的脸庞,略显担忧,不放心的叮嘱:   “绵儿,你已经长大了,有些话娘必须叮嘱你。”   苏霓锦不解回头看向沈氏:“什么?”   沈氏将苏霓锦的头发整理好之后,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膝盖上,迟疑说道:“女子不易,更当谨言慎行,万不可被短暂的虚荣冲昏头脑,知道吗?”   苏霓锦听得云里雾里,好像听懂了沈氏的叮嘱,又好像没听懂,迷迷糊糊的点点头:   “哦,知道了。”   沈氏在苏霓锦的手背上轻拍两下,知道女儿也许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听到心里去,不过与以前相比,女儿现在对她的态度已经好了很多了,至少愿意听她说话,不像从前只要沈氏一开口说教,女儿就抵触的与她争吵。   不管怎么样,只要女儿肯听,今后她慢慢教就是了。   苏轸从马上下来,亲自过来扶沈氏下车,苏霓锦跟着沈氏后头,还没下车就迫不及待四处张望起来,看着周围的热闹,此时正是宾客上门最多的时候,国公府门外大街已经有些拥堵,国公府的下人们在紧张的疏导交通。   “看什么呢?走了。”苏佑宁把四处张望的妹妹抱下马车,拉着她跟在父母身后,生怕她给车流冲散。   正往国公府大门去的时候,一队人马从他们身边经过,一般骑马的客人,在街口处基本上就下马了,但这个人显然有些身份,一直把马骑到了奉国公府门前。   一位华服公子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站在国公府门前石阶上向后回望,目光瞬间被人群中一张漂亮的脸所吸引,苏霓锦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原以为是凑巧看她,谁知她抬眼与之对视之后,那华服公子居然对她投以微笑,还对着她的方向点了点头打招呼,给旁人一种,苏霓锦和他很熟稔的感觉。   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打招呼,若非沾亲带故的关系,那就很冒失了。   那华服公子对苏霓锦打过招呼后,就被国公府的管家殷勤的迎进了门。苏霓锦却成了周围人疑惑的对象。   苏佑宁凑近苏霓锦耳旁,轻声问道:“妹妹,敬王殿下为何对你笑?你们认识?”   那华服公子是敬王祁显,他乃是贵妃之子,贵妃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妃子,自从皇后故去,陛下便未曾再立新后,于是按照位分来说,贵妃就算是后宫第一人,朝野遍传,若是陛下再立皇后,那贵妃宁氏定为首选。   贵妃与奉国公夫人乃是嫡亲姐妹,敬王是奉国公夫人的外甥,因此老夫人寿辰,国公府才有幸请得敬王驾到贺寿。   苏霓锦对这个男人倒是有点印象,好像之前在国公府的后花园见过两三回,不过都是很多人的场合,唯一一次在回廊上两人偶然撞见过,不过没说的上话,苏霓锦就被回国公府给老夫人请安的三夫人余氏给叫走了。   所以,敬王为什么会特地跟苏霓锦打招呼呢?   不仅苏佑宁觉得奇怪,苏霓锦自己也觉得奇怪,两手一摊,耸肩道:   “谁知道呢。大概看我长得美吧。”   苏佑宁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那是皇子,身边美女如云,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见过?你少搭理,听到没有?”   妹妹生的太美貌,做哥哥的压力好大啊。   他是男人,当然知道男人看见漂亮女人时的龌龊心思,若是其他女人也就罢了,自己的亲妹妹,不管怎么样都得看顾好了才行。   苏佑宁警告完苏霓锦之后,沈氏也回头警告般看了一眼苏霓锦。   被亲妈和哥哥这么警告,苏霓锦有些纳闷,难道她看起来就是那种随便跟男人来电的女人吗?人家对她笑一下,她就能上赶着倒贴吗?   进了国公府后,男宾女宾分别而入,苏佑宁跟着苏轸去了右边的客院,苏霓锦则和沈氏去了女眷的客院。   远远的就看见二夫人崔氏站在院外迎接宾客,沈氏带着苏霓锦上前,对崔氏喊了一声:   “二嫂辛苦了。”   崔氏出身清河郡,也是名门贵女,她嫁的是国公府二老爷苏砼。   已故老国公一共有四个儿子,但只有嫡长子苏柯与嫡次子苏砼是老夫人连氏所出,三老爷苏隽和四老爷苏轸都是庶子,因此尽管兄弟们分府而出,但只有二老爷苏砼还与国公府来往甚密,崔氏肯定是要上门来帮忙支应的。   “我倒是不辛苦,可你们来的也太晚了些。都好些人问,怎的就我一人帮着忙前忙后了。”崔氏对沈氏意有所指道。   这是埋怨沈氏没有眼头见识,不知道早点过来帮她的忙。这话虽然听起来有点道理,可实际想来又没什么道理。   你自己愿意给人家鞍前马后的帮忙,是你的自由,可你又怎能埋怨别人不愿意跟着你鞍前马后呢?   像这种话,沈氏听得多了,早就习惯,并不与她争执,微微一笑便算糊弄过去。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崔氏也知道沈氏就是一团棉花,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打下去,沈氏都不会有什么反弹,与她多说非但没有效果,还有可能把自己气个半死。   在沈氏这里找不到存在感,崔氏又把目光转到苏霓锦身上,今日苏霓锦穿了一身雪青色的圆领襦裙,是时下比较流行的罩纱衣,就是在衣裳最外层,缝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这样看起来美观,走路又飘逸,很受女子的欢迎。   当然这样漂亮的布料,价格也很漂亮就是了。   苏霓锦容貌本就出色,大有艳冠群芳之感,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过分艳丽,她素日里都喜欢穿颜色寡淡些的衣服,可这一身雪青襦裙,颜色略显跳脱,竟让她看起来比平时还要美上三分,简直光彩夺目。   崔氏震惊苏霓锦的美貌,愣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说话:   “前儿听闻锦姐儿大病了一场,我还想说忙完了老夫人的寿宴,就过府探望,如今看来,锦姐儿倒像是大好了。”   苏霓锦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这些人肯定都知道了,只是不好当面说出来,以病为由探听口风。   “已然大好,多谢二嫂惦念。”沈氏帮苏霓锦回答,苏霓锦也很懂事的跟着对崔氏行了一礼,客气道:“多谢二婶娘惦念。”   说完之后,正好有其他女眷来了,沈氏借机对崔氏告别,带着苏霓锦进了院子。   崔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对母慈女孝,亲昵热络的母女,怎么没了以往的剑拔弩张?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   苏霓锦和沈氏去给老夫人连氏贺寿见礼,丫鬟打了帘子让她们进去,进去之后,发现人还挺多的,连氏坐在罗汉床上,两边放着锦绣缠枝纹的大迎枕,打扮的雍容华贵,接受众人的恭贺。   “儿媳沈氏携女归来,恭贺老夫人寿辰之喜。”沈氏行礼。   连氏笑容满面的叫人将她扶起,照例说了些场面话,便叫人给沈氏看座了。   看座的意思就是,没什么话说了,你自己去喝茶吃点心吧。   沈氏并不觉得受冷落,应声‘是’之后,便要离开,苏霓锦自然是跟着沈氏的,谁知刚转身,就听见身后连氏喊道:   “锦姐儿,今日怎的不要坐在祖母身边了?快来。”   苏霓锦一愣,与沈氏对望一眼后才回头,见连氏言笑晏晏的对自己招手,看起来慈眉善目,十分和善。   然而,也只是看起来,实际上,这个糟老太婆坏得很。   原主是个傻的,被连氏的宽和外表骗了,觉得连氏是个处处为她着想的好祖母。经常用一些小恩小惠,把原主骗的团团转,挑拨离间的话说的天花乱坠,使得原主天天回去找亲爹亲妈的麻烦。   若是以前,连氏主动唤原主坐在她身边的话,原主估计得兴奋的跳起来,然而此时此刻,早已时过境迁,原主的内核芯片换了,再也不是从前的她。   转过身对连氏福了福身,乖巧笑道:   “祖母,今日是您的寿辰,宾客众多,孙女还是与母亲一道坐吧。多谢祖母。”   连氏面皮一颤,差点没绷住表情。这丫头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就算连氏不开口,她也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贴着不放,祖母前祖母后,叫的欢腾,惹人厌烦的很。哪回连氏主动施恩,这丫头不是感恩戴德,千恩万谢的?怎会像今日这般冷淡,还当众拒绝她的好意?   不过碍于宾客众多,连氏不能与个小丫头发难,略显出不满意的神色,让那丫头自己体会去。   然而连氏没有想到的是,苏霓锦这个小丫头并不想体会,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就爽快的转身离开了。   连氏气的暗自咬牙。   这会客主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她们也不想与人拥挤攀附,干脆自觉自发的坐到隔壁的侧厅去,苏霓锦扶着沈氏的手正要出门,正巧迎面撞见了奉国公夫人宁氏与其嫡长女苏黛云母女俩前来。   八目相对,有些尴尬。   人们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苏黛云的身上,因为今天苏黛云也穿了一身雪青色的襦裙,跟苏霓锦的衣服颜色一样,款式也差不多,只不过,苏黛云皮肤没有苏霓锦白,身量也没有苏霓锦高,若是单论长相的话,苏黛云生的算是不错的,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苏黛云单个儿看是个美人,可若是跟苏霓锦摆放在一起,就黯然失色些了。尤其两人还穿了一样颜色和款式的衣裳,这视觉对比更是强烈。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苏霓锦在看见苏黛云的衣服时,也下意识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裙,不过很快她就想起了自己这张特别能打的脸,若是比才气,苏霓锦还会掂量掂量,但若比颜值,呵呵,那就对不起了。   苏霓锦这张脸,就是【战无不胜】的代言词。   自信由内而外,不接受反驳!   苏黛云瞪着一双眼睛,一副恨不得要吃了苏霓锦的样子,她的母亲,奉国公夫人宁氏倒是很平静,打量几眼苏霓锦之后,便从容一笑,自她们面前走过。   沈氏在侧厅里面遇见几位情投意合的夫人,凑在一起说家常,苏霓锦听了一会儿,正觉得有些无聊的时候,进来一个府里的管事娘子,站在门口看了一圈后,往苏霓锦走来。   “姑娘,我们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这管事娘子是国公夫人宁氏身边伺候的,苏霓锦认识她。   “夫人要与我说什么?”苏霓锦问。   管事娘子对答如流:“今儿是老夫人寿辰,之前老夫人就吩咐夫人,打了好些个珠花,便是要在今日分给各家小姐,姑娘的,姐儿们都在挑呢,姑娘快些去吧,要不然好的都给挑走了。”   这没什么好怀疑,因为老夫人连氏确实喜欢这么做,每逢她做寿,都会打些金银首饰,去年苏霓锦记得拿的是一只精巧的金手链。   苏霓锦询问般看了一眼沈氏,沈氏点点头:   “既是夫人唤你,便去吧。别乱跑,早些回来。”   “好。”苏霓锦应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颜值杠杠的。 第22章   苏霓锦领着皎月一起,跟着那管事娘子去了一个看着有点像礼品发放处的地方,确实如她所说,好些姑娘都在这里领老夫人赏的阳光普照珠花。苏霓锦原本也想去排队领奖,谁知身后的管事娘子拉住她,说道:   “姑娘随奴婢去里间。”   见苏霓锦不解,管事娘子凑到苏霓锦耳旁道:“这些都是给一般客人的,给府里姑娘们,老夫人另有赏赐更好的,在里面呢。”   苏霓锦对皎月使了个眼色,让她在外面等着,刚才来的路上,苏霓锦跟她说好了,要是她十分钟,也就是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不出去的话,就让皎月去喊沈氏过来。   穿过抱夏,管事娘子给苏霓锦打帘子,让她进到屋里,屋里人还不少,与老夫人连氏那边不同的是,那边都是各家老夫人,老长辈居多,稍微年轻些的夫人,好些都聚在国公夫人宁氏这边招呼。   宁氏是宣平侯府嫡次女,她的姐姐是当今贵妃,等同副后,宁氏的身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颇受满屋子女眷奉承吹捧。   要说这宣平侯府的风水确实不错,尤其在嫁女儿这方面,大女儿嫁进宫当了贵妃,二女儿嫁给了早早袭爵的奉国公,还有个小女儿,嫁的是户部尚书。   一门三贵,煊赫鼎盛。   所以,宁氏走到哪里都有她骄傲的资本。   原主以前最羡慕的就是宁氏了,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像宁氏一样身份尊贵,高高在上,受人尊敬。不过苏霓锦却不这么想,所谓物极必反。   宣平候至今已是第三代,第一代宣平候那是靠厉兵秣马的军功,封妻荫子,如今到了第三代,军中已无一个宁家的族中子弟在任,别说军功了,只怕战场在哪儿都不知道,这一代的宣平候,除了培养了三个成功嫁入豪门的女儿之外,似乎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建树。   纵观古今,靠裙带关系发达的家族,可没几个有好下场的。现在宁家也就能祈祷宫里的贵妃不要倒台,女婿们官运亨通了。   “拜见夫人,夫人万安。”苏霓锦对宁氏行礼。   宁氏看着她,笑道:“锦姐儿今日怎的这般客套,快进去挑吧,你的几个姐姐们都在里面呢。”   “哎,多谢夫人。”苏霓锦又是一礼,随管事娘子往里间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听见宁氏身边的夫人们在问这是谁家孩子,宁氏不冷不热的回了句:   “老四家的,总爱与我们亲近。”语气听来,颇有无奈。   周围夫人们皆笑了起来,说这孩子倒是精明云云。   然后又有夫人夸赞宁氏:“到底还是你出手大方,放眼京城,也就你们奉国公府有这样大的手笔,竟然用金钗银钗做回礼,我们可是望尘莫及呀。”   话音落下,周围夫人们又是一阵附和夸赞,把宁氏说的甚是高兴:   “这也不算什么,花不了多少银子。重要的是让大家开心。”   周围的赞美声不绝于耳。   ***********************************   苏霓锦掀帘子入内,从耳房经过,去了姑娘们所在的花厅。   苏霓锦的到来让花厅里原本热闹的气氛忽的一窒,苏霓锦只当不觉,找了张椅子坐下,然后就有捧着木盒子的丫鬟向她走来,盒子里放着各色各样花式的珠钗。   “这是老夫人特意给姑娘们准备的回礼,请姑娘选一支。”   丫鬟如是说了之后,苏霓锦点点头,兀自挑选起来。   一边看一边想,这国公府确实出手大方,给上门来的姑娘们全都准备了金银珠钗,今日宾客少说也有上百家,来的姑娘至少百八十个,每个人都得一支金银珠钗的话,加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苏霓锦挑了一支蝴蝶造型的黄金珠钗,拿在手里的那一刻,就发觉了异样,这珠钗看起来是黄金做的,可这手感和质地却不太像啊。   不动声色将珠钗拿出,放到眼前细看起来。   “姑娘就选这个吗?”丫鬟问。   苏霓锦又看了一眼盒子里,又挑了几支拿起来看,感觉和她手里的蝴蝶珠钗都一样,苏霓锦对丫鬟比了比蝴蝶珠钗,回道:   “就这支吧。”   丫鬟回了声‘是’以后,就抱着盒子退到一边,认真记录下苏霓锦挑走的款式,然后就站在门边,等待下一个进来挑簪子的姑娘。   苏霓锦一直在琢磨手里这珠钗是什么材质,直到看见钗针上的一道痕迹,心下便有数了,看来她要收回刚才说的话,国公府出手大方?不见得吧。   正想着怎么求证心中的怀疑时,就听见一道声音响起:   “锦妹妹今天这身衣裳与云姐姐的款式差不多呢。可我怎么瞧着,还是云姐姐穿着好看些。到底是宫里绣娘的手艺,就是比那些街边不入流的绣房做出来的好。”   苏霓锦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是与苏黛云坐在一处的姑娘,是苏黛云的表妹梁小姐,这位梁小姐的父亲,是苏轸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梁大人。   梁小姐是苏黛云的忠实粉丝,就是自带粉丝滤镜那种,苏黛云放个屁,梁小姐都能吹出彩虹来。   苏霓锦不动声色将珠钗捏在手心,直面一上来就咄咄逼人的梁小姐,道:   “梁小姐年纪轻轻的,眼睛怎么就瞎了呢。”   苏霓锦站起身来,在众姑娘的注视下转了个圈,说道:“这颜色的衣服,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是我穿着更好看吧。”   这番话一出,花厅里的气氛简直可以用凝重来形容了。姑娘们面面相觑,第六感告诉她们,马上要有大瓜吃。   不少人觉得苏霓锦疯了,以前她的姿态多低啊,恨不得上赶着巴结苏黛云和梁小姐她们,就算被她们当众说了什么,苏霓锦也只敢背后生气,当着面还都会陪笑。   今天是吃错药了,还是哪根筋搭错了?   梁小姐也愣住了,哪想到苏霓锦会反驳的这样直白。愣愣的指着苏霓锦好半天才说出一句:   “你,你说谁眼瞎?”   苏霓锦两手一摊,无所畏惧道:“谁问我,就说谁。”   “苏霓锦,你,你欺人太甚。”   梁小姐恼羞成怒,站起身来指责苏霓锦,气急败坏的样子和云淡风轻的苏霓锦形成了鲜明对比。   “梁小姐!”苏霓锦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我一进门你就对我冷嘲热讽,到底是谁欺人太甚?你搞搞清楚好不好?我理解你想拍马屁的心情,可是麻烦你拍马屁的时候也要考虑考虑实际情况。”   苏霓锦边说边走到梁小姐和苏黛云她们身前,指着苏黛云说道:   “你看云姐姐,皮肤不是很白,是不是?这雪青色并不衬她,你若真心想夸她,可以夸她的发髻好看,夸她的首饰漂亮,夸她声音好听,甚至可以夸她长得好看,可你偏偏要说她穿这颜色的衣服好看,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苏霓锦在社会上磨炼出来的嘴皮子不是吃素的,怼天怼地怼空气,只要条件和环境允许,就没有她不敢怼的人!   对面梁小姐和苏黛云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苏霓锦还没说完,继续喋喋不休:   “你说你,不会拍马屁就不要拍,拍在马腿上,不仅你自己尴尬,还让听的人也尴尬,这不附和你吧,好像不尊重你,可要是附和你吧,又不免觉得违心,叫人两难啊。”   苏霓锦一口一个‘拍马屁’之类的敏感词说出来,等于当面抽梁小姐耳刮子,她怎么受得了,从座位上一蹦而起,向苏霓锦冲过来,怒吼道:   “你住口!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苏霓锦眼神一动,身子往旁边一闪,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添油加醋起来:   “我这是说中了你的心思,你恼羞成怒了吧。还想动手打我?有本事你来啊。你来啊。”   苏霓锦已经挑衅的这样明显,若是梁小姐还退缩的话,那也太怂了。梁小姐心想,反正这里是国公府,国公夫人是她的亲姨母,就算她对苏霓锦动了手,姨母也只会向着她,倒霉的肯定是苏霓锦。   于是,梁小姐在一阵自我劝说后,成功说服了自己,向苏霓锦冲过去,苏霓锦看准了她的动作,借着梁小姐往她推过来的动作,苏霓锦顺势往茶几上一趴,手里的珠钗应声而断。   梁小姐正看着双手,纳闷自己什么时候碰到苏霓锦,她怎么自己撞出去了,就听苏霓锦一声尖叫:   “啊——梁音,你赔我的珠钗!”   梁小姐一阵懵:“什么珠钗?我根本没碰到你。”   苏霓锦摊开手,把被折断的蝴蝶珠钗显示给众人看:“要不是你推我,我怎么会撞到茶几上,珠钗在我手里,撞到茶几就断了!这是我从盒子里刚拿的,蝴蝶珠钗,所有人都看见了的。”   梁小姐看着苏霓锦手里那支断了的珠钗,气急败坏:   “你别胡说八道,我,我根本没有撞到你。”   “就是你!你赔我,这是金的,你也要赔我个金的,你头上那朵金花簪我瞧就挺好,赔给我!”   苏霓锦盯上了梁音头上的金花簪子,那簪子上刻有一个‘御’字,显然是御赐之物,梁音绝对不可能配给苏霓锦的。   闻言,果然抬手护住头上的簪子:“闹了半天,你想算计我这根簪子?你做梦吧!”   苏霓锦上前一把扣住了梁音的手腕,凶恶道:   “谁想算计你的破簪子,你把我的珠钗弄断了,我是让你赔我!你不赔我的话,就随我去见夫人!我要让夫人评评理,看夫人帮谁。”   梁音挣扎不开苏霓锦的钳制:“你放开我。”   “你不敢随我去找夫人评理,你就是心虚,那你就把头上的簪子赔给我!”苏霓锦一口咬定了让梁音赔她的珠钗。   苏黛云没想到会闹出事来,从旁劝道:“好了好了,不过就是一根簪子的事儿,别闹了。”   说是劝,其实苏黛云和其他看热闹的姑娘一样,并没有多想让她们停手,虽说自家府里办事,不该由着她们闹,可苏黛云心里也对苏霓锦憋着气,现在梁音跟苏霓锦闹起来了,事情就算闹大,她也只需推脱一句‘我管了,她们不听’就行。   反正梁音是姨母家的妹妹,苏霓锦是叔叔家的妹妹,都是一家子亲戚,她管不住,谁也责备不到她身上。   于是苏黛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苏霓锦把梁音给扯出了花厅,往宁氏她们那些夫人们所在的厅堂去了。   上回因为艳词的事情,梁音她们把苏霓锦嘲笑的哭着跑回去,听说回去还上吊自尽闹了好大一场,今天梁音本来还想继续以这件事让苏霓锦成为众人的笑柄,没想到她嘲笑的话还没说,苏霓锦就疯了。   在梁音看来,苏霓锦可不就是疯了嘛。   在国公府里,她敢拉着自己到国公夫人面前去评理,也不想想国公夫人是她梁音的什么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为了苏霓锦,当众指责自己亲外甥女的不是啊。   梁音把心一横,去就去!反正最后丢脸的肯定是苏霓锦。   宁氏与各府的夫人们正在品茶聊天,听见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宁氏派去查看的人还没回来,就看见苏霓锦拉着梁音闯了进来。   梁音二话不说就甩开苏霓锦,来到了宁氏面前告状:   “姨母,苏霓锦欺负我!她还想算计我的金簪,这金簪是贵妃娘娘赏赐给我的,您一定要帮我做主!”   宁氏满是疑惑:“哦?有这回事?锦姐儿,音姐儿说的可是真的?”   苏霓锦也上前,把断了的蝴蝶金簪呈送到宁氏面前,说道:   “夫人,梁音不老实,明明是她把我的金钗折断了,我让她赔我,她不肯,还拉着我恶人先告状。诸位夫人都在,您们也替我瞧瞧,我的簪子可是真的断了。”   宁氏看见苏霓锦手上的断裂金钗,面色一变,刚要开口,旁边的夫人就都笑了起来,英国公夫人冷哼一声,道:   “你这丫头嘴太叼,也是怪没见识的。不想想,若你这是真的金钗,又岂有被折断的道理?还要让人家梁姑娘用御赐的金簪来换你这假金钗,我今儿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英国公夫人的话让周围的夫人都笑了起来,梁音一听,才反应过来,指着苏霓锦大声斥道:   “对呀!我刚才怎么没想到!若你这是真金钗,怎么可能会一折就断呢?你分明就是想用一根假货,来骗我的金簪,你还不承认!姨母,你定要好好的教训教训苏霓锦不可!她太过分了!”   英国公夫人为人正直,最看不惯小姑娘耍心眼,斥责苏霓锦道:   “好你个刁钻的丫头,快些交代,这金钗是从哪里来的?”   苏霓锦做出一脸震惊样,唯唯诺诺指了指里间,字正腔圆的说道:   “这金钗是国公府的礼品,不是我带来的。我以为国公府给的礼品,肯定是真金不假,见它折断了,我心急如焚,所以才气急,要让梁小姐用她的金簪赔给我的。”   苏霓锦的话音落下之后,整个厅中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有几个夫人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彼此交换了个眼色,悄悄把刚才收下的金钗礼品拿出来看,有那多事的,干脆直接试着掰了掰,金钗应声而断……   厅内的气氛,顿时因为这一声声的断裂声而变得很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女主不是好欺负的。 第23章   厅中夫人们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低下了头,有的把盒子合上,有的则气恼的叹息,但不管怎么样,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深深的失望。   倒不仅仅是因为一根金钗是真金还是假金的问题,而是她们对宁氏和奉国公府的信任出现了危机。   这‘金钗’是奉国公府的回礼,其实不管是用金的还是银的,哪怕用铜的,那都是奉国公府对上门客人的额外的心意,谁也不会嫌弃东西不好,可至少要让大家知道一下嘛。   宁氏面子实在挂不住了,站起身来,用颤抖的声音对外喊道:   “来人,将二夫人提去老夫人面前问话!”   说完之后,宁氏平静下来,脸上继续堆起微笑,对诸位夫人抱歉道:   “说来惭愧,此事是交由弟妹负责,她兴许也被工匠欺瞒了,待我调查清楚之后,定会给各位夫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宁氏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有足够的临场应变能力,经她这么一表态,不管这件事她知不知情,现在大家就都以为她是不知情,锅甩到了二夫人崔氏身上。   语毕,宁氏便急急忙忙的离开了厅中,去处理这件突发事件了。   梁音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下大祸了。   刚才她只顾着指责苏霓锦,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单纯的想告诉大家,苏霓锦手上的钗,不是金的……而已。   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完全忘记了苏霓锦那支金钗的来历,看姨母先前的态度,说要去找二夫人到老夫人面前去问话,这话问下来,要牵扯出多少人,现在根本难以估量。   梁音深刻的感觉到自己这个祸闯大发了。   世家间互送东西,本就是平常事,送金的,送银的,送布料,送吃食,随便送什么都是主家的心意,就算有人私下看出来也不打紧,并不会跟主人家较真,可被她和苏霓锦这么一闹,事情捅到老夫人面前,再加上还有这么多宾客眼见为实,姨母哪怕是被情理推着,也必须要解决这件事的。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苏霓锦!要不是苏霓锦胡搅蛮缠,她何至于会给姨母惹下这么大的麻烦。   苏霓锦呢?   梁音反应过来之后,就立刻找寻苏霓锦的身影,可偌大的厅里,哪里还有苏霓锦的半点影子,周围的世家夫人们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梁音气的直跺脚。   ****************************   苏霓锦见目的达到以后,宁氏前脚离开花厅,她后脚就跟着溜了。带上皎月,动作麻利的回到了沈氏身边。   沈氏见她跟做贼似的钻进来,脸上还带着笑意,与正在说话的夫人打了声招呼,就拉着苏霓锦坐到角落,问道:   “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苏霓锦抿唇笑了一会儿,凑到沈氏耳边,将先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沈氏听,然后把袖袋中断裂的金钗拿给沈氏看了一眼。   沈氏听的震惊不已,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没说话,就先在苏霓锦的胳膊上打了一下:   “你这孩子,怎么做事这么冲动呢。这,这可惹祸了。”   沈氏自知身份不如,所以在宁氏和连氏面前,半辈子都是谨小慎微,低眉顺眼的过,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女儿居然不声不响的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这下只怕国公夫人和老夫人要恨死她们了。   “娘,咱们忍气吞声这么多年,该巴结的我也巴结了,该顺从的您也顺从了,她们对咱们可有半分尊重?既然她们不尊重我们,那我们又何必尊重她们?”   苏霓锦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就是要让沈氏知道,从现在开始,她们不能再做那任人搓圆捏扁的包子了,要做包子,也得是那刀子馅儿的!   叫那些欺负她们软的人,一捏一手血。   沈氏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这个转变:“可是,你爹在朝为官……”   苏霓锦打断沈氏,压低声音道:   “正因为我爹在朝为官,所以咱们更加不能软弱下去了。说白了,我爹的官儿又不是靠国公府得来的,这年头,本来就是手里有权有权最重要,国公府也就是个名头好听,您瞧除了我爹之外,苏家可还有其他人在朝中重要部门任职了?”   “若论本事,苏家上下没有一个比我爹有本事的。他们不仅不拉拢我爹,还处处打压排挤,占的也就是个所谓嫡出,庶出的理。可您仔细想想,嫡出和庶出是咱们一直被他们欺压的理由吗?不是!”   苏霓锦口才还不错,沈氏有所动摇,动摇片刻后,又恢复原状,摇头道:   “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我是担心国公震怒,给你爹在朝上使绊子。”   原来是担心这个,苏霓锦笑了,沈氏见她不以为意,以为她不懂,遂解释道:   “夫人的三妹夫,就是户部尚书,你爹的顶头上司。若他暗中给你爹小鞋穿的话,那你爹岂非要吃闷亏了?”沈氏其实也不是怕跟国公府结怨,就是觉得凭她和相公的能力,还不足以跟这些百年世族盘根错节的势力相抗衡。   苏霓锦拉着沈氏的手,语重心长道:   “娘,我爹的官儿是用他的实力挣来的,不是国公府花钱捐来的。户部尚书又不傻,平白无故给国公府当枪使吗?您别太担心了。”   沈氏觉得,她现在就算担心也没用了,反正事情女儿已经惹下来了,不管怎么样,国公夫人肯定是记恨上她们了,以后得更加小心才行,最多也就是不来往吧。   分家而出的兄弟不来往,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新鲜事。   这么想着,沈氏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   从惊恐中回过神,沈氏终于恢复了冷静,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年年用的都是真的,就今年用了假的,国公府的日子,恐怕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好过了。”   苏霓锦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缠着沈氏问道:   “娘,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什么您说国公府的日子不好过了?”   沈氏犹豫片刻,决定告诉女儿一些事情,也好让她了解的更多些。   “这不是明摆着的?”沈氏唇角掀起一抹笃定的笑:“国公府,缺钱了。”   苏霓锦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   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以国公府的威望,以世家好面子的特性,只要府里还有银钱支应开销,就断不会耍这种蒙混过关的手段,所以沈氏猜的一点没错,国公府肯定是没钱了!   世人都说公侯府邸是泼天的富贵,可谁又知道,要支应这么大一个侯府,背后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的支持,若是当朝红人,有权有势,自然不怕没有人送银子上门,可奉国公府这些年也就出了苏轸这一个人才,还是庶出,早早就被老夫人以分家为由扫地出门了。   如果苏轸是在分家之前考中的探花,老夫人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分出去,偏偏他是在那之后考中的,那时候家已经分了,老夫人还逼着沈氏卖铺子卖田地,关系十分僵化,奉国公府哪抛的下颜面去巴结苏轸呢?   可手里没有实权,就是国公也难让人送银子上门,百年世家的门庭维系,哪样不要银子,便是金山银山,也有吃空,用空的一日。   ****************************   事情发生以后,很快就已经有人报告了老夫人知晓,就算无人来报,以府内宾客间的传播速度,连氏也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主宅后院,连氏关起门来问话,刚才听见这件事的时候,她整个人差点晕过去,每年她做寿,都会让人准备些金银小物件儿作为回礼给客人带回去,年年都没出过问题,偏偏今年被人当场揭露。   这让她今后怎么在世家圈里做人?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说!到底怎么回事?”连氏对跪在地上不住哭泣的崔氏怒吼,气的直用龙头拐杖砸地。   崔氏哭的不成样子,眼睛一个劲儿的瞥向宁氏,宁氏的脸色也不太好。   “这件事交由你们去办,怎么会办成这样!每年都是真金白银,为什么今年要用假的。你们把我这张老脸搁在什么地方了?你们是想气死我吗?”   连氏出身名门,嫁的又是国公,当了一辈子国公夫人,高高在上,受人吹捧了一辈子,她好面子,好排场胜过一切,管家的权柄她也没有留恋,很爽快的就交到了儿媳手中,她还一直对外吹嘘,她们奉国公府家风优良,从未出过别府那些婆媳恶斗争权夺利之事,然后今天,现实就给了她一记十分响亮的巴掌。   “哭哭哭!哭什么哭!你从中谋利,罪证确凿,今日若不交代清楚,明日你就等着休书吧。”连氏真是气坏了,连这种重话都说出口。   崔氏整个人都愣住了,反应了好一会儿后,才跪着上前哭道:   “母亲息怒,这件事,这件事……我是听大嫂吩咐去做的。我没有从中谋利,一分一毫都没有!”   崔氏出身名门,人人都夸她是个贤良妇,若被休了,那就是灭顶之灾,在灭顶之灾前面,她也顾不得许多,将宁氏给卖了出来。   连氏又是一轮打击,质问宁氏:“竟是你!”   宁氏面上不见惊慌,而是从容不迫的跪到崔氏身旁,神情淡定的说道:   “母亲,我与您说过多回,府中已经入不敷出,不能再奢侈浪费了。您每年做寿,这些送出去的金银,根本是没必要的开支。我也是怕您不同意,才与弟妹出此下策。”宁氏直接认下她和崔氏的行为,最后郑重与连氏总结一句:   “母亲,国公府已非当初了,府库早已空虚,若再铺张浪费下去,只怕就撑不下去了。”   连氏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侯府出身,人人都道她会持家,贤良淑德的儿媳,久久不能自已。   作者有话要说:看大家对上一章的反应有点大,不懂我为啥那么安排剧情,那看了这章以后,大家能明白一点吗?希望能让大家快点明白,我火急火燎的写完这章。   其实我就是想说,地主家也快没有余粮了……    第24章   假金钗的事情很快就被‘查清楚’, 说是二夫人身边的管事被工匠蒙骗所致,送去给工匠打造的绝对是真金白银,可谁知那工匠起了歹心, 交货的时候,最上面一层放了真的, 管事觉得工匠是熟人, 就没有一支支的细查, 果真如工匠所料,只查了最上面的一层, 就这样被蒙混过了关。   但事情既然已经出了,那国公府是绝对不会推卸责任的,因为事发突然, 现在去重新打造新的珠钗也来不及,就用一些往年打出来的金银花生, 金银瓜子等给孩子们做补偿。   尽管很多宾客都表示, 不管什么礼品, 只要心意到了就成, 不必另做补偿, 但国公府那方面却坚持要这么做, 最后在一片和谐声中,看似圆满解决了这件事。   苏霓锦也得到了一小袋金花生, 沈氏终究还是怕宁氏找女儿的麻烦, 所以匆匆用过饭后, 就带着女儿, 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率先回府去了。   “一颗,两颗,三颗……嚯,十八颗。”   回去的马车里,苏霓锦财迷一般数着刚到手的金花生,每一颗都有半截拇指那么大,最关键的是,这些金花生居然还是实心的,掂量起来至少有半斤重。   “娘,我怎么瞧着国公府并不缺银子呀?”苏霓锦问,这么多金花生,可比那一支真金钗用的黄金多多了。   沈氏拿了从苏霓锦手里拿了一颗金花生放在眼前仔细打量一圈后,指着花生蒂的方向对苏霓锦道:“你看这里写着什么?”   苏霓锦将东西凑近眼前:“平。这字什么意思?平安?”金花生,金豆子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赏人用的,图个喜庆吉利,有平安,顺利,吉祥等字眼很正常。   “宣平侯府。”沈氏说:“我以前见过宣平侯府送来的金器,全都是这个标识。”   苏霓锦惊讶:“啊。那这金花生是宣平侯府打的?”转念一想,苏霓锦猜出了真相:“国公夫人的嫁妆?”   沈氏点头:“应该是了。”   苏霓锦也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一般人家过年赏的金花生,金豆子,都是空心的,图个喜庆吉利,但这金花生分量这么足,又是宣平侯府打的,除了国公夫人的嫁妆之外,确实没有更贴切的理由。   为了维持国公府的颜面,国公夫人已经把嫁妆拿出来贴补了,这就更进一步的说明,沈氏的猜测一点都没错。   “所以啊娘,由此可见一个真理。”苏霓锦将金花生小心收入锦袋里:“不管是公侯府邸还是平民百姓,钱都很重要。您今后别老觉得自己是商户出身就低人一等,我算是想明白了,咱们勤勤恳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管他什么高门不高门,咱们又不用靠他们吃饭,谁在乎谁啊。”   沈氏有些感触,自从她嫁到京城来,与各大世家打交道开始,背地里就有人暗暗说她是低贱的商户出身,可明明她在江南娘家,也是被百般娇宠着长大的,一时心里落差可以说是巨大。   幸好得幸遇良人,夫君爱她,敬她,夫妻恩爱多年,从未有过争吵,儿女双全,平安康健,虽说女儿之前多有叛逆,屡屡让她伤心,但一朝醒悟,便这般通透懂事,沈氏内心十分满足,再无所求。   *****************************   苏霓锦和沈氏先回府了,可一直等到戌时三刻,苏轸和苏佑宁父子俩都还没回来。   福伯匆匆前来回禀:“夫人,国公府那边说,老爷和少爷用完了晚饭就离开了。不在国公府里。”   沈氏原以为父子俩是在国公府喝酒被拖住了脚,便让福伯去国公府询问,没想到他们早已离开,可为什么父子俩到现在还不回来呢?   “爹和哥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苏霓锦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心中隐隐透着不安。   “国公府晚上的席面开的比较晚,用完大概酉时吧。好几个人都看见老爷和少爷骑马走了。”福伯说。   “酉时到戌时三刻,将近一个多时辰,他们便是从城外吃酒也该回来了。”沈氏担忧不已。   福伯见状,劝道:“夫人先别担心,我已经派人上街去寻了。从国公府到家,也就那么几条路,老爷和少爷说不定是路上遇见什么熟人耽搁了。”   “是啊,娘,咱们别自己吓自己。”苏霓锦安慰沈氏,其实自己心里却还跟打鼓似的。   就在母女俩心急如焚的时候,府外传来动静,苏佑宁高亢的嗓门传来,沈氏和苏霓锦对望一眼,欣喜一笑,赶忙迎了出去,就看见苏佑宁扶着面色惨白的苏轸进了垂花门。   母女俩大惊,苏霓锦小跑着冲上前,一眼便看见苏轸扶着左臂的手指缝隙溢出的血迹。   “这,这怎么回事?爹受伤了。”   苏佑宁脸上也有血迹,不过看着不像是他自己的血:“别问了,先进去。福伯快去找个大夫回来。”   兄妹俩一同扶着苏轸进屋,沈氏大惊失色,苏轸对她摇摇头:“我没事,皮外伤。”   沈氏赶紧命人去打水来:“流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你们,你们究竟发生事了?”   苏佑宁把苏轸送到座椅上后,整个人也脱了力,坐在一旁喘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沉声道:“我们被人行刺了。”   沈氏吓得掩唇一惊,赶忙屏退丫鬟婆子。   “行刺?这天子脚下,怎会有人胆敢行刺,他们又为什么要行刺你们呢?”沈氏觉得苏轸做的是文官,根本就遇不到舞刀弄枪的事情,行刺这两个字,离她的认知有点远。   苏霓锦倒是一下就反应过来了,问苏轸道:“爹,难道是因为那些账本?”   苏轸闻言,紧蹙的眉头动了动,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苏霓锦心道了一声:果然。   又问苏佑宁:“那你们是怎么全身而退的?”   苏轸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苏佑宁虽然自幼学武,但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还要保护苏轸的安全,若真有人存心行刺他们,他们又怎会这么容易脱身?   苏霓锦心中充满了疑问。   “若不是遇到正巧路过的罗统领,我和爹只怕就回不来了。”苏佑宁擦了一把冷汗,直到现在,他的后背还止不住的发凉。   “罗统领?”苏霓锦有些意外。   苏佑宁点头:“你进过东宫,你应该知道他吧。”   “嗯,知道。”苏霓锦老实道:“我第一次出宫,就是他送我的。”   “罗统领真是个好人,武功也高,今天晚上真的多亏他了。”苏佑宁颇有感触的说。   “那些刺客被抓到了吗?”苏霓锦又问。   有没有抓到刺客,这才是关键,如果真的是因为那些账本,苏轸父子受到刺杀,那一次不成,很可能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们又能有几次好运,可以凑巧遇见罗统领救人呢。   苏轸点头:“抓到了。刺客已经被罗统领押去大理寺审讯了。你们不必太过担心,一切有太子殿下在,殿下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时福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是大夫请来了。沈氏赶忙开门,让大夫进来给苏轸处理伤口。   大夫剪开苏轸的衣服看过之后,说伤口不深,没伤及经脉,就是血流的有些多,但总的来说,无甚大碍。   沈氏跟前跟后的询问,得到大夫肯定又肯定的答案后才放下心来。   苏轸没事,那大家自然就各自回房去休息了。   苏佑宁在回自己院子的半路被苏霓锦拦住了,苏霓锦直接把苏佑宁拉到了旁边的凉亭中。   “妹妹你干什么呀?”苏佑宁问。   苏霓锦让他声音小一些,她自己也压低声音说:“你跟我详细说说你们遇刺的过程。刺客有几个人,他们什么装扮,用的是什么兵器,他们的目标是你还是爹爹?”   苏佑宁被苏霓锦问的云里雾里:“你问这些干什么呀?当时情况多紧急,我哪记得了那么多?应付刺客还来不及呢。”   “那罗统领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苏霓锦又问。   苏佑宁想了想后,说道:“嗯……说来也巧,就是刺客出现后不久。幸好他来的及时,要不然凭我的本事,哪能带爹平安回来呀。那个罗统领的功夫真不错!有机会真要向他好好学学。”   苏霓锦看他一脸崇拜,嘟囔了一句:“有那么好吗?”   脑中回忆那罗统领的样貌,那般斯文俊秀,贵气逼人,真看不出来武力值有多高。可人家怎么说都是东宫羽林卫统领,年纪轻轻就是三品,肯定是有些真本事的。   苏佑宁见妹妹不信自己说的话,急了:“哎你别不信,罗统领真的很厉害,你听我跟你说啊……”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凉亭里都充斥着苏佑宁单方面对罗统领表达景仰、崇拜和向往之情的声音,苏霓锦好几次想走,都被苏佑宁拉住继续轰炸,他就跟见到了指引他人生方向的偶像般,激动又矫情的对苏霓锦无限安利,想要从苏霓锦这里得到对他偶像的认同。   苏霓锦为了能摆脱这个今夜突然化身为罗统领狂热粉的苏佑宁,早点回到自己房间休息,其间也跟在苏佑宁后头,夸赞了几句违心之言,满足了苏佑宁安利偶像的心情之后,他才终于大发善心,放苏霓锦离开。   *****************************   苏轸受伤了,这些天都不能去户部上班,就告了假在家休息,然后苏佑宁就有事干了。   老子在家做的最多的事情,自然就是管教儿子啊。   苏轸自己是个天生的学霸,二十二岁自己考中了探花郎,谁知道生出的儿子,并没有继承他的读书天分,虽然苏轸五岁就帮苏佑宁开蒙,奈何苏佑宁天资有限,并且小时候就表现出对学习不感兴趣的样子,苏轸不是那种必须勉强儿子要像他一样的父亲,既然苏佑宁喜欢学武,那他便请武师回来给苏佑宁授课。   如今苏佑宁武功学的还不错,但文化成绩就很一般了。   据说在国公府的酒席上,苏佑宁还因为读书少而闹出了些笑话,这件事让苏轸深深觉得,儿子可以不考功名,但还是要具备一些基本的文化知识,免得今后再贻笑大方。   平时苏轸也忙,抽不出空管教苏佑宁,趁着这回受伤在家养伤的机会,他给苏佑宁制定出了一系列的读书计划,读不完,背不出,就不许出门。   这让苏佑宁苦不堪言,却又无可奈何。想着不能自己一个人受苦,就把苏霓锦也扯了过来,说什么妹妹将来要嫁人,多读点书对她也有好处云云。   苏霓锦不动声色在苏轸面前写了一幅字,让苏轸赞不绝口,直夸她有天分,女孩子的字写的这么好,还要读什么书啊,当场放弃了苏霓锦在书房读书的念头,于是最后,苏霓锦就在苏佑宁无比羡慕的目光中,开开心心的出去玩儿了,甚至还从父亲大人出获得了一笔出去玩儿的奖励基金,把苏佑宁的眼珠子差点给看掉下来。   从苏轸的书房出来以后,苏霓锦也不含糊,换上男装,就从后门溜出去了。   她对昨天晚上父兄遇袭的事情始终存有疑心,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于是她从家里溜出来以后,就直接往昨晚父兄遇袭的拂柳街去。   苏佑宁跟她简单的说了他们遇袭的过程,昨天晚上,他们从国公府出来之后,就走了拂柳街的路,他们早上去的时候,走的是朱雀街,因为朱雀街比较近,就是车马有些多,可他们昨晚离开的时候,已经是过了酉时,那时候天色已暗,朱雀街上的车马肯定不多了。   那他们为什么要舍弃近的朱雀街,而选择离家比较远的拂柳街呢?   她昨天问苏佑宁的时候,苏佑宁是这么告诉她的:爹喝了不少酒,说想多走些路,醒醒酒。   这个道理也说的通,可让苏霓锦觉得奇怪的是,拂柳街的路是苏轸临时改换的,那些刺客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苏霓锦带着满腹疑问在拂柳街上转悠,古代也没有现场保护这一说,昨天晚上虽说这街上发生过一场刺杀行动,可白天还是人来人往,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也没有丝毫影响到人们的生活,一切平静的就好像昨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苏霓锦低头搜寻街面是不是有血迹,正看得入神,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苏公子。”   苏霓锦回头看了一眼,认出他是那日晚上与罗统领一起送她出宫的羽林卫,面上一喜,问道:“咦,是你?”   那人对她拱了拱手,苏霓锦也赶忙拱手回礼:“你怎么在这里?我们见过几面,我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你……”   苏霓锦的话还没问完,就听身后又传来一声咳嗽声,苏霓锦回头,看见了那个昨天晚上被她的亲哥哥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全身都闪耀着偶像光芒的人——英俊潇洒,武功高强的罗统领。   苏霓锦迎上前与他打招呼:   “罗统领,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们,你们是在……调查现场吗?”   昨天晚上苏轸父子是被他所救,并且刺客还被他抓进了大理寺,那今天他出现这里肯定和昨晚的事情有关,苏霓锦好奇的问。   祁昶走到她身旁,略微颔首,问她:“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苏霓锦也不瞒他,说道:“我爹和哥哥不是遇袭了嘛,我想着在家反正也没事儿,就过来看看。”   祁昶嘴角一动:“你倒是闲不住。”   苏霓锦嘿嘿一笑,看见旁边有个茶摊儿,热情道:“你昨天救了我爹和哥哥,于情于理我都得感谢你,相请不如偶遇,我请罗统领喝杯茶吧。”   祁昶瞥了一眼那可以称之为‘寒碜’的茶摊儿,心道你这‘感谢’是不是也……太随意了。 第25章   苏霓锦一腔热情, 并没有看出来祁昶目光中略微闪烁的嫌弃,毫不见外的拉着祁昶的衣袖往茶摊儿去。   因为她突然接触祁昶,一旁的罗时没反应过来‘诶’了一声, 苏霓锦干脆也伸手扯了他一把,成功把两个人拉到茶摊的长凳上坐好。   祁昶情不自禁瞥了一眼苏霓锦拉着罗时的手, 眉峰微挑, 幸好苏霓锦很快便自然而然的放开, 招呼老板拿茶来。   一壶茶三只茶碗放到桌上,苏霓锦拎起茶壶就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 送到罗时面前时,苏霓锦又问:“对了,这位兄弟还没告诉我, 你怎么称呼呢。”   罗时一愣,目光无措的看向一旁双手抱胸, 正蹙眉研究面前茶碗和茶的祁昶, 祁昶闻言抬头, 与罗时对了一眼, 罗时凭借这么多年在太子殿下身边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的丰富经验, 对苏霓锦客气的回道:“呃, 在下张三。苏公子幸会。”   罗时这个名字已经被太子殿下强势剥夺过去,可怜的罗统领就只好临时给自己取个新名字。   “幸会幸会。”苏霓锦像模像样的对罗时拱手作礼。   祁昶耐着性子看他们俩寒暄, 等他们打完招呼以后, 才对苏霓锦问:“你在街上转悠了多久?有什么发现吗?”   苏霓锦失望道:“街上人来人往, 还能有什么发现。你们呢?你们来查什么的?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   祁昶遗憾的摇头, 苏霓锦又看向罗时,罗时自然也跟着摇头。   苏霓锦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指望他们能透露什么,端起茶碗道:“好吧。既然你们不说,我也不勉强。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一碗,感谢罗统领昨晚救了我的父兄。”   罗时刚要端碗,却见祁昶仍然双手抱胸,一动不动,他伸出的手,只好又缩了回去。   祁昶看了一眼举着茶碗的苏霓锦,认真的问了一句:“敢情救了你父兄的命,就值这一碗茶吗?”   苏霓锦愣了片刻,明白祁昶的意思,就是嫌弃茶便宜呗。   罗时很想提醒一下太子殿下,对女孩子不要那么计较,姑娘家脸皮薄。这要一说,人姑娘生气了,倒显得咱们男人没风度。   不过让罗时没想到的是,苏霓锦不是一般姑娘,完全没有不好意思,还能认真冷静的对太子殿下讲道理:“罗统领,我们做人呢,讲究的是真情实感,一杯茶,一碗水,一片糕,一句感谢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何必在乎那些花里胡哨的形式呢。我可以在广云楼大摆宴席,盛情邀你,但未必就真心感谢你,而我以糙茶代酒敬你,也不代表我就是不真心的,你说我这话说的对还是不对?”   苏霓锦一番长篇大论说出来,饶是见过大场面的祁昶也愣住了。   他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把抠门儿说的这么正义凌然,清新脱俗的。   “要是觉得对的话,干一碗。”苏霓锦豪气干云的主动凑过去碰祁昶面前的茶碗。   谁知道,就在她快要碰上祁昶的茶碗时,祁昶果断出手,把面前的茶碗给挪到另一边苏霓锦够不到的地方,好整以暇道:“我还是觉得广云楼更有诚意。”   苏霓锦维持着要碰杯的姿势无奈一叹:“唉,我要是有钱,我也愿意去广云楼请你。可我……不是没钱嘛。”   祁昶的目光始终盯着苏霓锦,觉得她说话时的眼睛特别亮,表情和动作全都透着一股子精灵,她容貌生的很好很好,若是坐着不动不说话时,整个人就完美的像是一幅画,像是经过无数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出来的玉美人。   可那样一动不动的端庄玉美人又有什么意思呢?哪里比得上她神情灵动,活灵活现的样子?祁昶的世界从来都是一板一眼,条条框框的,每个人看他都戴着面具,没有人敢越他的雷池一步,但对这苏家小姐,他在不知不觉间,就是多了几分宽容。   “你怎会没钱?”祁昶问:“太子殿下的赏赐你家没收到吗?”   提起这个,苏霓锦就无奈:“收到了。”   “三千两黄金,三千两白银,这些还不足够让你变得有钱?”祁昶边问边看着苏霓锦的神情,似乎连一丝一毫都不想错过。   “看得到,摸不着。”苏霓锦两手一摊,神情忧愁,这是想到了她家库房里那些能看不能花的金银了。   “我爹把那六箱金银供到多宝阁上封存起来了,还命人每天早上三柱清香,你见过有人把金子银子供起来烧香的吗?没见过吧!我爹做之前,我也没见过!”   祁昶反应了片刻后,忽然笑了,笑了一声以后,就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罗时看着眼前朗声大笑的太子殿下,整个人都呆住了,下意识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常年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居然在街头这般开怀的笑了。   这要是给朝中那些怕他怕的要死的大臣们看见了,还不得瞪掉眼珠,惊掉下巴呀。   苏霓锦没想到罗统领会笑的这么夸张,惆怅道:“能别笑了吗?你这是把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伤口撒盐。”   “哈哈哈。对不住,我确实没见过。苏大人太有想法了。”祁昶想想还是觉得好笑。   苏霓锦郁闷的横了他一眼,都有些后悔跟他说这些了。   “所以你要了解,不是我不请你去广云楼,是真的没那条件。”   广云楼是京城第一的酒楼,据说里面吃的,喝的,用的,听的,看的,全都是超一流的,随随便便消费一下都得要百八十两,就苏霓锦现在的实力,基本上去那里吃一顿就可以败光所有的存款。   苏霓锦竭力哭穷,全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都透露出一种‘我很穷’的信息,然而祁昶依旧不为所动。   如果他没有让人调查过苏霓锦这个姑娘,她现在的表现,祁昶可能还会相信她一点。但偏偏,他派人调查了,调查结果很出人意料。   谁能想到平阳侯世子被坑,东平伯府被围攻,全都出自这个姑娘之手。   就说平阳侯世子和那裴家小姐幽会,怎么会无巧不巧的出现在巡城衙门盯上的那间客栈里;而东平伯府的客卿周生,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写那么多东西挑衅各大世家的底线。   如果不是因为苏轸带她入宫看账本上的字,让祁昶知道苏霓锦这个小姑娘对字有那么高的天分的话,就算他猜到裴、杜两家的事情苏家有插手,也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漂漂亮亮,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居然是策划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第26章   苏霓锦一边哭穷也一边关注罗统领的脸色, 普通人听她这么说了, 基本上都会给予理解和原谅, 然后举杯相碰,皆大欢喜。   可这罗统领一幅‘我就静静看着你’的样子,显然并不相信苏霓锦的话。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多问了。   苏霓锦目光一动,放下茶碗,压低声音问道:“罗统领,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祁昶但笑不语,颔首一动,表示可以。   “昨天晚上你真的是凑巧经过这里救了我爹吗?”苏霓锦压低声音问,灵动的目光直直盯着祁昶。   两人对视片刻, 祁昶都没有说话,倒是罗时忍不住问:“苏公子,你不会是在怀疑我们吧?”   苏霓锦低下头,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健康有光泽的指甲,说道:   “拂柳街离我家是路程最远的一条路, 我爹是个怕麻烦的人,昨天晚上突然改走这条路,就遇到了刺客,还无巧不巧的被你们救了, 这似乎说不太通啊。”   罗时想开口辩解, 只见祁昶抬手阻止, 对苏霓锦说:“那依你之见呢?”   “依我之见, 你们要么是跟刺客串通好了,要么就是跟我爹串通好了。可要是跟刺客串通的话,我爹昨晚可能就回不去了,所以,你们是跟我爹串通好的吧?或者说,我爹其实就是个诱饵,你们用他钓鱼呢。是不是?”   苏霓锦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在怀疑,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了,不由自主想到了警方的钓鱼执法,苏轸和太子一同下江南查盐税的账,这回又替太子把假账全都分辨出来,已经动了京里某些权贵的蛋糕,被人盯上了,早晚要被拿来开刀祭旗,可我在明,敌在暗,于是她爹和太子干脆将计就计,联合起来,以她爹做诱饵,故意露出破绽,引出背后的杀手。   祁昶一言不发,罗时就没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了,乍一听苏霓锦的分析,疑惑道:   “是苏大人告诉你的吗?”   苏霓锦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肯定猜对了,摇头道:“我爹要是告诉我,我还要出来查证吗?你们放心,我口风很紧的,保证不会对第四个人透露。”   “你猜到我们用你爹做诱饵来钓鱼,不怪我们吗?”祁昶问苏霓锦。   苏霓锦喝了口茶:“不怪。我爹是拿俸禄的朝廷命官,为国效力是他应该做的。更何况,显然你们还是顾及我爹的,要不然他一个文弱书生,也不会只受那么一点点轻伤了。”   “你能这么想,很好。”祁昶由衷赞赏,一个女子能有这般眼界和胸襟,难得。   苏霓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道:   “所以说罗统领,那广云楼……”   既然确认苏轸昨晚是与他们里应外合抓刺客,那就不能算是他们救了苏轸和苏佑宁了,自然也就不能要求她在广云楼请客道谢了。   祁昶这才明白了她的小心思,直接怀疑这姑娘与他说这些,就是为了逃避请客,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祁昶端起手边有些凉的茶,主动端起送到苏霓锦面前,表达他的态度,苏霓锦开心的跟他碰了碰,茶碗发出‘叮’一声,象征着谈判和平结束。   “你们抓的那些刺客真的能交代出幕后主使吗?”   苏霓锦很怀疑,所谓刺客,就是被人派出来杀人的,既然都出来杀人了,那十有八九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吧,都不想活了,又怎么会真心实意的交代呢?   祁昶不置可否的放下茶碗。   苏霓锦想了想后,又道:“我觉得,与其期望从那些刺客口中问出话来,不如顺藤摸瓜的去查。”   祁昶敛目:“你觉得应该怎么查?”   苏霓锦也不含糊,直言道:   “墨呀!上回我不是告诉你,那些账本用的墨跟宫里用的不一样,京城里有牌照的制墨坊可以不用查,专门查那种小黑作坊,做油烟墨这种手艺,虽然不需要很大的场地,但却必须用油灯日夜烧个不停,只要烧油灯就肯定会冒出黑烟和气味,很容易找到的。”   祁昶平静的听完苏霓锦的分析,犹豫片刻后,问道:   “既然你对墨这么熟悉,那若让你辨认,你能辨认的出来吗?”   苏霓锦不解:   “辨认什么?油烟墨吗?”   祁昶颔首。   苏霓锦又道:“当然可以!每家制墨坊的配方比例都不一样,所以最后做出来的墨条从气味到重量都有明显差别。反正如果是我的话,让我看一看,闻一闻,我就能认出。”   她说完这些话以后,祁昶便猛地起身,宽袖一甩,负手而去。   苏霓锦还在喝茶,没想到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句就走了,还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放下茶杯喊道:   “哎哎,怎么走了?”   罗时放了一块碎银在桌子上,对苏霓锦比了个‘请’的手势:   “苏公子,我们统领请你一同前往。”   苏霓锦觉得自己好像智商突然掉线了,怎么有点看不懂这俩货在说什么,罗统领什么时候请她一同前往了?还有,前往什么地方,他也没说啊。   “你们统领什么时候说的?”   这波操作让苏霓锦不禁怀疑眼前这俩人有什么特殊的沟通技巧,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俩人用腹语交流的?   “说了的,请。”   罗时对苏霓锦会心一笑,他为了读懂殿下的心思,已经默默奋斗了好多年他会说吗?   ********************************   苏霓锦跟着罗时来到一辆马车前,迟疑着不肯上车,声音都有些颤抖:   “喂,大哥。我,我怎么有一种要上贼船的感觉?你们知道我的身份吧,我是……”   女的!   苏霓锦不好意思说,干脆挺了挺胸,上回苏轸跟她说过,太子和罗统领都知道他是女儿身的,所以应该能明白她在犹豫什么。   “我贸贸然上你们车,是不是不太好?我爹娘要担心的。”苏霓锦虽说知道他们的身份,可还没有跟他们熟到可以跟他们去任何地方呀。   罗时有些犹豫,只见车窗帘子突然被掀开,露出祁昶那张斯文帅气的脸,盯着苏霓锦看了会儿后,似乎找到了什么突破口,只听他淡定道:   “你若帮我们找到那制墨坊,我请太子殿下直接赏赐你一千两。令旨注明,可随意花用那种。上不上?”   苏霓锦感觉脑子里炸起了烟花,开心到飞起,掀了袍角就动作敏捷的爬上了车,并中气十足的回了个字:   “上!”   从她扭捏不上车,到她迅疾如风爬上车,前后不过太子殿下说了几句话的时间,罗时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苏小姐就已经钻进马车里坐好,并在马车里传出一声:   “出发!”   罗时:……   马车里,苏霓锦不见外的坐在另一边车窗的位置上,打量起马车里的装饰,赞道:   “这马车好气派啊。比我家那辆大了一半,是你们东宫的公车吗?”   祁昶正兀自倒了杯茶:“宫……车?嗯,是宫里的车。”   苏霓锦想说她的意思是公家的车,见祁昶倒了茶,不知道是什么茶叶,整个车厢里都茶香四溢,就这么一瞬间,苏霓锦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罗统领不愿意喝她请的茶摊上的茶了。   这味道,还没喝就知道肯定一个天,一个地。   祁昶正准备喝茶,却看见苏霓锦那双黑亮亮的大眼睛,正眼巴巴的盯着自己手上的茶杯,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渴望,让祁昶想无视都无视不了,只得将茶杯送到她面前,问:   “喝吗?”   苏霓锦头如捣蒜,接过祁昶手里的茶,先闻了闻,然后才一口饮尽,喝完之后,还回味般咂摸两下。   “品出来这是什么茶了?觉得如何?”祁昶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边喝边问。   苏霓锦又咂摸两下,将空杯子再次递向前,意思‘再来一杯’。   祁昶觉得她做什么都新鲜,居然还真的拿起茶壶,又重新给她倒了一杯,苏霓锦再度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回车内用的磁石板上,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祁昶看了一眼她的空杯子,问:   “你到底尝出来没有?”   苏霓锦果断摇头:“我又不会品茶,哪喝的出来。”   “……”   车厢里的空气凝滞片刻,祁昶似乎有点不满的放下自己手中的杯子,盯上了苏霓锦,苏霓锦被他盯得不自在:   “唉,我虽然不会品茶,但我也能喝出这茶的特点。”顿了顿,见祁昶扬眉示意自己说下去,苏霓锦一口气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来:   “贵。”   祁昶长叹一声,决定不再问下去了,双眼一眯,靠在那似乎是金丝银线做成的豪华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苏霓锦将车里的摆设全都看了一遍后,觉得有些无聊,便将目光落到了闭着眼睛的祁昶脸上,从他的眉峰开始一路向下描绘,边看边感慨罗统领的好容貌。   听说能在宫中做侍卫的大多都是宗亲官属,看罗统领的言谈举止,肯定也是个出身名门的公子,长得好看,又年轻有为,将来也不知道要娶几个老婆,也不知道要让多少女人伤心。   要说穿越到古代,其他方面也就罢了,只有结婚这一项,女人很吃亏,男人三妻四妾,女人从一而终,一辈子都得仰仗男人的鼻息过火,伺候好了,叫夫妻白头到老,入祠堂,共坟茔,伺候不好了,男人还能随时休了你。这种受压迫的日子,苏霓锦是肯定过不来的。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不管生前拥有多少,名利,金钱,爱情,亲人,子女,婚姻……全都只是人生路上的风景,到最后注定都是孤身一人。   所以她才想要多赚点钱,今后就算不结婚,自己也能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第27章   一路上祁昶只是闭目养神, 连基本的情况都没有跟苏霓锦交代, 直到苏霓锦下车以后才知道, 原来她提出循着‘墨’方向的调查工作,他们也想到了,并且前几天就已经开始,在城中排查过一遍,找到了几家可疑的制墨坊地址,现在带她过来,基本上就是让她确认一下,到底哪一家制墨坊做出来的墨与账本上的墨相同。   苏霓锦跟祁昶坐在马车里,罗时带人去敲门,然后以要看货为由, 将墨坊中做的各种墨取出来给苏霓锦分辨。   马车里,文房四宝放在苏霓锦面前的茶桌上,苏霓锦拿到墨以后,研磨出来,然后写在纸上仔细辨认。   祁昶在一旁看着她工作, 将她写过的纸拿在手里看,纸上的字是她刻意模仿账本上的,祁昶亲自对比,发现苏霓锦果然写的分毫不差。   若不是知道她的底细, 祁昶都要怀疑那些假账本就是经她手写出来的了。   苏霓锦研磨了十七八根墨条, 写出来字的墨迹与账本上的墨迹几乎没有重合的, 遗憾的对车窗外等候的罗时遗憾的摇了摇头。   “已经走了多少家了?”祁昶忽然问道。   罗时在外面拱手回答:“七家了。还剩最后一家, 在永定巷。”   祁昶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罗时仿佛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他们这种心有灵犀,心心相印,一切尽在不言中的交流方式让苏霓锦觉得很是好奇,放下笔,忍不住问道:   “罗统领,你和张三是有什么特殊的沟通技巧吗?”   祁昶斜斜睨了她一眼,拿起她刚放下的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然后把笔递给苏霓锦,苏霓锦看看他,又看看他递来的笔,脑中灵光一闪,接过笔,开始看他写的那几个字。   看了两眼后,苏霓锦才猛然发现,自己居然也做了跟张三一样的事情。   罗统领对她明明什么都没吩咐啊,她怎么就知道,他是想让她写他的仿字呢?   这个罗统领身上仿佛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信号塔,凡是跟他想接触的人,都会被信号塔影响到,他把自己的想法通过信号塔传出给跟他想传递消息的人。   嗯,一定是这样。   苏霓锦才不想承认自己是受到罗统领身上气场的压迫,才不想承认是自己被他气场压迫下求生欲爆棚呢。   苏霓锦找出了祁昶字迹的顺序和转折点,然后便埋头,一笔一划的照着描绘起来。   几个字很快就写好了,正巧马车这时候恢复行驶,赶往下一个制墨坊。   祁昶将苏霓锦面前的纸拿起来,对比看了几眼,说道:“还真挺像的。用这手艺做了不少坏事吧。”   苏霓锦听他夸赞,原本还有点沾沾自喜,没想到他话锋急转而下,苏霓锦心上一紧,难道她算计裴家和杜家的事情被知道了?   “罗统领这说的什么话,我可是良臣之后,从不干坏事的。”苏霓锦一身正气道。   祁昶看了一眼她微微发颤的眼珠子,笑道:“是吗?那真可惜了。”   苏霓锦心中发毛:“可,可惜什么?”   “可惜这世上少了个造假高手。”祁昶说:“你写仿字的时候,是必须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照着写,还是只要仿过一遍的字就不会忘记?”   苏霓锦瞪着祁昶,脑中好像又一次接收到了祁昶通过信号塔发送来的脑电波,居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潜台词。   回道:“罗统领放心吧。我还没厉害到,仿过的字都记得写。所以不会用你的字去做坏事的。”   祁昶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苏霓锦见他这般,不禁小声嗫嚅一句:   “又不是你的字,还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祁昶耳力超群,苏霓锦自言自语的吐槽他居然听见了,抬眼问:“你说什么?这怎么不是我的字?你亲眼看着我写的。”   苏霓锦嗤笑一声:   “你摸着良心说,你平时都这么断断续续,一笔一划写字的?虽然这几个字看起来写的也挺好,但终究生疏不连贯,肯定不是你真实的字迹。”   祁昶又一次被苏霓锦震惊到了。   她猜的没错,他的字和陛下的字都不能流出宫外,就算是宫里写的废稿废纸,都会有统一的太监回收了去烧掉,就是为了防止他和陛下的字流出之后,被人仿写,伪造书信和旨意。   所以他刚才写字的时候,特意一笔一划的避开了他写字的习惯,但他自认为写出来的字依旧美观,却不想连这细微之处都被她发现。   这姑娘的眼力不是一般的好。   “你除了会写仿字,还会什么呀?仿画?”   反正马车还在走,没到下一个制墨坊,祁昶干脆跟苏霓锦聊了起来。   苏霓锦正在研究桌上的一直黄金香炉,本来以为是鎏金的,用手一碰,顿时感觉到了黄金得天独厚的触感,她对这种金闪闪的东西,天生没什么免疫力,一边垂涎一边随口答道:   “仿画我不行,画这种东西讲究意境,构图远近,墨色深浅,太复杂了。”苏霓锦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黄金香炉,不时伸出手指轻轻的触碰,那喜欢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   这一瞬间,祁昶没有来的不高兴了。   这个女人看字有点眼力,看其他的就没什么眼力了。明明这个车里面,最值钱的应该是他这个人吧,可她却盯着一只破香炉看,还看的这么入神,这么露骨。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画。只要范围小一点,让我能记住所有的细节就行。”苏霓锦继续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身侧的帅哥正不爽的瞪着她。   马车说停就停,很快到了永定巷。   苏霓锦掀开车帘子,趴在窗口看着罗时去敲黑墨坊的门,与之前几个墨坊不同,这家来开门的时间比较长,是罗时锲而不舍的敲了十几下以后,里面的人才姗姗来迟。   罗时说了自己的来意,那人了解之后,从里面拿出几块墨出来给罗时,罗时谢过后,将墨送到马车上。   “这家墨坊是一对兄弟开的,据说是徽州人。”罗时在窗外照例说着墨坊的信息。   苏霓锦重新换了一块新的砚台,滴入泉水,将墨放到砚台上研磨片刻后就出墨了,她用新笔蘸墨,翻开账本照着写。   她每回动笔,祁昶都很有兴趣的凑到旁边就近观看。   “这油烟墨书写起来,确实比松烟墨要流畅许多,研磨也丝毫不费劲。”祁昶拿起苏霓锦搁置在一旁的墨条细细观看着。   苏霓锦边写还边跟他对话:   “油烟墨的好处确实比松烟墨多,关键是原料简单,可以让家家户户都用上这种流畅的好墨,不需要受每年松木质量好坏影响,还方便储存,写的字也不容易晕染。罗统领,我觉得今后这种油烟墨会是趋势,你可以跟太子殿下建议建议,让他以朝廷的名义推进这种墨,也是造福于民的惠政嘛。”   苏霓锦说完这些,字也写的差不多了,抬头对似乎在认真考虑的祁昶抛去一个媚眼,成功把祁昶弄黑脸之后,她才将纸拿起来放到嘴边轻吹,促使墨迹快干。   祁昶吃了个媚眼,那一瞬间感觉身子酥了一半,可这个举止太轻浮了,自小受到的教育里可不包括怎么处理被女人抛媚眼这种情绪,导致他迟迟未再看苏霓锦一眼,直到她发出一声疑惑:   “咦?”   祁昶回过头去,只见苏霓锦将纸递到祁昶面前,惊喜万分的说道:“找到了,就这个!”   祁昶还没从她刚才的媚眼中回过神来,又被她仿佛灌入星辰,笑眯了的眼睛给迷惑住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苏霓锦见他没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你看什么呢?听见我说的了吗?”   祁昶猛地回神,将头转到一边,深吸了一口气:   “听到了。你确定吗?”   苏霓锦连连点头:“确定确定。你自己也看看嘛。而且气味也一样,加了麝香与甘草。你闻闻。”   苏霓锦将纸张送到祁昶面前,祁昶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从他的角度看,苏霓锦是半跪在他面前仰视他的,像一只乖巧可爱的波斯猫,正歪着毛绒绒的脑袋对他喵喵叫。   这谁受的了。   祁昶接过纸张以后,无意识干咳一声,没有像苏霓锦说的确认墨的香味和痕迹,而是直接准备动身下车。   可在他起身之后,又忍不住坐了回来,目光盯着前方,话却是对苏霓锦说的:   “女子当矜持端庄,那媚眼,今后不可再抛。”   至少不可再对他以外的男人抛!祁昶心中又默默追加了这么一句。   说完之后,祁昶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车厢,苏霓锦愣愣的盯着他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丈二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的呢喃道:   “我什么时候跟他抛媚眼了?奇怪!”   正纳闷着,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苏霓锦将脑袋探出车窗外,看见罗统领和张三又在敲门,显然是要找这墨坊主人问话。   这件事苏霓锦也算是参与者,哪有不好奇的道理,她也想听听墨坊老板怎么说。   于是赶忙从车里出去,赶到了祁昶他们身边,这墨坊的老板开门特别慢,刚才就是这样,一行人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罗时敲了几十下门以后,墨坊里也没有人再出来开门。   罗时和祁昶对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只听罗时急道:“糟了!”   说完,抬脚就踹在了这墨坊的大门上,把毫无所觉的苏霓锦给吓了一跳。 第28章   门被踹开之后, 罗时率先入内, 第一眼就看见地上躺着个人, 正是刚才递墨条给罗时的匠人,罗时蹲下身在那人鼻息下探了探,回身对祁昶回道:   “晕过去了。”   苏霓锦跟着祁昶身后进门,扑鼻而来的墨香让苏霓锦更加确定这里就是提供账本墨的大本营,院子四四方方,周围的围墙还略微加高了些,墙边上搭着竹篾架子,竹篾架子上摆了一排排的已经成型的黑色墨锭,估计是在阴干,表面还没来得及描金削平。   烧墨看来是在屋里, 苏霓锦正要进去,胳膊却被祁昶拉住,只听他提醒道:   “跟在我身后。”   苏霓锦看来一眼躺在地上的匠人,也深深觉得应该小心为妙,听话顺从的跟在祁昶身后进屋去查探。   屋里全是墨灰, 地上全是烧油灰的小塔,在小塔的最下方点燃着桐油,油熏上塔,结成油烟, 到一定厚度, 把塔卸下来刮油灰。   “估计跑了吧。”   苏霓锦进门之后, 连房梁上都看过一圈, 并没有发现什么隐藏的杀手,于是才这么说。   祁昶走在前面,单手护着苏霓锦,苏霓锦只觉得身后光影一动,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祁昶猛然转身,抬起一脚踹向她身后,苏霓锦听见身后一道闷哼的声音和祁昶的大喝:   “来人!抓住他!”   伴随着这一声大喝,苏霓锦觉得自己被祁昶拉着转了个圈,整个人撞入他的胸膛。   在今天之前,苏霓锦曾经幻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像电视里那样,美美的被人英雄救美,然后爱的魔力慢动作转个几圈,光是想象就浪漫的冒粉红泡泡。   然而现实是,看似斯文俊秀的罗统领的胸膛,比她想象中要坚硬许多,撞得苏霓锦的鼻头一阵酸楚,简直想哭。   所以,躲在门后伺机偷袭的杀手没有伤到苏霓锦,可罗统领的胸膛却对她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   那杀手被祁昶踢出了门外后,跟罗时在院子里交手,很快便被罗时和其他护卫拿下。   祁昶这才放心,想起来问怀里的苏霓锦有没有受伤,发觉她正被自己紧紧的拥在怀里,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是能听见他心跳的距离,刚才祁昶没有发觉,怀中人柔软的身躯紧紧贴着自己,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她的温热,更别说这么近距离的闻见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这一瞬间,祁昶似乎体验到了一种叫做——‘毛头小子’的感觉,理智告诉他这么搂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对,可手却不太想撒开。   她自然而然的靠在他的胸膛上,怕是刚才被吓坏了吧。   祁昶想拍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慰,可这么做似乎不妥,只得该做言语鼓励:   “有我在,别怕。”   怀中的人儿微微一动,脑袋垂着,仍不敢抬头,惹人怜爱。   祁昶扶着苏霓锦走出昏暗的屋子,来到院子里,罗时见他们出来,一脚踩着偷袭的杀手,一边紧张问祁昶:   “您没事吧?”   祁昶摇头:“没事。她……”   罗时将人绑好了之后,起身仍被祁昶扶着的苏霓锦,问:“苏小姐怎么了?”   苏霓锦捂着鼻子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就是鼻子被撞到有点酸而已。   “咦?”罗时一声疑惑,指着苏霓锦的指缝说道:“苏小姐这是……鼻子流血了?这孙子打着你了?”   苏霓锦一愣,没反应过来,祁昶倒是赶忙低头看她,将她捂在鼻子上的手拿开,果真看见鼻下一道血痕,祁昶盯着血痕,怔着不动。   “我看的真切,没有碰着她。”祁昶弯着腰查看苏霓锦的脸颊,苏霓锦见他眼中闪过自责。   苏霓锦见他们都在看自己,这才看了看自己先前捂着鼻子的掌心,上面果然有血,心道刚才果然撞的很重!   不过,算了。罗统领到底还是救了自己的。也不好怪他动作太粗鲁,于是说:   “没事没事,那个人没打到我。我,我是自己流鼻血的。”   罗时纳闷:“怎么会自己流鼻血呢……”   祁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盯着苏霓锦看了一会儿,居然情不自禁耳根发热起来,耳垂越来越红,似乎很难为情的样子,只见他将自己的帕子递到苏霓锦面前:   “擦擦吧。”   苏霓锦说了声:谢谢。   罗时虽然尚未娶妻,但以他浅薄的男女感情经验,也看出了殿下和苏小姐的表现不对,怎么看起来,好像有点暧昧?   是的。   暧昧。   殿下平日里高冷如神祇,再美的女子都不能让他低下高贵的头,更别说让他脸红了。殿下刚才是搂着苏小姐从屋里出来的,在那昏暗的小黑屋里,一男一女遭遇杀手,然后慌乱之间,猝不及防的抱在一起,然后四目相对,绽放出爱的火花。   罗时贫瘠了二十多年的脑海中,因为这段冒着粉红泡泡的想象而开满了鲜花,那些鲜花从他的眼睛里冒出去,围绕在太子殿下和苏小姐周围,啊,真是一副美丽的画呀。   祁昶察觉到罗时‘洞悉一切’的目光,没有训斥和反驳,而只是伸手抚了抚红了的耳廓。   “唉,擦不干净,我回马车用水擦吧。”   苏霓锦有些苦恼,一边这般说话,一边抬头,然后就对上了罗时那八卦之魂都快燃烧出来的目光。   一时不解,天真问道:“嗯?怎么了?有问题吗?”   罗时果断摇头:“没,没问题。”   祁昶适时咳嗽一声:“这里没事了,你先回马车等我们吧。”   闻言,苏霓锦点头‘哦’了一声,然后从莫名其妙的罗时身边经过,边走还边回头看他,心中纳闷极了:   这张三怎么老盯着人家姑娘看,什么素质?   **********************************   苏霓锦在车上把鼻子擦干净以后,又等了好一会儿,祁昶才姗姗来迟。   “张三呢?还有那个偷袭我们的人怎么样了?”苏霓锦问。   “他善后。天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祁昶说。   苏霓锦刚才看了看天色,太阳都快要偏西,时间确实不早了,原本就算祁昶不说,她一会儿也会这么要求的,现在祁昶说了,也就省的她开口了。   点了点头,道:“有劳罗统领。”   祁昶颔首,拍了拍侧壁,这就像个暗号一般,马车开始缓缓驶动。   祁昶正襟危坐,目光微微一瞥苏霓锦,问道:“鼻子不流血了吧?”   “早不流了。没事。”苏霓锦怕他自责,爽快答道。   祁昶点点头,转过头看了苏霓锦一眼,甚至还破天荒的对她勾了勾唇角,在苏霓锦略感不适的目光中,喃喃一句:   “你这姑娘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苏霓锦没听清,凑上前问:“你说什么?”   祁昶目光落在她凑过来的脸,抬手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恢复了平素的高冷,用略显轻快的声音淡淡道:   “没什么。坐过去点儿。”   苏霓锦摸了摸自己被他弹了一下的脑门儿,实在搞不懂眼前这位几个意思,暗暗吐槽一句莫名其妙,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是中午从家里偷偷跑到拂柳街的,拂柳街离苏家不远,转过两个街口就到了,可后来她上了贼船,七拐八弯的,从城南转到城西,再从城西转到城北,现在她也说不清楚,这个地方离苏家究竟有多远了。   想着这个罗统领肯定会把自己送到家门口,她也不必操心,便放宽心靠在马车侧壁上看车窗外的流动风景,也不知是下午走累了,还是马车颠颠儿的特别舒服,苏霓锦看着看着,上下眼皮子就开始打架,终于在马车转过一个不太繁华的街角时,她放弃了抵抗,沉沉睡了过去。   马车停在洒金巷的西入口外,这是他一个外男能送她回家的极限距离,再近些就该连累她被家里人怀疑了。   可车停了,她却还没醒,脑袋不知什么时候搁在了祁昶的肩膀上。   日头已然偏西,夕阳从车窗洒入,昏黄的光将她整个人包裹,从祁昶的角度看下去,正好看见她因为呼吸而微颤的睫毛,如羽扇拂动,挺翘的鼻梁小巧精致,透着微红,应该是先前擦拭鼻血的时候留下的微小印子。   真是个粗心大意的,也不怕伤了她这副好容颜。   罗时处理好事情便骑马赶来,看见殿下的马车停在洒金巷口,罗时从马上翻身而下,来到车窗前向内观望,就看见苏小姐正靠在殿下肩头酣睡,太子撑着肩膀的姿势看着有些累,罗时刚想出声,被祁昶抬手拦住,又随意挥了两下,罗时才会意拱手退下,站到马车里侧安静等候。   马车外并不是很安静,不时能听见街上行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孩童的打闹,现在是城中百姓回家歇工的时间,街上行人匆匆,有些门户上方已经有炊烟冒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火的气息。   然而烟火气息都不能掩盖她身上透出的芳香,祁昶说不清这是什么香,有别于香粉胭脂的气味,像是从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若有似无的萦绕鼻间,缓缓沉入肺腑。   太阳从偏西到西沉,直到马车里的光线已经非常昏暗的时候,祁昶才不得不扶着苏霓锦的头靠在另一侧车壁上,凑近了目光,将她的脸深深印入脑海,然后坐直了身子,略重的咳嗽一声。   这声咳嗽像是打开苏霓锦沉睡的钥匙,只见苏霓锦身子一惊,缓缓睁开了双眼,昏暗的环境让她不需要怎么适应,转动了两下略僵的脖子,咕哝一句:   “到啦?”   车厢里侧传来一声浅浅的:“嗯。”   苏霓锦伸了个腰,对祁昶拱了拱手:“多谢罗统领送我回来,今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罗统领别客气,尽管开口。”   祁昶抿唇一笑:“好。”   “那我就先告辞了。罗统领再见。”苏霓锦对祁昶告别后,便跳下了马车,看见等候在马车里侧的罗时,苏霓锦也不忘与他告别:   “张兄,走了。”   罗时拱手回礼,看着苏霓锦一边摸后颈一边进入洒金巷,往苏家宅院走去。   谁知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居然又回过头来走向马车,祁昶先前也在车窗后头目送她,见她转身回来,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以为她是要来跟自己告别。   苏霓锦掀开马车帘子,对立面的祁昶笑道:   “罗统领,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儿。一千两!”   祁昶下午让苏霓锦上车的时候确实对她说过,只要她帮忙把账本墨的制墨坊找出来,他就让太子殿下嘉奖她个人一千两银子。   悬着的心落地,祁昶只得无奈点点头,对她比了个‘走吧’的手势。   苏霓锦见他答应,并且丝毫没有抵赖的意思,心情大好,一路吹着口哨,步履轻快的回了苏家。 第29章   苏霓锦从正门进去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是从后门溜出去的, 不过现在已经进门了, 也不可能再退出去, 想加快脚步穿过影壁,抄小路回自己院子。   谁知她刚猫着腰从影壁后面出来,就看见苏佑宁匆匆而出,脸上带着焦急。   苏霓锦从影壁后走出,兄妹俩四目相对,苏霓锦还没来得及开口,苏佑宁就向她冲了过来,指着苏霓锦问:   “你一个下午都不见人,跑哪儿去了?”   苏佑宁的大声质问喷了苏霓锦一脸的唾沫星子,苏霓锦平静的抹了一把脸以后, 说道:   “我出去转转。”   “你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和爹昨天晚上都遇到刺客了,能全身而退全都多亏了祖宗显灵,让我们遇到了罗统领,你怎么敢出去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苏佑宁真是要被妹妹吓死了。   好不容易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想找妹妹诉诉苦, 谁知道皎月告诉她说妹妹不在府里,苏佑宁不敢告诉爹娘,又怕妹妹出事,这才想悄悄出门找一找, 没想到在大门口遇见了。   苏霓锦感动哥哥对自己的关心, 看着哥哥气的呼哧呼哧, 苏霓锦上前抱住他胳膊, 说道:   “哥,我知道错了。下回不敢了。”   对苏佑宁这样的钢铁直男,跟他硬吵是没有用的,你喉咙大,他喉咙会比你更大,只能采取迂回政策,用诚恳且和软的语气主动认错,从根源处阻止一切令他发怒的因素。   果然,原本憋了一肚子话的苏佑宁,在接受到妹妹的认错后,哪里舍得再大声训话,生生的把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话又全部都给憋了回去。   满腔愤怒最后汇聚成一句无可奈何的:“下回注意!”   苏霓锦连连点头做乖巧状:“嗯嗯嗯。”   “哥,我肚子饿了。”道完歉,并且有惊无险取得原谅之后,苏霓锦空空如也的肚子说。   她中午出去以后,就在马车里喝了罗统领几杯茶,其他什么都没下肚。   “走吧。估计也快开饭了。”苏佑宁拉着妹妹往饭厅去:“你真得注点意,昨晚的情形真的很惊险。如果不是罗统领的话……”   听到这里,苏霓锦忍不住打断了苏佑宁的话,问道:“哥,你就这么感谢罗统领啊?”   真是傻哥哥。   不过也难怪,爹肯定没有跟他说,昨天晚上跟罗统领他们串通好,用他做诱饵钓刺客的事情,哥哥还以为真的被刺客袭击了,也不想想他那三脚猫,要是真遇上猝不及防的刺客,能不能保护爹撑到别人来救援。   “不是感谢!”苏佑宁说。   兄妹俩并肩走在去饭厅的路上,苏霓锦几乎已经闻见厨房里香味扑鼻的饭菜味了。   “是崇拜!”苏佑宁将头仰起四十五度角,用他明媚忧伤的表情说道:“罗统领是我漫漫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灯,我要以他为奋斗目标,努力争取成为像他那么厉害的人。”   “……”苏霓锦听哥哥越说越肉麻,顿时就满头黑线了。   那个罗统领除了颜值高一点,其他好像也没啥优点了。   总爱板着脸,说话说半句,性格挑剔,便宜的茶别说喝了,连碰都懒得碰,活脱脱一个身娇肉贵的公子哥儿做派。   哥哥以这样的人为指路明灯,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人生将在黑暗中度过呀。   至于罗统领身手的话……虽然他今天也确实救了她一次,可他出手没分寸,害她撞在他胸骨上,流了鼻血,可见是个下手没轻重的,不懂怜香惜玉。   反倒是张三兄弟身手了得,在院子里跟那个偷袭的杀手过招,虎虎生威,看着就很厉害的样子。哥哥要有人生目标和指路明灯,还不如找张三兄弟呢。   “你想怎么以他为奋斗目标?”苏霓锦随口问。   苏佑宁果断回道:“我要入宫!”   苏霓锦秀眉一挑:“你要当太监啊?”   “呸!”   苏霓锦觉得两眼一闭,只觉得娇嫩的脸皮上又被口水喷了一回。   “你才要入宫当太监呢。我是说我要去做东宫羽林郎!”苏佑宁无视妹妹嫌弃的表情,对着暗夜星空说出了他的伟大理想。   “你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东宫的羽林郎可不是那么好考的。要求很高的,好不好?”苏佑宁从妹妹眼中看出了疑惑和不信任,赶忙解释了一遍。   在苏佑宁的解释下,苏霓锦才知道,原来想要入东宫做羽林卫,竟然比入宫给皇帝当禁卫军还要难,竞争更加激烈。不为别的,因为东宫所有的羽林卫都是直属统领管辖,而羽林卫统领又是直属太子殿下直接管辖,不像宫里的禁军和御前侍卫,都是通过兵部选拔去的。   羽林郎大多都是官宦子弟,太子又是储君,是将来的天子,官宦世家的孩子直接进东宫做羽林郎,那就很可能成为未来天子身边的近臣,将来不管是外放还是留下,与天子的关系总比一般部门要来的近些。   可东宫的羽林郎都是世家中的翘楚年轻儿郎去,年轻人老弱伤亡,岗职调任的几率低,所以基本上都是三年一选,每次也就那么一两百个名额。   正巧下个月就是东宫羽林郎的选拔月,所以苏佑宁才会觉得这是明灯在给他指路,简直天赐良机。   对于苏佑宁的人生理想,苏霓锦不想评论。   不过她这个哥哥没有遗传到父亲的读书天分,考状元的路基本已经堵死,他也就会舞个刀弄个棒,往武职发展,说不定是个好选择。   不过听他刚才说考羽林郎有多艰难,苏霓锦都有点担心他能不能考上……   ******************************   兄妹俩一起到了饭厅,看见饭菜已经开始上桌,沈氏扶着苏轸一同进门,伺候的小心细致,生怕苏轸哪里磕着碰着似的,兄妹俩对望一眼,暗自偷笑。   苏轸似乎也感觉到了他们这样在儿女面前似乎不妥,小声对沈氏说了句什么,沈氏就横了他一眼:   “他们要看让他们看好了。你是伤患,我自然要服侍周到一些的。”   冷冷的狗粮在兄妹脸上胡乱的拍。   等到沈氏把苏轸扶到主位上之后,兄妹俩也上了桌。   吃饭的时候,沈氏依旧事无巨细的照顾苏轸,若不是苏轸坚持自己的胳膊吃饭没问题,沈氏简直想端起苏轸的饭碗亲自喂他。   苏霓锦觉得父母的相处模式太有爱了,很难想象这竟然是个纯粹的古代家庭。   可见只要男人愿意,不管在什么样的诱惑条件下,一夫一妻的婚姻也是可以做到忠贞不二的。   苏霓锦在心中暗自钦佩。   沈氏给苏轸布好菜以后,才得空端起了自己的碗,然而沈氏看起来却没什么胃口,苏佑宁问:   “娘,大夫说爹的伤无大碍,您就别太担心了。”   沈氏幽幽一叹,放下饭碗:“我不是担心你爹的伤势。”说完看了一眼正吃的香的苏霓锦,把苏霓锦看的一愣:“娘,我脸上有什么吗?”   “唉。你个没心没肺的。”沈氏连筷子都放下了,颇不是滋味的说道:“我今日亲自去抓药,在外面听到个消息,说是平阳侯府要办喜事了。”   提起平阳侯府,苏霓锦就想起了自己那个没有缘分,还很倒霉的前未婚夫裴遇,问道:   “他要和杜嫣然成亲了吗?”   沈氏黯然点头。虽说她也知道裴家非良配,可到底是跟女儿订过亲的,若是没有中途那些幺蛾子,如今要成亲的就是自己的女儿了。   想到这里,沈氏不禁有点唏嘘。   “裴家和杜家要成亲了,居然没什么动静?”苏佑宁一下抓住了事情的重点。   “他们倒是好意思闹出动静。”苏轸说。   “裴侯爷看着不像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我还以为发生那么多事以后,他会看不上杜家了呢。没想到还挺负责任的。”苏佑宁扒了一口饭入口。   “负什么责任,还不是因为宫里那位昭仪娘娘施压了。本来裴侯是想让杜小姐做妾的,昭仪娘娘哪舍得自己的亲妹妹做妾,说什么也不肯,便求了陛下,让她召见她姨母王氏入宫见面,这才促成这婚事。”   宫里的娘娘,只有到了妃位才有召亲眷入宫见面的权利,昭仪召亲属入宫见面不合规矩,这么看来,皇帝还真的很宠爱这位昭仪娘娘啊。   沈氏问苏轸:“老爷竟早就知道了?怎的不回来告诉我呢。”   苏轸把沈氏放下的筷子重新塞入她手中,说道:“既然已经跟裴家退了婚,那今后嫁娶自然就两不相干了,他爱娶谁娶谁,跟咱们家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别想那么多,吃饭吧。”   沈氏还是闷闷不乐,看着没心没肺,只顾着吃饭的苏霓锦,恨铁不成钢道:   “瞧你这闺女,心比碗口大,正说她的事情,她就跟没事人一样,怎么吃的下的?”   就算苏家是奉旨退婚,可女儿也算是退过婚的姑娘了,今后也不知还能找什么样的人家,沈氏看着女儿人比花娇的容貌,怎能不担忧。   苏霓锦夹菜的间隙,抬眼看了一眼沈氏:   “娘,我只要一想到自己跟那个禽兽不如的裴世子退了婚,今后再也不用担心受他魔掌的荼毒,我就能多吃两碗饭了。”   “你!”   沈氏看着女儿好半晌,想想她的话,话糙理不糙,心中郁结猛然纾解,差点笑出来,忍着笑故作横眉冷对: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冤家出来?不说了,吃饭吃饭!” 第30章   苏轸因公受伤, 可以光明正大的不去上班, 在家休息。   但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 在家休息居然还有赏赐送到家里来,一大早福伯就用差点跑断气的速度跑过来主院禀报,说是宫里来旨意了,说是有赏。   苏轸火急火燎,慌慌张张的带着全家老小到门外迎接,东宫的刘喜公公再次光临苏府,苏轸连蓬荜生辉的话都来得及说,就被刘喜公公宣读的太子令旨吓到了。   虽说太子殿下这回传送的旨意确实是送到苏府来的,但认真论起来,令旨不是给苏轸的, 而是指名给苏家小姐苏霓锦,说苏家小姐胁从有功,特赏银一千两,以作嘉许,与上回送来的几箱金银的浩大声势不同, 这回刘喜公公送来的是一叠每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并且令旨中还特地指名,这银两可供苏小姐自由支配。   “苏大人,贵府真是鸿运当头, 吉星高照啊。屡屡获得太子殿下封赏, 可喜可贺呀。”   刘喜公公自从上次送苏小姐出宫时, 窥探到了一丝丝的天机之后, 对苏家的态度可是打从心底里发生了改变。   朝中三品官员,在京的少说有几十个,平素能入宫觐见的也有不少,可能获得太子殿下青眼的就不多了。在宫中伺候多年的敏锐直觉告诉他,太子殿下对这位苏家小姐很是不一般。   太子殿下二十有一,还未册封太子妃,身边连个良人都没有,对女人的态度简直可以用绝情来形容,连陛下都没办法,所以,尽管太子殿下并没有明着表现出对苏家小姐的好感,但作为一个称职的内官,刘喜必须全方面观察入微,不错过任何风吹草动。   对于刘喜公公的夸赞,苏轸觉得有些莫名,接了太子令旨以后,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始终低头不语,乖巧懂事的女儿,已经迫不及待想问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苏霓锦虽然低着头,但一颗心早已飞到那一千两银票上去了。   她收回昨天对罗统领的不客观评价,什么不够体贴,下手重之类的话,全都抛诸脑后,随风而去。罗统领这个人不仅武功高强,最关键是为人太够意思了。   说让太子殿下赏一千两给她,第二天就真的赏过来了,这样说话算话,有担当,高效率的帅哥哥,苏霓锦由衷的希望他可以工作顺利,步步高升,然后找找个美丽动人,温柔善良的妻子组建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好人一生平安。   照例是苏佑宁送刘喜公公出门去,苏霓锦忍不住来到那一托盘的银票前,高兴的两眼放光,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一只手按在了那叠银票上。   苏霓锦顺着手往上看,就看见了自家老爹那张疑惑的老脸。   “这是太子殿下赏我的。”苏霓锦小声嗫嚅。   苏轸将银票往旁边一挪,自己好整以暇的坐下,说:   “不解释解释,太子殿下为何要赏赐你?”   若说是因为女儿在东宫帮忙分辨账本的事情,上回已经赏赐过了,根本没必要二次赏赐,所以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   苏霓锦知道如果自己不老实交代的话,就算有太子令旨在,苏轸和沈氏也很可能没收这笔意外之财,毕竟帮年纪还小的孩子管理压岁钱这种理由,对于父母来说简直再正经不过了。   为了就快到手的一千两银票,苏霓锦就简明扼要的把昨天下午的事情跟父母交代了,苏轸听得云里雾里,到最后才来一句:   “这,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回来说?还有罗统领也是,你要赏赐,他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帮你去说了?”苏轸瞪着女儿,心里闪过一个不成熟的小念头,对女儿招了招手,压低声音紧张问道:“你跟罗统领真的没什么?”   苏霓锦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老父亲是什么意思,赶忙摇手否认: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有什么!爹您想哪儿去了?”   苏轸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判断她说话的真实性,苏霓锦坦坦荡荡的目光让苏轸放心不少。当然了,他也相信罗统领的为人。   将银票盘子推到苏霓锦面前,叮嘱道:“既是你求来的,那便拿着吧。省着点,杜绝铺张浪费。”   银子到手,一切都好说,苏霓锦保证:“放心吧,绝对不浪费一两银子。”   说完之后,苏霓锦便欢天喜地抱着她的银票回自己房间去藏小金库了,连送客回来迎面走来的苏佑宁都直接无视。   ******************************   就在苏霓锦一边努力存钱,一边制定她宏伟商业计划的时候,东宫羽林郎的选拔也在一片欢呼声中展开。   苏佑宁为了实现心中梦想,进一步接近他的人生偶像,每天卯足了劲儿练习,除了骑射功夫之外,据说还要考申论,申论和策论是文人科考中必考的项目,与策论重点考察应试者解决问题的能力不同,申论是考察应试者日常处理信息的能力,也就是综合能力。   考试一般分为三个步骤,初试,复试和终试,只要过了终试,就可以正式成为东宫羽林郎的一员了。   苏佑宁初试考的是骑马,很容易就过了,复试的时候是骑射加功夫,倒也平安,到了终试他就那么自信了,因为终试考的就是申论,考题不能外泄,但从苏佑宁考完之后回来的表情看,似乎不太理想。   考完申论的那天晚上,苏佑宁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喝闷酒,苏霓锦经过发现了他,基于兄妹爱,苏霓锦既然看见了自然不能当做没看见,来到他对面坐下。   “哥,喝闷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苏霓锦说。   “唉,我要不喝酒,今天晚上估计都睡不着。”苏佑宁叹息。   看着一向活力四射的哥哥这副鸟样,苏霓锦心里也不好受,说起来古代的男孩子要承受的压力年纪比现代男孩子要早,十六七岁结婚的大有人在,成家后就是立业,她今年十六,哥哥十八,如果在现代的话,十八岁的男孩子都还在上学,根本考虑事业和家庭。   “什么时候出结果呀?”照这个样子看,估计出结果之前,哥哥都没好日子过。   “一个月以后。”苏佑宁将杯中酒再度一饮而尽。   苏霓锦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倒酒:   “要这么久啊。能不能通过其他途径早点知道呢。”想了想后,又道:“或者……让爹去帮你问问?”   “唉,要是爹能问的话,他早就帮我问了。可羽林郎的选拔其实最后都要看太子殿下,在太子殿下透露结果之前,谁都不知道,也就无从问起了。”   苏霓锦说的这个方法苏佑宁早就想过,可实际操作起来问题一大堆。   眼看苏佑宁又要倒酒,苏霓锦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哥,你对罗统领了解吗?”   “为什么这么问?”苏佑宁有些不解,但还是解答妹妹的问题,说道:“罗统领的父亲是前禁军统领,先帝十分信任罗统领的父亲,罗统领也是先帝亲自选了留在太子殿下身边的,成了殿下的左膀右臂。我知道的就这些吧。”   苏霓锦沉吟片刻,虽然她不是很懂为什么先帝要指派罗统领给太子殿下当护卫,难道看的是颜值?   “你觉得,如果是罗统领的话,他会不会提前知道结果呢?”苏霓锦刚才开始就在打这个主意。   苏轸问不到结果,是因为他和太子不熟,可罗统领不一样,他跟太子的熟悉程度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亲近,太子殿下只要有了结果,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他吧。   苏佑宁看着苏霓锦,已经有些醉意,甚至有一段时间脑中空白,没听懂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反应好久之后,苏佑宁才放下酒杯:   “就算他知道,也不会跟咱们说呀。罗统领那个人,出了名的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想从他那里走后门儿,基本上就两个字——没戏!”   刚正不阿?   铁面无私?   苏霓锦怎么觉得哥哥印象中的罗统领,和她接触过的罗统领有点不一样呢。那个罗统领,似乎,好像,大概没有哥哥说的这么不近人情吧。   “有没有戏,咱都没试过怎么知道呢?”苏霓锦说。   苏佑宁打了个酒嗝:“你……想怎么试?”   苏霓锦黑亮亮的眼珠一转,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嘿嘿。”   *********************************   既然答应帮苏佑宁试一试,苏霓锦也不会是说说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就让厨房做了一食盒的糕点,爬上自家马车,往东直门外羽林卫所去了。   在守卫林立的门口来往两回后,苏霓锦鼓起勇气去问守卫:   “这位兄弟,我想请问一下,你们罗统领今日在吗?”   那守卫看了一眼男装打扮的苏霓锦,冷声问:“可有通行令牌?”   苏霓锦摇头:“什么令牌,我是你们罗统领的朋友,我姓苏,麻烦帮我通传一声可好?就说我……”   没等苏霓锦说完,那守卫便打断了她:   “没有通行令牌,谁都不能进,你请回吧。”   守卫都这么说了,那苏霓锦也就没办法了,只得回到马车上,不过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马车里等候,那些守卫已经不知道往她这里投来多少次警惕的目光,但这并不妨碍苏霓锦继续等在门外。   皎月赔她在马车里待着,等着有些无聊,问苏霓锦道:   “姑娘,咱们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呀。那些人都盯着咱们呢。”   苏霓锦抓出一把瓜子递给皎月,来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打持久战的,只要罗统领在,他一天之中总归会有一个时段要在这里出现的吧。   若是今天他不来,那苏霓锦明天就继续来等。不管最后能不能帮哥哥问出结果,但至少努力过。   苏霓锦从早上等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终于有个守卫遇见了罗时,上前提了一句:   “统领,外面有个公子,从早上就开始等您,说是您的朋友。可他没有通行令牌,属下们也不敢让他进来。”   一年到头,号称罗时朋友求见面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罗时已经习以为常了,说道:“若真是我的朋友,会直接去我家找我。来这里找我算怎么回事。不必理会。”   守卫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真的朋友直接去家里好了,干嘛来这里干等呢。   “那公子言谈斯文,十分秀美,属下也是没往深处想,打扰统领了,属下告退。”   守卫如是说完之后,便想去伙房吃饭,可没走两步就被罗时喊住了,罗时用疑惑的声音问了句:   “那公子……十分秀美?”   守卫点头,如实感慨:“是啊,生的跟女孩子似的,呃,女孩子都没他美。”   罗时并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长得比女孩子还要秀美的公子,除非……   “那公子可曾说自己叫什么?”   守卫摇头,想了想后道:“没说叫什么,只说了好像姓……苏。”   罗时面上一怔,有些确定来的是谁,将手里刚那回来的饭菜交给守卫,问:“她可还在外面?”   “在在。就是因为他等好半天了,属下才冒昧过来问一句统领的。”守卫瞧着自家统领脸色不对,看样子他还真是问对了,门外那个公子还真是统领的朋友。   罗时想到来人是谁后,便急忙赶到了门口,刚刚换岗的守卫原本还有些懈怠,但一见他就赶忙挺直了背脊,罗时站在门口左右环顾一圈后,果然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统领,那车等在那儿不少时候了,要不要去赶走?”守卫见罗时的目光落在那马车上,怕他怪罪,于是上前问了句。   罗时摇了摇头,从石阶下去,亲自来到那马车旁,苏霓锦坐在车窗前打瞌睡,罗时站在窗外干咳一声,苏霓锦就醒了过来,看见车窗外站了个人,一时间困意全消,惊喜的巴着窗户道:   “张兄弟,怎么是你?”   罗时对苏霓锦比了个请的手势,苏霓锦会意,下马车与他到一旁说话。   “苏小姐,您怎么来了?”罗时问。   如果是旁人,就算真的是罗时的朋友,罗时都不会在值守的时候出来相见,可来的是苏家小姐,是在太子殿下肩膀上睡过一个时辰的女人,罗时虽然木讷,却也知道这可能意味着什么,不理任何人,也不能不理这位祖宗。   “我是来找罗统领的,可守卫不让我进。”苏霓锦说。   虽然等来的不是罗统领本人,但总算见到个脸熟的,拜托他去通传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羽林卫所有规章,苏小姐见谅。我们统领暂时不在卫所,不知苏小姐找他所为何事?”罗时尽量客气道。   “不在啊?”苏霓锦的声音有些失望:“那他什么时候在?我有件事想当面问一问他。”   “呃……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要不然苏公子先告诉我是什么事,然后等统领回来之后,我再向他禀告?”罗时这般建议。   苏霓锦欲言又止,想着走后门托关系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最主要她不确定罗统领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如果人家根本不愿意帮,或者有确实的难处,那苏霓锦也不会勉强人家,但若告诉旁人知晓,将来传出去,不管是对哥哥还是对罗统领似乎都没什么好处。   “就是一些,需要当面问他的事情。”苏霓锦为难道。   可能是她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她只想着自己,想帮哥哥问一问结果让他定心,却没有想过此举会不会给罗统领添麻烦。   “要是实在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苏霓锦说:“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先回去吧。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   苏霓锦说完,对罗时福了福身子,便要上马车,罗时见她失望的背影,疑惑片刻后喊道:   “留步。”   *********************************   祁昶拧眉坐在主殿听大理寺卿回禀这些日子的审讯和调查事宜,看着那些牵连到的官员名单,祁昶的眉头就始终没有舒展开来。   江南盐税案越深入调查就发现问题越大,如今已经牵连出了至少十个官员,其中不乏一些一品,二品的高官,在陛下仁政之下,多年来究竟养出了多好蚕食国力的蠹虫,如今已经很难估量,若是再不出手整治,只怕这天下都要葬送在那帮贪婪至极的贼官手中。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若他始终不开口,那孤的案子还要不要继续审下去?”祁昶暴怒一吼,吓得督查院史,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连忙跪下请罪。   “孤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若还审不出来,提头来见。”   祁昶确实生气,江南盐税案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调查了一年多,账本算出来以后,抓了几个官员,在大理寺审讯过半个月,居然什么都没有审问出来,生生把案件拖到今日还未解决。   罗时赶到东宫的时候,正好遇见三位大人垂头丧气的从殿中出来,边走还边抹冷汗,一个个灰头土脸,显然刚被太子殿下训斥的不轻。   看样子,太子殿下此刻的心情不会太好,罗时有点犹豫要不要进去。   刘喜公公见他在殿外徘徊,上前问了句:“罗统领?今日东宫不是您当值,您是有什么事吗?”   罗时对刘喜摆摆手,让他别出声,然而已经晚了,祁昶的声音从殿中传出:   “进来。”   罗时只得硬着头皮进殿,只见祁昶眉头紧蹙坐在书案后,罗时进去,祁昶连眉头都没抬一下,罗时犹豫片刻后,终于鼓起勇气上前对祁昶拱手回道:   “殿下,苏公子在羽林卫所等候,属下特地来问,您是否见他。”   祁昶听见‘苏公子’三个字时,终于把头抬了起来,挑眉问:“她吗?”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但罗时知道自家殿下说的‘她’指的是谁,赶忙点头回答:“是。”   祁昶放下手中朱砂笔,敛眸问:“她有何事?”   “属下问了,她不肯说,说是要当面问您的事情。”罗时心里在打鼓,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用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殿下,到底是不是一件极其错误的事情。   若是一个不好,这可就是撞枪口的倒霉事了。   祁昶盯着罗时看了一会儿,把罗时看的心里发毛,正要为自己默哀的时候,祁昶忽然从书案后头站了起来,径直往殿外走出。   “去把这届羽林郎的评语拿来。”   祁昶想来想去,能让那只贪财的小狐狸在这个时候找上罗统领的事情,大概也就是她哥哥苏佑宁参与羽林郎选拔的事情了。   罗时慌忙领命,跟着祁昶出殿,看着他往更衣殿去,罗时也不敢耽搁,赶忙去拿殿下要的东西,一切准备好之后,两人便一同往羽林卫所去。   ******************************   苏霓锦被安排在羽林卫所里的一间会客雅厅里,已经喝了第四杯茶了,可她要等的人和结果都还没来。   张兄弟让她在这里等一会儿,他试着去给她找罗统领回来,尽管苏霓锦跟他说了不必兴师动众,太麻烦了,但张兄弟为人仗义,热情,一定要去给她办。   人家帮忙的人都这么热心了,苏霓锦这个求帮忙的人怎么能打退堂鼓呢。   可这等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些,他是去美国找人了吗?   茶喝的太多,肚子有点感觉,苏霓锦站起身正要问恭房在哪里的时候,回廊上传来脚步声,吓得她不得不赶忙坐好。   祁昶先是站在门边看了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进门在她对面坐下,语气轻快的问道:   “什么风把苏公子给刮来了?张三说你想见我?” 第31章   苏霓锦在见到祁昶之前, 已经在肚子里想好了十七八种开头的方法, 然而现在看见对面这张英俊的脸, 居然一句也想不起来。   祁昶见她怔愣的盯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澈的几乎能看见他的倒影,祁昶安静的坐着让她看,大有任她看到天荒地老也无妨的意思。   “怎么不说话?”祁昶问。   苏霓锦觉得自己拍马屁和套近乎的功夫还有待加强,脸颊上一股热气正在缓缓的蒸腾而起,祁昶瞧见她手边放着一只食盒,主动问道:   “给我的?”   苏霓锦的目光瞥向食盒,这才像找回了自己,赶忙将食盒提到两人之间。   “是是是。这是我一大早特地起来做的。”苏霓锦说着,将食盒打开, 端出里面的几盘点心。   祁昶狐疑的看了她一会儿,目光落在点心上,拿起一只桃花酥放到鼻端轻嗅,一边凑近观察一边问:   “你亲手做的?”   苏霓锦下意识就想点头,然而对上祁昶那双睿智的眼睛时, 还是心虚了,摸着耳朵小声说了句:   “呃,我亲自看着厨房做的。”   祁昶:……   原本都已经送到嘴边的糕点,被默默的放回原处。   苏霓锦见状, 劝道:   “我们家的糕点厨子做的是正宗江南糕点, 味道很不错的。”   祁昶双手抱胸, 从苏霓锦竭力推荐的面容上, 转到桌上的糕点,赏脸般将刚才放下去的桃花酥重新拿起,咬了一小口。   真的只是一小口,那口小到苏霓锦简直怀疑他在假吃。   不过好歹这位张了口,苏霓锦还是有些期待的问:“怎么样?味道是不是还不错?”   “一般。”祁昶实话实说。   苏霓锦:……   作为男人这么挑剔可不是什么好事。苏霓锦愤愤想,忍不住对他问了句:“罗统领,请问你今年贵庚?”   祁昶奇怪的看向苏霓锦,目光一动,回道:“二十多,怎么了?”   “可有娶妻?”苏霓锦又问。   祁昶眉峰一挑,满怀期待的回了句:“……没有。”   听到他的回答以后,苏霓锦就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苏佑宁今年十八岁,在古代来说,都已经是大龄未婚男青年了,这罗统领已经二十好几,还未娶妻,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男人过分挑剔,真的不好找老婆。   不过,现在是她有事相求,说话不能太直接,万一惹恼了他,他拔腿就走,那苏霓锦这一天就白忙了。   于是,略感违心道:   “罗统领英俊潇洒,年轻有为,将来一定能找个称心如意的夫人。”   祁昶目光灼灼:“你是这么想的?”   “是啊!”苏霓锦脱口而出。   祁昶抿唇一笑:“那……借你吉言了。”   “哈哈,哪里哪里。主要是罗统领自身条件好。我要是有姐姐妹妹,我都想把她们介绍给你了。”苏霓锦马屁拍的震天响,一不留神给自己挖了个坑。   “你的姐姐妹妹?那你呢?”祁昶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苏霓锦虎躯一震,被祁昶的直白所震惊,在他那双睿智的双眸注视下,苏霓锦心虚的厉害,不过很快就平复,煞有其事郑重道:   “罗统领,你是个好人!”   直接回答是不可能的,问出哥哥的结果之前,怎么样都不可能。先发一张好人卡,把眼前糊弄过去再说。   姑娘家脸皮薄,祁昶作为一个有风度的男子,当然不会打破砂锅追问到底,给彼此都留下一点空间,罩上一层窗户纸,更有朦胧之感。   在祁昶看来,这苏家小姐对自己的心思,几乎是写在脸上的了。这还体现在,她遇到事情要找人帮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这不就是明摆着的。   思及此,祁昶心情大好,连大理寺和刑部审案拖延都觉得没那么愤怒了。   “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祁昶问。   苏霓锦不是个扭捏的人,既然就是为这个来的,那自然据实相告:   “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是想来替我哥哥问问羽林郎的选拔结果。我哥这两天在家里茶不思饭不想,为等结果人都瘦了一圈,再这么下去,我怕他真把自己给逼疯了要,所以我就想来问问你的意思,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最终的决定?”   她说的清楚明白,丝毫不加掩饰的说话方式令祁昶比较满意,在苏霓锦期待的目光中,祁昶从袖袋中抽出一张纸,用他那修长优雅的手指将折叠的纸展开,苏霓锦眼尖,一下就看见了苏佑宁的名字,惊喜的抬头:   “罗统领,这是我哥的考卷吗?”苏霓锦问。   祁昶点了点头,苏霓锦满心欣喜:“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祁昶爽快答应,不过却没有把苏佑宁的考卷递给苏霓锦,半晌后说道:“上回你说我不算救了你父兄,那这回……”   祁昶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苏霓锦已经完全明白,闹了半天,在这儿等她。   让她请广云楼的客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话却不能直接说。   “必须请!包在我身上。”苏霓锦豪气干云的应下,然后便伸手去拿考卷,祁昶手一扬,精明一问:   “什么时候?”   苏霓锦盯着考卷望眼欲穿,煞有其事的扳手指算起了日子,一锤定音:   “要不就……下月初七吧。”   “初七?”祁昶有些意外。   现在是六月,下月不就是七月。七月初七,七夕佳节。   呵呵,好直接的姑娘。   “好!一言为定。”祁昶得到了出乎意料的满意答案,手指一递,将苏佑宁的考卷递给了苏霓锦,苏霓锦接过考卷,迫不及待的展开,看到了考卷末尾处一个大大的‘选’字。   指着那字问祁昶:“这是什么意思?是选中了吗?”   选,还能是什么意思。   苏佑宁真的考上了,苏霓锦对祁昶灿然一笑,如春日之花,鲜艳灵动;又如夏日烟火,璀璨夺目,祁昶没想到自己有一日,居然也会因为一个姑娘的笑容而失了心魂。   意识到这点以后,祁昶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看向别处,手捏成拳放在唇前干咳一声:   “这下你和你哥哥都可以安心了。”   苏霓锦连连点头:“嗯嗯,可以了可以了。谢谢你,罗统领。”   祁昶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衫,对苏霓锦道:   “不必客气。别忘了下月初七。广云楼见。”   “见见见,初七见。”苏霓锦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考卷,脑子里想着苏佑宁要是看见这个,得高兴成什么样,根本没在意口中答应了什么。   忽然想起一件事,问祁昶:   “罗统领,你把这个直接给我,会不会给你添麻烦?要是太子殿下发现了……”苏霓锦说到这里,稍加犹豫,便将苏佑宁的考卷重新卷好递给祁昶。   “我反正已经知道结果了,要不这个你放回去,免得万一被发现,让你难做。”   苏霓锦本来也就是想知道个结果,现在看到了,心愿已经达成,实在没必要让罗统领冒着被太子发现的危险。   还知道为他考虑,有点良心。   祁昶负手一笑:“既然拿给你了,你收着便是。”   “可太子殿下那边……”苏霓锦有点担心。   “太子殿下通情达理,对我更是信任有加,绝对不会与我计较这些小事的,你就放心吧。”祁昶安慰道。   然而这番话,却让苏霓锦捕捉到一丝不寻常。   这个罗统领在说到太子的时候,总给人一种自信亲密到游刃有余的感觉,这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吗?还是皇权至上的社会,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有可能连累全家被问斩的社会。   太子,护卫,近臣,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伴,无条件容忍对方的错,关系耐人寻味啊……   打住!   苏霓锦果断收住发散的思想往危险的地方发展,不行不行,她再想下去都要脑补出一篇十万字太子与护卫的纯爱小说出来了。   “你怎么了?”祁昶见苏霓锦神情有些怪,遂问道。   苏霓锦一惊,赶忙摇头:“没,没什么。哈哈。真没什么!”   祁昶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对她点头告辞,苏霓锦扒在门边看着祁昶秀颀如松的背影在回廊上消失不见,才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将折叠好的考卷再次展开看了一眼,欣喜的放入衣兜。   为哥哥的前途做到这个份上,苏霓锦觉得称呼自己一句‘国民好妹妹’一点都不过分。   至于下月初七跟罗统领的约定,苏霓锦也没在怕的。马上要进羽林卫的是苏佑宁,广云楼的宴请的事当然就交给苏佑宁了!正好可以让他当面感谢感谢罗统领的鼎力相助,顺便还能给他一个近距离接触偶像的机会。   这样一来,她既省了自己花钱,又为苏佑宁的追星事业添砖加瓦,还满足了罗统领这个人对广云楼的执念。   一举数得!   完美!   **********************************   苏霓锦怀揣宝贝,脚步轻快的回家了。   没有耽搁,直接去了哥哥苏佑宁的院子。昨天晚上苏佑宁喝多了,醉了大半宿,直到天亮才睡着,整整一天都在补觉,苏霓锦到他院子里问的时候,他的贴身小厮告诉苏霓锦,她亲爱的哥哥居然还在睡觉。   苏霓锦风风火火来到苏佑宁的卧房,看见榻上把自己睡的乱七八糟的人,苏霓锦走过去蹲在他床前,重重的咳了一声。   苏佑宁睡了一天,其实早醒了,只是不高兴起来而已,听见声音就睁开眼睛,看见妹妹那张漂亮的脸蛋近在眼前,苏佑宁吓了一跳,捂着心口道:   “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进来了?还有没有点姑娘的样子。”   苏佑宁这般抱怨一句后,便再度躺下,并裹着他的小被子转向了里床,一副不高兴搭理苏霓锦这个不速之客的样子。   苏霓锦也不生气,从衣襟中抽出那张注定要让苏佑宁疯狂的纸,慢慢悠悠的展开,然后将之盖到了苏佑宁的脸上。   苏佑宁感觉脸上有东西,愤然扯了下来,睁眼看了看,发现是张纸,正要拿出兄长的架势来管教一番不懂事的妹妹,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了纸上的字,觉得眼熟至极。   “这是……”   苏佑宁将那纸拿到眼前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便像弹簧似的从床榻上跳了起来,瞪大了他那双24k钛合金狗眼,盯着手中的考卷,像被施了什么法术,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这是他写的申论啊,右下角还有一个朱砂的批阅,那个鲜红的‘选’字染红了苏佑宁的眼睛。   “你怎么拿到的?”苏佑宁回过神来,才想起来问妹妹这个关键问题。   苏霓锦两手一摊:“都跟你说了罗统领是个好人。”   “哦哦哦,是是是。”苏佑宁也不知听没听清,就直接点头,简直被幸福冲昏了头脑,过了好一会儿,反射弧才回归。   “不是,你的意思是,这是罗统领给你的?你跟罗统领有这么大的交情?”   苏佑宁惊喜的都快要大舌头了。悬在心上好几天的石头,终于在这一刻落下,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加恍惚的感觉。   他知道妹妹入宫两回,帮太子解决了一些账本上的事情,可这也不能成为她和罗统领关系匪浅的理由啊。   “难道你和他……”苏佑宁脸色一边:“妹妹,你不会为了我,牺牲了色相吧?若是那样,哥哥我这一辈子可都要活在愧疚里了。”   苏霓锦没听懂:“啥?”   猛然明白过来,赶忙否认澄清:“你想什么呢?就为了你这张破纸,还需要我牺牲色相?”   苏佑宁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拿到的。他为什么要帮我?”   苏霓锦知道如果不解释清楚的话,哥哥有的误会自己,于是就把那日下午,她又帮了一回罗统领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哥哥知道,因为之前她告诉苏轸和沈氏的时候,哥哥送刘喜公公出门去了,等他回来,苏霓锦都已经拿着她心爱的一千两旋风般离去了,所以哥哥也就无缘得知那件事。   果然,事情说开以后,苏佑宁紧张的神色得到了缓解:   “哦,原来如此。你帮过他,他回报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苏霓锦想起来广云楼的事情,觉得有必要跟哥哥先说一声:   “哥,罗统领帮了你这么大忙,你是不是也得意思一下?省的人家说我们苏家的孩子不懂人情世故,你说对不对?”   苏佑宁将欣赏他考卷的目光抬起,不解的看向苏霓锦,苏霓锦对他温柔一笑:   “我知道哥哥是个知恩图报的,所以我也没问你的意见,就帮你约了罗统领下月初七到广云楼一聚,你觉得怎么样?”   苏佑宁眯眼看着妹妹:“我……觉得挺好啊。可是,你确定吗?”   作为一个预备入选的羽林郎,这个时候能跟羽林卫统领私下建立友谊,那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但以苏佑宁对传说中的罗统领的了解,知道他并不是个会随便答应私下受人恩惠的人,所以他才会觉得意外。   “确定啊!罗统领还说很期待与你相见呢。”苏霓锦用一副给哥哥说媒的架势,毫不心虚的编出一句象征性的瞎话。   苏佑宁喜出望外,信以为真,诚恳的向苏霓锦保证,自己一定早早的去广云楼定好雅间,保证下月初七以最好的状态去见他心目中的罗统领。   看见事情完全在按照自己计划中那样发展,苏霓锦也就放心了。   ********************************   苏霓锦去羽林卫处找罗统领的时候,是六月二十八,离初七也不过就是十天的事情。   祁昶去给熙元帝禀报案情,正赶上午膳时分,熙元帝便留儿子在元阳殿中一同用膳,父子俩难得坐在一起,熙元帝看起来还是很高兴的,一个劲儿的让内官给祁昶布菜。   “多日不见,太子似乎清减了。处理国事固然重要,但太子也要劳逸结合,注意休息啊。”   熙元帝对儿子关切吩咐,从一侧美人杜昭仪手中接过一盅羹汤,杜昭仪递汤的时候,还不忘对熙元帝投去一抹柔情似水的笑,成功吸引了熙元帝的片刻目光。   “谢父皇关心,儿臣省得。”祁昶不苟言笑的用餐,对于父亲和美人在自己眼前**的画面恍若未见。   熙元帝听见太子说话,才对杜昭仪使了个眼色,让她先退下,杜昭仪轻咬唇瓣,似乎还不太愿意,熙元帝悄悄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她才婀娜起身,离殿而去。   直到杜昭仪离开之后,祁昶才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熙元帝被儿子那一记冷眼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笑道:   “别这么看朕,这世上最不可辜负的就是美人恩,尤其是年轻的美人。”   祁昶不置可否,对布菜内官指了指熙元帝面前的鸡丁笋丝,内官立刻为祁昶布菜,熙元帝干脆让内官把菜肴直接端到祁昶面前,祁昶也不客气,直接夹起来吃。   熙元帝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只顾着吃饭的儿子,也就这孩子在自己面前是这样的,其他人哪怕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都拘束的厉害,别说自如的在吃饭了,不表现的如坐针毡都是心理素质高的。   “父皇很喜欢杜昭仪?”祁昶的笋丝吃开心了,终于抽出空闲来跟他正一个人喝闷酒的老父亲唠唠家常。   熙元帝但笑,反问:“美人谁不喜欢?”   “天下美人多如过江之卿,父皇喜欢的过来吗?”祁昶干脆利落的用完了饭,内官便立刻命人端来了花瓣水给他净手。   面对儿子的质疑,熙元帝急了:“怎么说话呢?你父皇如今正值壮年,怎么就喜欢不过来美人了?再多几个,你父皇我也应付的来。”   熙元帝的人生没别的嗜好,爱美人算是最大的一个。   祁昶净完手,用干爽毛巾擦拭水珠,闻言毫不掩饰的笑了。   熙元帝觉得自己和儿子最大的代沟就是在对待美人这件事上,他是恨不得将天下美人全都纳入后宫,便是什么都不干,每天看着也赏心悦目不是?可他的亲儿子却是与他截然相反,堂堂太子,二十多岁了,房里连个暖被窝的女人都没有,这话说出去,熙元帝都觉得丢人。   儿子一点都没有遗传到他这个父亲的风采。   今日正好有机会,熙元帝旧事重提:   “说起美人。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给朕迎娶个太子妃回来?你东宫太子妃位空悬了这么多年,新臣们翘首以盼,老臣们望眼欲穿,李相都在朕跟前儿提了多少回?”   说起这件事,熙元帝就觉得郁闷。   他是以仁治国,久而久之,朝中的臣子们都不怕他了,有什么事宁愿来烦他,都不敢去烦太子,就拿太子妃的事情来说吧,那些老臣一天到晚的只知道来催他,在太子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真是的,也不想想这件事他帮得上忙吗?   “我的太子妃,我都不着急,他们急什么?”祁昶云淡风轻的说。   熙元帝哀叹:   “你说他们急什么?太子妃位是多大一块肥肉,一个个都眼馋的厉害。”   祁昶端起饭后香茶,喝了一口:“既然如此,那我更得甚重了。”   儿子油盐不进,熙元帝很苦恼,放下酒杯问道:   “你觉得嘉平郡主如何?那姑娘朕前些日子在贵妃处见过,出落成大姑娘了。你与她也算是青梅竹马,身份也够,最重要的是,她自小便对你一见倾心,为了你拖着不嫁人,都十八岁了,汝南王每每说起这事儿,眼泪哗哗的。”   “再不行,李相家的嫡长孙女,朕瞧着也挺好。”   “还有那个勄素公主,朕与她父王年轻时关系很好,虽说外邦女子不得为后,但你若喜欢,朕为你们改了这规矩又何妨。”   “还有那个那个……”   熙元帝如数家珍般给儿子推荐合适的老婆人选,然而儿子周身仿佛有个绝缘罩,愣是把他的所有推荐都隔离在外。   祁昶在父亲喋喋不休的声音中,平静淡然的喝完了饭后茶,然后果断起身,对熙元帝行礼,直接告退,留下为了儿子婚事操心的老父亲一人在殿,好不可怜。 第32章   祁昶从元阳殿出来, 罗时便及时跟上, 两人下石阶的时候, 罗时感觉不对,警觉般向后一瞥,跟上祁昶小声说道:   “殿下,有人在窥探。”   祁昶也察觉到了,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要派人查一查吗?”罗时问。   祁昶摇头:“不必。父皇自会处理。”   “是。”   罗时只负责尽职提醒,具体怎么做,做什么,自然是听殿下的。   看殿下的样子,应该是猜到胆敢在元阳殿偷窥的是什么人了。宫里美人常换届, 每换一届都会有一两个出色些的受宠,成为宠妃。   而这些宠妃得宠之后,有的能安分守己,进退得宜,而有的则会生出一些不符于自身身份的妄念, 在妄念的驱使下,时常会做出一些自作聪明的事情来。   元阳殿不是第一次被偷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至于陛下能容忍自己被人偷窥多长时间, 那就看陛下了。   祁昶从元阳殿出来, 经过御花园往东宫去的时候, 见一行宫娥自水廊转来, 眼看就要遇上,罗时老远就从打扇的仪仗看出是贵妃出行。   贵妃宁氏如今算是后宫妃嫔之首,因为前皇后病故之后,陛下未曾再立新后,因此贵妃的位分就水涨船高。   祁昶看见迎面走来的贵妃方队,没有放缓步伐,而是继续向前,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都算是君,贵妃和其他妃嫔及太子府侧妃良娣等都是有品级划分的臣,所以即便贵妃已经做了好些年后宫第一人,但在遇见身为半君的太子时,还是需要停下脚步,避到一边对太子行礼,给太子让路的。   贵妃出行,身后宫婢仪仗有二十多人,此时正全都避让到并不宽阔的甬道一侧,对面无表情,迎面走来的太子殿下行礼。   祁昶从宁氏身边走过,宁氏身后传来一声唤:“太子哥哥留步。”   一个身着鹅黄色宫装的柔婉少女追上祁昶,罗时拱手作揖:“参见嘉和郡主。”   嘉和郡主冯萱是安南王独女,太后的亲侄女,自小便在宫中生活,在太后身边长大,比祁昶小三岁,今年十八,据说太后两年前便想为她议亲,但都被她拒绝,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位嘉和郡主是心有所属的。   而她所属的对象,自然就高山景行,头角峥嵘,绝世无双的太子殿下了。   “何事?”祁昶冷淡问。   嘉和郡主长相属于温婉端庄,秀外慧中类型的,虽不是极品美人,却绝对是世俗男人眼中绝佳的正妻人选。   “许久不见太子哥哥入宫来,太后甚是想念,想命人去传太子哥哥入宫,又怕扰了您的公事,今日偶然得见,嘉和斗胆恳请太子哥哥,若得空闲暇,不妨去康寿宫小坐,以慰太后思念之情。”嘉和郡主柔声细语,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然而祁昶却没有太多耐性听她长篇大论,没有立刻甩袖离开,已经算是给了太后很大的面子了。   “嗯。有空孤自会去的。”祁昶颔首。   说完这话,祁昶就在嘉和郡主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径直离开。   嘉和郡主看着祁昶决绝而去的身影,幽幽暗叹,贵妃宁氏来到嘉和郡主身边,轻叹:   “郡主对殿下一片痴心,连我这个外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嘉和郡主从小在宫里长大,与贵妃的女儿月华公主时常走动。嘉和郡主想做太子妃的事情,在宫里不是秘密,只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意,无论嘉和郡主如何表现,太子殿下对她都是那副淡淡的样子。   “母妃,您就少说两句吧。”月华公主从旁说道。   贵妃点点头,又道:“好了好了,我不说总行了吧。太子殿下性情冷淡,对谁都是那样,郡主别往心里去。”   嘉和郡主尽管不开心,但也只能自己调整,贵妃的这句安慰算是说到了嘉和郡主的心坎里,太子哥哥对谁都很冷淡,并不是独独对她的。   这么想的话,嘉和郡主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跟着贵妃和公主继续逛御花园,贵妃边走还边说:“陛下那样多情的人,竟生下太子这般冷情的人,若父子俩能匀一匀就好了。”   近来宫中最受宠的自然是杜昭仪了,小小年纪就蒙获盛宠,在宫里说话行事都渐渐大了起来。宁氏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其他妃嫔诉苦了。   不过宁氏并不想管就是了。也是宫里那些个姐妹沉不住气,也不想想咱们陛下什么时候专宠美人超过半年的?半年之后且看吧。   ********************************   “殿下,杜昭仪如今这般受宠,贵妃娘娘就不怕危及她的地位吗?处处顺着杜昭仪,也不加以管束。”   贵妃如今是后宫第一人,后宫妃嫔之事,大部分都是她管,杜昭仪在宫中肆行,如今连元阳殿都敢窥探,要说贵妃不知道,罗时一百个不相信。   “她惯于捧杀,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是祁昶对贵妃宁氏的评价。   罗时听懂了,殿下的意思是,贵妃当然知道这些,但她就是不管束,等着看杜昭仪慢慢的犯错,等到错处越积越多,而陛下对杜昭仪的兴趣减退之后,再慢慢的算总账,跟请君入瓮,关门打狗是一个道理。   “那贵妃的心思,陛下不知道吗?”罗时问。   “知不知道,并不影响什么。”祁昶说。   罗时明白的点了点头,祁昶忽然停下脚步,忽然转身对罗时问:   “你知道广云楼吗?”   罗时一愣,赶忙点头:“知道。城中最大的酒楼,菜肴酒水皆为一绝。殿下要去吗?”   祁昶的表情似乎一松,不过似乎还想维持多一点他高冷的人设,硬是绷着没笑,点头道:   “要去的。”   罗时刚要问殿下想什么时候去,可话还没问出口,祁昶就自己接着说道:   “下月初七。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罗时掰手指想了想:“是……七夕?”   七夕是一年一度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也是民间男男女女相会的日子。罗时虽然没过过这个节日,但并不妨碍他知道。   祁昶抿了抿唇:“嗯。”   点完头,祁昶就转身了,罗时觉得有点莫名,殿下特地停下来问他这些干什么?又跟了两步,殿下再次停止脚步,罗时差点没刹住撞上去。   “罗时。”祁昶头也不回的喊他,罗时上前,祁昶侧身对他压低了声音道:“七夕那日你去准备些东西……”   祁昶在罗时耳边说了一通话,把罗时说的更加云里雾里,殿下这是要干嘛?   不过过硬的专业素养,让罗时识相的什么都不多问,直接按照殿下的吩咐准备去了。   *****************************   苏霓锦这几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门都不出,苏佑宁来找她,她也只让皎月告诉苏佑宁她在写字,苏佑宁纳闷妹妹什么时候这么好学,在书房外跟她说了一声,他已经定好了初七那天晚上广云楼的雅间,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突然刺啦一声,书房的门从里面被突然打开,苏霓锦穿着一身蓝布罩衫,头上裹着头巾,手上很干净,身上倒是有些墨点残留,苏佑宁不禁打趣她:   “哟,还真在练字啊?要我说,你那字就别练了,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了?”   苏佑宁看见墨点就想起了前段时间,苏轸受伤在家休养时对他的摧残,每天逼着背书做学问,让苏佑宁现在看见书就头疼,不过也是多亏了那阵子苏轸给他来了场突击训练,让他在考羽林卫最后一项时多了几分底气。   苏霓锦在忙,没多少时间跟他扯闲话,直接说道:   “我一个姑娘家,七夕那天跟你们两个男人去吃饭,我名声还要不要了?”苏霓锦想要找理由,还不是冠冕堂皇,义正言辞一大堆:“你自己去吧,正好给你创造一个跟罗统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苏佑宁觉得有点别扭:   “瞧你说的,什么机会不机会的。我是去请教,去学习的。别说的好像多不正经。”   提起这个,苏佑宁还有话说:   “也就是你,没事把时间定在初七晚上干什么?你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总觉得怪怪的。”   苏霓锦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日子,她是特意选的。原因嘛——   对苏佑宁勾勾手指,让苏佑宁凑到面前,苏霓锦对他说道:   “哥,七夕那天晚上,我跟你一起出门,爹娘问起来,你就说我和你一起的。成不成?”   苏佑宁疑惑:“你刚还说你一个姑娘不跟我们一起呢。”   “我不跟你们一起,但你得跟爹娘说,我是跟你们一起的。懂我意思吗?”苏霓锦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苏佑宁狐疑的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边,警醒问道:   “你……要去会情郎吗?”   七夕是男男女女相亲见面的日子,是一年没几次的真正属于有情人的节日,妹妹要他瞒着爹娘,除了她想私会情郎之外,苏佑宁简直想不出任何别的理由。   苏霓锦被苏佑宁问住了,好半晌没开口,苏佑宁见她这反应,脑子里已经开始脑补自家妹子跟野男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画面了,这还得了?   “你真有情郎?他什么人?家里干什么的?长什么样?你们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你上回偷偷跑出去是不是就为了跟他见面?”   苏佑宁的思想就像决了堤的江洪,一泻千里,拦都拦不住,一副今天苏霓锦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出门的架势。   苏霓锦扶额冷静了一会儿,无力道:   “你怎么不去写书啊,这么能编?”   说完之后,苏霓锦果断打断了苏佑宁接下来的话,把书房门大开,让苏佑宁进去,似乎书房里有苏佑宁想要知道的答案一般。   苏佑宁半信半疑的进书房看了一眼,只见短短几日,书房里就挂了好几幅卷轴字画,书案上铺着白纸和裱画的米胶工具,地上也是废纸遍布。   “你干啥呢?”苏佑宁问。   苏霓锦指着被她铺在书案上的两幅字对他问:“分得出来那副是真的吗?”   苏佑宁疑惑的走到书案边,对两幅字画进行一番比对后,无奈摊手:“哪幅?”   这个答案让苏霓锦觉得很满意,然而并没有打算回答苏佑宁的疑问,直接将两幅字画的卷轴卷起,对苏佑宁道:   “我七夕那天晚上就是办这个事儿,可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回去想想怎么跟你的偶像制造话题,别到时候两人相对无言,那多尴尬,是不是?”   苏霓锦推着苏佑宁出了书房,如是劝道。   这番话提醒了苏佑宁,觉得苏霓锦说的很有道理,他和罗统领没见过面,到时候要是不知道说什么怎么办?还是事先把一些他平日积累下来想问的问题整理一下,到时候统一问,这样一来一去,话题不就有了嘛。   苏佑宁为自己的机智喝彩,高高兴兴的从苏霓锦的书房前离开,苏霓锦看着自家哥哥对罗统领上心的程度,一度有些不太理解直男的思维,她这个傻哥哥要是能把对罗统领的兴趣转移到女人身上,那苏霓锦何愁没有嫂子呢。   *******************************   七月初七,乃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   这日祁昶特地早早批完了折子,在天际夕阳落山的最后一刻骑马出宫,赶往与人相约之地。   祁昶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来没有过这种迫不及待想要见谁的期盼感觉。   “我吩咐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祁昶对一旁罗时问。   如果罗时没记错的话,这个问题这几天殿下已经问了他至少三四回,罗时不厌其烦的回答:   “殿下请放心,一切都按照殿下吩咐的安排好了。”   得到肯定回答,祁昶放下心来。   两人骑马,不一会儿就到了广云楼外,今日长安街上尤其繁忙,到处人、流如织,成双结对的男女比比皆是,有的驻足摊位买东西;有的并肩而行,有说有笑;有的更是手牵手在街上游玩……总之,到处都充斥着节日的味道。   广云楼作为京城第一的酒楼,平日里都客似云来,更别说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了。   “苏公子来订雅间的时候,广云楼所有的雅间都已经订出去了。属下只能让人请出大内的腰牌,才勉强让酒楼老板匀出了一间。”   苏家不了解广云楼的运作,以为跟一般酒楼一样,只要有银子就能随来随定,若非罗时插手,只怕苏公子连这雅间都订不上,更别说请殿下吃饭了。   祁昶一身华服,手执纸扇,一派风流贵公子的模样,一入楼就吸引了多数眼光,罗时报了雅间号后,柜台后的掌柜的亲自出来迎接,显然是早就得知了那间雅间今晚要来的人非同寻常,所以他亲自接待。   掌柜的领着祁昶和罗时上楼,祁昶悠闲打扇子的动作在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时骤然停住。   只见那雅间门口,苏佑宁翘首以盼着,祁昶展开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对带路的掌柜问:   “那雅间来了几个人?”   掌柜的一愣,然后指着苏佑宁道:“就那位一个。公子请放心,您吩咐的事情,小的们都已经安排好了。”   祁昶暗哼了一声,合起折扇,气冲冲的果断转身下楼,掌柜的不明所以,罗时赶忙跟上,问祁昶:   “殿下,怎么了?”   祁昶的声音几乎从后槽牙传出:“来的是苏佑宁。”   罗时‘啊’了一声,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殿下期待的人是谁,罗时肯定知道,那现在发现误会了,他们该怎么办呢?   “属下派人来问,说的确实是‘苏公子’订的,没想到,那个‘苏公子’是真的‘苏公子’。”   苏家小姐出门喜欢穿男装,对外都自称‘苏公子’,罗时一时疏忽,也就没跟派来盯梢的人说清楚。   完蛋了。   罗时心中默默哀叹一声。   太子殿下也不知要怎么怪罪他办事不利。   祁昶在楼下站立了一会儿后,果断出楼,罗时紧随而动,祁昶停止脚步,说道:   “你上去会会苏佑宁,只当不知道她的事,别说漏了。”   祁昶吩咐,罗时愣了片刻后,果断领命:“是。那殿下您……”   不等罗时问完,祁昶就将折扇插到腰带上,大步流星走出了客似云来的广云楼大门。   殿下身边有暗卫盯着,就算罗时不在,也不必担心殿下的人身安全。   罗时往楼梯看了一眼,硬着头皮上去了。   苏佑宁在雅间门口等着,看见罗时的那一刻,赶忙迎了上来,两人进了雅间,对面而坐。   “罗,罗统领,没想到您真的肯赏光。在下敬你一杯。”苏佑宁早在罗时来之前就打好了见面要说的话的腹稿,所以暂时看起来还挺沉稳。   两人喝了杯酒之后,苏佑宁正打算按照计划,说一点早就准备好的话题,跟罗统领好好的请教一番。   “那个……”   苏佑宁刚刚准备开口,就见雅间的门被从外面推开,手捧鲜花的女子鱼贯而入,只见她们每人手里都捧着一篮子盛放的鲜花,散发着清香。   一篮子,两篮子,三篮子……直到把雅间里放满了鲜花篮子之后,那些女子才齐齐对罗时和苏佑宁行礼告退,苏佑宁拿着酒杯的手一直悬着,诡异的看着自己和罗统领被包围在了鲜花的海洋里。   “这个……”   苏佑宁干哑着嗓子打算问怎么回事,就见雅间外又走入一个蒙着面的抱琴女子,对两人行礼过后,便主动坐到了纱帘后,琴台前,放下她手中的琴,指尖微动,悦耳的琴音自幔幔纱帘后传出。   鲜花,琴音,七夕佳节,罗统领……   苏佑宁吓得发出一声鸭公般的尖叫,然后果断捂住了嘴,举着酒杯的手想放下,可身子僵硬,怎么都动不了。   罗时也觉得相当尴尬,这些惊喜都是殿下为苏小姐准备的,他刚才进门的时候,忘了跟掌柜说取消,才造成如今这尴尬的局面。   见苏佑宁像是被吓到了,举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罗时见他这杯酒已经举了很长时间,怕他胳膊太酸,便抬手将他的手按了下去。   短暂的肢体接触让苏佑宁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这一瞬间全部炸起,眼睛里迸射出惊恐,都不敢与他对面的罗统领对视了。   “苏公……”   罗时刚开声说了两个字,苏佑宁就像弹簧似的跳起来,手忙脚乱对罗时又是拱手,又是转身,又是挥手,好一阵忙碌过后,才稍微找回一点自己的步调:   “我,我想起来家,家里还有事,就,就先告辞了。告辞。”   苏佑宁几乎是从雅间逃出去的,出门途中绊倒了不止一篮子花,跑出雅间后,他急奔下楼,差点撞翻了楼梯上送菜的伙计。   罗时盯着苏佑宁逃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知道这个误会大了!   都怪那苏小姐,非要躲着殿下干什么,就好像她能躲得过似的。   而另一边,祁昶从广云楼出去之后,直接转到最近的一条暗巷中,将食指曲着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响哨,暗巷中,十几个黑衣暗卫如鬼似魅般出现在祁昶面前,祁昶对他们吩咐两句之后,暗卫们便领命出动,如他们出现时那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再次消失在暗巷。   长安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谁也没有注意到街面屋顶上那些一掠而过的黑影,用很短的时间便在长安街上织就出一张细密的网。   苏霓锦换了一身男装短打,脸上粘着小胡子,坐在她临时搭建起来的书画摊后头数钱,觉得摊位前人影一闪,又有人拿起她摊位上的字看,苏霓锦以为生意来了,热情抬头:   “这位客官想要谁的字画,这里应有尽有,保证真……”   苏霓锦的话被生生掐断在了喉咙。   祁昶展开她摊位上的一封字画卷轴,却并未看字,而是越过字画,对上了苏霓锦来不及遮掩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苏霓锦的心都快被他那锐利如刀眼神看的跳出来了。 第33章   苏霓锦是有很长一段时间, 整个人是呈现石化状态的。   人流穿行, 喧闹五彩的背景世界里, 两人四目相对,尴尬无比。   “老板,这幅王柳一是真迹吗?”   一道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对望,苏霓锦回过神来,在心虚和赚钱这两件事上,果断选择了后者。   她收起惊愕,堆起笑脸,从摊位后走出,来到那问字的书生身旁,故意压低了嗓音说道:   “这字是百年前书法大家王柳一先生的闲庭赋, 不二价三百两。”   苏霓锦从祁昶身边经过的时候,还稍微把他往旁边挤了挤,祁昶从出生开始,就从未受到过如此对待,最关键的是, 他被人这么对待了,居然一点都不想走,还继续留在这里一眼不错的盯着她。   他是疯了吧。   不过,苏霓锦现在一心赚钱, 根本没有顾及到她身后的那尊贵的太子殿下此刻是什么心情, 只见那书生将卷轴拿起来仔细看了几眼, 最终还是放下, 说道:   “三百两?虽然字迹是很像,可我怎么不相信这是真的呢?尤其你看这个轴和纸,根本不似古物。老板你莫不是骗人的吧?”   祁昶双手抱胸,看向苏霓锦,让她爽约,还敢跑来这里卖假字,眼看要被人当场揭穿了吧,一会儿闹起来,他可不会帮忙的!   祁昶赌气的暗想,不过想归这么想,身体却比他的思想实诚,往前略靠了靠,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一种保护的姿态,要确保就算发生什么争执,他也能在对方动手的第一时间护住眼前的人。   苏霓锦被人当面怀疑字画是假的,也不紧张,还笑了起来,笑的那个质疑她的书生一头雾水,苏霓锦对那人勾了勾手,那书生便凑了过来,祁昶眉头微微蹙起……   “我走南闯北,做这行这么多年,总算又遇见行家了。”苏霓锦煞有其事的说。   那公子一愣,被人说‘行家’,脸上略显得意:“你既承认了,那这肯定就是假的了。你刚才还说是真迹,还要卖三百两?”   “不不不。”苏霓锦神情淡然,对那公子摇了摇手指:“这幅字说真非真,但说假也非假。公子此言差矣。”   祁昶和那个质疑的书生都被苏霓锦这句‘说真非真,说假也非假’的话给说懵了。   “什么意思?”书生问。   苏霓锦左右看了两眼,一副像是要对那书生说什么惊天大秘闻的架势,下意识的抬起胳膊要去搭那公子的肩膀,祁昶眼明手快,在苏霓锦还没搭下去的前一刻,托住了她的胳膊,苏霓锦往他看了一眼,心虚的收回胳膊,但依旧保持与那书生凑在一起的姿势,说道:   “这位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卷轴和纸虽然都不是古物,但是字却绝对是王柳一的真迹,你知道百年前的纸张保存起来有多难吗?一般人收藏了以后,肯定要在卷轴纸面上包浆做保护吧。包浆纸与真迹融为一体,多年后再被分割开来,包浆纸上就印下了真的笔迹,这幅字,就是我大祁最出名的第十八代鲁班传人鲁大师亲自复写出来的。对了,鲁班你知道吧?”   书生满面震惊,还未从苏霓锦说的那一套神乎其技的包浆纸传奇中回过神来,骤然听见苏霓锦发问,慌忙点了点头:   “知,知道。”   “知道就好。”苏霓锦又道:“所以,这幅字虽然是复写版,可实实在在就是王柳一先生的真迹,你说是不是?”   书生懵了:“呃,是,是的吧。”   “当然是了!你瞧这笔锋,这神韵,除了王柳一先生有这气魄,你觉得当今世上还有谁人能写出来?”   苏霓锦舌灿莲花,别说书生了,就连见多识广的祁昶也不得不佩服她胡编乱造的本事。   “要知道,一幅正儿八经的王柳一字画,时至今日,少说也得三万两吧。我这幅真迹复写版卖三百两,你觉得贵吗?”苏霓锦发出了灵魂般的质问。   那书生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贵不贵。确实如此。王柳一先生的全幅真迹值那个价。你这复写版,卖三百两,非但不贵,我觉得还有点便宜呢。”   嫌便宜?苏霓锦一愣,还有这么还价的?   不过幸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苏霓锦虽然贪财,但总的来说还不算黑心,闻言道:   “其实也还好,这不是复写版嘛,复写复写,鲁大师又不是复写了一张,三百两卖的就是字,其他卷轴和纸什么的,又不值几个钱。”   那书生看着苏霓锦,由衷赞道:   “老板,你果然是个有气节的书画商,不像其他书画商那般钻钱眼里,势利眼还不老实。这些话,你原本可以不必对我和盘托出的,就冲你这么实诚,这幅画我买了!”   说完,那书生就从衣襟里掏出三张百两银票,递给了苏霓锦。   “得嘞!公子敞亮!我这就给你包起来。”   苏霓锦收了钱,欢天喜地的去给人包装,仔仔细细包好送到人家手里的时候,还特地像模像样的叮嘱了一些书画保存技巧,这样细致入微的服务态度,又让那公子体验了一把做上帝的感觉。   那公子高高兴兴的捧着字画离开,苏霓锦开开心心的把三百两银票折好了装进贴身荷包。   祁昶觉得若不是他今晚亲眼所见,他是真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人能把卖假字说的这么高尚,滴水不漏,让人就算事后反应过来,也不能追究她什么责任。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明说了这字是假的,你知道是假的,还非要买,那事后怪谁?   苏霓锦又做成了一单生意,心情正好,回身看见祁昶还在,她也没有一开始的尴尬了,堆起笑脸上前问:   “罗统领,你不在广云楼跟我哥哥吃饭,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对了,话说回来,你怎么找到我的?”   苏霓锦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短打装扮,脸上还粘着胡子,钻到人堆里都平常的找不出任何特点来,往书摊后头一坐,简直能跟后面的背景墙浑然一体,他怎么能这么精准找到她呢?   祁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眉峰一挑:   “生意还不错嘛。”   “嗯?”苏霓锦眼睛圆瞪,似乎感觉祁昶这句话像是从后槽牙发出的,不过她摸了摸自己鼓胀胀的荷包,明亮的眼睛旋即笑弯如新月:   “还成还成。”   祁昶目光扫向她的小小书摊,颇不是滋味:“所以……吃饭了吗?”   苏霓锦还以为他要问出什么,没想到是问她吃没吃饭,心里突然有那么一丢丢的感动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一会儿人散了我再随便吃点就好。”   吃饭什么的,哪里有赚钱重要?   祁昶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他怕不这样的话,可能当场就要敲开这个女人的脑子来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一只手按在苏霓锦的书摊上,祁昶克制说了句:   “我饿了。”一晚上都在找她,祁昶也是滴水未进。不过他现在也不是真的饿,毕竟气都气饱了。   苏霓锦看着他,说道:“你饿了为什么不去广云楼呢?”   “你还敢提广云楼?”祁昶冷笑,露出森森白牙,他这辈子受的气都没有今天一个晚上多。   “为什么不敢提?我哥没在吗?他没招呼你?”苏霓锦问。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罗统领应该在广云楼的雅间里,跟她哥哥谈古论今,推杯换盏,要是她哥上进一点的话,说不定连兄弟都结拜上了。   可罗统领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没跟哥哥会师,或者会师的时候,出现了什么问题,以至于才让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来找自己。   一定是这样。   苏霓锦用她作为女人的第六感,清楚的感觉出了事情不寻常,凑近祁昶问:   “你跟我哥……怎么了?”   祁昶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一手按在她的书摊上,正巧按在苏霓锦心尖尖上的一幅字画上面,赶忙扑过去阻挡:   “抬手抬手,别拍出印子来。”   说着,上前一把就将祁昶的手抱了起来。   祁昶感觉自己的手被包裹在两团柔软嫩滑的真丝棉絮里,仿佛带着电流,将他全身上下都电了个遍,通体舒畅。   苏霓锦把祁昶的手拿开,从某人的魔掌中解救出了自己心爱的字画。   祁昶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落到在书摊前忙来忙去的苏霓锦身上:   “你还要多久?”   苏霓锦头也不回道:“不知道集市什么时候散。”   “……”祁昶幽幽一叹,无奈的从衣襟中抽出一张银票,送到苏霓锦面前:“这些够买下全部吗?”   苏霓锦随意瞥了一眼,淡定的目光在瞥到银票上的数额时,瞬间变得不淡定了。   双手捧起被祁昶随意丢在她书摊上的那张银票,捧圣旨都没有捧这个来的恭敬。   五千两的银票,她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摸了!   苏霓锦艰难的将目光从银票上转移到冷眉冷眼的祁昶身上,顿时感觉祁昶全身镀了一层金光,无比的伟岸圣洁,苏霓锦差点就跪下来喊爸爸。   “够够够够够!”   苏霓锦特地一连说了五个‘够’,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祁昶居高临下看着她那两眼放光的模样,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很快便恢复过来,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苏霓锦拿着银票,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正要跟上去,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这些字画怎么办?你买了就不要了吗?”   祁昶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放着吧,有人会收的。”   苏霓锦虽然不是很懂放在这里,有谁会来收,但不管怎么样,人家老板已经付了钱,那这些字画,连带这个书摊都是人家的了,人家是要放着也好,丢了也罢,都是老板愿意的事情。   将五千两银票仔仔细细的叠好,装入贴身荷包里,然后开心的拍了拍后,追上了刻意放缓脚步等她的祁昶。   *********************************   一刻钟后,苏霓锦跟着祁昶一路走到了长安街。   苏霓锦远远就看见这座京城最繁华的酒楼招牌,心中十分纳闷,这人到底对广云楼有什么执念?   第一次他说救了苏轸父子的时候,就想让她请客广云楼,被她拒绝之后,第二次帮苏佑宁提前拿出羽林郎终赛的考卷,提的要求还是广云楼,现在他又把她带到广云楼来了。   苏霓锦简直要怀疑,这广云楼是不是他家控股的产业。   要不是家族控股产业,就他这种执着度,也算是狂热粉了吧。   要是以前的话,苏霓锦肯定不愿意在这么高档的地方请客,不过今天晚上是个特例,人家老板花这么多钱把她的字画全都包圆儿了,她请老板吃一顿好的,合情合理。   做生意嘛,礼尚往来很重要。   “两位客官对不起,本店今日已客满。”   祁昶带着苏霓锦走到酒楼门前,刚要进去,门口的伙计就赶忙过来阻止。   “客满?”苏霓锦很惊讶。   不愧是首都人民,消费能力杠杠的。   祁昶冷眼盯着那胆敢挡路的伙计,苏霓锦看见他似乎在咬后槽牙,知道他今晚心情不好,别回头跟人家伙计打起来,苏霓锦赶紧未雨绸缪拉住祁昶的胳膊,说道:   “算了算了,既然客满,那咱们就去别的地方好了。”   “就这里!”祁昶急急说了句,门口伙计有些为难,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陪笑。   二楼正东边的雅间窗户里露出一双疑惑的眼睛,目光似乎就盯在阴沉着脸的祁昶身上,为了看清楚,那人还特地从二楼窗户探出了半边身子。   “那不是……”   那人刚一开声就赶忙捂住了嘴,像是生怕被人听见似的,灰溜溜的缩回了身子。   祁昶被苏霓锦从广云楼门前拉开,祁昶从石阶上下来的时候,目光一直盯着苏霓锦的手,明白她这是怕他跟人起冲突。   目光一动,祁昶作势要抽回胳膊身子往后转去,果然苏霓锦发现他这个动作以后,把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了,祁昶的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偷笑,不过只有一瞬便恢复过来,接着只要感觉苏霓锦抱住他胳膊的力道略微松一点的时候,他就作势要转身回广云楼,然后就又能喜提苏霓锦的‘好言相劝’加‘拉胳膊阻拦’套餐。   一路上祁昶玩的不亦乐乎,简直快上瘾,连晚饭都选择性忘记要吃了。   苏霓锦拉着祁昶的胳膊,陪他在长安街上转了好几圈,他都没有选出一家他愿意进去吃饭的地方,苏霓锦肚子饿的前胸贴后背,腿也酸的厉害,终于放弃了对祁昶的阻拦,两手一放,蹲在地上叫苦不迭:   “不走了不走了。你爱去哪儿吃去哪儿吃,我反正走不动了。”   祁昶这才察觉好像玩儿的太过了。   看着她把自己抱成小小一团,蹲在地上的样子,不满的俏丽小脸上写满了疲惫,祁昶看着心上一抽,干咳一声,道:   “饿的走不动了吗?”   祁昶有点自责,只顾着自己好玩儿,让她跟着饿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到。   他也不知道他们就这么在长安街上逛了多久,反正现在街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路边上的摊位也都开始收拾东西,店铺的伙计出来放门板,收帆旗,不知不觉,居然磨蹭到了现在。   “走吧,找个地方吃饭。”祁昶说。   像七夕这种节日的宵禁会比平常晚一个时辰,所以尽管街上行人已经不多了,但想要随便找个吃饭的地方还是有的。   苏霓锦却抱着膝盖摇头:“走不动了。不吃了。”   祁昶有点不好意思,屈尊降贵的也蹲了下来,用只有苏霓锦一个人听见的声音,温柔劝道:   “再坚持一下,哪怕随便吃点什么。”   这句话是刚才苏霓锦拉着祁昶的时候劝他的话,现在被祁昶原封不动的搬过来劝苏霓锦。   苏霓锦斜斜的看了看他:“随便吃点儿?不遛弯儿了?”   祁昶嘿嘿一笑:“不遛了,不遛了。”   苏霓锦气鼓鼓的蹲着不动,祁昶只得亲自上手把她从地上拔了起来,然后反过来由他拉着苏霓锦的胳膊向前,苏霓锦垂头丧气,已经累得不行,根本没有发觉祁昶拉着她向前走时,脸上那春风得意的表情。   两人又在街上走了一圈,祁昶尴尬的发现,就在刚才还门庭若市的长安街,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饭庄,酒肆,酒楼全都关了外门。   “怎么全都关了?没有夜里开的酒楼吗?”祁昶问。   “有!”苏霓锦无精打采的回了句。   祁昶转过头来看她:“有吗?那咱们去吧。”   “青楼。”苏霓锦没好气道。这个点儿还能开着的,除了青楼就是楚馆,哪个正经酒楼大半夜的开?   祁昶:……   ********************************   两刻钟之后,祁昶和苏霓锦坐在了拂柳巷口的馄饨摊前,等着他们今天的晚饭——最后两碗鲜肉馄饨送上来。   祁昶这辈子都没像今晚这样狼狈过。   好好的一个七夕佳节,怎么就过成这个熊样?   苏霓锦没精打采的趴在桌上,长长的睫毛看起来都没有平常那么精神了,祁昶心有愧疚,说道:   “下回我请你去……”   还没说完,就见苏霓锦腾的坐直了身子,摆出尔康手拒绝:“别提广云楼。我不可能去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去了!”   这位罗统领已经用他的绝对实力,成功的将苏霓锦对广云楼的所有期待消磨殆尽。吃饭的地方那么多,何必要盯着个跟自己八字不合的广云楼不放呢。   祁昶想了想才明白苏霓锦说着话的意思,不禁笑了,语气略显宠溺:   “好。听你的。不去广云楼。下回我请你去比广云楼还要好的地方吃饭。”   祁昶这话说完,苏霓锦还没开口,就听送馄饨上来的老伯笑道:“京城还有比广云楼更好的吃饭地方?老汉我在这卖了十年馄饨,还没听说过有那样的地方呢。”   馄饨老伯一副‘年轻人你别逗了的’神情让祁昶很是不高兴,刚要出言反驳,手臂又被苏霓锦按住:   “算了算了,赶紧吃吧。吃完我还得赶回去呢。”   祁昶炸毛的情绪被苏霓锦的放在他胳膊上的手直接给撸顺毛了,转而问她:   “你这么晚回去,你爹娘不说什么?”   苏霓锦喝了一口鲜美的馄饨汤,感觉丢了一路的灵魂又重新回到了体内。   “我和我哥约好了,不管谁先回,都在后门等着,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家。”苏霓锦为了能在七夕单独行动,早就做好了周密的计划,连怎么撤退都计划到了。   祁昶闻言失笑。   原本他是不打算吃面前这碗馄饨的,可看苏霓锦吃的连连点头说好吃,他也忍不住拿起了调羹,试探般喝了口汤,大半天滴水未进的胃口在一口汤下肚之后,果断闹起了空城。   于是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人生第一次,坐在一个简陋的馄饨摊前,吃下了他人生第一碗馄饨。   那味道之鲜美,以至于直到多年以后,让这对登上世间至尊位的夫妻俩,还时不时的飞跃皇城,跑来这里吃一碗。   吃完了馄饨,卖馄饨的老伯就开始收摊了。   拂柳街离苏家不远,祁昶送苏霓锦到了苏家后院,果然看见后院门外昏黄的灯光下停靠着一辆马车,马车外头蹲着个人,应该就是等妹妹等的不耐烦的苏佑宁了,他低着头靠在后门石墩子上,没看见苏霓锦回来。   苏霓锦对祁昶道:“我到家了。天色已晚,你一个人怎么回去?要不我让我哥把马卸给你吧。”   祁昶目光落在苏霓锦脸上,刚才两人吃完了馄饨就走,祁昶竟没看见苏霓锦的唇边沾着一小片葱花,这要是旁人,祁昶定要嫌弃的退避三舍,可对着眼前这个姑娘,他竟无半分嫌弃,直接伸手将那片葱花捏掉,然后给苏霓锦看了下。   成功看见苏霓锦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祁昶才对她微微一笑:   “走了。”   月光下,他的长身玉立,俊美不凡,苏霓锦看呆一秒。   等到祁昶转身之后,苏霓锦才反应过来,小声喊了声:“诶,你要马吗?”   祁昶没有回头,而是抬起胳膊对身后的她摆了摆,算是回答,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离开。 第34章   苏霓锦看着祁昶离开之后, 才转身入了苏宅后巷, 看见苏佑宁靠着后门的石狮子乖巧的蹲着, 两眼空洞无神盯着前方,连苏霓锦出现在他面前他都没有发现。   伸手在苏佑宁眼前晃动两下,苏佑宁才猛然惊恐回神:“嗯?回来啦。”   苏佑宁从地上起身,脚都蹲麻了,身子前后晃动,幸好苏霓锦眼明手快扶住了他,苏霓锦见他这失魂落魄的,不禁问道:   “哥,你怎么了?”   苏佑宁恍惚片刻,摇了摇头:“没, 没什么。”   嘴上说是没什么,其实苏佑宁现在心里真的是七上八下,回想刚才在广云楼的情形,苏佑宁觉得比那日晚上和父亲一起遇刺还要惊险。   “让你去招待罗统领,你怎么没招待啊?”   不仅没招待, 竟然连人都没留住,害的苏霓锦被遛了一个晚上。   ‘罗统领’三个字现在对苏佑宁来说有点敏感,闻言练练摆手:“别问,一言难尽。”   “哟, 好像还有故事的样子。”苏霓锦对此很感兴趣。   只见苏佑宁长叹一声, 负手仰望天空, 神情惆怅, 眼神中分明写着‘有事发生’。   苏霓锦也学着他的样子,往他仰望的方向看了半天,除了满天星光和一轮皓月之外,啥也没有啊。   可无论她怎么问,苏佑宁就是不肯与苏霓锦说说,他和罗统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   七夕过后第二日,苏霓锦正在房间里面数钱,昨天一个晚上收获颇丰,除了那五千两大手笔之外,在那之前,她已经卖出去六幅,总价一千九百三十两,再加上太子赏赐的三千两,她现在手里已经有差不多一万两银票了。   以前苏霓锦看过一个古代物价科普,一两银子相当于现代的六百到八百元,一万两这么换算下来,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正得意时,皎月在门外禀报:“小姐,夫人让您去一趟前厅,说是二舅爷从江南来了。”   苏霓锦打开房门,问皎月:“二舅爷?”   苏霓锦的母亲沈氏是江南富贾人家的小姐,家里世代从商,沈氏是长女,下面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也就是说,苏霓锦有一个舅舅,两个阿姨。   二舅爷,指的就是苏霓锦的舅舅沈朝,印象中苏霓锦跟这个舅舅不太熟,见过的面一只手数的过来,倒不是说沈峰不常来看沈氏,相反沈朝因为从商的关系,经常南北西东的跑,只要经过京城,都会到沈家来看看姐姐和姐夫。   但苏霓锦没见过他几回,原因无他,因为每次沈朝来,沈氏让苏霓锦出去相见,苏霓锦都是找各种理由不去。   苏霓锦特地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把自己拾掇整洁美观了之后去了前厅。   厅里沈朝和沈氏正说着这回商路上的趣事,还有江南家里的情况,沈朝是个四十多岁的高瘦男子,大概为了行走方便,穿的是短打,身旁跟着个英挺少年,浓眉大眼,五官有些沈朝的轮廓,却比沈朝俊秀的多,笑起来一口白牙,健康阳光的很,这是沈朝的独子沈珏。   沈朝喝了口水后对沈氏说:   “临行前,母亲特地叮嘱我问姐姐,京里可还顺当,身边钱可还够用,若是不够的话……”   不等沈朝把话说完,沈氏就打断了他:“够用够用。你每回出门,母亲都要叮嘱一回,真是的。”   姐弟俩都忍不住发笑,沈珏也跟着笑。   沈朝往门外看了一眼天色,说道:   “今日来的不巧,宁哥儿不在府中,珏哥儿一会儿还要上船,只怕等不得他回来见面了。不过没事儿,过两个月他从海上回来,还是要来京城的。到时候再见不迟。”   “珏哥儿再着急上船,也得吃了饭再走。宁哥儿是不知道你们来,知道的话,说什么也不会出门的。对了,他考中了羽林郎,下半年就要入宫当值了,趁着现在还有空闲出去游玩,他便一日都不想待在家里,成日跑的不见踪影。”   “年轻人嘛,不到处跑怎么行!”沈朝开朗指着儿子道:“像这小子似的,我本想让他从文,像姐夫学,读个功名出来,咱家也好摆脱商籍,可这小子偏就对做生意有兴趣,读书是不指望了。”   沈氏笑吟吟的看着长成大小伙的外甥,别提多喜欢:   “珏哥儿从商有天分,何必拘泥什么商籍不商籍的,只要他一辈子开心快活就好。”   沈珏听了沈氏的话,不免高兴:“还是姨母说的好。我不爱读书,就爱做生意。”   沈朝虽然嘴上说儿子,但其实还是很满足的。   “姐姐说的是,确实如此。他在做生意这上面,我还是比较放心的。这回让他出海历练历练。”   “能让你说放心,可见珏哥儿是个能干的。”沈氏夸赞。   “哈哈哈哈哈。”   苏霓锦来到前院的时候,就听见厅里传出舅舅的爽朗笑声,还有母亲的声音听起来也十分愉悦。   院子里摆了好十几口筐,有些筐里放的像是果子,还有一些鱼篓子,约莫是海鲜贝类的特产。   沈家世代从商,走南闯北见识的多,有新鲜的东西,总不忘给苏家送来一份,而且不是一小份,是一大份,因为沈家知道苏家除了他们家里这几个人之外,还有个国公府要打点。   可以说,沈家对沈氏这个外嫁女真的是很不错了。   沈氏一抬眼就看见女儿来了,喊了她一声:   “绵儿,快进来。舅舅和表兄来了。”   苏霓锦回头应了一声:“哎,来了。”   走进前厅,规规矩矩的对沈朝行了个福礼,甜甜一笑:“舅舅好。”   叫完舅舅,也不忘一旁站起来的表兄:“表兄好。”   沈朝看着苏霓锦,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指了她好半天才对沈氏道:   “这是绵儿?哎哟,我都好几年没见过她。出落得这般大了。小时候就貌美,如今更是漂亮的像画卷里的人了。哈哈哈。”   苏霓锦心道这舅舅是个爽快人,斯文的坐到沈氏身旁,沈氏叹道:“唉,长得好有什么用,前不久才……我信中与你们说了的。还不知今后要如何呢。也是愁人。”   沈氏说着说着,就说到苏霓锦被退婚的那件事上去了。沈朝和沈珏闻言也跟着叹息。   苏霓锦看着他们这样有些尴尬,说道:   “舅舅,表兄,快别听我娘的。不就是退个婚嘛,天又不塌下来,若是因为我退过婚从此就嫁不出去了,那那些瞧不上我的人家,我还不稀得嫁呢。”   苏霓锦说的很直接,半点没有隐晦的意思,把沈家姐弟都看傻了眼。   沈氏轻拍了下苏霓锦的胳膊,埋怨道:“胡说八道什么呀。女孩子家家的,没点矜持,徒惹舅舅表兄笑话。”   沈朝反应过来,看着苏霓锦,想起姐姐信中写她曾因退婚一事做过傻事,幸好没酿成大祸,如今看着倒是通透了许多,没了从前端着的架子,整个人都亲和许多。   “自家人,说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沈朝说。   “我倒觉得绵儿表妹说的很对,若因为女子退过婚就不想娶了,那样没有担当和见识的人家,不嫁也罢。”沈珏说。   这话深的苏霓锦的心意,沈氏会怪她,却不能怪他的亲外甥。   “对了,上个月我们机缘巧合遇到一队胡商,他们手上有好些新奇的东西,我见样给姨母和表妹挑了些,不知表妹可有兴趣一观?”沈珏是个八面玲珑的,会察言观色,懂人情世故,怕他们继续再说苏霓锦婚事,干脆岔开话题。   苏霓锦领情道:“当然有兴趣。”   沈珏起身对苏霓锦比了个‘请’的手势,表兄妹俩就去了院子里。   沈珏在十几口筐之间看了几眼,找到一只做了红色标记的,将筐盖子打开,其他筐里装的都是新鲜果子,只有这筐里装的是东西。   苏霓锦凑过去看,第一眼就被筐中五颜六色的东西吸引了,拿起一只拳头大的兔子,放到掌心看,这东西看起来像水晶,但又不太像,正犹豫时,只听沈珏道:   “这是琉璃,是大食国的。咱们中原虽然也有琉璃瓦,但可没这颜色多。”   苏霓锦恍然大悟,见筐里还有好些东西,有大食国的琉璃工艺品,有高丽的百年山参,有锡兰国的猫眼石等等,确实都是中原街面上难得一见的新奇物品。   “这些是从胡商那里买的吗?”苏霓锦盯着筐里的东西问。   “是啊。这些从大洋彼岸来的东西,只有胡商在卖,别看这些东西不起眼,价格还不便宜呢。我这回出海,其实就是想去海的尽头看看,那些胡商看起来漂泊无依,实际上赚了不少呢。”沈珏感慨。   苏霓锦听到‘出海’两个字的时候,眼神直接亮了。   “我们沈家有好几条船,不过都是在国内从南到北的运输东西,还没出过淮海,别说大洋了。”沈珏年纪虽轻,但已胸有蓝图。   “那你们这回是第一次出海吗?”苏霓锦问,声音中夹杂着兴奋。   沈珏点头:“是啊。大祁有禁海令,普通的商船不能随意出海,我也是筹备了快半年,把船挂在大食国的船后头,从直隶港出发,也不知道能不能带点东西回来。反正就当是出去见识见识,历练历练呗。”   苏霓锦脑内一阵风暴。   ‘海上贸易’四个字在她脑中不断盘旋。   这个时代有禁海令,那也就是说‘海上贸易’还没有正式展开,只有一些小量的外国商人以临时商队的方式进入大祁周边的海域。   其中具体是什么操作模式,苏霓锦不懂,但她却知道,海上贸易能带来的巨大经济价值。   “表哥,你那船上还有空地儿吗?”苏霓锦问。   沈珏不解:“啥?”   苏霓锦看了看厅里说话的兄妹俩,见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在院子里说话,苏霓锦对沈珏招招手,让沈珏蹲下。   “如果你船上还有地方的话,帮我也带点东西呗。”苏霓锦说。   沈珏愣了片刻,笑了:“表妹想要什么尽管说便是,我那船不大,装的东西也不多。”   苏霓锦不解:“都难得出去了,为什么不多装点?”   沈珏幽幽一叹,往厅里瞥了一眼,指了指沈朝,小声说道:“你舅舅怕我败家,只肯给我三万两,我自己硬拼硬凑了两万两,总共五万两,估计也装不到多少。不过,出海后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第一次嘛,少点就少点。万一亏了也不心疼。”   苏霓锦没法和他说太多,心中暗暗有了个决定。   沈氏留沈朝和沈珏在家里吃饭,苏佑宁和苏轸都不在家,也就他们四个一起,开饭前,苏霓锦拉着沈氏到房中说话。   “娘,借我点钱吧。”苏霓锦开门见山。   沈氏看着她一愣:“借什么钱?要多少?”   苏霓锦斟酌一番后,对沈氏比了一只手掌,沈氏猜道:“五百两?”   “五万两。”苏霓锦直言。   沈氏吓了一跳:“你要这么多干嘛?”   苏霓锦知道不能跟沈氏说实话,因为沈珏自己本身都是实验着干的,能不能带回东西是未知数,带回了东西能不能销掉也是未知数,如果实话实说,沈氏必然一万个不肯。   “娘,您就别问了,总之这笔钱,我一定会还您的。您就相信女儿一回吧。”   沈氏身边有钱,五万两这个数目虽大,但沈氏肯定是拿得出来的,也不会对苏家现有的生活质量产生影响,现在就看沈氏同意或不同意了。   如果她同意,苏霓锦就有六万两投资,如果她不同意,苏霓锦就只能少赚一点,投资一万两下去。   沈氏盯着苏霓锦看了好一会儿,苏霓锦在旁边一个劲儿的撒娇喊娘,最后喊的沈氏实在没办法了,无奈一叹:   “等着。”   过了一会儿后,沈氏从里面拿了一只她装银票的盒子出来,数出五张一万两面额的银票,拿在手中犹豫要不要给苏霓锦。   苏霓锦扯了扯沈氏的衣袖:“娘,给我吧。我真的有急用。”   沈氏架不住女儿撒娇,把银票往她手里一塞:“拿去拿去。省着点花吧。真是冤孽,上辈子欠你的。”   苏霓锦拿了钱,原想再安慰沈氏几句,可想到还要找沈珏去说话,他下午就要去直隶港了,得在他离开前,把投资的事情落实好才行。   从沈氏那儿拿了五万,苏霓锦又回自己房间,把这阵子存的一万两全都拿出来,凑成满满六万两,拿到了沈珏面前,郑重交给他。   沈珏听了苏霓锦的来意之后,说什么也不肯收她的钱,说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前路如何,万一亏了,他无颜相见等等。   苏霓锦好说歹说,说明了自己对海路的看重,沈珏没法子,只得忐忑收下。   沈朝下午送沈珏去直隶港,苏霓锦坚持送他们父子出门,沈氏对女儿今日的殷勤很是不解,问道:   “你在看什么?”   苏霓锦的目光盯着舅舅和表兄的车马直到看不见,才对沈氏回了一句:   “看我的未来。”   沈氏一头雾水:……   *********************************   把全副身家托付给了沈珏之后,苏霓锦又恢复到一穷二白的时期,这几日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字,苏轸的一些珍藏书画,都快被她学遍了,她又写了不少出来,打算等到中秋节的时候,再来一波销售。   皎月进来她的书房,看了一圈挂在周围的字画后,将一封烫金字的请柬放到了苏霓锦的书桌上。   “什么东西?”苏霓锦问。   “国公府来的帖子,云姑娘请小姐去国公府参加花宴。”皎月答。   苏霓锦将那请柬拿起来看了看,纳闷苏黛云怎么还会邀请她,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沈氏前两日给国公府送了不少礼物,将沈朝沈珏父子带来的新鲜瓜果和海鲜送了一大半过去,国公夫人这才让苏黛云花宴邀请苏霓锦一同前往的。   “若是平时去不去倒无妨,可这是谢帖,不去显得咱们不通人情。”沈氏说。   “那你跟我一起去。”苏霓锦着实不想赴宴,她上回在国公府闹了那么一出,怎么还敢单枪匹马的过去?   “帖子是云姑娘发的,又没有邀请我,我去也只能以拜见老夫人的名义去,可那日偏偏老夫人去上香,不在府里,我怎么去。”   沈氏想了想后,又道:“你别想多了,既然是正式下的请帖,又不是你一个人去,你去点个卯,给夫人请个安就回来也成啊。”   道理说通了,苏霓锦不想去也只能去了。   她的小轿子直接抬进了国公府,让苏霓锦没想到的是,她刚下轿子,就被国公夫人宁氏给派人接了过去。   宁氏在花厅里见的她,苏霓锦紧张了一路,觉得宁氏肯定是要为上回假金钗的事情找她麻烦,她做好了被骂或冷嘲热讽的准备,然而她坐下之后,喝了一杯茶,宁氏竟然都没有提一句假金钗的事情。   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苏霓锦聊着家常,让苏霓锦的一颗心忽上忽下,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   “呀。”   只听丫鬟一声叫,苏霓锦看过去,只见一个奉茶的丫鬟在递茶的时候没注意,将茶水泼到了宁氏的裙摆上。   宁氏身边的管事娘子立刻上前来抽了丫鬟一巴掌:“毛毛躁躁,怎么办事的。”   丫鬟捂着脸哭泣,宁氏冷冷一瞥,管事娘子就立刻把人赶了出去,扶着宁氏起身,宁氏来到苏霓锦面前,说道:“锦姐儿,你先坐坐,我去换身衣裳便出来。”   苏霓锦起身:“夫人,要不我直接去找云姐姐吧。”   “急什么。”宁氏说:“我还有好些话与你没说完呢,等我一会儿,我就来。”   说完,不等苏霓锦反应,宁氏便离开换衣服去了。   国公夫人让苏霓锦等着,那苏霓锦自然只好等着了,尽管她根本就不知道,宁氏和自己还能有什么家常要说。   苏霓锦坐在位置上等待,心怎么都定不下来,便站起身在花厅里走动,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经过一座玉石屏风时,感觉屏风后人影一动,苏霓锦心上一紧,但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装作恍然未觉的转身继续在厅中转动。   站到门边的一只花瓶前,借着看花瓶的机会,眼角余光瞥见屏风后的人影又是一动,苏霓锦心道不妙,眼波流转,忽的伸手将面前的花瓶一推。   花瓶落地而碎,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外面伺候的丫鬟被这声巨响吸引而来,纷纷探头观望里面怎么回事。   “我就是看看,没想打翻的。”苏霓锦一边搓手一边说,余光瞥见玉石后的人影停止了动作。   苏霓锦趁着丫鬟进来查看的时机,从花厅直接溜了出去。   宁氏换好了衣裙,坐在镜子前让管事娘子给她按摩,管事娘子的眼睛不时看向花厅的方向,问宁氏:   “夫人,这样能行吗?”   宁氏闭着眼睛笑道:“怎么不能行。那丫头虚荣势力的很,我都这么帮她了,她难道还会不抓住机会?”   管事娘子闻言,跟宁氏一起笑了起来。   这边两人还没说完话,就听见那边花厅里传来动静,宁氏睁开眼睛,在镜子里与管事娘子对望一眼,拧眉道:   “去看看怎么回事。若是撞破了,便千万别让她离开。”   “是。奴婢知道。”   管事娘子去花厅那边查看一番,只看见满地碎瓷片,却不见苏霓锦的身影,管事娘子瞥了一眼玉石后面,发现后面的身影也已经不见,不知道她们不在的时候,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管家娘子拿不定主意,赶忙回去禀报宁氏。   “夫人,锦姑娘打破了花瓶,人也不见了。还有那位……也不见了。”   宁氏将手中正在簪的簪子往梳妆台上一拍,怒道:“什么?那还不赶紧去找!” 第35章   苏霓锦趁乱从花厅跑了出来, 虽然她不知道刚才玉石后面藏的是什么人, 但是她今天来国公府肯定是个圈套,苏黛云办花宴是真,请她却不是真, 宁氏真正的目的在玉石后面。   那个人影从高度看, 分明是个男人。   宁氏究竟想干什么?   怀恨在心,所以找人毁她清白?   可苏霓锦怎么说也是苏家的姑娘,就算是分家出去的四房姑娘, 可若是她的清白在国公府被毁了, 传出去必然会连累苏家其他姑娘, 宁氏不可能让苏霓锦连累她自己女儿的名声,可若不是要毁苏霓锦的名声和清白,那又为什么让一个男人藏在玉石后头看她呢?   苏霓锦急急往门外走,现在这情况已经不容许她讲礼数了,直接脱身最重要。   可宁氏的主院在国公府的最里面, 她从长廊出来之后, 就有主院里的人追了出来,在她后面喊她:“锦姑娘,你去哪儿,夫人让你快回来!”   苏霓锦充耳不闻, 径直往前快步走去,行走间, 似乎听见一阵银铃般的欢声笑语声, 苏霓锦循声望了一眼, 瞧见一座水榭,那是苏黛云的地方,她在府中宴客世家小姐们都喜欢在那水榭亭台中。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急,苏霓锦干脆换了条小道,往水榭方向去了。   水榭名为春熙堂,据说是宁氏特地找了江南的工匠来,按照江南的风格给苏黛云打造的,苏霓锦之所以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是因为这个地方的造价确实很高,当时让原主羡慕不已。   苏霓锦循着记忆从水榭大门进去,苏黛云的花宴已经开始了,看见苏霓锦突然闯入,苏黛云面容一窒,她身边围着的人都是熟悉的脸,其中最让苏霓锦意外的是一身红衣,拿着团扇,挽起妇人发髻的杜嫣然。   是了,苏霓锦想起来之前听娘亲说起杜嫣然和裴遇已经成亲的事情,据说两家都是低调着办的,杜嫣然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平阳侯世子夫人了。   苏霓锦和杜嫣然隔空对望一眼,苏霓锦唇边勾起一抹笑,她生的貌美,便是水榭中的姹紫嫣红的花都抵不上苏霓锦的半分娇艳。   两个女人正面对上,首先拼的就是颜值和妆容打扮,杜嫣然便是穿着最为喜气的华美红衣,可在芙蓉如面,媚骨天成的苏霓锦面前,还是艳丽不起来。   首战败北,杜嫣然不自然的收回目光,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的一对翠玉镯子,这是婆婆平阳侯夫人在她与表哥成亲第二天,敬婆婆茶时亲自戴在她手腕上的,杜嫣然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是平阳侯世子夫人,而苏霓锦却什么都不是。   长得再漂亮又如何?身份还是比不过她!   杜嫣然虽然没有一个盛大的婚礼,可是该得到的她一样不少都得到了,她有婆母抬爱,夫君宠爱,世子表哥慧眼识珠,宁愿娶她也不愿意娶苏霓锦,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所以,杜嫣然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自卑的?该自卑的是苏霓锦吧。   这么想着,杜嫣然心里便好受了许多,人也自信不少。丝毫没有挖人家墙角,抢人家姻缘的悔意。   苏黛云身边永远是梁音,因为梁音是苏黛云的忠实粉丝,形影不离,看见苏霓锦,梁音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显然是想起了上回被苏霓锦坑害的事情。   梁音后来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苏霓锦当枪使了,害的她被母亲和姨母训斥,最近好不容易才取得了表姐的原谅。   “苏霓锦?你来干什么?”梁音不甚友好的问。   苏黛云和其他姑娘也很惊讶,只见苏霓锦拿出一张请帖,言笑晏晏道:   “有什么奇怪的?我也是受邀人啊。”苏霓锦拿着请帖走到苏黛云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跟苏黛云打招呼:   “是不是啊,云姐姐?这请的客人还没到齐,云姐姐怎么就开宴了呢?”   苏黛云眼神略显闪躲,可见她也知道今日是宁氏借她之名骗苏霓锦来的国公府。可她想不通,苏霓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黛云抬眼看见主院的几个婆子在水榭门外探望,不动声色回:   “是啊,我是邀请了你,可先前母亲派人来告诉我,她与你有事谈,我又不知你们要谈到什么时候,难道要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个不成?”   “不敢不敢。”苏霓锦说:“夫人与我的事情已经谈完了,便让我过来与姐妹们说说话,不知……我的位置在哪儿啊?”   苏霓锦环顾一圈,一副果真在找自己位置的模样,苏黛云露出僵笑,明知道苏霓锦在说谎,却又无可奈何,她今日在府中开花宴,请各府世家女来府做客,苏霓锦不过是捎带着骗过来的,并不是她正经的客人,怎么会给她准备多余的坐席。   可现在苏霓锦当着众人的面要坐席,她若不给岂非叫人生疑。   “来人,给锦姑娘看座。”苏黛云不甘不愿道。   水榭外的主院婆子们不敢贸贸然闯进小姐宴客的地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霓锦在众家小姐们之间坐了下来。   梁音见苏霓锦落座,很是不满,往苏黛云看去,小声道:“表姐,你怎么还请她呀?”   苏黛云对梁音叹了口气,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梁音见她这般,几乎是下意识的觉得苏霓锦耍手段才让表姐不得已请她的,登时又瞧不起苏霓锦几分。   “长得像个狐媚子,做的事也像。表姐别管她,咱们说咱们的,只当没这个人好了。”梁音安慰苏黛云。   苏霓锦高调出场原也不是有意,是被主院那些婆子逼着过来的,跟这些鼻孔看天,目中无人的贵女们坐在一起,总比在外面不知道被宁氏怎么算计要好。   她在这里坐一会儿,然后肯定有人要去花园,到时候她从花园找个机会溜出去就好。   打着这个找机会溜走的主意,所以除了一开始苏霓锦说了几句话,真正坐下来之后,她倒是很安静,兀自喝茶吃点心,,并不与身边的人多交往。   被苏黛云宴请而来的姑娘们并不是第一天认识苏霓锦,只觉得苏霓锦变得比从前很不一样,从前在宴会中,苏霓锦总是到处与人攀谈说话,处处钻营的样子令人心生不快,如今倒是变了个样,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喝茶。   那形单影只的样子,仿佛笼罩着哀愁,美人独坐的哀愁,素来更有感染力。   众人不禁联想到苏霓锦的境遇,明明跟平阳侯府订亲的人是她,眼看就要成亲了,可偏偏被杜家给截胡,杜嫣然抢了人家的姻缘,抢了人家的身份,不仅不愧疚,还堂而皇之,不知羞耻的到人家面前耀武扬威,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令人不齿。   苏霓锦在宴会上坐了一会儿后,果然看见宴会中有几个姑娘起身去花园了,她便也不动声色跟着往花园去。   花园里的路七拐八弯,好在苏霓锦对这花园很熟悉,跟那几个姑娘走了一阵儿后,就迅速拐进一个小垂花门,只要从那院子穿过,就能直接到前院的影壁附近。   苏霓锦脚下生风,一个劲儿的埋头往前冲,眼看胜利在望,转过假山就能看见出口了,谁知刚到转角处就差点撞上了个人。   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看了一眼,苏霓锦愣住了。   只见一个高大华服男子正笑吟吟的看着她,在苏霓锦还在发懵的时候,对她说道:   “锦姑娘,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苏霓锦回过神,呐呐道:“敬王……殿下。”   她差点撞上的人,正是贵妃之子,敬王殿下祁显,那天她来国公府参加老夫人寿宴时,在国公府门口,大庭广众之下对苏霓锦点头微笑的男人。   因为这人的出现,苏霓锦脑中几个似有若无的点正在慢慢的连接起来,她似乎有点明白宁氏想干什么了。   “多时不见,锦姑娘可好?”敬王一派温良公子的模样与苏霓锦问好。   苏霓锦将他上下身型打量一遍,更加确定心中猜测,这人的身型跟刚才躲在玉石后偷看她的身型相似度百分之九十。   苏霓锦在打量敬王,敬王也在打量苏霓锦,树荫下的她白的发光,仿佛从内而外透出光彩,出色的五官,高挑的身材,纤细的腰肢,螓首蛾眉,无一处不美,堪称尤物。   有这样的美人在侧,就算她性情糟糕一点,祁显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忍受的。   “见了本王怎么不会说话了?跟上回比像换了个人似的。”敬王祁显如是说。   苏霓锦在脑中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上回见他时又是什么样子,好像也是在国公府的后花园偶然撞见,不过那一次和这次不同,那次是真的偶然,这回是有人刻意为之。   上回在花园撞见之后,原主对祁显欲拒还迎的娇羞样子历历在目,怪不得敬王说她像换了个人,因为上回见面,苏霓锦完全就是一副只要敬王对她敞开怀抱,她就能放弃矜持,忘记礼数,立刻扑入人家怀抱的样子。   祁显往苏霓锦靠近,苏霓锦一边后退,一边向后看逃跑路线,正为难之际,就听回廊上传来一道天籁之音:   “锦妹妹,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不是说一起去赏月季的吗?”   苏霓锦回头一看,就见假山另一边回廊上一个妙龄女子正在对自己招手,那是苏家三房长女玲瑶姐姐。   苏霓锦如获大赦,对着她的方向喊了声:“哦,我走错路了,就来。”   喊完之后,苏霓锦对祁显福了福身,兔子般跑向了救命的回廊。   祁显在假山后头,此时肯定不宜露面,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苏霓锦从自己面前跑开,看着她离去的倩影,祁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   苏霓锦跑到回廊跟苏玲瑶接头后,两人便急匆匆的回到花园里。   “你怎么跟敬王撞见了?”   苏玲瑶带着苏霓锦回到花园,两人找了个没人的凉亭坐下。   苏霓锦惊魂未定,平复许久才回道:“多谢姐姐。我是被夫人给骗过来的,刚才是想回家,没想到半路遇见了。”   苏家的三房老爷叫苏隽,夫人余氏,苏玲瑶便是他们的女儿,苏霓锦记得第一次原主和敬王在花园相遇,是余氏把她叫走的,那时候原主一心攀附敬王,还暗暗嫌弃余氏碍事,现在想想,余氏是为她好,为她挽回了岌岌可危的名声。   苏玲瑶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才凑到苏霓锦耳边说道:   “妹妹,咱们姐妹难得遇见一回,你别怪我多嘴。那敬王虽是皇子,身份高贵,却绝非良人。我听人家说,他府上姬妾成群,咱们这样的身份,虽也是官家女,可高不高,低不低的,哪里能真正入得了他的眼,便是他说喜欢你,也是不可能给你正妻位的。若是做妾,岂非辱没家风,叫你父亲,母亲和兄长将来如何能在人前抬得起头?”   苏玲瑶的一番话诚恳透彻,处处透着关切,三房和四房的境遇其实差不多,都是国公府不受宠的庶出,只不过三房没有苏轸的本事,能考个探花自谋前程。   余氏是个爽直的,教出来的孩子也正直善良,苏霓锦很感谢她们。   “这个道理我懂,断不会做那糊涂事让爹娘为难,姐姐放心。”苏霓锦说。   “我听我娘说,过阵子陛下敬王殿下其实有意要黛云妹妹做侧妃的,可夫人不愿意。”苏玲瑶又告诉苏霓锦一个消息。   苏霓锦微愣,顿时想通了所有关节点,原来是这样!   宁氏不愿自己的女儿嫁给敬王这花心大萝卜,可又不能当面拒绝,就想到一个折中卖好的方式——让苏霓锦给敬王做个妾。   可苏霓锦不管怎么说都是朝廷三品官之女,苏轸是绝对不会让女儿去做妾的,就算是皇子也不行,但如果是苏霓锦自身愿意的话,宁氏这边再出点力,就算是苏轸也拦不住。   宁氏算盘打的好,这么一来不仅自己的女儿不用嫁给敬王做侧妃,虽然侧妃也是妃,可正妃和侧妃的待遇是天差地别,把苏霓锦推出去给敬王做妾,那苏霓锦在王府中孤立无援,能依靠的估计只有宁氏,届时还不是事事要听宁氏的,为她维系和敬王府的关系。   所以今天宁氏假借苏黛云的花宴请她来府里的目的,就是这个了。   苏霓锦气的浑身微微发抖,宁氏这个女人就是个观音面恶鬼心,她自己的女儿是女儿,别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可以随她折腾算计。   苏玲瑶见她面色不对,说道:   “你怎么了?”   苏霓锦努力平复,深吸一口气后,摇了摇头,对苏玲瑶道:   “没事。姐姐,能否麻烦你再帮我个忙?”   “你说。”苏玲瑶一口应承。   “送我出去。”   ********************************   在苏玲瑶的帮助下,苏霓锦成功从国公府离开,坐上自家马车回到家中。   回家之后,苏霓锦将今日在国公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沈氏,沈氏也是气的浑身发抖,当场就要去找宁氏算账,被苏霓锦给拉下,跟沈氏分析利害之后,暂时将沈氏的怒火平复下来。   现在的苏家,肯定不能跟国公府和宁氏面对面硬碰硬,只能用迂回政策,慢慢等时机罢了。   可这个时机什么时候有却是未知数。   就在苏霓锦头疼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转机,说是转机,其实就是发生了一件令人想不到的事情——户部尚书梁谢文因涉嫌江南盐税案,当朝被太子殿下下了天牢。   苏轸回来说这件事的时候,苏霓锦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沈氏和苏佑宁也反复对苏轸确认这件事,苏佑宁咋咋呼呼问:“爹,您说的梁家是我们知道的那个梁家吗?”   沈氏也不敢相信:“那个梁家怎么可能,他夫人不是宣平侯府三姑奶奶吗?国公夫人和贵妃娘娘就不管吗?”   苏轸猛灌了一杯水:“怎么管?太子殿下当朝抓人,事前连个风声都没漏。”   别说他们了,就是苏轸和一干同僚在殿上的时候也都惊呆了。   苏轸喝完了水,对苏霓锦道:“你别愣着了,去换身衣裳,随我去一趟梁府。”   苏霓锦突然被点名,讶然问:“去梁府干嘛?还要我一起去?”   “梁大人被抓的同时,据说梁府也被暂时查封了,梁家所有人都被圈了起来,殿下特地命我带你,随我们户部的同僚一起去梁家翻找账册。”苏轸说。   “啊?我哪会翻什么账册?”苏霓锦觉得那太子殿下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   “太子殿下已经查出来了,往东宫塞入假账的人就是梁大人。所以梁大人家肯定还有那些假账存在,你去看一眼,不是什么大事。”苏轸如是说。   自从他决定让女儿去东宫看假账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让她一直参与的准备,所以当太子殿下提出的时候,苏轸并没有觉得奇怪。   苏轸都这么说了,那苏霓锦是肯定要跑这一趟的,迅速换了衣裳,跟着苏轸就出门了。   ********************************   跟苏轸一起和户部的其他同僚汇合,然后苏霓锦就混在户部的大人们间,官兵给他们引路,拆梁家大门上的封条,戴着镣铐的梁大人还穿着他的官服,官帽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灰头土脸,仿佛一夜老了十岁。   苏霓锦看着周围的官兵,有些似乎是禁军打扮,宫里来的,苏霓锦忍不住往周围多看了两眼,都是宫里的,罗统领会不会也在?   然而很可惜,苏霓锦扫了两圈,也没在官兵群里看见罗统领的踪迹,倒是看见了站在台阶上的张三,苏霓锦对张三笑了笑,张三也对她不着痕迹的点头致了下礼。   苏霓锦以前没来过梁家,前两天倒是见过梁音,那时候梁音还不知道自己家会突生变故,现在梁家人被圈了起来,梁大人被抓,也不知梁家会是什么结果。   凭着宫里贵妃的关系,抄家或者举家流放估计是不会的,但梁大人本身就不好说了,而梁家没了梁大人,自然也就撑不起原来的门庭了。   官兵压着梁大人入内,让他带路去找假账本。   苏霓锦和户部的大人一起在院子里等候,刑部的搜证人员在梁家进进出出,不时能听见乒铃乓啷的声音,苏霓锦听得心惊肉跳,心道回去以后,一定要叮嘱父亲大人安纪守法,毕竟这可是,一人犯错全家受牵连的君主制社会。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刑部搜证人员按照梁大人交代的方法找出了藏在墙壁暗室里的假账本,对院子里户部的人发来消息,让他们进去查证,苏霓锦他们进去的时候看见刑部的人正在从被打开机关的墙壁里面搬出账本。   苏霓锦与大家一同凑过去看,其实经过这么长时间,户部的人大多都已经能看出账本的真假问题,两堆账本,很快就看了出来,确实与混入东宫的那批假账本相同。   而且梁大人也承认了一切,事情水落石出,没什么好说的了。   官兵押着梁大人出去,户部的人也跟着离开,苏霓锦问苏轸:“爹,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再等会儿,跟我一起先回户部,然后我让人送你回去。”苏轸说。   苏霓锦乖巧的跟在苏轸身后走出梁家大门,梁家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老百姓,尽管他们并不一定知道梁大人具体犯了什么事,但并不妨碍他们用烂菜叶和臭鸡蛋来表达他们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骨的态度。   梁大人从大门出来到他囚车的那段路,最多五十米,身上就挨了不止七八个鸡蛋,二十几把烂菜叶。   突然天空响起一声哨响,人群中突然冲出好几十个拿刀的人,跟官兵打了起来,周围原本看热闹的老百姓突然就乱了,尖叫声不绝于耳,人影四处逃窜奔走,现场乱做一团。   “糟了,有人劫囚啊。”苏轸意识到问题严重。   苏霓锦紧紧跟在苏轸后头,拉着他的衣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混乱的人群中又传出纷乱马蹄声,梁家所在的街道两边同时有二十几匹马冲过来,马上全是一水儿黑衣刺客,他们手持长刀,腕带袖箭,在马上时就到处射出腕箭,让现场情况更加混乱。   混乱里,苏霓锦被逃窜的人群撞离了苏轸身边,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暴动的苏霓锦吓坏了,手足无措的闪躲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人,一个官兵冲她跑过来,他身后追这个蒙面的刺客,只见那刺客跳起来,对着官兵的脖颈处手起刀落,大动脉被直接隔断,热血喷了苏霓锦身上和脸上,苏霓锦从来没有过这种像是万蚁噬身的感觉,看着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官兵,双目圆瞪,死不瞑目,苏霓锦全身都没由来的麻成一片,僵立在当场。   怎么办怎么办,她是要死在这里了吗?   跑啊!   动不了!   那黑衣刺客杀了个官兵,接下来就盯住了僵立不动的苏霓锦,长刀往苏霓锦头上挥下。   苏霓锦瞪大双眼,亲眼看到一支黑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侧方飞来,直接将他的脑袋刺穿而过,苏霓锦就只看到这么多,连刺客最后是怎么倒下的都没看见,因为在这一瞬间,她的眼睛被人从后面蒙住了。   一道让既安心又害怕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别怕,是我。” 第36章   别怕, 是我。   熟悉的声音在苏霓锦耳旁炸开, 莫名的安心。   被他蒙住双眼,感受他掌心的热度,在这一掌之隔外, 打杀声震天, 却没有一分一毫能伤到她的身上,苏霓锦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被祁昶蒙住的双眼之外,东宫暗卫从天而降, 在祁昶周身两米外围成一圈保护墙, 抵挡住所有不长眼的, 企图伤害太子殿下的攻击。   劫囚的刺客们突袭的优势渐弱,城防营官兵增援赶到,刺客们见大势不妙,一个口哨后集体撤退,那些来不及撤退, 被官兵擒住的也立刻咬破了口中毒囊, 当场暴毙。   周围兵器厮杀的声音小了,可蒙住苏霓锦眼睛的手却还没有放开,苏霓锦颤抖着声音问:   “是,是不是结束了?”   祁昶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嗯, 结束了。”   “那,那……”苏霓锦想问那你怎么还不放开我。   祁昶心有灵犀的回道:“周围全是死尸和残肢断臂, 血流一地, 你要看吗?”   苏霓锦脑中想象那个画面, 果然身子一僵,大着舌头心有戚戚道:   “算,算了吧。”   祁昶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看见苏轸从人群后走胆战心惊的走过来,刚要跪下行礼说话,只见祁昶抬起另一只手阻止了他,然后又将手抵在自己唇上,对苏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轸停住撩袍角的动作,不解的看着太子殿下,还有被他从身后圈在怀里捂住眼睛的女儿,苏轸的心情有点复杂,虽然女儿现在一身男装,知道她女儿家身份的没几个,可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跟一个外男搂搂抱抱的总归不太好。   就算这个外男是太子殿下,苏轸身为老父亲,也不太能接受。   “你把眼睛闭上,随你父亲先到里面去避一避,待外面收拾好了再出来。”   祁昶原本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直到看见苏轸为难的脸色,才想起来自己和她此刻的动作有多暧昧,若被人知晓她的身份,传入朝堂之中,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于是祁昶尽管有些贪恋将她拥入怀中的感觉,却还是选择适时放手。   苏霓锦是真被吓坏了,就在刚才,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被刺客砍断了大动脉,喷在身上的血已经冷了,但那恐怖的一幕却已经烙印在她的脑海中,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她难以想象现场的惨烈程度。   听见祁昶这么说,苏霓锦没有不同意的,赶紧紧紧的把眼睛闭上,祁昶托着她的衣袖,将她送到了苏轸身边,苏轸接过苏霓锦,往祁昶看去一眼,祁昶对苏轸比了比梁府大门,先前刺客来袭,不少不会武功的官员都已经撤进了梁家,躲在门后怕被流箭射到。   苏轸带着苏霓锦进去避难,把苏霓锦安排在先前被官兵搜证过的梁家书房里,还没来得及问她和太子殿下怎么回事,就有人来传他出去。   苏轸让苏霓锦好好在书房待着别出来,苏霓锦头如捣蒜,绝不在生死攸关的时刻逞能,毋庸置疑是她的人生信条之一。   安顿好女儿,苏轸从书房出来,来到院中。   祁昶站在梁家院子里抬头看那株参天老槐树,周围守着十几个暗卫,苏轸虽然出入东宫多回,却还是第一次看见东宫暗卫是什么样子。   来到祁昶身后,苏轸恭谨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祁昶回身,指了指一旁的石桌,让苏轸与他一同坐过去说话。   苏轸忐忑跟随,坐下以后,祁昶问他:   “梁大人的案子你怎么看?”   苏轸以为祁昶要说女儿的事情,没想到是论公事,赶忙肃容答道:   “回殿下,臣不是刑部与大理寺的人,不敢妄论案情。”   “准你妄论。”祁昶说。   苏轸抬头看了看他,不再谦虚,直言道:“臣觉得颇有疑点,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了梁大人为幕后主使,可以臣在户部多年的经验来看,背后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单单一个户部就能做成,然如今罪责全然加于梁大人一身,这本身就透着玄奇,给人刻意为之的感觉。”   祁昶不置可否的‘嗯’了一下,又道:   “梁谢文乃户部尚书,他就算不是主使,也必然是协从案犯,尚书一职,已不便担任。苏大人觉得谁刻意接任?”   苏轸不解的看向祁昶,只见祁昶正好整以暇看着自己,苏轸突然福至心灵,回头看了一眼书房,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一幕,果断对祁昶拱手说道:   “殿下,臣不知谁可接任户部尚书一职,但若殿下因为小女之事,而……呃,抬举臣的话,臣是断然不受的。”   祁昶看着苏轸忽然笑了:   “苏大人想哪里去了?孤岂是那种视官位如儿戏之人?”祁昶话音一转:“再说了,苏大人是不是觉得孤与令嫒的关系暧昧,所以才有此一说的?”   苏轸满头问号,心道难道不是吗?你跟老子女儿没暧昧,你当众搂她干什么!   “臣不敢。”苏轸表面镇定,其实内心气得一笔。   要不是因为你是太子,在你的爪子碰上老子闺女那一刻,老子就掀上去了。   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自然是不知道苏大人此刻的心理活动,他还在脑中思考要怎么将今天这件事情给圆过去。   想了一会儿后,做出决定,对苏轸义正言辞道:   “孤今日本不愿现身,但突然来了刺客,眼看令嫒就要被杀,孤素来仁爱世人,令嫒又是有功之人,私下帮孤解决了不少难题,所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孤都是要救人的。这一点,苏大人可懂?”   苏轸低着头,越听越不对劲,尤其是从太子殿下说出‘仁爱世人’四个字,那之后太子殿下说了什么,其实苏轸根本就没听进去,因为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显现的全都是那些被震怒的太子殿下当朝拖下去斩了的官员,举朝皆知,太子殿下心狠手辣的程度直追先帝,可就是那样凶残的太子殿下,现在居然在跟他谈‘仁爱’?还问他懂不懂?   “所以,苏大人不必担心孤是因为其他才问你先前的问题。户部尚书乃当朝二品官员,孤希望接下来有个有能力,有定力的人来担任,苏大人,孤指的就是你。”   祁昶见苏轸还是一脸不太相信的样子,觉得就算再跟他解释也解释不出什么花儿来,干脆和他直话直说,不绕弯子了。   苏轸停止了心里对太子殿下的吐槽,愣愣的抬头看着祁昶,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些年你在户部的政绩有目共睹,此事孤在派人抓梁谢文之前,已经与陛下详谈过,陛下亦属意你接任。待此事了了之后,正式的任命旨意就会发出。现在苏大人不会怀疑孤另有所图了吧?”   祁昶索性将话挑明,苏轸回神,赶忙上前请罪:   “臣不敢,臣惶恐。臣……多谢殿下,多谢陛下信任,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祁昶抬眼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对苏轸抬手让他起身,然后便转身要走,苏轸跟随其后送他出门,走了两步祁昶停下,犹豫片刻后,才对苏轸招了招手,让苏轸附耳过去:   “苏大人,孤与令嫒私下是以罗时的名义说话的,令嫒并不知晓孤的身份,所以……你懂孤的意思吗?”   苏轸一头雾水,老实摇头:“臣,不太懂。”   “……”   祁昶怀疑这个老狐狸是装的,女儿是小狐狸,父亲必然就是老狐狸。   “咳咳。”祁昶干咳一声,直言吩咐:“所以孤希望你不必对她刻意提及孤的身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也是怕给令嫒带来麻烦。”   苏轸抬眼飞快瞥了两眼祁昶,觉得一向冷静寡言的太子殿下今日的话特别的多。   就算太子不对他做最后叮嘱,苏轸也不打算主动告诉女儿太子的身份。苏轸有自知之明,就算马上他就要做户部尚书,官升一级,入列二品,绵儿是他的女儿,二品官之女的身份,并不能让她稳稳妥妥的当上太子妃,最多也就混个侧妃的位置。   太子侧妃听起来是挺好的,可实际上也就那么回事儿。再说苏轸就这么一个女儿,是真心疼她,舍不得把她送到宫里去跟一帮高门贵女争风吃醋,那样被高墙围困一辈子的人生,实在太过压抑,苏轸希望女儿今后能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嫁了,不管贫穷富贵,只要她开开心心,苏轸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当祁昶对他提出不告诉女儿他真实身份的时候,苏轸是一万个愿意的。   女儿还小,有很多事认识不清,容易被荣华富贵迷了眼,做出错误的选择。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父亲,苏轸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女儿心智还不成熟,不能正确客官看待事物之前,为她提前避免一切她选择了今后可能会后悔的事情。   嫁给寻常人,如果她今后后悔或不幸福,苏轸尚且有力相助,可若嫁给了太子,将来入后宫,到时候,就算她后悔,苏轸也无能为力。   综上各种理由,苏轸同意了祁昶的要求:   “是,臣知道了。”   并没有意识到苏轸心里经过了怎样一段可歌可泣、父女亲情的考验,祁昶也很满意苏轸的配合。   君臣和乐,苏轸送祁昶出门,然后转回到书房,见女儿仍乖巧等候在内,今日变故看来确实把她吓得不轻。   便是两年前给女儿订亲的时候,苏轸还没有这么多感触,可今天见了太子之后,苏轸觉得压力空前巨大啊。   看来他还得更加努力的往上爬,这样才能给妻子和儿女更好抵挡以后的风风雨雨,给他们更稳妥的生活。 第37章   苏霓锦跟着苏轸从梁家出来, 看见地上还有一些血迹,不过罗统领说的那些什么残肢断臂, 满地尸体……好像都已经捡走了。   “爹, 刚才救我的是罗统领吗?他人呢?”苏霓锦环顾一圈都没找到罗统领的人。   苏轸眼神一虚,干咳一声后说道:   “哦, 罗统领职责在身,已经回去了。”   未免苏霓锦再多问什么, 在场知道太子出现的官员可不止他一个, 未免女儿待久了,听别人说出什么, 暴露他和太子殿下约定的秘密, 苏轸赶忙又追加一句:   “今日凶险, 这里不安全,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苏霓锦虽然很想亲自跟罗统领说一句感谢,但人家忙工作去了, 她也只好作罢,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从梁大人家搜出了很多假账, 直接坐实梁大人的罪名, 户部尚书一职肯定是担任不了了,现押大理寺等待三司审判。梁大人落马后的第十天, 由中书省发出一道旨意, 任命原户部左侍郎苏轸为新任户部尚书,官升一级。   苏轸在户部辗转多年,不结党营私, 不舞弊贪墨,其身端正,又能力超群,加之本身又是世家庶子分家后科举兴家的典型,既是世家出身,又属清流一脉,接任尚书,世家与清流两派皆无话可说,可谓实至名归。   要说苏轸升官最开心的要属苏霓锦了,人在官场,三品是个分水岭,不谈那些天资过人的气运之子们,就谈一般出身的官员,算他二十岁入仕为官,每升一级至少也要三到八年,从七品芝麻官做到正三品朝廷大员,混的稍微好点的也得要四五十岁,别提那混的不好的。   人到中年,没了少年人的拼劲,而且说白了以古人的平均寿命来看,五十是知天命的年纪,也就等于已经能看到人生尽头了,很少能有再继续做出显著功绩的,所以,为官混到三品就告老还乡的大有人在。   而比如像苏轸这样的,有点运气,有点天资,还会做事做人的,四十岁做到了三品官的位置,可如果没有梁大人的事情,他还是得继续在侍郎的位置上熬着,能不能爬上二品还两说。   三品到二品,虽然只是一品的距离,看似相近简单,但实际上,却是寻常官员难以跨越的鸿沟。   个中改变,对苏轸来说可能还不太明显,但对苏家的人来说,就很明显了。   首先家里收到的拜帖就多了起来,还有那单独邀请沈氏的,这可是沈氏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她是商户女出身,嫁了个分府而出的庶子,京里那些贵夫人的眼中哪里有她的存在,平素聚会很少有人请她,别说像这样拜帖纷纷而来的情况了。   “娘,您想好要去哪家了吗?”桌上的请柬一大堆,苏霓锦都替沈女士挑花了眼,一边嗑瓜子一边问。   沈氏高兴的拆了一封又一封,一封又一封,像是要把她这么多年被人冷落,忽视的感觉全都找回来似的。苏霓锦真担心沈女士以后会变成一个成天交际不着家的女人。   沈氏高兴的合上了张家夫人的邀请帖,打开了李家夫人的,说道:   “去什么呀?”   苏霓锦抛了瓜子壳,指了指满桌的请帖:“去赴宴呀,这么多请帖呢。”   沈氏没好气对苏霓锦‘切’了一声,没说话,不过苏霓锦聪明,似乎有点猜出沈氏的意思:   “娘,您不会打算一家都不去吧。”若真如此,苏霓锦可要佩服死沈氏了。   沈女士傲然道:   “寒冬腊月你不在,春暖花开你是谁。”   沈女士将手中请帖抛在桌上:“这些人,从前避我如蛇蝎,背地里总说我出身低贱,见了面连句寒暄都不愿意跟我说,如今见你父亲升官了,她们倒不嫌弃我出身低贱了?我要去赴她们的宴,我才是真贱呢。”   苏霓锦闻言,忍不住对沈氏竖起了大拇指,由衷赞道:   “您是我亲娘!说的太对了。这些都是繁荣的假象,你女儿我知之甚深。”   沈氏被苏霓锦给逗笑了,横了她一眼,然后让人来把这些请帖都收了起来,统一给人委婉回复当天有事不便出席。   *****************************   苏轸升官了,苏霓锦和苏佑宁一起上街,打算给他买一件礼物回去。   苏轸没什么别的爱好,下棋算是一个,所以兄妹俩商量来商量去,决定给苏轸去买一套上好的棋,从棋盘到棋子都是玉石制成,苏轸之前提过两回说要买来着,后来一忙就给忘了,兄妹俩将这棋盘买了送给苏轸,想来他定会高兴。   买好了棋,苏佑宁便拿去马车放好,他提出带苏霓锦在外面吃午饭,苏霓锦自然开心应承,带着皎月在棋室外等他。   等待的时候,苏霓锦看见斜对面有个珍宝阁,想着反正干等,不如进去看看。   珍宝阁顾名思义,卖的就是珠宝首饰,算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珠宝店,苏霓锦倒不是自己想买什么,而是一直记挂着有份恩情还没有还,在店里转了一圈后,被几只腰扣吸引了目光,男人身上能佩戴的,除了玉佩,香囊那些东西之外,也就是在腰扣和发簪,冠帽上做文章了。   玉佩,香囊,发簪等都太私人了,苏霓锦送不太合适,腰扣倒是个很好的选择。   苏霓锦一眼就看重了个碧玉翡翠扣,这玉扣质地和颜色都数上乘,做工也很不错,罗统领喜欢穿玄色衣,配这翡翠扣想来很合适。   “掌柜的,这个多少钱?”苏霓锦问。   掌柜的在算盘上噼里啪啦比划了下:“小姐好眼力,这款翠玉扣是整块的翡翠雕琢而成,小店售价八百两。”   “八百两?”苏霓锦震惊之余,下意识就想把这腰扣放下,可想到那日若非罗统领相救,那刺客的刀肯定砍在她身上了,八百两换一条命,算起来还是她占便宜的。   “能不能便宜点?”苏霓锦试图还价。   掌柜的绝情摇头。   最后,苏霓锦经过了一系列咬牙切齿的脑内风暴之后,含泪付款。不是她小气,前段时间存的银两,全都给沈珏带出海去了,现在她身上也就剩下八、九两,先前买棋盘她花了一百两,现在买了这腰扣以后,她就真一穷二白了。   苏佑宁在棋室门口找了一圈,看见站在珍宝阁门口等待的皎月,走过去问:   “买什么呢?”   皎月悄悄告诉苏佑宁:“小姐买了一个腰扣,男款。”   “男款?给谁的?”苏佑宁问皎月,皎月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苏佑宁刚要进去问,忽然想到,妹妹买男款的腰扣,除了送给父亲和他之外,还能送给谁呢?   可父亲那边她已经和他一起买了棋,她不可能送两份礼给父亲,那不就只剩下他这个哥哥了嘛。   想通这一点后,苏佑宁默默退回了脚步,乖乖到店外等着去了,心中美滋滋的感慨,妹妹终于长大了,知道送哥哥礼物了,礼物贵重与否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心意。   只要是妹妹送的,哪怕送根丝线他也高兴。   苏霓锦拿着包好的翠玉扣走出珍宝阁,苏佑宁主动过来说道:“妹妹,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随便点,哥哥请你!”   苏霓锦原本还在心疼,听见苏佑宁这么说,立刻很惊喜:“真的吗?”   自己哥哥没什么好客气的,苏霓锦立刻脱口而出:“那哥哥你请我吃广云楼吧。”   尽管苏霓锦觉得广云楼跟自己八字有点不合,也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去,但她那是指的自己付钱的情况下,如果有别人付钱请她去吃的话,苏霓锦还是很愿意去尝试一下的。   提起广云楼,苏佑宁有心理阴影,犹豫片刻后,拒绝道:“广云楼没什么好吃的。要不哥哥带你去吃德胜楼吧,那里的冰糖肘子堪称一绝,还有葫芦鸡,对了,德胜楼的鱼脍最好最新鲜。走走走,哥哥带你去德胜楼。”   就这样,苏霓锦被莫名兴奋的亲哥哥带去了德胜楼,请了一顿异常豪华的客。   酒足饭饱之后,兄妹俩走在回去的路上,各有心思。   苏霓锦:这翡翠扣什么时候给罗统领送过去呢?   苏佑宁:妹妹的礼物什么时候给我呢?   两人对望,相视一笑,和谐温馨,一路无话。   *********************************   元阳殿中,年迈的李相坐在御赐的凳子上与熙元帝商议国事,公事差不多说完之后,开始说起了私事。   “陛下,太子殿下已二十有二,东宫太子妃位空悬至今,若再不立,恐怕引起朝纲震荡啊。”这个催太子婚的话题,基本上是李相与熙元帝说私话的开场白,每回都以此来开场。   熙元帝听得耳朵都有点起老茧了。   正想照例打个哈哈,没想到李相这回还有续文:   “七夕那日,犬子与京中广云楼用饭时偶然遇见了微服的太子殿下,只见太子殿下在广云楼外,与一俊秀男子拉扯,姿态甚是亲密。”   “男子?”熙元帝愣住了。   “是。”李相年过七十,端庄持重,绝不会说那欺君之言:“犬子亲眼所见,正是男子!太子殿下是储君,迟迟不选太子妃是为何?若是有此等不利于殿下之流言传出,只怕会有损太子殿下的清誉,望陛下明鉴。”   熙元帝还是不敢相信:“李相怕是多想了吧。”   “臣也希望是臣多想,只是站在臣的角度,不免要对陛下尽提醒之责。若陛下无其他事,老臣便告退了。”李相说完自己想说的,果断退下。   偌大的元阳殿中,熙元帝坐在龙案后,久久不动。   太子,男子……   自从太子弱冠以来,熙元帝就与他说过多回让他选太子妃的事情,可每回太子都说再等等,再等等,等到他协理国事以后,他每每又以国事繁忙为由让再拖拖,再拖拖。   若太子只是不娶太子妃也就罢了,关键他房里还没人!二十多岁,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房里一个女人都没有,别说是太子了,就是一般世家的孩子,十六七岁娶妻纳妾都是正常,再不济也有个把通房伺候着。   熙元帝想起了太子十八岁那年,他曾送过两个美人去东宫给他暖床,可后来那美人去哪儿了?估计他连美人什么样都没看见,就把他赐给别人了。   哎呀,这种事情真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害怕。   不行,选太子妃一事必须纳入议程,绝不可再拖了。   作者有话要说:选妃选妃选妃~~~~~~    第38章   苏霓锦想要把礼物送给罗统领, 只能到羽林卫处去蹲守,幸好经过她上回锲而不舍的等候, 好心人张三出来亲自把她领进羽林卫处之后, 羽林卫处的守卫对她这张脸有了些印象,一番通传之后, 苏霓锦就被客气的请了进去。   不过,虽然这次她的人很快被请进来, 罗统领却依旧是姗姗来迟。人家是羽林卫统领嘛, 平时肯定有很多工作,苏霓锦贸然来访, 早就做好了等他的准备, 心定下来也就不急了。   喝喝茶, 看看墙上的字画,然后坐下来打打盹儿……   祁昶收到罗时的禀报之后,很爽快的放下手头的事情, 换装出宫来。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从东门下马急急穿过回廊的脚步有多匆忙。   这是怕她等急了。   来到会客厅, 第一眼就看见苏霓锦单手撑在矮桌旁打盹儿, 阳光洒在她的衣摆上,凭的生出一股仙气, 仿佛远古沉睡的花仙, 蕊娇瓣艳,氤氲芬芳。   祁昶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来到她面前,不着急叫醒她, 而是负手弯腰,凑近了仔细端详,从光洁莹白的额头到开阔的眉心,从斜飞入鬓的眉到长如羽扇的睫,挺翘的鼻子,丰润的唇,无一处不是长的不好,更别说,使祁昶更为入迷的是她醒来以后,那灵动有趣的举止谈吐,当真是个能钻进祁昶心坎坎里的妙人儿。   不知是不是手肘撑的有些吃力,苏霓锦深吸一口气,放下撑着脑袋的手,打算直接趴到桌沿小睡一会儿,迷迷糊糊间,觉得身前的光线像是被什么挡住了,苏霓锦从眼缝缝里随意看了一眼,隐约好像看到个人。   困意来袭,苏霓锦直接趴下,睡着前脑中最后一个意识是罗统领那张帅气逼人的脸,好像刚才还看见来着……呃?刚才?   苏霓锦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果真看见一张俊脸上噙着一抹似笑非笑,顿时让苏霓锦并不太强烈的困倦之意一扫而空,愣愣的看着他。   祁昶不动声色递给苏霓锦一方干净的帕子,在苏霓锦不解的目光下,指了指自己勾起的唇角。   是让她……擦口水吗?   苏霓锦看懂了他的意思,脑中轰的一声炸开,手忙脚乱用帕子擦拭自己的嘴角:“啊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祁昶好整以暇的直起腰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也太好骗了。自己流没流口水,自己感觉不到吗?”   耍我?苏霓锦心道,就说她睡觉从来不流口水的!骗子!   苏霓锦愤然将那帕子扔给祁昶,祁昶接住帕子也不嫌弃,折叠好之后重新收回袖袋中,在苏霓锦对面坐下,问道:   “苏小姐今日所为何来?”祁昶问。   他那时虽然跟苏轸说了,让他别告诉他女儿祁昶的真实身份,但实际上说不说祁昶也管不了,现在看来,苏轸是确实没说,因为如果他说了的话,这姑娘定然不敢再这样堂而皇之的来找他。   苏霓锦见他表情轻快,定是在笑话她刚才的失态,气道:   “本来是有事的,现在没有了。告辞。”   苏霓锦说完,就赌气要走,祁昶见状,赶忙拦住,好笑的将她按回座位上,哄道:“好了好了,我错了。苏小姐大人大量,好不好?”   他语气轻柔,双手还按在苏霓锦的肩膀上,所以这句哄人的话就像是在苏霓锦耳边说似的,别有一种宠溺的感觉。   宠溺……苏霓锦赶忙打住这个危险的想法,将祁昶的手从自己肩膀上请走,在祁昶的目光注视下,苏霓锦拿出一只小盒子,递到他面前。   “给我的?”祁昶随口问了句,伸手接过:“什么呀?”   “腰带扣。”苏霓锦说:“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祁昶有些意外的看着手中的盒子,呐呐一句:“腰带……扣?”   说完,按着苏霓锦的话将盒子打开,果然里面放着一只碧玉翡翠的腰扣,祁昶看着那东西,心里似乎有什么在翻滚着,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像这样送他东西。   “别看这小小的一块,可贵可贵了。”苏霓锦盯着那盒子,直到现在看见还隐隐觉得有些心疼。   祁昶将那翡翠拿出来,对着阳光看了看,笑道:   “成色还可以。”   “还可以?”   苏霓锦觉得‘还可以’三个字实在有点侮辱她用全副身家买的翡翠扣,所以语气充满了质疑和警告。   祁昶正看着手里的东西,没想到苏霓锦突然伸手过来抢夺,一个不留意给她抢走了,只听她气鼓鼓道:   “你知道这是我花了全副身家买的吗?居然只得你一句‘还可以’,算了算了,不给你了,我拿去退了。”   “嘿!”祁昶一声唤,上前按住苏霓锦把翡翠扣往盒子里装的动作:“你这姑娘,送出去的东西还有收回的?”   苏霓锦的手被祁昶抓在手里,哼道:“怎么不行?既然你瞧不上,那我还非要送你干嘛!退回去我还能换些银两傍身,留在你这里,你不喜欢,最后它也是落灰的下场。”   祁昶没想到漂亮的女子连生气都这般好看,不禁看痴了片刻,低头看着被自己抓住的手,祁昶将苏霓锦的掌心托在自己手上,另一只手过来将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掰开,将翡翠扣夺回,说道:   “谁说我不喜欢?我很喜欢。”祁昶说,像是故意逗苏霓锦般,又道:“再说了,到了我手上的东西,怎么可能由着你想收回就收回?”   “那,那我不送了还不行吗?”苏霓锦作势要抢。   祁昶将东西举高,让苏霓锦抢了个空:“可惜,晚了!”   说完之后,祁昶又对苏霓锦比划了两下手上的东西,似乎在引诱她再去抢夺,苏霓锦一眼看穿他的意图,嗤笑一声,转身坐下喝茶。   祁昶引人抢夺的意图没得逞,讪讪放下胳膊,坐回苏霓锦对面,问道:   “听你说的那么夸张,这东西你花多少钱买的?”   苏霓锦端着茶杯冷道:“你猜。”   祁昶见她说话时,眼神还不时看向他手里的翠玉扣,不时露出心疼钱的神情,想象了一下能让苏霓锦心疼的数字,猜道:   “一万两?”   苏霓锦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看祁昶,意思好像在说‘老娘看起来像是脑子有病吗?一万两买这么个东西?’。   “八百!”   免得他对自己的财力有什么误会,再猜出更加不合时宜的价格,苏霓锦公布正确答案。   祁昶满怀期待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不无嫌弃道:   “你说你花了全副身家买的这个,你全副身家就八百两啊?光我知道的就有七八千两了吧。你别告诉我,苏大人又把你的那些钱供在祖宗祠堂里上香啊。”   “什么呀!”苏霓锦纠结片刻后,决定跟他实话实说:   “上回我表哥从江南过来,他是做生意的,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投资到他的生意上去了,身上就剩下九百多两,我爹升了官,我和我哥去给他买了一套棋盘棋子,花了一百两,剩下八百两就买给你的这个玩意儿了。这还不算全副身家呀。”   祁昶没想到她还有这么曲折的经历,不知道该为她的坦诚作何反应,半晌才问道:   “那你身上没银子了?”   “还有几十两吧。”苏霓锦蔫儿蔫儿说道。   瞥见祁昶略带怜悯的神情,苏霓锦调皮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好可怜,是不是不好意思收我的东西了?是不是想把它还给我?让我去退了换点银子傍身?”   一连几个问题把祁昶从复杂的情绪中拉回来,果断回绝:   “你想都不要想。”   祁昶边说,便将东西藏进了衣襟,彻底断绝了苏霓锦想把东西拿回去退了的想法。   苏霓锦不无失望的起身,叹了口气:   “唉。那好吧。东西给你了,就当还了你上回救我一命的恩情。”省的一天到晚,她牵肠挂肚,总觉得哪里对不住他。   “那我回去了。”苏霓锦说完就对祁昶拱了拱手,然后转身要走。   祁昶看着她往门口走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藏进衣襟中的腰扣,唤了一声:   “苏公子。”   苏霓锦停下脚步回头:“还有事?”   祁昶来到她面前,发出邀请:“七夕那日我允了你一件事,说要带你到比广云楼更好的地方吃饭的,你还记得吗?”   苏霓锦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这是七夕那晚,两人在街上一直逛到所有酒楼饭庄都打烊了,最后肚子饿得不行,只能在街边的馄饨摊上吃馄饨果腹时,他对她说的话。   当时还被那个卖馄饨的老汉无情的嘲笑了一番,那老汉说这京城就没有比广云楼更好的酒楼。   “所以你想请我去哪里吃饭?”苏霓锦问。她也很好奇,在京城这个地界儿,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比广云楼好。   祁昶勾唇一笑:“东宫。”   苏霓锦:……   *********************************   苏霓锦被祁昶拉扯着从羽林卫所的侧门离开,罗时照例守在马车旁,苏霓锦急道:   “我家的马车和丫鬟都在外面等我呢。”   祁昶看了一眼罗时,吩咐道:“去说一声。”   “是。”罗时领命便要去,被苏霓锦喊住,交代道:“张三,你就说我罗统领留我在羽林卫所用饭,别说太多其他的。”   “好。”罗时既然去说,自然懂得如何说了圆过去,这些都不必苏霓锦太过担心。   上了祁昶的马车以后,苏霓锦还是有些纠结,说道:   “你虽然是羽林卫统领,可说到底也是给人看家护院的。就这么带进去,要是被太子发现了,会不会砍了你和我的头啊?”   “太子殿下很好的,没你想的那么凶残。”祁昶为自己解释一波。   苏霓锦有自己的看法,连连摇头:“伴君如伴虎啊。”   “你就这么怕太子吗?”祁昶自己喝茶,顺手给苏霓锦倒了一杯。   苏霓锦喝了口唇齿留香的茶水,回道:“我要纠正一下你的措辞,不是怕,是敬畏。就像是对佛祖,对菩萨那般,要常怀敬畏之心,把天子和太子当神一样供在心里,这是做臣子和臣之子最基本的素养。”   “可天子和太子也是人,为什么要像神呢?”祁昶失笑:“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也吃五谷杂粮,也有生老病死,不是跟普通人一样吗?”   苏霓锦放下杯子,正色对祁昶道:   “罗统领,我个人觉得你现在这个思想很危险。天子和太子之所以需要敬畏,道理不是很明显吗?因为他们掌握了天下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啊。生杀大权掌握在不是神的人手中,你不觉得更加可怕吗?”   “神无欲无求,无形无影,没人见过,只是人们心中的信仰,这信仰只会影响人的想法和精神,不会剥夺人的生死;可天子或太子都是人,有七情六欲,有喜好憎恶,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百万人的性命就是为天子的愤怒而失去的,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成为那百万伏尸中的一员呢?这还不可怕?”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苏霓锦就跟罗统领浅谈一番自己对皇权的理解,也希望这番话能够让罗统领引以为戒。   祁昶确实是第一次听到这样透彻真诚的评价,为君者,就算克己复礼,也难免有时候会被心中喜好憎恶影响。   确实如此,人们怕的不是天子本身,而是天子手中的权利之剑。   “挺有道理的。”祁昶赞道。   苏霓锦掀开车帘子,看见马车已经进了宫墙,不禁又问:   “既然觉得有道理,那你还要私自带我去东宫吗?万一被太子发现……”   “不会。”祁昶说:“太子今日不在。”   苏霓锦一愣,随即释怀,就说罗统领怎会这般胆大包天,从宫外带个人进宫,原来是因为太子不在。   下了马车以后,祁昶拉着苏霓锦从一处小门进去,走上一条蜿蜒小径,小径两边繁花似锦,争奇斗艳,苏霓锦被乱花迷了眼,脚步都不知不觉放慢了许多,祁昶见她如此,也不催她,走在她身旁,静静的等她欣赏花木。   七月的天儿正是暑气最盛之时,不过进了宫以后倒觉得还好了,因为宫中夏日来临之前,工部和内务府就会在各个主要宫殿周围搭上竹架,然后培育一些藤蔓缠绕在竹架上,等到了夏天,藤蔓植物的叶子长大,就能起到天然的遮阳效果。   在天然草木架下走了一路,苏霓锦都没觉得有多热,在心里由衷感慨,有钱真好!   “你喜欢荷花吗?”   祁昶展开折扇,挡在苏霓锦的头上,为她遮挡那些天然草木遮挡不住的细碎阳光,不用遮阳的时候,还能顺便为她扇两下扇子凉爽凉爽。   苏霓锦看花了眼,闻言点头道:“喜欢啊。”   “东宫有个莲池,里面种满了荷花,如今盛夏,正是荷花盛放之时,很是漂亮,你若喜欢的话,一会儿便在那湖心亭中用膳,如何?”祁昶问。   苏霓锦家也有坐湖心亭,就是在池塘里建了个小亭子,然后引一点点山泉水入池,池里养鱼养花,可实际上没什么意思,尤其夏天的时候,湖面水气蒸腾,闷热的很。   可毕竟这里不是她家,人家请她来这里,她多番挑剔似乎也不好,于是便答应了。   然而,等到祁昶把苏霓锦带到了他所谓的‘湖心亭’时,苏霓锦整个人就傻眼了。眼前这绵延天际,宽阔无垠的莲池,也配叫莲池!   分明就是莲湖!莲江!莲海吧。罗统领这人是对‘池塘’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吗?   苏霓锦极目远兆,几乎都看不到莲池的边,这一望无垠的湖里种满了荷花,红粉花瓣翠绿叶,小荷才露尖尖角,此情此景,苏霓锦激动又震惊的心情全都化作一句:卧槽!   祁昶把苏霓锦带到了他说的那座‘湖心亭’,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跟这座十六角飞檐,巧夺天工的亭子相比,苏家的就是个微型景观,妥妥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   这亭子四面通风,吹来的风都是一股子荷花的香气,既风雅又清凉。   “喜欢这里吗?”祁昶邀请苏霓锦在亭中的石桌旁坐下。   “喜欢喜欢。怪道人家说天家的富贵是泼天富贵,我一直没搞懂‘泼天’这个词的意思,今天看见这片湖,我好像一下就明白了。醍醐灌顶。”苏霓锦说。   她神情灵动,夸张的样子让祁昶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坐下以后,就有四个宫娥过来奉茶,她们全都一个面孔,鼻眼观心,面无表情,奉茶的时候,甚至连苏霓锦的脸都没看一眼。   “放着吧,我自己来。”祁昶说。   苏霓锦也跟着点头,对对对,毕竟是来蹭饭的,还是别麻烦人家家里的服务员了。   宫娥们行礼退下,苏霓锦刚要说‘罗统领在东宫有排面’的时候,祁昶亲自动手给苏霓锦斟了杯茶。   “你喜欢吃什么?大江南北,只要你说的出的菜系,这里都有。”祁昶说。   “随便。我不挑食。”苏霓锦自认非常好养。   “那也得说说吃什么呀。”   苏霓锦想了想,有了决定:“要不就来个‘太子套餐’吧。”   祁昶挑眉:“太子……套餐?什么意思?”   “就是太子平时常吃的东西,不用所有的,也不用很麻烦很贵的,方便些的随便挑几样就好。”苏霓锦解释。   祁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这说法很新奇。”   说完后,祁昶便唤来了宫人,吩咐了几句后,那宫人便下去准备了。苏霓锦看着他娴熟吩咐宫人去做事的样子,不禁问道:   “罗统领,你是不是常带女孩子来东宫吃饭?”   “嗯?”祁昶奇怪的看着苏霓锦,随即反应过来,笑道:“没有,你是第一个。”   苏霓锦与有荣焉,又道:   “下回你要有了喜欢的姑娘,也带她到这里来一趟,保准她瞬间爱上你。”   “……咳咳。”   祁昶刚到嘴里的茶水还没咽下去,就被苏霓锦这番话给呛到了。   “你说什么?”   苏霓锦见他这样,以为他是害羞了,又道:“你不是听到了才被呛着的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本来就是这样,女孩子都喜欢这种浪漫的环境,你带她过来,她指定就能喜欢你了。”   祁昶掖了掖嘴角的水渍,眼波一动,问:   “这法子……真的有用吗?”   苏霓锦点头:“当然!”   “那你呢?你也喜欢?”祁昶举一反三,都知道反问了。   然后苏霓锦就直接被他反问住了,愣在当场。   意识到自己好像挖了个坑,喝了两口茶压惊:“咳,那什么……”   祁昶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只见她白皙的耳廓上染了一层可疑的粉红,苏霓锦回避了一会儿眼神,再悄悄张望一眼,发现他还在盯着自己,那深邃的目光仿佛带着漩涡,若再与他对视下去,苏霓锦都要被带入那漩涡中了。   为了避免尴尬,苏霓锦赶忙起身,端着茶杯坐到亭子四周的长椅上,借着赏荷掩饰尴尬。   幸运的是,没有让她尴尬多久,那退下的宫人就带着一长溜的宫婢过来,每个宫婢手上都拎着一只食盒,一个个井井有条的上前,将一道道菜肴摆放在石桌上。   整整十八道菜全都上完,宫婢们离开亭子后,祁昶才招呼苏霓锦坐过去,递给苏霓锦一双白玉筷子。   “跟你开玩笑呢。到底是姑娘家,脸皮这么薄。”祁昶说。   苏霓锦难为情的笑了笑,夹起一片蜜汁糖藕,咬了一口后便惊为天人,由衷称赞:“嗯嗯,好吃。”   祁昶见她说好吃,才放下心来,主动为她布菜:“好吃就多吃点。”   苏霓锦连连的点头,心道当然要多吃点,都冒着杀头的危险跟他进宫蹭饭来了,再不吃饱点,都对不起她冒的这个险。   ******************************   熙元帝在殿中坐的头昏脑涨,到御花园散心,觉得有些闷热,便想着爬上山坡去吹吹风,宫里有一座山坡,大约三四层小楼那么高,上面有亭子,有树木,是极好的避暑地点。   熙元帝爬上山坡之后,远远便看见了那片盛放的莲池,想起来那是东宫地界儿,他当太子的时候,就有那片莲池了,不过熙元帝只当了一年的太子就登基为帝了,如今的东宫,太子从出生便住在里面。   “太子这两日在做什么?”熙元帝问身边的大内总管全福,看到莲池,不禁想到了太子,遂问道。   “太子该是在东宫吧。”全福如是答道。   熙元帝点头,回了声:“嗯。也是。”   说完之后,熙元帝忽然眯起了眼睛,指着远处莲池中的一处小亭子问道:“全福啊,你帮朕看看,那莲池的亭子里是不是有人?”   全福也跟着看了一眼,回道:“哟,好像是有人。好像是太子殿下吧……对面好像还坐着个人。”   太子在东宫宴客?   熙元帝十分好奇一向冷情冷性的大儿子,会在东宫宴请谁。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最好是个姑娘……   “把朕的千里眼拿来。”   第39章   为老不尊的熙元帝拿着他的千里眼对准了东宫莲池里那座湖心亭, 终于看见儿子,他猜的没错, 儿子果然在宴客, 具体表情不怎么看得清,但从他的坐姿和动作来看, 还挺轻松的,至少不像在朝中那般紧绷。   熙元帝十分好奇让儿子在东宫宴客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将千里眼从儿子身上转移到他的对面, 是个身材略显单薄的男人,看不太清脸, 只知道皮肤挺白, 轮廓看起来也挺俊秀。   但就这模糊的身影, 熙元帝也认不出是谁,只知道是个有些单薄,皮肤白净, 轮廓俊秀的……男人。   原本儿子和男人一起吃顿饭,熙元帝并不会多想什么, 很正常啊, 就是他自己有时候也会留大臣在宫里用个便饭什么的。   让熙元帝觉得不正常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他的儿子——大祁王朝尊贵的不苟言笑的冷酷无情的耳硬心更硬的太子殿下祁昶,居然主动起身为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 布菜, 顺便添茶。   天知道,地也知道,他这个儿子就算是跟他这个皇帝老爹在一起吃饭, 也从来没有主动给他布过一回菜,添过一回水啊,而其他臣子的话,就更加不可能享受到这种‘超帝王’级的待遇了。   所以,能让太子亲自布菜添水的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   到底……   ‘太子殿下七夕那日在广云楼外与一身型单薄的男子拉扯不清’,李相的话骤然钻入熙元帝的脑中,熙元帝倒吸一口气,身子往后踉跄一退,难以自持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像是看见了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般,神情惊恐。   大内总管全福公公赶忙上前询问:   “皇上,可是哪里不舒服?”   熙元帝失魂落魄把千里眼交到全福手里,久久难以自持。   冷静半晌后,熙元帝发号施令:   “即刻宣礼部尚书,春官典仪入宫觐见。”   而身在东宫莲池湖心亭中的祁昶,此刻还不知道已经引起了一场误会。   在苏霓锦用完膳之后,祁昶还提出要带她去东宫的花园里逛逛,苏霓锦瞧了天色,算算自己跟着来东宫已经快一个多时辰,皎月他们还在羽林卫所外等她,不能再继续逗留,便辞了祁昶的好意。   祁昶知晓她的意思,不做强留,让人准备一番后,带着苏霓锦从来时的原路,送回羽林卫所。   祁昶站在廊下目送苏霓锦离开,只见她走了两步又回到他面前:   “只顾着要走,都忘了跟你说谢谢。”苏霓锦真诚的对祁昶拱手作礼:“今日多谢招待,景色很漂亮,菜色也很好,总之我很高兴。”   吃了人家的饭,表达满意及道谢是最基本的交际礼仪。   祁昶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身这么正经的道谢,还直言不讳她很高兴,她说高兴……那是不是有期待下一次的意思?   想到这层意思,祁昶面上不禁露出一抹笑意,真是个主动不做作的姑娘。   “嗯。我,我也很高兴。”   苏霓锦不觉他神情有异,爽直挥手:“那我走了,下回见。”   阳光下,树影中,那姑娘的笑容竟比夏花还要灿烂。   祁昶从前对笑靥如花没什么具体的印象,但此刻看着苏霓锦一边笑一边对他挥手告别,这四个字在祁昶脑中忽然就具体起来。   世上怎会有如此可爱美丽的姑娘?祁昶第一次生出想与一个人长相厮守,日夜为伴的心思。   一直在廊下看着她上苏家马车,才恋恋不舍的赶回了东宫。   ******************************   后宫,芙蓉殿。   贵妃娘娘坐在宽大的贵妃椅上,看着三妹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娘娘,您可得为我做主啊。我家老爷,您的妹夫,就这么被太子殿下说抓就被抓了,半分没有照顾过您的脸面,这伪造账本的事情,哪里是我家老爷一个人就能做成的?这事背后疑点重重,偏就我家老爷倒霉催的撞到了这个枪口上,您看在咱们姐妹一场,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梁夫人哭的肝肠寸断,梁大人突然被抓,好好的二品官说丢就丢了,整个梁家就这么塌了下来,梁夫人没办法,只能想尽办法营救,这不就求到宫里的亲姐姐这里。   国公夫人宁氏端着茶杯幽幽一叹,梁家的事情她也觉得很惊讶,念在姐妹一场,陪着三妹梁夫人来宫里求情。   贵妃似乎有些为难:   “唉,你别哭了。你以为我能不管吗?听说这件事以后,我就去求了皇上,可皇上以一句‘此事太子全权做主’就把我给推了回来。”   梁谢文曾经是户部尚书,二品官位,只要能搭救回来,官复原位,对宁家、对她、对敬王都有好处,所以贵妃是真心愿意为他奔走一番的,奈何陛下一口回绝,不给机会啊。她不能为了梁家,惹陛下不快吧。   梁夫人跪到贵妃面前哀求:“娘娘。姐姐。您是贵妃啊,后宫之中您是第一人,只要您肯替我家老爷多说几句好话,陛下一定愿意听您的,姐姐,就当是我这个妹妹求求您了。”   国公夫人宁氏看着也有些心疼,过去扶起梁夫人,说道:   “大姐,若是三妹夫能洗清冤屈,官复原职,对咱们家也好啊。您不为咱家考虑,也得为敬王殿下多多考虑才是。三妹妹都这般相求了,我眼瞧着她这几日过的有多苦,您就答应了吧。只要您肯开金口,凭您的地位和陛下对您的宠爱,轻判妹夫该也不是什么难事的。”   贵妃扫了一眼宁氏,真想回她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   慷他人之慨的漂亮话谁不会说?这是把她当出头鸟忽悠?要陛下那边真那么好说话,她怎么不让奉国公去求个情呢?就会在这里装好人给她施压。   好言好语将贵妃捧得高高的,贵妃要是办成了,皆大欢喜,要是办不成,倒还要怪她这个贵妃娘娘没本事了。   后宫的事情,她又能事事与外人说呢。   虽说她如今是贵妃,后宫位分最高的女人,可终究不是皇后。   这么多年了,陛下丝毫没有将她扶正的意思。   眼看着后宫每年新人辈出,一个不留神就是这个美人,那个贵人冒出来,陛下的花心程度简直对不起他这把年纪!这些事情,贵妃又不能全都说出来,个中苦楚自己知道。   家里姐妹不知体谅她的难处便罢了,还这般让她为难。   梁夫人身处绝境,怎么哀求,怎么纠缠都情有可原,就老二不是东西。   贵妃曾好心好意的想要让敬王娶国公府的嫡长女为敬王妃,原是想着一家人,给她点抬举,可没想到人家居然还不愿意,明着不说不愿,暗地里软言软语的骗了敬王,说要给他多找几个绝色美貌的妾室为伴,敬王单纯,竟然就给她骗了过去。   想起这些琐事,贵妃心里就烦躁不已,加之梁夫人在旁哭的肝肠寸断,贵妃更是心烦气躁,怒道:   “别哭了!”   梁夫人吓的哭声戛然而止,抽抽噎噎的看向贵妃。   贵妃也觉得自己态度不好,刚想说几句安慰话,芙蓉殿的管事女官在外求见,贵妃让她进来,那女官进来之后,在贵妃耳边说了几句话,贵妃眸色一动,略带喜气:   “当真?”   女官连连点头:“千真万确。奴婢家那口子知道消息后就立刻传了过来。”   这女官的对食是元阳殿的奉茶总太监,平日里当值都是在元阳殿内,那里有点什么消息,他都尽可能的传过来给贵妃知晓。   贵妃摆手让女官退下,宁氏问道:   “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贵妃神色和缓:“算不得多好,但也算是我期盼多日的了。”   见两个妹妹神色不解看着自己,贵妃解释:“皇上今日召了春官府典仪和礼部尚书入宫。”   宁氏不动声色问:“春官府?那不是……管选秀的吗?难道陛下又要……”   不等宁氏说出不爱听的,贵妃直接打断:“说什么呢?陛下去年刚选过秀,哪儿这么快又要选?”哪壶不开提哪壶,贵妃暗自瞥了一眼宁氏,直言道:   “应该是为敬王选妃。敬王的年纪到了,身边总得有个王妃管束,我前些日子为此事去问过陛下,陛下当时没说什么,我还以为陛下忘了,没想到……陛下心中还记得。”   说起这个,贵妃觉得还颇为欣慰,至少证明,陛下没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不是,就算后宫美人辈出,但她在陛下心中,还是有地位的。   宁氏目光流转,轻声问道:   “我记得,太子殿下是不是也还未娶太子妃呢吧。长兄未娶,敬王殿下难道要越兄娶妻吗?”   贵妃看了一眼宁氏:“太子殿下始终不愿娶妻,难不成要后面的兄弟都不娶吗?陛下又不是糊涂的,怎会如此。”   宁氏讪讪一笑:“哦,那真是太好了。预祝敬王殿下能娶得一位贤妃。”   贵妃轻不可闻的冷哼一声,心道:敬王自然是要娶一位贤妃的。必须是出身显赫,手握重权的名门贵女,她定要为敬王挑一个比奉国公府好十倍的女子为正妃,届时有母族与妻族相助,敬王定能开拓一番事业。   因为陛下要为敬王选妃一事,贵妃心情大好,应下了梁夫人的哀求,答应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再为梁大人求情,反正梁大人现在还在天牢,案子还在审讯,一时半会儿不会流放或斩首,只不过日子难熬一些。   等有机会,贵妃再稍微向陛下提那么两句,成就成,不成就罢了。与其费心费力的为梁家奔走,还不如尽心尽力的帮敬王找一个能帮他成就大业的好妻子才是要紧。   送走了国公夫人和梁夫人以后,贵妃就立刻命人做了一碗莲子羹,往元阳殿去了。   熙元帝这边也刚和礼部尚书他们谈完事情,心情依旧沉重,宫人回禀说是贵妃来了,熙元帝以为她又是为了梁家的事情来纠缠,想让她进来放下莲子羹就走,没想到她不是为了梁家。   “陛下,前几日,臣妾与您说要为敬王殿下选正妃的事儿,您还记得吗?”   贵妃站在熙元帝椅子后为他按摩头部,熙元帝微微睁眼,语带不解:“嗯?”   敬王选妃?有这事?   熙元帝怎么觉得好像没什么印象?   “敬王殿下今年都二十一了,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也该娶妻的。太子殿下为国事操劳,至今不愿娶妻,敬王殿下身为臣弟,原也该与兄长一般,以事业为重,可臣妾终究是女子,不懂那些国家大事,只希望敬王能早些为陛下添一两个皇孙,为皇家添丁,开枝散叶。”   贵妃虽然知道了这件事,却不能明着说她知道,只能旁敲侧击。   熙元帝听贵妃提起太子,刚刚稍微平复些的心情又烦躁起来。很想说,太子那哪是为国事操劳才不肯娶妻的?他那是……   唉。   不过,贵妃的话倒是提醒了熙元帝。   太子的脾气刚硬,国事处理游刃有余,手段与先帝如出一辙,管理国事方面绝对没问题,就是在娶妻这件事上,多有执拗。他既然这么多年都不愿娶妻,熙元帝贸贸然给他安排选妃,太子会不会因为不满而直接驳回?   但若是兄弟几个一起选的话,太子总不好意思驳回了吧。毕竟他自己不娶妻也就罢了,可弟弟们总要娶妻的,不能让所有弟弟都跟他一起打光棍吧。   对,就是这个道理。   兄弟几个一起选!   太子不愿也得愿!   熙元帝为自己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好主意而高兴不已,转过身去拉着贵妃的手,欣慰赞道:   “爱妃所言极是。就这么办!”   贵妃闻言,风韵犹存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仿佛重燃少女的火热之心,如乳燕投林般,一下扑进了熙元帝的怀中,撒娇道:   “臣妾就知道,陛下最疼的还是臣妾。臣妾代敬王殿下,多谢陛下恩典。”   熙元帝被贵妃日益增加的体重猛地一撞,差点被挤到龙椅的角落里去,好不容易才以要处理国事为由,委婉的拒绝了贵妃要继续留下来伺候他一个下午的决定。   单纯的贵妃尽管有些遗憾,但也不愿做一个误国误民的奸妃,于是便满怀欣喜的离开元阳殿,派人将敬王传入宫中,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敬王这个好消息,然后她就要好好的开始拟定敬王妃的选择名单了。   *********************************   苏霓锦从羽林卫所回到家中,因为中午吃的太多,腹内有些胀,便让皎月下车去买了两碗解暑开胃的酸梅汤回家。   经过花园时,一个身影从假山上跳下来,直接落在苏霓锦面前挡住她回自己房间的去路,苏霓锦吓了一跳,看向恶作剧的兄长埋怨一句:   “幼不幼稚?”   埋怨完便要绕过他,却见苏佑宁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记跟为兄说了?”   苏霓锦盯着苏佑宁看了两秒,仔细在脑中搜刮一阵,摇头道:“没有啊。”   “啧。”苏佑宁双手抱胸:“再想想。”   苏霓锦又想了想,眼前一亮,苏佑宁也跟着眼前一亮,然后就开始搓手,只见苏霓锦转身从皎月手里拿过一碗酸梅汤,递到苏佑宁面前。   “这什么?”苏佑宁愣愣的看着这黑黢黢的一碗东西,眉头渐渐蹙起。   “酸梅汤啊。天气这么热,本来我想给娘带一碗的,没想到遇见哥哥,便给你好了。”苏霓锦现在闹经济危机,酸梅汤都要算计着喝。   苏佑宁把酸梅汤还到皎月手中,气急败坏道:   “谁要你的酸梅汤!我是说……礼物!你,你上回在珍宝阁不是挑了个礼物吗?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苏佑宁期待这个礼物已经好多天了,可妹妹就是藏着掖着不给他,苏佑宁心里那个着急啊。   “……”   花园小径中,兄妹俩四目对望。   苏佑宁眨巴两下眼睛后,有所察觉:“不,不是给我的吗?”   苏霓锦点了点头。   “……”苏佑宁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捂着嘴好半晌说不出话,再度开声时,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那你给谁的?”苏佑宁受伤的问。   他还请她去吃了一顿德胜楼的大餐啊。冰糖肘子,脍鱼片……   “给罗统领的。”苏霓锦直言不讳:“他在梁家门外,又救了我一回。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提起罗统领,苏佑宁有话说。   “你怎么还跟他有来往呢?我跟你说,他,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苏佑宁道。   上回在广云楼,罗统领给了苏佑宁一个很深的阴影,吓得他好几天都没睡的着觉,一度怀疑罗统领有断袖之癖,后来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苏佑宁才猜到,那日其实罗统领想约的人是妹妹吧。   这个登徒子,不顾男女大防,七夕之夜,约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去广云楼约会,还给人姑娘准备那么多花样,又是花,又是琴,他想干什么?若那天晚上去的不是他,而是妹妹的话,当晚会发生什么,苏佑宁简直不敢想象。   所以从那之后,苏佑宁就断定了罗统领不是好人。   苏霓锦奇道:“哟,现在说人家不是好人了?以前是谁那么崇拜人家来着?还说人家是你的人生方向,指路明灯。”   苏佑宁脸上一红,为自己年少轻狂,错信偶像羞愧不已。   “总之他就不是好人,你别跟他纠缠不清了。”苏佑宁气愤。   苏霓锦见他对罗统领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十分好奇,干脆拉着他去了自己院子,让人在廊下搬了两张椅子,兄妹俩一人一碗酸梅汤,苏霓锦听苏佑宁说他和罗统领的故事。   “……就这样。他费尽心思给准备了那么多东西,从头到尾,他想约的根本就是你。”苏佑宁说完,一口把酸梅汤给闷下肚,毫不意外的酸倒了牙。   苏霓锦靠在椅子上,皎月给她在旁边扇风,苏霓锦看着碗里的冰镇酸梅汤,一时五感交集,心情复杂。   再想到今天罗统领冒着风险,带她去东宫吃饭,还有他说的那些话,苏霓锦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不会是喜欢我吧。”   苏佑宁耳朵好,一下就听见了,将手里酸梅汤的空碗往旁边的茶几上一拍:   “可不就是喜欢你!但他这种喜欢的方式有问题。”   “什么问题?”苏霓锦作为一个现代人的思维,并没有觉得罗统领有什么问题。   只听苏佑宁道:   “他若真的喜欢你,就该禀明父母,请父母出面找媒人来问,三媒六聘,光明正大的娶你过门儿。他私下找你约会是几个意思?是想跟你发展成什么关系?见不得人的关系吗?”   苏霓锦脑子里还是嗡嗡的,沉浸在罗统领喜欢她的这件事里不能自拔。   不过还是忍不住为罗统领辩解两句:   “哎呀,你别说的那么严重。我觉得他也没做错什么呀。就算他喜欢我,可他又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私下跟我接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人是尊重我。”   “尊个屁重……嗯?”苏佑宁说了一半,愣住了,转向妹妹瞪大眼睛质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会也喜欢他吧?”   这一句话把苏霓锦给直接从混乱中拉了回来,果断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我跟他才见几面,虽然他条件是不错,可我又不想嫁人,我喜欢他干嘛?”   苏佑宁狐疑的目光在苏霓锦脸上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分辨她有没有说谎,后来大概苏霓锦面色坦荡,没有丝毫说谎后的慌乱与羞愧,苏佑宁才稍稍放心。   “你能这么想就好。那罗统领的条件确实还行,但咱家也不是谁条件好,就要巴着人家的人。爹现在是二品了,我下个月就要去羽林卫,只要有爹和我在,你的婚事不用愁,定要给你找个对你千般万般好的夫婿。至少一定要经过我这个大舅哥的考验,得到我的认可才行!”   苏霓锦嫌弃的看着一旁陷入自我怪圈中的兄长,幽幽呼出一口气。   罗统领,真的喜欢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一起选妃啦,掉马就在眼前~~~~   第40章   陛下要为几位皇子选妃的事情, 祁昶也是在圣旨下来之后才知道的,开始他还以为自己不包括在内, 看见出现在圣旨上自己的名字时才醒悟过来, 拿着圣旨便去了元阳殿。   元阳殿中,熙元帝正在批阅奏章, 他现在基本上一天只需要批一两个时辰的奏章就够了,因为太子协理国事之后, 将渐渐的将很多繁杂之事承担了去, 太子毋庸置疑是最最合适的为君之才,协理国事以来, 尽管开始的时候有一些反对质疑的声音存在, 但太子以他绝对的能力向那些质疑者们证明了一切。   不得不说, 比起太子未及弱冠之前,熙元帝日夜辛劳的那些苦痛日子,现在真是幸福轻松很多了。所以, 他一定要把‘误入歧途’的太子重新拉回正道。   早知道圣旨颁发,太子定会找来, 所以全福公公进来禀报说太子驾到, 熙元帝直接让他进来。   “父皇,这是怎么回事?”祁昶冷静问。   熙元帝从龙案后飞快抬眼看了看太子, 见太子目光犀利, 熙元帝果断避开,一边用朱砂批阅奏章一边说道:   “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以为自己是十五六岁少年郎吗?”朕没有直接给你赐婚都算客气的。熙元帝暗道。   “儿臣的婚事, 儿臣自己心中有数。实在无需劳师动众的选妃。”祁昶试图劝熙元帝收回成命。   但显然效果不佳,熙元帝打定了的主意不会轻易更改,要是其他什么事,熙元帝可能也就听太子的了,单单这件事一定不行!   大祁帝国的储君,未来的天子,如何,如何,如何能与男子牵扯不清,那是男人!那可是男人啊!作为将宠爱美女作为平生最大兴趣爱好的熙元帝,实在不能接受自己最有出息的儿子跟一个硬邦邦的男人卿卿我我,纠纠缠缠的样子,光是想象那个画面,他都受不了。   “选妃怎可叫劳师动众?”熙元帝说。   祁昶冷静了片刻,直言:“儿臣先前没说清楚,其实儿臣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   熙元帝猛地抬头,将手中朱砂笔重重拍在笔架之上,不让祁昶继续把话说下去。   快别提你那个喜欢的男人了,熙元帝怕自己控制不住当场晕过去啊。   熙元帝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不想用与太子争吵的方式解决问题,而是心生一计,话锋一转,‘大度’笑问:   “太子喜欢之人,是平民还是官宦人家?”   “自是官宦人家的。”祁昶说。   熙元帝满意点了点头:“好,那既是官宦人家的,那便也让他参加选妃好了,此次选妃规模空前巨大,朕已经吩咐下去了,只要是官宦人家的适龄女子都可参加。”   熙元帝强调了‘适龄女子’四个字。   “可是……”祁昶还想说什么,被熙元帝打断:   “没有可是。太子素来比朕识大体,懂国事,又怎会不懂这其中意义?”   祁昶被熙元帝一通话说的是莫名其妙,父皇今日一句一怼,处处拿大体和国事说话。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已然颁发入各宫的圣旨,旨意既然已经发下去了,再收回确实不太可能,可要让她也参加选妃的话,万一被别人选去……   熙元帝说完那话以后,就开始打量儿子的神情,见他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手中圣旨,似乎很为难的样子。为难就对了!   “难不成太子喜欢之人,不能参加选妃吗?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论什么,只要他不是男子之身就能参加!”熙元帝直接把话放出来。   祁昶还在担心自己心爱的姑娘有没有被别人选去的可能,突然听到熙元帝石破天惊来了一句‘男子之身’,祁昶素来聪明,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近来要说跟谁走的近,那肯定就是苏家姑娘了,可苏家姑娘每每与他见面都是男装示人,父皇这般着急的为他选妃,难道……   “好了!此事朕意已决,无需再议,你回去吧。”熙元帝在这件事上简直强势,话已至此,他自不会允许太子再做反抗。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祁昶还能说什么呢,拧眉拱手告退,熙元帝见他这垂头丧气的样子,到底忍不住安慰了一句:   “你放心,朕定会为你挑一个最好的太子妃。”   祁昶闻言,越发确定了自己心中猜想,父皇定是误会他喜欢的是男子了!所以才有了这一出。   祁昶不动声色,甚至还特地很配合的做出心情低落的样子,蔫儿蔫儿的回身对熙元帝拱手一礼:   “谢父皇。”   说完之后,祁昶便离开了元阳殿,就这么会儿功夫,祁昶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原本他还想多与苏家姑娘再培养培养感情,等到她完全能接受自己的时候再与她开诚布公,但现在选妃在即,似乎已经没有时间给她适应了。   其实选妃也好,先把人娶回来,娶回来之后再慢慢的与她相处,反正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至于会不会被其他人选去,祁昶先前是慌了,实际上,定下心来想一想就没什么了,凡事有他在背后护着,‘被人挑走’的担心可以说是多余的。   想通了这些,祁昶出殿之后,心情就开朗起来。   然而,祁昶的心情开朗了,元阳殿中的熙元帝却阴郁了。   回想儿子离开时那落寞伤心的背影,熙元帝也有些心疼,可心疼又怎么样呢?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跟个男人不清不楚。   罢了罢了,太子至今不近女色,根本就不知道女人有多好,熙元帝以自身丰富的经验保证,只要太子开了女戒的荤,太子定会食髓知味,彻底忘了那些过眼云烟。   ********************************   沈家后院,苏轸书房里。   苏家兄妹正在白山黑水的棋盘间厮杀,只见苏佑宁满头汗水,神色凝重的盯着面前的纵横交错的棋盘,而他对面盘腿而坐的苏霓锦却在悠闲的喝茶。   “怎么样,想出来没有?”苏霓锦半杯茶都要喝完了,苏佑宁的下一步还没有想出来,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棋盘下的矮桌上轻轻点了两下:“想不出来就早点认输,给了银子,咱们好开下一局。”   苏佑宁抬眼看了看她,目光瞥向矮桌里面的铜钵,里面的碎银子已经过半,这是他连输十局输掉的银子。   他用膝盖想也没有想到,妹妹不仅写字是个中高手,就连下棋都这么厉害,想想他一个时辰前,兄妹俩打赌一局十两银子为赌注,他夸下海口,说要跟妹妹大战三百回合,赢光妹妹身上所有的银子。   然后……他就这样输掉了一百两。眼看这一盘也输定了。   苏霓锦看着苏佑宁,幽幽一叹,她的这个傻哥哥啊,总是往她枪口上撞,苏霓锦没啥本事,就写字和下棋这两样还说的过去,他就偏偏跟她杠上了这两样。   下棋是小时候学仿字时老张教的,因为写字需要平心静气,而下棋是最好的锻炼人心性的法子,苏霓锦学了好几年,还特地研究过古代那些绝版棋谱,棋谱中有些棋局一直到现代都无人能解开。   当然了,对付苏佑宁这种水平的棋友,自然是用不上那些棋局了,以苏霓锦业余7段的水平就足以对付了。   苏佑宁抬眼看了看苏霓锦,见她目光正落在一旁铜钵里的银子上,苏佑宁面不改色的从下面伸手到棋盘上想偷两颗棋子下来,可手还没碰到棋盘,就被苏霓锦识破。   “男子汉大丈夫,还输不起吗?”苏霓锦凉凉道。   苏佑宁讪讪收手,笑道:“没有输不起,我就是……手麻了,哈哈,手麻了。”   苏霓锦冷哼一声:   “我信你才怪!我就说前两局我不该只赢那么点的。”   苏佑宁闻言急了:“什么意思?前两局我可没动手啊。”   “动没动手你心里清楚。”   “清楚什么清楚,我说没动就是没动!”   “哼……”   兄妹俩在那儿炒的不可开交,苏轸从外面就听见了,官帽交给常随放好,自己都来不及换下官府就进了书房一探究竟。   “吵什么呢?”   苏轸喜欢下棋,所以在书房外面设了个棋室,兄妹俩就是坐在他的棋室里下棋。   “爹,哥哥跟我下棋不老实,老是偷棋。”苏霓锦不客气的告状。   “什么话,谁偷棋了,跟你说了手麻手麻,怎么还不信呢?”苏佑宁略有心虚。   苏轸看了一眼兄妹俩的棋局,原以为是小孩子间的玩闹,不过棋盘上的白子落的还挺有水平,苏轸问:   “白子是谁下的?”   苏佑宁指了指苏霓锦,苏轸有些意外,对苏佑宁摆摆手让他起身,苏佑宁赶忙退到一边,只见苏轸眼睛盯着棋盘,坐到了苏霓锦对面:   “来来来,为父与你来一盘。”   苏霓锦一起整理棋子,原本是想跟苏轸说下棋要彩头的,可一想,苏轸跟苏佑宁可不一样,人家是正经的探花郎出身,学问高的很,还是先试个一两局再定要不要彩头好了。   毕竟她最近很缺钱,好不容易从哥哥手上赢了点,万一输回去了多不好啊。   父女俩换棋而下,先前苏霓锦和苏佑宁下棋,苏佑宁水平太差,苏霓锦干脆让他先行,现在对苏轸她不敢托大,便要了黑子过来。   一番较量之后,苏霓锦发现,老父亲的水平果然不是苏佑宁这个业余加业余可以比的,苏霓锦不禁认真对应起来。   两人下了一百多步以后,情况就渐渐困难起来,父女俩棋力相当,到现在都未有一方露出弱势。   苏佑宁在旁边看的心急,便一边喝茶一边问苏轸:   “父亲今日怎的这么早回来了?”   苏轸盯着棋盘考虑片刻后,终于决定走了下一步,趁苏霓锦考虑的时候,他答道:   “哦,有事。”   苏佑宁正要问什么事,只听苏轸盯着苏霓锦下的那步棋‘啧’了一声,似乎没想到她会下在那个地方。   “有什么事啊?”苏佑宁继续发问。   苏轸捏着棋子思考,干脆不回答儿子的问题了,直接都给他一句:“观棋不语。”   好不容易下了一步,苏轸又略微松懈,想起刚才儿子的问题,他今日是有事才早点回来的,什么事来着?   “呀!”   苏轸忽然一拍额头,吓了苏霓锦一跳,笑道:   “爹,您可别告诉我您走错了,悔棋是不可能的哦。”   苏轸抬头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把苏霓锦看的都有点发毛了,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我想起来我今日早归是为何了。”苏轸说:“陛下要为几位皇子们选妃了。”   苏轸对着苏霓锦说,把苏霓锦直接给说愣在当场,还是苏佑宁率先反应过来:   “选妃?跟咱家有关系吗?”   那些皇子皇孙们选妃,不都喜欢在那些名门世家里选嘛。   “陛下着令各府适龄女子都要参加。你妹妹……也算适龄。”   苏轸就是为了回来把这件事告诉他们,这才早归,可一回来看见兄妹俩在下棋,他的心思就被棋给勾走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苏霓锦和苏佑宁对视一眼,两人纷纷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质疑之声:   “啊?”   苏霓锦眨巴好几下眼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劫数。   她好不容易才把裴家的婚事给退掉,以为可以过几年舒坦日子,怎么就要选秀了呢?   苏轸敲敲棋盘,让女儿继续下棋,可苏霓锦哪里还有心思,失魂落魄的颓坐一旁,苏轸见状,不忍安慰道:   “唉,你也别太担心。这回选妃的声势十分壮大,都超过去年陛下选秀女了,参加的人多了,那竞争势必就大,咱们家既无那攀附之心,便最多就是走个过场吧。”   苏轸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内心还是有点小担忧的。   因为上回他亲眼目睹太子救女儿的过程,尽管后来太子解释了原因,也说过对女儿并无其他意图,但那个画面一直萦绕在苏轸脑中。   “说的也是。皇子就那么几个,想要当王妃和太子妃的名门贵女多如过江之卿,妹妹虽然人品很好,却也未必会被选中。再说了,想在这么多竞争对手底下赢不容易,可输却是很容易的。所以,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苏佑宁有时候头脑简单,但有时候倒是能一语中的。   他的这番‘想赢不容易,想输很容易’的话,让苏轸和苏霓锦父女俩如醍醐灌顶,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啊。   竞选太子妃和王妃,又不是菜场里买青菜萝卜,想入选就入选的?总有各种考试,考试想拔头筹不容易,垫底还不容易吗?   “对对对,哥哥说的对。正是这个道理。”   苏霓锦的心情顿时又开朗起来,苏轸也是如释重负,心大如碗的父女俩重新拿起棋子考虑下一步该怎么下。   *******************************   陛下要给太子和众皇子选妃的事情一一传入了各府,奉国公府后院,宁氏迫不及待拿了十几匹颜色各异的布匹送到女儿闺房中,让她挑选来做新衣裳。   苏黛云将宁氏迎入房中,从得知那个消息以后,苏黛云就始终处于激动状态。   终于让她等到太子殿下选妃了,原本都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天降大喜。   宁氏拉着苏黛云坐到镜子前,看着镜中如花似玉的女儿,宁氏满意的笑了:   “前几日贵妃娘娘那儿就得了消息,她以为陛下是单单给敬王选妃,可谁能想到,陛下是要为所有皇子选妃。咱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宁氏一心想让女儿嫁个好人家,贵妃有心让女儿给敬王殿下做侧妃,甚至将这个想法告诉了不少人知道,所以宁氏都没法光明正大的给女儿物色好人家,这种被贵妃处处压着的日子,宁氏已经过够了。   贵妃如今是后宫第一人,眼中哪有其他,要想在她手底下为女儿谋一门好亲事,除非是找那个比敬王地位还要高的人,太子殿下。   只要女儿能入了太子殿下的眼,哪怕只是侧妃,将来也是皇妃,可比嫁给敬王那个满院子女人的王爷要好的多。   苏黛云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有些担忧:   “娘,您说太子殿下会看上我吗?这回选妃是各府适龄女子皆可参加,那苏霓锦是不是也能参加,她那张脸……”   若是单单比才学,苏黛云才不怕那不学无术的苏霓锦,就怕她那张脸碍事。   提起苏霓锦,宁氏眉心也是一蹙,其实她之前想让敬王收了苏霓锦做妾,也有把她解决了的意思。那姑娘确实长得好,是那种男人看一眼就能被勾了魂儿的样貌,一点都不端庄。   那副容貌,很难说她不会被选中,况且现在苏轸又升了官,顶了梁谢文的缺,成了户部尚书,这个职位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眼红,像他们这种荫封世家,空有个国公的名,实际上根本荫封不到什么好缺,户部知事以上的职务都别想,更遑论侍郎,尚书了。   宁氏心里气的很。明明那苏轸就是个庶子,可偏偏他就有做那高官的命,宁氏出身宣平侯府,鼎盛煊赫,她是嫡女,嫡姐是宫中的贵妃,这般身份才得以嫁到国公府,做了国公夫人,可那苏轸的原配沈氏,一个低贱的商户女出身,现在居然也成了实打实的二品诰命夫人,眼看就要跟她平起平坐,想到这些,宁氏心中怎能不恨。   人们只道国公府是世袭的爵位,有圣眷恩宠,苏轸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国公府去。   可实际的日子,谁过谁知道。   “她那张脸……有什么用!这是选太子妃,选皇子妃,选的是才学德行,品行兼优,她那张狐媚子脸,就算有哪位王爷看中了,最多也就是做个侧室,你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听到了没?”宁氏如是劝慰女儿。   苏黛云点头:   “若是比才学,女儿自是不怕她的。更何况,还有母亲和姨母帮我……”   宁氏面色又是一暗:   “指望你姨母帮你什么?她想让你给敬王做侧妃,你要做吗?”   亏得云姐儿唤宫里那位一声姨母,若她肯许下敬王正妃的位置,宁氏也不见得就不同意,可偏偏人家许的是侧妃位,一正一侧,天壤之别,更别说敬王的后院里杂乱不堪,云姐儿若真做了他的侧妃,还不知道要过什么日子呢。   提起那敬王表兄,苏黛云也是嫌弃的。   她那表兄对女人可以说是来者不拒,不吝什么身份,只要长得好的,他都不嫌弃,据说后院里连青楼花魁都有,什么样的脏女人他都要,委实惹人厌烦。   “便是让我做正妃,我都不愿意,更遑论是侧妃了。”苏黛云嘀咕了一句心里话。   “你知道就好。所以,这回咱们靠不到她,只能靠自己。一定要抓住机会才行。”   宁氏鼓励女儿时,自己也在心里盘算,太子妃的位置只怕云姐儿是爬不上去的,世袭两代的国公府,在朝中没什么地位,想要稳坐太子妃的位置,肯定得是圣眷正隆的那些世家女或郡主,县主。太子妃的位置就不抢了,直接有自知之明,瞄准那太子侧妃的位置就好。   若太子是其他人,宁氏还不想费这么大力气,可本朝的太子不同,从出生开始就被先帝立为了太孙,自小文武双全,弱冠之后便协理国事,如今朝中谁人不服太子,陛下一共有四位皇子,太子既长又嫡,地位稳固,除非谋反,其他三位王爷推翻太子上位的可能性很小。   所以,只要入了太子府,那就等于入宫做了妃子,她的姐姐,贵妃娘娘的经历告诉她们,就算是做妃子,也能做那后宫第一人,所以宁氏觉得这回她们把目标就直接放在‘太子侧妃’上,这应该就十拿九稳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的好晚啊。明天正式选妃啦。 第41章   皇家选妃非同小可, 不过好在太子弱冠之后, 礼部便开始做这方面的准备,而后每年都在翘首以盼,盼望太子殿下可以早日迎娶太子妃, 然太子一心国事, 这份准备至今才用上。   等到户部将各府适龄女子名单报上之后,礼部便火速下派人手初选, 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之女可免初选,直接晋级为三选。   本次选拔, 一共分为五选, 初选是遴选, 挑的是身份背景, 选出大概三四百名适龄官家女子, 二选选的是样貌, 主要查手脚躯体有否隐疾,是否身洁无异味等,这些过了之后差不多还剩两百人左右,然后与三品以上官家女一同, 加起来三百多人一起晋级三选。   苏霓锦作为二品官员之女, 初选和二选都是跳过去,直接晋级入宫参加三选。   参选当日,苏霓锦与所有入选的官家女子,排成长队,像四排娘子军似的从东华门进宫, 队伍里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参选的女子被带到了储秀宫,这是选妃的副战场,只有过了三选的人,才有机会进入下一场地。   古代选妃嘛,选的是大家闺秀,淑女贤妇,基本上就是比琴棋书画之类的综合技能,苏霓锦这点三脚猫功夫,丝毫不在怕的。   站在储秀宫外,听宫人说了一番比试规则,苏霓锦知道今天三选比的是棋与琴,规则是这样:两两对战棋艺,赢的人可继续比试琴艺,棋艺输了的,若无特许之命,便要直接淘汰,剩下的棋艺胜出者下午接着比试琴艺。   苏霓锦在心里暗自盘算着要怎么输才能显得不那么刻意,因为比试规则里明确规定了,若是有人不尽力,一经查出皆以欺君之罪论处,不仅自己遭殃,连带家族也要跟着遭殃的。   苏轸好不容易爬上了二品,苏霓锦可不能让他因为这事儿受牵连,所以,就算她要输,也要输的稍微好看一点才行。   三选第一轮的棋艺,她可以先意思意思赢一下,然后到第二轮考琴艺的时候,苏霓锦只要正常发挥就可以了,反正她不会弹琴。   按照道理说,两轮之中,只要有一轮输了,那就要被淘汰了。   这样盘算好了之后,苏霓锦就定定心心的等待分组了。等候期间,姑娘们可以在储秀宫的花园里稍微歇坐一番。   苏霓锦人缘一般,所以等候期间其他姑娘都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说话,苏霓锦就在一旁安静的赏花。苏黛云远远看着花树下的苏霓锦,暗咬银牙,她还真是不知道收敛和低调,穿的那么鲜艳,生怕别人看不到她吗?   李小姐从旁问道:“那是谁啊?生的可真好看。”   苏黛云没好气的回了句:“光是好看有什么用?空心大草包一个,我看她连棋要怎么下都不知道。”   李小姐听出了苏黛云话语中的火气,尴尬一笑,不再与她搭话。   坐在亭子里,有专门的宫婢伺候的嘉和郡主其实也注意到了花树下的苏霓锦,毕竟就苏霓锦这身段样貌,实在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嘉和郡主问身旁伺候的宫婢:   “那花树下的是谁?”嘉和郡主悠闲的坐着打着团扇,这左右伺候的派头一看便与其他人不一样。凭她的身份,其实完全可以到五选殿选的时候再出现,不过嘉和郡主想来看看这些梦想做王妃的都是些什么样资质的姑娘,这才让人报入了三选。   她在打听苏霓锦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在打听她,得知她便是自小养在太后身边,安南王之女嘉和郡主,都纷纷侧目。   苏黛云得知嘉和郡主的身份之后,想起母亲与她说过其人,别管什么苏霓锦不苏霓锦了,横竖她也是过不了琴棋书画的关卡,真正要跟自己竞争的是这嘉和郡主,母亲从身份和地位上推断,说太子妃很有可能便是嘉和郡主冯萱。   嘉和郡主的婢女跟宫人们一番打听后,得知了苏霓锦的姓名,回来嘉和郡主身旁复命:   “回郡主,那是户部尚书苏轸之女,名叫苏霓锦。”   “户部尚书之女……”嘉和郡主自言自语的说,二品的实权官员之女,倒也是个角色,更别说她还有那般姿容,又问:“她如何?”   婢女知道郡主要问,所以先前打听人的时候,就顺便问了问,回道:   “郡主不必担心此女,别看她容貌虽好,可名声却不太好,不足为惧的。”   嘉和郡主似乎很有兴趣,问:“名声不好?为何?”   婢女弯下身子,在嘉和郡主耳旁说了几句话,将苏霓锦被退过婚的事情说了出来,嘉和郡主听后,用团扇遮着略显惊讶的神情:   “居然被退过婚?”   女子定亲之后被退婚,就算过错方是男方,女子的名声也肯定会受牵连受损,皇家注重名声,怎会要一个被退了婚的女子做王妃呢?   真真可惜了那张脸。嘉和郡主心道。若非被退过婚,嘉和郡主说不定还真要把她当竞争对手来防备了。   回廊上的内官去而复返,领着等候的姑娘们入殿。   整座殿中摆放着一排排的空棋盘,乍一看竟然还挺壮观,苏霓锦的位置在最东边的第六列,宫人将她带到坐席,苏霓锦正襟危坐,等待她的对手。   身边的棋盘两边都相继坐满,苏霓锦对面的人才姗姗来迟。   两个宫婢从她们袖中拿出一方干净的白帕子,将苏霓锦面前的干干净净的棋盘重新擦拭一边,包括桌角和坐垫,恨不得当场拿去浆洗一番的架势,这举动让直接坐下的苏霓锦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讲卫生的样子。   她是不是也该拿出帕子擦一擦?   宫婢们清扫完之后,又扶着一个高贵女子优雅坐下,那女子始终以一把团扇遮着半边面,苏霓锦几次抬头都没看清她的全貌。   这姑娘是来装x的吗?这么讲究,怕不是有洁癖吧?苏霓锦忍不住内心吐槽。   坐在苏霓锦对面的,自然就是手执团扇的嘉和郡主了,嘉和郡主看见与自己对阵棋艺的人竟然就是那个被退过婚的户部尚书之女,忍不住笑了笑,合该这女子今日入不得选,嘉和郡主的棋艺可是太后娘娘亲自教的,在后宫之中难逢敌手。   据说这姓苏的姑娘不仅被退过婚,在京中的风评也不太好,性情骄纵,不学无术,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今日让她对上自己,可真是老天爷断了她的路。   苏霓锦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指了指棋盘上的黑白棋盒,问道:“这个……”   下棋黑子先行,先行者占先机,苏霓锦虽然心里觉得那姑娘有点装x,但该给人家的尊重还是要给的。   嘉和郡主的声音字团扇后传来:“本郡主后来居上,让你三子。”   苏霓锦咋舌,怪不得这么大排场,原来是郡主。既然郡主都开口说让了,那苏霓锦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拿了黑子,与人道谢,然后毫不客气的在棋盘上率先落下先行的三子。   殿中虽然有几百人对阵,但除了棋子落盘的声音,别无其他,为显得公平公正,每一对棋盘旁边,都有两个看棋官,防止有人暗地里偷棋悔棋。   苏霓锦与嘉和郡主下了几个回合之后就发觉上当了。   这嘉和郡主开口就是让人三子,让苏霓锦以为她是个多厉害的高手,然而真的下起来,苏霓锦就发现自己是想多了,这郡主的棋艺华而不实,刻板杂乱……该紧追的时候,她跑去固边防,该固边防的时候,她紧追着一子小利,生生错过机会,各种槽点无数,反正一句话,苏霓锦要是她这个水平,是绝对绝对不敢让人三子的。   下棋要下三局,一般人三局棋,大概一个时辰就够了,有那旗鼓相当,难分上下的再加点时间。   不过苏霓锦和嘉和郡主的棋局,只花了大约两盏茶的时间就结束了,苏霓锦连赢两局,第三局连下都不用下了,差不多一盏茶解决一局。   嘉和郡主的脸色都黑了。   第一局风卷残云般输了以后,她手里的团扇就拿不住了,这才让苏霓锦看了她个全貌,长得挺好看,就是眉眼吊梢,不太和气。   而事实上,嘉和郡主确实不和气,因为苏霓锦给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她的棋艺是太后手把手相传的,太后总夸她得了真传,她跟宫里所有人下棋,都是赢的那一方,她生怕宫里的人骗她,还特地让人请了江南的棋师回宫与她对弈,虽然那些江南棋师不太好赢,要耗费她很多精力,但最终也还是赢了啊。   怎么她这水平,在眼前这个苏家退婚女的手里,连百步都走不完?   苏霓锦对嘉和郡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都没好意思说,就这百步,还是她手下留情,拖延了些时间,两局给了嘉和郡主好几个机会,她全都完美错过,这就不能怪苏霓锦下手狠了。   她们每走一步,旁边的看棋官都会记录下来,两盘棋局结束之后,看棋官便取来红绒布,将棋盘盖上,然后敲响旁边的铜锣,表示这一桌的结果出来了。   苏霓锦作为胜利者被请进了侧殿休息,苏霓锦在殿中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第一个走进了侧殿。   那些还在棋局中奋战,并且认出苏霓锦的姑娘们全都目瞪口呆,纷纷看向与苏霓锦对战的人,暗暗在心里纳闷,苏霓锦这不学无术的水平,居然都赢的这么容易,输给她的那人,得是多大的臭棋篓子啊。   臭棋篓子嘉和郡主还未从自己输掉棋艺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又遭遇殿中其他姑娘的注视,双重打击之下,嘉和郡主愤然起身,一脚踢翻了棋盘,不顾看棋官的阻拦,从殿中直接拂袖离去。   嘉和郡主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殿上礼部考官赶忙维持秩序:   “大家不必惊慌,继续。”   说完之后,殿中才渐渐的恢复平静,棋艺的考官是礼部侍郎和翰林院学士,两位都是棋中高手,没想到殿中的三局棋试居然不到两盏茶的时间就下完了,这局面,要是赢的人是嘉和郡主的话,那两位考官简直要怀疑是不是郡主以势逼人,可情况恰恰相反,输的人是郡主。   翰林院学士对那两场棋很感兴趣,便让苏霓锦和嘉和郡主旁边的看棋官将两人的棋路记录本取来一观,翰林学士是个棋痴,对棋自然很有研究,看了两人的棋路记录本后,由衷道:   “两盏茶还是长了些。”   礼部侍郎很讶异,两个小姑娘下的棋居然能让翰林学士有这么高的评价,便也叫人拿去给他看了几眼,得出与翰林学士差不多的结论。   翻看了一眼对局的名字,嘉和郡主冯萱旁边写的便是苏霓锦三个字,礼部侍郎看见这三个字时,眉心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起身,招来殿中伺候一宫人,在宫人耳旁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将棋路记录本交给那宫人,让他从后殿出去了。   翰林学士不解,问礼部侍郎:“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对吗?”   两人除了是同僚之外,还是好友,礼部侍郎便在翰林学士耳旁解释了几句,翰林学士恍然大悟,打趣问道:   “……大人怎可将这般隐秘之事告知于我,就不怕我泄露出去?”   礼部侍郎哂笑:“不怕。殿下根本就没想隐瞒。”   翰林学士明了,往侧殿的方向看去一眼,小声问礼部侍郎:“那殿下是定下那姑娘了?”   “不好说啊。”礼部侍郎保守道:“咱们做好殿下吩咐的事就成,别管其他的了。”   “是是是。”   说到底,谁做太子妃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办好太子殿下吩咐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   ***************************   祁昶难得有雅兴在廊下修剪花草,储秀宫的宫人来回禀事情,罗时将之引来。   那宫人交给祁昶那份棋路记录本,将礼部尚书让他回的话一五一十回禀给祁昶知晓:   “启禀殿下,吴大人让奴才来回禀殿下,说一切办妥,请殿下不必担心。”   祁昶抬手将之挥下,坐到一旁翻看着棋路记录本,看着看着就不禁笑了起来,罗时从旁不解,问道:   “殿下,您笑什么呢?”   祁昶将记录本翻开给罗时看,说道:“我道她只会写字,没想到下棋还是个高手。当真小瞧她了。”   罗时知道祁昶为了今日储秀宫比试暗自下了多道命令,没想到苏小姐根本没要太子的人出手,自己就闯进了关卡。   “嘉和郡主的棋艺为何如此不堪?宫中上下都传她棋艺很是高超。”   罗时看了那记录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从棋艺的碾压程度来看,苏小姐简直完胜,嘉和郡主毫无招架之力。   祁昶冷笑一声:“她高超的哪里是棋艺。”   罗时登时明白,嘉和郡主是太后的内侄女,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多受宠爱,而嘉和郡主的棋又是与太后学的,宫里谁敢赢她?久而久之,就连嘉和郡主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棋艺有多高超了。   “苏小姐太让人意外了。说不定,殿下的那些布局都用不上呢。”罗时说道。   祁昶眯着眼睛想了想,说道:“怎会用不上?她那点小心思,孤还是知道的。赢一场棋,只不过是为了不输的太难看罢了。若孤不干涉,她下面就该出局了。”   “让下面的人务必盯紧了。”祁昶对罗时吩咐,罗时领命下去传达。   ***************************   远在储秀宫侧殿的苏霓锦正在想着下午琴艺比试过后,她被淘汰,在回去的路上买两只八宝酱鸭回去,突然没由来的打了个喷嚏。   吸了吸鼻子,苏霓锦不解嘀咕:“谁在说我?”   她进来侧殿的时候,这殿中还一个人都没有,现在已经渐渐的人多起来了,能进来的都是在棋艺中德胜的,此时此刻,全都一脸兴奋,或欣喜,或交流。   苏黛云开始两局她一输一赢,第三局才险险赢了,不知道是不是苏霓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赢了嘉和郡主,让苏黛云心慌了,反正苏黛云现在心情十分不好。   气冲冲的来到坐在一边喝茶的苏霓锦身旁,问:   “苏霓锦,你什么时候学会下棋的?之前不还与我说不会吗?”   苏霓锦懒懒的抬眼看了看她,慵懒的样子非但不让人感觉懈怠,还别有一番慵懒的风情,只见苏霓锦伸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对苏黛云道:   “我说不会你就信啊?是不是太天真了?”   苏黛云还不太适应这样的苏霓锦,她从小到大都是被娇宠着长大的,虽然都是姓苏,可她自小便知道,自己与其他苏家的姑娘不一样,因为她爹是嫡出,袭爵了奉国公,她娘是宣平候府嫡女,更是国公夫人,苏黛云作为两府结合下的嫡长女,身份地位自然高人一等。   而苏霓锦从前对她百般示好,处处伏低做小,早就让苏黛云习惯了那样的苏霓锦,没想到,苏霓锦一朝改变之后,居然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苏黛云。   “苏霓锦你真是个小人。看看你现在小人得志的样子,我们苏家没你这样的女儿。”   苏黛云的大声,吸引了侧殿中好些人的注意。   “苏大小姐,你爹和我爹早就分家了,你是国公府的,我是尚书府的,我是我爹的女儿,可不是你们国公府的女儿,你凭什么决定我姓不姓苏啊?你不让我姓苏,难不成还能让你爹把我爹的姓给改了去吗?”   苏霓锦一贯的宗旨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苏黛云上赶着找不痛快,苏霓锦自然要好好满足满足她的这个心愿了。   周围的姑娘被苏霓锦的话给说的笑了起来,苏黛云养在深闺,又不是在自己熟悉的地盘,没人给她帮腔,一时反应不过来,羞的满面通红,指着苏霓锦好半晌气的像是心脏病要发作的样子。   苏霓锦原本还想再刺挠她几句的,不过后来还是打住了,毕竟苏霓锦是来打酱油的,可苏黛云却是认认真真来选妃的,凭苏黛云的家世,她很可能会成为某位王爷或者是太子殿下的正妃或侧妃,也不能把她得罪的太干净。   今日留一线,他日好相见。做人保留一点余地,对谁都有好处。   “苏霓锦,你别得意!给我等着!”   苏黛云丝毫没有发觉苏霓锦其实对她已经手下留情了,继续跟苏霓锦放狠话。并且这回学聪明了,放完狠话就转过身去,不给苏霓锦任何回敬她的时间。   她不纠缠了,苏霓锦也没有上赶着纠缠她的道理,暗叹一声,默默的等待下午琴艺的比试。   一场棋艺比试,瞬间刷掉了一半的人,中午用过午膳后,没过多会儿,就有宫人来宣布下去的琴艺比试开始了。   因为人比较多,所以要早点开始。   苏霓锦拿的是第五十八号,等上场的时候,就看着有些姑娘喜不自胜的出来,有些姑娘垂头丧气的出来,看来琴艺的结果是当场宣布的。   很好,要的就是这效率,只要琴艺考完,她就能直接出宫回家了。   宫人喊到苏霓锦的名字,苏霓锦便跟着去后殿中,穿过花园来到中堂,只见中堂的中间摆着一把琴和一把椅子,旁边像模像样焚着香,琴对面坐了四位宫廷琴师,苏霓锦对四位琴师行礼过后,来到琴后坐下。   两手按在琴身上,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指甲勾着琴弦,叮当叮当的作势弹了那么几下,然后便再度按下琴弦,说了句:   “各位先生,我弹好了。”   四位琴师面面相觑,似乎都很不太懂苏霓锦的这一手操作,他们甚至还以为苏霓锦刚才是在试音呢?谁知人家不是试音,是直接‘弹好了’?   苏霓锦从四位琴师的面部表情中看到八宝酱鸭正在向她招手,盈盈起身,刚要对那四位琴师行礼告退,就听见其中一位琴师突然鼓起了掌,在苏霓锦无比震惊和惊吓的目光中,说出了一句评语:   “弹得好!”   随着这位可能耳聋的琴师第一句赞言过后,第二位琴师也跟着点头拍手:   “大音希声!”   然后第三位琴师直接对苏霓锦起立,并边点头边击掌称赞:   “大道至简!”   第四位琴师直接从座位走出,来到苏霓锦面前,对她一揖到底: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在下佩服!”   苏霓锦的心里防线此时此刻已经犹如山洪般一泻千里了,声情并茂的发出一声包含了惊疑、愤怒,质疑、夸张及难以置信的语气助词:   “蛤?”   这些琴师不仅耳聋,还特么都有毛病吧!   作者有话要说:开挂的女主势不可挡。 第42章   苏霓锦手里拿着过关的牌子, 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琴室的,只知道那几个琴师把牌子往她手里一塞, 然后就集体站在门边, 迎宾般,用一副‘欢迎君再来’的态度把她送了出来。   她刚才真的就弹了几下而已,连弹的什么音自己都记得啊,是那几个音触发了她什么了不得的潜在技能吗?还是说她无意间领悟了这次选妃琴艺的某种终极奥义?   来不及细想, 走出琴室以后, 就有内官来收走了她手中的琴牌,将她的名字录入过关的那一册中。   苏霓锦看着自己名字下面的‘过’字, 欲哭无泪。心情低落至极,以至于回府的时候, 连八宝酱鸭都没心情买了。   回到家中, 发现全家人都在等她,沈氏扶着苏霓锦进门,苏佑宁给她端茶递水, 苏轸迫不及待的问:   “怎么样?”   苏霓锦端着茶杯放到嘴边,想喝却没心情, 又给摆下来了。   见妹妹这般, 苏佑宁猜道:“没过?”   苏霓锦不说话,苏佑宁眼睛瞪大了又猜:“难道, 过了?”   闻言,苏霓锦大大的叹了口气。   苏轸,沈氏和苏佑宁各自对望两眼, 沈氏忍不住问道:“不是说要考琴艺吗?你会?”   女儿会不会,沈氏当娘的能不知道吗?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表示怀疑。   “我就随便弹了几下,那几个琴师就让我过了。”苏霓锦无奈道。   沈氏看向苏轸,苏轸也觉得奇怪:“怎么可能随便弹两下就过了?”   “嗯。”苏霓锦认真点头。她也觉得不可能啊,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呀!   苏轸闻言,若有所思,沈氏也没了主意:   “这,这可如何是好?”   因为选妃之事,夫妻俩私下里谈过,达成的共识就是,并不希望他们唯一的女儿到人多是非多的皇家去做儿媳,而且女儿自己也是这个意愿。   直到刚才苏霓锦回来告诉他们结果之前,他们还心有笃定,觉得以女儿琴棋书画的本事,根本不可能入选的。   然而现在结果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女儿三选,过了。   苏霓锦累了一天,已经精疲力尽:“四选在五天后,我先回去休息,休息好了再想怎么办吧。”   沈氏见女儿显露疲态,心疼不已,不放心她一个人:“晚饭多少吃点儿,瞧你累的。我让厨房去给你煮些粥。”   苏霓锦没什么胃口,但晚上要是不吃的话,半夜肯定会饿的睡不着,便没有推辞。   母女俩一起离开客厅,苏佑宁还在纳闷妹妹什么时候学会弹琴,一转身看见苏轸神情凝重,苏佑宁不禁上前问道:   “爹,您怎么了?”   苏轸一声叹息:“只怕绵儿是被太子殿下看上了。”   “嗯。嗯?”苏佑宁有些震惊:“什么时候?”   苏轸没心情跟儿子从头到尾的解释,苏轸不解释,苏佑宁就只能自己乱猜了:   “难道是之前您带她去东宫看账本的时候?”   苏轸想了想,点头承认。   太子殿下和绵儿确实是在东宫相识的,苏轸现在心情复杂,不知道是后悔还是什么,如果他不为了尽快解决事情,把绵儿带进东宫的话,她和太子殿下根本就没有交集的机会,也就不存在被太子殿下看上这一说了。   “太子殿下看上了妹妹的话,那……肯定不会是正妻吧。”   苏佑宁立刻就明白了苏轸在苦恼什么,太子妃的位置满朝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比他们家官大,比他们家有权有势的府邸那么多,妹妹就是入了东宫,最多估计也就是个侧妃。   苏轸眉心紧蹙,半晌才回了一句:   “若真是那样,咱们都无可奈何。”苏轸语气低落。   苏佑宁也着急:“爹,不还有四选吗?只要妹妹把字写丑一点,把画画难看一点,也未必就会选中吧。”   “若真那样被查出来,不仅你妹妹要遭殃,就连咱们家也可能被置一个欺君之罪的。”苏轸如是说,心情越发不好,起身大大的呼出一口气,说道:   “算了,先别想了,我去礼部探探,看看具体情况如何,有没有其他避开的方法。”   说完这些,苏轸便趁着夜色,让人套了马车出门去了。   苏佑宁站在客厅里想了好久,他自然也不希望妹妹给太子做侧妃,妹妹容貌迭丽,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恩宠,可以色侍君如何能长久,太子新鲜劲儿过了之后,身边还会有无数无数的侧妃和妾室,妹妹一入东宫深似海,她又能快活几年?   上回他还向妹妹保证过,说只要有他和爹爹在,今后一定要给妹妹找一个对她千好万好的男人做夫君,可若对象是太子殿下,他们又拿什么保护妹妹不受伤害呢?   他真的希望妹妹能嫁一个稍微普通点的男人。至少别是太子殿下,哪怕是……哪怕是……罗统领!   对呀,哪怕是嫁给罗统领,也比给太子殿下做侧妃要好啊。   要是罗统领愿意去向太子殿下讨妹妹,一个是贤臣良将,一个是可有可无的美貌女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只要太子殿下对妹妹放手,那妹妹就能嫁给罗统领。   苏佑宁脑中有个想法正在渐渐成型……   ************************************   寿康宫海棠苑,嘉和郡主将三选入选的所有名单都让人抄录了一份送来,参加三选的人,从三百多人变成如今的一百人。   这一百人五日之后,便会入宫来参加四选,过了四选,便是殿选,所有妃子皆在殿选中直接赐婚。   嘉和郡主对太子妃的位置势在必得,她自幼喜欢太子哥哥,一直在等他选太子妃,现在终于等到了,她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她白日里下棋输给了户部尚书之女苏霓锦,嘉和郡主将目光落在名单中段的那个名字上,想起那女子站在花树下的绝顶美貌,嘉和郡主的第六感让她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   心里没由来的升起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叫苏霓锦的女子出现在殿选之中,她不想让太子哥哥看见苏霓锦的脸。   嘉和郡主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决定在那张名单上,圈出几个她认为有可能入殿选的人,苏霓锦自然也在其列,唤人进来,吩咐务必要在五日后四选前,将这些女子的情况一一调查清楚,嘉和郡主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阻止那些贪图太子哥哥尊贵身份,一心想攀附权贵,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人,染指她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   ***************************   苏佑宁第二天一早就去了羽林卫所求见罗统领,没想到很顺利就被请了进去,等了一会儿后,罗统领走入茶室。   苏佑宁上前与之行礼:“罗统领,今日在下前来是有要是相商。”   罗统领开始还以为是苏小姐来了,幸好他要去东宫告诉太子殿下之前来看了一眼,这回来的是真正的‘苏公子’。   “苏公子有何事?”   说完,罗时请苏佑宁坐下说话,两人对面而坐,苏佑宁先是一叹,而后便直言道:   “诚如罗统领所料那般,是为了我妹妹的事情而来。”   罗时有些不解,点了点头让他继续。   “罗统领是爽快人,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知道罗统领心仪舍妹,不知罗统领对舍妹入宫选皇子妃一事如何看待?”   苏佑宁确实问的很直接,打了罗时一个措手不及,愣了好半晌才回道:   “这个……我该如何看待吗?还有我并未……”   罗统领说了一半赶忙打住,他想说他并不心仪苏小姐,是太子殿下心仪,可现在太子殿下未曾主动表明身份,想来是有殿下自己的考量,罗统领怎好代替殿下做决定,于是话说一半,赶紧闭嘴。   苏佑宁似乎有些着急:   “罗统领,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跟我装糊涂吗?你若是再瞻前顾后,舍妹可要被别人挑走了,从此以后你们就再无可能。”   罗统领汗颜,左右为难:   “那不知苏公子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尽快与舍妹表白,然后趁她还未参加四选,你就去向太子殿下求个赐婚,这样你们俩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苏佑宁一股脑儿将心中所想全说了出来,罗统领听完之后,整张脸都呈现一种呆滞状态。   这苏公子怕是真误会的不轻啊。   可偏偏他又不能澄清,怕坏了太子殿下的事。那现在他该怎么回答?好像怎么回答都是错,罗统领把心一横,对满脸期待的苏佑宁说道:   “苏公子,这件事是你的主意还是苏小姐的主意?不管如何,我觉得还是要与令妹商议一番才好做决断吧。毕竟这不是我们两个的事情,是……”   罗统领的话未说完,苏佑宁就明白过来:   “是是是,不是我们俩的事,是你们俩的事,我懂我懂。你想与我妹妹商议此事也是人之常情,我是竭力赞成的。”   苏佑宁脑中立刻就有了一个完美的规划:   “要不咱们约个时间,我看就今晚好了,今晚我把妹妹约出来,待会儿我去固原桥包一艘临江的画舫,时间就定酉时三刻吧,你们私下见个面,放心,我会躲的远远的,绝不打扰你们商议,你看这样如何?”   为了妹妹一辈子的幸福,苏佑宁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拼了。   罗统领本来还想等先去回复了太子殿下再做决定,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苏佑宁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完全不给他考虑的机会。   “这样……也好吧。”罗统领勉强回答了一声。   苏佑宁见他允了,喜出望外,大力在罗统领肩膀上拍了两下,说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跟妹妹说一声,然后就去给你们包画舫,不见不散啊。”   罗统领就这样被人安排的明明白白,苏佑宁风风火火的来,风风火火的走,罗统领也不敢耽搁,在苏佑宁离开羽林卫所之后,自己也赶忙入宫去将这件事告知太子殿下知晓。   *************************   寿康宫海棠苑,嘉和郡主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了个消息来,她昨日派人重点盯梢尚书府,也就是盯着苏霓锦的一举一动,今日苏佑宁早早出门,坐马车去了羽林卫所,嘉和郡主的人跟着一路前往。   嘉和郡主是安南王之女,京城中有不少安南王的部下,羽林卫所里自然也有眼线,在罗统领出面见苏家公子之前,那眼线便躲在西窗下偷听,将苏佑宁和罗统领的计划尽数听入耳中,震惊之余,赶忙回来禀告嘉和郡主这个天大的消息。   得知苏霓锦竟然与罗时有这样一段情,嘉和郡主当时就笑了出来,这不就叫天无绝人之路吗?她昨天还在担心苏霓锦会因为她太过出色的容貌,而被太子哥哥看中,今天就让人发现她与其他男子眉来眼去,互生情谊的事情。   而且还得知他们今晚要在固原桥下的画舫见面,这件事要是被撞破的话,那苏霓锦肯定要被从选妃行列剔除,只要她不跟太子哥哥纠缠不清,嘉和郡主才懒得管她想嫁给谁呢。   今天晚上她要亲自去撞破苏霓锦的好事,然后把这件事闹大,并且捅到陛下面前,让陛下把苏霓锦从选妃行列踢出去!   就这么办!就这么办!想到这里,嘉和郡主仿佛已经干掉了困扰她一夜的假想敌,高兴的转起了圈圈。   而另一边,东宫之中。   罗时将苏佑宁来找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回禀给祁昶知晓,祁昶惊讶苏佑宁胆大包天的同时,也有些讶异苏家竟然宁愿让女儿嫁给罗统领,也而不愿让她配皇子。   苏家还真是一股清流,与那些嘴上说的冠冕堂皇,仁义道德,可一旦遇到父皇选秀,连家族里十四五岁的幼龄女儿都舍得送进宫来伺候。   不过现在可不是称赞苏家的时候,因为站在祁昶的角度拉看,苏家有这些想法是很危险的,他可以理解苏家不愿用女儿的幸福攀附权贵之心,却无法接受他们将那么可爱的苏小姐推向别的男人。   从苏佑宁说的那些话来看,他并不知晓一直与他妹妹来往的男人就是太子,他以为是罗时,可见苏轸并未对他详说,这件事很可能是苏佑宁自己的行为。   眼看选妃在即,祁昶已经安排好宫里的一切,断不能在苏家那头掉链子。   也许是他该向苏小姐坦白的时候了。今晚这个契机,似乎还不错。在画舫中私会,表述衷肠后,祁昶再光明正大的向苏小姐介绍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样苏小姐应该就能放心选妃了吧。   *************************   苏霓锦听完苏佑宁的话,觉得实在有点魔幻:   “哥,你是想让罗统领去跟太子殿下求赐婚,然后让我嫁给罗统领吗?”   “是啊。”苏佑宁觉得这个计划没什么问题:“嫁给罗统领做正妻,总比嫁给太子做侧妃要好吧。你别看太子侧妃这个名头好看,但实际上……”   不等苏佑宁说完,就被苏霓锦给打断了:“等等等等。你扯远了。姑且不论太子殿下是不是看上我了,我虽然去了东宫几次,但并没有见过太子殿下,他看上我的可能其实不大。再说罗统领的事情,我跟罗统领就是朋友,普通朋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他也不会想要娶我的吧。”   “怎么不想?他要不喜欢你,会在七夕那晚搞那么多幺蛾子吗?又是花,又是琴,他这心思就是司马昭之心,就你这傻姑娘察觉不出。”苏佑宁一副为了妹妹操碎了心的样子。   “可,可……”苏霓锦还是满心别扭:“可你让他去跟太子殿下讨赐婚,若你们说的是真的,太子真看上我了,他去讨赐婚的旨意,岂非要他得罪太子,惹太子不高兴吗?”   苏佑宁听到这里才发现妹子原来是在担心人家罗统领。   “你还说你不喜欢他。这就为他考虑上了。这你不必担心,罗统领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太子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不会因为区区一个美貌女子,就断了自己左膀右臂的。不过太子心中不快是肯定有的,但罗统领若真想娶你,他总要拿出点诚意来才行嘛。”   “这也算是一种考验,若他真为了你去求太子殿下,那就足以证明,他对你是一心一意,势在必得的,那这样的丈夫,你嫁了也不亏。”   苏佑宁之前就说,妹妹将来的夫婿,要经过他的考验,这不,考验来了。就看罗统领能不能做到。   “不是不是。你怎么又说到嫁人上面去了。我确实不想嫁太子,可我也不想嫁罗统领啊。哥,你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晚上我不去!”苏霓锦说。   苏佑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你若不去,错过了这个机会,你打算怎么办?”   苏霓锦想了想:“四选考的是字和画嘛,字画这种东西,要想写好不容易,写差还不容易?”   “我问过爹了,爹说,要是你有意写差,被发现了,很可能要被追责,咱家也会受牵连的。”苏佑宁劝妹妹别做这种尝试。   苏霓锦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不过……   “我自然会有分寸的 ,不会太难看,也不会太好看,就介于那种中等偏下的水平,不就好了吗?”苏霓锦昨天想了一夜,似乎觉得这个方法还不错。   “你这个法子太冒险。”苏佑宁还是觉得他的计划好,又劝道:“我说你晚上就去一趟又能怎么样?成不成的,你先去听听罗统领怎么说,万一他把你说服了,让你心甘情愿嫁给他的话,我是觉得,没什么不能嫁的。”   “妹妹,你不知道,皇室乱着呢。不是你这种单纯无害的小绵羊可以生存的地方。”   苏霓锦看着苏佑宁竭力劝说的样子,脑中想起罗统领英俊帅气的脸庞,上回哥哥与她说了七夕夜的事情后,她也觉得罗统领有点喜欢自己,正如哥哥所言,如果他为了自己能够顶撞太子殿下,求来赐婚圣旨的话,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罗统领那人看着挺开明的,应该不会是那种把老婆锁在后院,不许老婆抛头露面的男人吧。   见见,似乎也无妨……   ****************************   是夜。   苏霓锦早早便在苏佑宁包下的画舫中等候,别说,苏佑宁还挺有搞策划的天分,包画舫让自己的妹妹和别的男人私会,他也算是中国好哥哥了。   离约定的时间——酉时三刻还有一段时间,苏霓锦正打算到船头去吹吹风,这画舫现在就她一个人,苏佑宁为了让她和罗统领安静说话,连皎月都没让她带出来。   谁知一转身,就看见画舫的帘子一动,一把折扇将画舫的帘子挑起,露出一张往里探究的俊脸,不是苏霓锦等候多时的罗统领又会是谁呢。   祁昶看见画舫中的苏霓锦,这才掀帘子进来,笑容满面的问:   “等很久了吗?”   画舫里满挂着好些灯笼,将船舱里照的如白昼般。   两人似乎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今天晚上见面的目的,都觉得气氛有点点尴尬。   “没等多久。那个……”苏霓锦看了一眼苏佑宁为他们准备的茶点,邀请祁昶入座:“罗统领请坐。”   祁昶自然而然的坐下,两人对面而坐,苏霓锦端起茶杯,低着头一个劲的喝水,多日不见,祁昶觉得她越发可爱,说道:   “今日这情形,不禁叫我想到那日中午在东宫,苏小姐觉得像吗?”   苏霓锦抬头看他,对上那双深邃又帅气的桃花眼,刚要开口,就听见外面甲板上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苏霓锦和祁昶对视一眼,似乎都在问对方怎么回事。   然而不等双方摇头,画舫的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掀开,嘉和郡主凶神恶煞带着十几个家丁打扮的护卫闯了进来。   “好你个苏霓锦,你敢私会男人,看我不……”   嘉和郡主在看清画舫里,坐在苏霓锦对面那个男人的脸之后,凶恶质问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呆愣愣的喊了句:   “太,太子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掉马了。   尴尬了。   第43章   罗时按照祁昶的吩咐在固原桥上守着, 看见嘉和郡主带着一帮人风风火火而来,以为郡主是要去什么地方,没想到罗时就看着嘉和郡主带着那帮人头也不回冲进了太子殿下和苏小姐所在的画舫,他和便衣们飞速冲下去, 却已经来不及阻止嘉和郡主爬上画舫甲板了。   嘉和郡主掀开帘子的同时, 罗时他们才赶了过来,对祁昶递去询问的目光,现在这尴尬的场景,饶是处理刺客经验丰富的罗统领也拿不准应该怎么办了。   祁昶对罗时比了个退下的手势,罗时便拱手退下, 顺便把跟着嘉和郡主上船的人带了出去。   片刻的功夫,船舱里就剩下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祁昶干咳一声, 语气多有不悦:“你来做什么的?”   嘉和郡主收回震惊呆滞的目光,咽了下口水, 镇定片刻后才开始在脑中思考要怎么回答太子哥哥这个问题。   她来干什么的?   来抓苏霓锦私下和男人约会的证据!   可她抓到了什么?   不是说苏霓锦和罗时有瓜葛, 不是说罗时要为了苏霓锦跟太子哥哥讨赐婚旨意吗?不是说……不是说……   怎么画舫里的罗时,变成了太子哥哥呢?   嘉和郡主此时此刻满心满眼的问号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了,就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祁昶没那耐心等她酝酿情绪, 冷道:   “出去!”   嘉和郡主被祁昶的冷漠吓到,太子哥哥平日对她虽然不热情,却也没有这般疾言厉色过, 嘉和郡主忍不住往同样一脸懵的苏霓锦看去一眼,暗自咬了咬牙,不敢违逆的转身离开船舱。   待嘉和郡主离开之后, 画舫里又只剩下祁昶和苏霓锦两人,周围安静的仿佛根本没有发生刚才那一幕闹剧般。   祁昶喝了口茶,自从出生以来,祁昶还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心虚,不明白缘由,总之就是心虚。   在对面那双漂亮如星辰般的黑眸注视下,他甚至连与她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这其实是很没有道理的。   祁昶生下来就是太孙,父皇登基后他就是太子,自小高高在上,受人仰视,只有别人在他面前心虚害怕,他就算是对着陛下也从未有过这般感觉,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既后悔犯错,又害怕被大人责罚。   尽管他很清楚,苏小姐最多就是生气,并不会真的责罚他。   然而祁昶想说的是,他倒宁愿自己被责罚,也不愿她因为这件事儿生自己的气。   苏霓锦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犹嫌不够,又将面前已经凉了的茶水一口饮尽,杯子放下之后,径直起身便要离开,理智虽然告诉她不应该这么做,但脚步有点控制不住。   经过祁昶身边的时候,被祁昶拉住了衣袖:“等等。”   苏霓锦低头看了一眼被抓住的衣袖,祁昶便赶忙放开了手,站起身与苏霓锦对面而立,苏霓锦低着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脑子里忍不住回想自己跟眼前这人相处时说的话和做的事,苏霓锦瞬间想死的心都有。   也是冤枉的,她哪里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居然有这种嗜好,cos自己下属来诓骗单纯无知,天真无邪的少女。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祁昶问。   苏霓锦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嗫嚅回:“殿下要我问什么?”   祁昶:“问你想知道的一切。”   苏霓锦赶紧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敢不敢,臣女不敢。”   不知道人家身份之前,苏霓锦说的那些话还能当做是‘不知者不罪’,现在知道了还敢乱说话,那不是嫌命长了嘛。   祁昶见她这般,无奈叹息:   “你无需不敢,孤恕你无罪。”   苏霓锦被祁昶的一句‘恕你无罪’稍稍安慰了些,脸上迅速堆起了掩饰尴尬的笑容:“多,多谢殿下。”   祁昶双眼一眯,哪会看不出来她此刻的笑容有多勉强,试图为自己解释一波,往苏霓锦靠近了一步:   “那个,虽然现在说出来,你可能不太信。但其实今晚我来赴约,也是想来跟你坦白的。没想到被嘉和搅和了,你生气了吗?”   苏霓锦觉得两个人靠的有点近,就又往后退了退,祁昶见她后退,干脆亦步亦趋的跟上,画舫本来也没多大,苏霓锦退了两三步后,就被一张椅子拦住了退路,一个不稳,就跌坐下去,祁昶得不到回答,干脆弯下身子,两手撑在椅子的两侧扶手上,生生把苏霓锦困在了他与椅子之间。   “说话呀?”   苏霓锦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试图把身子沉下一些,想从祁昶胳膊下方的路径逃走,被眼明手快的祁昶洞察先机,加上一只脚拦住苏霓锦的最后一条退路,一副非要问出个究竟的样子。   祁昶这颇具威胁性的举动,让苏霓锦忍不住脑补出一场‘贵公子隐瞒身份调戏良家女子不遂企图霸王硬上弓’的狗血戏码,把心一横,说道:   “你到底想要我说什么呀?发表一下突然得知你是太子的感想吗?我个人感到非常惊讶,不敢生气,我这样说行吗?您满意吗?”   苏霓锦接连几句问句让祁昶愣了片刻,叹道:“你还是生气了。”   “……”虾米?她哪句话让他听出来她是生气了?   “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我……向你道歉可以吗?”祁昶诚心诚意的说。   苏霓锦被道歉又是一脸懵,再度强调:“我没生气!”   她是真没生气,这有什么好气的,他们又不是什么需要彼此坦诚,彼此信任的关系,就算太子骗了她,她也没啥好气的,更何况,太子也没骗到她什么,反而还给了她好几千两银子呢。   不过话虽如此,苏霓锦还是觉得心头有点闷闷的,她把这归咎于乍闻喜讯的激动。   祁昶居高临下盯着苏霓锦,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些端倪,苏霓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说道:   “我,我哥还在外面等我,他估计也不知道您的身份,这才有了今晚的事情,都是误会!我,我现在就出去告诉他,让他今后别再整幺蛾子了,绝不会再打扰您,您看怎么样?”   苏霓锦跟祁昶打商量道,不是她怂,而是现在明显人家的形势比自己强,身份悬殊,自己又给他困在这方寸之地,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绝不再打扰我?”祁昶拧眉质问。   苏霓锦拿不准他的意思,试探一般点了下头。   祁昶便急的再度靠近她,苏霓锦吓得赶忙往后躲去,谁知躲的力气太大了,后脑勺直接撞在椅背上,可怜兮兮的摸着后脑,看向不知为何有点生气的祁昶。   在强势的威压之下,苏霓锦改口:   “那要不,继,继续打扰?”   祁昶一言不发,紧抿着好看的唇线,静静看着苏霓锦。   短暂的沉默过后,苏霓锦终于受不了,埋怨起来:   “不是,到底是怎么样,你给句准话行不行?时间不早了,咱们早点说完早点散,我和我哥是骗我爹娘说出来逛街的,不好逛太长时间。”   祁昶将头别到一边,叹了口气问:   “所以,你今天晚上约罗时出来,是想让罗时跟我求你们的赐婚旨意吗?”今晚的计划被全盘打乱,现在祁昶也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了。   也许是气她不生气;也许是气自己不坦诚,总之,在听到她说‘不再打扰’和‘早说早散’之后,他的心情就开始气闷。   苏霓锦没顾得上理会祁昶此刻的心路历程,她得赶紧解释一句:   “不是不是。我是来跟罗统领……也就是你说清楚的。”   “说清楚什么?”祁昶问。   “就……那些事啊。”苏霓锦有点难以启齿。   “什么事?”祁昶紧紧逼近,逼的苏霓锦烦躁起来,不想再跟他多纠缠,直言道:   “能有什么事!你不都知道了吗?我就是想来问你,你为我做那么多事,是不是喜欢我。”   祁昶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被问懵了,愣了一瞬,刚要回答,就听苏霓锦并不打算给他回答的机会,自顾自的又说了下去:   “不过现在,你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我不想听了,我现在只想赶紧回去,那个,那个……殿下就当是一场误会好了,露水姻缘一夜情……呸呸呸,我在说什么,不是不是,哎呀,我没什么说的了。就,就这样吧。”   苏霓锦一阵胡言乱语之后,画舫里安静的只听见一丝细微的水声,让苏霓锦更觉尴尬,实在不想继续留下跟他耗着,伸手推了祁昶一把,想把他从自己面前推开。   “我喜欢的。”   不管苏霓锦急切想要离开这里的意思,祁昶骤然表白。   苏霓锦推在祁昶肩膀上的动作顿时愣住,耳朵嗡嗡耳鸣作响,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心砰砰砰直跳。   祁昶伸手捏着苏霓锦的下巴,将她别在一旁的脸面向自己,看着苏霓锦的眼睛,又重新说了一遍:   “我说,我喜欢的。你听见了吗?”   苏霓锦活了两辈子,都没有被这么帅的人,在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直接的表白过,呆愣愣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将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推开,汗颜道:   “听见了。不过现在听见也没用了。情况……不一样了。”   “哪里不同?身份吗?这么长时间以来,难道你都是在罗时的身份交往吗?在你眼里,我还不如罗时?”   祁昶对苏霓锦发出了灵魂般的质问,然后这话传出了船舱,让站在甲板上守卫的罗时听得心上一紧,手心里都忍不住出冷汗了,由衷的希望苏小姐能搞清楚形势,千万不要把他拖下水,他还想在太子殿下身边多活几年呢。   “什么跟什么啊?我都不认识真正的罗时是谁好不好?”苏霓锦忍不住吐槽一句。   祁昶看了一眼外面,提醒道:“张三。”   苏霓锦一愣,想起来一直跟在这位假冒罗统领身边的张三……不得不说,这对主仆可真会玩儿。   “呵呵。”   苏霓锦觉得自己现在除了这两个字,已经没有其他字眼可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回答我。我不如他?”祁昶还没忘记自己刚才的问题。   借苏霓锦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儿点头,支吾了一句:   “我要回去了。”   身子刚一动,就被祁昶拉回来:“话都没说完,你回什么回?”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苏霓锦无奈。   “你说什么了?我都不知道你说了什么。”祁昶第一次感到抓狂:“我说我喜欢你,你呢?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   苏霓锦都快被气笑了,这太子也是哈,她能当面说不喜欢吗?她敢吗?   “我要是说不喜欢的话,殿下是不是就可以不让我选妃了?”苏霓锦换了个说法。   祁昶审视的目光将苏霓锦盯的死死的,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微表情,然后摇了摇头:   “不可以。”   这个答案很欠扁,让苏霓锦立刻恶向胆边生,一下子从祁昶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那你问个毛线?我的答案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啊。”   说完就要往外冲,祁昶一抬脚踩在一旁的茶几边缘,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今晚第三次想要跑路的苏霓锦。   “你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你若是喜欢,那咱们皆大欢喜,我娶你做太子妃,从今往后我们俩相亲相爱,白首不相离;你若不喜欢,那就要费点周折,我还是娶你做太子妃,婚后我给你时间慢慢喜欢上我,然后我们再相亲相爱,白首不相离。就这么个意思,你怎么看吧?”   祁昶用一段话的内容,充分的把他身为皇太子的狂拽酷霸叼表现的淋漓尽致。   苏霓锦不禁掀桌。你丫都说到这份上了,还问她怎么看?她能怎么看?   “殿下。既然您说我是聪明人,那我这个聪明人免不了要说两句。”   苏霓锦豁出去了:   “您看我们也算接触过多回了,我的性格您应该清楚吧,我坑蒙拐骗,也就个拐没做过,我吃喝嫖赌,也就个嫖做不了,反正五毒俱全,绝非大家闺秀,名门贵女,我甚至连小门小户的千金都比不上,对了,我还被退过婚!您是太子,便是要娶那九天玄女也使得,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做出让您和江山社稷都后悔莫及的决定啊。”   为了不进宫,苏霓锦真是拼了,把最后一点脸皮全都扯下来放到地上踩了个遍,只希望尊贵的太子殿下能因为她这番言论而醒悟过来。   喝了这碗毒鸡汤,忘了那个负心人。   苏霓锦祈求太子殿下的理智上线。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你在我眼里,样样都是极好的,没有你自己说的那般不堪。”祁昶看她认真贬低自己,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心酸了。   他这是被拒绝了吧。   堂堂太子殿下,被人拒绝了。   但正如他说的那般,若是不喜欢,那也可以先成亲,然后再慢慢培养感情,祁昶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他持之以恒的对她好,便是石头心肠也能给焐热。   更何况,祁昶能感觉的出来,她对自己并不是毫无感觉,只是颇多顾虑,不敢承认罢了。   “我有。”苏霓锦绝望道。   “你没有。”祁昶坚持道。   “我就有!就有,就有……唔。”苏霓锦有点生气,嘴巴突然被他用食指抵住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若再聒噪,我可能会亲你。”祁昶勾唇问:“你要我亲你的话,就继续跟我抬杠。”   说着,祁昶忍不住将食指转了个方向,用指腹在苏霓锦丰润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描绘,带着某种暧昧不能言明的暗示,成功让苏霓锦瞬间闭嘴。   苏霓锦委屈的咬着下唇,第一次感受到太子殿下身上难以掩饰的王霸之气。   “所以,五日后的四选,你要好好表现。只要到了殿选,我就会让父皇为我俩赐婚,明白了吗?”   祁昶在苏霓锦耳边低声呢喃,就好像他们真的是情人那般亲昵,苏霓锦觉得耳根子发热,很想指着他的鼻子反驳他,骂他,批判他,却还是被他刚才那句话吓到,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她虽然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在他面前再表露出任何不满,但祁昶的话却给了苏霓锦一个新思路。   对啊,她还有四选和殿选呢。   只要她四选落榜,被选秀除名的话,就算他是太子殿下也拿她没办法吧。   苏霓锦心思动的极快,立刻就想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她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怂怂的,不敢跟比她厉害的人正面刚,但背地里可就不好说了。   祁昶看着她眼珠子转动,像是在打什么小算盘的样子,灵动的表情让人又爱又恨,他一开始便是被她与一般闺秀完全不同的做派吸引的,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女子,能够一出现就完全把他的注视目光吸引过去。   她像是一抹色彩,将他按部就班,条条规规的生活装点的靓丽起来。   他必须要留住她,就像是留住生命中的色彩一般。   “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脑筋,因为若我执意要娶你,就算你想嫁给其他人也是没用的。”祁昶好心给她警告。   苏霓锦一千个不服:“我若真嫁给别人,你还能抢了我不成?”   祁昶就喜欢她这既怂又嘴硬的小模样:“别忘了,我是太子啊。我若要娶你,我那些弟弟,谁敢与我争?”   苏霓锦一万个不服:“怎么没有?”   “那你说说,谁敢?”祁昶耐着性子问。   苏霓锦对祁昶勾勾手指头,让祁昶附耳过去,祁昶照做之后,苏霓锦在祁昶耳边说了两个字,把祁昶的肺差点气炸了。   苏霓锦说:   “你爹。”瞅给你能耐的,把老娘逼急了,当你后妈去!   说完这话,趁着祁昶愣住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苏霓锦赶紧瞅准了机会,从他身边绕过,成功跑出了画舫,差点撞在门神一般挡在甲板上的罗时。   罗时见她出来,赶忙退后一步,完全就是一副要跟苏霓锦好好保持距离的样子。   苏霓锦想起来就是这人跟里面的一起联手骗她,刚要出言说他两句,就听里面祁昶气急败坏的声音传出:   “苏霓锦,你有种给孤再说一遍!”   苏霓锦头皮一阵发麻,来不及奚落真正的罗时,立刻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岸,然后一步三回头,确定祁昶有没有追过来。   只见祁昶在甲板上指着苏霓锦,一副‘你等着’的架势,不过倒是没追过来,苏霓锦跑出了好一段距离,看见巷子里自家马车之后,才转身对祁昶示威般摆了两下手臂。   祁昶看着她那嚣张的模样,气着气着,就忍不住笑了。   罗时在旁边看着自家太子又气又笑的神情,体贴的问道:“殿下,要去追吗?”   祁昶冷冷往他撇去一眼,给了罗时一个眼神自己体会,罗时刚刚冒出的头又赶紧缩了回去。   罗时觉得今天晚上自己真的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夹在太子和苏小姐中间,他也很为难的,看刚才苏小姐对他的眼神,这要以后她当了太子妃,也不知道会不会给自己小鞋穿。   唉,当护卫难,当贴身护卫更难,当一个合格的让太子和太子妃都喜欢的贴身护卫,难上加难。——羽林卫统领罗时。   苏佑宁在马车里打瞌睡,跟车夫说了再过一会儿喊自己去接人,到底男女私自会面,时间太久了肯定会影响自家妹妹的名声,可苏佑宁没想到,自己还没去喊,妹妹就爬上车了。   他坐直身体让自己清醒一点,边揉眼睛边问:   “谈的怎么样了?他去求赐婚旨意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苏霓锦愤愤然往不明所以的哥哥瞥去一眼:   “求什么求!”今晚打击巨大,苏霓锦的头已经两个大了。   苏佑宁惊讶:“他不肯?嘿!这人怎么回事儿,这么一点事情都不愿做,还想当我妹夫?”   苏霓锦懒得理他,抱着脑袋当起了乌龟。   作者有话要说:表白啦。 第44章   自从被祁昶在画舫里莫名其妙的表白之后,苏霓锦当天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 都没睡得着觉。   她大概有点后知后觉, 祁昶掉马的时候,她一心想从离开, 倒是没有太多心理活动, 可到了晚上, 夜深人静,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 那些心里活动就来了。   有些问题,她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答案来。   例如, 祁昶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   她从两人见的第一面开始回想,似乎她并没有做什么能够让祁昶爱上自己的事情。   苏霓锦摸上了自己的脸, 难道是因为美色?祁昶就算是太子, 但终究也是个男人,是男人就没有不爱美色的,苏黛云她们不也常因为苏霓锦的美貌而总是孤立她, 就算原主再怎么努力融入她们,她们都处处防备;就好比宁氏会想用她这张脸去给苏黛云挡灾,想让她勾住敬王的魂儿, 让敬王忘记要苏黛云为侧妃的事情。   所以, 苏霓锦觉得自己浑身上下, 可能也就这张脸稍微能拿的出手了。   其他方面,她真的完全不具备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难道是看中了她有趣的灵魂?   憋闹!她哪里有什么有趣的灵魂,粗鲁奸诈的灵魂还差不多。有趣的灵魂这个选项立刻就被苏霓锦当场给否定了。   想来想去, 只能是因为她的脸。古往今来被美色迷惑的君王不在少数,也许祁昶也就是看起来正经……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苏霓锦不知道。   但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苏霓锦都知道自己不想进宫,如果说苏佑宁让她找罗统领帮忙,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嫁给罗统领逃避入宫,苏霓锦还有两分愿意,毕竟罗家是寻常人家,没有皇家人口复杂,对苏霓锦的管束也不会太严苛。可她一旦入宫,那些繁文缛节压到她稚嫩的肩膀上,那她从今往后的人生,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晚上和苏佑宁一起坐马车回来的时候,苏佑宁在车上问了她一路,想要知道她在画舫里和‘罗统领’到底怎么交流的,苏霓锦心情沉重,没力气跟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现在迫在眉睫需要她担心的,似乎只有怎样才能不进宫这件事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昨天考琴艺是怎么回事,就显而易见了。   定然是祁昶从中作梗,坏她好事。   那她想在四选中防水藏拙的话,祁昶肯定还是会干涉的。   他会怎么做?苏霓锦在脑中盘算着祁昶有可能会做的事情,但想着想着,就突然看到了一丝丝的希望。   希望是什么呢?   希望是四选要考的是字与画,字画与琴棋不同的是,琴棋都是无形的,祁昶让人随便改个结果很容易,可字、画却是有形的,据说监考十分严厉,她们写完画完之后,就会如科举考卷般被密封起来,然后由考官匿名批阅。   当时得知这个规则的时候,苏霓锦还在心里小小的吐槽了一下,觉得这选妃搞的也太郑重其事了,又不是考状元,还考卷封存,匿名批阅……现在想来,倒是或许能帮她的忙了。   反正,让她如祁昶说的那把束手就擒,等着受他的安排,苏霓锦是万万做不到的,就算最终结果依旧是不可逆,那至少她也曾经努力过。   这么想明白以后,苏霓锦才觉得激荡的一颗心稍稍平复下来。   ****************************   祁昶的事情,苏霓锦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告诉家里人知道,因为就算告诉他们,除了让他们徒增烦恼之外,并没有其他作用。   四选这日,苏霓锦穿戴整齐,坐上了来迎接的轿子,在沈氏的注目,苏佑宁骑马护送之下,与其他候选人一起二度进宫。   今天的情况跟三选的时候差不多,上午是考写字,下午是考水墨画,但与三选不同的是,结果今天并不公布,而是两日之后,由礼部直接通知入选者参加殿试,然后在殿试中,将由陛下亲自点评及展示考核的等级。   据说这就是为了防止官员们提前得知结果之后,各方运作,导致选妃结果有偏差。   苏霓锦就搞不懂了,她看了那么多的宫斗剧,什么时候听说过选妃是要看文化成绩的,为什么大祁王朝就不能单纯的以选妃秀女的家世或身份来选择他们未来的太子妃和王妃呢?有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这么好的联络世家望族的机会,怎么就要跟高考似的呢?   这让苏霓锦相当头疼。   坐在候考偏殿中,苏霓锦愤愤然的将一块白糖糕吞入腹中,然后又果断拿起了第二块。   苏黛云从进殿以后,目光就一直放在苏霓锦身上,原本她和母亲都以为,苏霓锦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在三选就该被刷下来的,可让她们没想到的是苏霓锦不仅棋艺高超,就连琴艺居然也会,直接进了四选。   四选的人,比三选的时候少了二三百,殿中大概也就百人左右,入目大多是熟悉的面孔,这不奇怪,因为门第越高,对女子的德艺就越在乎,哪个世家小姐,不是三岁写字,五岁学琴,被精心护养着长大。   苏黛云若是输给其他自小勤学的世家女倒也罢了,就当她是技不如人,当然,凭她的身份,并不会真的输,只是这么假设。意思就是她可以容忍自己输给和自己差不多身份档次的人,却不能容忍输给苏霓锦。   幸好,写字和画画这两项都算是苏黛云的强项,小时候就特意请了名扬天下的大家到府里做西席先生,倾心倾力的教授她,她苏黛云能跻身入京城十大世家才女的行列,凭的就是一手极其漂亮的字和雅韵山水画。   苏霓锦学过字吗?会画画吗?就算她侥幸过了棋艺与琴艺的关,今天这字与画的关,她是决计过不了的!   一声铜锣响起,四个内官便入殿来请候选人们去主殿,仍旧是在储秀宫,还是所有人比试棋艺的那个宫殿,只不过今天这宫殿里一排排放的不是棋盘,变成了放着文房四宝的桌椅。   桌子上平铺着一张空白的宣纸,笔墨都已经准备好,每张桌椅旁边都站着两个宫人,一个收纳官,因为写字要写好几种字体,从小楷写到中楷,篆书似乎也有一篇,最后还有一张草书,两个宫人就是在考试的人写完一张要换纸的时候帮忙更换,收纳官则是在考试人写完之后将字封存的人。   已经赶鸭子上架到了这个地步,苏霓锦不写是不可能的。尤其好巧不巧的是,苏黛云的桌椅就安排在苏霓锦的隔壁,头一转就能看见彼此写的东西。   为了避免被苏黛云举报防水,苏霓锦认命的拿起一支精致的狼毫小楷,蘸上笔墨,对照宫里提供的诗词抄写起来。   凭苏霓锦的本事,她可以把字写的行云流水,铁画银钩,也可以把字写的生疏迟钝,不堪入目,苏霓锦很想写一手狗爬在这宫廷特供的上等宣纸上,发泄一下她对祁昶那番嚣张言论的不满,但是她不能,她必须要写出‘虽然我是烂字,但我很努力写好’的气场,这样才能避免被人说故意不尽力,才能不连累父亲和家人。   按照要求一张张的写完,苏霓锦认真的样子让旁边的苏黛云都不禁多看了几眼,苏霓锦没写一张字,苏黛云都要稍微凑过头去看上一眼,每看一张,苏黛云提着的心就放下一点。   因为苏霓锦写的字认真归认真,但要说上台面还是欠点火候,至少在苏黛云知道的人里,十有八、九的世家女都写的比她好。   不过这也不怪苏霓锦,看得出来她已经尽力了,但有些事情不是尽力就有用的。   她们这些世家女从小吃了多少苦,才练就如今这笔令人羡慕的好字,她们整日刻苦的时候,苏霓锦还不知道在哪里虚度人生呢。   得知苏霓锦的字写的一般之后,苏黛云下笔就有如神助了,很快也将自己的字写完,让一旁的内官封存起来。   中午大家一起吃着宫里提供的饭菜,因为四选的结果今天并不公布,所以殿中的候选者们的关系似乎看起来还挺融洽,至少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苏霓锦胃口还不错,对宫里的鸡丝凉面很有好感,苏黛云从她身边经过,手里拿着两只柑橘,苏霓锦抬头看了她一眼,正要问她柑橘哪儿来的,还有没有,苏黛云就主动把柑橘送到她面前,不无得意的说道:   “多吃点,这也许是你这辈子吃到的最后一顿宫里的饭了。”   苏霓锦没有反驳,结果她递来的柑橘,说了声:“谢了。”   苏黛云心情大好:“不客气。”转身要走,可走了两步,苏黛云就又忍不住回头奚落了一句苏霓锦:   “我要是你,写的那么一手平平无奇的字,我都不好意思下笔。字这种东西,可比人的一张脸靠谱多了,最骗不了人。平时花了多少工夫和心思,全都可以在一笔一划中体现出来。”   尽管苏霓锦不喜欢苏黛云,但也不能否认她这句话说的很对,写字确实是一件需要勤加刻苦训练的技能,所以她小时候那段时间,除了上学,基本上课余娱乐活动就是写字,写的她都快吐了,老张还不满意,一点点淬炼出来的技能。   “下午的画,我看你也放弃吧。”   苏黛云示了一番威,心情大好,更让她高兴的是,她说了这么多,苏霓锦居然都没有反驳一句,看来她也知道自己水平一般,定然落选,再也没了三选时期的底气。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苏黛云趾高气昂的转身离开,苏霓锦边吃饭,边看着手边的柑橘,幽幽一声叹,她从未有一刻希望苏黛云的乌鸦嘴能够实现。   她是真不想嫁给祁昶当太子妃啊。   她穿越过来没多久,好日子都还没过上呢,怎么就要给人抓起来关到金丝笼里去呢?她是麻雀,把她关起来,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苏霓锦环顾一圈,想看看三选时出现过的嘉和郡主在不在,看那天晚上嘉和郡主带人来抓她错漏的架势,估计那郡主是喜欢祁昶的,如果她在的话,苏霓锦说不定还能和她达成个什么联盟,借嘉和郡主的力量来抵御祁昶的不要脸攻势。   然而很可惜,嘉和郡主没有出现。   吃过午饭后,在偏殿略加休息,便开始了下午的画技考试,苏霓锦依旧用早上写字的套路,画出了一幅水平一般般的鱼戏荷叶,苏黛云画的是一幅气势恢宏的水墨山水,用墨和构图都还行,就是气势不足,没有把山水的磅礴大气画出来,明明画的是高山流水,却偏偏有一股子农家溪水的味道。   苏霓锦在看苏黛云的时候,苏黛云也看了一眼苏霓锦的,不出意外的嗤之以鼻。两人将互相看不顺眼的画作递给了封存内官,并肩走出大殿。   与苏霓锦的脚步沉重相比,苏黛云简直可以说是小鸟飞枝头的雀跃了。   要说早上看见苏霓锦的字还不能让苏黛云肯定苏霓锦要被刷的下场,那下午看了苏霓锦的画之后,苏黛云就已经在内心十分的肯定了。   就苏霓锦画的那东西,要也能过关的话就真奇了怪了。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宫里选皇妃了。   苏黛云的这份好心情一直从宫里带回了家,并且传达给了母亲知晓,母女俩对这个结果都相当满意,都觉得她们当时把苏霓锦那个空有美貌,却一无是处的人当做劲敌的行为有点愚蠢。   四选的结果是在两日之后的殿试之日才会揭晓。   就跟考状元似的,考完了并不知道谁是状元,谁是榜眼,谁是探花,得在家里或客栈里等候,等到结果出来才有定论。   殿试这日天不亮,宫里就有轻骑仪仗送信到各府,四选两轮考试下来,估计最后也就剩二三十个候选人,竞争可谓相当激烈啊。   苏霓锦紧张了一个晚上,没怎么睡,早早就起床等待了。   只要熬过辰时,也就是早上七八点左右,当天要入宫参加殿选,宫里总不会到大中午才来通知各府。   苏霓锦看着庭院里的滴漏,一点点的掐着时辰,苏佑宁端着一碗酱油面在她旁边边吃边说:   “你别太担心,不是说写的不好吗?爹特地去礼部问过,审阅的都是翰林院的大学士,绝无可能掺假作弊。”   苏霓锦脑中无限回放那几个睁眼说瞎话的琴师……   辰时一刻,洒金巷外发出一声箭鸣,苏佑宁嘴里的面直接掉到碗里,苏霓锦无奈的闭上双眼,暗自咬牙。   宫里来的内官们送来了苏家小姐四选通过的消息,并且送来四个梳妆嬷嬷及一身今日要穿的宫装,梳妆嬷嬷们立刻动手把苏霓锦推到了梳妆台前,不由分说的给苏霓锦一番涂脂抹粉装扮起来。   装扮好之后,苏霓锦就坐上了宫里来到接的轿子,心情复杂的入宫去参加最后一轮殿选了。   **************************   三选和四选都是在储秀宫,储秀宫乃是皇宫最外围的宫殿,而近日殿选,则需进入内宫,直面陛下,太子,妃嫔及诸位皇子。   一帮费了举国之力挑选出来的女孩子,就那么站在那里被这些贵人们挑来挑去,想想就郁闷。   当然了,今天郁闷的可不止苏霓锦一个,还有苏黛云和嘉和郡主。   自打在宫里见到了盛装出席的苏霓锦,苏黛云的脸色是一会儿一个样,一会儿一个样,总而言之就是不爽,那眼睛跟铜铃似的瞪的快要掉出来了。   而嘉和郡主的表情也没比苏黛云好看多少,不时用狐疑又愤怒的眼神瞥苏霓锦。   苏霓锦被这两道炙热的目光盯着,暗自苦笑,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到这里来被人挑挑拣拣的呀。郁闷。   二十个女孩子,作五排排列,苏霓锦在第四排坐起第三个,站在御花园里晒着太阳等候召见。   翠蕊宫外,有苏霓锦和苏黛云因为各自的原因不高兴,而在翠蕊宫内,就坐在陛下下首第二处的宁贵妃也很不高兴。   事实上,她已经不高兴好长时间了,自从陛下宣布为皇子选妃开始,她就不高兴了。   为什么呢?   因为出乎了她的预料!   宁贵妃以为陛下是单纯的为敬王选妃,因为这个,宁贵妃还特地到元阳殿去谢过恩,可就在她谢恩的第二天,陛下的圣旨发下去了。   原来不是给敬王一个人选妃,是给所有皇子选妃!如果只是敬王和其他两个王爷也就算了,最让宁贵妃郁闷的是,一向回避自己婚事的太子殿下,这回居然也在选妃的行列里,天知道,宁贵妃亲眼看见过多少回太子殿下拒绝皇上为其赐婚或选妃,她实在有点搞不懂,怎么这回,太子殿下不拒绝了呢?   敬王和贤妃所出的安王、昭仪所出的顺王比,条件自然是最好的,那理所当然就要挑家世最好的世家女,可现在太子殿下参与了,敬王和太子比……怎么比?   那些人精似的世家眼里,只怕全都盯上了太子殿下,哪里还有人把她的敬王放在眼里呢?   所以,宁贵妃不开心,很不开心!可是她又没办法改变,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   待诸位贵人全都入座之后,便由大内总管全福公公亲自主礼,迎候选秀女进殿。   不知从哪里传出的雅乐,伴随着雅乐,秀女们款款而入,苏霓锦低头走在人群中,完全不想有任何表现的样子。   一道目光似有若无的瞥在她的身上,苏霓锦忍了好久,终于没忍住,迎着那道目光看去一眼,只见皇帝下方的平台之上,祁昶一袭玄色金纹服饰,每一根丝线都散发着低调奢靡的感觉,只见他神情端正,并没有像苏霓锦想象中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盯着她不放。   熙元帝坐在大殿正中央的龙椅上,冕旒之后的容貌显得庄严肃穆,依次往下一个台阶,左边就是祁昶,这一阶原本应该是太子、太子妃和皇后的阶位,大祁没有皇后,太子也没有太子妃,所以父子俩都孤家寡人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再下首右边便是以宁贵妃为首的妃嫔,今日有六位妃嫔出席,宁贵妃,贤妃,还有近来最受宠的杜昭仪皆位列在侧;而太子下首处依次排列的便是敬王、安王和顺王。   敬王苏霓锦之前是见过两面的,穿着正式的宫装,依旧难掩其油腻渣男的气息;安王是个大胖子,大腹便便,都快赶上孙越了;顺王年纪看起来似乎还小,约莫十七八岁吧,眉眼也算俊秀英挺,不过肯定比不过祁昶的盛世美颜就是了。   苏霓锦在打量皇子们,皇子们也在打量眼前的这些秀女,不出意外的话,今天王爷们的王妃和侧妃们都会从这些女子中诞生。   “朕很欣慰,列下皆为四选中的翘楚,人人皆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朕亲自参与了四选字与画的评选,在那么多人中,挑出了你们的字画,都很不错。待赐花仪式过后,再行与你们点评。朕期待你们今日的表现。”   熙元帝来了个官方开场白,鼓舞一下士气。果然众秀女听说四选的结果是皇上亲自参选,并且皇上对她们的评价还不错,一个个脸上似乎都很高兴。   然而苏霓锦却越发搞不懂了。   如果连皇帝都参与评选的话,祁昶那孙子用什么办法让皇帝选了她的字画呢?要知道她那些字放到普通人写的里面,都挑不出什么出彩的地方,更别说放在这些自小书画培养着长大的世家女中间了。   不过现在苏霓锦没有太多的时间考虑这些问题,皇帝发表完之后,就开始了今天的第一个环节——赐花。   既然是为太子和皇子们选妃,那自然也要尊重一下他们的意见,太子和皇子们面前每人放了黄红红三朵花,黄色代表正妃,两朵红的则代表侧妃。   也就是说,今天所有王爷都能带走三个妻妾。   苏霓锦想起祁昶和她说要娶她做太子妃的事情,不禁思考着,如果她做太子妃,那两个太子侧妃,祁昶想选谁。   今日入选的秀女,苏霓锦大致都有点数,每个人的身份她也都知道,反正这二十个秀女里,似乎也就一个礼部尚书之女和她身份相当,其他的女子皆为世家或一品官家女,这些女子甘心屈就在她之下?   这还没被选中了,苏霓锦就觉得自己的麻烦事快来了。   第45章   苏霓锦作为被选择的对象, 这边已经觉得很麻烦, 而另一边, 作为马上要选择她们的对象——大祁朝的皇子们, 敬王、安王和顺王,三位王爷此时也觉得很麻烦。   看着面前桌案上摆放的三支花朵,心如烈火烹油般难受, 三个兄弟对望了几眼,一个都不愿先起身上前给自己心仪之人赐花。   原因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的大哥, 尊贵的太子殿下还没有选呢。   众皇子往太子看去, 只见他正旁若无人兀自悠闲的喝茶,仿佛他并不是置身在选妃现场, 而是在他的东宫后院闲庭赏花。   熙元帝见儿子们一个个全都坐着不动,心中暗骂这些小子, 娶媳妇儿都不知道积极一点,想当年先帝让他选妃的时候, 熙元帝那时候还不是太子,但也头一个冲出去了,生怕自己喜欢的人让别的兄弟给抢走。   先帝为此还夸过他, 说他该勇则勇,全然不惧的性子深得圣心。要知道, 熙元帝很少被先帝夸赞, 始终活在先帝英明神武的阴影之下,被先帝那般当众夸奖还是头一回,当时高兴的简直要飞起。   这些能够入殿选的秀女, 从容貌到才学,每样都很出色,看着这些人比花娇的姑娘,要是给熙元帝选妃的话,他现在早就选好……呃,呸呸呸,不对,这是选儿媳,不是给他选妃!   正因为不是给自己选,看到犹犹豫豫的儿子们,熙元帝实在想不通他们到底在犹豫什么?喜欢哪个,放手冲啊!在女人这方面他的这些儿子们,都不如他奔放。   “不是,你们就打算干看着是吧?”朕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参加你们的选妃典礼,你们就让我看这个?   “喜欢哪个就去赐花。”熙元帝恨铁不成钢,恨不得自己下场替他们选。   宁贵妃今儿心情不好,听了熙元帝的话,开口说道:   “陛下,殿下们大约都是在犹豫,万一这花儿要是赐重了,该当如何?难道要兄弟争夺不成吗?”   这句话宁贵妃已经忍了很久了。   皇子们选妃,陛下全然按照他选妃的模式来,根本就没考虑过要是一个女子若收到两个王爷的花,届时该如何选择,难不成要让皇子们因为一个女人而争夺不休,反目成仇吗?   熙元帝双手拢入,一派淡定:   “赐重了就赐重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届时就看人家姑娘怎么选好了。”   “这……”宁贵妃和其他妃嫔对望两眼,都觉得陛下此言过火。   “殿下们都是皇子,历来只有皇子选妃的,哪里有妃选皇子的,只怕于礼不合吧。”宁贵妃觉得自己嫁了个不讲究的皇帝,心累。   “什么合不合的。选择自己想娶的,或者选择自己想嫁的,怎么就于礼不合了?朕的皇子是父母养的,有人心疼,那这些秀女不也是父母所养,家中有人心疼的?就是朕选秀时也一样,若被朕挑中的女子不愿入宫,朕也不会勉强的。”   熙元帝为自己的开明点赞,他确实不是个会勉强女人的人,只要有女人当着他面儿说不愿意入宫,他就是再喜欢也会让她离开,万幸的是,被他看中的女子,没有一个不是自愿留在宫中的,熙元帝对自己的男性魅力还是相当满意的。   宁贵妃被熙元帝的话给噎住了,哪个女人被皇帝选中了会当面说自己不愿意?是嫌活的不耐烦了吗?就算她们真的不愿意,她们背后也会有无数双手按着她们说愿意的。   熙元帝的这番话让苏霓锦简直刮目相看,忍不住将头稍稍探出一些,往高坐龙椅,戴着冕旒的老皇帝看去一眼,只看见一缕山羊胡,正要仔细看去,只听一直沉默的太子殿下忽然发出一声咳嗽,苏霓锦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听见咳嗽的那一瞬间,就果断缩回了身子,那感觉,就像是妻子在家偷情时,突然听见门外响起疑似老公的声音……   呸,什么破比喻。   祁昶看着那个赶紧缩回去的身影,忍不住抿了抿唇,放下茶杯,好整以暇的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对一旁的几个弟弟说道:   “父皇都这么说了,那你们便去吧。”   他们要是再不动,只怕父皇都要忍不住自己动手了。   敬王祁显与祁昶年岁只差几个月,不过祁昶是十一月的,祁显是来年二月的,所以虽然只差了两三个月,但祁显就生生比祁昶小了一岁。   祁显往秀女们中间看去一眼,母妃与他说,这回选妃,让他务必要选李相的嫡长孙女李小姐为正妃,李相是三朝元老,纵然此时年迈,但他在朝中的人脉关系丝毫不输那些名门望族,更别说李家三位老爷都在朝任要紧官职,实力雄厚。   而李小姐的母亲则是光华郡主,她本身也是县主出身,除了太后身边长大的嘉和郡主之外,在场秀女,就数李小姐的身份最好。说起来,甚至还比嘉和郡主要好些,因为嘉和郡主虽然是安南王之女,但安南王举家都在边关,虽有兵权,但京中势力一般,太后又极其疼爱嘉和郡主,就是个小祖宗,娶进门得供着,敬王可不想自讨苦吃。   不过最关键还有一点,就是举朝皆知,嘉和郡主喜欢的是太子,本次参加选妃,也是因为太子。有这层牵绊在里面,其他人就是想选也是不敢的。   敬王犹豫着对祁昶问道:“大哥,要不还是你先选吧。等你选完之后,臣弟们再选。”   苏霓锦暗笑,这敬王在国公府牛的跟什么似的,在祁昶面前,活脱脱就是一只小鹌鹑。果然任何圈子都适用兽王定律,人们根深蒂固的想法,好的东西和人都要紧着实力强大的人先挑选。   “无妨。你们先选吧。”祁昶说。   敬王拿不准主意,又问:“那大哥可否给臣弟一点提示,臣弟应该选哪位比较好些。”   敬王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也很卑微了,希望太子能给点提示出来。除了嘉和郡主之外,还有哪两个是他们不能选的,总得搞清楚才行。   “随你。”祁昶还是那句淡淡的话。   敬王似乎还想开口,祁昶转头看他,对他比了比下巴:“还不去?”   被那道锐利如刀的目光看过来,敬王眉心一紧,赶忙动身:“是。”   他动身了,安王和顺王也跟着起身,每人手中都拿着三支花朵,一朵黄牡丹,两朵红芍药,牡丹是正妃,芍药是侧妃。   敬王拿着那支黄牡丹慢慢的接近母妃让她挑选的李小姐,刚要把黄牡丹放在她身前的银盘上,敬王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只见太子正神色凛凛的盯着自己,敬王心道,太子看来是不愿他选李家女做正妃了。   拿起的黄牡丹只好收回。   谁料他刚收回黄牡丹,年纪最小的顺王就把自己的黄牡丹放到了李小姐的银盘上,敬王心情复杂的很,一边为自己可惜,一边为顺王的将来惋惜。   到底还是年纪小,根本不知道他选了太子看中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凭太子的手段,顺王将来会不会被流放?褫位?总之,下场肯定不会好吧。敬王在心中如是想着。   苏霓锦站在那儿像一件商品般被人挑选,心如死灰。万恶的君主制,这操蛋的世道。   她身边的银盘上已经有三支芍药,分别来自敬王、安王和顺王,这兄弟仨上来之后,倒是没怎么犹豫,挑了个最漂亮的送上了一个侧妃的名额,反正侧妃嘛,又不是正妻,想要多少都可以,没必要像选正妻那样深思熟虑。   苏霓锦也确实是今日这二三十名秀女中容貌最出色的,虽然出身没有其他人高,但做做侧妃还是可以的。就连犹豫不前的敬王,在给苏霓锦他的侧妃红花时都相当爽快。   给苏霓锦送花以后,敬王还故作潇洒的对苏霓锦勾唇一笑,眼神腻歪歪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看着苏霓锦的脑子里在上演什么不可言说的十八禁,可把苏霓锦给恶心坏了。   顺王把一支芍药给了苏霓锦,一支黄牡丹给了李小姐,还有一支芍药给了尚书令府嫡长孙女赵小姐。   敬王在经过一系列的心路历程之后,将手中黄牡丹给了威武大将军之女霍小姐,一支红芍药给了苏霓锦,另一支左看右看之后,竟然也又放到了苏霓锦的银盘之上。   敬王的两支红芍药都给了苏霓锦,这势在必得的架势简直势不可挡啊。敬王放下花时,在苏霓锦冷漠的目光中,轻浮的对苏霓锦抛来个媚眼,苏霓锦通体恶寒,看了看自己的银盘,想死的心都有了。   敬王和顺王已经把手中的花赐完了,就只剩下一个半吨重的安王。   安王,一个从外形上就很容易让人怀疑他不是熙元帝亲生的皇子。据说是因为小时候体弱,补过了,才导致这样的体型,长得倒是憨憨的,跟他其他兄弟不一样的是,脸上总是带着笑。   挑了半天以后,安王把自己的黄牡丹给了太师之女吴小姐,一支红芍药在苏霓锦的盘中,手里还有一支红芍药,原本是想再给个人的,谁知敬王把第二支红芍药给了苏霓锦之后,安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猛然悟出来还可以这么做,环顾一圈后,确定就是苏霓锦最好看,于是站在苏霓锦面前再三犹豫。   在苏霓锦蓦然的强烈警告目光之下,慎之又慎的把他手里最后一朵红芍药放在了苏霓锦的银盘之上。放完之后,还对苏霓锦傻乎乎的笑笑,似乎想要用他傻乎乎,憨厚厚的外表,另辟蹊径,斩获苏霓锦这个大美人的芳心?   **********************************   苏霓锦瞥了一眼自己旁边的银盘,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三个人总共六朵芍药花,她银盘里有五朵。中标率百分之八十几。撇开正房和妾室的区别,这也算对她容貌变相的肯定吧?四舍五入一下,会不会这就是她人生的巅峰了?   周围的秀女也注意到这个情况,有暗自咬牙,咯咯作响的;有暗道她狐媚子的……苏霓锦叹息,她们怎么不说那些男人一个个精虫上脑呢?她好端端站在这里,又没有勾引谁来给她花。   倒是那个得了敬王黄牡丹的威武大将军府霍小姐好奇看了她一眼后,对她英气一笑,霍小姐是将门虎女,身上没有柔弱京中贵女身上的矫情和娇弱,看起来是很飒爽的一个人,苏霓锦也对她回以一笑,明眸皓齿,灿若骄阳。   熙元帝和众妃嫔也看到了场中的情况,宁贵妃对敬王的选择简直失望,她千叮万嘱敬王要选李家小姐做正妃,他倒好,牡丹都要给人家了,突然又收回,白白让顺王捡了便宜,既如此,那退而求其次选了威武大将军之女也还行,可他偏偏把两个侧妃的名额都给了那个一脸狐媚相的苏家女。   宁贵妃听国公夫人宁氏提过国公府庶房子苏轸之女美貌,她虽未曾见过,但那日敬王从国公府回来,特地来问她,说不要云姐儿做侧妃,要苏轸家的苏霓锦做侧妃行不行,当时宁贵妃想,反正是侧妃,苏轸这些年晋升很快,纳了他女儿做侧妃也行,于是就答应了,也想到儿子会给苏霓锦一朵红芍药,可她哪里想到,自己这傻儿子居然把两朵都给了她!   还有比儿子更傻的是安王,那死胖子居然也东施效颦,给了苏霓锦两朵,这苏霓锦待会儿要一选择,挑了安王的话,或者更年轻的顺王,那她的脸面该往哪儿放?   宁贵妃想到这里,还试图挽救一下:   “陛下,这花儿都到了一人银盘中,怕是于礼不合吧。”   熙元帝也在关注儿子们选的谁,开始还没注意到混在人群中的苏霓锦,被那一朵朵花儿吸引过去目光,掀开冕旒珠子,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暗赞儿子们的眼光不错,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宁贵妃的话说出去没有得到熙元帝的回答,有些尴尬,又见熙元帝居然掀开冕旒珠子,盯着那狐媚子看的出神,宁贵妃怀疑熙元帝的老毛病又犯了。   “陛下!”宁贵妃将熙元帝喊回了神。   熙元帝这才想起回答她的问题:“哦,没什么于礼不合,先前朕不是说了,可以选重了,待会儿让人家自己挑就成。”   往儿子们的方向看去一眼,只见敬王、安王和顺王面前桌上的花都已经赐下了,唯独剩下太子案前三朵。   熙元帝问:“太子还不选吗?都到今儿这份上了,怎么着也得选了。”   说白了,这场选妃典礼就是为了太子才操办的,要不是担心太子成天跟男人混在一起,熙元帝根本就不会为儿子们费这种心。   敬王、安王和顺王都有亲妈在,便是熙元帝不帮他们选,他们的亲妈也会替他们把人选的好好的,太子不同,皇后已经不在了,他自小便孤苦一人,独来独往,想着想着,熙元帝就觉得太子如今与男人不清不楚,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   他一定要把太子从根儿上扭转过来!   见太子还是不动,熙元帝再度掀开冕旒,就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从牙缝里咬牙切齿道:   “别磨蹭……不选不行!”是骡子是马,今儿非要他拉一头回去。   祁昶一副无奈的样子,拿起手上三朵花,往焦急的熙元帝看去一眼,问道:“父皇,儿臣选谁都可以吗?”   熙元帝眼前一亮:“是,只要是这些秀女中的,谁都可以!”   祁昶闻言点点头,拿着花起身,一袭玄色金龙纹太子长袍拖地而行,把他原本就大的气场生生扩大两倍,他不苟言笑,五官深邃,身量伟岸,既俊秀又英挺,行走间便是一股王者之气扑面而来。   饶是熙元帝自己都忍不住赞叹,儿子真是越来越有老子的气度了。老子不是指熙元帝,而是指的先帝,熙元帝的老子。   熙元帝之前还被临驾崩前的先帝夸过,夸他有自知之明,活的通透。当时还年轻的熙元帝看见先帝弥留,哭的跟什么似的,其实也没怎么听得清,反正大致意思是这个吧。   太子是最像先帝的。熙元帝很骄傲。   秀女们看见今天的重头戏——太子殿下终于起身了,让身后宫人拿着几朵花向她们走来,看着那般出色的太子殿下,秀女们全都下意识抬头挺胸,面带端庄微笑,希望用自己最好的状态接受太子殿下的审视。   其他什么王妃,侧妃都是假的,只有做太子妃才能算是真正的飞上枝头。   而且,太子殿下没有太子这个头衔的身份,便是祁昶这两个字,在大祁朝年轻一辈人心中也是无可替代的,太子殿下文武双全,智勇过人的传说她们都已经听够了。   太子殿下的眼光肯定要比那几个王爷要好,如果被太子殿下选中,谁还在乎有没有拿到其他王爷的花呢?   祁昶倒也认真,绕着这些秀女走了一圈,像是一个个的都看了过去,在苏霓锦面前站定,两人今天第一次对上目光,苏霓锦想起那日画舫里的情景,略微避开了些目光。   “挺受欢迎啊。”祁昶忽然开口说道。   苏霓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身边的银盘,不知为何,在祁昶面前,苏霓锦居然略有得意,不过嘴上还是很谦虚的:“还行还行。”   众秀女听了祁昶和苏霓锦的对话,全都屏气凝神,暗自祈祷她们心目中的太子殿下,千万不要也被这个狐狸精给迷惑住,虽然太子妃肯定是不会,但太子侧妃,众秀女也不想这个狐狸精做啊。   给王爷做侧妃,一辈子也就是个侧妃,可给太子做侧妃,将来是要入宫做妃嫔的,性质绝对不一样。   祁昶看着她脸上的小表情,右眉一挑,抬手招来旁边伺候的宫人,宫人上前躬身行礼,只见祁昶指着苏霓锦身边的银盘说道:   “孤觉得苏小姐独占鳌头不太好,都是兄弟,如何能为一女子争夺,去将这些花都还给各位王爷,让他们重新选更合适的侧妃。”   祁昶此番话,可谓是震惊四座。   连苏霓锦都惊呆了。还能这么玩儿的吗?有权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   事实证明,是的!   有权有势,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祁昶一声令下后,内官便果断听从命令,将苏霓锦银盘中的花尽数拿走,归还到了各个王爷手中。   熙元帝搞不懂儿子的举动是为何,看着那些归还回来的花,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一旁的宁贵妃倒是颇为感慨:   “果然还是太子殿下沉稳。合该如此。”   宁贵妃往儿子瞪去一眼,眼神似乎在说:看看看看,要说你们跟太子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有什么区别呢?这就是区别。太子就不会被美色所迷惑!跟你们,跟你们的父皇,完全不一样!你们应该羞愧!   不仅妃嫔区对祁昶的这个做法感到舒爽痛快,连秀女区域也是如此,刚才看见苏霓锦一下得了五朵花的秀女,有的气的磨牙,有的气的悄悄骂人,这个时候也全都通体舒泰了。   到底是太子殿下,跟那些见色起意的俗物就是不同!   祁昶似笑非笑的盯着苏霓锦,似乎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小表情,不过很可惜,苏霓锦除了一开始的震惊之外,还真没啥其他的感觉。   反正不管祁昶收不收,她被很多人喜欢已经是发生过的既定事实,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的,他把花还回去也没用啊。   “舍不得那些花吗?”祁昶问苏霓锦。   苏霓锦对他眨巴两下大眼睛,表示自己并不在乎,只见祁昶转身从身后托盘上将他的三朵花拿到手中,径直送到苏霓锦的面前,勾着唇,说出一句让整个大殿的人都跌破眼镜,撼天动地的话:   “孤的全给你。” 第46章   苏霓锦眼睁睁的看着祁昶把他手里一黄两红的花放到了她身旁被清理干净的银盘上, 被祁昶这骚到不能再骚的操作给震惊到了。   不仅仅是苏霓锦震惊, 整个殿里都震惊了。   尤其是被祁昶退了红芍药的几位王爷, 呆呆的看着被退回来的花, 先前太子的话还犹在耳边——   孤觉得苏小姐独占鳌头不太好,都是兄弟,如何能为一女子争夺?   所以太子你说的冠冕堂皇, 为了不让兄弟间为了一个女人争夺,可你转脸就自己把人给霸占了?这叫什么?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要不要称赞你一声为了兄弟和谐舍生取义啊?   刚才还在心中夸赞太子稳重, 太子端庄, 太子有眼光的宁贵妃此时也是大跌眼镜,太子那句话出来的时候, 宁贵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太子啊,说好的稳重呢?说好的端庄呢?说好的有眼光呢?   众秀女的心中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少人脑中都在循环播放着祁昶刚才那句话——孤的全给你!   太子殿下把他的三朵花,黄红红的三朵花, 全都放到苏霓锦的银盘上!那不是两朵红芍药,还有一朵黄牡丹啊!太子殿下的黄牡丹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是未来皇后啊!   太子啊,我们至高无上尊贵的太子殿下啊!为什么, 为什么你也和那些俗物一样被美色所迷惑啊!!   天啊,地啊。没天理啊。   苏霓锦盯着祁昶看了一会儿, 彻底对他这流氓打法无语了。苏霓锦现在就已经开始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气环绕了。   嘉和郡主从进殿开始就在等着太子哥哥分她一朵花。   她那日追到画舫中, 想要把苏霓锦和‘罗时’的事情揭破,让苏霓锦的名声坏了,这样她就会失去选妃的资格, 不能和她争夺太子哥哥了。   可谁想到,画舫里不是罗时,是太子哥哥。那时候嘉和郡主就知道太子哥哥十有八、九是看上苏霓锦了,她哭着跑回来,挣扎了好多天,才稍微有点想通,觉得太子哥哥是未来的皇帝,将来身边肯定莺莺燕燕不断,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多个苏霓锦也没什么。   她都已经把自己说服了。央了太后今天过来参加殿选,就为了她的太子哥哥,可是,谁能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到底怎么回事,居然把三个机会全都给了苏霓锦一个人。   想到这里,嘉和郡主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和规矩,蹲在地上抱膝哭起来。   祁昶对殿中变化恍若未见,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苏霓锦后,便负手转身回座位去。   熙元帝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事态发展,对要回座位的祁昶招了招手,祁昶上前,熙元帝指着苏霓锦的方向问他:   “怎么回事?”   “父皇不是说,儿臣选谁都可以吗?”祁昶回头再看一眼苏霓锦:“就她了。”   熙元帝还是糊涂:“不是不是,你选她就选她,给她三朵什么意思?”   “就是要她的意思啊,父皇觉得还能是什么意思?”祁昶淡定自若,全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   熙元帝沉默片刻,发出灵魂般的质问:   “可这是……为什么?”   虽然熙元帝刚才说他并不介意儿子们可以选重了,可敬王和安王也就给了那姑娘两朵,太子一下就给了三朵,熙元帝想不通啊。   “因为漂亮啊。”   太子殿下也给了熙元帝一个震撼灵魂深处的答案。   因为漂亮啊……   因为漂亮……   因为漂……   多么让人难以反驳的理由。   男人娶媳妇儿想挑漂亮的,没毛病啊!   同样是爱美心切的熙元帝,好像有点明白太子的意思。   更何况,太子此举并没有违逆熙元帝的意思,熙元帝本来也就是希望他能好好找个女人过日子,找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女人。不管跟哪个女人,都比他和男人牵扯不清要好!   熙元帝庆幸太子对女人还有审美,知道挑个最最漂亮的。熙元帝突然欣慰,于是对太子三朵花只给一人的行为,也就释怀了。   祁昶见熙元帝没什么问题,便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以后,还不忘对拿着被退回来的花的弟弟们说道:   “去重新选一下。别惦记嫂子了。”   别惦记嫂子了……你们还没成亲啊喂!这么快就叫嫂子好吗啊喂!还让不让人活了啊喂!几个王爷面面相觑,头一回觉得在这个完美如天神的大哥的威压之下,不是人过的日子!   不仅因为大哥太过优秀,把他们衬托的一无是处,每天遭受多少精神压力,好不容易选个妃,好不容易兄弟几个一起看中个漂亮妞儿,大哥一句话就把他们付出的感情全部抹杀!强行推大嫂!有这么做哥哥的吗?   给祁昶这个王八蛋做弟弟,太苦了。   殿中气氛已经可以用尴尬来形容了,大家似乎都在等着皇帝陛下给他们主持一下公道,哪怕象征性的主持一下,然而皇帝陛下似乎已经被太子的理由说服,根本不想管。   几个王爷还在犹豫,宁贵妃倒是率先反应过来,灵敏的嗅出了新的机会。   太子三朵花都给了苏霓锦那只小狐狸精,这表面上看好像是敬王他们被抢了女人,可实际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啊。   太子明显是看中了苏霓锦的美貌,被美貌冲昏了头脑,可苏霓锦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呀?身份身份不高,本事本事没有,就算她爹苏轸这几年晋升挺快,可宁贵妃给他看了命,也就顶了天到尚书的位置了,太子娶了苏霓锦,那就是把可以和其他家族联姻的机会,拱手让给了敬王他们呀。   还有比这更合算的事情吗?   更何况,宁贵妃身为人母,其实并不是很希望儿子身边有像苏霓锦那样的美貌女子为伴,要是把她儿子勾在房里不出来,温香软玉噬人骨,凭的把儿子的志气给消磨没了。   这么一看,太子把苏霓锦给选走了,还真是为兄弟除害,两肋插刀的壮举。   宁贵妃又满血复活了。   干咳一声,对还在犹豫和愤慨的敬王喊了声:   “既然太子殿下心意已决,那王爷们便重新选吧。”   暗自给了敬王一个大大的眼神暗示,让他抓住机会好好选,千万别在整什么给一个人两朵花的幺蛾子了。   平白多了两个联姻的机会,宁贵妃的气终于顺了一点。   敬王、安王和顺王很无奈,只好重新光临秀女区,每个人都把退回来的花重新给了旁人。   至此选妃的结果就算是出来了。   被赐了花的女子出列谢恩,苏霓锦原本想躲在后面,然而她被祁昶亲自盖戳的准太子妃身份,已经不容许她再低调,被宫人们请到了谢恩秀女行列的最前方,四个皇子,选出了四个正妃,六个侧妃,其他秀女皆三个一堆,正妃在前,两个侧妃在后,一组组上前谢恩,苏霓锦就一个人,显得那么的……呃,势单力薄。   而近日参加殿选的人有二三十个,只有十人赐花,那剩下的也不能叫她们白白陪跑这一趟,于是,除了每人皆有赏赐之外,熙元帝便提出将今日参加殿选的所有秀女,四选时写的字和画的画拿出来展示,然后由熙元帝亲自点评,写评语,加盖龙章玉玺,然后回赐给她们,让她们拿回去裱起来也好,当传家宝也罢,总之算个补偿。   这些落选的秀女有了这几幅加盖龙章玉玺的字画,又得了皇帝的亲口点评,也算是镀了层金,今后传出去名声好听,嫁人时也算是一处优势。   熙元帝提出要展示四选的字画,苏霓锦忍不住往祁昶看去一眼。   她很清楚凭自己写的那些东西,是绝对不可能挺入殿选的,一百个必然是祁昶在背后搞鬼,可他具体搞了那些鬼,苏霓锦却不知道。   如果他是让考官作弊的话,那现在四选的字画展示出来,苏霓锦的字画上是不是就会明晃晃的写上两个字——放水。   这么一想,展示四选字画对苏霓锦来说,无异于公开处刑啊。能不能行?   感受到苏霓锦的目光,祁昶与她对视后便挪开了目光,连一点暗示和心理准备都不给。   手中拿着托盘的宫人们鱼贯而入,将四选评出来的字画一一展开,对应放在每个秀女的面前。   熙元帝走下帝台,太子、妃嫔及诸位王爷追随在后,一行领导被簇拥着,就像是到乡里视察的干部般热闹。   苏霓锦看到自己面前的字画,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来去看祁昶。   这家伙根本连让考官放水都没做,直接让人把她的字画全都给换掉了!换成了一种极为漂亮的字体,画也是,虽然画的依旧是她选择的鱼戏莲花图,但画技高超,活灵活现,反正绝对不是苏霓锦当时画的那一幅!   骚不过啊骚不过。   也就祁昶这个太子殿下能把事情做的这么绝了。   熙元帝来到她的字画前,似乎十分惊喜,说道:“朕也参与了四选的匿名批阅,当时就在想能写出这么漂亮字的姑娘长什么样,果然字如其人啊。很是不错,来人,将朕的章取来。”   苏霓锦被熙元帝赞美的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了,不过能近距离看到这个国家的一把手,苏霓锦很高兴,也就不在乎,这位一把手酷似某位历史皇帝,喜欢在人家的画作上随便盖章的行为了。   全福公公将熙元帝的章取了过来,熙元帝蘸了朱砂泥,正要将章落在苏霓锦面前的字和画上,就听殿中响起一道尖利之声:   “臣女莽撞,状告苏霓锦四选作弊。”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声音源头——只见苏黛云跪伏在地,要告苏霓锦作弊的人就是她。    第47章   苏霓锦盯着苏黛云看了一会儿, 忽然明白她为什么要告自己作弊了。   四选那日考字画, 苏黛云就在她旁边,是亲眼看见苏霓锦写的字和画的画的, 笃定苏霓锦的字画绝对过不了选, 估计她也很纳闷为什么苏霓锦写成那副鬼样子,居然也能入选, 然后现在看见苏霓锦面前被皇帝当众夸赞的字画,顿时就暴走了。   冲动战胜理智, 披着正义感的嫉妒心完全冲昏了她的头脑。   所以说,作弊什么的, 真的不可取。苏霓锦往祁昶看去, 希望能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丝的愧疚与不安, 然而我们的太子殿下神色如常, 别说愧疚不安了,除了些许意外, 他居然也跟没事儿人一样, 双手拢入袖中,好整以暇的看着跪地告状的苏黛云。   熙元帝都已经找好了位置准备盖章了,没想到突然有个人跳出来说有人作弊, 熙元帝往苏霓锦看去一眼, 然后又看了看太子。   如今这个叫苏霓锦的姑娘,已经是太子亲自认下的准太子妃,现在有人当殿告她四选作弊,太子难道不想稍微包庇一下?   熙元帝希望跟太子来点眼神交流, 这姑娘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熙元帝的准儿媳,如果儿子给他一点暗示,熙元帝并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庇一下的。   然而太子似乎没有接收到来自他老父亲的关切信号。   “那个……”   太子不给暗示,熙元帝只能上,想着太子难得看上一个女人,如果这个女人为了上殿选真的作弊,那未免事情被爆出,拖累太子的名声。   熙元帝绞尽脑汁的想该如何把这当殿告状的人糊弄过去,身旁的宁贵妃就忍不住先开口了。   “云姐儿休得胡言。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说梦魇之言,快些起来。”宁贵妃拧眉看着跪趴在地的姑娘,心道这胆子也太大了,若不是看在是自己亲外甥女的份上,宁贵妃是真不想管。   如果苏黛云够聪明的话,此时就该顺着台阶下来,可那苏黛云现在已经被嫉妒冲散了理智,从她看见苏霓锦一下收获三位王爷五朵花,而她居然一朵都没有开始,她心里就不平衡了,可当她看见太子将三朵花又给了苏霓锦,心里的不平衡顿时到达顶峰,因为她知道,苏霓锦获得太子青睐,眼看就要当上太子妃了。   给苏霓锦当上太子妃的话还怎么得了?可苏黛云除了干着急又没有别的法子,正满心憋闷,郁郁难耐的时候,老天爷仿佛听见了她的祷告,让她看见了苏霓锦面前的字画,那一瞬间,苏黛云感觉像是天上的门突然给她打开了,狂喜冲上脑壳,全身都忍不住激动的战栗,那是老天爷给她的最后机会,最后把苏霓锦从云端拉下来的机会。   有的人,未必愿与你共上云端,却愿意拉你共堕地狱。   苏黛云被这突如其来的机会刺激的近乎癫狂,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就算宁贵妃不断与她使眼色,她也恍若未见。   只听她急急说道:   “臣女说的不是梦魇之言,是确凿之言,臣女四选时,与苏霓锦相隔甚近,亲眼瞧见过苏霓锦写的字和画的画,绝非如今呈现的这般好,这不是她的字,也不是她的画,她定是用了什么方法作弊,她这是在有意欺瞒陛下,还望陛下严查。”   苏黛云言之凿凿的控诉让熙元帝很为难,心道这姑娘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太子好不容易看上个女人,她非要出来捣乱,把事情闹大了,要是太子就此放手,回头他还得到处去给太子物色别的姑娘,多麻烦。   熙元帝努力沉住性子,答非所问了句:“你是谁家的?”   苏黛云不觉有他,回道:“回皇上,臣女是奉国公之女,名为苏黛云。”   奉国公……熙元帝眯着眼睛努力在脑子里回想奉国公,长什么样子来着?   “哦哦,你姓苏,她也姓苏,朕记得苏轸便是奉国公府出身吧,那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苏黛云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她告苏霓锦作弊,妨碍皇家英明,这么大的事情,陛下不派人调查去,居然在这里跟她扯闲话家常?   可皇帝问话,不好不答,苏黛云说:   “回皇上,她的父亲与我的父亲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臣女与她是堂姐妹关系。不过陛下,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她的父亲便已分家出府,另立门户了。”   苏黛云特地交代了苏轸另立门户的事情,这样苏霓锦的所作所为就不会牵连到国公府了。   “就算是分了家,也还算是一家兄弟……”熙元帝意有所指,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宁贵妃问:“对了,贵妃与她是什么关系?”   宁贵妃赶忙福身蹲下身回答:“回皇上,云姐儿乃是臣妾的嫡亲外甥女,她的母亲是臣妾的妹妹。”   “原来是这样……”熙元帝总算捋清楚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宁贵妃起身时看了一眼熙元帝,凭她这么多年对皇帝的了解,苏霓锦这件事,皇帝看来是不打算严查了,想想也是,如果真的查了苏霓锦,查出她果真作弊,那太子岂非要落个识人不清的名声,为了大局着想,皇帝必然不愿将此事闹大。   不能再让云姐儿闹下去了,宁贵妃心中如是想,便往苏黛云递去一抹眼神,眼神里包含着‘适可而止’的警告,然而一根筋的苏黛云看见了宁贵妃的眼神,并未深刻去分析了解眼神里的深层意思,还以为宁贵妃是在鼓励她。   有了姨母的‘鼓励’,苏黛云像是打了鸡血,跪爬上前再度请求:   “陛下,还请陛下彻查此事,切不可让作弊之人逍遥法外啊。”   言辞恳切,神情真挚,这下谁都看的出来,这苏黛云是真的一门心思想要把苏霓锦从快要爬上神坛的梯子上拉下来了。   宁贵妃气的暗自咬牙,这个棒槌!   “皇上……”宁贵妃绞尽脑汁想要补救一下,可她刚开口,就见秀女群中又出来一个人。   “皇上,此事有关皇家威严,不得不查!”   抱膝哭的嘉和郡主发现自己哭了好长时间也没人来表示一下关怀和慰问,哭的实在无趣,便不哭了,抬头正好听见了苏黛云说的这些话,这一瞬间,嘉和郡主仿佛遇见了知己,原来不是她一个人不希望苏霓锦当太子妃,嘉和郡主顿时又来了精神。   熙元帝眉心突突,心道一个没解决,怎么又来一个?太子选的这姑娘人缘看起来好像不太行啊……不过,美人本就是世间孤高的存在,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又怎么能要求美人与所有人都关系融洽呢?   “嘉和你又来添什么乱?此事与你何干?”熙元帝无奈斥道。   被皇帝训了,嘉和郡主却是不怕,她自小宫中长大,太后疼她,便是陛下也不能把她如何,不服辨道:   “陛下,嘉和不是添乱,而是为求一个公道!若苏霓锦真的靠作弊才取得入殿选的机会,那就是欺君罔上,罪大恶极,陛下英明神武,怎可容此等恶人混淆视听,这岂非寒了人心,失了公正吗?”   欺君罔上,罪大恶极?苏霓锦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挖了嘉和郡主家的祖坟,她犯得着把她作弊这么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上升到家国情仇的高度吗?   苏霓锦委屈啊,要她真的作弊也就算了,可她这个弊作的委实被动,怎么说呢……苏霓锦算是‘被作弊’吧,没有任何主观意识好不好。   熙元帝也很无语:“嘉和啊,若真要求公正,你三选的时候就该落选了。”   她自己就是走后门来的殿试,居然还在这里要求公平,不觉得不合适吗?   嘉和郡主被熙元帝噎了一句,有些气短,但依旧没有熄灭她不想苏霓锦做太子妃的心,执意道:   “陛下不查,就是包庇苏霓锦。陛下偏心,陛下不公平!”   从小便在宫里撒泼惯了,嘉和郡主无所畏惧。   熙元帝被她逼的无奈,只能往祁昶看去一眼,问道:“太子怎么看?”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你自己挑的女人,熙元帝被烦的头疼,干脆甩锅给太子。   嘉和郡主见状,又急急道:“陛下问太子哥哥,岂非要太子哥哥一起偏颇吗?”   太子哥哥本来就喜欢苏霓锦,陛下要是让太子哥哥做主,用脚指甲盖儿想也知道太子哥哥会怎么做。   “臣女有一办法,就算不查也能证明苏霓锦作弊!”苏黛云灵犀一动,想到了问题关键:“苏霓锦的字画水平究竟如何,让她当场再写一遍不就行了。”   苏黛云的话给了嘉和郡主灵感,连连点头:“对对对,这个办法好!她有没有作弊,当场写过不就知道了。陛下若是连这都不允,那就真的是有心包庇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殿中秀女们都看在眼里,若再不允,确实说不过去了。   “太子觉得如何?写还是不写?”熙元帝问祁昶。   祁昶往苏霓锦看去一眼,嘴角闪过一抹似笑非笑:“那便写吧。来人,拿笔墨纸砚,孤亲自为苏小姐研墨。”   苏霓锦对他瞪去一眼,然而祁昶在那之前就已经收回了目光,让苏霓锦空瞪了一回。   太子下令,宫人很快便将桌台及笔墨纸砚准备好,苏霓锦被赶鸭子上架,不情不愿的踱步到了桌子前,祁昶也如他所言那般,果真来到桌前履行他的承诺——为苏霓锦研墨。   苏霓锦看不惯他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明明事情都是他惹出来的,自己何其无辜,逆反心理让苏霓锦站在桌子前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是不敢的样子。   嘉和郡主和苏黛云已经达成了短时间的联盟,两人看见苏霓锦的反应,都心下暗爽。   “苏小姐,先前郡主的话你也听见了,若你写不出来,那便是欺君罔上。”   欺君罔上的后果,不需要祁昶言明,苏霓锦也懂的,不仅自己完了,可能还要连累勤勤恳恳在官场打拼的老父亲。   祁昶抬眼看了一眼苏霓锦,一边又小声说了句:“或者你对孤笑一个,孤替你解决也不是不行。”   “……”这个王八蛋!   苏霓锦的脸色更黑了。但美人就是美人,即便是黑脸那也不过是换了一种美法,冷若冰霜的美更令人心动,翻的白眼都比旁人更为灵动。   祁昶换她字画的时候,估计就已经想好退路了吧。让考官放水的话,将来可能会留下话柄,但若直接换了字画,就算被人问起,苏霓锦也能仿出字迹,毕竟祁昶是亲眼看见过苏霓锦仿字的。   就是觉得不爽!   熙元帝带头,黑压压的一帮人围过来,一副围观吃瓜看直播的架势,苏霓锦不得不拿起了笔,蘸上太子殿下亲自磨的墨汁,正要提笔写的时候,又把笔放下了,对熙元帝道:   “陛下,让臣女当众写字倒是无妨,但臣女心中也有不服。”苏霓锦说。   熙元帝不解:“怎么说?”   “这字画本就是臣女所作,因为云姐姐与嘉和郡主一句话,便污蔑我作弊,臣女被逼澄清,并非自愿,所以臣女有一要求,请陛下准允。”苏霓锦说。   祁昶放下墨条,等着听苏霓锦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   “你说。”熙元帝点头。   众人也好奇苏霓锦会提什么要求,殿中一度十分安静,只见苏霓锦抬起她的纤纤玉手,指向了围在一旁吃瓜的嘉和郡主,说道:   “若臣女证明了自己的清白,那她们就是污蔑。臣女希望到时候陛下能下一道圣旨,让嘉和郡主这辈子见了我,都必须恭恭敬敬的唤我一声‘老师’。”   苏霓锦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挑衅般看向小脸涨的通红的嘉和郡主。   熙元帝还以为她要让皇帝下旨惩罚,没想到只是这么一点小要求,熙元帝笑问:“就这样?你若能证明清白,那你不日便会与太子成婚,成婚之后你便是太子妃,她见了你,本就是要行礼问安的。不要点别的?”   苏霓锦摇头:“那不一样!臣女就要郡主唤我‘老师’,行师礼。”   熙元帝看着这个倔强的姑娘,顿觉有趣,见一旁太子也嘴角含笑,熙元帝也不问嘉和郡主,兀自敲定:   “好,朕允了。那你的堂姐呢?也要她唤你做老师吗?”   苏霓锦果断摇头,语带轻蔑:“她就算了。臣女收徒也是有原则的,眼中没有半点姐妹情义之人,我收了她,岂非要辱没我的门风?不要不要。”   苏黛云被苏霓锦这么说,面子上也挂不住了。可她无可辩驳,因为她和苏霓锦确实是堂姐妹,也确实是她主动挑起今日之事,可那又怎么样?苏霓锦不过是在故弄玄虚,说的好像她真能写出那笔好字似的。   “你这姑娘倒是有趣。”熙元帝笑道:“多说无益,快写吧。”   苏霓锦再度执笔,这回便不再拖泥带水,以手边字画为蓝本,当着众人的面将四选时的考题重新做了一遍。   只见她下笔有神,一字一句从小楷写到中楷,再写篆书,最后一幅狂草更是撇捺如勾,浑然天成。丝毫不为围观人影响,静心书写,把每个字都当做是她生命中所写的最后一个字般慎重。   从她写出第一个字开始,所有人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苏霓锦一丝不苟的将字画重新写、画了一遍,两份纸张放在一起,根本就是一人所写,毫无分别。   苏黛云直接傻眼了,嘉和郡主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愤愤往始作俑者苏黛云看去,发出一声质问:   “合着你是胡说八道的?”   嘉和郡主哑巴吃黄连,她刚才见苏黛云一副要用全部身家性命跟苏霓锦死刚的时候,还以为她有十足把握,谁想到却是个西贝货。   周围见证了结果的人,听了嘉和郡主那句质问的话,都不禁抿唇暗笑,苏霓锦也忍不住暗自哼笑,这郡主都不知道人家说的是真是假,就敢在哪儿为别人抛头颅洒热血。   苏黛云连连摇头:   “不是,不是的。她,她那日写的分明,分明不是这样的。她,她……”   苏黛云慌了,她可以确定苏霓锦四选时写的字绝不是这样的,那字平庸至极,以至于让苏黛云远远看一眼就看出来问题,所以她才敢当众揭穿。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她,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苏霓锦的字怎么会突飞猛进到这种程度呢?   “你们相信我,她的字……不是这样的。”   苏黛云希望大家相信她,可周围人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在亲眼所见面前,谁会相信她的话,她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苏霓锦是作弊的。   苏黛云情绪有点激动,旁边两个宫人上前将她架住,苏霓锦看着她的样子,无奈一叹:姐姐,你需要的是一个监控。   在这个没有监控和指纹的时代,眼见为实就是最好的澄清,最好的证据。   苏黛云接下来会怎么样苏霓锦并不想知道,毕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算她知道苏黛云说的是真的,她确实作弊了,可她一没有害人,二没有谋利,苏黛云完全不顾姐妹之情,甚至不顾苏霓锦和苏轸一家的死活,想让他们背上‘欺君罔上’的罪名,这就有点手毒心黑了。   熙元帝本就很喜欢这幅字,当时匿名批阅的时候就着重关注过,如今又现场看了一回,更觉满意,连连赞道:   “不错不错。写的真不错。来人,取章来!”   苏霓锦眉峰一挑,您老还真喜欢盖章!   眼看熙元帝就要把章盖到她写的字上,苏霓锦阻止道:“陛下,要盖章的话,还是盖这幅吧。”   虽然她不知道这幅字是谁写的,但总是人家的字体和真迹,她那个充其量就是高仿,盖上玉玺,也是高仿。   “是啊,父皇的章还是盖在那幅上吧。至于今天写的这幅,便给孤做个留念吧。”祁昶拿起苏霓锦刚写好的那几张字,如是说。   苏霓锦心中至少对祁昶翻了一百个白眼!然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尊贵的太子殿下似乎并没有察觉他的苏小姐正对他有所不满,四目相对,祁昶还挑衅般对苏霓锦扬扬他手中的字画。   “……”   **********************************   因为一个姑娘的嫉妒心,让好好的选妃典礼出了一场闹剧。   书写台撤下,苏黛云与嘉和郡主跪在帝台之下,等候熙元帝发落。   嘉和郡主委屈的不行,暗自把手帕搅成螺丝状,唾弃自己居然信了苏黛云这个蠢货的话,自己岂非比她还蠢吗?   “奉国公之女苏黛云,蓄意污蔑准太子妃苏霓锦,其行可恶,现收回对其所有赏赐,除去其选秀资格,杖责二十,赶出宫去。”   苏黛云大惊,被杖责二十除去选秀资格外加赶出宫去,她定然要成为京中世家圈中的笑柄了,今后前程无望。   “陛下,臣女知道错了,请陛下开恩。”   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坏了自己的将来的前程。说完之后,怕熙元帝不允,又求上了宁贵妃:“姨母,姨母您替我说说话呀,姨母。”   宁贵妃现在可一点都不想帮她说话,这孩子脑子就是不清楚,刚才那么暗示,她就是看不懂,现在又来求她,宁贵妃若是帮她说话,势必要被皇帝恼了,若是不帮,又显得她好像也没有姐妹情义,苏黛云不称呼她为贵妃,一口一个‘姨母’的叫,这是一声声的鞭子声,赶着她上架呢。   左右两难,宁贵妃左右权衡取其轻,对熙元帝道:   “陛下,臣妾也知道此时不该求情,可她终究是臣妾的亲外甥女,还请陛下看在臣妾的面子上,念她初犯,饶了她吧。小姑娘身娇肉贵,哪里就受得了二十杖责,要不就收回赏赐,训斥一番,令她回府思过吧。”   熙元帝瞥了瞥宁贵妃,思虑片刻后道:   “既然贵妃求情,那二十杖责便免了吧。”   宁贵妃和苏黛云大喜,还没说谢恩的话,就听熙元帝又道:   “杖责免就免了,但若从轻发落,恐怕今后要落人口实,说朕处事不公。这样吧,她是奉国公之女,做出此等恶事,奉国公难辞其咎,他教女无方,目无兄弟,便令其停职查看,罚奉一年吧。”   作者有话要说:奉国公: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坑爹啊! 第48章   奉国公停职查看, 罚奉一年。等于为苏黛云顶了二十杖责的锅, 苏黛云被两个宫人拖出去的时候,还是一脸懵的样子。   如此处罚之下,可见陛下已然动气,宁贵妃识时务, 不敢再多言一句,心中庆幸极了,幸好当初没坚持要苏黛云这个蠢货做敬王侧妃, 这要到了身边, 今后还指不定要给敬王惹多大的祸事来。   处理完了苏黛云,就轮到一起掺和事儿的嘉和郡主了。   刚才苏霓锦在写字之前向熙元帝讨了个旨意,说是只要她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就要嘉和郡主从今往后见到她都行师礼,唤她一声‘老师’,熙元帝既然答应了,那就势必不会食言。   全福公公给跪在地上的嘉和郡主送来一杯茶, 嘉和郡主不解, 熙元帝说:   “既要行师礼, 怎么无敬师茶。敬茶吧。”   嘉和郡主没想到熙元帝会真的这么不留情面,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给苏霓锦敬茶行礼,从小到大嘉和郡主就没遇过这般难堪委屈的事情, 一时倔强:   “我,我不要。”   熙元帝似乎料到她会不肯,又道:“不要, 就打板子。让崔嬷嬷打。”   崔嬷嬷的板子是宫里出了名的酷刑,嘉和郡主惧怕的很,左右为难,瞪向一旁苏霓锦,希望苏霓锦能稍微有点自觉,主动和解这件事,然而苏霓锦只是居高临下蔑了她一眼,凉凉开口一句:   “快着些,别耽误大家功夫。”   嘉和郡主差点被气晕厥,咬碎银牙:“苏霓锦,算你狠。”   拿过全福公公手中的茶杯,高高举过头顶,嘉和郡主大声开口:“老师,请喝茶。”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嘉和郡主的语调是带着气的,嘉和郡主是太后嫡亲的内侄孙女,由太后亲手养大,地位比公主都不差,苏霓锦若想与她交好,此时做个样子,卖嘉和郡主一个顺水人情是最合适的。   但苏霓锦没有那么做,而是坦然受茶,慢悠悠喝了一口,然后将茶杯放回全福公公拿着的托盘上,嘉和郡主气的不行,正要起身,却见苏霓锦抬手道:“慢着。”   嘉和郡主身子一僵,咬着牙根道:“你又待如何?”   苏霓锦微笑着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动作行云流水为嘉和郡主戴在发髻上,说道:“既喝了你的老师茶,总要有点回礼的。从今往后可要乖啊。”   嘉和郡主整个人愣在那里,仿佛瞬间石化,因为苏霓锦这个女人送了她一根簪子,末了还在她头顶轻拍了几下,俨然一副长辈对后辈关怀备至的样子,还让她要‘乖’!   乖她奶奶个腿儿!   嘉和郡主觉得自己毕生的涵养全都在这一刻表现的淋漓尽致,因为她居然没有暴起跟苏霓锦这个人面狐狸精拼了。   原本早就该结束的选妃典礼,因为苏黛云而耽搁了不少时间,被选出来的准王妃,准侧妃们都谢过了恩,然后熙元帝将其他落选秀女的字及画作皆盖上龙章,并赏赐后,典礼便算正式结束,只待钦天监按照每位皇子及皇子正妃的生辰八字,推算出各自最合适的日子,就可以完婚了。   ********************************   苏霓锦坐在送她出宫的马车中,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怎么一来二去,她马上就要做太子妃了呢?   她和祁昶总共也就见了那么几次面,而且大多都是以‘罗时’的身份,那次在画舫中被嘉和郡主刺破身份不算,其实今天算是祁昶以太子的身份,第一次和她见面吧。   这才知道身份,马上就要结婚,是个女人都会觉得很仓促。而最郁闷的是,这门婚事她居然没有拒绝的权利。   万恶的君主制,万恶的包办婚姻,万恶的……   在马车里心烦意乱的吐槽,手指把车窗帘子下面的流苏甩的飞起,忽然马车停了。   苏霓锦停下动作,纳闷难道已经到了?感觉马车也没走多久啊。   坐直了身子正要下车,忽然车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了,祁昶一张脸出现在帘子外面,对苏霓锦招了招手,让她下车。   尽管苏霓锦不太愿意,可最后还是怂不过出去了,走出帘子苏霓锦看了看四周,才知道马车根本没有送她出宫,而是把她送到东宫来了。   苏霓锦站在马车踏板上看着东宫的牌匾,犹豫要不要下车,就听车壁被敲了两下,苏霓锦回过神,发现祁昶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到她面前准备扶她,但她一直在看周围环境没发现,他才敲了两声车壁提醒。   不知怎么的,苏霓锦看着祁昶的手,下意识的想回避,祁昶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把将苏霓锦的手拉住,这下苏霓锦不下车也得下了。   苏霓锦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的从东宫正门进入,以前要么是以苏佑宁的身份女扮男装,跟着苏轸进来,要么是祁昶以罗时的身份,偷偷摸摸带她从侧门进来。   可不管是之前的哪一次,都比这次要来的轻松。   她跟在祁昶身后,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就好像把脚步放缓一点就能让她的心境恢复平和似的。   祁昶将她带上了一座拱桥,拱桥下是一条蜿蜒小河,看起来像是从那边荷花池塘引来的水流,小河两岸无数争奇斗艳的花朵常开不败,此时天色近晚,天幕飘来红霞,红霞倒影在河水里,水天一色。   此时已是深秋,天意微凉。想起盛夏时在湖心亭中对酌,恍如隔世般悠远。   祁昶不说话,苏霓锦便也不说话,两人在桥上就那么痴痴的站了一盏茶的时间,最后还是祁昶主动开口:   “做我的太子妃没你想的那么不好。”   苏霓锦一愣,然后懵懂着点了点头:“啊?哦。”   祁昶回头看向她,见她的头恨不得要低到胸口,哪里还有半分在翠蕊宫里嚣张自信,大放异彩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喊了声:   “喂。”   这是祁昶第一次没有喊她‘苏小姐’或‘苏公子’,直接用‘喂’来称呼,没什么礼貌,却略显亲近。   苏霓锦抬头,对上祁昶似笑非笑的目光,祁昶抬起手指给她指了个方向,是东宫主殿的方向,只听祁昶说道:   “我,大祁太子,祁昶。今年二十有一,未娶正妻,未纳妾室,近身伺候之人大多为太监,身边连宫娥都不多见。我三岁开蒙,五岁读诗,七岁习武,至今算是文武双全,十六岁去边关,泥地里滚过,沙堆里钻过,十七岁上阵为先锋杀敌,立过军功,自问品行端正,无不良嗜好。”   祁昶如数家珍般向苏霓锦介绍他自己,晚霞之下,微风吹拂,他面容真挚,语气诚恳,像是要把他的生平全都说给苏霓锦听似的。   其实不必他自己介绍,祁昶这两个字就已经是所有人交口相赞,‘优秀’的代名词。   正因为知道祁昶优秀,所以苏霓锦才更忐忑,更觉得一切不真实。   “我说了这么多,你没什么想表达的?”   祁昶见苏霓锦还是不发一言,又问。   “我知道。”苏霓锦回:“听不少人说过。”   祁昶笑:“没听我自己说过吧。”   “嗯。”苏霓锦点头。   “所以,像本太子这么洁身自好又品行端正的夫婿,是很多女子想求都求不来的,你为什么好像一点都不高兴的样子呢?”   这是祁昶如今最想不通的一点。   他是太子,不管是名声还是品行都很好,姑娘嫁郎君,图的不就是夫君卓绝,一世安稳嘛。然而这只小狐狸却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我,没有不高兴。”苏霓锦咕哝了一句,然后就像是掩饰真正的情绪般,又快速把头低了下去。   等了好一会儿,祁昶那边都没反应,苏霓锦不得不再次抬头,与他深邃的目光对撞了个正着。被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盯着,苏霓锦有点心虚,她本不是扭捏之人,干脆把心一横,说出了实话:   “是。我是有点不高兴。你是太子又如何,你优秀又如何,这都不是我必须高高兴兴嫁给你的理由啊。我虽然出身一般,但我这个人本身也不差呀,我也很优秀的,我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也可以活的很好。”   苏霓锦说完这些就觉得自己疯了,怎么说着说着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大概是因为祁昶的坦诚吧,她不想用虚伪的话来应对祁昶对她的坦诚。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祁昶若有所思道。   苏霓锦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触怒他,但想着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是这么想的。你我见面才几回,我对你也不过就是听说,实际并未有过多少交集,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几面之缘而已,携手一生从何谈起。”   祁昶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面临了人生危机,就算是当年上战场当先锋,帝君的刀剑迎面砍下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茫然。   他自小便是天之骄子,所有人都敬畏他,推举他,甚至盲目的崇拜他,而祁昶自问确实做到了所有人对他的期待,把自己培养成了一个合格的太子。   在今天之前他都觉得,小狐狸会很高兴能嫁给他,因为他觉得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他好像还是忽略了小狐狸的感受。   他甚至没有想过,小狐狸会不愿意。   几面之缘而已,谈何携手一生。   这句话让祁昶无法否认,并且,小狐狸口中的‘几面之缘’,还都是祁昶单方面的欣赏,他都没有在告诉她身份之后,与她重新交往过,小狐狸一直以为他是罗时,祁昶这个身份,对她来说是陌生的。   苏霓锦鼓起勇气把心里想说的全说了,祁昶没什么反应,她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他还是没反应,苏霓锦心道:完了完了,她肯定把人气死了。   堂堂一国太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人家没让你做个妾都是你家祖上烧高香了,做正妻你还嫌好嫌坏,矫情的要死。   苏霓锦有信心和能力,独立过好生活。可是那也是在不伤害她家人的前提之下。   太子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她全家都发配到边疆去啃草皮?脑中想象那个场景,苏霓锦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不知道现在收回那些矫情的话还来不来得及。    第49章   两盏茶的时间后, 苏霓锦重新回到了出宫的马车。   她还是懵的,脑子里回放着刚才在东宫的拱桥上, 祁昶和她说话时的情景。   苏霓锦和祁昶说:“几面之缘而已,携手一生从何谈起。”   本以为这句话会触怒祁昶, 但让苏霓锦感到意外的是, 祁昶并没有生气, 而是说:   “有些道理, 我知道了。”   说完之后,就命人送苏霓锦出宫了, 可苏霓锦想了一路, 都没有想明白祁昶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什么了?   搞不懂。但看样子,祁昶肯定没有生气就是了。   马车一路颠儿回了家, 宫里出了结果以后, 就派人传信到了苏家, 苏轸,沈氏和苏佑宁, 三人全都在厅里等着苏霓锦回来。   苏霓锦被他们簇拥着进门, 跟着她一起进门的还有宫中的赏赐和圣旨, 一家人又在园子里郑重其事的迎下圣旨,直到传旨公公离开,苏轸才将圣旨卷起,让苏佑宁拿着,待会儿还要去祠堂上香供起。   现在得先问问苏霓锦今日宫中的事情,因为宫中传旨之后, 苏轸他们一直在等苏霓锦回家,可等等不回来,等等还不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霓锦将今日殿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与他们听:   “……祁昶……呃,太子殿下把我写的字画换走了,我才得以入殿选,谁料苏黛云四选的时候就在我旁边,亲眼看见过我写的字,便在陛下面前告发我作弊,当时情况惊险万分,若我不会仿字的话,只怕今天就回不来了。”   沈氏听的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她怎么如此,也不想想凭你一己之力,如何能在那么多双眼皮子底下作弊,定是有人背后所为,她不深思熟虑便加以告发,全然不顾我们一家性命。”   这是沈氏最气的地方。   他们虽然也姓苏,出自国公府,可他们却从未收到国公府的任何帮助,还在她嫁来之初,就以那莫名其妙的理由,让她变卖了赖以生存的铺子,让他们前些年过的苦不堪言,老爷想要打点走动一下,都得省吃俭用。老爷拼了命的考功名,不就是为了争口气活下去嘛。   碍着他们什么了?他们要这般作践打压,见不得人半点好。   上回女儿被他们骗去国公府,险些被宁氏给卖了,那件事还没算账,今日宫中又施毒手,若是他们一家被定了罪,欺君罔上,不是杀头就是流放,一笔写不出两个‘苏’,没有深仇大恨,何至于如此害人!   “好在绵儿有此技能,算是有惊无险。从今往后,再不必搭理那边。反正早已分家,往年我稍微念及兄弟情分,哼,以后嘛……有我没他,休想再从我手上得到半分便宜。”   苏轸一拍茶几,如是冷道。   他那同父异母的兄长袭爵为国公,但到底空有其名,有些事情,他应承了别人,但到头来也都会推到他身上,苏轸念及骨肉情谊,能帮的基本上都帮了,然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帮人,他们害人,帮来帮去还帮出了一窝忘恩负义之人。可恼!可恨!   苏轸心中已然有了明确的想法,抬头看见女儿坐在灯下,面容苍白,眉间有些憔悴,想来今日在宫中险象环生,她也吓的不轻,有心安慰,说道:   “不过,绵儿也不必太过害怕。你的字画既然是太子换走的,那他定然不会看着你遭难,只怕他就是知道你能应付,所以才这般为之的。你别怕,没事的。”   苏霓锦点点头,其实苏黛云告状以后,苏霓锦就很关注陛下和祁昶的神情,陛下开始的时候并不确定她有没有作弊,但似乎并不太想调查的样子,一个劲儿的给祁昶递话,如果祁昶当时开口要护下苏霓锦,只需说句话,点个头,估计陛下也就把事情揭过去了,苏霓锦所担心的连累家人一起欺君罔上的大罪,十有八、九是不会发生的。   所以,说到底想让苏霓锦当众写字以证清白的就是祁昶!   这个肚子里七拐八弯的太子殿下,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戏弄她就这么好玩儿吗?   他还说他知道,知道什么呀知道!   苏霓锦累了一天,苏轸和沈氏便没有留她多说话,让她早早回去歇着去了。   **********************************   选妃典礼之后三天,钦天监便将每位皇子的成婚日子给推算了出来。   敬王与威武大将军之女霍小姐定于来年二月十九成婚。   安王与太师之女吴小姐定于来年六月初六成婚。   年纪最小的顺王则与他捡漏来的妻子——相府千金李小姐,定于来年五月成婚。   而太子殿下与苏霓锦的婚期则定在来年三月初八。   苏霓锦得知时间以后有点不开心,她明年也才十七,年纪这么小,根本不必着急嘛,然而……用宫里陛下的话来说,就是祁昶年纪大了,拖不起了。   苏霓锦越发不满。哼。   而让苏霓锦不满的还远不止于此。   户部尚书之女素有人间殊色之名,苏霓锦的美貌是让所有人都承认的,但被人承认的也只有美貌了,她出身不显,未曾混迹过多少上层圈子,最多也就是时常在国公府的宴会中打打酱油,但这一年来,苏霓锦连国公府的酱油都很少打了,所以,见过她的人不多。   只知道苏家有个漂亮女子,容貌一流,品行二流,其他更是不值一提,与那些素有才名,德名,家世煊赫的名门贵女们相比,苏霓锦最多就是一朵开在乡野的野花,反正从来没有一个人想到,那个空有美色的苏霓锦有一天居然会被选做准太子妃。   这个消息在京城贵胄圈传开以后,大家纷纷表示不理解,坊间传闻更是越传越烈,越传越离谱,苏霓锦听到的最离谱的是——有人给她编了一个非常完整的传说故事,故事里,说苏霓锦小时候有一段奇遇,遇到了个会蛊术的苗疆女,拜了人家做师父,苗疆女教了苏霓锦下蛊之术,苏霓锦就抓准这次选妃的机会,在殿上给太子殿下下了蛊,所以才让人们眼中尊贵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瞎了眼,选中她做太子妃。   这故事说的有板有眼,就跟人家亲眼看见了似的,连苏霓锦本人看完故事都忍不住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个苗疆女的师父了。   还有有人说她狐媚惑主,说她这个太子妃估计当不了几天,以色侍君不长远,等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厌倦她了,太子妃就要换人了云云。   总之,那些人就是宁可相信苏霓锦是妖怪,会妖术,会蛊术,都不愿相信她是凭真本事当上太子妃的。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苏霓锦不想回应,也懒得回应,更没法回应,难道她要一个个的去解释:不是我要当太子妃,是你们太子非要我当太子妃的。   因为苏霓锦的事情,沈氏每天收到的请帖越来越多,她不胜其烦,干脆找了个文书先生回来,每天就是帮她用最和缓的口吻,最坚定的行动拒绝邀请。   饶是如此,沈氏每天还是会被亲自上门送请帖的人打扰多回。   而相比于苏霓锦和沈氏的不满,家里倒是有个人还算满意。   苏佑宁。   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就到了苏佑宁去羽林卫所报道的日子,苏佑宁当初是满心忐忑的考进来的,考官们根本不知道他算哪根葱,都没怎么在意过,连报道都是他们那批人里最晚的。   如果按照以前的轨迹,苏佑宁入了羽林卫所肯定是要从最底层最底层的看门小兵做起,但如今有了苏霓锦这层关系,他直接被调到了罗时的手下,要知道,罗时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亲自带过羽林郎了,这份殊荣,让苏佑宁赶上了。   幸好苏佑宁不是个张狂性子,但确实感受到了好处是真的。   就在苏佑宁努力适应羽林卫,苏霓锦苦逼在家学宫廷礼仪的时候,一封书信直接送到了她的窗台上。   是皎月去开窗的时候发现的,纳闷的拿给苏霓锦,苏霓锦在宫里嬷嬷冷漠的注视之下打开了信件,看到信上内容之后,连日郁闷的苏霓锦终于忍不住笑了。   “小姐看完信,就来继续学吧。那个福身,您做的还是太生硬了。”宫廷一等教习嬷嬷王嬷嬷出了名的严厉,不过人确实认真负责,尽心尽力的教了苏霓锦很多。   苏霓锦对王嬷嬷问:“嬷嬷,明日我能请假吗?”   王嬷嬷严厉道:“小姐的基本功太差,一日都不得耽搁。”   这是拒绝了。   但苏霓锦却并不在意,她将手中的信递给王嬷嬷,说道:“太子殿下让我明日一同去秋猎,您说,我要不要去?”   王嬷嬷:……   苏霓锦得了王嬷嬷的许可后,并没有表现的太高兴,而是与王嬷嬷再三保证,明日回来之后,定会加倍努力练习,这才让王嬷嬷的脸色稍微好些。   倒不是苏霓锦真的有多想跟祁昶去秋猎,她不会骑马,也不会打猎,只是这些天被憋坏了,她是马上要做太子妃的人,宫中礼节不能不学,而她和祁昶成亲的时日比较近,所以学习的时间更少,必须日日勤学才行。   祁昶要她去秋猎,直接来接人就行,但他选择让人送书信到她窗台,约莫就是想让她的教习嬷嬷知道,并不是她懈怠,而是太子相邀,她不得不去。   算他有点心思。   第50章   大祁的秋猎每年都会举行, 不必远行,城郊就有一处皇家猎场。   一大早, 苏霓锦就坐上了宫里的马车,从洒金巷出发。马车宽大豪华, 前后羽林开道, 苏霓锦没想到排场这么大, 突然十分后悔答应让祁昶派车来接, 尽管来接她的羽林郎副将很诚恳的告诉她,东宫准太子妃就是这仪仗, 苏霓锦依旧不适应。   猎场周围岗哨严明, 守备林立,一派皇家肃穆庄严范儿。   一般人家的马车, 行驶道猎场外围都要停下, 从猎场入口步行而入, 但苏霓锦坐的是东宫的马车,有特权, 类似走了个vip通道, 直接驶入猎场, 停在明黄色的营帐前。   苏霓锦在马车里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只隐隐听见马蹄奔走和人们欢呼的声音,来推断该是进了猎场。   两个小太监为她掀开车帘,苏霓锦走出马车就看见了站在营帐前的祁昶,今日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将他的宽肩窄腰大长腿表现的淋漓尽致, 苏霓锦暗自称赞,祁昶这个人,绝对能当‘天之骄子’四个字,是老天爷偏心偏到浩瀚宇宙之后才出现的产物。   苏霓锦发现自己好像被某人的美色带跑偏了,尴尬的避开目光,想要下车,马车停靠在营帐前,营帐前有几层台阶,中间有个一人宽的间隙,只要跨过去就能下车。   苏霓锦今日没有穿繁复的衣裙,因为不会骑马,所以也没有穿骑装,一身鹅黄色的圆领襦裙让她平添俏皮,她低下头准备稍微提一提裙摆,免得待会儿跨过间隙被裙摆绊倒,谁知她手刚碰到裙子,还没使劲儿,一条浑然有力的长臂便从她抬起的胳膊下穿过,搂在了她盈盈一握的纤腰上。   只见祁昶一脚站在台阶上,一脚踩在马车踏板,单手环过苏霓锦,稍微一使劲儿就十分轻松的把苏霓锦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就像抱了个孩子,动作行云流水,泰然自若,好像他亲自抱苏霓锦下马车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相比祁昶的淡定,苏霓锦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虽然这种程度的接触绝对谈不上冒犯,但她确实没想到就是了,尤其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尽管那些太监和侍卫们全都鼻眼观心,毫无反应。   不过侍卫们可以装作没看见,但营帐区里不仅仅只有这一个营帐,祁昶的营帐旁边就是王帐,王帐旁边是妃嫔们的地方,然后就是一些皇亲国戚,或者一二品的官眷营帐,多少还是有些人看见了祁昶把苏霓锦从马车上抱下来的。   苏霓锦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这下外面的流言,除了她给祁昶下蛊才让祁昶选她做太子妃之外,估计还要又要多一个她是狐狸精的实锤。   “你能不能,低调一点点。”   苏霓锦微微凑近祁昶,用极小的声音对他提了一点小要求。   祁昶好整以暇弯下腰,也用极小的声音回了她一句:“让他们看去又何妨,我们是赐过婚的关系。”   苏霓锦:“……”   这人到底懂不懂。   “今儿父皇没来,不用去跟谁请安,你是跟我进营帐,还是去外面走走?”祁昶问苏霓锦。   熙元帝不喜欢打猎这种事情,但每年又必须要做,所以就心安理得的交给太子主持。   苏霓锦看了看祁昶的营帐,明黄色的帐帘被风微微吹动,似乎在对她提出邀请,要是她跟祁昶进营帐的话,肯定就是他们两个人,孤男寡女……不好不好。   于是苏霓锦从善如流选了‘到外面走走’这个选项。   祁昶遗憾的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后,便带着苏霓锦从太子营帐走出往不远处的跑马地转去。一路上,只要看见祁昶的人,全都退到两边行礼,那样子像极了……   苏霓锦忍不住笑了一声,祁昶看向她,不解问:“怎么了?”   祁昶自幼身边人便是这般恭敬,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苏霓锦抿了抿唇,小声笑道:   “那些人看见你就让出路,像不像神话故事里的开山裂海?”   “啊?”祁昶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比喻,一时不能理解。   苏霓锦甜甜一笑:“你总不苟言笑,那些人怕你才会如此。”   祁昶点头:“是啊,本该如此。”   “……”   苏霓锦本来还想跟祁昶讨论一下亲和力的问题,但想想还是算了,对于一个出生就是太子的人来说,亲和力什么的,可以直接喂狗。   如今是深秋,地上的草已经不那么绿了,跑马场那边热闹闹的,苏霓锦的目光忍不住被那边吸引,看过之后才知道,原来那边围着一圈圈的人,像是在做什么比赛,于是问道:   “他们在干什么?”   祁昶看了一眼,回道:“三全关,比骑马、射箭和摔跤。赢的有彩头。”   苏霓锦昂首垫脚的望着,问:“你怎么不参加?”   “我?”祁昶愣了愣,说道:“我不参加。”   “为什么,因为你是太子?”苏霓锦脸上写满了好奇。   祁昶点了点头:“算是吧。我去像什么样子。”   猎场上的比赛很多,数三全关玩儿的人最多,因为彩头够多够大,吸引的人自然也就更多,不少皇家子弟和官宦子弟都会参与。   不过祁昶却是一次都没参加过。他是太子,得时刻端之重之,跟一般年轻人在跑马场上比赛的话,估计会惊掉大堆人的眼镜。   苏霓锦知道他有太子包袱,自然不会勉强,不过就算不参与,也并不妨碍她在旁边看一看吧。   对祁昶提出这个要求之后,祁昶同意了,不过也表示,只能苏霓锦一个人去,跑马场周围人太多,祁昶贸然出现的话,会引起不小骚动,苏霓锦明白他的意思,表示自己看看就回来。   祁昶唤来两名羽林卫随在苏霓锦身后去了,祁昶便上了搭建的观景台喝茶去了,其实观景台上也能看见跑马场的全貌,但远远看着,肯定不如就近看爽快。   苏霓锦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人群中没多少人认识她,今天这场合不少官宦人家的小姐,看客们见她身后跟着羽林卫,定是东宫的谁,便也不敢阻碍,让苏霓锦很顺利的挤到了跑马场的栅栏最前方。   十几匹骏马从她面前疾驰而过,这扑面而来的冲击让苏霓锦感觉相当刺激,像其他人一样奋力鼓掌。   这一处应该就是骑马比赛了,苏霓锦看向马背上骑马的人,发现居然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敬王、顺王,还有……裴遇。   那个为了娶杜嫣然,不惜抹黑苏霓锦以求退婚的渣男。他上门嚣张退婚的时候,苏霓锦躲在后堂,一下就记住了他那张脸。   裴遇是平阳侯世子,与苏家退婚的事情闹上过朝廷,他在家被禁足了好几个月,就顺便利用这几个月,低调的和杜嫣然办了婚礼,据说就是两家亲戚间凑在一起吃了顿饭,连个像样的堂都没有拜。   而苏霓锦之所以知道的这么详细,实在归功于沈氏,每回只要提到裴家和杜家,沈氏就一副大快人心的样子,无数次发出嘲讽技能。沈氏的嘲讽听多了,苏霓锦自然耳熟能详。   裴遇的骑马技术似乎还不错,持续甩了敬王半马的距离,其他人则遥遥跟在敬王后头,顺王已经被后面的马队包围,不太可能突围。   骑马比赛要跑三圈,就跟赛车似的,谁就赢,裴遇和敬王正在奋力争夺中,裴遇并没有让敬王的意思,周围不少人都在跟着喝彩叫好。   “裴世子的马上功夫是我爹的副将教的,这局估计要赢的。”   苏霓锦正看的起劲儿,旁边一道女声传来,像是在和她说话,苏霓锦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又是一个熟人——准敬王妃,骠骑大将军府的大小姐霍问心。   “霍小姐,你是跟我说话吗?”苏霓锦直接问道。   霍问心是个爽快人,最不喜欢扭捏作态的类型,所以苏霓锦直接当面回应她,她很高兴。   “是啊,不然呢?”霍问心说。   苏霓锦笑:“也是。你说这场裴世子会赢?我看敬王殿下追的很紧啊。”   霍问心是将门虎女,英美挺正,连穿的衣服都是简洁大方,方便行走的,黑发高高束起,是京中菟丝花,金丝雀般的贵女所不具备的英姿飒爽,别样风流。   霍问心欣赏苏霓锦的同时,苏霓锦也很欣赏她,两人自然而然凑到一起,霍问心用专业的角度跟苏霓锦分析为什么敬王会追不上裴遇。   苏霓锦很认真的听着,越发觉得她讲的有道理。   不过道理归道理,她依旧存疑,霍问心见状,居然对苏霓锦提出赌一把,苏霓锦无不敢赌,当时便应了。   她赌敬王赢,霍问心赌裴遇赢。   苏霓锦笑了:“不是,你是准敬王妃,居然不赌敬王赢?”   霍问心觉得自己问心无愧:“那又如何?我偏不赌他赢。”   两人相视而笑。   “切。”   一声若有似无的轻蔑之声传来,两人同时望去。   霍问心是年纪到了,回京嫁人的,对京中贵女并不熟悉,看了一眼那语气轻蔑的女子后,便盯上苏霓锦,目光透出询问。   苏霓锦对霍问心简明扼要的介绍:“你赌的裴世子的夫人。”   语带轻蔑的声音正是裴遇之妻杜嫣然,只见她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边,也不知道听了多少霍问心和苏霓锦凑在一起夸奖裴遇骑术的话。   霍问心虽然不拘小节,但被人家夫人听到她夸人家丈夫,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杜嫣然没想到苏霓锦见了她,神情正常的就跟她们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她坦荡荡的样子,反而让始终觉得她们是对头的杜嫣然有点尴尬了。   “苏小姐如今是准太子妃,该多注意言辞,别总盯着别人家的丈夫看,可以吗?”   杜嫣然咽下尴尬,对苏霓锦隐隐刺道。   原本她是可以光明正大数落苏霓锦的,因为她以前自问出身比苏霓锦好,而裴遇宁可娶她也不要苏霓锦,更说明了在裴遇眼中,自己比苏霓锦好,这大大的助长着杜嫣然的自信。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苏霓锦已经是准太子妃,明年三月就要正式嫁入东宫了,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已经不是杜嫣然能随随便便当面欺压的了。   但若让她什么都不说,杜嫣然忍不住。   霍问心在一旁听着,来了火,指着杜嫣然道:   “嘿,你嘴巴放干净点,谁盯着你丈夫看了?”   刚才是霍问心和苏霓锦一起在讨论裴遇和敬王的骑术谁更好些,顺便赌了一把,这女人一上来就说她们看她丈夫,霍问心是个暴脾气,忍不了。   苏霓锦见霍问心生气,赶忙劝道:“不用理她。她是在酸我,这你还听不出来?”   霍问心仿佛有所悟,盯着杜嫣然看了几眼,了然点头:   “嗯,看着是挺酸的。”   两人默契一笑,都很喜欢对方这样爽直不拐弯子的说话方式。   杜嫣然被她们一唱一和气了个倒仰,沉不住气道:   “你们说谁酸?苏霓锦,你敢说你刚才没看裴遇?”   苏霓锦一挑右眉,直言道:   “我看了!你待如何?你要舍不得裴遇被人看,那你把他锁屋里呀,放他出来在这么多人面前抛头露面,不就是想让他给人看吗?可别人看了吧,你又不乐意了。”   嘴炮上,苏霓锦没怕过谁,以前没怕过,现在更不会怕。   霍问心跟着噗嗤发笑,杜嫣然脸涨得通红,指着苏霓锦好半晌才说了一句:“你,你不知廉耻!你与其他人一样吗?你扪心自问,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霍问心好奇的目光中在苏霓锦和杜嫣然之间回转。   提起这个,杜嫣然似乎有了点底气,腰杆挺直了不少,她就不信苏霓锦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那件事。   只要她不承认,就是心虚。   苏霓锦毫不掩饰白了杜嫣然一眼,对霍问心道:“有些事你不知道,听我跟你说啊。”   然后,苏霓锦就对霍问心把她和裴遇以前订过亲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了,连带裴遇和杜嫣然是怎么偷情被发现,然后被逼成亲的事也一并在霍问心耳边说了一遍。   霍问心听得惊讶,为苏霓锦的坦诚相待感动不已。   这年头,敢于直面自己糟糕往事的人已经不多了。霍问心佩服苏霓锦的勇气,居然可以像没事人一样坦然面对。   杜嫣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尤其是霍问心边听边拿那种恶心人的目光往她身上瞄,让杜嫣然想起了自己和裴遇成亲前那些不光彩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霍问心了然点头:“没想到那裴世子是这样的人。不能不赌他赢了吗?”   苏霓锦果断摇头:   “我看是不能了。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那边骑马比赛三圈结束,结果已经出来了,敬王赢了。原本一直领先的裴遇,不知怎么的到最后一段路程居然就慢了,让敬王赢了去。   “咦,怎么回事?明明他只要保持稳定,肯定能赢啊。”霍问心不解。   苏霓锦斜睨了一眼杜嫣然,说道:“唉,裴世子输的不是马技,是身份。”   一直跑的很稳定,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赢,可最后突然收了速度,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放水了吧。   “我就说嘛。错看他了。”霍问心一副唾弃的样子,从荷包里掏出一锭五十两的纹银递给苏霓锦:“我输了。”   苏霓锦心安理得的收下五十两纹银。   一场马赛结束,下一场马赛的彩头又给放了出来,是当代书法名家宋大师的字帖真迹,苏霓锦听到那彩头的时候,眼前一亮,霍问心见状,问道:   “你想要啊?”   苏霓锦点了点头,然后又不无遗憾道:“可惜我不会骑马。”   要不然,赢了那字帖,回去临摹个十七八份出来,又能赚上一笔。   霍问心之前在选秀典礼上看到苏霓锦写的那手字,觉得相当漂亮,以为她想收藏宋大师的字帖,仗义道:   “我会骑,我去给你赢回来。”   苏霓锦讶然:“当真?”   “等着。”   霍问心想交苏霓锦这个朋友,不是因为苏霓锦准太子妃的身份,而是真心实意觉得两人志趣相投。   ********************************   霍问心并不是跟苏霓锦说说,而是真的进了马场。   赛马的规矩并未言明只有男子可以参加,女子亦可,只不过京城女子娇弱,就算不娇弱,会骑马,也不常有抛头露面上马的。   敬王和裴遇跑了一场后,这场不参加,便到一旁的坐席上去休息,等这场跑完,下场最大的彩头出场后,他们再上。   裴遇认出坐在马背上的女子,递给敬王一杯茶水的同时,说道:   “那不是……”   敬王看了他一眼,裴遇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敬王喝了口茶,鄙夷的看了一眼坐在马背上的霍问心,冷道一句:   “野蛮粗鄙,难登大雅之堂。”   若非丞相之女被顺王捡漏选走,他也不必退而求其次选霍家女,这个骠骑大将军府的大小姐,自小在边关长大,皮肤是小麦色,一点都不白,举止如男子般粗放,怎么看都不符合敬王殿下一贯以来的喜好和审美。   裴遇虽然也这么想,但他不能这么说。见马背上的霍问心在对人群中一个方向挥手,裴遇顺着霍问心的目光看去,居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衫的绝色美人。   那美人发若沉墨,肤若凝脂,五官艳丽,美的惊心动魄,美的周身光华,美的叫人挪不开眼,裴遇不由心中感慨万分,世间竟有如此美貌女子。   敬王喝着茶,想跟裴遇说话,见他目光怔怔的盯着人群中的一个女人看,敬王看了一眼那美人,冷冷咳嗽一声,道:   “看什么呢?”   裴遇赶忙收回目光,掩饰般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心中犹豫要不要问那女子是谁,看准敬王妃与她好像甚是熟稔,想来敬王应该也知道那女子是谁吧。   “敬王殿下,不知与准敬王妃挥手的那名女子是谁家的千金?”   敬王颇为同情的瞥了一眼裴遇,仿佛在裴遇身上看到了几个月前,初次看见苏霓锦的自己。   “她呀。你就别想了。”敬王直言,一句话堵死了裴遇初初升起的旖念。   敬王凑近裴遇笑道:“你当初不是死活不肯娶人家?现在问再多有什么用?”   裴遇惊愕的再次将目光放到那个笑若春花般灿烂的美貌女子身上,喃喃道:   “她,她是……”   “户部尚书之女,苏霓锦。你的前未婚妻,太子殿下的准太子妃。”敬王帮苏霓锦把家门全都报了出来。   裴遇一副如遭雷击的样子:……   她竟然就是苏霓锦?   裴遇竟为了杜嫣然那等姿色,放弃了这般绝色的苏霓锦。怪道父亲说他将来会后悔。   是啊。他太后悔了。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如果苏霓锦和他退婚后,另许了一般人家,那裴遇背地里捣捣鬼,说不定还能一亲芳泽,可苏霓锦现在已经是准太子妃了……   这种仿佛错过天下至宝的感觉,成功让裴遇如堕深渊,如临冰潭。   *********************************   苏霓锦不知道她的出现让场中的一个男人后悔的几近冲到马蹄子底下,被马踩踏而死。   她只知道,比赛开始了,霍问心一马当先,用精湛的骑术将后面的人甩开一大截。   苏霓锦高兴的为她欢呼着,极其羡慕霍问心能在马上如履平地的骑术,她也好想感受一下这种策马奔腾的感觉,可惜不会骑马。   看着霍问心,就像是看着偶像般激动不已。   祁昶在营帐区的观景台上,目光也未曾从苏霓锦身上挪开半分,此时见她又蹦又跳的为场中奔跑的人欢呼叫好,那激动的神情让祁昶感受到一点危机。   她在为谁喝彩?这么激动,难道是因为跑马场中的哪个男人?   意识到这点后,祁昶以最快的速度从座椅上猛然站起。   他的女人在为别的男人喝彩加油,这还得了!   第51章   霍问心不负苏霓锦的期待, 以绝对的优势,斩获了第二轮马赛的冠军,为苏霓锦把宋大师的字帖赢到手。   苏霓锦从霍问心手中接过字帖, 迫不及待的翻看起来,霍问心把马鞭交给随侍, 连骑服都没换就过来问:   “喜欢吗?”   苏霓锦点头:“喜欢呀!”   “我就一般, 虽然也能写一手字, 但却难真心喜欢。”霍问心说。   各人喜好不同, 很正常的事情。   马场上的比赛一场接一场, 先前只是些小打小闹的热身赛,接下来才是正儿八经的三全关,一圈下来,需得比过三场,骑马、射箭、摔跤,全赢者才能拿到今天最大的彩头——一只三全金牌, 一匹汗血宝马, 一顶宝石发冠, 一对金镶玉的凤首步摇。   这前面三样东西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 稀罕就稀罕在最后一样, 一对金镶玉的凤首步摇,要知道全天下的女人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佩戴凤首的首饰,所以,天下女子,除非是受皇后赏赐, 其他基本上没机会得到这东西。   本朝没有皇后已经好多年,当年皇后在世时,除了一些功臣命妇之外,很少赏赐这类首饰,所以作为三全关的彩头,这凤首步摇更显得弥足珍贵,这要给家里的女眷争回去,可是无上体面。   “凤首步摇……我娘当年倒是得了已故皇后娘娘一支金凤簪,不过只是簪子,跟步摇肯定没法比的。”霍问心颇有感慨道。   正因为母亲得过皇后娘娘的赏赐,所以她才更明白这凤首步摇有多稀罕。   “这么多赏赐,华而不实。”苏霓锦真心觉得,还不如多赏点金银更实惠呢。虽说凤首步摇很珍贵,但一般人就算得到,也不敢贸然佩戴吧,最多算是荣耀,实用价值并不高。   霍问心看了看苏霓锦,忽然有些理解,道:“哈哈,也对。凤首步摇对你来说,确实没什么稀罕的。”   因为等苏霓锦当了太子妃以后,过些年就直接是皇后了,凤首步摇之类的东西,自然就要多少有多少了。   一直在旁边出没的杜嫣然闻言不禁又忍不住哼了一声,惹得霍问心很不爽:   “裴夫人,你这总是阴阳怪气的样子能不能换个地方摆?”   杜嫣然故作镇定,辩道:“霍小姐,这里是马场,你想我待到哪里去?我要在这里给我的夫君喝彩,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说你胖,还喘上了。”霍问心毫不掩饰对她翻了个白眼。   “你管她干嘛。”苏霓锦劝了一句。   杜嫣然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忽然眼前一亮,脸上露出喜色,对着苏霓锦她们身后的方向挥起了手:“夫君,我在这里。”   远远就看见裴遇从马场出来,往这里走来,杜嫣然把手中的风雅团扇交给身边的丫鬟,然后自己高高兴兴的提着裙摆往裴遇迎过去。   裴遇自然看见了杜嫣然迎向她的身影,不过并没有为她停留脚步,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苏霓锦和霍问心的方向,从杜嫣然身边径直走过,来到苏霓锦她们面前。   杜嫣然停下脚步,眼睁睁的看着像是梦魇一般的裴遇从自己面前走过。他是没看见吗?   裴遇对苏霓锦和霍问心拱手作揖,眼角余光如愿以偿近处看到了苏霓锦的旷世美颜,裴遇忍着心中激荡,淡定自若对霍问心道:   “霍小姐的骑术真乃女中豪杰,令裴某钦佩不已。”   霍问心一愣,跟苏霓锦对望一眼,似乎没想到裴遇突然过来称赞她,坦率回礼:   “哦,裴世子过奖。我的骑术也就在女子中算可以,遇上真正的高手,例如裴世子你这般的,我可就没什么优势了。”   两人一番寒暄,裴遇像是突然看见苏霓锦一般,露出惊讶的神色,问道:“咦,不知这位姑娘是……”   “苏霓锦小姐。”霍问心被裴遇问过之后,从容介绍。   苏霓锦对裴遇福了福身,就算是打了招呼,连一声都没高兴发。   不过,她不出声不打紧,因为接下来是裴遇的个人solo时间,只见他露出极其丰富及有层次,有内涵的表情,先是表现出惊讶,然后震惊,再是一副恍然大悟,悟出来之后,再来一点歉意和愧疚之色,种种表情,丰富的苏霓锦和霍问心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裴遇将万般感情糅合在接下来的一段,让人听完直接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台词中:   “裴某不才,竟不知姑娘便是……过往种种,皆为裴某过错,如今想来,裴某太过愚孝,以至于做出错事,耽误了姑娘,午夜梦回,裴某悔不当初,今日有幸能与姑娘见面,裴某想当着姑娘的面,与你说声抱歉。”   苏霓锦:……   霍问心:……   杜嫣然:……   “裴世子。”霍问心算是局外人,所以她最先从裴遇的这番话中走出来,认真的说道:“我觉得你不必说抱歉,倒是苏小姐要与你道谢呢。”   此言一出,不仅裴遇愣住了,连苏霓锦也愣住了,姐妹,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霍问心问苏霓锦:“若非当初裴世子毁婚,你如今又怎能被选做太子妃呢?这叫什么来着?呃……因祸得福?”   “噗。”苏霓锦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么一说,确实该道谢。多谢裴世子不娶之恩。”霍问心还真是个人才。   裴遇闻言,面露尴尬,脸上的笑看起来就像是哑巴吃黄连那么苦。   杜嫣然此时已经是怒火中烧了,她愤然盯着裴遇的后脊梁骨,一副要把他身上盯出个窟窿的架势。他怎么敢,怎么敢在自己面前,巴巴的跑到苏霓锦面前去献殷勤。   为什么是苏霓锦?怎么能是苏霓锦?   “苏小姐就莫要挖苦我了。”裴遇苦笑。   看了一眼马场,裴遇突然说道:“我知道,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都不能让苏小姐释怀及原谅,裴某如今已是有妇之夫,小姐也已另配他人,裴某不敢与小姐再谈其他,但一腔愧疚,若不能取得小姐原谅,裴某只怕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苏霓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忏悔说的莫名其妙:“所以……”   “所以,恳请苏小姐给裴某一个恕罪的机会,裴某愿为小姐驱策,参加三全关,为小姐搏一搏那珍贵的彩头,如何?”裴遇说的十分诚恳。   苏霓锦却听得嘴角抽抽,只想笑。   这男人还真不是普通的贱,一张嘴巧舌如簧,说的跟真的似的,可实际上根本什么都没承诺,他也没说自己会夺冠,只说为苏霓锦去搏一搏,到时候哪怕没拿到奖,他也可以继续说自己已经尽力了,再刷一波同情。   这么渣的男人,真不知道杜嫣然喜欢他什么。   苏霓锦正要开口骂人,就听见一道凉凉的声音抢先她开口:   “你想为谁去搏一搏?”   周围人群一阵骚动,苏霓锦扭头就看见祁昶正从不远处走来,马场围栏外的人看见他,纷纷分在两边行礼,祁昶挥了挥手,让所有人免礼去做自己的事,自己来到苏霓锦跟前,威严双眸盯上了那个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勾引他未婚妻的男人。   祁昶阴沉的目光直接将裴遇心上那抹痒痒完全镇压下去,见他不答,祁昶又冷声追问一遍:   “说呀!你想为谁去搏一搏?”   裴遇如坠深渊,嘴唇微抖,火速澄清:“启,启禀殿下,臣说错了,臣没有要为谁去搏。”   祁昶着实瞧不上这每种的男人,若他敢当面承认,祁昶说不定还敬他的胆色。   冷哼一声,对裴遇比了个动作,裴遇如获大赦,赶忙灰溜溜的退下。   霍问心见状,也跟着福了福身,识趣的从苏霓锦身旁离开。   苏霓锦还想喊住她,毕竟拿了字帖,都没正经道过谢,就被裴家夫妇给打扰了,谁知她就这么走了。   “殿下不是不来吗?”苏霓锦小声问祁昶。   祁昶一挑右眉:“我若不来,你还不知要给我招惹多少是非呢。”   苏霓锦难为情的笑了笑:“哎呀,殿下是知道的,小女子没别的本事,招蜂引蝶还是可以的。小女子一项很受欢迎。”   祁昶知道小狐狸又在提选妃当日,她一人夺得五朵花的事情了。见她那炫耀的小表情,狡猾又可爱,祁昶无奈一叹。   苏霓锦见好就收,问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种小场面,殿下便是不来,我也能应付。不过殿下来了,就省的我动手。还是要多谢殿下的。”   大概是因为有人衬托的关系,苏霓锦跟祁昶见面这么多次,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惊喜。跟裴遇那样的渣渣相比,祁昶简直是人中龙凤般的存在。   呃,好吧,人家本来就是人中龙凤。   苏霓锦心情好,又问祁昶:“殿下还没说怎么会突然过来呢,不会是专程来替我解决麻烦的吧。”   祁昶傲然抬头,负手环望四周一眼,说道:“原是不想来的,不过这里看起来好像更漂亮些。”   漂亮?乌压压的人有什么漂亮的?你刚不是觉得太热闹了,怕引起骚动吗?苏霓锦心中暗自腹诽。   “这是什么?”祁昶目光落在苏霓锦手上的字帖上,苏霓锦将之奉上,回道:“霍小姐给我赢的宋大师字帖。”   “字帖……”祁昶接过书后便翻开看了几眼,然后对上苏霓锦的狡黠目光,顿时就明白她在想什么。   “宋大师的字在士林颇有威望,市面上的临摹字不计其数,且因宋大师是本朝大师,人还惧在,因此市面上他的临摹字并不值什么钱。”祁昶一语说中苏霓锦心中的小九九,并且成功扑灭了苏霓锦眼中贪财的小火苗。   遗憾一叹:“啊?不值钱吗?”   亏她刚才还期待万分,打算回去以后好好研究一番呢。   见她露出失望之色,祁昶觉得好笑:“临摹字不值钱,真迹还可以。”说完之后,又凑近苏霓锦的耳边,轻道:“像你之前忽悠人家买假字的法子,估计在宋大师这边行不通的。”   苏霓锦大为羞赧。   马场上的铜锣响起了第二声,有马场中的人在那清嗓子喊着三全关的各种彩头,只见那人骑着马绕着马场转圈,跟个移动小广播似的公布,继续喊人报名参加,等到第三声铜锣敲响,就是三全关正式开始的时候。   苏霓锦的目光跟着那移动小广播走,祁昶见状问道:   “想要那些彩头吗?”   苏霓锦两只湛亮的眼睛盯着祁昶,一时没搞懂他什么意思,满是疑惑的大眼眸,黑白分明,倒影着祁昶的俊美脸庞,把祁昶的一颗心都给看化了。   又道:“我给你拿个全冠回来,好不好?”   苏霓锦看着祁昶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禁问道:   “你不是从来不参加?”   祁昶似笑非笑:“今儿不是你在嘛。你还没瞧见过我骑马射箭吧,未免你觉得遗憾,今日叫你见识见识,如何?”   苏霓锦简直快要溺死在这男人该死的甜美中了,满心满眼似乎都填了蜜糖,甜甜腻腻的。   祁昶是在撩她吗?   有了这项认知后,苏霓锦很不好意思,故作镇定道:“殿下自己想表现,去便是,与我有何相干?”   “那我若夺了全冠,那些彩头你要吗?”祁昶问。   “要啊!”苏霓锦飞快回答。   不相干是不相干,彩头不拿白不拿,这点理智苏霓锦还是有的。   更何况,祁昶给她拿是名正言顺的,可不是某些不要脸的渣男往脸上贴金能比的。   这边祁昶和苏霓锦两人说话,周围的人虽然都听从太子殿下的吩咐,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但架不住群众们对这位第一次深入群众的太子殿下好奇啊。   他们看见太子殿下在与一个极其貌美的女子说话,两人离得有些近,说了什么大家听不到,但就从两人的神情来看,相处的相当融洽。   这时人们才知道,先前带着东宫羽林来看马赛的姑娘,就是刚选出来的准太子妃苏霓锦。   有些人表示苏霓锦确实漂亮,太子选她无可厚非;而有些人就比较酸,觉得苏霓锦配不上她们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看起来很喜欢那个苏霓锦嘛。”   “喜欢的是她那张脸吧。”   “就是那张脸!以色侍君岂能长久?等着吧,等到太子殿下厌倦她了,定然要后悔如今这个决定。”   她们坚信!   而并不知道有些人内心实际心声的苏霓锦,正被祁昶一起带进了马场。   马场里有专门的看台,祁昶要苏霓锦待在那个看台上等他。   *******************************   敬王和顺王已经坐在马背上等待比赛开始,忽然看见祁昶走来,很是震惊,而周围认出祁昶的皇室子弟也是张大嘴,一副想不到的样子。   “大哥……怎么来了?”顺王在马上呐呐了一声。   敬王跟着回神:“是啊。他怎么来了?”   其他在马背上做准备的参赛者也在嘀咕:   “太子殿下不是从来不参加的吗?”   “也不是从来不参加,殿下十几岁的时候,参加过的。不过那之后就没有出现过了。”   “为什么那之后就不出现了?”   “大概觉得赢的太简单,没什么意思吧。”   “……”   十几岁的时候,他们伟大的太子殿下就已经在三全关中轻轻松松夺得过魁首,往后就再也没参加过,但尽管如此,每年猎场上还都会有他的传说。   敬王和顺王对望两眼,顺王年纪小,认怂比较没有心理压力:   “二哥,你说我现在弃权还来得及吗?”   敬王:“没出息。”   深吸一口气后,说道:“要不咱们一起吧。”   顺王:……   说怂就怂,连个转弯都不打。敬王和顺王做出决定之后,就有志一同调转马头,决定今年不参加三全关的角逐了。   要说在所有皇子心中,谁是不可逾越的那座大山,不是他们的父皇,而是他们的大哥。   虽然同样是皇子,但大哥从一出生就是太孙,父皇继位,他就成了太子。若是大哥平庸一点也就罢了,其他皇子还有顶替取代的机会,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们的太子哥哥非但不是个平庸之辈,还是个强悍到令人绝望的存在。   他们小时候一起读书,国子监的先生要背书,给他们十天的时间,把全本书背熟,可他们的大哥,太子殿下,仅仅读了一遍,就过目不忘的当堂背了下来,当时不仅让国子监的先生惊讶不已,还成功把书里字都没认全的其他皇子们震服了!   不过当时也只是对太子大哥记忆和文采上面的震服,年少轻狂,颇多不屑,下定决心要从武学上面超过大哥。   那阵子兄弟们全是这想法,都各自找了武师学习,然而,当他们马步还没扎稳的时候,他们如神般的太子大哥已经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初见成效了。   十几岁的时候,他们仍旧没有死心,觉得这世上就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人存在,大哥文武双全又如何,还不是跟他们一样在皇城中度日子,然后……   太子大哥就从军去了。   从军就从军吧,以为他就是装个样子,只是为了今后掌管兵权更顺利,就像自请上战场的王公公子般,上战场就是混点军功回来,也就是换个地方刷经验,军功不还是手底下的人去帮他们挣嘛。   可是!   太子大哥入了军中后,就有消息传回,他当先锋上阵去了。一国太子为先锋杀敌,那两年,整个漠北军营里都是沸腾的,太子大哥的举动,让军营里的将士们备受鼓舞,那两年的仗打的都特别刚强,势如破竹,百战百胜,将所有试图侵略大祁的敌人全都震慑,太子大哥挣回来了实打实的军功。   这个时候,其他皇子们基本上已经歇了跟太子大哥争夺的心,太子大哥从军营回来之后,就直接亲政,皇子们彻底死心。   在一次次的打击之下,其实他们还算坚强。   放下和认输,确实会让人有一段时间觉得可耻和挫败,但只要读过那段时期,人生就会彻底得到解放和升华。   这辈子反正是争不过了,那还费那些心思干什么,安安静静当几个闲王就算了。   所以,祁昶这个大哥,对其他皇子弟弟们的威慑力可以说是相当巨大,以至于,他们看见祁昶要参加比赛,就连比赛的欲望都没有了。   敬王和顺王调转马头要撤,其他宗室子弟也不是瞎的,当即明白过来,有几个人也低着头,悄悄的跟在敬王和顺王后头。   开玩笑,敬王和顺王这两个王爷都不敢跟太子争夺比赛,他们算哪根葱,哪根蒜?   放弃就放弃吧。   然后,就出现了祁昶换好衣裳骑马走到赛道上时的情景——偌大的赛道上,原本已经排满了二十多匹骏马的赛道上,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三匹。   那两三匹骏马上的主人,还是因为第一次参加,不认识祁昶的缘故,他们此时正和祁昶一样纳闷——怎么人都走了?   苏霓锦坐在圆台上忍笑忍的肚子疼,这祁昶的人缘还真不是普通的差。   祁昶阴沉着一张脸,往那些集体退缩的人堆看去,一夹马腹,策马过去,拦住了敬王他们撤退的路。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坐在马背上,冷冷的盯着想跟着敬王撤退的那些人,敬王和顺王尴尬一笑,顿时从祁昶的死亡凝视中明白过来,重新翻身上了马。   赛道上重新恢复了人气,祁昶在敬王和顺王中间,一边好整以暇用手指梳理马鬃,一边警告:   “若有谁不尽力,便是瞧不起孤。届时……看着办吧。”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赛道上的所有人都听的清楚,众人面面相觑,暗自落泪:太子殿下欺负人。   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告诉他们,不管赢不赢,他们都是错吗?   若真如此,那他们还不如就奋力拼搏赢他一把呢。反正这是太子殿下亲口吩咐的……   赛道上低落的气氛因为祁昶一句话而重新踊跃起来,太子殿下让尽全力,正是他们好好表现的时候,若是能赢了太子,说不定还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   嗯。对,就这么办!   所有人都一扫先前打算放弃的绝望,在心中都在默念着一句话:尽全力,赢太子,爬巅峰,娶公主!   第52章   天幕低垂,从北方的原野吹来一阵疾风, 疾风吹过关山, 吹过平原, 吹过繁华人世, 吹到了城外这片广袤无垠的猎场之上, 吹得猎场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马场赛道上, 二十几匹骏马蓄势待发, 在听到一声令响后,皆如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出。   风在咆哮, 人们在叫, 因为太子祁昶的临时加入,围栏外的人们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呼喊着, 为他们心中那无往不胜的神加油呐喊。   几乎没什么悬念, 祁昶的马始终领先, 一直持续到三圈结束, 猎场外传来一阵欢呼;马赛过后,紧接着就是射箭, 一人以三十箭为筹,需得射中百米开外的移动箭靶,每支箭上都有标识, 以最终命中率最高的为胜,若有持平,则加试一场。   苏霓锦在坐在三场比赛中间的圆形观赛席上, 紧张的看着射箭场上的身影,只觉得箭矢嗖嗖,眼花缭乱,不过纵然眼前人影憧憧,人群中的祁昶依旧保留着他叫人一眼望见的气质。   不得不说,祁昶的射箭技术对于苏霓锦来说简直太震撼了,她只在电视上看过人射箭,只在历史书中看过‘百步穿杨’,从未有机会亲临现场观看,耳中除了风声,就是那铮铮铮的声音,根据祁昶射箭而出的频率,没一下仿佛都在震颤着她的心灵。   为什么这世间会有像祁昶这样完美的男人,完美的叫人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真的。而且,这个真的人,竟然马山就要成为她的合法丈夫,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完全不出意外,祁昶已三十八下命中率夺得了射箭组的冠军。   要问,为什么每个人只有三十支箭,他却命中三十八下……   一箭双雕,了解一下。   祁昶在马上看准了时机,在两个移动靶子交叠到某种角度的时候一箭射出,连中两心……   苏霓锦坐在观众席上,都能感觉出跟祁昶比赛那些人此时此刻内心的绝望。   第三关则是近身摔跤,这项比赛没什么规则,就是不断的两两一组对阵,一直挺到最后的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摔跤参赛者共二十三人,两两对阵的话,会始终多一人,于是在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推举之下,祁昶便作为最后与人对战之人,另外二十二人先战出结果之后,剩下的一人再与祁昶一决高下。   祁昶一身摔跤服在一旁观战,短款的摔跤服穿在他身上丝毫未曾损及太子殿下半分俊美,不仅不损,还将他宽肩窄腰大长腿的完美比例展露无遗。   两两对战都是同时进行的,所以没花多少时间就已经角逐出了胜负,敬王和顺王早在第一局开始的时候,就被安排在一对,兄弟俩摔了几下后,敬王把顺王撂倒,然后第二局,敬王又很爽快的被别人撂倒,平静的坐到一旁,擦了一把冷汗,结束了他们的陪跑之旅。   二十二人摔跤最终获胜的是个神威将军府的大公子张哲,神威张将军曾经是威武大将军麾下悍将,在景城之战中立下赫赫功劳,张小将军今年是第一次参加这猎场上的三全关,初生牛犊不怕虎,便是前两关也都有出色的表现,一直战到最后,站到了祁昶面前。   张小将军在军中的时候便听闻过太子殿下当年从军自请先锋之举,他心存佩服,觉得军人就该如此,所以在得知摔跤德胜者最终能与太子一战,张小将军便使出浑身解数,倒不是真的想赢了传说中的太子殿下,只是觉得能与太子一战,是无上尊荣的一件事。   张小将军喘着气与祁昶一起走到场中,他喘不是因为疲累,而是因为激动。   敬王喝了口茶以后,对着场中默默摇头叹息:“这小子今天之后,也不知还有没有勇气摔跤了。”   顺王似乎也想到什么,跟着点头表示赞同:“嗯,希望他停住。”   太子的摔跤是护国公亲自教的,护国公是太子的外公,当了大祁第一勇士近三十年!直到他死后至今,摔跤场上,护国公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以一御百的传奇战绩都还没有被人打破。   场中缠斗的两个身影,不断的变动步伐,仿佛都在试探对方的弱点,摔跤讲究的便是速度、眼力和力道,摔跤场上的每个动作都是不同的着力点,每个着力点的摔倒方式都不同,摔跤看起来简单,最终就是把人撂倒,但实际上考验却比任何一项对决都要强大。   祁昶故意露出两处让张小将军袭来,用了几次试探之后,便看出了张小将军步伐中的弱点,一只脚上前别住张小将军的右脚,然后迅速伸手抓在对方腰带之上,一个旋身,张小将军被祁昶利用惯性甩出了圈外,直到趴到了地上,张小将军还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没有做好,让太子看出了破绽。   围栏外的欢呼震天,苏霓锦也痴痴的盯着那个场中被所有摔跤参赛者举起来的祁昶,这一刻,她仿佛踏出了认识祁昶的第一步,那些从他人口中听到的,‘太子殿下如何厉害’‘太子殿下如何出色’‘太子殿下如何卓群’等,种种称赞的话语,此时皆在苏霓锦的脑中汇聚成了祁昶的模样。   祁昶不意外的拿下了今天猎场中最大的彩头,除去其他一些,祁昶将其中最受女子欢迎的凤首步摇送到了苏霓锦面前,似笑非笑的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为她戴上了那对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凤首步摇。   凤首衔着两串雕刻成牡丹形状的金珠,一直垂到苏霓锦的肩膀上方。   “真好看。”祁昶说。   就是不知道他指的是凤首步摇还是苏霓锦。   被那样一双深情的目光盯着,苏霓锦的心如擂鼓,若是在安静的环境,说不定祁昶还能听见苏霓锦此刻的心跳声。   苏霓锦想到七夕那日,苏家老宅后的暗巷,那里足够安静,不禁心想,若是那时候苏霓锦心如擂鼓的话,祁昶肯定就能听见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祁昶领着走出场地的,她只模糊的记得,那时的风很大,但有人却自然而然的为她阻挡,活了两辈子,苏霓锦是第一次尝试到这种被珍视的感觉。   直到坐在马车上,苏霓锦还没从那种感觉中真正的回过神来。   马车缓缓行驶,车内平稳又安静,这是祁昶的马车,里面的制式比一般马车都要来的豪华奢侈,宽大的空间,足以让祁昶这般身量横卧在内都不觉窄小。   “从猎场出来你就魂不守舍,可以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   祁昶靠着一只金线缠丝的绸缎大迎枕,对苏霓锦问道。   苏霓锦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首饰盒子,她已经看了一路,闻言,深吸一口气,将盒子盖上,若有似无的发出一声叹息。   祁昶见她这样,不禁坐起,凑到苏霓锦面前,盯着她的侧脸,问:   “我不擅长猜女孩子的心思,你有什么想法最好直接说出来,要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不懂。”   女人情感丰富,敏感,男人则很少有能完全体会这些的,所以祁昶这话听起来虽然有点直直的,但道理却真。   苏霓锦原本是不想说的,她想让那种被人珍视的感觉,再在心中留存的时间长一些。   不过祁昶问完那句话以后,灼灼目光就一直盯着苏霓锦不放,大有苏霓锦不说,他就盯到海枯石烂的架势。   苏霓锦被他看得实在无奈,只好轻声说了句:   “你,为什么喜欢我?”   声音太小,以至于祁昶没听清,将耳朵凑得更靠近苏霓锦,两人离得近了,苏霓锦就自然而然的闻见祁昶身上的香气,没有任何缠绵悱恻的脂粉气味,而是如林下清风般清爽至极的味道。   苏霓锦微微向后退了退,鼓起勇气再问:“我问,太子殿下究竟为什么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这句话终于问出了口,苏霓锦屏住呼吸,静待祁昶的回复,如果不是祁昶只是目光盯着她却不说话的话,苏霓锦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紧张,就像在等一个能让自己失望的答案般。   有时候失望未必是坏事,人失望了,自然就会放弃,苏霓锦是缺爱,但并不强求原本属于别人的爱。如果祁昶看中的是她这张脸的话,那苏霓锦就可以将自己微微敞开一条缝隙的心房重新关闭。   虽然关闭心门并不会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任何影响,但是却能保护苏霓锦的一颗心不会遗漏而出,受到不该有的伤害。   人不付出真心,就不怕伤心。   祁昶英俊的双眸若有所思的盯着苏霓锦看着,这时候,他好像才有点明白苏霓锦自从收到他辛辛苦苦给她赢来的凤首步摇,并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给她戴上,向全天下的人宣告他们之间的关系之后,就开始闷闷不乐的原因了。   祁昶忽然笑了,苏霓锦原本一直低垂的脑袋转过来与他对视,先前只是祁昶单方面的靠近苏霓锦,将耳朵凑到她面前,现在苏霓锦回过头,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就近到鼻尖相触。   苏霓锦吓了一跳,慌忙往旁边闪躲,带着怒气道:   “我不说话你要问我,我回答了,你却又不开口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要让你想这么久。若实在为难,那便不答好了,我心中有数……”   苏霓锦话音刚落,祁昶忽的倾身,在她脸颊上迅速亲了一口,苏霓锦被这突如其来的轻薄给吓得愣住了,捂着自己爆红的脸颊,惊愕的看着祁昶。   “苏霓锦。”   祁昶第一次对苏霓锦直呼其名。严肃的表情让苏霓锦受到了二次惊吓。   “做,做什么?”   祁昶伸出手指凌空的在苏霓锦脸颊旁描绘她的轮廓:“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所有男人都喜欢你这张脸?”   苏霓锦防备的看着他的手指:“难道你不喜欢?”   “我喜欢啊。”祁昶答的理所当然:“美人嘛,确实赏心悦目。不过……你却不是我见过最美的那个……”   苏霓锦越听越糊涂:“什么意思?你是想打击我,还是想跟我炫耀?”   祁昶的食指抵在了苏霓锦的额头上,直言不讳:“你说呢?我见过比你容貌更美的胡姬,见过身段比你妖娆的舞女,还见过才色双绝的京中贵女,但我却从未在午夜梦回时想过她们,也没有过哪怕一瞬间,想要立她们为太子妃的冲动。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霓锦快要关上的心房大门因为祁昶的这些话,又稍稍的裂开了些,要不,再等等关上心门,再听他说一下吧。   “你就不能直说吗?非要绕圈子。”苏霓锦难为情的嘀咕一句。   祁昶失笑:“好。直说。你这脸确实好看,但我也不是全然看脸的人,只是我喜欢上的人凑巧长得很漂亮罢了。”   这话够直接了。   苏霓锦听懂了。   忍不住抿着唇,低头笑了起来。   祁昶看见她的笑脸,伸手捏过她的下巴,让苏霓锦面向他,祁昶问:   “别光顾着笑,你也要告诉我,我的答案你还满意吗?”   苏霓锦尽量忍着,别让自己牙花露的太多,让某人得意:“还行吧。”   “还行?”祁昶夸张的问:“我为了谁今日拼死拼活,给你挣来了这么些东西?我堂堂一国太子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居然只给一句‘还行’?不觉得过分了些吗?”   苏霓锦的下巴捏在人家手中,不想看他都不行,嘴巴嘟嘟的说:   “那你想怎么样?”   祁昶的目光落在苏霓锦被自己捏的翘起的嘴上,然后给苏霓锦递去一抹暧昧的眼神,意思再明显不过,然后他好像还嫌自己表现的不够,又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怎么着也得奖励一个吧。”   光明正大的索吻了这就?尽管苏霓锦现在心花怒放,但这并不妨碍她内心深处觉得祁昶快要暴露他披在人皮下的狼性了。   祁昶捏着她的下巴,缓缓向她靠近,苏霓锦两只眼睛像黑猫警长般瞪着他,眼看着越来越近的脸,苏霓锦脚下蓄力,打算在他真的贴上来的那一瞬间,抬起一脚给他个血的教训。   “哈哈哈哈。”   预料中的亲亲没有落下,反而肩窝里多了个人趴着,这人还从她肩窝里发出一声声闷笑声。   苏霓锦大囧。   干咳一声后,暂时解除警报,试图推开他。然而祁昶这身量和力气,黏上了基本就是黏上了,除非他自己愿意退开,否则苏霓锦就是用尽吃奶的力气,也不可能把他推开的。   “你笑够了没有?”苏霓锦冷声问。   祁昶因为发笑而发出的鼻息全都喷在苏霓锦的脖颈处,让她第一次了解到一个人的气息可以炙热成这般。   “有什么好笑的。”苏霓锦郁闷。   “你是没瞧见你刚才那既视死如归,又想跟人同归于尽的样子。”祁昶稍稍笑够了以后,才直起身子,回到与苏霓锦面对面的姿势。   “苏小姐,孤可不是个随便的人。”祁昶忽然正经,好像反而衬的苏霓锦有点不正经似的。   苏霓锦不甘示弱:“我,我也不是随便的人,太子请自重。”   祁昶有意往她靠了靠,苏霓锦草木皆兵,吓得赶忙往后又是一退,然后见祁昶好看的眼眸中笑意聚拢,苏霓锦再度羞赧。   这人到底要戏弄她几回?   “太子殿下既然不是随便的人,那请离我远一些。”苏霓锦给他耍了两回,脾气也上来了。   祁昶还不以为意:“那你告诉我,要离多远?”   苏霓锦指了指车壁另一侧:“你坐那边,我坐这边,井水不犯河水。”   祁昶回头看了看苏霓锦指的地方,头一次觉得太子制式的马车太大了,若这只是一辆简单的青篷马车的话,说不定两人都胳膊碰胳膊,膝盖碰膝盖的靠在一起了。   “真不考虑奖励一个?”祁昶不死心的问。   苏霓锦简直想捂耳朵:“不考虑。”   祁昶遗憾的点点头:“好吧。”   这回倒是没再耍花招,果真往旁边退了好多,那一瞬间,苏霓锦松了口气,不知不觉间背后居然都被吓得汗湿了,车帘吹入丝丝凉风,凉意就像藤蔓一般从她的后背一直蔓延到脊椎,整个身子都麻麻的。   祁昶靠近她的时候,就像一堆火,炙烤着苏霓锦的理智,温暖着她的神经,他这一退开,凉意来袭,失落的感觉油然而生。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苏霓锦暗自唾弃自己,唾弃自己不坚定,唾弃祁昶不正经。   手指摸到刚才被她放到一旁的首饰锦盒,苏霓锦重新将之打开,锦盒中两支凤首步摇在一明一暗的窗帘下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苏霓锦伸手在那上面轻轻抚摸,这还是她今天第一次摸它呢。原因嘛……自然就是不确定祁昶的意思嘛。   如果祁昶说喜欢的就是苏霓锦这张脸的话,这两支凤首步摇,苏霓锦估计就不会摸了。万一摸多了,产生了感情,她还怎么融了卖钱?   嗯,没错。   这两支凤首步摇,苏霓锦一开始是打算找个地方融了直接换钱的。不过现在嘛,因为祁昶的那些话,她就暂时不想融了。   当然了,这个小九九可得在心里藏好,要是被祁昶知道她刚得到这凤首步摇时的想法,指不定要被气的吐血了。   苏霓锦现在觉得祁昶这个人还挺好的,还不想让他吐血。   忽然转头对祁昶甜甜一笑,祁昶一脸莫名其妙,刚想问她是不是想通了要给他奖励一下的时候,苏霓锦又急急把头扭了过去,单手撑着下巴,将越来越上扬的嘴角给稍稍掩盖住,殊不知她皓腕如雪,抬起手的缘故,半个小手臂都露了出来,让祁昶在旁看的一阵眼热。   马车在一片暖融融的气氛中,抵达了苏宅门口。   因为是太子亲自送她回来,所以苏轸领着全家出门相迎,苏霓锦跳下马车后对车窗后的祁昶挥手,祁昶则在车帘后略微颔首。   苏轸上前邀请祁昶入府小坐,祁昶看向瞬间瞪大眼睛,眼里写满抗拒的苏霓锦,知她脸皮薄,祁昶从容拒绝:   “苏大人好意,孤心领了。今日宫中还有事,下回再携礼而来。”   苏轸受宠若惊,一直站在门口目送祁昶马车到消失在洒金巷口。   ******************************   嘉和郡主自从在选妃典礼中犯了错以后,回宫哭了两天,把太后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这两天才终于好了一些。   陪太后抄完几篇佛经以后,嘉和郡主便回自己的殿宇休息,贴身宫婢艼兰进来伺候,嘉和郡主趴到罗汉床上,让艼兰给她捶捶腿捏捏手,然后听艼兰说一些八卦。   艼兰在打听消息这这方面是一把小能手,基本上只要嘉和郡主想知道的事情,她都能打听出来,连嘉和郡主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知道的事情,她也能打听出来。   这不,就在围猎过去好几天以后,艼兰便将自家主子那日因为犯错被禁足而遗憾错失的围猎趣闻说了出来。   要说前几天的围猎中发生的最大的事情,肯定就是太子为了准太子妃再战三元关的事情了。   嘉和郡主原本闭着的眼睛在听见艼兰提到太子的时候,突然就睁开了,从罗汉床上翻过身,问道:   “你没听错吧。太子哥哥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参加过三元关了。再说了,他要给苏霓锦什么东西没有,犯得着去与人相争吗?”   “奴婢一开始也不敢相信,所以特地问了好几个人,都这么说的,还能有假?郡主不是说那位准太子妃生的好看,定是她勾的太子殿下做的。”艼兰在嘉和郡主耳旁说,成功将自己主子的愤怒值给提升了起来。   “不可能!太子哥哥……”   嘉和郡主想说太子哥哥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如何如何,可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现在一点都不敢像从前那样肯定的说太子哥哥如何如何了。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懂太子哥哥的,可自从他选了苏霓锦做太子妃后,嘉和郡主就像第一次认识太子哥哥似的。   “苏霓锦那个狐狸精……”太子哥哥怎么就喜欢那一款的呢!   嘉和郡主气的直拍桌子,艼兰见状,有心为主子分忧,凑近嘉和郡主耳旁轻道:   “郡主不必恼怒,奴婢倒是有一法子……”    第53章   苏霓锦在家学规矩好好的, 突然宫里的太后下旨传召让她入宫, 说是要在大婚前见一见准太子妃, 顺便看看王嬷嬷这段时间的教习成果。   王嬷嬷得了旨意后简直如临大敌, 在苏霓锦更衣到上宫轿这段时间, 在苏霓锦耳边喋喋不休的强调觐见太后的规矩, 生怕苏霓锦忘记。   与王嬷嬷的紧张相比, 苏霓锦的感觉倒还算轻松。   太后是熙元帝的亲妈, 祁昶是她的亲孙子, 熙元帝苏霓锦是见过的, 跟祁昶的关系不错, 想来太后也该是个疼孙子的, 应该也不会与她多为难才是。   然而, 苏霓锦进了宫以后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自从进了寿康宫之后,太后便是一副标准晚娘脸看着苏霓锦, 甚至连个坐儿都不愿意给苏霓锦安排,就那么让她站在殿中回话。   事实上,太后冯氏确实不喜欢媚骨红颜的苏霓锦, 一心认定了太子是被她迷惑了去才贸贸然的选她做太子妃, 连太后一手带大的嘉和郡主都给比了下去。   “你叫苏霓锦?”   太后把苏霓锦晾了一盏茶的时间,手里的参茶都凉了以后才对她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回太后的话, 是。”   太后蔑了她一眼,又问:“听说你从前退过婚?”   苏霓锦鼻眼观心:“回太后,是。”   太后让人将参茶撤了,然后一边擦手一边对苏霓锦道:“如今你已是太子钦点的准太子妃人选, 从前的事情,哀家也不想与你多计较,只有一点你务必牢记,哀家不喜欢招蜂引蝶,以貌自持的女人。若你将来果真得幸嫁与太子为妃,当克己本分,若有差池,哀家第一个绕不过你,可记下了?”   ……所以,今天太后召她进宫就是为了警告她?苏霓锦心中万二分不明白太后怎么会有这么多闲情逸致。   “是,记下了。”   不管怎么说,太后的面子要给,苏霓锦乖顺回答。   然后太后居然又不说话了,苏霓锦就那么站在殿中干等着,正在这时,只听宫墙内传来一声接一声的:   “皇上驾到。”   熙元帝一身常服出现在寿康宫内,宫内侍从皆跪地迎接,苏霓锦自然也旋身跪拜山呼万岁。   熙元帝给太后请了安,看见从地上起身的苏霓锦,愣了片刻,问道:   “咦,你不是……”   没说完,就听太后说:“苏家那个,我将她提来宫中训话。”   “训话?她是犯了什么错了吗?”熙元帝一派天真问。   太后瞥了一眼熙元帝:“她不犯错,哀家就不能提她入宫了?”   “不是不是。”熙元帝立刻回道。   太后轻哼一声:“哼,选太子妃这么大的事情,哀家一个过问不到,你们就办成了这样,太子胡闹,皇帝难道也由着他胡闹吗?一个正妃,两个侧妃,竟都落在她一人身上,如此偏颇,要让满朝文武怎么看?”   熙元帝是个好脾气,太后又是亲妈,知道怎么哄怎么顺毛:   “这不想着太子年岁到了,不能再拖了。朕今早听闻太后身子不爽利,当即便命太医院给太后送了补身汤来,太后可喝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太后哪会不知皇帝有心岔开话题,深吸一口气后,便就没再说什么了,熙元帝见她好些,便也能轻松一点,对殿外喊了声:   “朕都坐这么会儿了,怎么连个上茶的都没有?”   随着熙元帝的呼喊,殿外进来一个端着茶水的面生嬷嬷,在殿中看了看后,便将茶水递到苏霓锦面前,苏霓锦看着茶,又看看那嬷嬷,竭力给她使颜色,想告诉她不是她想喝茶。   可那嬷嬷把茶往她面前一送,就把托盘举的高高的,再把自己的头埋的低低的,完全没有看见苏霓锦的暗示。   熙元帝和太后也注意到这情况,太后抬眼看了看后,说了句:“这奉茶的是新来的,不知道规矩。既然送到你面前,你还愣着干什么?懂不懂规矩?”   苏霓锦愣住了,她该懂什么规矩?目光瞥到茶杯上,苏霓锦恍然大悟,哦,敬茶。   这寿康宫的人也搞笑的,自己不敬茶,还要她这个站了老半天的人敬!   尽管不是很情愿,但茶都送到苏霓锦手边了,苏霓锦不得不敬。   端起茶杯,走到熙元帝面前,恭恭敬敬的敬茶:“陛下请喝茶。”   熙元帝近看了一眼苏霓锦,暗赞此女确实美貌,怪道让太子一见倾心,接过茶喝了一口,对苏霓锦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说道:“先坐下歇着,朕还要跟太后说会儿话呢。”   “是,多谢陛下。”苏霓锦确实站的有点腿酸,尽管连半个小时都没有,但架不住精神高度紧张啊。   苏霓锦得了圣旨入座,太后也不能驳回皇帝的意思,等苏霓锦坐下之后,太后才跟熙元帝说:   “哀家记得皇帝曾经有个许美人,也是生的倾国倾城,皇帝那时几近专宠于她,只可惜,许美人福薄,不久就病死了。皇帝为此茶不思饭不想了好几日,连着大半个月都不上朝呢。”   熙元帝转着拇指上扳指的动作顿了顿:   “哦,是啊,许美人的死对朕的打击挺大的。”哀伤了大半个月,连一次都没有召妃嫔侍寝,大半月后,才慢慢恢复。   “陛下那时伤心之余,还不忘将许美人的父亲官升三级,也算是全了许美人一番伺候了。”太后又说。   熙元帝眯眼凝想:“官升三级?有吗?”   啊,好像是,许美人的父亲是个七品小官,升三级也才四品。   “有。”太后笃定。   熙元帝不想跟太后分辨,转动扳指不动声色道:“这些事太后都替朕记着呢。”   “哀家可不都记着嘛。”太后说到这里,抬眼望苏霓锦的方向瞥去一眼,对熙元帝道:“咦,提起许美人,哀家倒觉得苏家那姑娘生的倒是与许美人有三四分相似。”   苏霓锦心口一窒息,脸上堆起笑容,道:“太,太后过奖了。”   然而太后却不理苏霓锦,不管她说了什么,只问熙元帝:“皇帝,你瞧瞧,哀家说的对不对。”   熙元帝顺着太后指的方向,往苏霓锦看了一眼,回道:“啊,大抵天下美人都有几分相似吧。”   太后听了熙元帝的话,但笑不语,熙元帝目光一动,对苏霓锦问:   “对了,朕之前瞧了你三选时的棋艺记录,觉得你下棋挺厉害的。朕也喜欢下棋,要不陪朕下两局?”   苏霓锦不知道该回答‘陪’还是‘不陪’,因为她不确定,熙元帝有没有看出太后的意图。苏霓锦现在心里后悔啊,本以为进宫转一圈就能回去,早知道要面对这么复杂的事情,苏霓锦进宫前就该派人去给祁昶传句话的。   现在真是骑虎难下了。   太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熙元帝一脸天真的看着她,他们好像全都在等着苏霓锦的回答。   此情此景,她哪有说‘不’的权利,硬着头皮对熙元帝道:   “臣女棋艺一般,但若陛下有兴致的话,臣女愿相陪。”   熙元帝满意的点头,起身对太后说:“太后,朕便不陪您用午膳了。您多注意身体,若还有哪里不舒服,千万派人通传。”   太后敛眸一笑:“皇帝是要回宫与苏家女下棋吗?哀家这里也有棋盘的。”   熙元帝又往苏霓锦看去一眼,直言道:“不了,朕近来刚得了一副羊脂玉棋子,习惯用那棋盘下棋,便不叨扰太后清静了。”   “如此,哀家便不留你了。”太后一副老师傅打完全套广播体操般的轻松神情,大度的对熙元帝摆摆手,同意熙元帝把苏霓锦带回去下棋。   熙元帝行礼过后,对苏霓锦使了个眼色,苏霓锦立刻对太后行了告退里,跟在熙元帝身后去了。   两人离开之后,寿康宫的掌事姑姑上前扶太后从凤座上起身,问道:   “太后,苏小姐被陛下带走了,那陛下是那个意思吗?”   太后老谋深算笑道:“不是那个意思,他把人带去他宫里做什么?”他那个儿子啊,今生今世都别想从一个‘色’字里走出来。   “可那到底是准太子妃。若是太子知道了……”   “哼。准太子妃还不是太子妃。皇帝自己爱美心切,把持不住,太子能怎么样?不过一个长得稍微漂亮些的女人,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太子难道要为了个女人与他的父皇翻脸吗?”太后把儿子的心思摸的很清楚:“再说了。也算给太子一个教训太子那边竟然宁愿选个狐媚子,也不选她,惹得嘉和那般伤心,哀家心疼。”   “太后果真疼爱嘉和郡主。”掌事姑姑说。但依旧有些担忧之色。   “到底是自己带大的,感情不一样。哀家见不得她伤心,能为她做的,也就尽量为她做了。只希望她能得偿所愿,过的好些吧。”   太后今日之所以召苏霓锦进宫觐见,其实有大半是因为嘉和郡主的缘故,嘉和郡主在太后面前哭诉了一番自己被苏霓锦欺负的事情,又哭着让太后想办法把苏霓锦从太子身边换掉,太后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嘉和郡主就提出让皇帝出面。   皇帝喜好美人,这是全宫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在嘉和郡主的想法中,只要皇帝看上了苏霓锦,那太子势必要退让,到时候她就有机会了。   太后爱嘉和郡主爱到骨子里,加上她也觉得太子妃不该由苏家女担任,同时又想给太子一个警醒,于是就如此做了。   掌事姑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先前皇帝和苏霓锦离开的殿门,忧心忡忡。   ********************************   一个时辰后,祁昶收到寿康宫掌事姑姑派人送来的口信,得知今日太后突然召见苏霓锦入宫,这便罢了,在召见苏霓锦之后,又以身体不适将皇帝也请到寿康宫说话,然后苏霓锦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皇帝从寿康宫带走了。   皇帝素来喜好美人,苏霓锦又是那般绝色,他将苏霓锦带去自己的宫殿是想做什么?祁昶不敢想象,只得加快脚步往元阳殿去,一路近乎小跑着。   宫里的人从来没见过太子殿下这般失态在宫中小跑,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祁昶来到元阳殿,只见殿门紧闭,金福公公立于门外守候,看见祁昶赶忙迎上:   “参见太子殿下。”   祁昶喘息问道:   “父皇呢?苏小姐呢?”   全福公公指了指殿门,意思是两个人都在里面。祁昶二话不说便要往里冲,全福公公赶忙阻拦:   “殿下您不能进去,陛下吩咐说谁也不能进。”   为什么吩咐谁也不能进?祁昶怒吼:“滚开——”   全福公公被祁昶的气势吓到了,事实上,很少有人能对愤怒中的太子殿下说不,就连熙元帝有时候在政见上与太子不和,两人争吵,大多也都是太子吵赢。   祁昶奋力推开元阳殿紧闭的殿门,掀开袍角,急不可耐的冲进去,大喊道:“苏霓锦,苏霓锦。”   外殿空无一人,祁昶心中不好的预感加倍,径直往熙元帝的寝殿冲去,一把掀开帘子,看到一张空荡荡的龙床。祁昶憋着的一口气,总算稍稍松了一点点,不过在他没有看见苏霓锦之前,这口气还不能全松。   “苏霓锦!”祁昶在殿中大叫,声音在大殿回荡盘旋。返身又往另一边找去,把整个元阳殿都找了一圈后,终于在书房一隅的清雅棋室中,看见两人对坐棋盘。   苏霓锦见他找来,对他咧嘴一笑,悄悄指了指熙元帝。   看见她,祁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托着发软的脚步进入踏上棋室。   只见熙元帝盘腿而坐,手里拿着几个棋子把玩,落下深思熟虑的一步棋子之后,才有时间看向脸色发白的儿子。   “为何不出声?”祁昶问。   他像个傻子似的在殿中跑来跑去,喊了那么多声,一声回应都没听见,凭的让他多担了几分心。   苏霓锦落下一子,往熙元帝看去一眼,熙元帝说:“朕让她不许出声的。”   说完便将目光再次落在棋盘上,大大的叹了口气,熙元帝将手中把玩的几个棋子抛入棋盒之中,爽快道:   “朕又输了。这局怎么解都是死的。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棋局。”   苏霓锦将棋子抛入棋盒,问道:   “还下吗?”问完了,苏霓锦便开始伸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熙元帝刚要开口,只见一只大手按在了苏霓锦正收拾的棋盘上,大有切断两人对话,让两人主意他的意思。   堂堂大祁国的太子殿下被人无视的感觉已经非常不爽了。   “你这是做什么?都说了,是朕让她不许出声的。你要问为什么,自然是对你的惩罚。”熙元帝饶有兴致的看着仿佛盛怒中的祁昶,心中暗爽。   自从儿子长大以后,他就再没机会见过他如此情绪失控,平常儿子把自己包裹的像个铁蛋,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忒没意思。还是像现在这样,脸上带点人气儿好。   “知道什么惩罚吗?”熙元帝问,不等祁昶说话,他又接着道:   “你就是这么信任你父皇的?你父皇我好歹也是君子,君子爱美,取之有道,你把朕看成什么人了?”   熙元帝原本没打算让苏霓锦不说话,只是听到外面太子和全福的对话,太子似乎十分激动,连通传都等不及,直接自己推殿门而入,进来之后,不先找他这个父皇,而是先喊准太子妃的名字,可见是真着急了。   这一瞬间,熙元帝突然很想让儿子多感受感受着急的滋味,便按着与之下棋的苏霓锦,不许她回答,直到太子找到他们这里。   苏霓锦从棋盘前走开,来到祁昶身边,见他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心中略有愧疚,说道:   “你……”   谁料她才一开口,手腕就被祁昶一把扣住,祁昶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然后不由分说,拖着苏霓锦就往殿外去。   苏霓锦被他拖着,停不下来,只得回头对熙元帝道:   “皇上,您什么时候想下棋,便宣臣女入宫,先前最后一局的赌注,臣女下回入宫时再向您要。臣女告退——”   苏霓锦说出最后一句‘臣女告退’的时候,基本上人已经被祁昶拖出了元阳殿。   祁昶也不知要把她拖到哪里去,他腿长步子大,苏霓锦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感觉祁昶好像带着她转了小半个皇宫那么远,苏霓锦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了才使出耍赖的方法,直接蹲下。   “我跑不动了,不跑了不跑了。”   祁昶看着蹲在地上耍赖的苏霓锦,她手腕还被自己捏在掌中,因为跑了一路,她的发髻微微有点松动,额前有碎发落下,红润润的唇一开一合,仿佛对祁昶诉说着诱惑。   祁昶先前只顾着往前走,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此时环顾一圈,发现正在北面的御花园里,北面没什么宫殿,自然也就没什么人了,旁边有个假山,假山入口不小,别有洞天。   也不知怎么想的,祁昶忽的将苏霓锦拉起身,然后一手环过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扛在了肩上,往假山里侧带去。   苏霓锦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刚被拉起来,就一阵天旋地转,胃给结结实实的顶在了祁昶的肩膀上,差点没给她整吐了。   刚要挣扎,又觉眼前一黑,祁昶把她扛进了什么鬼地方?   “祁昶,你想干什……唔!”   苏霓锦的话还没问完,整个人就给祁昶抵在了黑漆漆的假山石上,不由分说,一股霸道的气息迎面袭来,在黑暗中,精准无比的找到了她柔软的唇瓣,将她想要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祁昶的唇很热,热的苏霓锦忍不住直冒汗,就连背脊抵在粗粝冰凉的假山石壁上,亦不能让她的身体降温分毫。   直觉告诉苏霓锦,她应该要反抗的,然而黑暗中的唇齿交锋和耳鬓厮磨将她的理智全然抹杀,空气似乎都跟着变热变甜,苏霓锦的心脏感觉快要跳出来似的,安静的环境里,除了她轰鸣的心跳声,剩下的便是那令人羞怯的唇齿相接的水声。   祁昶的吻从开始的霸道炽烈渐渐的变成了温柔,一点点的描绘着令他魂牵梦萦了好些时日的丰润双唇,无限沉沦。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苏霓锦连眼睛都已经适应了黑暗,将拥着自己作恶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祁昶松开苏霓锦的唇,又像是不舍般,连着又蜻蜓点水般啄了好几下,苏霓锦在这强悍的攻势下四肢发软,像一滩水挂在他的胳膊上。   “还敢不敢作弄我了?”祁昶从苏霓锦的唇边一直描绘到她的耳廓,紧贴着苏霓锦的耳廓,祁昶问出这么一句。   苏霓锦强自镇定,暗骂自己没出息,给人亲一下就软成这样。   “我,我没作弄你……是你爹……”   苏霓锦的话没说完,就又给祁昶封住了唇,兀自亲了几下,祁昶道:“我爹让的也不行。”   苏霓锦哭笑不得,可自己如今小命抓在人家手里,哪里敢造次,软软回了句:“我知道了。你,你放开我吧。”   黑暗中,祁昶勾唇一笑:“想要我放开你啊?求我啊。”   苏霓锦:“……”   这人表面看起来冷若冰霜,实际上内里是幼稚的。   苏霓锦安静了一会儿后,终于摆脱了先前手脚发软的现象,暗中摸上了祁昶的腰,在祁昶万分期待中,两指相捏,意图掐上祁昶的腰间的痒痒肉,然而天不遂人愿,苏霓锦用尽全力掐了好几下,也没有在祁昶的腰间找到一块能够让她掐在手指间的痒痒肉,全都是硬邦邦的,极其柔韧有弹性的肌肉,掐的次数多了,她手指都有些酸疼,最后只能放弃。   祁昶将脑袋靠在苏霓锦的肩窝里闷笑:“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孤这个人,最是记仇。”   苏霓锦还没反应过来,祁昶说的‘记仇’是什么意思,就觉得腰间一痒,一块敏感的小肉肉就被祁昶掐住了,苏霓锦忍不住‘啊’了一声。   刚要跟奋起反抗,从祁昶手中救下自己的小肉肉,只听假山外传来一声喝问:   “谁在里面?出来!”   苏霓锦如遭雷劈。   虽然她和祁昶是圣旨赐婚的正经未婚夫妻,可要给人当场撞见在假山里偷情,传出去可不太好听。   “怎么办?”苏霓锦问祁昶。   祁昶自然不会让她这幅刚刚被自己欺负了的模样出现在别人面前,假山外应该是御林军巡逻,不宜露面。   祁昶拉着苏霓锦往假山走,这座假山很大,盘旋而上有条山道,穿过山道上去之后,就可以从御花园绕开。   两人猫着腰,真的就像偷情一般,从假山肚子里盘旋上去,再从那背面山路下山,重见天日后,苏霓锦迅速整理了自己的衣裳,抬眼看了祁昶一眼,顿时笑开了。   祁昶的唇上沾着她的红色口脂,别有一番艳丽风情。   “别笑了,你以为自己好到哪里去。”祁昶拉着苏霓锦来到池塘边,池塘里映出两人的样子,嘴上,脸上皆是狼藉一片。   两人看着对方的样子,憋了一会儿后便双双笑开。   也不管脏与不脏,就着池塘水把自己拾掇干净,两人才装模作样从假山后的竹山悠然而下,彬彬有礼,相敬如宾,任谁见了这样的太子和准太子妃都只会觉得他们是刚从竹山上游玩下来,绝对想不到两人之前在假山中做了些什么。    第54章   习日午后。   太后冯氏睡过午觉, 管事姑姑便送上来参茶, 太后喝了一口后, 随口问道:   “嘉和那丫头呢?怎么上午半天都没瞧见她?”   管事姑姑恭敬回道:“回太后,嘉和郡主一早便出去了,说是公主得了两个新鲜花样, 她过去看看。”   “新花样?”太后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她恢复的倒快。前儿还哭啼啼的呢。”   管事姑姑陪笑:“嘉和郡主还是孩子心性,哪有日日哭泣的道理。脾气来得快, 去的也快。”   太后觉得也是,跟着笑了起来, 得, 只要她的小嘉和不哭,过得好,太后的心情便也跟着好起来。   “她又不傻,哀家替她解决劲敌, 她自然要高兴起来的。”太后说,忽然想起来, 问道:“对了, 昨夜皇帝留苏家那个在他宫里了吗?”   太后自问对儿子很了解, 儿子看中的女人, 哪怕是个寡妇, 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照样往宫里带,往年给太子物色的那些美人,有小一半都进了他的后宫, 那苏霓锦生的貌美,太后大从心眼里不相信儿子会放过。   然而事实证明,太后还是小瞧了他儿子的道德标准。   “回太后,皇上未曾留苏小姐在宫中。”   太后意外:“没有留?”   “是。”管事姑姑回道:“若皇上召幸了谁,敬事房定会来回禀的。”   敬事房总管是太后宫里一手提拔过去的,皇帝那边无论宠幸了谁,太后这里都会一清二楚,正因为熟知儿子的彤史规律,太后才更加觉得皇帝不会放过像苏家女那样的美人。   可既然敬事房没有记录,那就说明真的没有了。   “算了。再盯着吧。让小林子多盯着些。”   小林子便是敬事房总管太监。管事姑姑低垂眼眸领命。   “你下去吧,让小厨房今儿做点金丝蜜枣凉糕,待会儿嘉和回来,给她端过去,她最爱吃了。”太后如是吩咐。   太后疼爱嘉和郡主的心,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的出来,然而再疼爱,太后也听不到她心爱的嘉和此时此刻正在悲惨的呼喊着她——   东宫内院。   嘉和郡主正跪在青石板的地上,双手举过头顶,一边哭一边喊着:太后救命。   她喊一声,两只手上的板子就落一下,发出一声‘噼啪’的脆响,然后紧接着就是嘉和郡主一声惨叫。   如此声音在东宫后院中此起彼伏,周而复始。   祁昶处理完政事,稍微有了点空闲时间,就来处理被他派人从半路骗过来的嘉和郡主了。   公主邀请嘉和郡主去看新鲜花样,嘉和郡主兴致恹恹,但在管事姑姑的劝说下还是决定去了,谁知走到半路,东宫的人说太子请她去东宫一叙,说有话要与郡主说。   嘉和郡主当时一颗恹恹的心就活跃起来,要知道,这还是太子哥哥第一次主动邀请她去东宫说话,用膝盖想也知道她在公主和太子哥哥之间会选谁,都没用东宫的人多说什么,嘉和郡主就让人去辞了公主的邀请,转而来到东宫。   一路上她脑子里想了很多,不知道太子哥哥要跟她说什么,雀跃期待着被请入了东宫最深处的院落,就在嘉和郡主满心幻想着旖旎画面时,一盆凉水将她从头到脚泼的冰凉冰凉。   她被突然冲出来的几个婆子按到了院子里的青石板地上直接跪下,她挣扎怒骂却没有丝毫作用,她只要一动,身后的几个婆子就过来强按她的膝盖,不让她起身,嘉和郡主跪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太子哥哥才姗姗来迟,看见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嘉和郡主就像看见了救星,直到现在,她还天真的以为是这帮奴才胆大妄为,她心目中的白月光太子哥哥是来救她出火海的。   然而,接下来太子哥哥接下来的举动,让嘉和郡主的期待彻底熄灭。当时她对太子有多憧憬和期待,现在就对太子有多失望和愤慨。   太子让人取来了藤条,让婆子把嘉和郡主的手举的高高的,然后太子哥哥就坐在廊下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嘉和郡主的手被藤条抽。   事情发展到这里,嘉和郡主就算再迟钝,再不敢相信,也不得不相信,真的是她的太子哥哥下令处罚她的。   嘉和郡主的手心给藤条打了数十下以后,掌心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用藤条抽她的婆子上前对祁昶回禀:“殿下,三十下已打完。”   祁昶抬起目光,看向又气又哭的嘉和郡主,冷声问道:“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嘉和郡主手上火辣辣的疼,脸上的妆也全都哭花了,抽抽噎噎倔强道:“不知道。”   “不知道?”祁昶点了点头,对那抽藤条的婆子吩咐:“再来三十下。”   嘉和郡主一听还要打三十下,她的手不残也要废了,果断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喊一声:   “我知道,别打了!”   祁昶一挑右眉:“哦?那说来听听啊。”   祁昶毫不留情的刑罚和毫不在意的口吻,深深的刺痛了嘉和郡主的心,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伤成马蜂窝了,千疮百孔,曾经对太子哥哥那些爱恋如今全都在这一刻成为戳在她心上的刀子,太子哥哥对她这般冷酷无情,她真的是……爱错人了!   要说一开始的时候,嘉和郡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自从被打以后,她就福至心灵的明白过来,太子哥哥之所以打她,除了为了苏霓锦,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他定然是知道了她在背后撺掇太后算计苏霓锦的事情了。   嘉和郡主努力让自己不住颤抖的唇镇定下来,用低若蚊蝇的声音说了句:   “因为苏霓锦。”   祁昶戳戳耳朵:“你说什么?孤听不见!”   “因为苏霓锦。”嘉和郡主又稍稍大了些声音道。   “再说一遍!”祁昶呵斥。   嘉和郡主吓得身子一抖,捂着两只火辣辣的手,又忍不住想哭了,然而她刚吸足了一口气,准备大哭特哭的时候,看见了祁昶把手中茶杯重重放到茶几上的动作,狠厉的目光让嘉和郡主不敢造次,规矩道:   “因为准太子妃。”嘉和郡主认命了。   太子哥哥再也不是她喜欢的那个温柔端正的太子哥哥了,她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还算有点脑子。继续说下去,那你错哪儿了?”祁昶好整以暇的问。   嘉和郡主心如死灰:“我不该求太后骗她入宫。”   如今藤条在人家手上,她被困在人家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太后远在寿康宫救不到她,甚至太后可能连她被带到东宫行刑都不知道,嘉和郡主现在除了交代一切,没有别的办法。   既然太子哥哥要她交代,那她说了便是,何苦让自己的手受罪呢,只要她交代了,太子哥哥就再也没有理由打她了。   “嗯。好。”祁昶点了点头:“既然你承认了,那就不动大刑了……再来三十就好。”   再来三十……就好!   嘉和郡主如遭雷击,如坠深渊。一时间,仿佛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的小油菜,蔫儿了。   去他妈的爱情不爱情,都是骗人的!   她发誓,今天之前她真的不知道苏霓锦对于太子哥哥而言会这么重要,被身边的宫婢一撺掇,她就起了私心,想着若苏霓锦被皇帝看上的话,那太子哥哥也没有任何办法,那时候,她也就有机会了。   但是现在,嘉和郡主彻底从往昔的美梦中清醒过来了,对她这样凶残,丝毫不念旧情的太子哥哥,从今往后就算有机会,嘉和郡主也不想要了!   她再也不要喜欢太子了!   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白瞎了她这么多年的日夜惦记,百转柔肠,一腔爱意空自许。   悔不当初啊——啊!!   东宫后院中,嘉和郡主的惨叫声不断传出,传至天际,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岂是一个‘惨’字能表达的。   打完了嘉和郡主六十藤条,然后派人把叫的太吃力,又疼又累的嘉和郡主送回了寿康宫。   太后看着嘉和郡主肿的像猪蹄似的两只手,一阵心疼哭泣之后,不由分说便摆驾东宫,找罪魁祸首太子算账去了。   东宫大殿中,太后高坐太子座椅之上,怒不可遏的质问太子:   “你为何要处罚嘉和。”   “嘉和郡主蛊惑太后,孤已经手下留情了。”祁昶答。   太后不解:“她怎么蛊惑哀家了?”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哀家传召苏家女入宫一事?那是哀家一人所为,与嘉和有何关系?依哀家看,太子是被那个苏家女迷昏了头吧。”   “她叫苏霓锦,是孤钦定的太子妃,今后要与孤一同称呼您为‘祖母’的人。”祁昶鼻眼观心,一派从容淡定。   “怎么如今你倒是挑起祖母的错来了。”太后被气的不轻。   “孙儿不敢。孙儿正是怕祖母被人蒙骗而不自知,嘉和郡主蛊惑太后,其心可见,孤今日小惩大诫,望她吸取教训,莫要再为难准太子妃,若有下回,孤便不会像这回般轻饶于她了。”   太后看着不留情面的孙儿,鼻头发酸,眼泪就此落下,连连点头:“好,好啊!好个大公无私的太子殿下,你还想对嘉和怎么样?你不如就直接打哀家好了,反正哀家一把老骨头,死了便死了,你休要再动她!”   祁昶见太后落泪,终是愧疚,上前两步,跪到太后脚边,拉住太后的手,被太后一把甩开:   “别碰我!太子殿下如今大了,哀家是管不了了,也不能管了!”   祁昶无奈,拉住太后的手,软声道:“祖母别这样。孙儿心里不好受的。我让人打了嘉和,不是因为她对准太子妃如何,而是她此番恶意若不加以制止,今后她心中的恶出了头,便再难遏制。”   “太后将她当做亲孙女般疼爱,她该知足,该于您膝下尽孝,却不该利用您对她的疼爱,把您当枪使。孙儿希望您能体谅孙儿所为,她本性还算纯孝,从前就算有点骄矜任性,孙儿也都有着,从未有过苛责,但近来她做的几件事,确实已经触到孙儿的底线,孙儿不希望太后您的身边,养了个不知君,不知臣,不知感恩的人。”   祁昶对太后剖析道理,语气诚恳,太后听了亦不禁为之动容。   她并不是那蛮不讲理的,怎会不知此番是嘉和耍的小诡计,加之太后确实不喜欢太子选的那个准太子妃,这才顺了嘉和的愿望,让她高兴高兴,哪想到,太子的反应会这般大。   太后看着拉着自己的手诉说的孙儿,心中五味陈杂,问:   “你就非得选她做太子妃吗?”   祁昶不加任何犹豫颔首:“是,孙儿喜欢她。”   太后幽幽一叹,酝酿了片刻,说道:“那她喜欢你吗?你怎知她喜欢的不是你的身份?”   闻言,祁昶笑了:“祖母,要一个人真正喜欢上另一个人,是需要长时间不断付出的,若是只交往这么长时间,就能说出比山高,比海深的爱,那任谁也不会相信的。她是个好姑娘,等她嫁过来之后,您试着与她相处过后,您就知道了。”   这一瞬间,太后在孙子身上看到了先帝的影子,这个孙儿确实最像先帝,有一颗谁都撼动不了的心,一言九鼎。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哀家也无可奈何。”太后一叹,又道:“希望你没有看错人吧。只一点,今后可不许再动嘉和,她是哀家的……”   “命根子!”   太后没说完,祁昶就把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太后放心吧。只要她今后还如从前那般孝顺您,不再动歪心思,我保证绝不再动她一根寒毛。”   太后得了祁昶的话,从太子座位上站起,祁昶扶着她,将她送到殿门口。   “你别怪她,她做这些,全都是为了你。那丫头对你的心思……”太后说。   祁昶:“祖母,无论她喜欢谁,都不能成为她为恶的理由。”   “……”   送走了太后,祁昶唤来罗时:   “让太医院多派几个太医去寿康宫给嘉和郡主治疗,再次孤的私库选几株百年老参过去,让寿康宫的人照顾好太后,莫让她守着嘉和郡主太过辛劳。”   “是。”   *********************************   祁昶得知熙元帝再召苏霓锦入宫,忙完了手头政事便也跟着过来,可两人并不在殿中,而是在御花园下棋,祁昶寻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全福公公举着托盘小跑过来,托盘上放了一叠银票,他拦住全福公公问:   “这是做什么?”   全福公公叹息:“唉,殿下来的正好,您快去劝劝准太子妃吧,她都赢了陛下快十万两了,再赢下去,还不知要赢多少呢。”   祁昶:……   御花园里,熙元帝坐在棋盘前拧眉沉思,手里捏着一只棋子,比划放在左边不对,放在右边似乎也不对。   而一边苏霓锦则喝着宫中的特供茶,吃着御膳房做的点心,优哉游哉看着熙元帝在那儿凝眉为难。   “您瞧,陛下约莫又要输了。”全福公公已经伺候两人下棋好半天了,眼看着陛下输了十几回,只要看陛下的神情,他就知道陛下是要赢还是要输。   “一局五百两的赌注,陛下已经输了十八局,连这局就十九局了。先前杜昭仪来请见陛下,陛下都没见。”   这段时间要说最受宠的妃子,那肯定是杜昭仪了,回回过来见陛下,陛下哪怕在处理朝政,也会歇下来赔她一会儿,可今天,杜昭仪请见陛下,第一回 遭到了冷落。   祁昶从全福公公手中接过装着银票的托盘,向两人走去,熙元帝深思熟虑之后,突然眼前一亮,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落下之后,顿时开怀大笑: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朕破了你的局!就是这里,你下你下,看你还有什么后手。”   苏霓锦放下茶杯,往棋盘上瞥去一眼,拿着棋子在手中思虑一番后,在熙元帝期盼的目光中落下一子,只见她刚落下,熙元帝就高兴的拍手:   “好好好,你终于上当了。就是这里!哈哈。你输了!”   苏霓锦一看棋盘,果然大片江山已被包围,回天乏力。   大大方方的认输道:“臣女输了。”   见祁昶过来,苏霓锦遗憾的看了祁昶手中的托盘:“唉,殿下亲自送钱过来,我却没赢着,可惜。”   祁昶看了一圈他们的棋盘,熙元帝赢了一局之后,整个人都从紧绷的状态恢复了轻松,一边喝茶一边感慨:   “朕还当你真是棋圣下凡,难逢敌手呢。哪能让你回回都赢了去。”   祁昶笑着将手中托盘往他们之间的棋盘上一放,盖住了他们下完的棋,熙元帝喝了口茶跳起来:   “哎呀呀,朕还没回顾欣赏,你怎么就给扰乱了。这么大地方,非得把东西放棋盘上吗?”   祁昶不以为意:“一盘棋而已,父皇这般着急做什么。”   熙元帝被堵了口,他总不能当着儿子说:这盘棋赢的不易,他舍不得乱了,想多看看吧。   苏霓锦狡黠的目光往祁昶看去,然后不动声色的吃了一颗葡萄,见祁昶仍居高临下看着她,洞悉一切的目光让苏霓锦没由来心虚起来,讨好般捧起葡萄对祁昶道:   “殿下吃葡萄吗?”   祁昶没动,苏霓锦亲自摘了一颗送到祁昶手上。   “别吃葡萄了,再来一局。”熙元帝刚赢了一局,似乎还没过瘾。   “父皇,儿臣先前从元阳殿过来的时候,军机处刚送了些折子过来,请父皇国事为重。”祁昶说。   熙元帝一愣,眼底闪过一抹遗憾,到底没说出‘国事不重要,下棋最重要’这句话。   “今日朕未曾认输,留待日后。”熙元帝对苏霓锦道。   苏霓锦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十分赞同熙元帝此言:“是是是,留待日后。”   熙元帝离开,祁昶和苏霓锦两人一同恭送,然后就剩下两人四目相对,苏霓锦避过目光,福了福身:   “若殿下没什么事,臣女便先回府了。”   祁昶冷哼:“我刚来你就要走,过河拆桥吗?你就不想有下回了?”   苏霓锦一愣,果断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被祁昶弄乱了的棋盘,嘿嘿一笑。   她对熙元帝摆了好些根本无解的残局,古往今来都没人能解的开,熙元帝输钱理所当然,不过这最后一局,是苏霓锦有意放水的,毕竟她还想赚熙元帝的钱,总不好一回就叫他输怕了,总得给他一点希望。   不过,她放水这局经不起细细推敲,只要细细看了,不难看出问题,祁昶刚才将棋盘弄乱,实际上是保护了苏霓锦的小诡计不被熙元帝发现。   “殿下言重了,臣女怎会不想有下回呢?届时还要请殿下多多照拂才是。”苏霓锦丝丝柔柔的声音钻入祁昶的耳中,蔓延入了心房,如猫爪挠心,痒的厉害。   晴朗阳光里,她笑靥如花,眉眼中仿佛盛着令人心驰神醉的仙蜜,祁昶的目光落在她嫣红的丰润双唇上,瞬觉咽喉干渴。   “咳咳。好说。”祁昶一本正经道:“随孤去东宫一趟,孤给苏大人准备了礼品。”   苏霓锦正要问他给苏轸准备了什么,手腕便给祁昶拉着走了,两人是正经的未婚夫妻,便是牵手走在一起也属正常。   祁昶让宫人们不必跟随,他自己领着苏霓锦从花园小径去东宫,顺便欣赏一下御花园的风景。   苏霓锦哪会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但饶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祁昶的攻势会来的这般猛烈,走到一处偏僻的殿宇,便将苏霓锦迅速拉扯进了茂密隐蔽的竹林,将她抵在两株连在一起的粗壮竹身上欺负。   好一通亲吻过后,两人皆气喘吁吁,不过两三日未见,却如久不见面的情人般火热。   苏霓锦觉得祁昶的行为其实是有点犯规的,原本以为他走的是温情路线,讲究日久天长,细水长流,可自从上回在假山中,两人打破了相敬如宾的平衡之后,祁昶就像开闸猛虎般再也控制不住,只要见了苏霓锦,或多或少都要拖着纠缠一番,惹的苏霓锦十分无奈。   她前世今生都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正常恋爱中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呃……急不可耐,她也问过祁昶,然后祁昶给她的答案更玄妙。   他的原话是:我单身二十多年,不近女色,我没婚前动你,就算是定力超群了。   对祁昶此番发言,苏霓锦则持保留态度。   *******************************   大婚前夕,对苏霓锦而言发生了件很好的事情。   她的大表兄沈珏回来了,并且将她的投资直接翻了好几番,是给苏霓锦送银子回来的。   苏霓锦在后院跟嬷嬷学规矩,听到说舅爷和表少爷来了,高兴的连招呼都没打,就冲到了前厅。   沈氏和苏轸都在,苏霓锦便贸贸然冲了进去。   沈朝和沈珏看见苏霓锦赶忙起身,如今她的身份不同,任谁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舅舅,表哥快别多礼。”苏霓锦说,期待的目光不住看向沈珏。   沈珏暗自对她指了指苏轸和沈氏坐的主位,只见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摆放了一只檀木匣子,只见沈珏用口型对苏霓锦说:“都在那里。”   说完,又对苏霓锦用手指比了个‘五’。   苏霓锦倒是明白沈珏的意思,就是她投资让他出海的银钱赚了五倍,全都在苏轸和沈氏手边的匣子里。   苏霓锦暗自掰手指算了算,她之前把全部身家凑给了沈珏,又另外跟沈氏借了五万两,加起来一共六万两,五番的话就是三十万两。   这么一大笔钱,苏霓锦简直高兴的要飞起,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祁昶,但这种幸福感,简直比她马上要当太子妃这件事还要强烈。   要不是匣子放在苏轸手边,苏霓锦现在就想抱着盒子到房里数钱去。   “真是没想到,海路运回的货物会这般抢手,我都后悔没有多弄点回来。”沈朝说完后又对苏霓锦赞道:“还是绵儿有眼光,有魄力,让我这个经商多年的人都自愧弗如。”   沈珏跟着从旁发笑,虽然这回没有做到最大利益,但父亲这么说便是认可了他的想法,比起赚钱,沈珏更在意的是父亲的认可。   苏轸和沈氏对望两眼,又看了看里面放着三十万两银票的匣子,满心纳闷,绵儿是什么时候做这些的?   沈氏知道一些,当初苏霓锦急急忙忙跑来与她借钱,一开口就是五万两,她虽然跟沈氏说过,是要投给沈珏的商队做生意,但当时沈氏以为她是随口说说,或者根本就是拿沈珏做幌子,她是自己要钱买什么。   谁想到,她是真的拿去做生意了。   沈氏看着那些银两,心中后悔不已,要知道走海货那么挣钱,她当初就不该借给苏霓锦五万两,而是应该借给她五十万两才对啊。   当然了,五十万两的货,沈珏那么点人也不可能带回来,沈氏就是这般感慨感慨。   “快别夸她,她今后胆子更大了。”苏轸说道。   沈朝哈哈一笑,想起了什么,对外击了击掌,四个沈家的仆从便从外面走入,两人抬着一口大箱子,两口沉重的大箱子并排摆列到厅堂中。   “这是……”沈氏指着问。   沈朝看了看苏霓锦,说道:“母亲听说绵儿马上要成亲了,嫁的还是太子殿下,这回过来,母亲让我给绵儿带了些添箱过来,虽然不值什么,但好歹是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姐姐和姐夫莫要嫌弃才是。”   苏轸夫妇对望:“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绵儿嫁妆自是我们一力承担,怎好叫岳母破费。”   “快别说什么破费。姐夫当年不嫌弃我们沈家乃商户出身,始终亲近,对姐姐百般照料,沈家上下无不感激,绵儿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别说她嫁太子了,便是嫁给普通人家,母亲也是要给她添箱的。”   沈朝说的恳切,说完之后,不等苏轸再说,他又让沈珏将先前就带进来放在茶几上的另一只匣子送上前,与给苏霓锦的三十万两的匣子放在一起。   “这个是我和珏儿娘给绵儿的添箱,我知道姐姐的店铺都卖的差不多了,不剩什么,这里面放的都是些京城的铺面,老铺子,不需要费心打点什么,只要届时跟掌柜的交接一下即可。我们沈家无官无爵,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些黄白之物,还望姐姐,姐夫,绵儿不要嫌弃才是。”   沈氏将匣子打开,厚厚的一叠地契和铺面映入眼帘,沈氏鼻头有些发酸,红了眼眶:   “你们这是做什么……哪里就要这么厚的礼了。”   沈氏想到了自己出身商贾家,少女时期也是父母百般娇宠着长大,嫁来京城,却处处低人一等,这么多年了,也只有娘家与他们保持勤走动,一时感触良多。   苏轸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看着沈朝送来的这些,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人与人之间,本就不该以身份来划分,何为官宦,何为商贾,官宦人家不高人一等,商贾人家也不低人一等,求得不过真心相待。   他这个岳家,对他们实在太好。恩情无从说起。   沈朝和沈珏这回过来除了把苏霓锦盈利带过来,其次就是给苏霓锦送来了沈家那边的添箱。   晚上苏霓锦和沈氏在她的房间里将沈家送来的添箱一一打开之后,母女俩都被里面的东西震慑到了。   苏霓锦也是第一次相信她的外租家是江南首富了。   沈老夫人送来的两箱添箱,苏霓锦本以为会是一些绸缎,布匹,花瓶瓷器等装饰用品,谁想到,确实一盒一盒的金珠子,银珠子和鸽子蛋那么大的浑圆珍珠。   一盒盒的金珠子、银珠子和珍珠整齐排列在内,看的人晃眼,苏霓锦目瞪口呆的数了又数,足足有三十盒金珠子,三十盒银珠子,三十盒白珍珠,三十盒粉珍珠,三十盒黑珍珠……   “娘,沈家是不是特别特别特别有钱?”苏霓锦被眼前的财富完全震慑住了。   真是搞不懂,沈家有这么多钱,怎么还会在意自己的社会地位是高是低。   “不是沈家特别有钱,是你外祖母特别有钱。你外祖母的祖上也是从商的,她是家里的独苗,曾外祖父去世的时候,偌大的家业全都给了你外祖母,你外祖母带着巨富嫁给了你外祖父,这才把沈家一路扶持到了江南首富的位置。”   沈氏是第一次跟苏霓锦将沈家的事情。   苏霓锦恍然大悟,由衷感慨,历史诚不欺她,果然姓沈的人家就是很有钱。   “我成亲的时候,你外祖母也给了我好些金珠子,金珠子,不过这些颜色各异的珍珠却是没有的。这些珠子市面上不常见,约莫是你外祖母新培育出来的吧。”   苏霓锦看着这些珠子问:“外祖母会培育珍珠?”   沈氏点头:“是啊,我记得好像是我出嫁以后才她才开始养的,也难怪我的嫁妆里没有这些。怎么了?”   苏霓锦看着这些每一颗都浑圆的珍珠,心动不已,对沈氏说道:   “娘,外祖母为什么不住到京城来呢。我好想见见她呀。”   尤其是想跟沈老夫人学学这一手培育珍珠的本领,这个时代能够养出这么好的珍珠,技术绝对属于超时代的,这要能大规模养殖,何愁没有钱呢?   “我没跟你说吗?明年你外祖母便要来京城了,沈家的生意近年北直隶这边居多,外祖母有心将沈家搬到京城来。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她了。”沈氏说。   苏霓锦意外喜道:“真的吗?那太好了。”   高兴之余,苏霓锦将沈珏送来的那三十万两银票的匣子打开,从里面取了十万两出来,递给沈氏:   “娘,当初跟您借了五万两,如今连本带利都还您。”   沈氏一愣,将银票塞回苏霓锦手上:“这孩子,说什么呢?既是你挣的,合该是你自己的,我不要。”   “娘。家里这些年都是靠您一力支撑,从前我不懂事,给您添了很多麻烦,现在女儿懂事了,还赚了钱,娘就当我是为您分担一些,马上我要嫁人了,家里又是一大笔开销,拿着吧。”   苏霓锦的话让沈氏颇为感动,看着重新被赛回来的十万两银票,沈氏说道:   “……好吧。那我不推辞了。这些银票到时候娘还放回你的嫁妆里,让你带去东宫。娘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说到这里,沈氏顿了顿,说道:“再说了,你是不是觉得家里没钱了?”   苏霓锦被猜中了心思,尴尬一笑:“没……”   事实上她感觉家里好像确实没什么钱,所以才坚持给沈氏十万两贴补家用的。   谁料沈氏忍不住笑了,对苏霓锦眨了眨眼睛:   “你娘我呀,不缺钱。”   苏霓锦想问沈氏,她怎么个不缺钱法,可问了沈氏,她却闭口不言,只说让苏霓锦拭目以待。苏霓锦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承认家里没钱这件事,也就不多追问了。   沈氏说:“对了,明年你外祖母来京城,你已经嫁去东宫了,也不知太子殿下,许不许你时常回来呢。”   “许啊!他若不许,我把他东宫给掀了!”提起祁昶,苏霓锦现在是满面笑容。   沈氏见她这般,不禁笑道:“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提到太子殿下的态度与之前不太一样啊。之前你不好骂他骗你,骂他不老实?还说不愿做他的太子妃?”   苏霓锦被沈氏当面一问,满面绯红,鲜有扭捏道:“没有骂他。他……挺好的。”   沈氏将她的表情看在眼中,忍着笑戳了戳苏霓锦的额头:   “也就是你这个傻丫头在家说太子不好。若是太子殿下那样的完人你都觉得不好,这天下间还有男子是你觉得好的吗?”   苏霓锦有心反驳两句,然而‘真香定律’让她实在反驳不出口。   大概,也许,可能,她是被祁昶的吻技给征服了吧……思及此,苏霓锦羞的将脸埋进手掌心里,等到冷静了才敢抬头,问沈氏:   “这世上哪有完人,世人看到的都是表象。”   至少有一点苏霓锦可以保证,就是祁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人前人后的表现绝对不一样。   人前他是高贵冷艳的太子殿下,高端圣洁,可人后嘛……直接化身欲求不满少年郎,热情的火每每差点把苏霓锦给烧熟了。    第55章   “表象不表象的我是不知道。反正我与你爹从来就没想过把你嫁到宫里去。谁料事与愿违,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偏偏选中了你。”   自从苏霓锦与祁昶被赐婚以后, 一直都在忙这个忙那个,母女俩都没什么机会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其实啊,也是你爹疏忽,我听他说, 上回在梁府门外, 是太子殿下救了你?”沈氏问苏霓锦。   苏霓锦点了点头,她那时候还不知道祁昶是太子,以为他是罗时, 所以后来还特地送了个价值八百两的腰扣去给他呢。   “那日其实太子找过你爹, 太子让你爹别告诉你他的真实身份。”沈氏说。   苏霓锦一愣:“啊?我爹早就知道?太不够意思了。”   沈氏无奈:“殿下吩咐,你爹哪敢不从?何况那时候你爹还特地问过太子殿下,问他是不是对你……当时太子殿下是否认的,你爹也就信了,没在意。”   这背后居然还有故事, 苏霓锦也是没想到。   “唉,我和你爹原是想将你嫁去一户普通人家,那样你爹就能护着你不被欺负。今后……”   沈氏现在担心的就是这个,女儿做了太子妃, 从今往后他们是再难护其一二了, 若是真受了委屈,女儿又该如何是好。   苏霓锦看出沈氏的不安,拉住沈氏的手劝道:“娘,今后便由我护着你们, 也是一样的。”   沈氏鼻子微酸,眼角泛红,女儿不懂事的时候她想哭,如今女儿懂事了,她还是想哭。   今夜,沈氏没有回主院歇息,母女俩共卧一塌,秉烛夜谈,仿佛要把之前没有谈过的心一夜全都谈完,直接导致了苏霓锦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教习王嬷嬷亲自拿着戒条杀到苏霓锦的床前,才把依旧昏昏沉沉的苏霓锦从床上挖起来。   ****************************   洒金巷苏家来了两个沈氏不得不接待的客人——奉国公老夫人连氏与奉国公夫人宁氏。   婆媳俩第一次屈尊降贵来到了洒金巷。   就算是分了家,但连氏依旧是沈氏的婆母,沈氏可以回绝所有上门拜访的客人,唯独连氏回不得。   这日苏轸正好休沐在家,夫妻俩一起将连氏和宁氏迎进了厅。   宁氏扶着连氏直接坐到了厅中主位上,自己则坐在另一边主位,苏轸夫妇这对正牌主人家反倒坐在了下首。   苏轸与沈氏对望一眼,让沈氏稍安勿躁,坐下听听她们想说什么。   “老四家如今发达了,连我这个嫡母都不稀得去请安拜见了。”连氏一开口就是夹枪带棒,叫人听得不舒服。   沈氏刚要开口,被苏轸按着,只听苏轸道:   “近来事忙,未曾分身,母亲若是有什么事,派人来通传一声便是,何须您亲自前来。”   连氏一哼:“通传一声能请的动苏大人夫妇吗?”   连氏不是没派人来传过他们去国公府说话,可派来的人甚至连他们的面都见不到,不是被府里下人打发在前厅喝茶,就是门房直接说老爷夫人不在家云云。   苏轸不动声色问:   “母亲派人来过吗?许是下人门房忘记通报,我们确实不知。”苏轸不傻,怎么可能给连氏留下话柄,直接一句‘不知道’,她们也没办法证明。   连氏气的眉毛竖起,曾几何时,这个庶子也敢这般与她说话了?正要发怒,被宁氏按住了手,对连氏暗自摇了摇头。   苏轸将那婆媳俩的样子看在眼中,敛目问:“不知母亲特意前来,是有何要紧事吗?”   连氏没说话,宁氏从旁开口,笑道:   “四弟近来事忙,确实有点事情想要来问问四弟。”宁氏的态度比连氏稍微好一些,毕竟有求于人,心里再不痛快,表面上也要装装样子。   “国公夫人请讲。”苏轸客气说。   “是前几个月的事情了,你也该是知晓的,国公之前特意与你说过。就是通政司王大人家的长子想要入户部谋一知事的职,王大人与国公求了多回,至今一直没有办成,今日来时,国公特意与我吩咐,要再与四弟说说此事,王大人那边是说,事情办成,定会记得四弟你的恩情。”   若是从前的话,让宁氏这般低声下气的与苏轸说话,她是万万做不到的,可如今情况变了,风向也变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完全脱轨了似的不受控制。   先是云姐儿选妃失利,被直接赶出了宫,别说王妃和侧妃的身份没捞着,就连原本应该得的赞誉都没有得到,不仅如此,还连累她爹被停职查看,并停奉一年。   这件事对原本就已经在衰退的国公府无疑是雪上加霜,直接陷入了危机。   从前答应过人家却没办的事情,全都同一时间开始催促了,就好像怕他们国公府突然跑了似的。   比如这件通政司王大人家的事,早几个月前就送来了银子,他们收了,可国公找苏轸谈此事,苏轸却怎么也不肯帮忙办,弄的王夫人天天往国公府来,宁氏疲于应付,只能撺掇连氏与她一起,借机会跑这一趟。   “哦,那件事啊。国公确实与我说过,不过我当时也对国公说了,办不了。我虽是户部尚书,可户部的官职并不全由我一人指派。”苏轸说。   宁氏脸色一僵:“你是户部尚书,户部的官职怎么不是你指派?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嘛,又不难的。”   苏轸一身正气的拒绝:“不是不难,是不能。这件事夫人不必说了。除非王公子自己凭真本事考入户部当知事,否则他今后想以任何途径入户部,只要有我在一日,都不可能。”   宁氏脸色剧变:“苏轸,你何必将话说的这么绝?”   他不帮忙就算了,他们还能假借苏轸的名义去联络户部下面的官员,托一点那些人的关系,说不定也成,可苏轸那么说,就是断了王公子以其他途径进户部的路,王大人知道了还不要找到国公府来闹翻天啊。   毕竟收的银子可不少。   宁氏指着苏轸骂了一句,苏轸冷哼一声,直接回了她一记白眼:   “夫人若是为了此事,大可再多言,我那儿还有不少请客名单要核对,就不陪老夫人和夫人了。中午若是愿意,便留下吃顿便饭好了。”   苏轸说完,便要离开。有了他的明确态度,就算留沈氏一个人在场,她也知道该如何应对。反正这里是洒金巷,又不是国公府,沈氏可不怕她们,最坏的打算就是她也寻个由头离开,她们要闹要待,悉听尊便好了。   谁知苏轸还未走到门边,就被连氏喊住了:   “你去哪里?我这还没开口,你就要走了?”   苏轸没有回头,站在门口回了句:“母亲,夫人说的那件事情,我确实办不了,留下也没什么用,绵儿马上就要大婚了,好些事情等着我去办。”   宁氏气的往旁边一转,似乎真的被苏轸给气到了。   连氏也生气啊,这庶子到底是扬眉吐气了,生了个狐媚子女儿,马上就要嫁入东宫做太子妃了。真不知道老天是怎么瞎的眼。   可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再不满,再气愤,再不愿也没用。   于是,连氏便说出了今天她们婆媳来的主要目的。   “你过来坐下。我来与你说的便与锦丫头的婚事相关。”连氏说。   苏轸暗自与沈氏换了个眼神,翻身回来坐下。   连氏一击掌,让两个守在门外的四个丫鬟各捧着一只盖着绒布的托盘进门。   “锦丫头马上就要大婚了,她运道好,嫁的是当朝太子殿下,外头都炸开了锅,都在问我锦丫头何德何能,竟让太子选了她去。”   “人家外面都在暗暗等着看我们家的笑话。如今老四虽已是二品官员,可到底家底子薄了些,若锦丫头嫁给寻常人家,你们那点子家底约莫还够,可如今锦丫头要嫁的是天家,若是嫁妆少了,就算她嫁进了东宫,只怕也免不了要受人耻笑的。”   连氏说到这里,便让四个丫鬟分别将她们手中托盘上的红绒布揭开,连氏指着那四只托盘,大方道:   “前面两盘,是我给锦丫头的添妆,后面两盘是你大哥与大嫂给锦丫头的添妆。一同带去东宫,别叫人家笑话咱们苏家穷酸。”   苏轸和沈氏夫妻俩看着连氏和宁氏带来的四盘‘不穷酸’的东西,先前红绒布盖着,他们也不知里面还是什么,如今揭开红绒布,内里尽数曝光出来。   前面两盘放的是两对白玉镯,一对金簪,一对钗环,两串玛瑙珠子项链,四五对耳坠子,还有一些花黄头饰,有的像是金的,有的像是银的,但从款式看,应该都是些老款式,还别说,如今市面上,确实找不到这些款式了。   后面两盘放的也差不多,都是些零散的东西,几条珍珠项链,几支点翠簪子,一对小玉如意,两对翡翠手镯。   四盘东西加起来,可能都凑不齐两套头面。   这些东西添进锦丫头的嫁妆里,人家就不觉得他们苏家穷酸了?   苏轸和沈氏看着这些东西,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了。   “锦丫头虽是你俩嫡出,但你到底是庶房出身,外人也都知道你们手头不宽裕,但该有的面子,还是要撑起来的。外头还有一些箱子,全都是些上好的布料,有些是我的陪嫁,有些是你们大嫂的陪嫁,回头也一并添进去,这样总能好看些的。”   连氏完全一副施恩的表情,对苏轸夫妇说着这些话。   不知道她是真觉得这些东西很多很好,还是觉得苏轸夫妇没什么件事,只需要用这些就能很好的打发了,并且会看在‘这么多’东西的份上,对她们‘雪中送炭’,‘不计前嫌’的示好行为而表示感恩戴德?   连氏和宁氏看着盯着东西傻眼的苏轸夫妇,心中颇感得意,她们当然知道这些东西作为添妆来说,肯定是不多的,但重要的是,这些东西是国公府赏出来的,苏轸早年从国公府分家的时候,因为年纪最小,又是庶出,分到的东西是最少的,不值什么钱。   娶了沈氏以后,沈氏倒是带了些嫁妆过来,不过被连氏诓骗着把那些陪嫁的商铺都给卖了,就算卖了再多的钱,花用了这么十几年,也该要花完了。   如今苏霓锦那小丫头来了运道,被太子殿下相中,只怕这对夫妻高兴之余,肯定在悄悄的为女儿的嫁妆头疼呢。   嫁一般人家也罢了,凭苏轸的官职在这儿,想来便是嫁妆少些,人家也不会说什么,可这是嫁到东宫啊。   这个时候,只要国公府稍微示好,给点甜头,他们定会记得这份恩情。   “你们不必跟我们客气。你们只需记得一句话,就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们应该明白。”   连氏端着架子说教,沈氏低头看自己袖子上的花纹,苏轸则起身,走到那四盘添妆前盯着看了几眼。   “让人来把东西收入库吧,再叫账房来列个清单,务必写明,此乃国公府给锦丫头的添妆。”连氏对苏轸吩咐。   谁料苏轸忽然笑了起来。   倏然转身直面连氏,问道:“既然今日话说到这份上,那有些话,我也就不妨直说了。还望老夫人莫要见怪。”   “当年我不过十几岁,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便要我们兄弟几个分家出门,那时我得了两处几乎没什么产息的田庄,还有城南的一处小宅院,连带几个旮旯里的商铺,这些产业总共加起来都不到三千两。父亲有四个儿子,曾说过大哥袭爵,其他家产,大房得三成,其他各房得两成。母亲给我的那些不足三千两的东西,是国公府所有产业加起来的两成吗?”   连氏面色一变,没想到苏轸会突然跟她当面翻起了旧账。   她给苏轸的东西,当然不会是国公府所有家产的两成,可那又怎么样,袭爵的是她的嫡子,国公府的开支从今往后全都要嫡子负担,她不给儿子多留一些怎么行?   “当年国公府有多少家产,我当年得了多少东西,自有账本留着,只要核对一番就知真假,父亲的兄弟,那些叔伯们还有人在世,当年父亲去世时如何分配家产,他们全都听过,若我诚心去找他们,今时今日,他们也未必不肯帮我证明。”   苏轸提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心中也不好受,少时他颇受嫡母欺凌,无力反抗,只能自强不息,有了如今的身份地位。   他不曾想过要国公府出力帮他分毫,当然他就算是说了,国公府也不会帮他。他只是惊叹这些人的脸皮为何这么厚,厚到让他难以想象的地步。   自己半分不懂尊重他人,却要他人对她们万二分的尊重,把人当狗吗?丢块骨头过来,他就该上赶着摇尾巴讨好?   天底下没这道理!   连氏心虚,也只苏轸所言不假,当年她主持分家,确实不公,当时她势强,那些叔伯们自然偏向她和嫡子,可如今这庶子不可同日而语,官居二品要职,女儿有成了太子妃,若苏轸真要计较陈年旧事,只怕那帮没义气的叔伯们,巴不得卖他个好,反过来踩国公府一脚。   “你,你提这些做什么?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年纪大了,记不清楚。现在我与你说的是锦丫头的婚事,我们是好心好意给她送添妆来的。”   连氏倚老卖老,一句‘年纪大了,记不清楚’,就把前事揭过,让苏轸不好继续深谈。   “哼,不记得了!”苏轸冷哼:“不记得就算,我也只是趁着今日说个明白。我苏轸,从头到尾没有受过你们恩惠。自然也无需报答你们分毫。”   “倒是有些旧账,今日必须清算。”苏轸一拍桌子,指着宁氏,气势逼人:   “苏宁氏,你曾经诓骗绵儿去国公府所为何事,你打的什么主意?想把她卖给谁做人情?你那些比屎坑还要龌龊的心思,真当我不知道吗?”   宁氏老脸一红,被苏轸当面一句‘屎坑’说的脸色青红蓝白黄紫橙不断变换,她是大家闺秀出身,哪里听过这般污秽之言,更别说还是人家当面形容她的。   “苏轸!你,你……”   苏轸喝道:“你什么你!说的就是你!此乃一件,第二件则是选妃典礼那日,你纵女行凶,诬告绵儿,当殿说她作弊,你是何居心?好在我绵儿真金不怕火炼,否则只怕我全家现在都已被流放出京了吧?”   提起那事儿,宁氏气虚:“那,那不过是小女儿间的矛盾,与我们何干?苏轸,你是当真要与我们绝了来往吗?你说这些,可是要与我们绝了来往。你说!有本事你今日就说出来!”   宁氏被气的眼睛发红,丧失理智。   苏轸这般激怒她,要的就是这效果,终于听到她问出此言,他怎有不回的道理。   沈氏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般田地,宁氏问是否要绝了和国公府的关系,虽然沈氏不怕绝了关系,可就怕传出去不好听。   “老爷……”沈氏想要稍微劝一劝,谁料苏轸都没等沈氏劝说的话说出口,就与宁氏拍桌子喝道:   “我有何不敢!从前我未受国公府之恩,今后也不想受!嫡母不慈,逐幼年庶子分家,今日国公夫人开口要与我们断绝关系,我苏轸顶天立地,绝不做那摇尾乞怜之事,国公夫人要绝关系,那今日绝了便是!反正早已分家出府,也不必写任何文书见证,今后全凭自觉,不来往就是了!”   苏轸一直都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与谁说话都是温和有礼的,沈氏的印象中,苏轸就没有发过脾气,更别说像是今天这样大的脾气了。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想起了旧事,心中不忿?还是因为国公府打发的这些东西太少了,让他倍觉气恼?   沈氏知道,苏轸今天这脾气她是拉不住了,除了心中略有不安之外,其实说实在的,看着苏轸给连氏和宁氏没脸,沈氏的心里简直要爽翻天了。   曾几何时,她也想对连氏和宁氏这么硬气的吼几声,她确实吼了,不过是在梦里……   老爷今天太威武,太神气,太让她佩服和着迷了。   就冲着老爷今天发的这趟脾气,沈氏今天晚上说什么也得奖励奖励老爷,恨不得再嫁他一回才高兴。   就在沈氏对着充满男子气概的苏轸发花痴的时候,只听苏轸又道:   “既然断了关系,这些东西就请你们全都拿回去,绵儿是什么出身,太子殿下早就知晓,殿下又不是因为国公府才想娶绵儿为太子妃的,同理,绵儿的嫁妆多与少,想必太子殿下也不会介意,这些你们全都拿回去,一件都别留!省的占了我的地方,碍了我的眼!”   苏轸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把连氏和宁氏都震慑住了,连氏指着苏轸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宁氏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颤声对苏轸:   “这可是你说的!你别后悔!”   苏轸人生第一次拿出了泼妇精神:   “谁后悔谁是孙子!都分家这么多年了,还恬不知耻总以嫡母,嫡嫂自居,理所当然使唤人做这做那,我厚道不说,你们还真当我给你们脸了是吧!”   宁氏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丢脸,万万都没想到苏轸今天像是吃错了药,疯了!连这种断绝来往的话都说的出来,他就不怕今后有要国公府出力帮忙的地方吗?   就算苏霓锦马上要做太子妃了,可他也不想想,一个没什么底子的二品官府邸出去的姑娘怎么跟国公府里出去的姑娘相比,在那皇亲贵胄的家里,她没有国公府这个靠山,怎么跟那些名门出身的贵女们相比!   宁氏是个有骨气的。   尽管国公府现在有式微的倾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轮不到苏轸这个庶子来指手画脚,再说了,她还有宣平侯府,宫里甚至还有个当贵妃的亲姐姐,她难道会怕一个小小的苏轸不成?   宁氏倏然起身,不管不顾,拂袖离去,把连氏都给抛在脑后,自己一个人走了。连氏也给气的不清,让个丫鬟扶着起身,来到苏轸面前,一跺脚怒道:   “好你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子,你今日这般蛮横,看我来日……”   未曾说完,就被苏轸打断:   “明日我便派人去问叔伯们的证言,还请母亲将往昔国公府的账本都准备妥善,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想起来要与您对照对照当年的账目。”   “若今后,我在外面听见您对人言我夫妇二人不孝顺的,那到时候我也会让外人知晓知晓你是如何苛待庶子,侵占钱财,不仁不慈的嘴脸。横竖不过是拼个脸面不要,您也知道,绵儿马上要嫁东宫了,我就算没了官职,那也是太子的丈人,太子的丈人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您老也该明白吧。”   太子的丈人,多年以后,就是国丈。   “绵儿的婚礼,我就不另外通知你们了,你们愿意来喝杯酒,那就直接过来,若是不愿,我自然也不会强求,就这样吧。今日府中不便,就不留母亲在府中用饭了。您请吧。”   连氏的脸今天被打的左右抽搐,连个像样的表情都难以维持,她颤抖着双唇,脸色铁青,丫鬟扶着她走出苏家厅堂的时候,仿佛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随着连氏和宁氏的离开,她们先前带来的东西,自然一样不少的又带走了。   苏轸站在廊下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沈氏从旁看着也不敢打扰,乖巧的亲自端了杯茶过来给他,苏轸接过茶喝了一口,终于平静下来。   “老爷,你今天是怎么了?”   从未见过苏轸发脾气的沈氏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苏轸将茶杯捧在手上,大大的呼出一口气,道:“看她们那副嘴脸,我要不来这一出,今后还指不定要拿绵儿说多少事呢。他们使唤我也就罢了,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我忍便是,可我决不能让她们再去祸害绵儿。”   “绵儿当太子妃本就为难,前路未卜,可经不起她们任何攀附,今日直截了当的断了关系,想来她们以后也没脸要绵儿做什么。”   沈氏这才明白苏轸的一片苦心。感动的鼻头微酸,坐在苏轸身旁叹息:“其实我之前也想到了,还一直担心来着。”   苏轸拉住沈氏的手,说道:“以后不用担心了。你也再也不必与她们维持关系,我知道,这些年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不委屈。老爷才委屈。”沈氏靠在苏轸怀里,由衷说道。   她富家娇娇女嫁入京城,就因为有国公府那样的门庭在,从来没有人把她当回事,处处冷待,只有夫君对她始终如初,只要夫君待她好,沈氏就不觉得委屈。   “国公府那边会不会做什么?”沈氏问。   苏轸摇头:“不会。大哥被停职查看,他那个闲职已经给人顶了去,这些年国公府办成的事情,哪件少了我在背后出力,只有他们自己还觉得人家看重的是国公府的地位。至于苏连氏那边也不必担心,我有她苛待庶子的证据,她要真敢闹,我也有法子叫她身败名裂。”   沈氏听后,不无佩服:“原来老爷吵架前就已经把后路都想好了呀?”   “……就……想了挺久了。一直没做,这不今儿正好有借题发挥的机会嘛。咱们出了口恶气,又给绵儿省去了好些麻烦,一箭双雕。”苏轸说。   沈氏很满意:   “唉,老爷,你说外面的人是不是都觉得咱们穷困潦倒,要靠国公府接济着过日子啊?反正人家这么问大嫂的时候,大嫂从来没有解释反驳过,一味的默认,也亏她好意思,这么些年,咱们连她们家的丝线都没用到过,更别说其他什么接济了。她们那种人,宁愿把肉给狗吃,也不会叫咱们占半点便宜的。”   “人家爱怎么想就让他们想去,他们日子过的苦闷不顺心,就喜欢把别人的日子想象的苦不堪言,这样他们才能自信的活下去。”苏轸道出了真谛,叹道:   “不过说到底,我今儿这么硬气,还是借了绵儿的势,若她不是要做太子妃,我只怕也没勇气把话说那么绝。”   夫妻俩在这边说话的功夫,连氏和宁氏上门被修理一顿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苏霓锦的耳中。   皎月是个包打听,很快就把前因后果和具体内容都打听的一清二楚,苏霓锦在做香,王嬷嬷在窗子下面打盹儿,皎月把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苏霓锦之后,原本昏昏欲睡的苏霓锦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真的假的?”她的老父亲居然也有这么刚的一面?   苏霓锦那叫一个后悔啊,后悔没有欣赏到她爹唯一一次发脾气的风采,而且脾气还是对连氏和宁氏发的,这样的画面,估计这辈子都难再见到了。   “真真儿的。国公府老夫人和夫人一前一后走的,全都气的脸色发白,对了,她们带过来给添妆的东西也被老爷一件不留的推了出去,可硬气了。”   皎月压低了声音跟苏霓锦交头接耳,她没看见苏轸怎么发脾气,倒是看见了连氏和宁氏走时的表情,想着她每回陪小姐去国公府受到的那些白眼和冷落,皎月就觉得心旷神怡。   苏霓锦笑过之后,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苏轸的一番苦心。   老父亲这是在给她解决麻烦,让她以后当了太子妃能无后顾之忧。   连氏和宁氏借着她大婚,送来些个东西,不管多少,拿都是要占一份添妆喜气的,只要苏家收下了,那她们就能对外说苏霓锦做太子妃,有她们的功劳,今后若有什么事情找苏霓锦帮忙,苏霓锦若不办,估计就该被她们数落了。   苏轸跟他们直接断了来往,并且把需要承担的后果都一力揽到自己肩上,完完全全的保护女儿不受伤害。   虽然今后跟国公府断了来往,但这样显然更好,苏轸不必为了维持关系,帮他们做事,沈氏也不必因为一个‘孝’字,被连氏牵着鼻子走,真好。   要说连氏和宁氏只怕现在发懵,怎么她们好端端的上门送礼,却给人劈头盖脸骂一顿,并且赶了出来呢。   高高在上习惯了的人,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尊重从前不如自己的。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年后了。   越是靠近婚礼的日子,苏霓锦每天闲暇的时间就越少,宫里除了王嬷嬷之外,另外又来了四个嬷嬷,苏霓锦每天跟着这些嬷嬷学这个学那个,就已经用尽她所有的时间。   除了除夕夜,两人在宫里见了一面,祁昶是太子,有他要做的礼节,而她虽然是准太子妃,但毕竟没有行礼,所以虽被邀请入宫参加除夕宫宴,却也只是与沈氏一同做为皇亲入席。   两人遥遥相望,好不容易在殿外看烟花的时候,借着人流暗自挤到一起,悄悄拉拉小手,捏捏小胳膊,以慰相思,其他小动作,一概没有机会做。   过了年以后,婚期更近,祁昶几次三番约她出去都被宫里的五个嬷嬷联名抵制,嬷嬷们不放人,便是祁昶也没办法。   二月十九是霍问心和敬王的大婚典礼,苏霓锦都没央得嬷嬷们放行,理由是下月就是她的大婚之日,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为此她还特意修书给霍问心,向她表示歉意,顺便送上一份厚厚的礼金表达心意。   苏霓锦日盼夜盼自己的婚礼快点到来,不是因为对祁昶的思念,而是因为这种坐牢般学习礼仪的日子,憋得她快要疯了。   幸好,在苏霓锦彻底被逼疯之前,终于让她等到了三月初八,她和祁昶的大婚之日。   太子与太子妃成亲,与一般人家成亲自然有很多不同,反正苏霓锦婚前一夜几乎没有合眼,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宫里的十六个梳妆宫婢给她折腾,太子妃礼服是宫廷款式,自从确定成亲之日起,绣娘们接连三个月轮番日夜赶工,一针一线按照苏霓锦的尺寸,做出来的,每一根丝线都能闻见奢侈的味道。   苏霓锦像个提线娃娃般,张开双臂任由宫婢们伺候她穿衣,一件一件又一件,然后被包裹成粽子按坐到梳妆台前,由着她们在她脸上涂上一层一层又一层的香粉,苏霓锦看着镜中的自己,简直怀疑祁昶看见这样的她,会不会当场要求退货。   然而当苏霓锦些微表达出一点自己的意见时,梳妆宫婢们却一口一个‘太子妃好美’‘太子妃是天下最漂亮的新娘’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成功把苏霓锦的怀疑与不信任压了下去。   大婚的流程是这样的,卯时三刻出门,前往太庙与太子汇合,两人一同祭告天地,亲手点燃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香烟,而后再一同回到太子妃家中,稍作准备,吃下早生贵子汤,新郎将新娘引出喜堂,拜天地,拜父母,之后由太子妃的兄弟背着太子妃上花轿,与太子同乘回宫行礼。   个中繁文缛节,苏霓锦现在已经没什么心思去管了,旁边自有宫中的喜娘处处提醒,她只知道,自己天不亮,就要出门去太庙祭告天地。   苏霓锦坐在豪华的车马中,看着外面黑黢黢的天,不怎么文雅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早就听说古代结婚辛苦,还以为只是说说的,直到自己亲身经历过才知道确实辛苦。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大婚了。恭喜恭喜呀。 第56章   苏霓锦头上戴着千金重的凤冠, 手执金边江山团扇,由宫婢搀扶走下马车, 面前密密的珠帘那边,隐约能看见一身红底金龙纹吉服的祁昶, 苏霓锦需得按照规矩, 肩不动,头不摇, 步履平均稳健的走向那个将与她携手一生的男人,追随他的身后, 一同登上太庙的石阶, 祭告天地。   苏霓锦两边各有一位训练有素的礼部女官跟随提醒, 苏霓锦跟着祁昶缓步迈上, 石阶上方,礼部的文官宣读告词, 在空旷又寂静的太庙前显得越发清晰与庄重,礼官的声音洪亮,有着静人心魂之功。   其实从昨夜开始被按在梳妆台前梳妆开始, 苏霓锦对于自己要嫁给太子这件事还没有太深刻的体验, 祁昶对她而言, 只是她喜欢的男人恰巧是太子这么简单。   可是在这清晨肃穆的天地间, 耳中听着礼官的宣读告辞, 两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上,仿佛要一步一步登向天地般, 苏霓锦没由来的让自己清醒过来,态度端正起来。   直到此时此刻,苏霓锦才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要嫁的男人,是太子,是一个帝国的储君,是下一任皇帝。   走上台阶之后,祁昶回身牵过苏霓锦的手,两人一起走入太庙,上香行礼,再从礼部的官员手中接过两支顶天立地的燃香,敬告四方神明后,插进太庙前一尊宽鼎之中,香烟燃起,烟雾缭绕而上,升到某一高度的时候,便纠缠在一起。一如苏霓锦和祁昶今后的人生一般,注定要像这缭绕的香烟般交接融合,同生死,共患难,不分彼此。   祭告天地之后,祁昶和苏霓锦一同回到苏府行礼。   今日是苏霓锦出阁之日,主要的礼堂自然设在东宫,苏府的礼节就没那么复杂,便如民间夫妻成亲,新郎迎娶新娘般,由新郎牵着新娘,在新娘的娘家对岳父岳母行拜别礼。   一碗早生贵子汤,一把金雕玉琢筷,一方美满幸福盖,一根天长地久带。   早生贵子汤指的就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熬成的汤,寓意新人绵延子嗣,开枝散叶;金雕玉琢筷是新娘出门时拿在手中的,寓意‘快子’;一方红盖头,盖住夫妻美满,幸福绵长;一根红绸带连接新郎新娘一生,天长地久。   祁昶用红绸将顶着红盖头的苏霓锦从喜房中牵出,喜堂已然准备妥当,苏轸和沈氏都已就位,两人今日穿的也十分隆重,面带喜色。   这边喜堂里新人行礼,那边宾客在喜堂外围观。   以宁氏为中心的一帮妇人们皆在翘首以盼,是的,尽管苏轸之前已经与国公府闹翻,并且没有收她们给苏霓锦的添妆礼,宁氏心中是一万个不想跟他们来往了,可又怕外头流言传出不好看,所以,尽管心中不愿,但国公府这边,还是以普通亲眷的身份出席了婚礼。   “听说苏大人夫妇俩拒绝了你们给太子妃的添妆礼啊?这可不是什么聪明人该做的。就算平日里有什么,可太子妃出嫁这么大的事情,多点嫁妆总是好的,为了与你们置一口气,凭的让太子妃的嫁妆少了许多,不聪明,太不聪明了。”   与宁氏交好的那些世家夫人们都觉得此言有理。   在国公府平时透露给她们知道的消息里,她们知道如今的户部尚书苏轸是国公府四房庶子,家底子薄,手里几乎没什么银钱,娶了个商户女,却也是个绵软无用的,被国公府老夫人一番拿捏,竟就真的丢盔弃甲,自毁基业,不过是靠着些许余钱度日。   “哼,管她们呢。这世上就偏偏有那种不识抬举的,说到底就是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未曾经受过世家教育,根本不懂同气连枝的道理,也不想想,他们难道能独善其身一辈子,顺顺利利,绝没有求人的时候吗?”   “就是。给他们送添妆还不要,倒要看看咱们这位被太子殿下钦点的太子妃娘娘,待会儿出门时能有几担嫁妆跟随。”   “怎么能看几担呢?再寒碜的人家,几个箱子还是买的起的,关键要看箱子里摆些什么东西,要是箱子里摆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布匹丝线,便是百抬嫁妆也不足为奇啊。”   宁氏周围的世家夫人们全都跟着笑了起来,她们中有的是宁氏一帮的,有的是气苏轸升官之后,邀请沈氏做客,沈氏却不给面子的。总之,就是跟宁氏臭味相投,成日以京中世家贵圈自居的那些世家夫人们。   今天都是跟着宁氏来看苏家笑话的。   “苏家这嫁妆藏的挺深,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没见着,他们不会是想让太子妃空身一人嫁入东宫吧,这可是一招空手套白狼的好计谋啊。若真如此,太子殿下也太可怜了。”   一位夫人如是猜测,引得周围好些人发笑。   也有那为苏家发声的,说道:   “你们别瞎说了,苏家南面的两处院落,据说就是摆放嫁妆的,还有重兵看守着,抬嫁妆的人据说有好几百人呢。”   宁氏不以为意的冷笑,搀扶着连氏再往前去,别人不知道,婆媳俩可是清楚苏家有多少家底的,平日里沈氏勤俭节约,很少用奢侈之物,一对儿女的吃穿用度也是简之又简,苏霓锦以前常出入国公府的时候,把她洒金巷的家和父母说的一无是处,把她家里的各种情况说出来,就跟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最多就是仆婢和屋舍比寻常人家多一些,大一些罢了。   这样的出手,能给女儿准备出什么嫁妆,所谓的重兵看守,几百人抬,不过是虚张声势,混淆视听罢了,待会儿要是一箱箱紧闭的严丝合缝的箱子抬出来,不敢让人看里面放的什么东西的话,在场这些世家夫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苏轸夫妇给笑死,让他们从今往后再也别想在京里的贵人圈混下去。   就算苏霓锦做了太子妃又如何?就算苏轸官居二品又如何?说的再好听,他也只能去跟着那些自诩清贵的流派,一辈子过着两袖清风,捉襟见肘的日子。   想亲眼看着苏轸夫妇贻笑大方,宁氏才与连氏硬着头皮过来观礼的。   轰鸣的鞭炮声响起,吉时已到,新娘新郎拜别父母,正式出阁。   苏霓锦由一脸凝重的哥哥苏佑宁背着送到了气派的皇家花轿之上,然后苏佑宁翻身上了一匹骏马,跟随在祁昶身后,护送妹妹出阁。   热闹喧嚣的仪仗在一片鞭炮声中欢天喜地的离开洒金巷,苏轸和沈氏夫妇站在门口,看着女儿女婿离开,沈氏有些不好受,转而投入苏轸的怀抱,苏轸明白她的感受,拥着妻子轻声安慰,却也掩不住微微泛红的眼角。   迎亲仪仗出发,新娘的嫁妆便随行在后,由苏家内院中两两并行,或托,或抬着苏霓锦的嫁妆鱼贯而出。   送嫁妆的这些人全都穿着统一款式红色的衣服,扎着红绸,喜气洋洋,走在前面的人,每人手中都托着两层木制托盘,托盘上,明晃晃的放着一颗颗如鸡蛋大小的珠子,左边一列是金珠子,右边一列是银珠子,每颗珠子都有鸡蛋大小,光是这金珠子,银珠子,前后就有一百多人,托着,以每人受托两盘来算,这些珠子加起来,竟然有一百多盘。   这些金珠子和银珠子,有的是苏霓锦的外祖母送来的,还有的则是当年作为沈氏私产带来京城的嫁妆,因为是私产,就并未记录在嫁妆目录中,所以连氏作为沈氏的婆母,当年也是不知道沈氏有这些东西傍身的。   宁氏和连氏对望一眼,被苏家这打头的嫁妆给震惊到了。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端。   一百多人托着金珠子,银珠子从两侧宾客面前鱼贯而出之后,紧跟在后的,则是亮瞎人眼的三色珍珠,这些白、粉、黑,三色珍珠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小,最难得是颗颗均匀,在阳光下发出令人耀目的光泽,这样成色的珍珠,在市面上可比金子值钱多了,便是勋贵府邸,能够拿出十颗八颗已属不易,太子妃嫁妆中的这些珠子,少说也有好几百颗吧,这是什么样的大手笔。   “……哈,哈哈。也就这些了吧。看着挺多,实际上估计也没多……”   先前在宁氏身旁奚落苏家的那夫人,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跟着珍珠后头出来那些人手里捧得东西,眼睛瞪的老大,堵在喉咙口的话,终究是没敢说出来。   而先前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世家夫人们脸上的笑容一个个也都挂不住,全瞪大了她们青蛙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那些珠子离去的方向,金珠子,银珠子和三色珍珠的队伍跟随而出之后,大家觉得也差不多就这些了的时候,众人的目光,又被紧随而出的东西看直了眼——一叠一叠,厚厚的银票,整整齐齐的堆在托盘之上,一个托盘上拜两叠,每一叠都是银号连续的,新印刷出来的银票,张张面值一百两与五十两的,这样整齐堆放的银票,二十人托着从宾客间走过,跟随出去。   周围宾客的哗然之声,一声高过一声,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么,这么,这么不含蓄的嫁妆。一般人家就算嫁妆丰厚,也不会像苏家这般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怪不得苏轸早早跟羽林卫请兵回来护送,也只有羽林卫一路护送,才敢把这么多扎眼的东西全然露出来,送出门吧。   “这苏家……这么有钱的吗?”   宾客中有人发出中灵魂般的疑惑。   银票过后,就是金银珠宝首饰,四季头面,四季钗环,四季项链,四季手镯,四季……等等,又是几十人鱼贯而出。   “这苏家……莫不是挖着金矿了吧?”   宾客们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金银珠宝之后,便是扎着红绸的箱子了。宾客们差不多松了口气,觉得刺激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六口大开的箱子再次闪瞎了众人眼。   这六口箱子里放的是……金锭子和……银锭子。   宾客们愤怒了,这苏家肯定是挖了金矿吧!到底家里藏了多少金银啊!   是谁说苏大人穷酸的!   是谁说苏大人没钱的!   是谁说苏大人……说苏大人……清贫的!   是不是瞎了狗眼!闹哪!   宾客们从开始的探头观望,交头接耳,到现在的完全震惊,前后就用了‘苏家嫁妆出阁’这么长时间。   宁氏和连氏两人的手紧紧的捏在一起,两人指甲都戳进了对方肉里了也没有感觉,宁氏觉得喉咙口甜腥腥的,有一种快要憋不住,想要吐血的感觉。   而连氏也没比她好多少,她当年只想着给苏轸娶个商户女回来,让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可怎么也没有想到,沈家这个商贾人家,居然这么有钱。   当年她只看见了沈氏带来的那些嫁妆,虽然还算丰厚,可都是商铺居多,她以妇人不可抛头露面为由,逼着沈氏卖掉了那些商铺,原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买了洒金巷的宅子,那些卖铺子的钱,肯定不剩多少了。   再加上,沈氏和苏轸平日里的日子过得简单,连粳米都不吃,连银丝炭都不用,连四季衣裳都不会统一的去裁……这种生活方式,在京中贵圈里可以说是相当寒碜的。   她哪里知道,哪里知道,他们竟私下,背着她藏了这么多这么多的金银。   连氏心口发闷,堵的厉害,两眼一黑,身子直挺挺的往后倒去,而宁氏拉着她的手,一个没注意,竟也跟着倒下,吓了周围宾客一跳。   幸好苏家这边人手足够,也预防了参加宴席的宾客会发生意外,所以当连氏和宁氏倒下之后,就立刻被人搀扶到一边,宴席间自有女医上前探望。   连氏和宁氏双双倒下之后,先前那些跟着宁氏身边,奚落苏家的夫人们也一个个面面相觑,全都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轸和沈氏在门口,等着嫁妆队伍尽数走出,夫妻两人对望一眼,苏轸在沈氏耳旁说道:   “总算没有辜负。多亏了你。”   沈氏与他微微一笑:“说什么呢。这些东西有一多半都是绵儿自己挣来的。”   金珠子,银珠子和三色珍珠,是苏霓锦外祖母给的添妆,多的那些金珠,银珠是沈氏从前的嫁妆,至于后面的银票,苏霓锦自己就有三十万两,沈家舅舅和舅母给的添妆除了商铺之外,也有银两,两边加起来,足足五十万两,沈氏只不过添了十万两,一起送到银号里去全都兑换成了一百及五十两的小额银票,银号还专门给她开了一次印呢。   至于后面的金银珠宝,是沈氏准备的,但都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还有那六箱金银,说来更是巧,那是苏霓锦当年亲口与太子殿下讨来的。   被苏轸拿到祠堂里去供奉起来,每天三柱清香。   原本夫妻俩就是打算等到女儿出嫁时,将那六箱金银随她嫁妆一起带出阁的,只是当时他们也没有想到,女儿兜兜转转,居然就是嫁给了太子殿下。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两人间特定的缘分。   苏家出了个太子妃,所有人都为之惊诧,纷纷等着看苏家如何将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拉入凡尘,毕竟苏霓锦在做太子妃之前,给人的印象,除了漂亮之外,一无是处,而苏家虽然是国公府出身,但早早分家,苏轸为官清廉,没有余产。但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就是苏霓锦的母亲,是个商户女。   商户女的身份虽然上不得台面,可架不住人家有钱啊!   “若非太子殿下出动羽林卫,我可不敢将这么多金银展示出来。”苏轸感慨道。   其实女儿的嫁妆绝非最多的那一个,只不过有些人家,娘家暗地里给,好比当年沈氏,带来的明面上的嫁妆,就那么多,不多不少,至少不过分引人注目,那是因为沈家知道,沈氏嫁的是国公府的庶子,没什么权势地位,显露太多了,反而会给他们带来困扰。   沈氏的其他东西,都是跟着沈氏的私产过来的。   但到了女儿出嫁时,他们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了。   因为女儿嫁的是太子殿下!便是金山银山全都搬出来,有太子殿下在,也能全然守住,不怕人觊觎分毫。   什么叫底气,这就叫底气。   ********************************   苏霓锦坐在轿子里,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她知道沈氏给她准备了不少嫁妆,但具体有多少,她并不完全清楚。   祁昶牵着苏霓锦入宫拜见熙元帝,在宫中正式拜堂,然后再由祁昶牵着往东宫去,太子大婚,自然是要大摆宴席,君臣尽欢的。   苏霓锦头上带着沉重的凤冠,凤冠上还有一方红盖头,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和祁昶拉着她的手,耳边有些许人声,但她分不清谁是谁。   她被搀扶着坐在喜床上,喜嬷嬷唱着百子千孙的赋,然后到了吉时,苏霓锦只见一根秤杆将自己头上的盖头挑开,看见喜房中站了好些人,苏霓锦有点害羞,不好意思的飞快看了一眼祁昶,祁昶将她凤冠前的珠帘挑开,露出苏霓锦那张虽然擦了很多脂粉,但依旧明艳动人的脸庞。   “太子妃好美啊。”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句口,然后诸如此类的夸赞便如流水般奔涌而来。   祁昶含笑在她身旁坐下,嬷嬷送来两红线葫芦的合欢酒,橙红色的酒在半边葫芦瓢里晃荡,两人将头凑到一起,共饮而下。   拜了堂,掀了盖头,喝了合欢酒,便是礼成。   若是民间娶亲,现在就该是男女傧相闹洞房的时候了,但祁昶是太子,没人敢闹他,苏霓锦让两个沈氏安排的嬷嬷替她将事先准备好的赏钱送给在场的人,一般新妇只要给夫家的晚辈红封,但祁昶不同,他是太子,地位最为崇高,所以直接导致了苏霓锦这个太子妃需要照顾到在场的,或不在场的所有人才行。   沈氏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给苏霓锦准备了整整两大箱的红封,绝对够她在宫中派发的,尽管知道这是必须的,但苏霓锦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也不知祁昶是怎么看出来的,突然在苏霓锦耳边说了一句:   “别心疼,全算我的。”   苏霓锦大囧,小声辩解:“没心疼。”不过心里却像流过一弯甜蜜,受用无比。   祁昶见她面露羞怯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的太子妃现在还不知道,她今日已然跻身成为大祁近三年嫁妆排行榜前十了。   先前得知苏家给的嫁妆,饶是祁昶也颇为惊讶,他的岳父苏轸毋庸置疑的是个安分守己的清官,凭他的俸禄可存不下多少,那苏霓锦的嫁妆定然都是出自其母之手,这般数额庞大,就算是皇室嫁娶中也属罕见。   派发完了太子妃的赏钱,围在喜房内外恭贺的人便渐渐退了出去,祁昶看着苏霓锦头上沉重的金凤冠,说道:   “待会儿我去赴宴,你在这里待着,让人替你把衣裳什么的都换了吧。”   苏霓锦听说可以换衣服,相当开心:“可以换吗?王嬷嬷说,按照礼制我要这副模样,一直等到你晚上回来。”   两只眼睛乌黑乌黑的,清清楚楚的映着祁昶的样子,被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祁昶恨不得现在就到晚上,什么宴会不宴会,什么君臣同乐,全都不要了,只要能和她在一起。   “换吧。王嬷嬷若问起,就说我说的,我会尽快回来,不让娘子久等。”   祁昶一声‘娘子’让苏霓锦忍不住笑了起来。四目相对,浓情蜜意,难以分离,若非外面催促祁昶去大殿的声音传来,两人还能继续腻歪下去。   祁昶躬身,在苏霓锦的唇瓣上飞快亲了一下,然后才依依不舍的前往大殿,接受群臣的恭贺与敬酒。    第57章   祁昶离开之后, 苏霓锦就听话的让人给她卸妆换衣服,尽管宫里那些伺候的嬷嬷一脸‘于礼不合’,苏霓锦也坚持要做,幸好先前祁昶离开的时候, 吩咐过她们了, 所以尽管他们心中不愿,但最后还是做了。   苏霓锦今天的妆容很复杂, 上妆不容易, 卸起来自然也不容易, 前前后后忙了小半天,才把脸洗出本色, 苏霓锦看着镜中的自己,感觉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皎月作为苏霓锦的陪嫁丫鬟, 早就办好了入宫的手续,跟苏霓锦一同嫁来了东宫。   此时拎了一只食盒进来,苏霓锦走过去, 皎月说:“罗统领亲自送来的,说是殿下吩咐。”   苏霓锦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怎么进食,现在都已经有点饿过头了, 并不是很想吃什么美味珍馐,打开食盒看了一眼,苏霓锦眼前一亮,食盒里的东西很简单, 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和一碟子酥脆喷香的小酥肉。   “宫里竟然也有馄饨和小酥肉。”皎月很是意外。   在她的脑海中,对皇宫的印象就是富丽堂皇,宫里的贵人们每天住在雕梁画栋的皇宫里,吃着寻常人家见都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   苏霓锦却十分惊喜,伸手要将馄饨拿出来,却被碗沿略微烫了一下,皎月见状,赶忙拿了个帕子垫着,将馄饨帮苏霓锦端了出来,苏霓锦赶忙坐下,鲜香扑鼻的味道让她食指大开,一搅拌,香油抹开,整个寝殿中都弥漫着令人垂涎的味道。   吃了一口馄饨,荠菜鲜肉馅儿的,既鲜美又不油腻,最适合饿过了头的苏霓锦此时的胃,接连吃了三颗,苏霓锦才有空出言赞美:   “好吃。”   苏霓锦吃出来这馄饨,竟然与去年七夕那天晚上,祁昶与苏霓锦在拂柳街角,卖馄饨老汉那里吃的味道差不多。   再吃一口酥脆鲜甜的小酥肉,苏霓锦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关键是有回忆,有情怀。   皎月是不懂太子妃吃一碗馄饨都能感动的热泪盈眶的情怀,还是忍不住提醒:   “太子妃慢些,小心烫着。”   苏霓锦连馄饨的汤汁和小酥肉的碎渣渣都吃了个干净,放下碗,心满意足的呼出一口气,感觉从昨天下午就开始失去的灵魂,已经完完全全回到了体内。   她今天不能走出这寝殿,只能在寝殿中走走,顺便参观参观被布置的亮堂鲜艳的寝殿,心中疑惑,祁昶每天晚上都是睡在这里的吗?怎么好像没什么他住在这里的痕迹。   看不到祁昶的痕迹,苏霓锦也不高兴逛了,想起来一件事,让皎月去把她的嫁妆单子拿过来看看,嫁妆单子在她的箱笼里,随她的人一同进了寝殿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苏霓锦正好可以有时间看看沈氏给她准备了多少嫁妆。   皎月将厚厚的一叠嫁妆单子递到苏霓锦面前,苏霓锦由衷的发出一声:“嚯。”   怎么会有这么多?   苏霓锦将嫁妆单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整个人都愣在当场,搜肠刮肚的想着沈氏给她准备的这些东西来源是什么?   她爹贪赃枉法了?   她娘四处举债了?   她家中头彩了?   又或者说,她家从头到尾其实根本没有苏霓锦想象中那么的……穷?   把嫁妆单子重新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苏霓锦总算冷静下来。她的父亲和母亲当年的境遇不好,财不露白,如果他们表现的很阔绰的话,凭他们当时的地位根本保不住那些钱财,所以他们只能暗地里筹划,让人觉得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这样才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算计和伤害。   “哎呀,幸好这么多年,我都给蒙在鼓里。”要不然以原主的性子,家里有万贯家财的话,她定是要张扬的人尽皆知,到时候肯定要给苏轸夫妇添不少麻烦。   如今总算苦尽甘来,她嫁给了祁昶,便是将所有的金银都摆在明面上,也不会有谁胆敢动一下心思。   *********************************   天色已晚,苏霓锦在寝殿中等了好半天,直到宫婢们都开始进殿熏香了,祁昶都没回来。   宫婢们熏完了香,苏霓锦便将殿中伺候的人尽数屏退,她便坐在喜烛下等祁昶,等着等着,困意来袭,便撑着脸颊打起了盹儿。   祁昶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明亮喜烛下,他的新婚妻子颜若芙蕖,明艳动人的酣睡模样,被灌了无数杯酒都能保持清醒的祁昶,此刻看见小妻子的睡颜,倒像是酒气翻涌,醉意滔天了。   他关上殿门,轻轻的来到她面前,弯下身子,来到她面前,既不吵她,也不发声,就那么静静的描绘着她的睡颜。   苏霓锦是被喷在脸上的气息吵醒的,微微睁开双眼,就看见祁昶似笑非笑的站在她面前,她吓得往后退了退,唇间若有似无的发出一声‘嗯’,这娇娇柔柔的声音瞬间击垮了祁昶的理智,一个箭步上前,便将苏霓锦从椅子上横抱而起,往殿中铺满了早生贵子的火红床铺走去。   苏霓锦其实还没怎么清醒,只觉得身子一轻,然后又是一重,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祁昶的整个人都已经密密切切的压在她的身上,只见祁昶两只手肘撑在苏霓锦的脸颊旁,将她困在床铺与他之间,不能闪躲,不能动弹。   从未与人这般亲近的苏霓锦有些无所适从,尽管两人亲过,抱过,但像这样躺在安静柔软的红浪中无人打扰却从未有过。   鼻间尽是祁昶的气息,夹带着浓郁的酒气,苏霓锦忍不住问:   “你喝了很多吗?”   祁昶与她鼻尖相触,缓缓摇头:“也没有很多。我算计着呢,不能喝醉,要回来陪你的。”   ‘我算计着不能喝醉,要回来陪你’,祁昶的话像是热浪般吹拂在苏霓锦的身上,在处处火红一片的喜房中,越显暧昧。   “陪我……做什么?”苏霓锦仿佛也被酒气感染醉了,头昏昏沉沉。   祁昶低笑:“你说呢?”   他贴着苏霓锦的耳廓说话,低沉的声音一丝不漏的全钻进苏霓锦的耳中,祁昶一口含住了苏霓锦的耳垂,轻轻咬着,滚烫的触感让苏霓锦浑身战栗不已,祁昶似乎也感觉到了身下躯体的变化,又在她耳边说出一句更为撩人的话:   “自然是回来陪你入洞房。”   苏霓锦的脸皮彻底被‘入洞房’三个字彻底击碎,祁昶浅笑着寻到了令他魂牵梦萦的双唇,再也忍受不住体内奔腾的浴火,覆了上去。   “唔,等等,……帐子,要放下的……还有……”   苏霓锦的理智已经临近崩溃,祁昶的手和唇舌在她身上四处点火,将她化作一滩柔软春水,心如擂鼓,兵荒马乱,在他的猛烈攻势下丢盔弃甲。   “好~”   随着一声‘好’,火红的帐幔果真从两边放下,将床上被翻红浪的一隅春色尽数遮掩,莺啼婉转,热浪奔流,帐中美景,美不胜收。   直到天方鱼肚白,帐中的动静方才停歇。   苏霓锦已经累的连手都抬不起来,眼皮子更是像被灌了铅水般,迷迷糊糊间,看见祁昶坐起身,像是要下床的样子,但下床之后,还不忘回过头来替苏霓锦将被子盖好,苏霓锦累极了,没多想,便在温暖的床铺中沉沉睡了过去。   早上苏霓锦是在一阵忙碌的脚步声中醒来的,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已经换好衣装的祁昶,在那双眼眸的注视下,昨夜种种温存钻回脑中,苏霓锦羞红满面,拉起红被盖过头顶,从被褥中闷闷的传出一声:   “你先出去,我自己换衣裳。”   祁昶知她害羞,在她拱起的臀部上拍了两下,便到外间等候去,祁昶走出内间之后,便有四五个宫婢进来伺候苏霓锦洗漱换衣。   不管是皇家还是民间,新婚第二日,都是要去拜见公婆的。   苏霓锦换上一身红底金线的礼服走出,祁昶喝茶的动作愣了愣,将茶放在一边,起身过来牵了苏霓锦的手,说道:   “娘子好美。”   苏霓锦面若桃花回道:“夫君也很美。”   祁昶刮了刮她的俏鼻,宠溺一笑,而后两人便携手走出寝殿,坐上了宫内行走的双人鸾轿,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抵达春和殿。   春和殿外早已做好准备,只等祁昶与苏霓锦到,两人一前一后进殿,大殿中央坐的自然是熙元帝,旁边后位空悬,两侧坐着妃嫔及各家王公贵族。   苏霓锦婚前学的规矩,便是这几日用的最多,王嬷嬷教的很好,把每一处细节都教到位,太子携太子妃给熙元帝敬茶,熙元帝很满意的喝了,然后赏下礼品。   没有皇后,妃嫔中位分最高的就是宁贵妃,苏霓锦不需要给她敬茶,只需认识一下便可,然后站在祁昶身边,等着其他妃嫔一个个起身对苏霓锦行礼介绍自己。   妃嫔介绍完了之后,祁昶又带着苏霓锦去了各家老王爷,老王妃处,苏霓锦按照规矩叫了人,领了礼品,祁昶便被熙元帝和几个老王爷叫到内殿去,外殿便剩下一干妃嫔女眷。   苏霓锦是新妇,自然是大伙儿调笑的中心,不过因着她的身份,所以女眷们开玩笑还是很有限度的,大概是怕她晚上跟祁昶告状吧。   好不容易说过一轮话,苏霓锦方才有空坐下喝杯茶,她旁边坐的是敬王妃霍问心,敬王妃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苏霓锦与她算是交好的,见她这般脸色,不禁问道: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霍问心看起来似乎有些憔悴,与之前两人认识时的神采飞扬很是不同。   敬王妃和敬王成亲的时候,苏霓锦被拘着未曾出席,一直到昨天为止,全都在忙自己大婚的事情,所以有点不明白,怎么才成亲这么点时间,精神头就没了呢。   霍问心幽幽一叹,还未说话,就听那边宁贵妃开口了:   “太子妃大喜的日子,敬王妃何故这般唉声叹气,也不怕触了霉头吗?”   苏霓锦是太子妃,宁贵妃管不了,但自己的嫡亲儿媳却是说得的。   原本还想与苏霓锦说两句的霍问心,听了宁贵妃的警告,哪里还能说什么,只勉强对苏霓锦露出一抹笑,回了句:   “昨夜没睡好,太子妃不必挂心。”   说完,又抬眼看了看苏霓锦,苏霓锦明白她的意思,这里说话不方便,也就不多问她了。   宁贵妃见敬王妃听了警告,似乎还不太满意,对敬王妃瞪了一眼。   看样子,宁贵妃似乎并不喜欢敬王妃,可敬王妃与敬王刚成亲还不到一个月,怎会如此?总不会是因为敬王和敬王妃如胶似漆,宁贵妃这个当婆婆的不高兴了吧。   可看敬王妃的样子,又不太像跟丈夫如胶似漆的样子啊。   太子新婚,今日宫中还有宴席,昨日的宴席苏霓锦未曾参加,今日便是她第一次正式在皇家宴席中露面。   在开席之前,苏霓锦趁着宁贵妃去主持宴席之后,将敬王妃拉到了御花园中说话。   两人坐在亭子里,周围四野开阔,不怕被人偷听,苏霓锦问:   “你究竟怎么了?”   敬王妃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无人之后,才对苏霓锦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心里憋得慌,成天气闷闷的。”   “你又不是那钻牛角尖的人,缘何如此?”苏霓锦问。   霍问心是个直肠子,初回京城没多久,苏霓锦是她交的第一个朋友,便不再隐瞒,与苏霓锦说了。   “我确实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但凡过得去,我都不会如此。成亲之前,我知道敬王府里有其他侧妃和舞姬、妾室,我爹也有妾,所以我并不在意,可你不知道敬王府的那些妾室有多不懂规矩,每天晚上争宠的架势,跟那勾栏院似的不堪入目。”   霍问心越说越生气,直接捏着拳敲打亭子栏杆,苏霓锦怕她手疼,赶忙拉住:   “我也听过敬王府后院人多之事,却不知道这般严重。那些妾室都不服管教吗?你是王妃啊,府里总要有规矩的。”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人多不怕,我管这便是,她们不服管,我便杀鸡儆猴,打一顿,或关起来,处置几个,总要老实的吧。”霍问心的想法与苏霓锦不谋而合。   “是啊,那还是不行吗?”   看霍问心的样子,肯定是管教失败了,可她是王妃,管教姬妾再正常不过,不应该失败的啊。   除非……   “不行!我不过是打了一个妾室十个手板子,就十个手板子啊!敬王回来知道以后,连夜给那妾请了三四个太医回府诊治,这还不算,他还敢跑到我的院子与我对峙撒泼,说我善妒,说我没有主母的度量。”   苏霓锦叹为观止。   敬王宠妾灭妻到这份上,还真是闻所未闻。   “然后呢?你跟敬王吵架了吗?”苏霓锦问。   霍问心嗤笑一声:“吵架?我才懒得跟他吵架,我直接把他也打了一顿。”   “……”苏霓锦讶然张口。   小姐牛批啊!   “怪不得宁贵妃今日看你的眼神不对呢。原来你是把敬王给打了呀!”苏霓锦真是越来越佩服她了。   将门虎女,名不虚传。   光是想象敬王被打的画面,苏霓锦就觉得爽快非常。   “我打了敬王以后,他就一直在外面没回来过,贵妃让我三天之内必须跟敬王道歉,把他请回敬王府,而敬王要回王府的要求就是我要向那个被打的妾道歉!如果我做不到的话,宁贵妃就要休书给我爹娘,让他们领我回去管教。哈。”   霍问心把事情一股脑儿全说给了苏霓锦听,这下苏霓锦总算知道她面色不好的原因了。任哪个女人遇到这种事情都是糟心的。   “算了,别说我了。你怎么样?我瞧太子殿下对你甚是体贴呢。”   霍问心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便问起了苏霓锦。   提起祁昶,苏霓锦没有不满意的,说道:“嗯,他对我很好。”   “太子殿下能文能武,完美无瑕,我真是搞不懂,同样是一个爹生的,怎么差距会这么大!明明长得还挺好的。果然我娘说的对,人不能貌相。”霍问心再度气闷闷。   苏霓锦不知该如何安慰,刘喜公公正好找到她们,说是宴会要开始了,请太子妃和敬王妃前往。   “算了,先参加宴会吧。你的这些事儿过后再想法子应对。”苏霓锦拉着霍问心起身。   “能想什么法子,我反正想好了,让我道歉是不可能的,若真闹大了,大不了我再回西北去。谁爱当这敬王妃谁当去。”   霍问心赌气般说,见苏霓锦一脸担忧,赶忙安慰:   “你别放心上,我就是这么说说而已。”   *******************************   两人来到大殿,已经有不少王公亲眷都已落座,霍问心拍了拍苏霓锦的手便一派端庄的走向敬王所在的席位,苏霓锦往敬王看去一眼,见他看见侧着身子,一副不愿搭理敬王妃的样子,下颚角处还略有青紫,想来那里该就是敬王妃的杰作了。敬王妃端着身子坐在他身旁,也是面无表情,夫妻俩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苏霓锦的位置在祁昶旁边,走过去之后,祁昶便对她伸手,将她牵到身旁坐下,低声问道:   “你们去哪儿了?”   “在御花园里坐了会儿。敬王妃过的不太开心。”苏霓锦如实对祁昶说道,看着祁昶亲自给她斟了杯酒送到面前,苏霓锦颇为感慨,低声问:   “我也觉得很纳闷,为什么同样是兄弟,你和敬王殿下会相差这么大呢?”   祁昶低笑:“相差有多大?”   苏霓锦又探头看了一眼敬王和敬王妃的桌子,见两人依旧冷若冰霜,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还挺大的。”   反正,如果是敬王那样的男人,就算他是太子,苏霓锦是不会真心实意想嫁的。   所有的宫宴都是一个调调,先是熙元帝讲话,宾客共饮,然后让太子和太子妃这对新婚夫妇起身与宾客对饮,再然后就是歌舞助兴,大家筹光交错,团团圆圆的吃一顿饭,最后就可以各回各家了。   宴会中有祁昶在,他就像个天然屏障,因为有他在,所有的窥探全都自然而然被隔离在外,莫有越界的,所以,这顿宫宴苏霓锦吃的非常安心。   回东宫的路上,苏霓锦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告诉祁昶,宁贵妃要敬王妃做的事情,问他敬王妃是不是真的会被赶回西北。   祁昶听了前因后果以后,果断摇头:   “不会!霍家世代镇守边关,军中势力颇大,便是敬王妃做的再出格,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把她赶回西北的,没这魄力。”   祁昶这么说,苏霓锦自然是一万个相信:   “那宁贵妃就是吓唬敬王妃的咯。真搞不懂,明明错的是敬王,宁贵妃却好像看不见似的,一味要敬王妃忍让,好不公平。”   祁昶拉住苏霓锦的手,说道:“她这是立威呢,要从开始就把敬王妃制服,今后好控制。无非就是些宫里的脏手段,我瞧那敬王妃是个烈性,未必就会屈服。”   “好烦。”苏霓锦由衷说:“就算敬王妃不会屈服,可这过程总是鲜血淋漓的。”   “现在你是不是觉得,好在嫁的是我,我母后很早就去世了,你以后都不用受婆母的气,多好。”   祁昶与苏霓锦逗笑道,可苏霓锦却笑不起来,挽住祁昶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道:   “我宁愿受点婆母的气,也希望你能有娘亲多疼爱几年。”   尽管祁昶说的云淡风轻,但苏霓锦却知道,他这一路走来并没有他说的这么轻松,一个没了娘亲照拂的皇子,在这人人自危的深宫中,难道能一番顺遂吗?   像敬王那样的人,虽然不成器,可他到底有宁贵妃这个亲娘照拂着,日子定是过的十分舒心悠闲。   祁昶没想到他的太子妃会这么说,还是第一次有人希望他有娘亲多疼爱几年呢。   喉咙上下滑动片刻,祁昶想起先前的话题,对苏霓锦说:   “其实你别看敬王如今这样,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嗯?”苏霓锦从祁昶的肩膀上离开,直起身子,瞪大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祁昶见状,不禁失笑:   “别这么看着我。我实事求是。不是因为我与他一脉相承我才这么说的,而是他确实不算坏,除了好色之外,当然了,这一点他是所有兄弟里遗传我父皇最彻底的。”   “好色都不算缺点吗?”苏霓锦小声嘀咕。   “怎么说呢,他好色,但好的都是心甘情愿追随他,或者有心攀附的女人,留在身边的也都是愿意留下的,没听说什么逼良为娼或强取豪夺的事情。”   “其实有时候,他就是在效仿父皇,一心当个多情种。但实际上,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情是什么。”   祁昶这些话让苏霓锦想到之前她被宁氏骗到国公府,在花园里‘偶遇’敬王的事情,那个时候,宁氏大约跟敬王说,是苏霓锦对他有爱慕之心,想要做他的妾室云云吧。   后来苏霓锦跑走之后,如果敬王有心要祸害她的话,有一百种坏她名声的法子,但敬王并没有,见她不愿,就果断放手,丝毫没有纠缠过。   “怎么被你这么一说,他好像还成君子了?”苏霓锦嫌弃道。   “君子也谈不上,我只是说他不算坏人,没什么坏心。虽然有点委屈敬王妃,但若她能迎难而上,反过来将敬王收服,他二人约莫也未必就不能白头偕老。”   祁昶这番话让苏霓锦有了一点新思路,不耻下问:   “那殿下,你觉得敬王妃该怎么收服敬王呢?”   尽管当着人家哥哥的面,问怎么收服他亲弟弟有点不好意思,但苏霓锦为了朋友的终生幸福,也就厚一回脸皮了。   然而,祁昶却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人,听了苏霓锦的问话之后,斜斜睨着她,道:   “我为何要告诉你?”   两人四目相对,情意流转,苏霓锦即刻会意,重新靠到人家肩上,放软了声调:“哎呀,你就告诉我嘛。”   祁昶一身正气的拒绝:“不行不行,敬王是我兄弟,我不能平白无故出卖他。”   苏霓锦忍着笑,继续陪他演戏:   “这怎么能叫出卖呢,殿下~~~~”说着话,苏霓锦大着胆子凑到祁昶耳朵边上轻轻吹了吹,挑逗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祁昶似乎很是受用,干咳一声后:“你这美人计用的不到位,想从我口中得知消息,可没这么容易的。”   嘿,这人还来劲了。   苏霓锦从他肩膀处离开,大有‘要求这么多,姑奶奶不伺候’的意思,祁昶见状,赶忙拉住,重新把某只小狐狸的脑袋按到自己胸膛上,紧紧贴着,说道:   “瞧你瞧你,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说一句就翻脸啊?”   苏霓锦用手指戳了戳某人硬邦邦的胸膛:“那你想怎么样嘛。”   祁昶露出一副鱼儿上钩的神情,凑到苏霓锦耳边轻道:“我也没有太高的要求,首先嘛,先叫一声好听的来听听。”   “什么好听的?你想我叫你什么?”苏霓锦从善如流,乖巧的问。   祁昶看着她嫣红的唇瓣,回忆其中美好的滋味:“昨儿夜里你是怎么叫我的?好哥哥?好郎君?好相公?”   苏霓锦想到被磨的受不了时喊出的这些羞死人的称呼,俏脸刹那间便红透了,像只煮熟的虾子。   “这么害羞啊?”祁昶笑道:“哎呀,那可怎么办呢?我这才提了第一个要求,还有后面的……”   苏霓锦一个挺身捂住祁昶的嘴:“别说别说,光天化日,有伤风化呢。”   祁昶将苏霓锦的手拉下:“好,我不说。我直接做。”   语毕,祁昶低头含住了近在眼前的丰润,嬉戏舔抵,好一番纠缠,将小狐狸所有的羞怯之音全都贪婪的吃下了肚,小狐狸开始还有所抗拒,不过在他温柔攻势下,渐渐便也软下身来,醉倒在他怀中。   ********************************   又是一番痴缠夜,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事后苏霓锦沉沉睡去,原是一夜好梦,谁料天上一道惊雷,将她直接从睡梦中吵醒,下意识裹紧了被子,翻过身想扑入祁昶怀抱求一求安慰,谁料她转身却发现,原本应该躺在她身边的祁昶,却是不在,那处凉凉的,显然不是刚离开的。   苏霓锦从床铺上坐起,揉了揉眼睛,透过帐幔向外看了看,隐约想起昨天晚上,祁昶好像也曾半夜起来过。   正疑惑之际,只见帐幔被人从外面掀开,祁昶穿着睡袍,手里端着一杯热茶,见她醒了坐在床上,便将茶递上,说道:   “外头下雨了,吓着了吧?”   苏霓锦正好口渴,就着祁昶的手喝了半杯,问道:“你去哪儿了?”   祁昶将剩下的半杯喝完,把杯子放到床边:“听见外头起风就醒了,出去看了看,有些口渴,就倒了些水过来。”   边说边回到床上,苏霓锦像只小猫般立刻黏了过来,环抱住祁昶的腰,脸颊在他腹部磨蹭,只觉得祁昶身上有些冷,定是在外面吹风吹的,将身子贴的更近,有心替他暖暖。   她年纪小,很容易困倦,先前是发现祁昶不在才醒过来的,如今祁昶回来了,她就立马又犯困。   口中咕哝道:   “原来是这样。”   祁昶看着枕在自己腹部的她睡颜如花,白皙若雪的脸颊上透着温暖的绯红,像熟睡的婴儿般,祁昶伸手在她脸颊上轻抚了两下,这才沉下身子,将睡着的小狐狸拥入怀中,苏霓锦发出一声嘤咛,祁昶轻拍她的后背,温柔道:   “睡吧。”   苏霓锦觉得自己做了一夜的美梦,喜滋滋的张开双眸,发现祁昶又不在,这几日是太子大婚,皇帝都免了太子十日早朝,祁昶难道还要一大早起床处理政事吗?   宫婢瞧见帐子里人影动了,便请示进殿,苏霓锦让人进来,一番洗漱后,苏霓锦问:   “太子呢?”   宫婢答道:“太子殿下在演武场练剑。”   练剑?体力可真好。这些天她都腰酸背痛死了,都是一起作息的,自己手脚发软,他居然还能练剑!   “今日是太子妃的回门日,奴婢替太子妃梳个元宝髻如何?”梳头宫婢问坐在梳妆台前发呆的苏霓锦。   经由提醒,苏霓锦才想起来今天是三朝回门日,每个出嫁女都是这日携夫婿回娘家去。   “嗯,好。”苏霓锦往镜中的自己看了看,这两日有点累,脸色略显苍白,于是又吩咐梳妆宫婢:“待会儿替我稍微多上一点胭脂,看起来气色好些。”   “是。”   宫婢们刚刚应下,祁昶便进来了,正好听见苏霓锦吩咐给她多上胭脂的话,来到镜子前看着她。   苏霓锦看着镜中的祁昶,似乎也看见他眼底略有青灰,不禁笑道:   “我道太子殿下是铁打的身躯,竟也会累的嘛。”   祁昶不解,苏霓锦转身将他拉着坐在旁边,轻抚他的眼下,说道:“这两晚都没睡好,早上就不要起这么早,多睡一会儿,养养精神也是好的。”   “谁说我这两晚没睡好的?我睡的挺好的,睡的不好的,是娘子你吧。”祁昶老脸皮厚,死不承认自己虚。   这大概有点触及男性的自尊问题,苏霓锦便不与他争辩,祁昶取过一支螺子黛,亲自要给苏霓锦画眉,苏霓锦的眉色不淡,没画几下就好了,祁昶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又拿起了苏霓锦的口脂膏,凑到她耳旁说道:   “待会儿用完了早膳,我替娘子涂口脂。”   苏霓锦给他说的痒痒的,想逃去一旁,却被他大手搂住细腰,直接拉着苏霓锦坐到他的腿上,两人看着镜中的自己,说不出的甜蜜。   **********************************   用完了早膳后,苏霓锦便和祁昶一起坐着马车回娘家去了。   苏轸夫妇早已在门口守候,马车在门前停下,祁昶率先下车,回身将苏霓锦扶下,苏轸上前欲行礼,被祁昶拦住:   “岳父岳母免礼。”   苏轸和沈氏谢过后,便将目光落在一脸娇笑的苏霓锦身上,苏霓锦挽着沈氏的手,甜甜一声:“娘。”   沈氏止不住的笑:“哎。快请殿下进去,茶都备好了。”   从东宫带来的礼品被鱼贯搬入,祁昶这是第二回 来苏家,第一次是迎亲的时候,苏轸将祁昶请入了厅堂,厅堂里窗明几净,苏轸请祁昶坐在上首,厅中仆人见他们入内,便立刻奉上香茶。   苏轸和祁昶说话多少还是有点拘谨,于是为了打破这种拘谨的场面,祁昶提议下棋,毕竟离用午膳还有一段时间,比起拘拘谨谨的坐在这里,不如下棋来的好,连声应承,请祁昶往书房去。   他们翁婿下棋去了,苏霓锦和沈氏便去了房中说母女私房话。   沈氏一番问询,得知女婿和女儿夫妻关系和睦,很是欣慰,又与苏霓锦说起了那日喜堂上的事情。   “那日你出阁之后,老夫人直接晕倒了。是气的。幸好我事先准备了大夫候着,给她又是顺气又是喂参汤,才终于没出什么事儿,要不然她要在咱家有个好歹来,也是麻烦一件。”   沈氏虽然说得是连氏晕倒的事情,但是嘴角挂着的笑容却说明了她的心情。   苏霓锦猜到连氏为什么会被气的晕倒,还不知因为想着,她以为攥在她手心里,绝无可能飞出去的人,一个两个全都飞出去了呗。   “她当年让我卖了那些商铺,等着我和你爹坐吃山空,她那算盘打的精明,要不是我多留个心眼儿,只怕还真着了她的道。”   苏霓锦看着母亲一脸精明的样子,想起了自己的嫁妆,不禁问道:   “娘,我正好要问你,你怎么给我准备那么多嫁妆?哥哥还未娶妻,你不给未来儿媳妇留一些吗?”苏霓锦故意俏皮问。   沈氏横了她一眼:“给你的那些才哪儿到哪儿啊。我给你未来嫂嫂留了更多的好东西,你不知道罢了。”   苏霓锦跟着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您瞒着我。”   母女俩说说笑笑,苏霓锦身子有些乏,干脆便歪在罗汉床上,沈氏瞧她这般,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不禁说道:   “瞧你累的这样,我与你说,男人都是混蛋,不能惯着他们,你得把自己养护好了才是。”   苏霓锦打哈欠的动作猛然停住,没想到沈氏会突然和她开车,到底是刚结婚的人,还留有少女羞涩,当时就给苏霓锦整脸红了。   沈氏见女儿不说话,又强调起来:   “听见没有?这种事情,来日方长,不可操之过急。操之过急的话,不易有孕。”   苏霓锦以手捂脸:“娘,我这才刚成亲,您怎么就想到有孕没孕的了?”   “刚成亲怎么了?你哥哥不就是我与你爹爹刚成亲那会儿有的吗?这种事情,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得格外当心。虽然你年纪还小,原本是不着急生孩子的,可你嫁的毕竟是太子殿下,他如今又只有你一个妻子,开枝散叶的责任就落在你一人身上,可不能马虎。”   沈氏与苏霓锦讲着人生经验,苏霓锦却越听越觉得困倦,手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小腹,难以想象她肚子里怀上祁昶的孩子是什么模样,总觉得一切还都遥远,可听沈氏说起来,又好像很近。   脑子里胡思乱想,越来越困,到后来眼皮子都有点睁不开了,沈氏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越来越空灵,苏霓锦实在振作不起来,干脆就不振作了,一手撑着胳膊,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沈氏在边上喋喋不休的缘故,苏霓锦还真做了个好像很真实的梦,梦里她给祁昶生了好几个孩子,孩子蹦蹦跳跳的围着她,那幸福的感觉,让睡梦中的苏霓锦都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第58章   苏霓锦没有想到自己的回门日,居然是在母亲的房间睡一下午过去的。   没有人喊她, 她就一直睡了下去, 直到晚上用晚膳的时候,因为这事儿, 还给下职回来的苏佑宁好一番嘲笑, 不过他只敢偷偷的笑,在祁昶这个妹夫面前,他还是表现很殷勤的。   白天睡够了,晚上就没什么睡意,苏霓锦干脆抱着算盘到寝殿里算账。   祁昶进门时看见的就是他的小妻子, 财迷兮兮的坐在那儿拨算盘珠子,祁昶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下巴枕在她的肩窝, 亲昵的在她耳边问:   “算什么呢?”   苏霓锦觉得脖子那边有些痒, 略微往旁边让了让:“算算一共有多少嫁妆。”   祁昶失笑, 开始弓着身子在她脖子那边啃咬,苏霓锦被他逗得根本没法专心工作, 转过身问他:“这么晚了,殿下还不休息。”   祁昶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胳膊固执的环过她的腰:“这不在等你嘛。你不去,我一个人休息什么?”   苏霓锦忍不住发笑,干脆把身子转了个方向,面对面的坐在祁昶腿上,两条胳膊环过祁昶的颈项, 让两人额头贴着额头,苏霓锦说:“我娘与我说,不可天天放纵。”   “可岳母也说了,让咱们加紧要孩子呢。不天天放纵,孩子怎么来?”祁昶边说边悄悄在挺翘的臀部重重捏了一把,引得苏霓锦娇笑一声。   祁昶一个用力便将苏霓锦从身上抱了起来,直接奔向内殿。   新婚夫妻总是这般浓情蜜意化不开,尽管沈氏叮嘱苏霓锦要节制,不能由着他性子来,可真到这种关头,怎么可能顾得了那么多。   幸好苏霓锦白日里睡过,除了小腰子有点酸,基本上体力还跟得上。两人大战了几个回合之后,苏霓锦便在祁昶的怀抱中睡了过去。   睡梦迷糊间,仿佛又觉得祁昶从床铺上离开了。只是苏霓锦累极了,以为祁昶去喝水什么的,祁昶虽为太子,但殿中伺候的人却很少很少,据说现在每天伺候苏霓锦的宫婢,都是从内务府临时调过来的,都不是从前东宫伺候的人。   祁昶对于自己的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很少假手他人,因此寝殿内外无人伺候,他想要喝点水,或干点什么,就都得自己来。   苏霓锦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再次沉入梦中。   第二天早上醒来,祁昶依旧不在身边。有个事事勤奋的相公,让苏霓锦多少觉得有些遗憾,她还想早上醒来在祁昶的怀里腻歪一阵呢,却始终没有机会。   苏霓锦梳洗好之后,祁昶才出现,果然如苏霓锦所料那般早起处理事情去了,祁昶陪苏霓锦吃了早膳后,便去议事厅继续工作,虽说还在婚假期间,但朝中已经积累了些事情,让太子殿下不得不去处理。   用完早膳之后,苏霓锦正想再回寝殿里盘盘自己的账,芙蓉殿的管事姑姑求见,说是宁贵妃近日得了一尊红珊瑚,请各宫妃嫔去欣赏,问太子妃可愿前往一观。   苏霓锦对红珊瑚没什么兴趣,问道:“敬王妃去吗?”   “回太子妃的话,敬王妃已经在芙蓉殿了。”管是姑姑如是回道。   苏霓锦正好有话想要跟敬王妃霍问心说,她入宫来就最好了,省的苏霓锦出去找她。   换了身端庄些的衣裳,让人给祁昶送了句话,苏霓锦便往芙蓉殿去赴宴。   宁贵妃是早年便陪在熙元帝身边的旧人,不过也是熙元帝登基以后才选入宫的,据闻熙元帝在当太子的那一两年中,身边只有原配一人,所以据说年轻时的熙元帝还是很专情的,后来皇后生下祁昶去世了,熙元帝才开始广纳后宫。   熙元帝念旧情,所有人都以为宁贵妃是有特殊的美貌和技能,才能留在熙元帝身边这么多年屹立不倒,但实际上只有宁贵妃自己知道,她纯粹是因为伺候陛下伺候的时间久了些,才一路熬上了贵妃的位置。   当然了,除了熙元帝念旧情之外,宁贵妃还比一般的妃嫔会交际,很少插手过问熙元帝的事情。   宁贵妃经常把宫里的妃嫔聚在一起喝喝茶,赏赏花,联络联络感情。   苏霓锦来到芙蓉殿,花园里果然已经聚集了不少妃嫔,有些是在宫宴上见过的高阶妃嫔,有些中阶,低阶的妃嫔苏霓锦都没见过,今日她到场倒是又认识不少宫中美人,看看这花园里环肥燕瘦,各有特色的美人儿,苏霓锦不禁由衷的感慨,父皇真是宝刀未老啊。   祁昶和她说,敬王和熙元帝在对女人这方面,有着惊人一致的作风,就是只要是他碰过的女人,他就没有抛弃的,哪怕是个小小的美人,只要她在宫里安分守己,不兴风作浪,绝对好吃好喝的供着,熙元帝的后宫没有冷宫,实在有一些恶毒的妃子犯了错,也都按律法处置,该服刑服刑,该杀头杀头,但投入冷宫这类的冷暴力是没有的。   而熙元帝有这么多妃嫔,但实际诞下子嗣的却不多,尤其近年来纳的妃嫔,怀孕的更是几乎没有,以至于他作用后宫这么多美人,却只有四位皇子,三位公主吧。这从概率学来说,可以说是避孕相当成功的了。   芙蓉殿里莺莺燕燕,热闹非凡。   “太子妃来的可巧,今日本宫得了一尊半人高的红珊瑚,请各宫妹妹们来赏玩一番,想着太子妃初入东宫,白日里无事,便命人邀你过来同赏,太子妃别介意的好。”宁贵妃打扮的雍容华贵,说话也算客气。   “贵妃娘娘客气。”苏霓锦回。   这宁贵妃和宁氏是嫡亲姐妹,但是从待人接物这方面看,宁贵妃不知道要比宁氏高出多少个段数,宁氏是个喜欢被人吹捧,喜欢让众人围着她一人转的类型,这种性格过于自傲,以至于身边围绕的都是些阿谀奉承之人,真正与她交心的少之又少;但宁贵妃不同,哪怕她并不喜欢你这个人,但在表面上还是会对你客客气气。   这大概就是宁贵妃能在宫里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路扶摇坐上贵妃位置的原因吧。   苏霓锦毕竟是小辈,与这些皇帝的妃嫔们委实没有多少话题,跟各人打过招呼以后,便往霍问心那儿去,两人坐到一处说话。   如今四位皇子中,也就太子和敬王成了亲,小一辈的王妃也就她们两人,所以凑在一起说话也算是顺理成章,没人觉得奇怪。   “敬王回府了吗?”   这几天苏霓锦一直把这件事情记挂在心上,见了霍问心,自然第一时间相问。   霍问心给苏霓锦倒茶,看了看在与妃嫔们热络聊天的宁贵妃,然后才摇了摇头,放低声音道:“我不道歉,他不回。我又不可能道歉的。”   “你可有将敬王的要求说与宁贵妃听?”苏霓锦问。   霍问心点头:“说了的。”顿了顿后,又道:“她说她不理那些,她只要敬王回府。我也与她说了,我是正妃,是绝对不可能跟一个不三不四的妾道歉的。然后她就生气了……”   苏霓锦捧着茶杯都忘记喝了,心道霍姐姐果然厉害。   当着宁贵妃说做妾的不三不四,那岂非当面打宁贵妃的脸,毕竟她当年也是从妾做上来的。并且现在虽为贵妃,但依旧是妾。   如今看来,敬王府的这件事不太好解决啊,撇开宁贵妃和敬王这对母子在背后有没有私下联络,为的是要从一开始就把敬王妃给制服贴,如果这是他们的计策,那估计敬王妃如今的表现,是出乎他们意料的。   毕竟都僵持了这么多天,敬王妃还丝毫没有软下来的迹象。并且以苏霓锦对她的了解,估计这位姐姐的脾气,绝对不会屈服,硬刚到底的结果肯定是两败俱伤。   正如祁昶所说的那样,敬王和宁贵妃没那魄力真的把敬王妃休回西北,但却可以孤立她,让她两边受气,敬王反正可以有三妻四妾,身边有的是女人给他慰藉,对敬王妃而言,这么气闷闷,孤单单,相看两相厌过一辈子也够委屈的。   苏霓锦和敬王妃在这边角落说话,看见宁贵妃与一个年轻妃嫔凑在一起说话,似乎十分谈得来,笑声不断,看那妃嫔的装扮和年纪,不像是品级很高的,可宁贵妃却让人给了她不少东西,苏霓锦觉得有点奇怪,以宁贵妃的身份,完全没必要和一个不如她身份高的妃嫔如此热络。   难道这个妃嫔正受宠?   也不对啊,据说宁贵妃并不怎么拉拢宫中受宠的妃嫔。   不禁问敬王妃:“那位娘娘是谁?”   敬王妃瞥了一眼,回道:“宋婕妤。”   “她和贵妃娘娘很熟吗?贵妃娘娘似乎很喜欢她的样子。”苏霓锦说。   敬王妃哼了一声:“那是吏部侍郎之女,她有事求人家呢。”   “有什么事?”苏霓锦问。   敬王妃摇头:“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事,可你想啊,吏部吏部,肯定是为了什么官爵之事吧。”敬王妃说完,又指了指放在正中间供人欣赏的那尊半人高的红珊瑚,说道:   “那珊瑚,你知道是谁送来的吗?”   苏霓锦进来的时候看了几眼,觉得反正这种珊瑚翡翠长得都差不多,便没有上心,如今被敬王妃一问,苏霓锦定下心神看了看,突然感觉那珊瑚有些眼熟,似乎在其他地方也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宣平侯府送来的,贵妃娘娘的娘家。我想着,约莫是宣平侯府的谁要求什么吧。”   敬王妃的话说完之后,苏霓锦立刻摇头:“不对。不是宣平侯府。”   那红珊瑚怪不得苏霓锦觉得眼熟,因为奉国公府里也有这么一尊,还是很多年前,宁氏生辰时拿出来展览过一回,后来因为太贵重,就很少搬出来了,苏霓锦当时还感慨过宣平侯府的富贵。   所以,她能确定,送这珊瑚进宫给宁贵妃的不是宣平侯府,而是奉国公府。   苏霓锦又想起之前宁氏和连氏以给她送添妆为由,一起到洒金巷来,当时宁氏就跟苏轸提过,说是通政司的王大人想要给儿子谋一个户部知事的官位,找上了国公府,宁氏似乎是应下了这件事,那时候国公府和苏轸的关系还没有闹僵,他们大概觉得,有苏轸这个户部尚书在,随便塞个人进户部做知事,是再容易不过的。   谁知道,苏轸并没有帮忙,反而后来与国公府的关系闹得非常僵,并放话出去,只要有他在户部一日,那位王大人的公子除非是自己考进户部,其他渠道他一概不认云云。   看来宁氏是见苏轸那条路走不通了,于是就想到走宁贵妃这条线,甚至不惜将她的陪嫁红珊瑚都送进了宫给宁贵妃,请宁贵妃走吏部这条线。   苏霓锦有点搞不懂,宁氏为什么非得帮那王公子进户部呢?若只是单纯的收了人家的钱,事情办不成,直接把钱退给人家不就行了,她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难道王大人给宁氏的办事钱,还能比宁氏的这尊红珊瑚多?   那得是多少钱啊?为了一个户部的知事官职,值得吗?   正疑惑之际,一位身着青色宫装的妃嫔走到苏霓锦面前,福了福身:   “参见太子妃。”   苏霓锦不认识她,赶忙让她不必多礼,问道:“娘娘是……”   “妾身姓杜,腆居昭仪之位。”见苏霓锦还有些糊涂,杜昭仪直言:“妾身是东平伯府出身。”   她这么一说,苏霓锦就明白过来了,这位杜昭仪就是杜嫣然的姐姐,杜嫣然能在名声毁了之后,还顺利加入平阳侯府做世子夫人,这位杜昭仪居功至伟。   “哦,娘娘幸会。不知娘娘找我何事?”苏霓锦问。   这杜昭仪据说很受宠,可看她在贵妃的这场宴会中,人缘很一般的样子,难道受宠的妃嫔人缘都不好?可她找自己干什么?苏霓锦满心疑惑。   杜昭仪温和一笑,说道:“无事无事,妾身只是看见太子妃与敬王妃坐在这里,便想着过来请安见礼,毕竟从前我那不懂事的妹妹做了一些对不起太子妃的事情,我想代替她……”   没等杜昭仪说完,就被苏霓锦给打断了:   “娘娘,往事不必再提。要真论起来,我还得多谢你妹妹。”   苏霓锦这句话是真心的,若非杜嫣然舍身取义嫁入东平伯府,就凭裴遇之前看见她那副色眯眯的样子,苏霓锦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未知数呢。   杜昭仪明白苏霓锦话里的意思后,尴尬一笑。见苏霓锦并不挽留她坐下说话,杜昭仪只好再福身离开。   经过一位妃嫔脚边的时候,大约是不小心踩了一下那位妃嫔的裙角,竟被那妃嫔大声呵斥了一声:   “做什么呀?人家的新裙子。杜昭仪才刚刚禁足出来,竟还这般目中无人。”   杜昭仪似乎被气到了,看样子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一甩衣袖愤然坐到另一边去。   苏霓锦见状,不解的问:   “我之前听说杜昭仪不是很受宠吗?怎么在宫里受宠的人是这待遇啊?”   敬王妃悄声道:“你翻的是哪年的老黄历?杜昭仪半年前是挺受宠,可近半年已经不受宠。你不知道吗?”   这个苏霓锦还真不知道,便让敬王妃与她说说,原来半年前杜昭仪仗着在宫中受宠,便派人时刻窥探元阳殿的动向,只要熙元帝想要去别的妃嫔院子里,她就总能折腾出法子把熙元帝给半道截回她自己宫里,这一行为,彻底引发后宫公愤。   不过大家碍于她受宠,熙元帝又纵着她,谁也不敢说什么。   就在半年前,她派出去窥探元阳殿的人被当场抓获,熙元帝大发雷霆,将她禁足四个月。这四个月里,杜昭仪哪儿都不能出,只能在自己宫里待着,等到她四个月禁足期满出来,后宫里人又换了一拨,陛下身边早已有了新人,哪里还记得她。   杜昭仪的时代,早已被她自己的无知给火速更替了。   一个受宠的妃子,就算脾气和人缘不好,也没人敢招惹或说三道四,可若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脾气和人缘都不好的话,那日子可不太好过。   但总的来说,也不会闹出太大的问题,熙元帝对后宫的管理看似松散,但实际上条规分明,小打小闹没人管,若真闹出大风波,自然有严格的律法候着,因此最多受点气,人身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   苏霓锦觉得自己信息更替太慢了,不耻下问:“那现在最受宠的是谁?我以后见了得避着些。”   敬王妃嗤笑一声:“你避着些谁?是别人都该避着些你吧。”调侃完苏霓锦,敬王妃指了指宁贵妃身边,那个笑的花枝乱颤的宋婕妤。   “是她?”苏霓锦有点意外。   单从外表而言,杜昭仪比宋婕妤长得好,也许熙元帝宠爱年轻妃子的第一原则,并不是绝对的漂亮,他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唉。可惜啊。”苏霓锦一声叹息。   敬王妃看着她不解扬眉:“可惜什么?”   苏霓锦没有说,而是又看了一眼跟宁贵妃相谈甚欢的宋婕妤。   可惜这位宋婕妤约莫也是受宠不了多长时间的,人贵自知,不能总以为自己有过人之处,男人爱别人都是虚情假意,只有爱自己才是真情实意,这种想法骗自己骗久了,可能连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   然后就恃宠而骄,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等到全都混淆不清之后,就很容易犯错了。   后宫的女人,最不能有的想法就是,总以为自己是皇帝的最后一个女人。皇帝也是男人,男人这种生物,只有‘一个女人’和‘无数个女人’的分别。   他若想专情,也许一辈子就只有你一个女人。   但他若不想专情,那他的第二个女人和第一百个女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皇帝宠妃,这个职业看起来是那么让人羡慕,被天下第一人宠着,好像真的能要什么有什么,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实际上这一切就很被动,全都基于皇帝喜欢你的份上,等到哪天皇帝不喜欢你了,你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时代也就结束了,而且很可能后半生都会遭受反噬。   在苏霓锦看来,这个宋婕妤的问题,比杜昭仪还要大些。   杜昭仪受宠,但她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派人窥探元阳殿,不为干涉朝政,也不为其他,就为了得到皇帝的专宠;可这宋婕妤,不过受宠两三个月,就敢给她爹接这种可能掉脑袋的业务回去,这要是追究起来,可不是禁足几个月或失宠那么简单。   但很可惜,正沉浸在自己‘无所不能’幻境中的宋婕妤,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完全意识不到这一点。甚至比当初受宠的杜昭仪还要沉浸于这种虚荣之中。   苏霓锦来参加宁贵妃的赏珊瑚宴会,为的就是跟敬王妃见个面,说几句话,其他的人她并没有结交的心思,因此坐了一会儿后,就跟宁贵妃提出离开。   敬王妃送苏霓锦出芙蓉殿,苏霓锦拉着敬王妃的手道:   “你和敬王的事情,我觉得也不能这么拖着。得想办法解决才行。”   敬王妃无奈:“我也想解决,但让我跟那个恃宠而骄的妾道歉,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嗯,我明白。道歉肯定是不可能的。咱们想想其他办法。”   “其他?能有什么办法,你是没瞧见贵妃对我那嘴脸,活像我欠了她几辈子的钱似的。”敬王妃有一说一,把苏霓锦当朋友才坦然在她面前说自己对宁贵妃的评价。   苏霓锦警告她慎言,在宫里说话不方便,敬王妃只要入宫,肯定避不开宁贵妃的耳目,所以两人便约明日在宫外商量。   ******************************   第二天,苏霓锦和敬王妃在约定的地方见面,是朱雀街上一处绣房楼上雅间。   “我已派人查过了,这些日子祁显就住在城东烟柳街的寰楼里,那寰楼你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吧?”   苏霓锦一愣,当即反应过来,猜道:“青……楼?”   敬王妃点点头:“差不多,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好好的男人,成天泡在那种地方,骨头也给泡软了,这人已经彻底没救,我是不指望了。”   苏霓锦将花样子翻了一页,说道:“我以前听太子说过敬王这人,说他人不坏,就是有时候头脑不清楚,容易钻到牛角尖里去。”   “哼,钻什么牛角尖,他就是是非不分。”敬王妃气道。   苏霓锦让她小点声,两人凑到一起,苏霓锦对敬王妃说:“其实我回去具体想了想你们这件事该怎么解决,我觉得咱们可以换一种方式,结果都是让他回府,但却不是你求他回府,而是让他自己回府。”   敬王妃不解:“让他自己回府?怎么可能……他和贵妃就是想借这件事处罚我,我不低头认输,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   苏霓锦笑的一脸高深:   “你爹是打仗的,你懂不懂兵法?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不厌诈!”   “……”   朱雀街上人流如织,绣房上下客似云来,谁也不知道在二楼雅间里正酝酿着一场围绕‘如何让敬王主动回家’的婚姻保卫战密谋。   苏霓锦之前为了闺蜜的人生幸福,牺牲小我,舍身取义的套祁昶口中的情报,终于让她知道对付敬王的方法。   祁昶告诉她,说敬王祁显这个人不是什么坏人,但想真正的收服他,还是需要一定技巧的,简单说来,敬王是个被动的人,就是不会主动拒绝,身边的女人虽多,但没几个是他主动招惹回来的。   对于这样被动型人格,主动出击肯定是对的,但却不能如一般女人那样,一味的讨好奉承,得让他主动对你产生好奇,主动来粘你。   苏霓锦按照祁昶的提示,总结出了一套方法,觉得还比较适合敬王和敬王妃的情况。   “……能行吗?”敬王妃对这种似乎有一点点无耻的行为表示怀疑。   苏霓锦啧一声:“吗字去掉!能行!退一万步说,就算不行,对你们的关系也没什么影响,你反正都已经打算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还怕他再讨厌你一点?”   敬王妃是个正直的人,没想过苏霓锦说的这种‘歪门邪道’:“话是这么说……”   苏霓锦急了:“你这人,平时挺雷厉风行,真正到事关自己的事情时却婆妈了起来。我觉得这方法挺好,非常好,好极了。”   敬王妃渐渐被苏霓锦说动:“真,真的?”   “当然。而且你想想你和敬王的情况,是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苏霓锦一锤定音:   “你就放心吧,你只管那么去做,其他事情交给我来安排。我跟你说,人有时候不能太古板了,偶尔说一说善意的谎言,就能挽回一个濒临失足的灵魂,拯救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有何不可?就这么办,别犹豫了!”   敬王妃一番心里斗争之后,终于成功被说服。   ********************************   寰楼里,敬王祁显在雅间里无聊的浇花,这寰楼有他的份,最上面一层都是他的,平时没什么人进来,姑娘们都在楼下,没有允许,都不能上楼。   心腹小张进来回话:   “王爷,小的又探了一边,王妃还在外面守着呢。”   祁显烦躁的把浇水壶往旁边一放,怒道:“她到底想干嘛?守一整天了?她以为这么做,本王就会出去吗?”   那个什么将门虎女,还以为她和普通京中女子有什么不同,还不是一样庸俗无趣,善妒又死板,像个怨妇似的在门口等他,这算什么?想昭告天下他祁显亏待她了,不是东西吗?   “你去告诉她,她若不与香儿道歉,便是在外面守到地老天荒,本王也不会原谅她。”祁显如是说。   小张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对祁显道:“王爷,王妃还是坚持在外面等。小的嘴皮子磨破了都没用啊。”   祁显越发烦躁,怒道:“她爱等就让她等,本王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铁石心肠。”   就算她等到地老天荒都没用!祁显在心中暗暗发誓。   寰楼外的小巷树荫下,马车里。   敬王妃打发了下来问话的小张后就放下了车帘子,气闷道:“我凭什么在这里等他?按照我的性子,直接闯进去,揪着他的头发拖回去就得了!至于搞这么多花样!”   苏霓锦歪在大迎枕上吃糕点,悠闲道:“做事要讲究一劳永逸,你那暴力法子,治标不治本。”   敬王妃也明白其中道理,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那我要等几天?我真没什么耐心的。”   苏霓锦拍拍手中的糕点屑:“不会很长时间的。再说了,你就白天过来露个脸,让他心腹瞧见一眼就成,其他时候,你悄悄回去休息,谁知道?又不用日夜等着。我估计他总不会一天到晚躲在里面不出来的,总有个三五好友约出去的时候,只要到了那时候,就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敬王妃只得耐着性子。   第二天。寰楼内。   祁显起来之后,用完了早饭,唤来小张问:“她还在外面?”   “小的早上去看过,还在呢。”小张答。   祁显拧眉冷哼,不死心的女人。   第三天。寰楼内。   祁显掀开帐子就问小张:“她还在?”   “是,在呢。”   祁显一声怒吼,赤脚下床,负手踱步,口中念念有词:“这女人疯了不成?想用这种苦肉计让本王回去?以为本王会就此屈服吗?笑话!她就是等一年,等十年,本王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这么想着,焦躁躁的敬王殿下就再次爬上床睡回笼觉,然而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就算再怎么铁石心肠,这个时候,祁显的心底多少是有点愧疚的。   第三天傍晚,有两个朋友约祁显去城南喝酒,他换了衣服下楼,楼下早已准备好马匹,他翻身上马的时候,下意识往那树荫下敬王府的马车看去,车帘子后面,一张苍白的脸幽幽的盯着他,祁显被那样的眼神盯着,居然生出一丝心虚,赶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夹紧马腹,往前驱使。   因为记着车帘后的那道古井无波般的目光,祁显这顿酒都喝的有点心不在焉,朋友唤了姑娘相陪,他也提不起任何兴趣,跟朋友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离开了。   脑子里还在想着,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如果她还在那儿傻等,祁显一定会去骂醒她!   对,就是这样!不能再沉默姑息下去了,要让那个女人知道,无论她无怨无悔的等待多久,都不可能等到他这个浪子回心转意!   这么想着,祁显就让马一路小跑起来,把后面跟着马后行走的小张直接给甩的远远的。   大祁的治安很好,祁显又是个闲王,平时出行甚是低调,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行踪,所以就很少带护卫什么的,今天晚上就跟他以前策马走过的夜晚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祁显策马入了一处小巷子,只要过了这巷子,就到寰楼后面,现在已经快到宵禁,巷子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空无一人,祁显给马加速跑了一会儿。   忽然,只听巷子里传来一声急吼吼的嘶鸣,刺破了小巷中的安静。   祁显好不容易勒紧马缰,让马停下,因为前面的路上突然出现了十几个手持钢刀的蒙面刺客,祁显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心下有点慌乱,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巷子,小张已经不知道被他甩到哪里去了。   祁显想扭转马头逃跑,谁料后面也有十几个刺客从墙头跃下,拦住了他逃跑的路。   “你,你们,你们什么人?”祁显气虚问,捏着缰绳的手心里都是汗,色厉内荏道:“你们,你们知道我,我是什么人吗?赶紧给我让开!”   祁显看着越来越逼近他的刺客们,坐在马上喊叫,想找个防身的武器,可找来找去,身上只有一把折扇,这顶什么用啊。   “你们……哎呀!”   祁显再度开口,刚说了两个字,整个人就被从马背上薅了下来,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祁显再迟钝,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忍着疼痛的屁股蹲儿,手脚并用爬起来,便往一处人最少的地方突围。   可迎接他的是一阵拳脚相加和刀剑相搏,祁显虽然学过武,可终究没什么临场经验,刚动手就给打了好几下,打的他把晚上刚喝的酒都吐了出来。   祁显被逼到墙角,连连摆手:   “别打了,别打了。你们告诉我,你们是谁,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让我就算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呀。”   可那些黑衣人却一言不发,继续围攻他,祁显奋起反抗,然而还是没什么用,眼看他被踢翻在地,刺客手里的刀已经在他头上高高举起,祁显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吼大叫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救命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求生欲旺盛,祁显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想自己一个闲王,从不参与党争,也不混乱朝纲,就是喝喝小酒,玩玩女人,这种被刺杀的事情怎么可能轮到他身上呢?   可事实上,就是被他轮到了呀!   祁显伤心,绝望,害怕,恐惧,吓得都要尿裤子了,不住往后退缩,两条腿已经软的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心里想着,今天晚上,自己这条小命肯定要交代在这里了。完了完了完了!   谁来救救他!谁能救救他!   “去死吧——”   那带头刺客一声厉吼,手中钢刀就此挥下,祁显大叫着闭上了双眼,等待迎接他的死期。   就在这时,说时迟那时快,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颗石子打在了那刺客手里的刀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那刺客手中的刀应声而落,掉在祁显的两腿之间,祁显看着两腿间那柄离他的下半生只有零点零一公分的刀,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老天爷终于听到他的祈祷了,有人来就他了。   祁显满怀希望回头看去,就看见一娇俏身影,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便轻巧的落在他面前,只见她右手拿着弹弓,左手捏着石子,先前救他于刀下的,就是她用弹弓射出的石子!   祁显看着挡在自己面前,伟岸高大,英姿飒爽的敬王妃,这个对他痴心等候,无怨无悔,爱入骨髓的女人,在生死关头,竟然赶过来救他!   “你没事吧?”   在如此紧张的关头,他的敬王妃竟然还不忘转过身来关切他,敬王看着两腿间那把寒光森森的刀,感动的热泪盈眶:   “我没事,没事。”   为首刺客的手好像受伤了,大概是敬王妃的弹弓实在厉害,只见他捂着右手手腕,穷凶极恶的对身边刺客比了个手势,身边刺客便再度将两人围住攻击。   敬王妃一手要保护敬王不让他受到伤害,另一只手还要抵挡这么多刺客的攻击,不过,敬王妃的伸手必祁显不知道要好多少,她在带着敬王的情况下,居然跟那些刺客战了个平手。   敬王被一路甩到东甩到西,头昏脑涨的同时,也被敬王妃的武力值所征服,忽然敬王妃脸色一变,喊了声:“小心。”   一声小心过后,敬王妃便把祁显拉到身后,挺身而出,用胳膊替他挡下了刺客的偷袭的刀,顿时胳膊上血流如注,把敬王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刺客还在逼近,敬王妃干脆转身抱住敬王,显然是想用自己的躯体为敬王阻挡接下来的刀刃相向。   “你这个傻姑娘,这是何苦呢?本王不要你保护,你快走!”   敬王纵然再怎么害怕和混账,也不能真的让他的王妃给他挡刀啊,那样的话,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王爷,我是……心甘情愿的。”敬王妃一脚踢飞了个刺客,再度抱住敬王,眼看将那些刺客彻底激怒,群起而攻之,他们要死定的时候,巷子口传来一阵军甲撞击的声音,应该是巡城官兵听到了动静,搜寻过来。   那些刺客见状不妙,果断撤退。   敬王妃眼看着危险解除,一时虚弱,倒在了敬王怀中,敬王感觉手掌处有些湿润,抱着敬王妃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掌,被上面殷红一片吓得惨叫不已:   “王妃!你别吓我,王妃!本王这就带你医治,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敬王在被情况刺激之下,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和力气,一把将陷入昏迷的敬王妃横抱而起,先前他的马已经被刺客们吓跑了,他就只能自己抱着敬王妃去找大夫求医。人在绝境中,总能激发潜能,居然很快就把人抱出了巷子。   黑暗中,一张俏脸露出,苏霓锦看着把敬王妃抱出巷子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她身后走出一堆黑衣刺客,为首那人是羽林卫统领罗时,此刻正一脸无奈的看着今晚事件的始作俑者——太子妃苏霓锦。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怎么就给太子妃拉过来当了一回刺客。   “太子妃,今夜之事,敬王会不会深究?若是深究该如何应对?”   就算敬王是个不理朝政的闲王,可在天子脚下受到刺客袭击,也是一件惊天大事,虽然罗时自问今晚他们做的滴水不漏,但难免有些担忧。   苏霓锦安慰道:   “放心放心。不会有事的。就算真有什么,不还有太子在吗?”   罗时听到太子,心下稍宽,问道:“太子殿下也知晓今夜之事吗?”   苏霓锦摇头:“不知道啊,我还没告诉他呢。”   罗时:……   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再度悬起,苏霓锦见状,赶忙说道:“哎呀,罗统领,你就信我一回吧。我可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便是拼了我这太子妃不做,我也一定会保下兄弟们毫发无伤的。”   堂堂太子妃都这么说了,罗时就算担心也没法再说什么。   “天色不早了,太子妃也该回宫去了吧?”   苏霓锦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嗯嗯嗯。回宫回宫。”   今天晚上的这场‘大戏’,苏霓锦已经期待好久了,为了把戏做成,做像,她前前后后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敬王妃在寰楼外做了三天的戏,守株待兔,终于等到敬王出洞,然后她们算准了时机,再次埋伏敬王,成功让敬王妃‘美救英雄’了一回。   看敬王先前对敬王妃愧疚又紧张的样子,这下别说让他主动回王府了,估计以后,敬王妃说什么,他都是要听的,毕竟他们可是‘历经生死’的关系。   虽然敬王妃一开始不想这么做,觉得这是骗人的行为,但苏霓锦却不这么觉得,好猫坏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敬王本就有错在先,敬王妃嫁给他委屈的很,骗他一下怎么了?如果骗一下就能让敬王回心转意,看到敬王妃身上的好,那有何不可?   反正他们已经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只要不是谋反大事,这辈子都要被拴在一起过,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能想法子把日子尽量过的好一些呢?   善意的谎言有的时候不仅没有错,还很有道理呢。   这几天苏霓锦为了敬王和敬王妃的事情在操心,祁昶完全信任她,由着她去闹腾,但是这些信任,就足以让苏霓锦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苏霓锦回去的时候,顺道去了拂柳街,从馄饨老汉那儿买了两碗馄饨,淋上香油,装进食盒中,一并带回了东宫。   原以为这个时间,祁昶应该已经忙完了公事回寝殿了,可没想到她回去的时候,主殿灯火还亮着,苏霓锦问了伺候的宫人是否有臣子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才亲自提着食盒往主殿去找祁昶吃夜宵去。    第59章   祁昶坐在书案后头看大理寺下午刚送来的卷宗, 忽然闻见一股香油的味道,一只食盒出现在廊前窗户上,原本紧蹙的眉心瞬间被抚平,嘴角露出笑意:“进来。”   苏霓锦从窗口探出一张明艳的小脸,把食盒往旁边挤挤,居然不想走正殿大门, 而是直接爬窗进来,祁昶见状,赶忙放下手里捏了一晚上都没放的卷宗,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台前,长臂一伸把人直接举高高, 从窗口抱进来。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既然媳妇儿来了, 祁昶便是再忙也得休息会儿陪陪她,两人各端一碗馄饨, 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边说边吃, 画面十分和谐, 仿佛这里不是权力滔天的东宫殿宇,而是民间一对普通小夫妻的房间。   苏霓锦舀了一颗馄饨意外问:“你知道我去干什么了?”问完她就后悔, 就说罗时那一板一眼的性子,怎么可能很爽快就答应帮她,定然是事先请示过祁昶,得到祁昶许可之后,他才敢那般配合。   果然, 祁昶回道:“罗时跟我说了。”   “哦。”苏霓锦本来还打算把事情办成之后再回来告诉祁昶,欣赏一下他震惊的表情,可他居然事先就知道了!   “问你话呢。你那异想天开的计划成功了?”祁昶又问。   苏霓锦见他质疑自己,急道:“当然成功!也不看看是谁想的办法。敬王殿下抱着敬王妃跑回去治病的样子,简直比兔子还快。”   自得的小表情仿佛带着熠熠光辉,让祁昶暂时忘记了枯燥的政务,放松片刻精神。   “也就是你能想到这种馊主意。”祁昶调笑道。   苏霓锦不服:“主意不怕馊,只要有效果。等到今后敬王殿下和敬王妃能恩恩爱爱情意绵长的时候,他们最该感谢的人就是我!”   “是是是。最该感谢你。但若敬王发觉了你的诡计,第一个恨的也是你!”   祁昶说完之后,苏霓锦先是一懵,然后便旖着表情,期期艾艾的凑到祁昶身边,卖乖道:“当然了,计划能成功,自然是少不了英明神武太子殿下的鼎力支持!若没有太子殿下,我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把事情办的这般滴水不漏!说到底,还是殿下好,殿下妙,殿下呱呱叫。”   苏霓锦不遗余力的对祁昶示好,把祁昶说的又气又笑:“有你这么夸人的吗?孤是太子,从你口中听起来,倒像只蟾蜍!”   “嘿嘿,殿下便是蟾蜍也是那只月宫中最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一只!”苏霓锦夸自家老公一点都不觉得害臊。   “呸,小骗子。”祁昶没好气的扫了她一眼,长臂一伸,便将那香软的身体拥入怀,按坐在腿上不让她逃离。   苏霓锦爱意正浓,现在只要祁昶的手一碰她,她的身子就情不自禁的发软,柔顺的将两条胳膊圈上祁昶的脖子,整个人都陷入他的怀抱。   “我是爱情的小骗子,但我的爱情,只愿骗你一人。”苏霓锦在祁昶耳边低喃,两人间这种既酥麻又暧昧的举动早已形成默契,说完之后,便觉身下某处一动,某人的手也很不客气的来到苏霓锦的臀部,重重一捏,柔情蜜意的回了句:“去榻上等我,一会儿就来。”   苏霓锦意会般抿唇一笑,两人四目相对,交换了个你懂我懂大家懂,心照不宣的眼神,祁昶又拍了拍她的臀部,催促苏霓锦快些过去。   老公这么主动,做老婆的自然不能扫兴,苏霓锦红着脸低着头,乖乖回寝殿等候。   又是一场激烈动荡的夜。   苏霓锦累极睡去,半夜里降了温,略感凉意,苏霓锦转过身来,想要往祁昶靠一靠,可睡梦中,她身子往祁昶那处挪了好一段距离,都没有摸到祁昶,并且越摸越凉。   怎么回事?   苏霓锦微微睁开双眼,盯着空无一人的玉枕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睡眼惺忪的坐起,往帐子外看了一圈,也没看到祁昶的人。   难道他又口渴,去喝水了?   苏霓锦躺回床铺如是想,半眯着双眼等待祁昶回来,可苏霓锦迷迷瞪瞪的等了好半天,都不见祁昶的人影,直到天方鱼肚白时,实在撑不住睡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她唤人进来梳洗,问宫婢:“今早可看见殿下了?”   宫婢一边帮苏霓锦梳头,一边回道:   “回太子妃,看见了啊。殿下在园中练完剑,还来瞧过您,但您没醒。现在恐怕出去了。”   苏霓锦看着镜中那宫婢,微微点了点头:“哦。”   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祁昶好像从来没有与她在早上一同醒来过,两人虽然每天都是一同入睡,可这么多日都未曾同起过,委实奇怪。   “你知道,殿下夜里会突然去处理朝务吗?”苏霓锦疑惑的问了句。   那宫婢不解:“这个奴婢不知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寝殿,夜里是不让人进入的,卯时才许。”   这件事苏霓锦是知道的,因为祁昶喜静,不喜欢被人打扰。   “太子妃为何这么问?”   苏霓锦一愣,在镜中对她笑了笑:“没什么,殿中没什么人,也没人喊我,我一睡就睡到这个时辰,实在不该。”   宫婢了然,附和道:“太子妃勤勉,但这也是太子殿下对您的宠爱不是?太子妃真幸福。”   “是啊。是挺幸福的。”   可也不知是不是太幸福了,让苏霓锦略微觉得不安,祁昶半夜失踪的事情便如一块大石头般压在她的心上,总觉得祁昶有什么事瞒着她。   是夜,苏霓锦枕在祁昶的手臂上,被他圈在怀中哄睡,很快她就困意来袭,呼吸渐渐绵长起来。   祁昶待她睡着之后,将手臂抽出,替苏霓锦盖好了被子以后,才下床离开寝房,待房门一开一关间,帐幔后的苏霓锦早已睁开了双眼,只是维持着一动不动,看着祁昶影影绰绰的离开他们的寝房。   苏霓锦心里的不安在这一刻全然爆发,她想下床跟着祁昶后头去看看究竟,安慰自己,祁昶不过是想喝水,也许是还有政务,也许忽然想起什么……不管怎么样,待会儿肯定会回来,是她多想了。   然而苏霓锦在宽大的床铺上坐了好一会儿,走出寝殿的祁昶依旧没有回来。   苏霓锦想起新婚之夜,她迷迷糊糊间看见祁昶起身,但她那日太累,没有等到他回来就睡过去;还有那次半夜惊雷,她被惊雷声吵醒,发现祁昶不在身边,可是那次没过多会儿,祁昶就端着茶水回来了,看起来就像是怕她被雷惊醒,特地回来看看似的……   脑子里一刻都不能停歇的胡思乱想着,苏霓锦望眼欲穿,透过帐幔隐约的看着寝房的门,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希望祁昶能从那门处出现。   然而,苏霓锦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寝房的门依旧关着,没有任何变化,夜静的叫人心发慌。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与其在心里猜测,不如下去一看究竟。她和祁昶是夫妻,不管因为什么,他们都该相互坦白和一起承担,她必须要弄清楚才行。   这么想着,苏霓锦从床上下来,披了件外衣便打开寝房大门,往外走去。   她和祁昶睡的内殿,夜里果然空无一人,庭院中亮着些微的灯火,将白日的喧嚣隐藏,风吹过树梢,吹过廊下,苏霓锦忍不住一阵瑟瑟发抖,她抱着双臂,在廊下穿行,往隔壁书房去。   如果祁昶人还在内殿,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书房,可能白日里还有些文书要批阅,可能批阅累了就直接睡在了书房,苏霓锦暗自期望她的猜测是对的。   书房里没有灯火,苏霓锦透过门缝往里看去,借着月光的光芒看见了空空如也的书房,似乎没有人在,苏霓锦大着胆子将书房的门推开,跻身进去。   祁昶的这间书房她白日里来过一回,书房中还残留祁昶身上龙涎香的气味,几乎是立刻,苏霓锦就肯定了祁昶必定短时间之内在此待过,苏霓锦穿过屏风来到内间,书房的内间有一张睡榻,榻上没有人,可榻上的被子是乱的,脚踏上还放着一双鞋,是祁昶的。   苏霓锦认识祁昶的鞋,是他每晚睡前习惯穿的那双,他白日里不穿这个,只有晚上才穿,可现在鞋还在,他人去哪儿了?   榻上的被子乱着,苏霓锦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残余的温度让她更加纳闷,不过也确定了在她进来之前,祁昶肯定是睡在这里的。只是她想不明白,好好睡着的祁昶,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难道是因为她来了?可她没进来之前透过门缝看过,就没看到人;难道是出恭去了?可他的鞋还在,不可能出恭不穿鞋吧。   苏霓锦看着空空如也的被褥和整齐摆放的鞋,心头闪过一丝荒诞,就好像祁昶整个人是从这榻上突然消失了似的。   好好的人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苏霓锦作为唯物主义者,很快就把那些有的没的虚幻想法摒弃脑外,在书房里转了一圈,确定祁昶不在,苏霓锦也没有多加停留,走出书房,往内殿花园里找寻而去。   花园里清清冷冷,银白色的月光倾洒而下,将白日里璀璨的花枝涂上一层冷辉,苏霓锦在花园里穿行找寻,幸好祁昶的习惯是内殿晚上不留人在,如果留了人,苏霓锦穿着一身白色寝衣在花园里穿行的眼子给人看见,明天东宫非要传说闹鬼不可。    第60章   苏霓锦在花园寻了一大圈, 都没有发现祁昶的踪迹,偌大的内殿院落里, 安静的只有风声,仿佛在这个世界中,就只有她孤身一人存在般,饶是苏霓锦胆大如牛此刻也忍不住心中发毛,倒不是怕什么虚无的鬼鬼怪怪, 而是怕那种名为‘未知’的恐惧。   她心中满是疑惑, 不知道祁昶为什么会半夜失踪, 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如果祁昶不在内殿, 他又会去哪里?   脑中盘旋着好些问题, 苏霓锦决定再重新找一圈,祁昶定然是有什么事情, 所以内殿夜里从不留人伺候, 他定还在这里!   苏霓锦先前在花园转了一圈, 没有往东面的池塘去, 花园里既然没有, 那池塘附近就是苏霓锦找到祁昶的最后机会。   裹紧披着的外衣,苏霓锦转过假山石,走入前往池塘的小径,还未近前,就已经在池塘边的一块巨石上看见了那熟悉的人影,他一动不动的坐在石块上, 月色让他身上晕满光华,孤独的坐在那里,身上穿的便是他入睡前的那身道袍,黑发披肩,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传说中在月下修炼的狐狸仙,超凡出尘中带着丝丝诡异。   苏霓锦并未刻意隐藏呼吸和放缓脚步,来到祁昶身边站定,祁昶素日耳聪目明,苏霓锦有时候就算放轻脚步想吓他一吓,但只要靠近他三步之内,必然被他发现,从未成功过。   可是现在,苏霓锦已经来到祁昶身边了,他却仍旧毫无所觉,目光空洞的盯着月光潋潋的池面,苏霓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会儿,也没搞清楚他究竟在看什么。   “祁昶?”   苏霓锦小声唤了他一声,希望引起注意。   谁料祁昶并未回头看她,而是慢悠悠的抬起一只手,将食指抵在他自己的唇上,做出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又指了指池面。   他一动,苏霓锦才看见他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支长长的竹竿,竹竿那头停在水池上方,看样子,好像是在钓鱼。   大晚上的钓什么鱼?   才这么想着,苏霓锦又发现了不对。   祁昶的鱼竿那头根本就没有鱼线好哇!   他这钓的哪门子鱼?姜太公钓鱼没有钩至少还有鱼线吧,太子殿下钓鱼连鱼线都不用?您这是打算用意念钓鱼吗?   至此,苏霓锦终于相信,祁昶的状态不正常,他……不会是……梦游了吧?   祁昶会梦游?   所以他才不跟自己睡一个房间,所以他才会大半夜的失踪,所以东宫内殿夜里没有人伺候,种种的谜团此时都有了答案,而这个答案是苏霓锦在脑中盘旋众多答案中唯一没有的一个!   从未接触过梦游的人,苏霓锦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但也知道,不能强行把人唤醒,可要是不唤醒祁昶的话,难道他就在这里坐一夜?   苏霓锦看他衣裳穿的单薄,想把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可又怕接触了他的身体把他弄醒,再说了,就算给他披件衣服,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在这里钓一夜的鱼,吹一夜的风啊。   目光盯着祁昶手中的竹竿看了一会儿,又看见了放在他身体另一侧的手帕上,那手帕工工整整的摊平在他身边,苏霓锦盯着那帕子看了好久,心想祁昶铺一块帕子在身边干什么……   忽然福至心灵,鱼篓!   人的梦是潜意识发生的事情,祁昶的潜意识在钓鱼,所以旁边自然要放个鱼篓子才符合逻辑。   苏霓锦脑子里有了个思路,从旁边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拿在手里,然后上前轻轻晃动了两下祁昶手中的竹竿,果然祁昶感觉到竹竿晃动,便像模像样的收杆,空洞的目光依旧盯着池面,手却在竹竿尽头处凌空摸来摸去,像是要抓住什么。   苏霓锦见状,算准了时机,果断把手里的那块石头举到会被祁昶抓到的范围,然后等着祁昶一下一下的试着抓,终于祁昶抓到了苏霓锦手上的那块石头,在石头上摩挲一阵,苏霓锦心悬在嗓子眼儿,以为他察觉出不对了,谁料祁昶只是把石头尖尖上的一根杂草取下,那动作,像极了取钩的过程。   大哥,你梦里钓鱼还这么注意细节,你就没放钩,取的哪门子钩!服了服了。   祁昶把‘鱼嘴’里的钩子取掉后,果然把‘鱼’放进了身旁摊开的‘鱼篓子’里,面无表情的将‘鱼篓’裹好,抱在手心,从巨石上下来。   苏霓锦让到一旁,生怕碰到他,祁昶手里捧着他的钓鱼成果,轻车熟路的离开池塘,往花园走去,苏霓锦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在花园里转悠,一会儿停下看看枝头繁盛的花,一会儿蹲下摸摸路边的草,一会儿又到凉亭里面坐坐,手里始终捧着他的‘鱼篓子’。   他的这些动作,就像是刻意的形式主义,并不是真的看花摸草坐凉亭,他就像在过家家,把这些事都坐了,他就径直从花园走上廊桥,回到他的书房。   祁昶一进书房,就很快把门关上,苏霓锦没能跟着进去,便趴在门外的缝隙向里看,就看见祁昶抱着他的‘鱼篓子’经过书案到内间,屏风后头的床榻前人影晃动,借着微弱的月光,苏霓锦看见祁昶躺下睡了,好半晌都没动静,应该是睡下了。   苏霓锦在门外站了许久,仍旧未能从祁昶患有梦游症这件事中缓过神来,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有了之后,就一直像这样生活吗?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吗?他自己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带着这些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苏霓锦回到主殿,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明日她该不该直截了当的问祁昶,或者告诉祁昶她已经知道他的病症?   但是祁昶既然选择不告诉她,定是有自己的考量,她贸贸然的去说,会不会起到反效果?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困意来袭,想着隔壁书房中的祁昶有没有进入梦乡,苏霓锦睡了过去。   *****************************   天际第一道光刺破雾霭云层,祁昶便如时钟般精准的醒了过来。   首先看了一眼自己身处的环境,确定地方是对的,这才缓缓松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掀开被子时,一个东西从被子上滚落,落在祁昶脚边。   祁昶弯腰下去将那东西捡起,是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祁昶觉得莫名其妙,往床铺上看去一眼,还看见一方帕子,帕子上沾着石头灰尘,祁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两样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自从他患了失魂症以后,经常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有一些难以说清楚为什么会在这里的东西出现,不管怎么样,肯定是自己夜里从外面捡回来的就是了。   无奈的深深叹了口气,觉得失魂症越来越严重了。   将石头放到一边,祁昶站起身来伸了个腰,觉得精神还不错,昨夜应该没折腾太久就回来了,有的时候发作的厉害,他早上起来会浑身酸痛,精神萎靡,有的时候,干脆就不是在殿中醒来,有时在花园,有时在假山里,有时在凉亭,有时甚至还有可能在屋顶,不过幸好,都从未出过内殿。   祁昶起身后第一时间,便是回内殿看小狐狸,要说成亲以后,给他的枯燥生活唯一的慰藉便是她了,每天只要看着她的笑颜和无忧无虑,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祁昶就觉得精神百倍,干什么都有动力。   主殿很安静,祁昶悄无声息的进去,掀开帐幔一角,看见小狐狸安然的睡颜,祁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放下帐幔,兀自到一旁穿衣去了。   等他穿戴整齐走出屏风时,却看见帐幔中人影动了动,小狐狸慵懒的声音从帐幔中传出,像一块松松软软的甜糕,勾着人过去。   帐幔中的甜糕说:“什么时辰了?”   祁昶过去,将一边帐幔掀开后挂在琉璃钩上,在床边坐下,躬下身温和的在她耳边回道:“还早,再睡会儿。”   以前他这般安抚一下,小狐狸能继续睡去,可今天不知怎么了,他刚说完,小狐狸就伸出两条藕段般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拉下。   祁昶轻柔的拍了拍她:   “别闹,今日有朝会,还早呢,你多睡儿无妨。”   谁料他说完,小狐狸不仅没放手,反而更用力的抱紧他不放,耳旁近乎撒娇的耍赖:   “不,你陪我睡。”   祁昶被她这股难得的粘劲儿逗笑了,心中柔情万分,情人低语般哄道:“那还要不要上朝了?”   “不上了。”   粘人的小狐狸说完之后,就直把祁昶往她温香软玉的被窝里拉扯,这般绕指柔的缠磨之下,饶是祁昶也有些招架不住,只得顺了她的意,重新在她身边躺下,他刚一躺下,小狐狸喷香柔软的身子就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往他怀里扑了个满怀,然后整个人便如树懒一般,手脚并用缠绕住他,祁昶怕她冻着,只得伸长臂膀,将被子拉过来盖在两人身上。   苏霓锦虽说后半夜就睡着了,可脑子里却还忍不住做梦,梦里祁昶变得陌生,不理人,可把她给急坏了。   祁昶还不知道昨天晚上,他的小狐狸经历过一场怎样的心理冲击,还以为她只是在撒娇,可即便觉得她是在撒娇,祁昶还是愧疚的很,不为别的,只因自己身怀异疾,不能给她整日整夜的宠溺,到了夜里,他就像个无主的幽魂,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将会飘荡去哪儿,又怎么敢留在她身边。    第61章   钻在祁昶怀里撒了会儿娇后, 祁昶也不得不起身去上朝, 临走前让苏霓锦再睡会儿, 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早早起床, 东宫内殿伺候的人才刚刚被允许入内, 看见平日里不到日上三竿不起来的太子妃, 今儿居然破天荒的起早,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苏霓锦起来后,就在内殿花园里转悠, 脑子里始终回忆着昨天晚上在这里看见祁昶的情形,暗暗揪心。   她虽然没接触过梦游的人,但却知道梦游这种病症, 一般都并发在精神衰弱, 焦虑,或者童年阴影之类。   祁昶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神, 完美无瑕,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好像他天生就该这么厉害,轻轻松松, 顺顺遂遂, 根本不需要像别人那样刻苦付出似的, 可这世上又怎么可能有任何一种成功是不需要付出的呢?   只不过有的人付出在人前, 有的人付出在人后。   祁昶出生便是太孙,陛下登基后,他就是太子, 从小到大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肩上承担着普通人根本难以承担的重担,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储君,祁昶做到了,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与推崇,用实力把自己包裹成了一个刀枪不入的人。   人是血肉做的,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统统都一样,渴了要喝水,累了要睡觉,饿了要吃饭,被刀砍了会流血……   人怎么可能像神,怎么可能刀枪不入呢?   祁昶长时间精神压抑的后果就是,精神高度紧张,夜深人静的时候,梦游了。   对于自己梦游这件事,祁昶肯定是知晓的,要不然不会屏退内殿所有伺候的人,他不想让人知晓自己的病情,估计连太医那边都不知道,因为一旦太医知晓了,势必皇帝就会知晓,太子有疾这事传出,不知将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苏霓锦沿着祁昶昨晚的路线走过,昨天晚上他梦游到池塘边钓鱼,钓了鱼以后,就在花园里逛,看看花,看看草,在亭子里坐坐,这些看似寻常的动作,其实都是祁昶白日里想做而不能做的。   那么多政事要处理,那么多奏折要批阅,那么多卷宗要回复,朝堂中那么多的事情,汇聚成一只无形的推手,在祁昶身后推着他忙碌,他又哪里来的时间钓鱼,看花,看草,坐亭子呢?   苏霓锦心里装着事情,早膳也没怎么吃,就出宫去了。   **************************   在出嫁前,苏霓锦曾经狠狠的担心过,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自由是路人,但是祁昶很好,没有对苏霓锦提出任何要求,也没有给她任何限制,要出宫时,只要让罗时派两个护卫跟着,随时都可以出宫去。   苏霓锦想来想去,去了敬王府。   敬王妃受伤了,苏霓锦这个太子妃于公于私都是要来看看她的,顺便问问她那馊主意的最终效果如何。   苏霓锦没有表露身份,只说了自己的名字,以敬王妃闺中好友的身份让敬王府的管家通传,很快便被敬王妃身边的管事姑姑亲自迎接进门。   “夫人快请进,我们王妃本是要亲自来迎夫人的,可她有伤在身,不便前来,还请夫人见谅。”   管事姑姑说完,苏霓锦一愣,问:“王妃的伤很要紧吗?”   她记得敬王妃当时只是伤了条胳膊,应该没什么大碍吧,怎么听这掌事姑姑的话锋,敬王妃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似的。   管事姑姑看了看左右,凑到苏霓锦身边轻声说道:   “夫人请放心,我们王妃的伤不要紧,只是……王爷紧张着呢。奴婢还是头一回瞧见王爷这么紧张王妃呢。”   王爷……紧张。   这么一说,苏霓锦就明白了。顿时安心。   苏霓锦打量着敬王府邸,敬王府是所有王爷府邸中占地面积最大,修建的最为气派的,除了敬王有个当贵妃的母妃之外,还因为敬王府的人比其他王府要多很多。   敬王这个人说他精明,他比猴儿还精,说他蠢,也确实比一般人蠢。府里府外看着都没什么规矩的样子,主要体现在,但凡有个什么客人进门,从影壁到花园,再到回廊,水榭,总能看见探头探脑的人。   看那些人的装扮,不像是婢女,应该就是敬王的那些个妾室了。就一路遇到的人数而言,就够让苏霓锦咋舌的了,同时也深深的为敬王殿下的腰子担忧,应付的过来吗?   管事姑姑将苏霓锦带去了后院,正好在门口遇见敬王,看见苏霓锦,敬王拱了拱手,说道:“王妃受伤了,太子妃见谅。”   言下之意就是她老婆受伤了,让苏霓锦不要逗留太久?   嚯,看来不仅有效果,而且效果显著啊。   苏霓锦进入寝房,看见了从软塌上掀被子下床正在穿鞋的敬王妃。   “你受着伤,该躺着多休息。”苏霓锦赶忙上前搀扶,敬王妃对她笑笑,摆手让管事姑姑带伺候的人下去,房里就剩下苏霓锦和敬王妃两人。   敬王妃从苏霓锦手上抽出自己的胳膊,指了指绣墩,说了一句实在话:   “我都快憋死了。”   敬王妃边说还边往外头观察,像是在确定敬王是不是真的离开了。   苏霓锦见她这样,饶有兴致的问:“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效果?”   敬王妃苦笑一声:“太有效果了,我从来都没见过男人家啪嗒啪嗒掉眼泪,他是有多感动?”   “人家为你掉眼泪,你还这副不在乎的样子。”苏霓锦调侃,被敬王妃白了一眼。   “得了吧。他要知道我骗了他,估计事后杀我的心都有。”   苏霓锦不以为意:“用兵之道,诡也。有些事情,骗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了。”   “我心里虚的很,他昨儿已经传了三波太医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敬王妃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处,回想他那紧张的神色,无奈又叹:“待会儿据说还有大夫过来,据说是什么京城第一的神医,我就一点皮外伤,他到底想怎么样啊?”   苏霓锦跟着笑了起来,提起‘神医’,她心下倒是有了点想法,祁昶梦游的事情,不能找太医询问,那能不能问问民间的大夫呢?   这么想着,苏霓锦毫不掩饰打了个哈欠,像是很累的样子,敬王妃见状,果然问道:“你怎么了?今儿没什么精神嘛。”   “嗯,这段时间夜里总睡不好,感觉精神恍惚的很。”苏霓锦说。   “是吗?”敬王妃伸手摸了摸苏霓锦的额头,看看她有没有发热:“宣太医瞧过没?”   苏霓锦摇头:“没。你又不是不知道,东宫若是传个太医过来,紧接着肯定好些人过来问候,我烦那个。”   敬王妃理解她,从善如流道:“那一会儿让那神医给你号号。”   苏霓锦要的就是这句话,哪有不应承的道理。   *****************************   半个时辰后。   苏霓锦坐在敬王府的暖阁里,让大夫号脉,大夫询问她的症状,苏霓锦便渐渐的聊起了失眠多梦,有那大夫从旁讲解,让苏霓锦知道了原来古代的梦游不叫梦游,叫失魂症或夜游症。   暖阁里只有苏霓锦和一个老大夫,一个小药童在,苏霓锦轻声问老大夫:   “若是失魂症的话,该当如何?要吃药吗?”   老大夫正在给苏霓锦写她的调养方子,说道:“夫人情况没那么严重,就是有些上火,无需太过担心。若真是失魂症的话,需得静养,针灸导引,安神吃药,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休养,人的精元是休养出来的,不是治疗治出来的,也不是吃药吃出来的。”   苏霓锦也知道最好的办法是放下一切好好休息,可这很显然是不可能的,祁昶的身份摆在那里,怎么可能突然放下一切休养身体呢。   “不知老先生所说的针灸该怎么灸,吃药又吃什么药呢?”苏霓锦问。   休养什么的,她自然会适当的劝祁昶,但若有其他的方法配合着来,她也愿意尝试一下。   老先生写好了给苏霓锦的方子,说道:“老朽不才,祖上有一套安神金针传下,对失魂症有奇效,但必须日日坚持,药的话,无非就是些安神散。若是夫人府上有得失魂症之人,那不若明日将他请到老朽的医馆中,老朽亲自为他施针。”   苏霓锦面露难色:“一定要他亲自去吗?”   问完,她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余。   老先生都被她说的笑了起来:“不亲自来,老朽也可上门。”   这位老先生其实不常出门诊,除非像是王府这等府邸的人请了他才会过来,先前敬王妃说这位夫人是她娘家那边的姐妹,想来也是官宦人家,这些达官贵族,老大夫可得罪不起,自然得多多迁就了。   苏霓锦无奈一笑:“您上门……似乎也不太行。”   老大夫一愣,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他主动上门也不行。   不过还没等到他问出口,苏霓锦又开口了,说道:“不知您的那套安神金针可传人吗?我这个人学什么都还挺有天分的,人都说医者父母心,我自小也有那悬壶济世的梦想,不知道老大夫能不能将那套安神金针传于我?”   老大夫看着苏霓锦好半晌都没说出话,大概是没想到,他看病看的好好的,突然就遇见个要拜师的人。   不过,老大夫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很快就反应过来。   “夫人想学那金针?那不知夫人可懂人体穴位?针灸之术说难不难,可说容易也不容易,夫人是千金贵体,何必吃这番苦头?”老大夫想劝苏霓锦死心。   可他的话苏霓锦根本没听进去,她只知道,老大夫没有直接拒绝她,只要不直接拒绝就有希望。   “请老先生不吝教我。”苏霓锦恭敬对老大夫福身而下,老大夫吓得赶忙起身,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毕竟是敬王妃的娘家姐妹,而他本就有教无类,弟子众多,医术本就不该藏私,老大夫权衡一番后,只能答应:   “夫人想怎么学?什么时候学?”   苏霓锦喜出望外,跟老先生约好明天开始她去医馆请教,并且请老先生替她保守这个秘密,因为还不知能否学成,说出去怕叫人笑话。   老大夫很开明,理解苏霓锦的意思,便答应了她 。   将老大夫送走之后,苏霓锦便也跟敬王妃辞行,回宫去了。 第62章   祁昶这几天发现苏霓锦总是不在宫里, 便传人过来问话,罗时告诉祁昶:   “太子妃这些日子都去了敬王府,敬王妃……受伤了。”   罗时说的很含蓄,祁昶是明白的, 毕竟敬王妃会‘受伤’,完全是在他们的配合之下, 小狐狸和敬王妃关系好, 约莫这些天还在帮忙善后吧。   “敬王和敬王妃最近怎么样了?”   罗时包打听禀报:“据说敬王殿下已经回到王府住, 昨儿贵妃娘娘召见敬王妃入宫, 敬王都以敬王妃身体有恙为由推辞了。”   对于这结果, 祁昶忍不住笑了起来。   “歪门邪道,歪打正着。”   罗时明白他的意思:“太子妃真是个人才。”   “切,歪才。”祁昶虽然嘴上这么说, 但面上如桃花般宠溺的表情却是做不得假, 分明是有些自得的。   罗时识趣的没有揭穿太子殿下暗暗夸赞媳妇儿的小心思, 正要告退, 抬头看了一眼祁昶,罗时略有奇道:   “咦。”   祁昶以为他还有事:“怎么?”   罗时赶忙收回目光,说道:“哦, 属下觉得太子殿下最近的气色很好,与以往不同。”   提起气色,祁昶自己也有些感觉,他夜里的睡眠不好,自从有了那夜游症之后, 有的时候夜里睡了就跟没睡一样,长此久往,气色能好就怪了。   不过近几日夜里,似乎养精蓄锐还不错,就算每天还是会从花园带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但好像没那么累了。   这种身体的变化让祁昶心情变得很好。   “大概是……成亲了吧。你不懂吧。”祁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罗时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闹了个脸红:“呃,属下告退。”   “你呀,也该成个家了。成家之后就懂了。”祁昶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说。   罗时表面笑嘻嘻,心里暗吐槽:您老这才成亲一个多月,说的好像成亲多年似的。嘚瑟什么呢!   *****************************   是夜。   祁昶把小狐狸‘哄睡’之后,便去了隔壁书房,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苏霓锦都没听见隔壁书房门打开的声音,心下觉得有些奇怪,祁昶虽然梦游,但是他入睡还是很快的,一般情况下,二三十分钟就能睡着,睡着之后,开始做梦,苏霓锦这几天都是听着他开门的声音跟出去的,谁想到今天却没有。   难道祁昶今天不做梦,不梦游了?   苏霓锦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虽然没听见声音,还是过去看了看,都不需要她在门缝里偷看,一出殿门就看见书房的灯火还亮着,苏霓锦一惊,难道祁昶还在处理政务?到现在都没睡?   蹲着身子挪到窗边,苏霓锦悄悄的凑到窗户缝隙那边往里看,就看见祁昶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案后头,低头写着什么,若非他神情过于凝重,而且桌上火光太暗的话,苏霓锦都要觉得他是真的在办公了。   苏霓锦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来到祁昶身边,果然白日里耳聪目明的祁昶,有点风吹草动都能知晓,现在就算苏霓锦来到他身旁,他也毫无所觉的样子。   拿起一张祁昶写好的纸看了看,上面成段成段的古文看的苏霓锦头大,好像是中庸里的文字,祁昶正在一遍又一遍的写,这些东西应该是祁昶少年时学的东西,早已融会贯通了才是,可看祁昶的样子,眉头紧蹙,神情凝重,分明很苦恼。   他在苦恼什么?   苏霓锦正疑惑之际,忽然听见祁昶冷哼一声,苏霓锦整个人都被吓得僵住了,因为她这几天跟着祁昶身旁,祁昶只是到处走走,并未开口说过话,现在突然开口,千万别是被她吵醒了。   都说梦游的时候被打断很可能发生危险的。   苏霓锦动作极其迅速的闪身到祁昶身后,捂着自己的嘴,连大气都不敢出。憋着气看着祁昶的后脑勺,然后听见他说出后面那句话之后,苏霓锦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赵启良那个疯子,敢让孤抄书五十遍,早晚有一天孤剪了你的胡子。敢欺负孤年纪小,混账东西!”祁昶义愤填膺的如是说。   苏霓锦将他这番话咂摸了一番,大致明白祁昶今天做的什么梦,这是回到他少年时期,跟着翰林院大学士学功课的时候。   现任的翰林院首座似乎姓王,上任已经告老还乡的首座倒好像姓赵。   妥妥的就是梦到自己小时候被赵翰林罚抄书的事情了。   五十遍。   苏霓锦看着祁昶才抄出来的四五张纸,五十遍他得抄到天亮吧。   无声的叹了口气,苏霓锦搬来一张椅子在祁昶宽大的书案侧面坐下,将纸摊开,对照祁昶的字迹,一笔一笔的写起来。   书房里安静的只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苏霓锦熟悉了祁昶的字以后,写起来就快了,大约写了大半个时辰,苏霓锦数数,四十九份,连祁昶正在写的那份,正好五十。   苏霓锦在旁边等着祁昶写完最后一份,见祁昶还要去拿新纸,赶忙将手边那叠纸推送到祁昶手边,祁昶愣了一会儿后,果然放下手中笔,数了数份数。   梦游中的祁昶可比平日里好骗多了,丝毫没有疑惑的意思,数够了五十份后,就很爽快的起身往内间去,苏霓锦躲在屏风后,等到祁昶安稳躺下之后,才回身将书案上的烛火吹灭,如来时般蹑手蹑脚,悄无声息的退出祁昶的书房。   把祁昶安顿好之后,苏霓锦才敢放心的打着哈欠躺回自己的床,这些天真有些累,晚上要熬到好晚,等祁昶睡下之后她才敢睡,想想她才熬了这么几天就觉得疲累不堪,祁昶也不知道已经这样熬多久,他怎么能撑下去的。苏霓锦想想就觉得心疼。   摸上自己的手臂,手臂上有几处小小刺痛,那是她对着自己的胳膊练习针法的缘故,针很细,看不出痕迹,只有摸上去才有感觉。   她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的学那安神针,学会之后,只要能让祁昶略微缓解一点,舒服一点,她的努力就算没有白费。   ******************************   内阁今日讨论边疆驻防之事宜,蔡将军提出的议案很快就通过了,祁昶特意空出来议事的时间空了出来,便想着去陪陪小狐狸,这些日子他都忙于政务,小狐狸怕是要有怨言了。   谁料祁昶回来却没有看见苏霓锦,问过之后才知道她出宫去敬王府了。   敬王妃的伤肯定没什么大碍,小狐狸怕是在宫中实在无聊,才会时常出宫去敬王府的吧。祁昶心中闪过一阵愧疚。   唤来罗时,让他备马,祁昶决定出宫去会小狐狸,顺便与她在宫外游玩一番,这般想,便这般做了。   祁昶很快骑马来到敬王府,王府管家正出门准备上马车去采买,远远瞧见骑马而来的两人,吓得差点从马车踏板上跌下来,提着衣摆就冲上前行礼,顺便让个小崽子脚下生风去给王爷报信。   等到祁昶和罗时的马在敬王府门前停下的时候,敬王也慌慌张张从府里出来迎接:   “大,大哥?”   祁昶下马后让他起身,直接问:“太子妃呢?”   敬王一愣,没想到祁昶是来找太子妃的。   “哦,太子妃早上来过,不过现下与王妃出门去了。”敬王一边回话,一边把祁昶请进王府。   “出门去哪儿了?”祁昶问。   “约莫就是逛逛街吧。臣弟这就派人去寻。”敬王看出他这个很少来他府邸的哥哥今日过来的真实目的,从善如流的做出对应。   果然祁昶觉得很好:“去找找看,若她还未尽兴,我寻过去也是一样。”   乖乖,听听这宠的语气,‘我寻过去也一样’!什么时候听到太子殿下对谁这般宠溺了。就连作为亲弟弟的敬王都没有体验过亲哥哥这种和风沐雨的口吻……   只敢心里吐槽,嘴上可什么都不敢说。敬王唤来管家立刻派人去街上寻敬王妃和太子妃的去向了。   派人出去寻的时候,敬王便陪着祁昶在客厅里喝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忽然厅堂外传来几声娇滴滴的声音:   “我们是来见王爷的,便是有客在,王爷也从未说过不许我们来。”   祁昶抬头看了一眼门外,不解的望向敬王,敬王也是一惊,赶忙起身到外面挥手,厉声将被管家挡在回廊那边的两个妾室驱离:   “去去去,懂不懂规矩?”   两个妾室是前阵子颇为得宠的两人,敬王对她们宠爱非常,无不应允,从未有过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被驱离之后愤愤然离去,老远还能听见她们恃宠而骄的声音。   祁昶的眉头从听见敬王两个妾室的声音开始就一直蹙着,便是因为敬王府里有这般多没规矩的妾室,小狐狸才会忍不住想要帮敬王妃的吧。   祁昶将手中杯子放下,语气波澜不惊,问敬王:“你府里养着多少妾室?”   敬王也知道今日妾室冲撞了太子,心下正虚,突然被问就愣在当场,居然没答的出来。   祁昶无声一叹,决定不跟他多废话,说道:   “蓄妾本也无可厚非,但若都这般不知礼,损的就不仅仅是你的颜面了。成年皇子宫外开府,可有正妃一名,侧妃两名,妾室四人以下,这是最多的标准,我也不是管你的后院,不过是为皇家颜面考虑,留下四人以下的妾室,剩下的若还有你喜欢的,便养到府外去吧,至于那些你不喜欢的,直接散了或让你的王妃给她们婚配都可。莫将一个好好的王府,弄的乌烟瘴气。”   敬王一字一句的听着祁昶的话,不敢反驳,连连点头:“是是是。臣弟明白。”   他这般顺从,祁昶倒是没想到:“真的明白?”   “是,臣弟明白。”敬王语气突然坚定:“其实就算大哥不说这些,臣弟过段时间也想这么办的。”   “哦?”祁昶讶然。   敬王有些不好意思:“大哥知晓臣弟前阵子在京中遇袭的事情吧。”   祁昶点头:“听说了。罗时和京兆府都在查那伙刺客,应该快有眉目了。”   “是,多谢大哥。不过对臣弟来说,那些刺客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让我知道,我从前是个多么不堪的人,我胸无大志,自知及不上大哥,便处处懈怠,文不成武不就,关键时刻还要女人站在我面前替我挡刀,保护我。臣弟羞愧不已。”   “府中的这些妾室,大多我都没碰过,只不过有些身世可怜,我收入府中,有些无处可去,对我依赖,我便允她们一个安身之所,可这府里正如大哥所见这般,确实乌烟瘴气的厉害,不像个王府。”   祁昶听敬王这般说着话,与一旁罗时对视一眼,罗时立刻心虚的鼻眼观心,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看来那天晚上‘遇袭’的事情,给敬王殿下的冲击力相当巨大,让他悟出了很多从前没有悟出来的人生道理,大彻大悟。   “嗯,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   祁昶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让敬王就算猜十万八千次也猜不到那些幕后‘刺杀’他的刺客,会是他面前这个一本正经的大哥手下做的。   罗时佩服太子殿下的心理素质,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忠心的希望太子殿下和敬王殿下赶紧结束这个要命的话题。   上天好像听见了罗时的祈祷,老管家来报:   “太子妃和王妃回来了。”   “回来了?这么快?”敬王本来还打算让人去找她们所在的地方,然后与大哥一同前去,没想到她们居然就回来了。   苏霓锦看见祁昶出现在敬王府觉得很惊讶,祁昶见她微微带喘,明显是跑过来的,额前落下细碎的发,两颊微红,眼睛却亮的惊人。   “你怎么来了?”苏霓锦问。   在宫外看见祁昶,她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怕他发现自己在做的事情,喜的是能在宫外看见他。   “事情处理好了,想回去陪陪你的。”谁料她却不在,太子殿下只能追出宫来了。   苏霓锦甜蜜一笑,依偎在祁昶身边,幸福的感觉仿佛快要溢出来似的。   既然她们回来了,那祁昶也就不必再去寻她。   两人离开敬王府后,便手牵手漫步街头,祁昶问苏霓锦:   “你先前和敬王妃去了哪里?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先前她和敬王妃在医馆之中,自然不能直接跟祁昶这么说,折中道:“与你一起,哪里我都想去。”   祁昶发笑,拉住苏霓锦的胳膊,想让她挽住自己,谁料一抓她的手臂,苏霓锦便忍不住叫了一声,祁昶不解:   “怎么了?”   苏霓锦很快恢复笑颜:“你碰着我麻经了。”说完,便甩了两下手臂,然后才如祁昶所愿,挽住了他。   祁昶的目光盯着苏霓锦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小狐狸有什么事瞒着他,苏霓锦被他看的心虚,目光一动,拉着祁昶往一家生意不错的酒楼去。   “咱们吃点东西吧,我都饿了。”   祁昶:……   他还想再问点什么,可是被小狐狸拉着往前走,祁昶只能跟上,便是心中有疑问,也只能在这一刻暂且放下。   他这段时间精力还不错,朝中事宜确实太忙,忙到都有些冷落他的小妻子,女孩子本就敏感,若是受到冷落,心中定会难过,他需得多花些时间赔她才行。   两人一直玩到傍晚时分才想起来回宫,祁昶早就让人准备了马车来接,马车行驶没多会儿,苏霓锦大约是玩儿的累了,直接靠在祁昶肩头睡着了,祁昶将她小小的身子拥在怀,感觉似乎瘦了一些。   祁昶低头看她,马车里只有一盏灯笼亮着,光线有些昏暗,阴影投射在小狐狸的眼睛上,居然染上一层薄薄的青灰色,小狐狸确实是瘦了些,眼睑稍稍有些下陷,虽说这样看起来,眉骨略高,五官更为立体,可瘦了就是瘦了。   祁昶虽说不常陪她,却也时常问宫人她的状况,据宫人说,她并不早起,夜里睡的也不晚,宫中饮食都是御膳房准备的,更加不可能是因为饮食原因,照理说不应该会瘦的。   伸手抚在她的脸颊上,丝滑的触感一如既往,却娇弱的令人心疼。   一直到进了宫门,苏霓锦都没有醒来,祁昶也不让人吵她,下马车的时候,直接是他抱着下去的。   一路将人抱回了寝殿,安放在寝殿床上,亲自给她除去外衣,袖子带过胳膊的时候,睡梦中的苏霓锦忽然眉头一蹙,小声嘟囔了句:   “疼。”   没碰到她呀,祁昶纳闷,将苏霓锦的外衫除下,正要拿去挂起来的时候,忽然想起白日里他碰到她胳膊时,她似乎也如这般显出不适。   祁昶把衣服放到一边,重新回到床边,将苏霓锦的袖子向上撩起,低头查看起来。   第63章   苏霓锦的胳膊上洁白一片,并没有祁昶想象中的受伤痕迹, 难道是骨头受伤了?也不对啊, 骨头受伤的话, 皮肤表面肯定也会有青紫之类的痕迹。   祁昶伸手在她胳膊内侧捏了两下,也不知是碰到了哪里, 苏霓锦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从祁昶手中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一只手按在手肘处,然后就瞪大双眼, 空洞洞的盯着承尘, 似乎在想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   “你手怎么了?疼吗?”   若是先前祁昶只是怀疑苏霓锦的胳膊受伤了, 那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   苏霓锦听见祁昶的声音, 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放开了自己的胳膊,欲从床铺上坐起,谁料身子刚动, 就被祁昶按下, 祁昶再次将苏霓锦的胳膊拉到面前细细查看。   “我, 我没事。不疼啊。”   苏霓锦暗叫不妙,埋怨自己怎么会突然睡着了,让祁昶发现了不对劲。   她这两天依旧在用自己的胳膊做靶子练习针灸, 胳膊上没什么痕迹,不过只要一碰到就扎心的疼。不过幸好,这些疼只有她自己知道, 表面看不出什么,只要她一口咬定不疼,便是祁昶也应该看不出什么吧。   祁昶的手在苏霓锦胳膊上抚了两下,分明感觉到她身子忍不住发抖,祁昶哪里还忍得住,将寝殿中的烛火尽数点燃,犹如白昼般亮堂。   苏霓锦想抽回自己的手,一个劲儿的解释:“我真没事儿,你别大惊小怪的了。”   “真没事儿就让我看看又怎么了?别动。”   祁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危险,让苏霓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着若自己竭力掩藏,反而会引起他更多的怀疑,不如让他自己看个明白,现在苏霓锦只希望那些小针孔自己藏好点,别让祁昶看出什么才好。   可到底是皮下受了伤,哪里经得住人仔仔细细的盯着查看,若是祁昶看过一遍没发觉不对就放弃的话,说不定苏霓锦就能蒙混过关,可偏偏祁昶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将苏霓锦的胳膊对着光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让他看到了一点微乎其微的可疑小点。   “这是什么?”祁昶用手指戳了戳,苏霓锦咬着牙故作轻松:   “什么是什么?”   祁昶指着那处问她,苏霓锦便只顾装傻:“你到底在说什么?这里吗?”   苏霓锦自己用手也上去戳了几下,又抚动两回,神色轻松:“没什么啊。殿下,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祁昶见她神色如常,敛眸再看她手臂那几处红点,犹豫片刻后,才决定放下苏霓锦的胳膊,解释道:   “先前替你脱外衣时,你喊疼来着。我便瞧瞧是否哪里有恙。”   苏霓锦的胳膊重新回到自己手中,做戏做全套,不慌不忙的将被撩起的衣袖一层层放下,恍然大悟道:   “原来如此,殿下过虑,定是我这几日随敬王妃在外,未带仆婢出门,有好些东西都是我们自己提的,我这小胳膊小腿儿,娇气的很,稍微提一点东西,可不就疼了。”   她给自己找了个自认为很好的借口,希望可以就此偏过聪明过人的太子殿下。   祁昶不动声色的收回落在苏霓锦胳膊上的目光,看着她的笑颜,点了点头:“嗯,你没事就好。”   苏霓锦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一下子扑入了祁昶的怀抱,两条胳膊紧紧搂着祁昶的脖子,说道:   “虽然殿下有些大惊小怪的,但妾身依旧觉得很高兴。殿下在乎我,是不是?”   温热的气息自耳畔传来,祁昶环住她瘦了一圈的后背,轻声回道:“是啊,你是我的太子妃,我不在乎你,在乎谁呢?”   苏霓锦感动不已:“有殿下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光是知足可不够。”祁昶说:“你还需更加保重自己,莫要让我担心,知道吗?”   祁昶的这番话听在苏霓锦耳中,竟莫名将她的鼻头酸楚给勾了出来,她明明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自己为祁昶做的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的,没有任何勉强,也不求任何回报。   可是她没想到自己会被祁昶的这两句温情的话给打败,彻底打败,祁昶在乎她的程度比苏霓锦想象中还要多很多,而她在乎祁昶的程度,也比自己想象的多,毕竟她是个十分惜命的人,要是以前有人告诉她,她会为了一个男人,以身试针,把自己扎的像个刺猬,忍受疼痛,还不知道最终有没有效果,苏霓锦大概会一笑置之,因为那根本不可能,她不会因为一个男人而丧失理智的。   然而现在呢?她的理智早已丧失的干干净净,为了祁昶,她愿意牺牲,愿意奉献,愿意为了那百分之一的成效去做百分之二百的努力。   “放心吧,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很努力很努力的保重自己,不会让自己受到一丁点儿伤害的。”苏霓锦乖巧的回答。   祁昶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两人相拥了好一会儿,寝殿中亮如白昼,紧紧相拥的两人安静祥和,在彼此身上汲取令人愉悦的温暖。   *****************************   今夜,祁昶照例陪着苏霓锦入睡,等到她‘睡着’之手,祁昶便如往常那般起身离开寝殿。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苏霓锦的眼睛就睁开了,一直坐在床上等着听隔壁的门扉声响。虽然傍晚时的那场瞌睡让苏霓锦差点暴露她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但也幸好那场瞌睡,将她失去的精神,多少补回来了一点。   今天祁昶入睡似乎很快,因为苏霓锦觉得自己都没等多久,隔壁就传来了门扉震动的声音。   祁昶动身了。   苏霓锦脑中响起这项认知,一个挺身从床上坐起,下床穿衣服,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迅速至极,准备好一切之后,苏霓锦便轻车熟路的悄声将寝殿的房门稍稍打开一些,从门缝钻出去之后,苏霓锦蹑手蹑脚来到祁昶的书房外。   见书房的门紧闭着,祁昶似乎并没有出门的样子,苏霓锦心下疑惑,她刚才明明听见开门的声音了,照理说祁昶应该去花园了才对啊。   不过,她也没忘记陪祁昶在书房里抄了五十遍书的事情,说不得祁昶今天的梦又是抄书,这么想着,苏霓锦便试着推了推书房的门,悄悄的,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像一片无声无息的月光般,钻进了祁昶的书房。   书房里没有灯火,月光也很幽暗,苏霓锦尽管已经不知道悄悄来过这书房多少回,但还是会忍不住紧张,她站在门后,等自己的目光适应黑暗,环顾一圈后,将目光锁定在书案前站着的那个人影身上。   祁昶站在那里干什么?   苏霓锦正心下疑问,准备上前弄清楚祁昶今天晚上是做什么梦的时候,黑暗中的祁昶忽然动了,从一旁取了火折子,点燃了书案上的灯盏,突然的一室光华照亮了苏霓锦眼前的黑。   不是吧,又是抄书的梦?   苏霓锦心中一阵哀嚎,这祁昶上学时候,那些个老翰林给他的心理阴影面积到底有多大啊,以至于让他当太子这么多年了,还忘不掉自己当年总是被罚抄书的经历,一遍又一遍的在梦中重演。   有了之前的经验,苏霓锦今天就没有那么手忙脚乱了,反正祁昶梦游的时候看不见她,苏霓锦便也没有躲藏的打算,径直来到他身边站定,就那么看着祁昶在书案上摆弄着纸和笔。   苏霓锦看了一会儿后发现,今天祁昶的梦不是抄书,而是绘图。他从书架柜子里取出了好些颜料,然后便有条不紊的在那里调配各种颜色,民间的画大抵都是水墨,只有黑白两色,但是宫中有一种类似工笔画的技巧,就有些颜色需求。   苏霓锦暗暗祈祷着,祁昶千万不要梦到一晚上画五十张画什么的……绘画不是苏霓锦的强项,更何况还有颜色对比,她帮忙的速度肯定没有写字时那么快。   祁昶原本正在调配颜料,忽然开口说了句:“怎么没墨了。”   苏霓锦愣住了,不确定祁昶这话是不是在对她说,只见祁昶指了指她手边的砚台和墨条,冷道:“既在书房伺候,怎的连墨都不会磨?”   苏霓锦哭笑不得,祁昶这是把她当成书房伺候的研墨宫女了?   “若是不会,还留下作甚。”祁昶又一次语气平平的开口。   苏霓锦怕他把自己赶出去,心上一横,研墨宫女就研墨宫女,只要赶紧把这祖宗的梦做完,让他赶紧睡觉比什么都重要。   捏着嗓子,苏霓锦轻声回了句:“殿下恕罪,奴婢这就研墨。”   她不确定她的话,身在梦中的祁昶能不能听见,见他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想来是听到了的,苏霓锦不敢耽搁,赶忙抓起墨条一下一下的替他研起了墨。   手中的墨条似乎比祁昶平时用的要软一些,不过出墨倒是很多,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研磨好了,此时的祁昶已经坐在圈椅上,用她磨的墨,静静的坐在那里画起了什么。   苏霓锦看了一会儿后,才松了口气,至少祁昶今天的梦不是绘画五十张之类的,估计只是兴致来了,想画一幅画陶冶陶冶他紧绷的情操吧。   苏霓锦有恃无恐的趴在一旁,用手撑着下巴,静静的看祁昶作画,祁昶画的是幅人物,黑墨勾勒出容颜和身姿,苏霓锦越看越觉得眼熟,直到祁昶把画中人嘴角带的那抹梨涡都画出来之后,苏霓锦才意识到——   祁昶这画的分明就是她嘛!   苏霓锦欢喜的掩唇发笑,祁昶这人,做个梦还做的这么浪漫……甜死个人了~~~    第64章   祁昶画笔下的苏霓锦,五官颇有神韵, 可就是表情让苏霓锦越看越觉得奇怪, 怎么说呢, 表情不对,她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姿态?   就像是敦煌壁画中的飞天神女, 赤手赤足,月光下她神情动人, 姿态优美,看起来飘飘欲仙, 一副我欲奔月而去的轻灵美妙, 可她身上穿的说是衣裳, 不如说是彩纱覆体, 衣带飘扬, 呃,简单的说就是……穿了等于没穿系列。   真没想到祁昶这人平时看起来端正古板,可脑子里还是很有想法的嘛。至少如果不是亲眼看见, 苏霓锦根本就不会知道祁昶曾在脑中这么yy过她, 只有yy过, 才能让他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祁昶手里夹着好几支笔,埋头默默作画,很快一幅名为‘飞天神女苏霓锦’的作品就此诞生。   苏霓锦看着眼前的作品, 心情有点复杂。   她做梦也想不到祁昶做梦的时候会把她画的这么妖艳,妖艳到如果不是知道祁昶是在做梦的话,苏霓锦会给他表演一个当场害羞。   画中的她玉体横陈, 身姿妖娆,基本上只有重要部位裹着透色的彩纱,其他地方尽是裸露一片,但最让苏霓锦觉得难为情的还是画中她那极尽魅惑的神态,媚眼如丝,浅笑如钩,怎么看怎么羞耻。   祁昶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手指沿着画中苏霓锦的五官开始描绘,尽管他的手指是游移在画中的她身上,可不知怎的,却给苏霓锦一种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的错觉,暧昧的叫人脸红心跳。   而这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在看见祁昶缓缓弯下的腰,在画中苏霓锦妖娆唇边落下亲吻的时候,彻底变成了呼吸困难。   祁昶这梦看起来不太对劲啊。   莫不是个有颜色的梦?   “唉。”   就在苏霓锦捂着嘴在一旁胡思乱想,生怕祁昶继续做出惊人举动的时候,祁昶发出一声叹息,苏霓锦屏气凝神,静静聆听,只见祁昶一边用手描绘着画中苏霓锦的身躯轮廓,苏霓锦不知他叹的什么气。   “还是穿多了些。”祁昶明显带着遗憾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分明。   苏霓锦:……   大哥,你就给俺画了一点比基尼,三点式,这样还嫌穿的多?想闹哪样?做梦也要适可而止,注意精神文明建设,别太过分呀!   做梦的祁昶仿佛像是听见了苏霓锦的心声,终于停止了他对画感慨和撩拨的举动,让苏霓锦忍不住松了口气。   越看那画越觉得羞耻,苏霓锦准备等祁昶去睡之后,把画直接拿走,不拿走,难道还等祁昶明天早上起来看见吗?   苏霓锦怎么也不希望清醒时的祁昶看见她的这幅画!   她是这么决定的,可祁昶接下来的行为却又不对了,只见他居然把苏霓锦的这幅画卷吧卷吧,直接带去了内间,居然想抱着画一起睡!   这怎么可以!   苏霓锦脑中想象着明早祁昶看见画时的样子,羞耻心让她十万个不愿意。   尾随祁昶入内,苏霓锦打算伺机而动,把画从祁昶手里顺出来,然而,祁昶从掀被子到躺下,都把画捏在手里,没给苏霓锦半点偷画的机会。   苏霓锦蹲在祁昶的床边,试着从画卷的尾部抽离,可抽了两下,画卷纹风不动,她又不敢真的用力,怕把祁昶惊醒,苏霓锦趴在床边,眼看着祁昶闭上双眼,抱着画卷睡了。   见他眼睛闭上,苏霓锦胆子就大了一些,从床边冒出头来,半个身子趴着,试图从上面将画卷从祁昶怀里拿出,试了两回,未果。   祁昶的手就跟钳子似的紧紧捏着画卷,在苏霓锦再次伸手的时候,也不知是危机意识还是怎么的,祁昶抬手一卷,居然把苏霓锦的手连同画卷一同抱入了怀,垫在他的侧脸下。   苏霓锦被抓住手的那一刹那,以为自己要被发现了,吓得赶紧将身子伏趴在踏板地上,等了好一会儿,没感觉到祁昶的下一步举动,她才大着胆子微微探头,确定祁昶仍旧眼睛闭着在睡觉,才敢抚着狂跳不知的心口,默默呼出一口气。   没偷到画卷,反而还搭进去一只手,这事儿闹的!   苏霓锦努力想把自己的手给抽出来,可越抽祁昶就抓的越紧,实在摆脱不了。怎么办,难道要在祁昶的床下踏板上对付一夜?明天早上怎么跟祁昶解释?   苏霓锦跪趴在祁昶床前,等了好一会儿,祁昶都没有换姿势的意思,她的膝盖都快跪麻了。苏霓锦的目光落在近在眼前祁昶的双唇之上,计上心头。   缓缓靠近祁昶,在他唇上轻柔的啄了一下,见祁昶没有反应,于是又加深了这个睡梦中的亲吻,想试着用这种方法来脱身,果然如苏霓锦所料那般,祁昶虽然睡着了,但身为男人生理自觉依旧灵敏,下意识的伸手触碰正在与他进行亲密接触的人,祁昶的指尖刚刚碰到苏霓锦的头发,就见苏霓锦猛地让自己往后退去,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自己的手和祁昶捏在手中睡觉的画卷一并抽了出来。   苏霓锦抱着画卷蹲到祁昶床铺的另一端角落,看着祁昶的手无意识在空中搂了两下,没搂到人,就放弃把身子转向内榻,再度睡去。   至此,苏霓锦觉得自己才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这惊险程度,都快把她吓出一身冷汗了。   不过幸好,所有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把祁昶给她画的‘艳照’给夺了回来,苏霓锦稳定了片刻心神,这才蹑手蹑脚抱着画卷想要离开,经过祁昶的书案时,苏霓锦看着书案上各种笔和颜料散乱,中间原本放着画卷的地方空了出来。   明天祁昶起床之后,看见满桌子的绘画颜料和笔,却看不见画的话,肯定要起疑的吧。   苏霓锦幽幽一叹,不仅要顾及梦游老公的情绪,还得考虑前后呼应,未免他自己的梦穿帮,这叫什么事儿嘛!   想到这里,苏霓锦认命的来到祁昶书案后头,摊开了一张白纸,苦思冥想后,挥毫泼墨,同样做出了一幅惊天地泣鬼神的神作——她给祁昶画了一幅佛像,希望他能清心寡欲一点,思想健康一点,不要成天想一些不切实际,莫名其妙的黄色图片。   苏霓锦放下笔,合掌对着那佛像拜了三拜,默念两声‘阿弥陀佛’之后,毅然决然的拿起自己的画卷,紧张万分的离开了这个今夜将她折腾不轻的地方。   *******************************   昨天出宫差点被祁昶抓包,苏霓锦今天小心谨慎了很多。   在宫里一直待到下午,听说祁昶去了兵部议事之后,她才火速出宫,前往医馆。   敬王妃霍问心在医馆门口翘首以盼,看见苏霓锦之后,赶忙迎上来,问道:“今儿怎么这么晚?”   说着话,苏霓锦上了敬王府的马车,在马车里跟霍问心两人都换上了一身男装,这些天她们就是这么操作的,苏霓锦从宫里出来,若是早的话就先去一趟敬王府,若是晚的话,就由敬王妃在医馆外的小巷子里等她。   换好男装,两人走进医馆,老大夫出诊去了,馆里的人都只知道她们是老大夫的远房亲戚,特意过来学针灸的,老大夫在医馆二楼特意安排了一间诊室,让她们在里面学习和练习。   苏霓锦学的是安神针,她只说要学了给祁昶做睡前舒缓用,没提祁昶梦游不梦游的事情,敬王妃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反正她和苏霓锦是朋友,既然朋友要学,那她不管怎么样都要支持的。   于是,自从知道苏霓锦在这个医馆里学针灸之后,霍问心便也跟着过来。   两人这些日子常来,医馆里的人都认识她们,便没人特意领她们上楼,她们也能自己上去。   进了诊室之后,苏霓锦和霍问心都很自觉的解开绑着的衣袖,苏霓锦见她这样,说道:“不用你,我扎自己就行了。”   苏霓锦很感谢敬王妃的仗义,但谁也不会喜欢针扎在肉里的感觉,尤其还是像她这种半吊子水平,扎偏了穴道可疼了,所以苏霓锦一般都宁愿扎自己。   敬王妃是个爽快人,说道:“总扎你自己,你还要不要学了?跟我客气什么,我还没好好的谢谢你呢。来吧。”   “来什么来?不来!都跟你说了不要总把那件事挂在嘴边,自己得注意些,万一说顺嘴了,今后跟敬王殿下说漏了嘴怎么办?”苏霓锦以为霍问心说的是她出主意,让敬王妃和敬王和好的事情。   可让苏霓锦没想到的是,敬王妃想说的并不是那件事。   “不是谢那个,哎呀这么说吧,我是想多谢太子殿下。”敬王妃压低了声音对苏霓锦说:“昨天太子殿下在敬王府说的那些话,他回去之后没告诉你知道?”   苏霓锦确实不知:“什么话?”   敬王妃凑到苏霓锦耳旁:“昨天太子亲口下令让我家王爷遣散府中姬妾,太子殿下对我如此大恩大德,别说让我给你扎两针了,就是让你捅两刀我也心甘情愿。”   “啊?还有这事儿!”   苏霓锦怎么也没想到祁昶会这么做,敬王的行径,祁昶这些年不会不知道,他之前并没有任何想要管束的意思,其实说的通俗一点,身为皇子王爷,只不过身边多一点女人,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祁昶是太子,他根本没必要为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去跟敬王为难,一个弄不好,还有可能被有心人用这事儿挑拨离间。   这件事情无论怎么看,对祁昶都没有半点好处啊,那他为什么还要开口说呢?   “殿下是真宠你,他根本不必插手此事的。如今他开了口,我家王爷便是不想做也得做了,殿下是替我考虑周全了,这也是看在我与你交好的份上,不想你成日为我家的事情烦忧吧。”   敬王妃直爽的说出了缘由,苏霓锦想来想去,似乎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祁昶这人真是的,背地里做了什么,根本不会告诉她知道,有什么事情也全都是他一个人默默的承担,他总能把他想要爱护的人爱护的很好,被他宠着,护着,仿佛天塌下来都不用担心。   就是因为他这什么都一力承担的性格,所以才会让他患上夜游这类精神压抑的病症,如果可以的话,苏霓锦真想为他分担,不想他日日都过得精神紧绷,那么累。   “他就是这样的人。”苏霓锦总结一句。   摊开金针,在火上消过毒之后,苏霓锦便要往自己手臂上扎,敬王妃拦着,苏霓锦说:“我先扎一遍自己练练手,待会儿第二遍的时候,你帮我看一回,可好?”   苏霓锦知道敬王妃是担心自己,她一片好心,若苏霓锦全然拒绝,反而显得生疏,干脆许她一诺,免得她过意不去。   “好吧。”敬王妃说。   说定之后,苏霓锦在自己胳膊上找到了穴位,正要下针,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苏霓锦和敬王妃对看一眼,敬王妃起身到门后往外看了一眼,见了门外来人之后,才将诊室的门打开。   医馆的宋大夫走进来,苏霓锦将袖子拉下,对他问道:“先生不是出诊去了?”   宋大夫捻着白须一笑:“刚回来。这不听说你们来了,便过来瞧瞧你的针法对不对。”   苏霓锦慌忙起身:“哦,是。多谢先生惦念,那便请先生指教了。”   话虽如此,但苏霓锦心中却有些纳闷,这宋老先生除了教她针法的那两日管过她,其他时候,除非苏霓锦主动去问,否则他从未有过主动询问她的情况。   不过,既然先生来了,苏霓锦当然要认真对待,正好可以让先生看看她施针的方法对还是不对。   这么想完,苏霓锦便要撩衣袖,准备开扎,却被那宋先生制止,说道:   “我这些天替你寻了两个夜不安眠的病患,你试着给他们施针吧。”   苏霓锦一愣,跟旁边的敬王妃对视一眼,说道:“先生,我才学几日,还不到可以替人施针的程度吧?万一伤了人,或者没效果的话……”   万一伤人没效果,砸的可是您老的招牌啊。苏霓锦心道。   只见宋老先生再度拈须一笑:“无妨,无妨。你尽管试验便是,有老夫从旁看着,出不了事。”   苏霓锦再度惊讶:“您从旁看着?可您不是很忙吗?”   宋老先生是京城第一的名医,每天来找他看病的人多如过江之卿,不乏王公贵族,所以,苏霓锦尽管在医馆待了好些天,却很少看见宋老先生有闲下来的时候,今儿这是怎么了。   “馆里其他先生都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你尽管练,我就在这里教你,放心好了,若外面有事,会来叫我的。”宋老先生这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教苏霓锦了。   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苏霓锦这个当学生的还能说什么,自然是不能放过这个绝顶好机会的。   宋老先生给苏霓锦找来了两个因为家贫无钱,而愿意过来免费配合医馆学徒治疗的人,这在民间医馆中,是比较常见的,更何况,苏霓锦还承诺他们,不仅包下他们所有的医疗费用,还会额外补贴他们一些金银,两个患者无不欣然。   而有了他们的到来,苏霓锦总算摆脱了自己扎自己的痛苦,由宋老先生从旁一针一针的指教,把她之前不甚理解,或者说,理解的模棱两可的地方全都解释清楚明白,虽然针灸的技术还得再练,但一个下午能把理论搞懂也是挺不容易的。    第65章   有了宋老先生无私的传授, 苏霓锦受益良多, 她没有学过中医, 所以之前宋老先生教的那些都是一知半解, 本以为要慢慢摸索好长时间, 没想到宋老先生突然就闲下来了,而且还那么体贴亲自过来教她,相信只要她好好学,用不了多久, 就能学会那套安神针法了。   生活有了希望和盼头,不再是阴云蔽月,苏霓锦的心情别提多好。   晚饭前回到宫中, 皎月告诉她说太子已经回来,正在书房, 回来的时候, 还给苏霓锦带了些御膳房新做出来的糕点, 苏霓锦腹中正饿着,闻言让皎月将糕点拿来,有枣泥酥,山药糕,阿胶羮,枸杞奶香皮子,苏霓锦每样吃了些,然后便让皎月给她准备洗浴。   将一身尘灰洗净之后,便到了可以用晚膳的时候, 祁昶难得这个时候在,苏霓锦差人问过他之后,祁昶让直接传膳,他把手头的奏折批阅完后就过来。   苏霓锦悄悄的走到书房外的窗前看他,谁料人刚到他就发现了:“鬼鬼祟祟,进来。”   果然清醒时和梦游时,敏锐程度完全不同,苏霓锦一边咋舌,一边走进书房。   祁昶坐在书案后,书案上整齐干净,完全没有昨天夜里他挥毫泼墨时的杂乱,也不知早上他看见桌面一片狼藉是什么感觉。   对了,昨天她画的那幅佛祖画像呢?祁昶给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苏霓锦贼溜溜的目光扫过祁昶的书案和书架,很快便锁定在卷起放在书架上的那管画纸。   装作不经意的靠过去,苏霓锦站在昨天晚上看他作画的地方,祁昶回首看了她一眼,揽过苏霓锦的腰肢轻嗅,问:   “好香。”   苏霓锦弯下腰,两手勾住祁昶的脖子:“晚膳快摆好了,你什么时候好啊?”   祁昶自然而然的将苏霓锦揽着坐到自己腿上,一边抱着她一边在奏折上写下个‘阅’字,合上奏折,放下笔,两手老老实实的圈住苏霓锦的腰,将头靠在她颈边磨蹭两下,汲取她刚刚沐浴后的芳香,闷声道:   “再等我片刻便好。”   脖子处有滚烫的气息,苏霓锦身子都是软的,祁昶细密的亲吻从她的脖子绵延而上,很快便寻到那两片柔软,含入口中,细细品尝,手掌在她身上四处点火。   现在虽然已经夕阳西下,可到底不是夜深人静,别无他人的时候,书房里没别人伺候,可书房外还有不少宫人在,苏霓锦的心理素质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忽略那些人的存在,跟祁昶在这里做些什么,就这样偷偷摸摸的亲两口已经是上线,再多苏霓锦可就受不了了。   软着双手将祁昶稍稍从身前推开,看着小狐狸湿润的双眼,楚楚可怜的看着自己,双唇带着被他啃咬出来的水渍,祁昶伸手将她唇边的水渍擦去,粗粝的指腹摩擦过她柔软的唇瓣,带着浓烈的侵略性,跟他夜里梦游时的小可爱表现完全就是两个人。   自己现在被他欺负的全身发软,可昨天夜里,她可是撩完就跑的,并且让苏霓锦觉得相当得意的是——她撩完就跑,某人却什么也不知道!被占便宜了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苏霓锦忍不住趴到祁昶的肩膀上笑了起来,祁昶拍了拍她的臀:“笑什么?”   苏霓锦摇头:“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   祁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危险,苏霓锦反应迅速,手指戳了戳祁昶的腋下,要说祁昶全身上下的软处,似乎就只有腋下这一块,祁昶像是禁地般护着不让人触碰,不过不幸的是,被夜夜与他亲密接触的苏霓锦知道了,不设防就给他来这么一下,祁昶铁定松神片刻,苏霓锦就是利用这片刻的功夫,成功让自己脱身。   脱身以后,苏霓锦便想跑,但还是比不过手长脚长又反应超群的祁昶,还没跑上两步,就又给拉扯回来,抵在身后的书架上。   若说祁昶的弱点在腋下,那苏霓锦的话就是全身上下都是弱点,脖子,腋下,胸,腰,大腿……基本上就没有不怕痒的地方,要制服她几乎不需要什么力气。   两人打闹间,苏霓锦碰掉了书架上的一些书籍,包括先前看见的那幅被卷起的画,苏霓锦整个人吊挂在祁昶身上,看见那幅画时,眼波流转,立刻想到个脱身的方法。   “咦,那是什么?”苏霓锦故意指着地上的画卷问。   问完之后,就果断拍打祁昶,让他放自己下来,苏霓锦双脚落地后,飞快的捡起地上的画卷,问祁昶:   “这是什么?”   祁昶目光落在那画卷上,干咳一声,平常道:“很明显是一幅画。”   “什么画?我能打开看看吗?”苏霓锦明知故问。   祁昶无奈看着她,目光仿佛在说:你打都打开了,还问我能不能看?   苏霓锦在这方面的脸皮还是挺厚的,当着祁昶的面将那画卷一层层展开,果然是她昨夜赶画出来的那幅佛像,抿唇憋笑,努力用很镇定的声音问祁昶:   “这是……你画的?”   祁昶目光落在那佛像上,好半晌都没说话,就在苏霓锦以为他不会开口回答的时候,他忽然‘嗯’了一声。   苏霓锦为了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于是暗暗咬了两下自己的舌头。   祁昶的目光从佛像画上挪开,落到苏霓锦脸上,干脆大大方方的把画像摊在书案上,问苏霓锦:“画的如何?”   这人当真连半分怀疑都没有!苏霓锦心中暗想。不过也是,祁昶被梦游的病症困扰,根本不记得自己梦游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别说画一幅莫名其妙的佛像了,就算画出一些更奇怪的东西,在他看来也是不足为奇的。   “我觉得,挺好啊。”苏霓锦说。   其实画的很一般,不过自己画的东西当然自己要捧场啦。   祁昶抬眼看了看她,疑惑道:“是吗?”目光在佛像上流转片刻,祁昶居然‘自谦’起来:“我倒觉得画的不太好,若非确实出自我手,我简直都要怀疑,这幅画不是我画的了。”   苏霓锦心上一紧,心道祁昶的感觉还真是敏锐。   “你看这佛眼,若是我画的佛像,一般眼睛会更细长悠远一些,神情也不对,不庄严,还有这佛手,一幅佛像画,其实最难的部分就是佛手,所以我一般都会着更多笔墨描绘佛手的姿态,这幅也不知怎么回事……”   祁昶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居然认认真真的跟苏霓锦讨论起佛像的画法。   “鸿儒馆里有两幅我画的佛像,是那年太后生辰时我亲笔所绘,倒是可以把这幅也送去鸿儒馆,给馆主具体看看问题在哪儿。”祁昶一本正经讨论完之后,做出这番结论。   苏霓锦心漏一拍,赶忙阻拦:“送去鸿儒馆就算了吧。”   鸿儒馆里全都是研究字画的专家,这佛像一旦送去,人家不很快能看出来根本就不是祁昶画的嘛。   都怪自己,挑什么话题不好,非要挑这种危险的。   祁昶居高临下看着她,不解问:“为什么算了?你先前不还说这幅画画的好吗?”   苏霓锦想收回这句话:“我也没觉得有多好。”   可她这么说了,祁昶又不满了:“你觉得我画的不好?”   苏霓锦被他几句话堵在了心口,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憋得满面通红。   “呃,也不是不好。”   “可你刚才说……”   祁昶一副要追究到底的架势,苏霓锦自问招架不住,果断讨饶,使出迂回政策:   “殿下,臣妾不是说这画不好,只要是殿下亲笔画的,臣妾都觉得好,不如殿下把这幅佛像送给臣妾吧,臣妾一定会好生保存的。”   佛像留在祁昶手里,就像个定时炸弹,肯定不如收回自己手中来的稳妥。   祁昶挑眉问:“你想要?”   “嗯嗯嗯。”苏霓锦头点如捣蒜,希望以此来表达自己虔诚的一片心意。   祁昶勾唇一笑:“你若要我的画,我再画与你便是,你我新婚燕尔,我送你一幅佛像,算怎么回事?传出去不好听啊。”   “好听!”苏霓锦果断瞎扯:“臣妾近来神思不定,正需要一幅殿下亲笔绘制的佛像来镇压镇压。”   祁昶将画卷起,做出一副要递给苏霓锦的样子,可等苏霓锦伸手来取的时候,他又将手缩回,把画卷藏到身后,沉声问苏霓锦:   “你近来神思不定?”   苏霓锦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干咳一声,斟酌点了点头:“呃,有,有点。”   “那为何不与我说?”祁昶又问。   “啊?”   苏霓锦被彻底问倒,总觉得自从说起佛像的话题之后,她就一个劲儿的在被祁昶牵着鼻子走,这会儿还被他当面问‘为何不与我说’,第六感灵敏的苏霓锦都有点怀疑,祁昶是在含沙射影,隐晦曲折的问她其他事情。   “说,说什么?”苏霓锦不想自己吓自己,很快镇定下来。   祁昶深邃睿智的目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敛目收回满身锋利,将背后的画卷递给苏霓锦,安抚道:   “下回有什么事,定要第一时间告知我,你我是夫妻,夫妻本就一体,不论什么事情,你都可以与我开诚布公的说,知道吗?”   苏霓锦点头,小声回了句:“知道。”   说完之后,她心中暗自叹息,若非事关祁昶的病情,她也不想事事隐瞒,也想与他开诚布公的说实话,可现实摆在眼前,祁昶自己病了,连太医都未曾宣召过,她又怎么能毫无顾忌的帮他把这事儿直接挑开呢?    第66章   “真的知道?”祁昶再问。   苏霓锦点头:   “真的知道。不过, 这些话我也想原封不动的送给殿下。你我是夫妻, 夫妻本一体, 你有什么难处也可以与我说的。虽然我可能没有能力为你解决难处,但至少能替你稍微分担一些。”   哪怕只是分担一点点,能够让祁昶好过那么一点点,无论多难,苏霓锦都愿意尝试。   祁昶轻轻揉了揉苏霓锦的两侧脸颊,捧着她认真的小脸, 弯腰在她粉嫩的唇瓣上亲了一口, 将人拥在怀中,道:   “我希望你嫁给我,可以顺顺遂遂,平平安安, 富富贵贵, 我愿意宠着你,爱着你,很多事情……”   祁昶的话未说完,便听见苏霓锦闷闷的声音自他胸口传来:   “我也想宠着你, 爱着你,我嫁你又不是图顺遂,图平安,图富贵,图的不过你这个人而已。”   图的……不过你这个人。   这句话在祁昶耳边回转,将祁昶的九转回肠, 弯弯绕绕的五脏六腑给熨烫的服服帖帖,通体暖阳。   “好甜的一张嘴,叫人听了便心如蜜糖。”祁昶与苏霓锦额头相抵,情话绵绵。   苏霓锦垫脚回亲了他一下,不甘示弱道:“臣妾甜的可不止一张嘴。”   “是吗?那……试试?”祁昶欲弯腰抱人,被苏霓锦飞快的戳了一下腋窝,迅速敏捷的从祁昶手下逃脱,一气儿跑到门外,巴着门扉,探头往里呼唤:   “殿下还是快处理完政事,过来用晚膳吧。臣妾就不等你了。”   说完,苏霓锦便果真不等祁昶,兀自从书房离开,往主殿去。   殿外伺候的刘喜公公对于太子妃如此大胆的行为表示捏了一把汗,要说太子妃嫁入东宫以后,有多毫无顾忌,胆大妄为,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可是看的真真切切,太子殿下是什么人,是那种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可能离死不远的人,谁不是恭恭敬敬的?   唯有太子妃,对太子不怀半分惧怕和恭敬,真将太子当做寻常夫君般对待,偏生太子还就吃太子妃这一口,平日里将人宠的是无法无天,太子妃日日出宫玩耍,太子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不管束。   换做旁人,如此不守宫规,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综上所述,刘喜公公深深觉得太子妃是个牛人!   祁昶确实还有一些奏折没有批好,跟小狐狸玩闹一阵,人精神不少,坐回书案后头,拿起奏折的时候,目光瞥见了被他压在书案一角的纸张。   那些纸是他在梦里罚抄的中庸选段,一共五十张。   祁昶知道那是自己在梦中所写,之前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现在想想,莫非……   放下奏本,起身将那整整齐齐的一叠纸拿出来,从第一页开始翻看,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终于让祁昶看出了些许差别,不是他看出了字迹不同,而是看出了些许习惯问题,想法又一次得到了证实,祁昶若有所思幽幽一叹。   他该拿这个傻姑娘如何是好?   祁昶盯着那纸上的某处看了一会儿,像是忽然做好了一个决定。   做好决定以后,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祁昶回到书案后,将剩余的奏折有条不紊批阅完,像往常一样做好一切,然后拿着那五十页纸,往主殿去。   *********************************   苏霓锦从祁昶的书房逃了回来,想着一会儿祁昶过来,说不定还要跟她算账,她便亲自去御膳房炒了两道家常小炒,待会儿可以跟祁昶要求将功补过,顺便卖一下乖。   当她把一切都弄好,准备坐到一旁等祁昶的时候,外面宫人行礼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苏霓锦眼前一亮,迎到门前,甜笑着挽住祁昶的胳膊,将他领进了殿。   “殿下,臣妾亲自下厨为你炒了两道菜,还请赏光品尝。”苏霓锦扶着祁昶坐下,指着他面前的笋丝肉片和三鲜烩,把一双白玉筷递到祁昶手中。   祁昶接过筷子,对饭厅中其他人说道:   “都下去吧。孤与太子妃有事要谈,让刘喜清殿。”   东宫伺候的人都知道,所谓‘清殿’就是指把内殿所有人都清走,一般是入夜以后,太子和太子妃准备入寝时才会这么做,今日却提早了两个时辰。   宫人们虽有疑惑,但谁敢违逆太子殿下之言,宫人退出后立刻传达给刘喜知晓,不一会儿,内外殿就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苏霓锦在祁昶说出‘清殿’的时候,脑中闪过的都是一些18x的画面,祁昶这是没吃饭就来了兴致?要不要这么着急?吃完饭遛个弯儿再开始不行吗?   不过,既然相公有兴致,做妻子的总没有掉链子的道理嘛。   祁昶起身去关殿门,一回头就看见苏霓锦红着小脸,低头在解自己的腰带,那娇羞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是想歪了。   祁昶走过去按住了苏霓锦解了腰带,还想去解衣带绳结的手,轻柔道:“别脱了。”   苏霓锦不解抬头看他,四目相对,苏霓锦脑中灵光一闪,啊对,男人都喜欢那种欲拒还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一下子脱光光没意思,她懂她懂。   “不脱就不脱,那殿下,臣妾能先吃口饭垫垫吗?”苏霓锦倒也不是很饿,但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很消耗体力,不吃饱怎么有力气?中途饿了不是更尴尬。   祁昶:……   无奈一叹,拉起苏霓锦的手便往内殿去,苏霓锦被他的‘热情’和‘急切’弄的很不好意思,好吧,不吃就不吃吧。相公最重要啦。   到了内殿,苏霓锦调整一番心情,正打算主动投怀送抱:“殿下,臣妾替您……”   宽衣解带——四个字还没说完,就见祁昶从宽大的袖中抽出了一叠纸。那厚厚的,煞风景的一叠纸,瞬间让苏霓锦冷静下来。   因为紧张,声音都变了:“这,是啥?”   祁昶拉着苏霓锦坐到床边,将纸铺开,目光中透出睿智,问:“你不知道?”   苏霓锦隐隐感觉事情不妙,但依旧努力保持镇定:“不,不知道啊。”   “好好想想。”祁昶说。   苏霓锦咬死不认:“不知道。”   “再想想。”祁昶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苏霓锦敛眸揣测祁昶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了,还是只是在碰瓷?也许他只是有一点怀疑,但是没有证据,所以就想用‘让苏霓锦自己坦白’的方式来试探她?   “再……想,我还是不知道啊。”苏霓锦咽了下喉咙,把心一横:“殿下到底想说什么?别打哑谜,直说好了。”   祁昶点点头:“好,那我就直说。这是你写的吧?或者说,是你仿照我的字写的。”   苏霓锦心头一紧,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殿下说什么呢?这一看就不是我的字……”   “你想写我的字,很难吗?”祁昶问。   苏霓锦对自己仿字的技巧很有信心,只要她咬死不认,祁昶根本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   “是啊,我是会仿字,可这真不是我写的。”   祁昶见她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模样,连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在对他说谎的时候,两只黑亮的眼珠子,总是神采奕奕,灵气逼人。   知道自己若是不拿出一点真凭实据,根本不可能让她主动承认,祁昶从那一叠纸里,分别抽出两张,平铺在苏霓锦面前,苏霓锦拧眉看了几眼,确定两张字迹一模一样,不懂祁昶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这人小时候开始,写字就有个习惯,‘戌’字总爱少写一点,你仿我字的时候,大概没留心到吧。这张是我写的,这张是你写的。看看这‘戌’字有什么不一样?”   祁昶精准的指向他想让苏霓锦看的字,苏霓锦狐疑低头一看,胆战心惊。果然她写的戌字都是对的,而祁昶写的戌是错的!每一张上的‘戌’都没有点!   苏霓锦如遭雷劈般看着祁昶,她就算想破了脑袋,也不可能想到,堂堂一国太子,公认的学富五车的完美男神,居然也会写错别字!   也是她粗心大意,光顾着仿祁昶的字迹,却没看他写的字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也不能证明……是我……”   苏霓锦做垂死挣扎,谁料话没说完,就见祁昶一掌拍在那叠纸张上,警告意味甚浓的瞪向苏霓锦,那表情仿佛在说,她要再敢狡辩,接下来拍的就是她的脑袋。   委屈的低下头,苏霓锦像是个做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孩子,她确实不该试图欺骗祁昶,确实不该……诶,等等!   为什么她要感到羞愧?   为什么她要感到难为情?   说到底,她这是为了谁啊?   突然有了底气,苏霓锦抬头回瞪祁昶:“不是,你跟我兴师问罪为哪般?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该明白,我又不是故意骗你的。再说了,我会这么做,完全也是因为你对我不坦诚的缘故啊。我做这些,完全是为了维持你堂堂一国太子的体面,不要本末倒置了好不好?”   苏霓锦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虽然她背后瞒着祁昶做了一些事,可这些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他。   “本末倒置?”祁昶问。声音听不出起伏,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苏霓锦突然又紧张了。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分,戳到祁昶的伤心处了?   “我堂堂一国太子得了这病,你有没有背地里笑话过我?”祁昶冷然问。   话语中质疑的口吻刺痛了苏霓锦,只见她猛地跳起举手发誓道:“我若背地里笑话你,就让我脸上生疮,脚底流脓,永生永世不得好……唔唔!”   苏霓锦的誓言没说完,就给人一个箭步扑上来捂住了嘴,直接天旋地转按倒在床。   祁昶捂着苏霓锦的嘴,看着她瞪大的双眼中倒影出自己的容颜,没好气道:   “你是什么女人?那么毒的誓也敢说出口?”   苏霓锦将捂着自己嘴的手拉下,无所畏惧:“君子坦荡荡,我心中无愧,有什么毒誓是不敢发的?”   祁昶被她气的上火:“你!闭嘴!不许再说!”   苏霓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让我不说我就不说?我偏要说,我……唔!”   无所畏惧的唇舌终被彻底堵住,让一个女人闭嘴的最好方法不是讲道理,而是断绝她说话的能力,亲上去就对了!   刚才还雄心壮志要好好跟祁昶好好辩一辩道理的苏霓锦,此时此刻也身软成泥,藕臂不自觉的缠上某人的脖子,红鸾帐中好一番‘耳鬓厮磨’‘相濡以沫’,足足亲够一盏茶的时间,祁昶确定某胆大包天的女子不会再胡说八道之后,才放开了对她的钳制,从她身上翻到一边。   两人手牵手躺在宽大的床铺上,看着同一片承尘,苏霓锦气喘吁吁的问: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得这病的?”   苏霓锦现在最好奇的就是这个,梦游属于心理疾病,就算有安神汤,安神针,安神药,可若不佐以心理开导治疗,效果是很缓慢的。   祁昶沉默不答,苏霓锦继续劝说:“你这病吧,我以前在书上看见过。就跟治理河道是一个道理,堵不如通,堵只是暂时的,通才是长久之计,人也一样,情绪郁结,若不从根处加以疏导,日积月累之下,谁都说不清什么时候会爆发。到时候就晚了。”   苏霓锦抬起身子,干脆趴到祁昶的心口,一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刮弄祁昶完美流畅的下颌线,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祁昶想无视也不可能,将她的手包裹入掌心,叹道:   “你问我,我也说不出具体时候,反正当我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是发病一段时间了。”   梦游的人自己不知道,确实是这样。   “那你后来是怎么发现的?”苏霓锦问。   祁昶回忆:“那阵子宫里谣传说我中邪了,还有说东宫闹鬼的。动静闹得挺大,那年钦天监都差点被我父皇下天牢。再后来,我知道以后,就开始在夜间疏散宫人了,那时我大概十六吧。”   “后来呢?就再没谣言传出了?”苏霓锦知道,尽管祁昶现在说的云淡风轻,但当时的情况肯定很严重,他自小便是一个人成长,虽说父皇疼爱他,却也管不到他的内心世界。   “后来我就去边疆了。”祁昶说。   “那你在军营发过病吗?”苏霓锦问。   祁昶眯眼思虑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眸中全是回忆的雾霭。   过了一会儿后,只听他摇头道:   “在军营里除了开始一段时间睡的不踏实,后来就越来越踏实了。许是白日里操练累的,累极了,也就没那么多想法了。”   苏霓锦仿佛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一丝怀念,与其说祁昶在军营里睡的踏实,是因为白日里操练累极了,不如说是因为在边疆,他每天除了练兵就完全不用操心其他的,比起京城里诸事缠身,小心谨慎,边疆的自由环境,让他打开了心理防线,心理没了防线,人也就不压抑了,不压抑,自然也就不存在梦游不梦游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的精神太紧绷所致。   “我近来在跟一位神医学针灸,他有一套祖传的安神针,专门针对失魂症和夜游症的。我每天出宫,其实不是跟敬王妃游玩,是去学那套安神针了。”   苏霓锦想着既然要坦白,那就把一切都坦白好了。   祁昶闻言,从回忆中回神,抬手摸上苏霓锦的左手手臂,轻柔的抚触:   “所以,你为了学安神针,就在自己身上扎窟窿?”   苏霓锦猛然抬眼:“嗯?你怎么知道?”   问出这话,苏霓锦就明白过来,狐疑问:“医馆里的人是你安排的?”   其实,宋老先生突然对她寸步不离,一针一针的言传身教,还给她找来两个患有失魂症的病患,供她练手,苏霓锦当时就怀疑过,只不过没往祁昶这方面想,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做的还挺隐蔽,祁昶肯定不知道呢。   祁昶拧眉冷声问:“若我不安排,你还想扎自己多久?”   当他发觉小狐狸的手臂不太对的时候,就留心上了,第二天让罗时去查她这段日子在宫外做什么,不查还好,一查差点把他气了个倒仰。   要是她不乱来,单纯的学学针灸也就罢了,可偏偏这小狐狸看着精明,实际做的事情却笨的很,就没看见过谁,一针针往自己身上招呼的。   “……不疼。”苏霓锦被训的慌忙避开灵动的双眼,小声嗫嚅。   “不疼?”祁昶提高了音阶:“你确定?”   在他的威胁之下,苏霓锦丧气的垂下头,说出了原因:“我就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我在干什么,万一被有心人猜到怎么办?岂非要连累你?”   祁昶隐忍着生气,定定的看着苏霓锦,看的苏霓锦心中一阵愧疚,赶忙保证: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下回一定不敢再乱来了,好不好?”   祁昶抬手想给她额头弹一记重的,让她长长记性,可手刚伸过去,她就吓得闭起了双眼,那副模样,明明是很怕疼的,却偏偏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不怕疼的事情。   终究没舍得下手,改成揉乱她的头发,同时警告:   “若再有下回,你会让你好好知道知道‘疼’这个字怎么写。”   预料中的爆栗子没有落下,苏霓锦睁开眼,对上祁昶心疼的目光,一股脑儿的扑入怀中,撒娇道:“我知道了,绝不会有下次。再说了,你不是让宋老给我找了两个名正言顺的病人吗?有他们在,我何苦再扎自己呢。”   祁昶拥着她问:“你还打算学啊?”   苏霓锦十分坚定:“当然!你别以为我是开玩笑做做样子的。你的病其实挺严重了,若你不愿找太医的话,那我便从民间给你找缓解的法子好了。宋老说了,只要有安神针和他开的安神药,失魂症不是什么大问题。”   “道理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可以让别人去学,你无需吃这些苦头。”祁昶说。   民间的大夫,祁昶自然去看过的,安神针,安神药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关键就在必须持之以恒。但祁昶身在宫中,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着,他最难做到的也就是持之以恒。   毕竟他没有办法同人解释他为什么要每天往宫外跑,为什么每天要吃药……种种原因,让他无法在确保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接受治疗。   这一拖,就拖了这么长时间。   苏霓锦却早已把他的问题想清楚了,也明白他身为太子,有各种不方便的情况,这种事情,思来想去,也只有她这个枕边人来做是最合适,最保险的。   “不过学一套针灸术,有什么苦?我若学会了,便夜夜在房里替你针灸,这样就不会有其他人知晓啦。”苏霓锦说。   祁昶心中颇为感慨,甚至有点五味陈杂,轻抚苏霓锦的俏脸,说道:   “那你夜夜要做的事情,岂非有很多?”   苏霓锦一愣,没反应过来:“没有很多啊,就针灸嘛,宋老说每天不需要多长时间的……”说着说着,苏霓锦看见祁昶唇边勾起的坏笑,顿时明白他其实是在开车。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认真一点。”   祁昶被她眸中的光彩所吸引,小狐狸的纯粹让他心动不已,世上怎会有如此可爱之人,身下**蠢蠢欲动,祁昶从不压抑自己,再度翻身而上,在小狐狸耳边轻声呢喃:   “我很认真……”   芙蓉帐中再度温热,动情的光影缠缠绵绵,编织出一场动人心魄,如梦似幻的画卷。   ********************************   苏霓锦在宋老先生的指导之下,安神针法进步神速,就连宋老先生也说她学的不错,那两个身患失魂症的病人经过她这些天的针灸,都说夜里症状有所缓解。   跟宋老先生确认再确认之后,这天夜里,苏霓锦便开启了在祁昶身上临床实验的新篇章。   比起祁昶的从容不迫,苏霓锦捏着针的手反而微微颤抖起来,原本在别人身上能行云流水的扎一套下来不喘气,可真到了给祁昶针灸的时候,她就下不去手了。   满脑子都是担心。   万一她学不到位,扎错了穴道怎么办?   万一她扎错了穴道,把祁昶扎出个好歹怎么办?   万一……万一……   祁昶光裸着上身,等待了好些时候,都没等到身后人扎下第一针。   不禁回头看她,就看见跪在她身后的苏霓锦紧张纠结的神情,祁昶见状,转过身去,与她面对面,苏霓锦心虚一笑,道:   “要不,不扎了吧。”   祁昶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不是学有所成了吗?怎可临阵脱逃?”   苏霓锦咽了下喉咙:“我怕……”   话音刚落,祁昶忽的拉着她的手往他胳膊上扎下去,苏霓锦手指上紧紧的捏着针,祁昶这一拉,苏霓锦手上的针就深深的扎进祁昶的胳膊肉里。   “啊啊啊啊。”苏霓锦大叫一声,赶忙松开了手:“你你你,你干什么呀!”   相较于苏霓锦的紧张,被针扎了的祁昶反而一脸淡定,只见他轻松松便把胳膊上的针拔了下来,送到苏霓锦面前,说道:   “你相公我是上过战场的,被敌人三尺长的刀砍到过,你觉得我会怕你一根小小的针?”   祁昶说完,像是又想给自己随便来一针的样子,苏霓锦眼明手快,赶忙制止住了:   “我的爷,我的祖宗,快别任性,我不怕了,不怕了还不行嘛。”   苏霓锦觉得,如果自己再怕下去,祁昶没准儿就要当着她的面给自己扎成个刺猬,就为了显示他上过战场铁血真男儿,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疼的能耐。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经过祁昶这么闹一回,原本紧张到呼吸困难的苏霓锦,倒是缓解了很多。   第67章   宋老的这套安神针法, 苏霓锦这段时间以来白天练习,晚上复习, 每一处穴道都熟记于心,倒背如流, 也就是第一针有心理压力不敢下针,等真正扎入第一针之后,也就顺利了。   祁昶趴在床铺上, 两手垫在下巴下, 由着她在身后动作,娇柔的手在他背上认真的摸着穴道, 一针扎下去之前,她要反复确认好多次, 不过确认多次以后扎入的穴道倒是精准的很。   其实, 祁昶对于这套针法能不能有效是抱着怀疑态度的, 这么配合,全然是为了成全她的一片心意,不过扎着扎着,祁昶竟然觉得有些困倦了, 整个身体都十分放松,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眼皮子打架般困倦的感觉了。   “宋老先生说, 这套安神针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对安神定魂有奇效,你若是……咦?”   苏霓锦在后边尽职尽责的给祁昶找穴位针灸,一边还给他科普这套安神针的来历,谁知道她还没科普完, 就看见祁昶的眼睛闭了起来,一副安心闭目养神的样子。   这是完全信任她的吧。   苏霓锦心中高兴,便不去打扰他,更加用心的继续针灸了。   宋老说,这套针法的主要用途其实就是帮人放松,人在精神紧张的时候,体内血脉流通就没有那么顺畅,各处郁结的后果就是血脉不畅,只要坚持以针灸疏导,多少都会起点效果。   祁昶觉得这一觉他仿佛一会儿睡在云端,一会儿睡在海面,轻轻飘飘,悠悠荡荡,天高海阔,十分舒坦。   可睡着睡着,他感觉自己突然从虚幻中清醒,低头看向脚下,发现自己居然站在已经踏出去的万丈深渊之上,这一看生生把自己给看掉了下去。   下坠的过程让祁昶吓出了一身冷汗,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睁眼回到现实,看见的是已经熄灯了的寝殿大圆床,外头已有微微天光,寅时将过吧,虽说是惊醒,但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连续睡过这么长时间了。   祁昶出了一身冷汗,想起来去沐个浴,谁料身子一动,就感觉手腕上有东西,一根粉色的桃花带绑在他的手腕上,祁昶将那桃花带捞起,一路拉下去,没想到桃花带还挺长,拉了好一会儿才拉到另一端——侧身向外睡的苏霓锦手腕上。   她这是……   用这么长的桃花带缠住他,又睡在外床,是为了防止他夜游吗?这么笨的法子,亏她想的出来。   不过法子是笨,心意却是真的。   祁昶忽然不想起来了,干脆又躺下,从背后将侧身向外睡的小狐狸裹入怀,下巴垫在她的头顶,耳中听着她安静绵长的呼吸,慢慢的迎来清晨第一缕阳光、第一声鸟鸣和第一捧花香。   原来抱着喜欢的人迎来清晨的感觉这么美好。   苏霓锦转了个身,再次投入温暖,忽然像是梦中发生了什么,猛然睁开双眼,看见祁昶的胸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安下心来。   抬头一看,对上一双如渊如墨的眼睛,正痴痴的看着自己,苏霓锦难得俏脸一红:“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没多久。”祁昶将脑袋撑起,横卧着抬起自己被帮着桃花带的手问:“这是做什么的?”   看见他腕上的那条桃花带,苏霓锦才想起来自己昨天灵光一闪的聪明办法,坐起身兴高采烈的说:   “我这个办法不错吧?想来想去,就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祁昶挑眉:“你就真打算跟我这病死磕到底了?夜里我起,你起?”   “是啊。”苏霓锦几乎没有犹豫就给出了答案:“你起,我起,有我看着你,你总能少走些弯路,早点睡嘛。”   其实苏霓锦很早就想这么办了,睡觉之前,在祁昶手腕上拴条绳子,这样他一起身,苏霓锦就知道了,这就省的她没晚等着听他的动静,没着没落,还总担心自己是不是错过什么。   苏霓锦说完之后,就见祁昶盯着自己,目光狡黠一动,凑到他面前,故作娇柔的问:   “是不是觉得很感动?是不是觉得这个世上,没有比我更好的女人了?”   祁昶被她一边撩头发一边卖弄风情的样子给逗笑了,没好气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苏霓锦眨巴两下眼,想立刻捂着脸跑下床,扑到梳妆镜前去看看,谁知刚跑到床下没走两步,手腕就一紧。   “哎哎哎,绑着呢。”祁昶喊她。   “……”   苏霓锦一边手忙脚乱的解开桃花带,一边急急忙忙的跑向了梳妆台。   **********************************   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努力,祁昶终于向苏霓锦坦白了他的病情,并且还比较配合苏霓锦的干预,算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吧。   沈氏派人给苏霓锦送了个消息,说是苏霓锦的外祖母玉氏来京了,想见一见她。   苏霓锦对于外祖母的印象不是很深,只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她来过一回京城看她和母亲,后来就一直没见过,母亲往年回过江南几回探望她,苏霓锦没跟着去。   外祖母来了京城,苏霓锦无论如何都是要去拜见的。   怕直接选她入宫,外祖母会不自在,苏霓锦干脆自己收拾收拾出宫去见她,反正她前阵子几乎日日出宫,宫里守卫都见怪不怪了。   沈家在京城的宅子虽然已经完工,下人们都已经入住打扫,但玉氏觉得新建的屋舍,气味不好,于是就先在洒金巷落脚。   苏霓锦急急忙忙赶回来,沈氏还吓了一跳: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出宫这么方便吗?”   苏霓锦不好意思说就是这么方便,打了个哈哈:“外祖母呢?我急着见她老人家嘛。”   沈氏笑着催了她一口:“呸呸呸,你外祖母最讨厌人家喊她老人家了。”   “啊?为什么?”苏霓锦着实不解。   但这个疑问,在她看见外祖母玉氏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   玉氏是苏霓锦的母亲沈氏的亲妈,今年快五十岁了,可看起来却像是三十多岁,若非眼角确实有点难以遮掩的纹路,说她跟沈氏是姐妹都有人信。   快五十岁的外祖母竟然这么美貌,苏霓锦终于知道自己这美得冒泡的容颜到底是遗传的谁了。   玉氏一身翠色衣裳,带着一拢江南烟雨,清新美丽,妆容十分年轻,叫谁见了都不免夸赞一声岁月对她太过优厚,沈氏在站在门口发呆的苏霓锦背后推了一把:   “愣着干什么?”   苏霓锦被沈氏推着进门,玉氏赶忙上前护着:“别推她别推她,快来,让我好生瞧瞧我的绵儿。”   苏霓锦看着眼前与自己生的有些相似的女人,羞涩的喊了声:“外祖母。”   “哈哈哈哈哈,哎!”   客厅中响起了外祖母豪爽的笑,玉氏拉着苏霓锦的手,将她拉到一旁椅子上坐下,对苏霓锦俏皮的眨了眨眼,说道:   “绵儿都这么大了。人真是不得不服老啊。”玉氏说:“不过啊,绵儿还是别叫我外祖母了。”   苏霓锦一愣:“啊?不叫外祖母,那叫什么?”   “叫我绣娘。”玉氏直爽道。   玉绣,是外祖母玉氏的闺名,这是把她当平辈了?不得不说,这个外祖母实在是有点出乎苏霓锦的预料,太开朗了。   “哪有这么称呼的,这像什么样子?”   跟玉氏比起来,沈氏还算是比较重规矩的,当即提出这么叫不妥。   玉氏眉眼一横,满不在乎道:“有什么不像样子的。不管称呼什么,我总确实是她的外祖母,既如此,何必拘泥呢?”   “唉,娘。京中不比江南,若让别人听见,绵儿要受非议的。”沈氏也是处处为女儿着想。   玉氏见她搬出‘规矩’两个字,顿觉无趣,苏霓锦见状,脆生生的喊了声:   “绣娘莫怪,我娘她嫁了我爹,人就古板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我心中敬爱外祖母,口中称呼又有什么要紧?旁人爱说让她们说去,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家的日子,又不必仰他们鼻息过活,何必在意那些!”   一声‘绣娘’让玉氏看出了外孙女和女儿的不同,满意的连连点头:   “嗯嗯嗯,正是这个道理!叫名字好,叫名字显得我多年轻!”玉氏说,见沈氏还不释怀,又道:   “好了!你这性子真不像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若真要讲规矩,如今绵儿是太子妃,那按照规矩,咱们现在是不是都得给她跪下磕头行礼?做事情要懂得变通,退一步海阔天空,认死理儿可做不成大事!”   到现在,苏霓锦终于明白,为什么外祖母能在这个男权至上的社会里,凭借一介女流之身,在外祖父去世之后,还能独自一人撑起沈家门庭,尽管沈家的富有很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可实际上却是在蒸蒸日上的发展,外祖母这不拘小节的性格,也许就是成功的关键。   沈氏从来就是犟不过玉氏的,如今又多了个苏霓锦从旁附和,她就更说不过这对祖孙俩了,只好放弃,由着她们去。   苏霓锦和玉氏一见如故,跟玉氏说了大半天的话也不觉厌倦,若非惦记着回宫,苏霓锦还能继续和她秉烛夜谈。   谈话间,苏霓锦提起了玉氏给她做嫁妆的那些鸽子蛋大小的珍珠,问玉氏是如何养殖的,玉氏是个爽快人,又是自己的亲外孙女相问,当即便说要教苏霓锦,并且邀请苏霓锦两日后去一趟庆阳,庆阳离京城大约一个时辰的车程。   玉氏说,她离京城最近的庆阳城外,有好大一片鱼庄,每年那里也能产不少成色亮眼的珍珠,问苏霓锦愿不愿意随她去看一看,苏霓锦很感兴趣,便一口答应下来。   夜里,她一边替祁昶针灸,一边把两天后要随外祖母去一趟庆阳的事情说给他听了,祁昶听后点点头:   “嗯,去可以。不过庆阳那儿闹水匪,你们需得轻装简行,护卫一定得多带点。”   只要答应让她去,苏霓锦什么条件都答应。   “你知道下个月是父皇的生辰吧?”祁昶闭着眼睛问。   “嗯,知道。”苏霓锦说。   后宫事宜都是贵妃在主持,苏霓锦不管事,但东宫里有专门记录后宫大事的司仪姑姑,宫中有任何需要苏霓锦出席的典礼,她们都会提前告知苏霓锦知晓。   下个月二十七是熙元帝的生日,苏霓锦早在两个月前就听说了。   “我打算给父皇亲手写一副百寿图,就是用一百个寿字拼成一个大寿的那种图,你觉得怎么样?”苏霓锦问祁昶,这礼物她想了很久,但合不合适还得听听祁昶的意见。   “行,既是你特意准备的,父皇定会喜欢。”祁昶对苏霓锦的创意给予肯定。   “父皇的寿宴,每年都是内务府督办,今年也是,不过今年镇国公与安南王会携眷回朝,宫宴或许有所不同吧。”   祁昶闭着眼睛说。   苏霓锦听的云里雾里:“安南王是嘉和郡主的父亲吗?镇国公不就是……”   “嗯,我的舅舅。”   苏霓锦想起来好像是这样,她入宫前恶补过祁昶的事情,他的母亲是已故皇后岳氏,出身镇国公府,据说年轻时还曾随父兄上过战场,是个英姿飒踏的女子。   老镇国公去世后,祁昶的大舅舅,当时的镇国公世子岳擎功袭爵,代替父亲镇守漠北,凭着岳家军的威名赫赫,守得一方百姓平安,不叫胡虏进犯。   “舅舅是回朝恭贺父皇生辰吗?”苏霓锦问。   岳家军镇守漠北,轻易不会离开,应该不会只是为了恭贺皇帝生辰而回朝。   “与回纥的战役平了,舅舅此番回京是受赏,顺便押送回纥质子回京。”祁昶的精神越来越松散,不得不说,小狐狸的针灸还真挺舒服。   “哦,将军得胜回朝,可喜可贺。回纥质子就是人质的意思吗?是回纥王的儿子?”苏霓锦问。   祁昶的意识有些悠远:“不是儿子……”   苏霓锦还在认真的听,谁知祁昶的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后半句苏霓锦根本就没听见。   “殿下?祁昶?”   苏霓锦小声唤了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将最后一针扎好了便下床,拖了张毯子盖在祁昶身上,针要在他身上停留两盏茶的时间,苏霓锦用这段时间去泡杯茶,喝完了正好回来给祁昶拔针。   自从开始给祁昶针灸,东宫清殿的时间就提早了两个时辰,所以,尽管现在外面才七八点钟的样子,但已经没有其他宫人在了。   苏霓锦要喝茶就得自己动手,殿外有个抱夏,抱夏里生着银丝炭的小炉子,炉子上放着一只小茶壶,苏霓锦将炭火点燃之后,便坐在那里等水开。   今天天不是很好,风有点大,看来一会儿该打雷下雨了。   苏霓锦刚这么想着,就听见一道惊雷声,密集的雨点,撒豆子般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哇,暴雨啊。”   苏霓锦站在窗前看向花园里,又一道惊雷夹杂着霹雳般的闪电,将天空照亮,苏霓锦怕祁昶被雷声吵醒,特地回去看了一眼,见祁昶仍好端端的趴在床上睡着,才放心回来继续烧水。   一小壶水很快烧好,苏霓锦倒了一杯,边喝边趴在窗前赏雨景,一年到头,也很难看见这么大的暴雨,这雨要下一夜的话,估计不少良田都要被淹了。   良田被淹,收成不好,百姓就不得安宁,百姓不安宁,朝廷就不安宁,朝廷不安宁了,祁昶就不会安宁……   “老天爷,这雨随便下下就得了,见好就收吧。”苏霓锦自言自语着喝完了杯中茶,将壶里剩余的茶水提着回殿,想着待会儿若祁昶醒来,说不定也会想喝水,她温在篮子里,等他想喝的时候,直接取了喝便是。   苏霓锦这般想着,来到主殿外,看着敞开的殿门愣了片刻,她刚才好像是把殿门关上的吧……   糟了!   脑中警铃大作,苏霓锦三步并作两步跑入殿中,果然,刚才她特地来看时还在床上趴着的祁昶居然不见了,偌大的床铺之上,除了一张凌乱的毯子之外,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苏霓锦再次来到廊下,左右环顾也不见祁昶的人影,她又往书房找去,书房里也是空无一人,外面惊雷阵阵,电闪嚯嚯,这么个鬼天气,祁昶能跑去哪里?   花园吗?   苏霓锦站在廊下看着外面几乎下出烟雾的大雨,来不及去找雨伞,就直接埋头冲进了雨里,她在花园里四处找寻,想要找到祁昶的身影,可她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冰凉的雨直往她脖子里灌,可苏霓锦却丝毫感觉不到冷般,焦急的指向找到祁昶。   目光落在池塘边的假山上,她记得那里是有个假山洞的,怀着希望苏霓锦很快来到洞口,探身往里看去,果真看见了抱膝坐在地上的祁昶。   “殿下?”苏霓锦喊了一声,祁昶没有回答。   她探身进去,试着抓住祁昶的手腕,谁知她的手刚碰到祁昶,就被他一把抱入怀里,紧紧抱住,苏霓锦虽然是被抱住的那个,但明显能感觉到抱着她的祁昶身体在微微发抖。   没有光线,她看不清祁昶是在梦游,还是清醒着,苏霓锦感觉小腿一阵发烫,低头一看,原来她刚才烧好的水壶一直拎在手上,自己都没发觉,祁昶搂她过去的时候,壶里的水全倒在她小腿上了,好烫好烫。   不过,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最关键是把祁昶带回去。   苏霓锦轻轻的拍着祁昶的后背,说道:   “没事没事,我来了。”   祁昶的头埋在她的肩窝里,伴随着一道惊雷,他似乎在他耳边喊了个名字,苏霓锦没怎么听得清,依稀是什么‘一’。   祁昶抱着苏霓锦好一会儿都没有下一步动作,苏霓锦这才确认他是不清醒的,在祁昶耳边轻柔的诱导:   “这里雨大,我们回去吧。”   祁昶的反应有点慢,但至少是反应过来了,由着苏霓锦将他搀扶起身,往殿内回去。 第68章   苏霓锦一直拉着祁昶的手回到殿中,两人都成了落汤鸡, 祁昶目光空洞盯着前方, 苏霓锦将他按坐在椅子上,想要去给他那条干净的毯子过来擦拭, 谁料她刚一松手, 就被祁昶反手抓住, 不让她离开。   祁昶以往梦游的时候,没怎么主动跟苏霓锦有过肢体接触, 所以他这一扣,让苏霓锦有点拿不准, 他是在梦里还是清醒着, 凑到他面前观察了好一阵儿, 发现祁昶除了抓住她的手之外, 并没有做出其他什么反应。   “我去拿毯子, 身上湿了,要擦干净的。”苏霓锦试着跟他说话。   只是不知道在祁昶梦中,能不能和她交流。   祁昶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苏霓锦以为不会交流的时候,他却突然放手了, 苏霓锦惊奇的猜测,也许祁昶梦中是可以与她交流的, 只不过反应要比平常慢上很多很多。   手被放开之后,苏霓锦便赶紧去内殿拿了两条干净的毯子,一条披在祁昶身上, 一条披在自己身上,然后她再次出殿,去重新提了些热水进来,拉着祁昶进殿,给他擦手擦脸换衣服,全程苏霓锦的动作都很轻,而祁昶也都很配合。   好不容易把祁昶弄干净了,苏霓锦才想起自己,把祁昶扶到床铺上,让他躺下,苏霓锦自己到里间换掉湿衣服,小腿一阵抽痛,苏霓锦掀开裙摆看了看,就看见小腿上通红一片,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刚才自己出去找祁昶时,被手上忘记放下来的水壶烫到了的缘故。   弯下腰想要吹吹有点火辣的小腿,却够不着,想着应该没什么大碍,明早估计就恢复了,现在就干脆不想,赶紧换好衣裳,将湿头发擦干,来到床前,让祁昶睡到里面,她在外侧躺下,躺下之前,还从枕头下拿出那根很长的桃花带,绑上手腕,转过身,像是哄孩子入睡般,轻拍祁昶心口,哄他睡觉。   祁昶闭上眼睛入睡后,苏霓锦却有点睡不着,想着祁昶先前躲在假山洞里的样子,总觉得很不寻常,难道电闪雷鸣的天气会引出他某些深藏心底的负面情绪吗?他刚才坐在那里,缩成一团的样子,脆弱无依,是梦到少时往事了吗?   苏霓锦暗暗伸手牵住祁昶的,她不能回到过去抚平他的伤口,解开他的心结,但将来的路,她定会与他风雨同舟,并肩而行。   ****************************   苏霓锦早上醒来的时候,祁昶已经上朝去了,她从床上爬起,小腿处被擦出一阵火辣的疼,让苏霓锦忍不住嘶了一声,撩开睡裙看了看,昨晚还只是有些红的皮肤上起了几个小水泡,水泡摸起来倒是不疼,但水泡周围的皮肤有些火辣刺痛,但也还好,还没到难以忍受的疼痛程度。   随便用了些早饭,苏霓锦便出宫去了,昨日答应玉氏,今天要赔她游览京中,明日则相约前往庆阳,看玉氏的珍珠场,谁知玉氏说明日京城商会有事,要去庆阳的话,今日去也来得及。   苏霓锦无所谓今日还是明日,只要能看见都可以,玉氏既然临时改变,那苏霓锦也没什么不能配合的,跟着她出宫的护卫得知她要去庆阳,不敢耽搁,赶忙去羽林卫所调了一队十五人的护卫随行。   沈氏对那些生意上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就没有跟随,玉氏和苏霓锦两人坐在马车里,玉氏还忍不住吐槽沈氏这个女儿:   “唉,你娘像极了他父亲,温温吞吞的,一点都不像我的性子。还是绵儿好,绵儿像我。”   苏霓锦喜欢玉氏的性格,豪爽不乏细腻,对事对人观察入微,听她说话,看她做事,条理分明,干脆利索。无怪可以独自一人撑起沈家江南那么大的家业。   若非她一介女流独撑门庭艰难,也不会舍得让女儿嫁到京城这么远,嫁给在国公府中全然不受重视的庶子,沈家是商户,吃了太多身份上的亏,苏轸是庶子,但他总是世家子弟,社会地位比商户沈家不知要高多少。   不过,对于苏轸和沈氏这桩婚事,不得不说,玉氏还是赌对了的,苏轸是个不可多得的潜力股,就算是那些受宠的世家子弟,都没有几个人能达到他如今的地位。   “不过你娘的性子,配你爹的性子却是刚刚好,两人简直如出一辙,没脾气,没火气,有的时候我听的人都气死了,他们还云淡风轻,全然不觉得有事。”玉氏一边吃着临街买的蜜饯,一边对苏霓锦数落她爹娘,说着说着,还不忘给苏霓锦递两颗梅子,眨眼睛道:   “哎,这是咱们俩之间说的话,你可不许搬弄到你爹娘面前去,你爹至今还以为我特别欣赏他这个女婿呢!其实……呵呵。”   苏霓锦被玉氏给逗笑了,说道:“我爹谨小慎微惯了,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哪儿能那么随意洒脱。不过他就没怎么拘着我和哥哥的性子。”   玉氏点点头:“看出来了。我就那么说说,你爹的能耐我岂会不知?”   “我爹不仅有能耐,对我娘也很好啊。您是没看见,自从我爹当了户部尚书之后,我娘在京中贵妇里的地位水涨船高,我娘现在走路都带着风呢。”   苏霓锦作为一个孝顺的女儿,关键时刻还是要帮老父亲在他岳母大人面前吹嘘吹嘘的。   “看出来了!你娘现在美着呢。”玉氏拉过苏霓锦的手,问:“听说殿下对你挺好的?”   苏霓锦有些难为情:“啊,还挺好的。”   玉氏拍着苏霓锦的手背:“你父亲争气,你更争气,人生在世,有好些事情不容我们选择,但既然做了,那就要做出个样子!”   这句话,苏霓锦是十分赞同的。   玉氏又说:“我虽出身商贾,但从未因自己的身份而自轻自贱,世人都说黄白之物乃俗物,可事实却是,谁都离不开它,真正俗的不是钱,而是那些自命清高,自诩名士,沽名钓誉之徒。既想坐拥富贵,又不屑如商人一般算计牟利,也是可笑。”   苏霓锦觉得有道理:“国之安定,商贾出力不少,盛世繁华,哪样不是金钱堆砌出来的?”   “正是这个道理!可偏偏那些文人酸士不这么想,成天就知道说商贾铜臭,有辱斯文,还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些才学,便自命清高,回回听到这番言论,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玉氏像是遇见了知音,对苏霓锦滔滔不绝起来。   “来了京城以后,这种感觉就更多了。天下商会中如今也出了这等言论,若不加以官制,长此久往,商人的地位只怕就要零落成泥,半分不值了。”   苏霓锦想起来自己和玉氏本来约定的是明日看珍珠场,因为她要参加商会的议事,才改由今天,现在听她再次提起,苏霓锦问:   “天下商会是天下所有商贾的聚集之地吗?”   玉氏点头:“是啊。九州十三省的商人都在其中,我还是江南的天下商会会长呢。京城这些个棒槌,一个个都年纪大了,眼瞎心盲趟不得事儿!全成了缩头乌龟,明日看我怎么骂他们!”   苏霓锦有点意外玉氏是江南商会会长,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古代就是这样,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士农工商,商人是下九流的存在,可社会推动,经济流通,又离不开商人,既然离不开,却又不愿给他们相应的社会地位,这种模式,其实并不利于社会经济的发展。   要想国家繁荣,百姓安定,发展经济才是最关键和最有效的方法。   一路上,苏霓锦听玉氏说了不少如今商人的状态,颇有感触,而玉氏也是难得遇见像苏霓锦这样理解和支持商贾的晚辈,两人越聊越起劲,一个时辰的车程,居然感觉很快就到了。   玉氏的珍珠场是一片范围颇大的淡水湖泊,若非周围整齐的建着屋舍,有人巡逻看管,跟野湖没什么两样。   “其实养珍珠最好的水域在江南,要么就在深海,这里的水质一般,单纯的养珠子行不通,所以我就让人在这水里养鱼,把鱼养活了,养好了,珠子也就能出来了。”   玉氏带着苏霓锦在湖边行走,指着不远处的码头说:“今儿正好赶上捕捞,走,看看去。说不得有成色好的。”   苏霓锦跟在玉氏身边,珍珠场里都是玉氏的庄头,对玉氏很尊敬,连带对苏霓锦也十分客气。   场主是对年轻力壮的夫妻,男的叫张勇,女的姓刘,大家都喊她张家嫂子,两人都是黝黑的肤色,看着就很健康利索,管着场子里百来号人,一点都不慌乱,可见颇有能力。   一网捞上来百十来斤蚌壳,有大有小,大的收到船上,小的抛回湖里继续长。大概今日玉氏在,所以场主夫妻挑了两桶好蚌壳,拎到一旁竹亭子的青石台上。   “怎么样,敢不敢赌一个?”   玉氏对苏霓锦问,苏霓锦不甘示弱:“怎么赌?”   “就赌谁开的珍珠多,输的给赢的一样身上最贵重的东西,如何?有两桶,我让你先挑。”玉氏心情看起来很好,双手抱胸,爽快道。   她身后跟了几个掌柜的,有些知道苏霓锦的身份,有些不知道,全都等着她的回答,苏霓锦哪有露怯的道理,随手指了一桶蚌壳,说道:   “赌就赌!”   周围的掌柜也是实在人,在苏霓锦和玉氏开了赌局以后,他们居然寻了两人做庄,让其他人跟着在旁边下注,苏霓锦的赔率是一赔八,玉氏的赔率是一赔二,赔率越高,自说明风险越大。   苏霓锦身边的护卫跃跃欲试,全都象征性押了一点在苏霓锦这边,算是全了太子妃的颜面。   珍珠蚌壳被一只一只的撬开,里面不乏产出珍珠,挖出来的珍珠全都放在两边一只托盘上,苏霓锦这边开了一半,十五个,出了一百多颗珍珠,但可惜都是小珠子,玉氏那边尽管珠子没有苏霓锦多,但她很快就出了一颗拇指指甲大的粉珠,一颗就抵寻常几十颗珠子。   眼看苏霓锦这边要落败,忽然为她开蚌的张家嫂子倒吸一口凉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随着她手中的蚌壳被撬开,从鼓起的蚌肉中取出两颗晶莹剔透的紫色珠子,托在手心里,有鸽子蛋那么大,熠熠生辉。   “是紫金珠!”   围着的人群中,有人喊了这么一句,所有人都闻讯挤过来看。   玉氏惊喜的看向苏霓锦:“你这小妮子的运气未免太好了!我两三年都没开出一颗紫金珠,你今儿才露面,居然就开出了两颗!哎呀呀,让我说什么好呢?我今儿算是彻底服了‘运道’二字!”   苏霓锦也是意外,本来都做好了要赌输的准备,谁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张家嫂子将那两颗紫金珠放在特定的溶液中清洗一番后,用蚕丝布小心翼翼的擦拭干净,装到一只绒布小木匣中,递到苏霓锦面前:   “夫人运道真好!”   苏霓锦接过那两颗紫金珠,对着光看了好几眼,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好了,接下来的蚌壳开与不开也没什么区别了。有这两颗紫金珠在,我横竖是个输嘛。”玉氏唏嘘不已。   见苏霓锦还在看那两颗紫金珠,玉氏说道:   “咱们愿赌服输,我既输了,那便要给绵儿一样最值钱的东西才行。”   苏霓锦笑道:“绣娘要给我这两颗珠子吗?我可不会跟你客气的,正好可以给我家……相公,做一副紫金珠的腰扣。”   苏霓锦很喜欢这两颗从天而降的紫金珠,不仅是因为值钱,还因为这是碰运气碰来的,兆头好,她脑子里甚至都已经勾勒出该给祁昶做什么样的款式了。   玉氏从容一笑,说道:   “咱们赌的是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你觉得你的外祖母我,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两颗紫金珠?”   苏霓锦抬眼望玉氏看去一眼,明白她的意思,说道:   “小赌怡情,我赢了两颗紫金珠就够了。这是我赢了,我若是输了,我身上最值钱的,就是头上的金簪子,这两颗紫金珠,够买二十根我头上的金簪子了。”   玉氏拉过苏霓锦的手,指着她们面前的那片湖泊,说道:   “这片珍珠场,输给你了。”   苏霓锦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周围的人也都惊住了,面面相觑,用眼神询问,他们掌柜的今儿是吃错药了?这可是一片上等的珍珠场,从开拓要培水,花了足足二十年的时间,如今总算成了气候,每年都能开出不少成色好的珠子,怎么说送就送了?   玉氏但笑不语,指了指波光粼粼的水面,苏霓锦回过神来,赶忙摇手: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外祖母,您就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了。我可管不了这些。”   “不用你管。这场已经很成熟了,张勇他们自会管的很好。这是赌注,你可不能不收。”玉氏说。   苏霓锦愣了半晌,还是摇头:   “什么赌注,您分明知道,我与您赌的不过是个玩笑。”   “玩笑不玩笑的,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玉氏一锤定音,见苏霓锦还有话说,她又补充道:“我的好绵儿。这是我与你的赌注,也是我给我外孙女的礼物,这样的珍珠湖,沈家在江南有十几处,给你一处,算不得什么。别推辞了。”   “再说了。珍珠场给了你,那今后这珍珠的销路,也就落你身上了。随你是赏人,还是自己佩戴,或是售卖出去,总之一切都是你说了算。我可就撂手不管了啊。”   玉氏态度十分认真,不容苏霓锦拒绝,直到在珍珠场吃了顿午饭,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下午打道回府,坐到马车上了,苏霓锦还觉得云里雾里,不像真的。   苏霓锦坐在马车上,不住的摸右脚小腿,玉氏以为她是走累了,递给她一只小玉锤,苏霓锦摇头推辞,表示自己不是累的。   她觉得小腿上的水泡破了,有些湿漉漉,火辣辣,毕竟走了半天的路,能不磨破嘛。   外头忽然响起一道惊雷声,苏霓锦掀开车帘子往外头看去,雨点开始打落在马车上,苏霓锦看着天色,心中估算着回到京城的时间。   “这两天的雨还真多,一会儿上了官道就好了。你的人都有蓑衣吗?”   玉氏问苏霓锦,苏霓锦掀开车帘,对跟在外面的护卫问了声后,他们表示出行装备齐全,让苏霓锦不要担心云云。   “到底是皇家护卫,跟一般的护院就是不同。”玉氏感慨赞道。   外面骑马的护卫开始整齐划一的穿蓑衣,谁料就在这时,从山上冲下来一堆人马,足足有百人之多,手持长刀,凶神恶煞,很快便将苏霓锦她们的车队团团包围。   为首那土匪看见马车后面的护卫们正穿蓑衣,全都不是备战状态,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一声令下,土匪们便蜂拥而上,与护卫们展开了激烈的打斗。    第69章   太子府的护卫们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可偏偏这帮匪徒太刁钻, 挑了他们在路上换衣的时刻冲出来, 率先打乱了他们阵脚, 不过饶是如此,护卫们略有受伤却依旧护住了马车。   “你们什么人?”带头的护卫叫张泽,乃是羽林卫二营统领。   带头的匪徒没想到他们这么多人搞突袭,居然也没有占到多少上风, 这些人根本就不像寻常商队看家护院的人, 一个个倒像是专业的雇佣兵士, 事情不好办啊。   “我们不过求财,不杀人, 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我保你们不死。”   土匪头子做这些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 知道怎么说能降低对方的顽抗心理,只要他们上当, 给财物的时候, 就是他们二次攻击的最佳时机。   张泽冷笑一声:“天子脚下,竟有尔等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怕不是受谁指使杀人灭口来的吧?”   土匪们面面相觑, 看来是被张泽说中了,张泽见状, 心中叫糟,拿不准这些人的目的是太子妃还是那玉掌柜的,若是玉掌柜事情好解决, 若他们的目的是太子妃,可就危险了。   不过,看这些人的攻势,并不怎么像训练有素的样子,若是有人试图行刺太子妃的话,应该要派更加专业一点的杀手前来吧,这些人一看就是临时整合出来的乌合之众,他们应该不知道马车里的是当朝太子妃才是。   “张泽,胜算多少?”马车里,苏霓锦的声音传出。   “夫人放心。”张泽沉稳回道。   只要这帮人的目标不是太子妃,事情也就没那么复杂,他们便是拼死一战,安全送走太子妃不成问题。   短短一瞬间,张泽就已经推算好了一切,心下稍定。   那边匪徒们也失去了耐心,为首之人举刀说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等本为求财,不想伤及人命,你们既然舍不得财物,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   张泽在打量这些土匪,这些土匪也在打量他们,这些护卫里,明显就是两帮人,一帮是正常的商队护卫,早就被他们打的抱头鼠窜,但这些围在马车外的护卫,不好对付,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个个身怀绝技,武功高强。   要想杀了马车里的人,就得先干掉马车外的这些人才行,估算人数,土匪的人大大多于这些护卫,便是五个打一个也是够的,这买卖还能做。   “来人,给我上!”土匪头子一声令下,土匪们就要冲上前,张泽等护卫都严阵以待,身后一个太子府的护卫冲天发出一声响亮的警报烟鸣,这是羽林郎间传递危险消息的信号。   土匪们见他们居然有官府用的传信号,也是一惊,不过命令已经下了,两边人马再次开打,护卫们只守不攻,将马车团团围住,将所有靠近马车的土匪尽数斩于剑下。   土匪头子眼看情势不对,虽然他们人很多,可都是些没受过训练的三脚猫,在那些护卫手底下根本走不过三招,砍瓜切菜般给人收拾,这跟雇主和他们说的情况不太一样啊,雇主只说是个商队,把商队中那个老女人杀了,他们就能得到另一半丰厚的酬金,足足有一千两之多。   可如今看来,点子这么扎手,一千两可给少了!回去说什么都得要加钱不可。   “拿油箭来。”土匪头子突然对身边人说。   油箭点火,射在马车上,马车着火,里面的人就肯定要跑出来,这些护卫守着的马车固若金汤,他们这么耗着不是办法,得在他们的救兵来之前,赶紧把马车里的人杀了才行。   土匪头子拉开点着火的剑,对着马车瞄准,正要射出,只见一支长箭,如疾风雷霆般直接贯穿了他的头颅,土匪头子瞪大了双眼,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当场死掉。   这一突然变故,让土匪们惊慌不已,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老大怎么突然就被一支箭射穿了脑袋,就这么死了。   土匪们被这吓得六神无主,只听几十匹骏马整齐划一的马蹄,从官道岔路奔腾而来,一瞬间的功夫便杀到眼前,将这些溃不成军的土匪团团包围。   祁昶一手持弓,一手执缰,面色阴沉的盯着乱作一团的战况,罗时带着援兵,如秋风扫落叶般将本就溃不成军的土匪们一一擒住,有些土匪这才知道跟着那早死的头儿,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说是截杀商队,可这些护卫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商队啊,不少人吓得抱头投降,七嘴八舌的急着撇清关系。   祁昶从马上下来,护卫们替他扫清一条路,罗时上前询问:“主子,这些人怎么办?全杀了吗?”   祁昶冷眼扫过地上磕头求饶的土匪们,眉头紧锁,沉声道:   “让京兆尹亲自带兵过来押,让他好好看看,在他管辖的地方竟出了此等恶匪,他那官儿怕是做到头了。”   罗时领命下去,祁昶不理周围哭喊一片的杂乱,来到马车前,掀开马车车帘子,就看见手里拿着匕首,将玉氏护在身后,严阵以待的架势。   苏霓锦看见祁昶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松了口气,直直扑入祁昶怀里,什么话都不用说,微微颤抖的身子就够让祁昶心疼好一阵了。   拍拍苏霓锦后背,祁昶问:   “不是说明日去庆阳,怎的今日就走了?”   若非出发前张泽派人去羽林卫所请侍卫,祁昶还不知道她今日就来了,一整天都心下不安,想来想去都不放心,直接率人迎出城,谁料官道走了一大半就看见羽林卫的求援信号,祁昶焦急万分的带兵过来,一箭射穿那个试图用火攻的土匪头子。   苏霓锦除了那日在梁府门外亲眼见过这种杀戮的场面,今天又见,早就吓得六神无主,明明刚才在马车里,她还很坚强的打算用匕首保护玉氏,可一看见祁昶,她所有的坚强就都土崩瓦解,零碎成泥。   玉氏也是惊魂未定,下了马车以后,看到周围狼藉的战况,心有余悸。   来到抱着苏霓锦的祁昶身前,玉氏要行礼,被祁昶抬手制止:“您不必多礼。”   “多谢殿下。”玉氏看着周围问道:“这些人是,是来杀太子妃的刺客吗?”   祁昶环顾一圈,摇头回道:“他们的目标应该不是太子妃,是您。您近来可有得罪什么人?”   玉氏大惊:“我?”   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玉氏眸中露出恍然之色:“我大概猜到一些了。没想到他们竟想对我下此狠手。”   “您心里有数就成。这些人我会让人押去京兆府,逐一审问,届时会把证据送到您手中,您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祁昶知道苏霓锦的母亲是商户出身,原以为只是江南普通的商户,却没想到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贾,江南沈家行事比较低调,真正的掌舵人便是眼前这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妇人,便是小狐狸的嫡亲外祖母玉氏。   玉氏掌管沈家多年,定是有一番手腕,祁昶相信既然她有所察觉,那就一定可以自己处理好这些。   两名护卫替祁昶他们撑着伞,雨势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不宜多留,玉氏今日行驶两辆马车,便让祁昶与苏霓锦坐她们先前坐的那辆马车先走,玉氏和后面的掌柜同行。   “绣娘还是一起吧。”   苏霓锦不放心她,万一路上还有危险怎么办。   祁昶说:“我会让人安全送外祖母回府的,不必担心。”   玉氏也说:“是啊,绵儿不必担心,这些人我已大致猜到是谁,断不会再着他们第二回 道,我这还有些事要处理,雨大了,你随殿下先回去吧。”   既然祁昶和玉氏都这么说,苏霓锦也就不坚持了,与祁昶两人上了马车,先行离去。   **************************   “你怎会突然过来?”苏霓锦经历了一场事,至此依旧惊魂未定,两只手紧紧的抓着祁昶的衣袖。   祁昶伸手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我若不来,可怎么得了。明明说的是明日,你却临时变卦,我连暗卫都没来得及给你安排。”   苏霓锦惭愧低头:“我以为就是寻常出一趟城,没想到会这样。我知道错了。”   祁昶原还想再说她几句,却听她这么轻易就认错,倒叫他不好再开口说什么,见她目光低垂,脸色有些苍白,满脸写着愧疚,知她肯定也是吓坏了,不忍再过多责备,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在她头顶亲了一口,说道:   “下回若再犯,可没这么轻易放过你。”说完,祁昶拉起苏霓锦的手左右看了看,问:“听说你早上要了烫伤膏,哪里烫伤了?”   这也是祁昶为什么今日会格外担心苏霓锦的原因,回宫之后见她不在,又听宫人说她早上要了烫伤膏,不知她哪里受伤,才总觉得心绪不宁,急着追出城来。   苏霓锦听祁昶问,才想起来自己腿上确实受伤,先前太紧张了,现在放松下来,小腿上倒真有些疼了。   祁昶见她目光落在右边小腿上,干脆亲自动手把她的右腿搬到自己腿上,掀开裙摆,谁料掀的突然,裙摆有些粘连皮肤,苏霓锦发出一声呜咽。   被掀开的裙摆下面,小腿上通红一片,两处破皮有水流出,粘连内群,看起来十分严重的样子。   “怎么弄的?”祁昶拧眉问。   苏霓锦眨巴两下眼睛,不打算告诉祁昶真相,深呼吸两下,对祁昶无所谓的摆摆手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不小心打翻了个刚烧开的茶壶,大约是今儿走路太多,水泡给磨破了……”   “苏——霓——锦——”祁昶的声音几乎从牙缝中吐出:“你——”   祁昶简直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这女人未免也太不注重自己的身体,腿上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居然还跟人出城走那么多路,她是要急死他吗?   苏霓锦见祁昶眼里卷起风云,一副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她可不想因为这个和祁昶吵架,犯错后认错速度决定受到惩罚的程度,苏霓锦深谙此理,在祁昶的情绪还未彻底就位之前,就大张手臂抱住了他。   “我知道错了,你别骂我!我腿好疼,刚才又吓着了,我现在心里难受的不得了。”苏霓锦软绵绵的道歉,声音里透着弱小可怜,无助受惊,让人不忍责备。   祁昶长叹一声,耐着性子从袖袋里拿出一只白玉小罐子,在苏霓锦惊讶的目光中,打开小罐子,将罐子里清凉的药膏涂抹在苏霓锦烫伤的小腿上,一边涂抹一边轻吹:   “感觉怎么样?疼吗?”   祁昶认真心疼她的样子,让苏霓锦心情大好,就算疼也说不疼了,连连摇头:“你多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哼,还给你吹,恨不得再给你来一下才好。”祁昶凶恶的说。   苏霓锦只顾不听,又一次抱住了他,撒娇得心应手:“你别凶我,我要哭了。”   “哭?”祁昶冷哼:“你哭呀,哭一个我看看。”   苏霓锦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愣是没哭出半滴眼泪,但可笑的表情倒是把板着脸训她的祁昶给逗的差点笑出来,未免自己训人的威严不在,祁昶果断把注意力从她脸上移开,专注在她小腿上,给她仔仔细细的,凡是发红的地方都擦上这治疗烫伤的药膏。   别说,这药膏定是御品,抹上一层后,原本火辣辣的伤口变得请凉凉,居然真的不怎么疼了,伤口不疼了,苏霓锦的好心情也就回来了。   今天虽说遇到危险,但因为祁昶及时赶到,算是有惊无险,对她的心灵造成的伤害,还没有那时在梁府门外,亲眼看见人血四溅的冲击力大。   心情恢复了,苏霓锦就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作妖,一会儿戳戳祁昶的脸颊,一会儿摸摸他的衣袖,一会儿又抱抱他,反正是极尽所能的想要吸引祁昶的注意力,一开始祁昶是不理她的,但后来给她骚扰了十几回,再不理她,她的手就要从他衣襟伸进去了,祁昶这才无奈揪住那只作恶的手,没好气的甩到一边,警告道:   “别皮痒啊。”   苏霓锦不怕他警告,就怕他不理人,闻言干脆七手八脚爬到他身上,面对面在他腿上坐下,让两人的身体贴的严丝合缝,祁昶有心把人弄下去,可架不住苏霓锦手脚并用,八爪鱼似的纠缠,不仅要防着碰到她的小腿,还得扶着她不被颠簸的马车摔下去,也是心累。 第70章   苏霓锦被祁昶带回宫中, 并且, 太子以太子妃腿受伤为由,令太子妃一个月内不许出宫,苏霓锦知道这回她确实有错,所以就算被罚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正好马上就是熙元帝的生辰, 苏霓锦身为太子妃,怎么说也要稍微出点力的。   熙元帝的寿辰由内务府和礼部负责, 宫中宁贵妃已经派人来请过苏霓锦两回, 说是请太子妃与后宫妃嫔一同商议商议陛下寿辰之事,其实后宫妃嫔怎么给熙元帝过生辰,跟苏霓锦没有太多关系, 宁贵妃派人问她是尊重她这个身份,苏霓锦懂的, 所以就算去了, 也不会过多的发表自己的意见。   小腿受了伤, 祁昶专门让人给她准备了轿椅,省的她走动时再度将伤口磨破。   芙蓉殿内的妃嫔瞧着苏霓锦的轿椅一直抬进了园子才把她放下, 有些妃嫔瞧见了她, 不免说道:   “太子妃可真是尊贵, 竟把轿椅抬进了贵妃娘娘的园子里来。”   后宫妃嫔数宁贵妃的位分最高, 所以,一般妃嫔就算是坐轿椅过来,也只会在殿外便停下, 步行而入,谁也不敢像太子妃这般‘娇气’。   宋婕妤如今正得宠,摇着手中团扇往身边宁贵妃看去一眼,跟着说道:   “也就是贵妃娘娘好性儿,太子妃才得如此的吧。要我说,娘娘也该教教太子妃宫里的规矩,免得将来太子妃恃宠而骄。”   宁贵妃冷笑,尽管她也瞧不惯苏霓锦,却也不是会轻易受人挑唆的。   苏霓锦是太子妃,只有皇后才是她的正经婆母,有资格管教她,宁贵妃的位分再高,也管不到东宫太子妃的头上去。   “太子妃有太子宠着,便是恃宠而骄也是应该的。这一点,妹妹该当最知晓了吧。”   宁贵妃回敬了宋婕妤一句话,现如今宫中最有资格‘恃宠而骄’的人,也就是宋婕妤自己了。   果然听了这话,宋婕妤颇为自得,‘恃宠而骄’这四个字,用在别人身上就很不爽,但如果用在自己身上就不同了,至少能证明‘受宠’啊。后宫女人千千万,又有几个有资格‘恃宠而骄’呢?   “贵妃娘娘说笑了。妾身不敢。不过是为娘娘抱不平罢了。”   宋婕妤近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在后宫备受宠爱,无往不利,陛下许诺待他寿辰过了之后,便晋升她为昭仪,连升三品,势不可挡;父亲在官场也是春风得意,前几日刚被陛下当殿夸赞,宋家俨然一副要成为朝廷新贵的架势,便是父亲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赵大人都主动登门拜访,有意拉拢结交,可见重视。   要说刚入宫时的宋婕妤可不敢管到东宫太子妃的头上,不过现如今宫中妃嫔的势头有谁比她更好,便是这后宫第一人宁贵妃,如今不也与她姐妹相称,处处奉承,此一时彼一时,自不可同日而语。   宁贵妃对宋婕妤眼中闪过的野心视而不见,并且还根据宋婕妤对她的看法,调整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唉,妹妹快别说了。太子妃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儿,你我皆是后宫妃嫔,轻易还是不要招惹她的好。”   宋婕妤暗笑宁贵妃懦弱,到底年纪大了,一点野心都不敢有,前怕狼后怕虎,不中用了。   “娘娘好性儿,我的脾气可不好。待会儿我定要……”   宋婕妤的话还未说完,就见一旁的嘉和郡主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她的话,说道:“宋婕妤,你待会儿定要干什么呀?那是太子妃,身份品级皆在你之上,这里这么多人,用得着你当出头鸟吗?”   嘉和郡主跟苏霓锦有梁子,而且是很大的那种,但她也瞧不惯后宫女人的这些勾心斗角,每天为了争夺宠爱,斗的像只乌眼鸡。   宋婕妤面上一愣,没想到会被嘉和郡主当面驳斥,她入宫前,父亲曾多番叮嘱,在宫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嘉和郡主,因为父亲是安南王府出来的人,受的是安南王爷的提携,而嘉和郡主是安南王之女,某种意义上宋家算是冯家的属下,所以哪怕宋婕妤现在敢跟宁贵妃平起平坐,敢管到太子妃头上,却还是不怎么敢当面得罪嘉和郡主。   只得陪笑:“郡主说的是,妾身不过是为了贵妃娘娘着想罢了。”   宁贵妃但笑不语,嘉和郡主则冷笑一声:“为贵妃娘娘着想?贵妃娘娘在后宫屹立不倒这些年,需要你一个小小的婕妤为她着想?别回头让人卖了,你还跟着后面数钱。”   嘉和郡主真是搞不懂这宋婕妤,明明入宫的时候是很温良的一个人,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就膨胀成这样,目中无人到如斯境界,被贵妃拿在手里当枪使还不自知,真是蠢到爆。   也不想想后宫这么多年人才辈出,有几个人能坐到贵妃的位置,一个个还成天耀武扬威,被色鬼皇帝几句好话一说,就全都以为自己明天就能当皇后,统领后宫了。   若非看在宋家对冯家还算忠心的份上,嘉和郡主才懒得说这蠢货呢。   嘉和郡主这番不留情面的话,不仅让宋婕妤尴尬不已,连一旁确实有把人当枪使意图的宁贵妃也都些尴尬,只得转而对宋婕妤一叹,那样子仿佛在说,唉,一个两个,都不是我能惹得起的,对宋婕妤的遭遇爱莫能助。   宋婕妤憋着气,又不能当面如何,只好用喝茶来掩饰不悦。   苏霓锦从外面被两个宫婢扶着进殿,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就是这满殿的尴尬之气,尽管宁贵妃脸上挂着笑在看她,宋婕妤低头喝茶,其他妃嫔也都一副平平常常,无事发生的样子。   “宁贵妃安好。诸位娘娘好。”   苏霓锦与纷纷起身向她行礼的娘娘们问好,宁贵妃客气的让宫婢给苏霓锦在身旁看座,见苏霓锦身边有两个宫婢搀扶,不禁问道:   “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苏霓锦坐下后略微抬了抬右脚,说道:“哦,前儿不小心摔了个热茶壶,烫着了。”   宁贵妃立刻关切:“是吗?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派人来说一声。如今可大好了?”   “多谢娘娘,快好了。我觉着不是什么大事,便未通传,是太子殿下过于忧心,非要如此。多有失礼处,贵妃娘娘见谅。”   苏霓锦其实也觉得轿椅一直抬到芙蓉殿内有点太夸张,可架不住祁昶的叮嘱和吩咐,弄的伺候的宫人们,非要把她当二级伤残般对待。   “哈,太子妃如此得宠,自是金贵,真是好福气,令人羡慕啊。”   宋婕妤刚才被嘉和郡主怼了几句,本来倒是把针对苏霓锦的心思给压下去一点,却不想被苏霓锦一句话重新挑了起来。   宋婕妤夹枪带棒的话让苏霓锦一头雾水,回想刚才她说了什么,不就是说她觉得没什么事,是祁昶大惊小怪吗?   啊,难道就因为这个?听起来像是她在故意炫耀?   苏霓锦冷笑一声,无惧回道:“宋婕妤是后宫嫔妃,父皇的女人,心里就算再怎么羡慕,也不该羡慕到我东宫来啊,也不怕人言可畏,可笑至极。”   周围妃嫔皆忍不住掩唇笑起,苏霓锦这话很毒,变着花样说宋婕妤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身为皇帝的女人,还羡慕太子的宠爱。   宋婕妤脸色一变:“你!谁,谁说我羡慕你了?你,你胡说八道。”   “哎呀,宋婕妤这招‘吃了吐’的可本事真厉害。”苏霓锦毫不掩饰,白了宋婕妤一眼,连表面的和平伪装都不愿做了。   宁贵妃从旁调停:“太子妃息怒,宋婕妤年纪小,若是被太子妃吓哭了,陛下定是要心疼的。”   宁贵妃这番似真非真的话说的真好,看着像是在帮宋婕妤指责太子妃,实际上也是敲打宋婕妤,毕竟谁都知道,宋婕妤的年纪再小也不可能有太子妃小,她这么说不正是打了宋婕妤的脸,还有威胁苏霓锦,宋婕妤如今受宠,随时可以去陛下面前告状一事。   苏霓锦尽管不怕这个宋婕妤,也不怕宁贵妃的威胁,却也明白宋婕妤是宠妃,若她真去熙元帝面前告状的话,说不好会不会给祁昶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算了,为了祁昶,她便忍一忍这两个讨厌的女人吧。   接下来,便是后宫女人凑在一起商议熙元帝生辰的事情,苏霓锦是儿媳,嘉和郡主是晚辈,她们俩完全就是打酱油的,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就喝喝茶,吃吃小点心,可苏霓锦没想到,她都这么低调了,话题不知怎的,突然又歪到她的身上,起因是宋婕妤的一句话。   “对了,听说此番陛下生辰,镇国公押送回纥质子回京,不知太子妃可知那回纥质子是什么人?”宋婕妤作为一个宠妃,充分体现在了灵通的消息上。   苏霓锦不想理她,便没开口,没想到她不开口,宋婕妤依旧兴致勃勃,语气兴奋,就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可以打击苏霓锦的办法一般。   只听她眉飞色舞的说:   “太子妃可能还不知道,我也是偶尔听陛下说起的。回纥送来的质子,据说是回纥国的公主,也是他们回纥第一美人,回纥王有送女和亲的意思。”   这件事算是朝廷机密,就连宁贵妃都没听说,心中暗暗惊讶,陛下怎么连这么机密的事情都说与宋婕妤听,难道是真上心宠了?   旁边有妃嫔开口询问:“送女和亲?可咱们大祁的几位王爷都已经定下王妃了呀?那回纥公主来和谁的亲?”   宋婕妤一下成为了众妃嫔的视线中心,洋洋得意的看向苏霓锦:   “那是公主,又是回纥第一美人,人家难道会看上一般的皇子皇孙吗?我可听说,回纥王看准了太子殿下,得知殿下已有太子妃,便退让说让公主为侧妃亦可,这番也是够诚意了,太子妃,你说是不是啊?”   宋婕妤开口扯话题的时候,苏霓锦就隐隐有预感,她那张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果不其然。   镇国公押送回纥质子来京之事,苏霓锦倒是听祁昶提过,不过祁昶只说是质子,没说是什么回纥第一美人,更加没提什么和亲不和亲,还有太子侧妃之类的话。   宋婕妤在气头上,很可能是故意用这件事来刺激苏霓锦的,真实性有待参详。   “回纥公主要来和亲也好,要来做侧妃也罢,都是陛下与殿下做主的国家大事,岂是你我等妇人可私下评论的?宋婕妤还是注意些分寸,莫要过分张扬的好。”   苏霓锦如是回答。   脑中却在思虑此事,镇国公押送回纥质子来京之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更别说知晓那质子是回纥公主了,若是熙元帝亲口告诉宋婕妤知晓的便罢了,可若只是宋婕妤随便听了一耳,为了气苏霓锦就把这消息咋呼出来,性质可就不同了。   宋婕妤目不错光的盯着苏霓锦,希望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慌乱和嫉妒,毕竟哪个女人都不会愿意自己的相公纳一个天姿国色的妾室回来,尤其是苏霓锦与太子新婚燕尔,还在受宠阶段,这时候,就算只是风吹草动,也应该能让苏霓锦心慌一阵了。   她现在看上去毫无反应,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宋婕妤心中如是想。这么想着,先前被苏霓锦奚落而造成的阴霾顿时消散,心情瞬间明朗起来。   “是是是,说到底还是太子妃大度。不过想来,太子妃也没什么可不大度的,毕竟若此事为真,回纥公主真给太子殿下做侧妃的话,说起来还是太子妃赚了的,毕竟人家是公主,出身贵重,为侧妃的话,可真是委屈她了呢。”   宋婕妤乘胜追击,用自以为是的方式攻击着苏霓锦。   宁贵妃和其他妃嫔皆默不作声,静静的看着,思量着宋婕妤这番话有多少真,多少假。   苏霓锦感觉这个话题过于危险,不适合继续进行下去,至少不适合她跟宋婕妤在这种场合进行下去,苏霓锦便如宋婕妤的愿,做出一副心情低落的样子,兀自低头喝茶,吃点心。   宋婕妤看着苏霓锦这般失落,只觉得大快人心,爽快至极。   本来苏霓锦这个太子妃当的就难以让人心服,除了长得好一点之外,其他哪有当太子妃的资格,偏偏太子喜欢她的美色,让她得意至今,现在听到会有一个可能比她还美貌的女子要来与她抢夺太子殿下,苏霓锦心中不慌才怪呢。   也不知是做给宋婕妤看,还是苏霓锦真的介意这件事,反正在场所有妃嫔全都看到了太子妃在听了宋婕妤那番话以后,就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妃嫔们听宁贵妃说完话之后就要离开,苏霓锦自然也不多留,宁贵妃见她脸色不爽,问道:“太子妃没事吧?”   嘴上这么问,其实宁贵妃内心想的跟宋婕妤差不多,太子妃定是被那番话给唬住了,担心太子殿下要娶一个回纥第一美人的公主为侧妃呢。   苏霓锦摇摇头,低声回了句:“多谢娘娘关怀,我无碍的。”   “嗯,太子妃要好生保重,莫要听信那些无谓的谣言。”宁贵妃面上叮嘱道。   苏霓锦没说什么,便由两名宫婢搀扶着出了殿,坐上轿椅回东宫去。   见她离开之后,宋婕妤来到宁贵妃身旁,笑道:“哈哈,看她还敢再得意。”   宁贵妃冷眼瞥了她一眼,笑问道:“回纥公主为质子,还欲为妃一事,是陛下告诉你的?”   宋婕妤一愣,模棱两可的回道:“娘娘什么意思?我……在伺候陛下笔墨的时候,亲耳听见的。”   宁贵妃了然:“哦,原来如此。”   “娘娘怎么了?”宋婕妤见宁贵妃表情有些异样。   宁贵妃摇了摇头,说道:“哦,没怎么。只是本宫这几日身子有些不爽利,宋婕妤近来不必日日来问安了。”   宋婕妤不懂:“娘娘身子怎的突然不爽利了?我……”   不等她说完,宁贵妃便笑着下逐客令:“就是突然不爽利了。你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本宫身子好了会派人再去请你的。来人,送宋婕妤。”   “唉,娘娘……您这是……”   宁贵妃出事周全,很少有这样赶人出门的举动,宋婕妤被宫人们请出去之后都还没弄明白,原本都跟她姐妹相称的宁贵妃这是怎么了。   *********************************   苏霓锦坐着轿椅出来芙蓉殿,正往东宫去,便听转角处被人喊了一声:“太子妃留步。”   循着声音看去,竟然是嘉和郡主冯萱。苏霓锦拍拍轿椅扶手,仪驾便停下,嘉和郡主走过来,苏霓锦问:“郡主有事?”   嘉和郡主跟苏霓锦有梁子,这是阖宫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自从苏霓锦嫁入东宫以后,两人就再也没了交集。   “苏霓锦,你没事吧?”嘉和郡主问。   “我能有什么事?”苏霓锦坐在轿椅上,挑眉看着她问。   “别装了。”嘉和郡主摆摆手:“你那整张脸上都写着有事。我看你真是被宋婕妤的话给唬住了吧?”   苏霓锦敛目一笑:“我有没有被她唬住,与郡主有何关系?郡主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   嘉和郡主没好气的白了苏霓锦一眼:“我吃饱了撑的,来看你笑话?”   “那你这是做什么?”苏霓锦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帕子,意兴阑珊道。   “我……”嘉和郡主仿佛被苏霓锦给气到了,努力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没错,我就是来看你笑话的,行了吧?连宋婕妤那种人随便说句话都能把你给压趴下,太子哥哥怎么会喜欢上你!没用!”   嘉和郡主虽然句句话都是嫌弃,但却很大方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她是想告诉苏霓锦,宋婕妤的话不可信,让她别为此丧气。   苏霓锦不动声色:   “郡主……是在安慰我吗?”   嘉和郡主面上一红:“谁,谁安慰你。我,我就是……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你爱信谁就信谁,我才不想管你那么多呢。”   说完之后,嘉和郡主便拂袖要走,被苏霓锦喊住:“喂,这就生气啦?”   嘉和郡主背着身子,没好气道:“我才懒得跟你生气,我……”   “多谢啦。”   嘉和郡主未说完气话,就听苏霓锦对她爽快道谢,嘉和郡主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回身望着苏霓锦,苏霓锦不吝灿烂微笑,拍拍轿椅的扶手,仪驾重新出发的同时,苏霓锦不忘对嘉和郡主抛去一记媚眼,把嘉和郡主看的迷瞪瞪的愣在当场好半晌才回过神。   回过神的嘉和郡主望着苏霓锦离去的仪驾队伍,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被苏霓锦给……调戏了?她还给自己抛媚眼!这个招蜂引蝶的女人!她——她——她还挺可爱的嘛。   被自己脑中的想法吓出了个激灵,嘉和郡主忍不住一抖身子,试图抖掉满身的鸡皮疙瘩,转身与苏霓锦反方向离开。   ***********************************   祁昶处理完一天的政事,特意早点回来陪小狐狸,这几天他禁止小狐狸出宫,让她好好在宫里养伤,只怕小狐狸快要给憋坏了,所以他都尽快把事情处理完,早早回来陪她。   回到东宫,宫婢告诉他小狐狸睡了。   祁昶看看刚刚落下云层的夕阳,华灯初上,这个时候睡是什么意思?   不过也没在意,小狐狸既然在睡,那他便不打扰,直接去了书房,打算等小狐狸睡醒之后,再一起用晚膳,可他左等右等却没等到宫人来报小狐狸睡醒的消息,遂派刘喜过去询问。   刘喜问过之后回来复命:   “主殿说,太子妃醒了一回,然后又睡了。”   祁昶合上奏折:“又睡了?没要用晚膳?”   “没有。”刘喜公公尽职尽责:“太子妃似乎没什么胃口,从芙蓉殿回来之后,就躺下休息了。”   祁昶走出书案,没什么胃口还昏昏欲睡,难道是在宫里憋久了?   “算了,孤去看看。”祁昶到底还是不放心,打算亲自去看看她,谁料到了主殿门外,却被她的贴身宫婢拦在殿外:   “殿下,太子妃说了,她在睡觉,谁都不让进,包括殿下您。”   祁昶有些意外的指着自己:“包括孤在内?”   宫婢汗颜的点了点头,连声都没敢发一声。   祁昶觉得好笑,正要硬闯进去,不过打算动手的前一刻他突然福至心灵,收回了强行推门的手,问拦在门外的宫婢:   “你们太子妃今儿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两个宫婢对望一眼,小声回道:“回殿下,太子妃今日去了芙蓉殿,宁贵妃召集了宫中娘娘们商议陛下生辰之事。”   这事儿祁昶知道,但他不是问这个。   “其他呢?”祁昶问,只是商议生辰之事,怎么会让小狐狸跟他发小脾气呢?肯定还有其他什么。   宫婢们有些为难,但还是坚强道:   “其他的太子妃没说,还请殿下去问旁人,奴婢们也不知晓。”   问旁人?   祁昶眯着眼睛看着那紧闭的殿门片刻,就在宫婢们以为太子殿下要发怒或者甩袖离开之时,祁昶突然点了点头,态度极其优良的留下一句:   “知道了。”   说完,祁昶便唤来刘喜,不一会儿,刘喜公公就匆匆忙忙出了东宫,为太子殿下鞍前马后调查真相去了。 第71章   祁昶是在熙元帝犹豫今晚去哪个小美人那里过夜时找上他的。   父子俩在元阳殿中密聊了两个时辰, 谁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与熙元帝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太子殿下走后, 原本已经在宋婕妤那儿连续歇了三日,并且今天晚上还想继续歇过去的熙元帝,突然改变了心意, 放弃了宠爱多日的宋婕妤,改去了一个新入宫的妃嫔殿中。   宋婕妤在梳妆镜前好一番打扮, 今儿早上陛下从她这里离开的时候,答应她今天夜里还来赔她的,要说如今后宫受宠第一人, 宋婕妤当之无愧的。   谁知她梳洗打扮好,自我感觉比昨日更加娇俏三分,期待着陛下见到她时露出惊艳之色。   可等来等去, 陛下还是不来,她派人在殿外守着, 只要看见陛下的仪仗队就进来通传, 往常这个时辰, 陛下已经到了, 可今儿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宋婕妤唤来宫婢:“去看看春儿怎么回事。”   她一点都不担心, 陛下既然答应了她会来,那就一定会来,一国之君一言九鼎,国事上如此, 对他心爱的女人更应如此。到现在为止,宋婕妤还只是觉得,熙元帝是有事给绊住了脚,便是如此,心里还有些埋怨,既绊住了脚,就不能派人来与她传个话,   不一会儿,宫婢回来禀报:“婕妤,春儿还在外面守着呢。”   宋婕妤放下手中玉骨梳,疑惑道:“陛下还没来吗?”   宫婢摇了摇头,似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宋婕妤一心装扮自己,没有发现,倒是她的贴身宫婢瞧见了,在宋婕妤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宋婕妤这才不耐道:   “有什么就说什么,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那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宫婢赶忙跪下,将探听的情形说了出来:   “婕妤,奴婢先前去了趟御膳房,正好遇见胡美人身边的小卓,小卓让御膳房准备了好些,说是陛下在她们那儿。”   胡美人是前几日刚入宫的,宋婕妤见过两面,生的小家碧玉,容貌还行,就是不大气,说话轻声细语,怕东怕西的。   “怎么可能。陛下答应我今儿还来的。”宋婕妤心里有些慌,但面上的镇定还是要维持的。   可是,若非陛下真的在胡美人那里,就算借那宫婢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到御膳房去耀武扬威啊。   宋婕妤赶紧派人悄悄的前往胡美人寝宫外瞧了几眼,两边殿宇离得不远,很快宫婢就回来了,带回了个让宋婕妤暴躁如雷的消息。   ——胡美人殿外,果然停着陛下的仪仗。   ‘哗啦’!   宋婕妤一把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尽数扫到地上,发了好一通脾气,气的身子直发抖,陛下答应她的!明明答应她的!怎么可以食言!怎么可以去别的女人宫里。   宋婕妤已经受陛下独宠好长时间,早已习惯了来自君王的宠爱,刚刚入宫的时候,她确实还担心过陛下三心二意,自己留不住陛下,可陛下与她如胶似漆的表现,就像是定心丸,让宋婕妤很快就忘记了那些不安,时间一长,还真觉得自己天赋异禀,独得陛下恩宠。   可从陛下对她的表现来看,似乎并没有厌烦,怎么会突然……   宋婕妤正百思不得其解,守在外面的宫婢跑进来:“婕妤,全总管来了。”   全总管是元阳殿,熙元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宋婕妤心上一喜,就知道陛下不会骗她,兴高采烈的迎到殿外,还没开口,就听全总管冷声喝道:“传皇上口谕,宋氏不守宫规,不知本分,乃欺上罔下之辈,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宋婕妤彻底愣住了,简直要以为自己听错,可早上见她还一脸谄媚的全公公如今一脸严厉,高高在上的睨视着跪地接旨的宋婕妤,对身后挥挥手,两个小太监上前将她架起,宋婕妤这才反应过来,厉声问道:   “公公,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我到底哪里不守宫规,欺上罔下了?陛下莫不是听信了什么人的谗言?我是冤枉的,请公公代为转达陛下,我是冤枉的呀。”   全公公无奈冷哼:“宋婕妤问咱家可是问错人了,你该问问你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来人呐,还等什么?赶紧打完,还要回去复命呢。”   身后小太监领命而上,按着宋婕妤‘噼啪’掌了二十下嘴,然后便动作迅速的从宋婕妤殿中离开,留下跪地哭泣不已的宋婕妤。   宫婢们将被掌嘴掌虚脱了的宋婕妤扶起,宋婕妤还不住抽抽噎噎,依旧没明白,自己好好在自己殿中待着,怎么就不守宫规了。   陛下好绝情。   比起二十下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宋婕妤现在最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脸上的伤口,而是被滚滚而来的不安弄的苦不堪言,她隐隐感觉自己失宠了。   可这来的未免也太快了,毫无征兆。   宋婕妤想起了白日里她吓唬太子妃的那番话,全公公让她自己想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难道是因为她和太子妃的事情闹到了陛下耳中?   她说给太子妃听的那些话,确实是她伺候陛下的时候无意间听来的,原以为就是件小事而已,女人争风吃醋的事情多了,陛下如何会在意这些?   难怪宁贵妃让她这阵子不要去她那里,当时宋婕妤还不明白,现在倒是明白宁贵妃有先见之明了。   宋婕妤头疼欲裂,比脸上疼多了。   她倒在那里,心慌慌的绞尽脑汁的想挽回的办法,她不要失宠,失宠的日子太难熬了,她不想变成杜昭仪那般!   *******************************   祁昶从元阳殿出来之后,又让刘喜去御膳房取了些易消化的菜肴,亲自拎着去了主殿。   殿中没什么烛火,祁昶扫了一眼宽大的床铺,没人!   刚这么想着,就觉得身后有人接近,祁昶果断转身,让悄悄靠近,打算直接跳上他背的小狐狸直接扑了个满怀。   苏霓锦偷袭失败,还给人一条手臂圈在怀里,假装扭动了那么两下后就放弃了挣扎,圈住祁昶的腰,问:“你背后是长眼睛了吗?”   祁昶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下:“就你那三脚猫还想瞒过我?”   苏霓锦一百个不服,祁昶将食盒提起,只见小狐狸盯着食盒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下,不过随即便很好的掩藏下去,说道:   “干嘛?我又不饿。”   祁昶拉着她的手坐到桌子旁,说道:“晚饭不吃,还不饿,你这是要成仙了?”   苏霓锦嘴上说不要,不过身体倒是很诚实,直接坐下直勾勾的盯着祁昶从食盒中取出来的菜肴,两碗稠稠的白粥,配上八样小菜,清淡却很引人食欲。   看着祁昶也端起一碗,苏霓锦问:“你也没吃?”   祁昶看了她一眼,给她递去一把调羹:“忙到现在,刚得闲。”   苏霓锦心中闪过一丝愧疚,小声嗫嚅:“我可没想饿着你。”   说完之后,不客气的吃了起来,祁昶给她夹了些酸笋丝,自然而然的说道:“下次受了委屈直接与我说,没必要让自己难受。”   苏霓锦眨巴两下眼睛,古灵精怪:“我……不是说了嘛。”   “你这办法略吃力,万一我没看懂,你这些动作不就白做了?”祁昶说。   苏霓锦抿唇一笑:“说的跟你真懂了似的。我自己都没搞懂呢。”   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苏霓锦狐疑的目光扫向祁昶,想问却终究没开口,埋头喝粥。   祁昶放下粥碗,盯着苏霓锦看,把她都看的有些不自在,问:“你看什么?”   祁昶眼睛一眯:“你真吃醋了?”   苏霓锦一口粥差点噎着:“谁吃醋?”   “嗯,就是吃醋了。”祁昶又观察片刻,果断作出判断。   苏霓锦想反驳,却又觉得好像无从开口,干脆什么都不说,埋头喝粥。   祁昶拉住苏霓锦的手,说道:“回纥王就算把他亲娘送过来当质子,我说不定还会多看一眼,一个小小的回纥美人,我还真没放在眼里。”   “……”苏霓锦没好气的白了一眼不正经的祁昶:“听说可是回纥第一美人。”   祁昶连连摆手:“什么第一美人,回纥总共就那么旮沓点儿大地方,美人只是相对而言,我央央大祁,美色如云,就拿本朝太子妃来说吧,保管那劳什子回纥美人在咱们太子妃面前要自惭形秽的。”   “油嘴滑舌。”苏霓锦如是评论,不过还是没忍住笑了。   “不生气了?”祁昶凑过来问。   苏霓锦是死活不会承认自己生气的:“本来就没有。”   “是哦……”祁昶静静看着她。   苏霓锦觉得脸颊发红:“是是是,当然是。”   祁昶抓着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一口才放开,两人静静吃饭。   *****************************   苏霓锦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静悄悄的过去了,没想到几天之后,她就听说了宋婕妤被掌嘴二十,并且失宠的消息,熙元帝如今最宠爱的是新入宫的胡美人,胡美人是地方来的,京城中没有任何势力和背景,熙元帝几乎要把人宠上天。   苏霓锦听着皎月口若悬河,对后宫这一日三变的趋势震惊不已,这宋婕妤怎么说失宠就失宠了,前几天她还耀武扬威,那样子可没有一点失宠的迹象。   “那天太子来敲门之后,是一直在东宫的吗?”   苏霓锦脑中想起一个可能,迫不及待的想确认一下。   那天她装睡,祁昶第一回 被拦着没能进房,过了大概两个时辰后,他才第二回过来,那这期间,他是在书房批阅奏章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皎月想了想后,摇头道:“不是,那天奴婢记得很清楚,殿下知道太子妃在休息之后,便摆驾宫中。当时奴婢还以为太子殿下是生太子妃的气了,还很担心来着,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祁昶摆驾宫中,肯定不可能去后宫,那就只有元阳殿。   也就是说,宋婕妤失宠之前,祁昶去过元阳殿,难道是他对熙元帝说了些什么?   苏霓锦心中疑惑不已,可她这些疑惑还没有解开,宋婕妤那边就又出了更加了不得的大问题,宋婕妤的父亲,吏部侍郎宋大人因卖官鬻爵而被御史参奏,说是宋大人私下与京都府王大人有联络,为王大人家的公子,假公济私,安排了个户部知事的职位,此事一出,举朝哗然。   熙元帝下令彻查此事,一查之下,果然如此,王小公子户部的职位一不是通过科举而来,二不是通过考核而来,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成了户部知事,而调查王小公子在入户部之前的履历,更是触目惊心,居然是京城数得上名头的恶少,还曾因逼死一良家女子被人告过公堂,不过这件事很快就不了了之,原因是王小公子把那死去的良家女子纳为妾室,又给了那女子家人好大一笔银子,让他们离开京城生活,这件事才被压了下来,没有闹大。   户部知事虽不是什么大的官职,但却也绝不会容许这种舞弊徇私的方式获得。   事情虽小,但牵扯的部门却多,六部通协之后,结果倒是很快就出来,宋大人被革职查办,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受圣心眷顾的宋大人,会这么快倒台,如疾风骤雨般叫人猝不及防。   苏霓锦隐隐觉得这些事情背后有祁昶的手笔,于是晚上给祁昶针灸的时候,问道:   “宋家的事情,不会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祁昶闭着眼睛感受一天最放松的时刻,闻言回道:“我策划宋大人卖官鬻爵了?我策划宋婕妤口无遮拦了?”   提起宋婕妤,苏霓锦就明白了。   “你果然都知道,我与宋婕妤又不是非要你死我活,宋家这么一来,我倒有些愧疚了。”   祁昶笑:“你为何要愧疚?又不是你让宋家贪赃枉法的。一个侍郎就敢私下这般作为,若将来他升做更高的官职还得了?至于宋婕妤……那本身就是个不长久的,你何须愧疚。”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苏霓锦也不知道自己在愧疚什么。   祁昶伸手在她腿上拍了拍:“好了。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咎由自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他做了恶事,你就别管是以怎样的方式给揭露出来。总之他错了就是错了。”   “唉,宋婕妤只怕再难翻身了。”苏霓锦如是感慨。   后宫的女人太惨了,可这么一想,她好像也是后宫的女人……   “你以后若是要宠妃,尽量挑那些能长远一些的宠,像父皇似的三天两头的换,其实也挺麻烦的。久而久之,后宫里的怨气就很大了。”苏霓锦意兴阑珊的说。   祁昶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原本闭上的眼睛突然就睁开了,回头看了一眼苏霓锦,问:“我宠别的女人,你没意见?”   苏霓锦愣了一会儿,便低头找穴位,可不知怎的,就是找不准,祁昶坐起身,抓住苏霓锦的手腕,说道:“问你话呢?”   手腕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出来,苏霓锦无奈道:“我有意见,有用吗?你是太子,将来是天子,谁看过一朝天子身边就一个女人的?我若不许你纳妃,我便是妒妇,关键是……”   苏霓锦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祁昶打断:“你不愿为我做妒妇?”   “什么跟什么?”苏霓锦蹙眉:“我的意思是,我就算豁出去做了妒妇也没用啊,关键还是要看你啊。你若想找别的女人,我就是把你拴在我裤腰带上也没用!”   “只要你不介意做妒妇,我便听你的一辈子不找别的女人,你觉得如何?”祁昶伸手挑起苏霓锦的下巴,让她低垂的目光与自己平视,很认真的与她说出这番话来。   安静的帐幔里,苏霓锦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你会后悔说这番话的。”苏霓锦说。   “我祁昶从未说过令自己后悔的话。只要你不介意名誉上的压力,坚定与我白首一生,我就永远是你的天,你一个人的天!是你永远都不会塌下来的天。”   祁昶的话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都砸在苏霓锦的心口。   苏霓锦只觉得耳中嗡嗡的,第一反应就是感慨,祁昶这个完美男人让她遇见了,第二反应就是起身抱住了他。   若是以前,苏霓锦一定会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凭什么拥有这样好的祁昶,但是现在,她不愿贬低自己,她相信自己就是祁昶最合适的人,因为祁昶是这么认为的,他从不因苏霓锦的身份而觉得她配不上自己,他是个有担当的人,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最合适,最正确的,而他做出的选择,不会改变。   苏霓锦要做的,仅仅是不辜负他的选择。   “放心吧。以后你就是想纳妃,我也绝不可能再同意了。”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   她给过他机会的,既然他自己不想要那个机会,就别怪她收回,为了家庭和谐,丈夫忠诚,她做个小小的妒妇那样如何?三姑六婆爱怎么说就随他们说去,日子是自己的,与其装大度,装贤良,还不如做个人人叫骂的妒妇,反正那些骂她的人,有绝大一部分掺杂着羡慕嫉妒恨,至于言官御史,希望皇家开枝散叶的那些人……苏霓锦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自己所能,一力承担起给祁昶传宗接代的大任了!   祁昶把头埋在她颈窝里闷笑了好一阵儿:“就是要这样!千万绑住我,无论因为什么,都别把我往别处推!咱们太太平平,安安稳稳的过个十几二十年,等孩子能堪大任之后,我就传位给他,然后带你游山玩水,一生一世岂不快哉?”   如此畅想令苏霓锦是相当满意。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再高的功勋,再高的地位,最终也逃不过黄土一抔,这么短的生命里,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人对这个是真爱,那个是真心,一颗真心很宝贵,不能轻易付出,可一旦付出了,就要尽全力守护,要不然,一颗真心喂了狗的话,得多糟心啊。   苏霓锦说什么也不能让祁昶的真心错付!   苏霓锦腿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那边镇国公岳勤功就带着回纥质子回京来了。   熙元帝对这个大舅子可是相当重视,除了镇国公军功卓绝之外,两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镇国公少年时曾为熙元帝伴读,感情甚笃,皇后与老镇国公相继去世,岳勤功便自请去边关镇守,这些年捷报连连。   边关苦寒,镇国公旧伤未愈,这次回京便是要休养一段时间。   在熙元帝生辰之前,宫中设宴,宴请群臣一同为镇国公接风洗尘。 第72章   祁昶没等岳擎功来与他行礼, 反带着苏霓锦主动过来见岳擎功。   “舅舅回朝, 可喜可贺。”   镇国公回头,郎笑着对祁昶拱手欲作礼,被祁昶先一步拦住:“舅舅免礼。”   岳擎功高兴的拍了拍祁昶的肩头,道:“殿下, 别来无恙。你大婚之时,边关战事吃紧,我未来得及回来,殿下莫要见怪。”   “舅舅说的哪里话。”祁昶看起来和镇国公的关系很不错。   镇国公提起他成亲, 祁昶便回头看了一眼苏霓锦,苏霓锦立刻会意上前, 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福身礼, 随祁昶的称呼,唤了一声镇国公为‘舅舅’。   镇国公跟祁昶可以不客气, 但跟苏霓锦毕竟是第一次见面, 哪能直挺挺的受太子妃恭敬一礼, 赶忙退后一步, 侧到一旁躬身回礼。   “不敢不敢, 太子妃多礼了。”   镇国公如是说,对苏霓锦的态度略显疏离, 不过这种反应很正常,她是新媳妇进门,又是第一次跟祁昶的舅舅见面,关系怎么可能会有多热情。   “澜依, 快过来见过太子殿下与太子妃。”   镇国公往身后唤了一声,只见一名二十多岁左右的女子款步上前,她步履飒飒,颇有行伍之风,虽做女子打扮,但眉宇间满是英气,她还未开口,就听祁昶热情唤道:   “依表姐也回来了?”   那是镇国公的独女,国公府嫡长女岳澜依,祁昶的表姐,两人关系似乎十分不错,岳澜依男儿做派,一拳砸在祁昶胸膛:   “怎么,不欢迎我啊?”   祁昶捂着被砸的地方,道:“怎敢怎敢,我可没忘记表姐砂锅大的铁拳滋味。”   两人言语不乏亲近,苏霓锦从未见过祁昶与人这般说话,下意识的就往这个表姐的手看去,岳澜依像是感受到苏霓锦的目光,爽直说道:   “见过太子妃。你别听他瞎说,我的手可没有砂锅大。”   苏霓锦被岳澜依的话逗笑了,她这一笑,明艳动人,便是华丽的殿宇都未及她璀璨明媚。   岳澜依是个直性子,不吝夸赞:“太子妃好美。我若是男子,我也要娶你为妻。”   苏霓锦一愣,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心下好感更甚,反应过来回道:“表姐若为男子,定是那令万千少女风靡的风流公子。”   岳澜依连连点头,拉住苏霓锦的手,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太子妃人美嘴甜,说的太对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改天……”   话没说完,祁昶就在一旁不甘寂寞:“喂喂喂,你适可而止吧,我还在这儿呢。手拿开!”   祁昶一把搂过苏霓锦宣誓主权,苏霓锦简直受不了他这幼稚的行为,岳澜依不好意思的笑着,镇国公的脸色似乎有点不好,只听他冷声道:   “好了,没大没小像什么样子。”   长辈发话,岳澜依悄悄跟祁昶对视一眼,同时眉峰挑眉,仿佛这种情形是他们时常遇到的,默契十足。   镇国公说完这些话之后,便对苏霓锦和祁昶行礼,带岳澜依去给熙元帝请安了。   两人回到坐席,苏霓锦的目光还忍不住跟着岳澜依走,由衷赞道:“表姐的性格真好。”   祁昶似乎也这么认为,说道:“世人都爱女子温婉,我却觉得过分温婉的女子,要么是装的,要么是软弱,便是天生温柔的,也总要有不温柔的时候才对。”   “殿下对女子竟有这般看法,从前我竟不知。”苏霓锦笑道。   祁昶给她递来一杯酒:“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接风宴举办的非常成功,镇国公虽久不在朝,但在朝中的地位却依旧超然,看的出来,熙元帝很开心,一个晚上都拉着镇国公在那喝酒说话,到后来,熙元帝醉了,非要拉着镇国公歇在宫里,后来还是内官力劝,镇国公亲口答应明日一早再入宫之后,熙元帝才勉强同意放镇国公出宫。   晚上回到东宫,苏霓锦扶着祁昶。祁昶今天也难得喝了不少酒,虽然没有醉成熙元帝那般模样,但多少还是有点醉意的。   苏霓锦伺候他洗漱换衣服的时候,祁昶便一个劲儿的在那儿和她说从前在漠北军营的时候,他和澜依表姐怎么变着方儿的捣乱,镇国公怎么暴跳如雷云云。   感觉的出来,在漠北的那段日子,应该是祁昶为数不多的轻松时刻。   “表姐她会打猎,百步穿杨,我的箭术之所以有长进,全都是被她刺激的。”祁昶坐在床沿,眼神有些迷离,目光幽深深的盯着正给他擦脸的苏霓锦。   “小狐狸,你听见我说的了吗?表姐她……就很厉害!你知道吗?”   祁昶摇晃着苏霓锦的胳膊,一副求回应的样子,苏霓锦给他缠的无法,只得连连点头:“知道知道,表姐最厉害了,好不好?你脸转过来些。”   “呵呵,骗我。你怎么会知道呢?”祁昶忽然笑了,有点傻气。   苏霓锦切了他一口:“那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吗?来,躺下吧。今儿喝了酒,就不针灸了。”   祁昶难得很听话,拉着苏霓锦的手一同躺下,从后面紧紧的抱住她:“不想睡……要不,我再跟你讲讲我表姐吧,她那时候是营里的老大,营里的孩子没有不被她揍的……”   苏霓锦给他紧紧的箍着,有些无奈,只得应声回答:   “你也给她揍过吗?”   “嗯。”祁昶的呼吸在苏霓锦的后颈处:“被揍过,揍了好几回,我跟你说啊……”   苏霓锦静静的听着身后祁昶在那喋喋不休,从来没有想过,醉酒后的祁昶居然是个话痨,他不仅自己说,还很在意苏霓锦是否回应,要是苏霓锦有一句回应不到位,他干脆回过头去再把那些话重新说一遍,非要求得苏霓锦的认同不可。   一整夜,苏霓锦睡的都不是很踏实,不过与她相反的是祁昶。   大概因为睡前说了很多藏在心里的回忆,这一夜他居然没有梦游,睡的还挺安稳,苏霓锦觉得,今后要是没事,可以多跟祁昶喝喝酒,把他灌的要醉不醉的时候,跟他说话,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就是说话,那些沉默寡言的人,更容易封闭心理,而那些唠叨话痨的,对谁都敞开心扉,恨不得逮着个人就聊到天昏地暗,地老天荒的,就很少封闭。   这么细细碎碎的想了一整夜,早上起床的时候,祁昶已经去内阁办公了。   苏霓锦起床洗漱好之后,全福公公就过来传话,说是陛下召她入宫去对弈。苏霓锦不敢耽搁,换装后便赶了过去。   去了之后才发现,原来熙元帝唤她入宫,并不是要和她对弈,而是和镇国公岳擎功对弈。   看见她过来,不等苏霓锦行礼,熙元帝便赶忙招手:“免礼免礼,太子妃快过来,朕眼看又要输了。”   苏霓锦回想昨天晚上熙元帝喝醉酒耍赖的形象,比对祁昶喝醉酒后话痨的样子,不禁暗自感慨,果然是父子!要知道,在昨晚之前,苏霓锦曾在心里怀疑过,毕竟熙元帝和祁昶的性格,根本就是南辕北辙,祁昶聪明自律,熙元帝随性任意,怎么看两人在性格上都没什么交集的地方。   不过昨晚,他们用实际行动推翻了苏霓锦心中的疑惑。   苏霓锦在熙元帝的邀请之下,坐在了镇国公的对面,接手了熙元帝和镇国公下了一半的残局,镇国公看着苏霓锦,不动声色道:   “没想到太子妃对棋艺也有研究。京中贵女,名不虚传啊。”   苏霓锦浅浅一笑:“国公过奖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镇国公那句‘京中贵女,名不虚传’存在歧义,感觉他好像对‘京中贵女’没什么好感。   熙元帝的棋虽然呈现败势,不过却也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苏霓锦步步为营,先解危局再收河山,渐渐的愣是把颓势稍稍扭转了过来。   可以看得出来,一开始苏霓锦坐下来下棋的时候,镇国公并不怎么在意,以为她只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直到苏霓锦扭转了熙元帝的颓势后,镇国公才不得不正色以待,可惜因为他先前的保留,让苏霓锦重整河山,现在他再想轻轻松松的赢就没那么容易了。   熙元帝一手捧着浓茶,一边在两人的棋盘上看来看去,见到儿媳妇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心里别提多得意,直到苏霓锦以两子的差距险胜之后,熙元帝终于一拍镇国公的后背,说道:   “哈哈,你也会输啊。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我儿媳就是厉害,从今往后,我可不怕你了。”   熙元帝跟镇国公感情好,说话的时候,连‘朕’都不自称。   镇国公的反应倒是很平静,苏霓锦谦虚道:“险胜罢了,是舅舅有意相让的。”   苏霓锦很认真的说,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确实是险胜,镇国公的棋艺比熙元帝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她之所以能反败为胜,全然因为镇国公一开始就没好好的把她当个对手,这才让她钻了空子。   “太子妃不必过谦。再来。”   镇国公平和的开始收拾棋子,苏霓锦看了一眼熙元帝,只见熙元帝不怕事儿大,直言道:“来!跟他来!用不着怕他!”   苏霓锦:……   认真起来的镇国公确实很厉害,但这局苏霓锦也没必要为熙元帝收拾残局,从一开始就入了自己的棋局,与镇国公对弈几百回合后,棋盘都快放不下了,两人也没有分出胜负,最后打了个平手。   镇国公似乎对输赢很有执念:“再来。”   苏霓锦只好继续奉陪,两人接连下了三局,皆是不分胜负,其间熙元帝倒在一旁打了两次盹儿,睁眼时,两人依旧在下,连到了午膳时间,苏霓锦委婉的提醒镇国公:   “舅舅,要不咱们……先吃饭?”   苏霓锦早上起来啥也没吃,一直坐到现在,肚子里早就高唱空城计了,镇国公目光凝视棋盘,看了一眼苏霓锦,说道:“太子妃若饿了,可以先吃。”   苏霓锦面上一喜,正要下地,却见镇国公一脸凝重盯着棋盘,身不动影不摇,完全没有动身的打算,合着他让苏霓锦去吃,他自己却不打算动摇啊。   这叫她怎么吃得下呢。   镇国公见苏霓锦动了一半又回来了,又道:“太子妃放心,我不会暗地里动棋盘的。”   苏霓锦:“……”   “我左思右想,要不还是先把这盘下完再说吧。”苏霓锦违心的露出微笑。   镇国公倒也没客气,甚至觉得就该如此般,对苏霓锦点点头,指着棋盘:“我下了,该你了。”   苏霓锦真是好后悔答应过来下棋啊。 第73章   下到后来, 站在镇国公身后的熙元帝开始对苏霓锦使眼色,意思很明显是让她别再继续胶着下去,实在分不出胜负的话, 就稍微退一退。   熙元帝的神色镇国公肯定是没看见的, 苏霓锦只要稍微放一放,镇国公很快就能赢,她也能很快解脱,但苏霓锦看着镇国公拧眉认真思索的样子,仿佛他正在对阵的不是一盘小小的棋局, 而是一场战役,如此严阵以待, 苏霓锦倘若作假, 反倒显得不尊重镇国公。   不就是一顿饭嘛, 吃与不吃又有什么分别。能亲身经历一场严阵以待的‘战役’才更重要。   沉静心神, 苏霓锦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一丝不苟,步步为营的与镇国公对弈。   两人的棋局一直下到下午申时左右,一共下了六局, 苏霓锦以三平一胜两负的成绩, 输给了镇国公五个子,‘战役’总算结束。   “我输了。”苏霓锦爽快认输。   虽然最终结果还是输,但苏霓锦至少是认真过后输的,性质不同。   镇国公意犹未尽将手中棋子抛入棋盒,抬头看了看苏霓锦, 苏霓锦只觉得胃上一沉,生怕这位大爷来一句‘再来’。   “太子妃的棋艺确实很好。”镇国公说。语气诚恳,不像是恭维。   苏霓锦不再谦虚:“还行吧。不过我已经用尽全力了,依旧赢不了。”   “棋盘如战场,有些随机应变你不如我懂,但就纸上谈兵的技巧而言,太子妃确实高超。”镇国公尽管脾气有点轴,但夸奖人还是很客观的。   苏霓锦心虚接受,想着如果不是她学的是现代棋路,避过了一些古代棋路上的弊端,必然要输的更惨更惨。   熙元帝听闻他们分出了结果,处理政事中途过来看他们,说道:   “好了好了,下个棋而已,这么认真做什么。”   “陛下此言差矣,棋局如战场,绝不可退让分毫。”镇国公对此有话说。   熙元帝知道他的脾气,打了个哈哈,说要让御膳房准备膳食,镇国公婉拒,苏霓锦倒是挺想被留饭的,可镇国公不吃,她总不好一个人留在元阳殿里吃吧,于是也只好告辞。   镇国公要出宫,苏霓锦要回东宫,两人同路,苏霓锦为表尊敬,便走在镇国公侧后方,走了两步,镇国公的声音传来:   “太子妃的父亲乃是户部尚书苏轸?”   苏霓锦听见自己老爹的名字,精神一震,客气回道:“正是。舅舅知道我爹?”   镇国公点头:“自然知道。”顿了顿,又道:“两个月前军中粮饷吃紧,户部却迟迟不发,使得我军将士,困窘两三日。”   苏霓锦:……   镇国公什么意思,她现在也挺困窘的,怎么回答似乎都不对。   苏霓锦沉默了一会儿,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镇国公这句话,一直走在前头的镇国公忽然停下脚步,正色对上苏霓锦,冷道:   “我知道有些话由我说不太合适。但我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这世上除了陛下之外,便是我最疼她。我姐姐临终前将他托付于我,我自问我岳家尽忠报国,毫不懈怠。”   镇国公正经的表情让苏霓锦不知所措:“哦,是。”   “我一直以为太子殿下会挑选更合适的人选做太子妃,却没有想到,他最终挑中的会是你。”镇国公一声叹息:“说实话,于公于私我都不喜欢你做太子妃。”   苏霓锦被镇国公这番单刀直面,毫不顾忌的言论说的傻眼了,借她个脑子想她也想不到今天能听到镇国公当着她的面说这番话。   几乎是本能的做出了反应:   “啊,所以呢?”   你不喜欢你外甥选的老婆,所以呢?她已经是太子妃了不是吗?你再来表达这么几句,有什么意义吗?   镇国公似乎也没想到苏霓锦的反应这么平淡,仿佛他不过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般,她不是应该勃然大怒,大发雷霆或者深受打击,嘤嘤哭泣吗?   为什么她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呢?   “像太子妃这般出众的品貌,应该嫁去寻常公卿家,无忧无虑,受人娇宠。太子妃并不仅仅是太子的妻子,还是未来的国母,我深觉这样的位置,应当要更有德者居之。以色侍君,终不长久,这是我给太子妃的忠告。”   苏霓锦觉得自己的第六感还是挺准的,至少她感觉镇国公第一次见她时有所不满是对的。   “多谢国公的忠告,但我觉得你这些忠告没有意义。若是放在棋局中,这就是一步废棋,除了有可能让我短暂的心里不舒服之外,没别的作用。”   “我很遗憾你不喜欢我来当太子妃,但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我已经是太子妃了。能废我的除了太子殿下就是陛下,但若是国公能左右他们的意见,想必也不会在这里跟我废口舌了。”   苏霓锦一贯如此,人敬她三分,她敬人七分,但人若惹了她,她也不是那种会忍气吞声的。   她嫁给祁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是因为他这个人。既然她和祁昶不是因为身份而开始的,那今后也绝不会因为身份上的问题让她放弃。   镇国公盯着苏霓锦看了一会儿,仿佛从她那番犀利的言辞中看到了一些她在棋盘上杀伐果断的架势,不过,正如他所言,太子妃这个位置,并不是空有架势就可以的。   “五年前,太子曾向我求娶过澜依,我当时拒绝他了。从这件事上,你能看出问题吗?”镇国公波澜不惊的对苏霓锦诉说着一件朝中无人知晓的秘密,苏霓锦盯着他愣了一会儿,似乎在判断镇国公说的是真是假。   镇国公并没有给苏霓锦太多的时间考虑,从腰间拿出了一块羊脂玉佩,递到苏霓锦面前,苏霓锦接过后,将玉佩翻转过来,玉佩的反面刻着一个‘昶’字。   “这是殿下向我求娶澜依时的信物,是他母亲留给他的玉佩,他从小佩戴到大,从未离身。”   苏霓锦将目光从玉佩上挪开,尽管表面依旧平静,但声音已经比先前低了一些。   “国公是在跟我炫耀吗?这玉佩能说明什么?还是那句话,不管他从前如何,现在我才是他的太子妃啊。”   镇国公点了点头:“诚然如此,现在你确实是他的太子妃,但我只是想告诉你,太子殿下对你可能只是一时沉迷,他喜欢的是澜依那般的将门虎女,明白吗?”   “不明白。”苏霓锦试图把玉佩还给镇国公,但他却摆摆手,没有收。   “从棋路上看,太子妃应该是个豁达之人。正因如此,我今日才会逾矩对你说这些话,正如你所说的那般,你已经是太子妃,我无可奈何,但是在你做太子妃的这条路上,会遇到很多很多,像我这样的荆棘,你要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我希望今后你遇到别的事情时,也有你今日对我的这番勇气。告辞。”   镇国公对苏霓锦拱手后,便转身离开,苏霓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手中的羊脂玉在她手上渐渐温热,苏霓锦用指腹轻抚玉佩上的那个‘昶’字,心情有些复杂。   不得不承认,镇国公的那些话对苏霓锦还是有些影响的,至少在他说出祁昶五年前曾求婚岳澜依的时候……   苏霓锦知道祁昶对他表姐很崇拜,祁昶醉了以后一直在跟苏霓锦说他在军营里发生过的事情,那时候苏霓锦直觉以为祁昶是想和她分享他的过往,却没有往深处想——也许祁昶自始至终想说的,就是他的表姐?他醉了以后,其实想与人分享的是他与他表姐岳澜依的过往经历?   苏霓锦无奈摇头,把那些危险的想法甩出脑子,不能让那些没有依据的猜测主导她的思维。   昨天晚上,祁昶要和她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犹在耳边,今天她就受到了来自镇国公的冲击,大概只要她还是太子妃,这些从四面八方来的冲击就绝对不会断绝。   苏霓锦恢复平静,将祁昶的玉佩放入袖袋中,就算祁昶五年前求过亲又如何?就算他五年前喜欢过岳澜依又如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祁昶是她苏霓锦的丈夫,从前那些有的没的,又算什么呢?   她绝对不会因为外人说的任何一句话而去怀疑祁昶。   ***********************   熙元帝寿辰当日,在殿上封赏功臣,此番战役,扬我大祁国威,收服回纥,俘虏回纥将士八百,其中包括回纥大将军阿云葛,连同回纥八百俘虏一同被镇国公押解回京。   这番功勋自是惊天动地,更别说镇国公还带回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便是回纥雅云公主,素有回纥第一美人之称。   雅云公主穿着回纥异服上殿,脸带面纱,身材婀娜,步步生莲,她来到殿前盈盈拜倒,帝台之上的熙元帝掀开冕旒往殿中看去,说道:   “抬起头来。”   雅云公主自小学习大祁语,交流无障碍,闻言将头微微抬起。   “何不揭面纱?”熙元帝问。   “回陛下,回纥女子的真容只可示于夫君与父兄,还望陛下见谅。”雅云公主如是回答。   那怎么能证明,你是回纥第一美人呢?   殿上群臣,包括熙元帝此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不过这是人家国家的风俗人情,总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枉顾,所以,尽管心中再怎么好奇这回纥公主容貌有多艳丽,也都只能憋在心里。   回纥使者请示一番镇国公,得到镇国公许可之后,遂上前对熙元帝拱手:   “陛下,这是我回纥王的降书,回纥王愿与大祁永世交好,年年上贡,并献上王女,望与大祁缔结秦晋之好。”   就是送来和亲的呗。镇国公把道理说的很清楚了。   这个消息,熙元帝早就知道,还因此在后宫惹出一些小风波,此时闻言,顺着使者的话往下问:   “回纥王有心了,不知王女愿配我朝哪位?”   雅云公主羞涩低头不言不语,一旁使者代为说道:   “回纥王素闻大祁朝人才辈出,尤其太子祁昶更是人品俊杰,文武双全,回纥王仅此爱女,仰慕太子殿下,不知……”   使者话未说完,便被熙元帝打断:“真是不巧,太子已然婚配。”   “是,回纥王也知此事,临行前特意嘱咐,只要能让王女常伴太子殿下左右,便不是正妻也无妨,许她一侧妃或美人位亦可。”   使者传达回纥王的话,完全一副不择手段也要巴上大祁太子的架势。   一国公主愿为妾室,足见回纥王和亲的决心了。   熙元帝有点动摇,往帝台下方站立的儿子看去一眼,说道:“回纥王诚意满满,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祁昶始终鼻眼观心,此时被熙元帝问了话,才勉强抬头出列,站在半高的帝台之上,睨视一番殿下站立之人,停留在回纥第一美人的雅云公主身上的目光,甚至还没有她身边那位托着降书的使臣多。   “贵国想与我大祁和亲?”祁昶清冷之声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中响起,威势十足,无形间压的使臣有种肩膀下沉的感觉。   “是。太子殿下明鉴。雅云公主对殿下一番情痴,还望殿下……”   “既是来和亲的,自然该有我国指派对象,孤乃大祁太子,还轮不到尔等番地小国挑挑选选。”祁昶态度强硬的表态,将原本还有些得意的使臣压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直在旁边没开口的雅云公主见状,忍不住问道:   “太子殿下可是嫌弃雅云容貌粗陋?”   语毕,雅云公主抬手将自己脸上的面纱摘下,露出一张艳丽美貌的脸庞,殿中群臣纷纷暗赞不已,如此容貌却是不俗了。   “公主!怎可……哎呀!”使臣似乎对雅云公主当殿揭露容貌一事十分恼火,但面纱已经揭开,重新戴上的意义不大,只能暗自急的跺脚。   雅云公主昂首看向祁昶,像是要在祁昶面前展现自己完美的容貌般,并且她很有自信,自信只要是男人见过她的美貌,无不心醉神驰,她认为,刚才这位俊美的大祁太子之所以拒绝她,就是因为没有见过她的脸……   祁昶冷冷扫过雅云公主,冷哼一声:   “先前未见真容,还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如今揭了面纱,不过尔尔。连我朝太子妃的一半美貌都不如,也敢称第一美人。”   此番言论一出,不仅雅云公主愣住了,就连回纥使者也愣住了,他们公主这种天人之姿,这大祁太子竟还看不上眼?   什么情况?   他们预想中,大祁君臣倾倒雅云公主美貌的画面怎么没有发生?不仅没有发生,还给这大祁太子说的一文不值。   镇国公上前奏道:   “殿下,此乃国事,不可任性妄为。”   祁昶不觉有异:“孤知是国事,就事论事而已。”   镇国公还想说点什么,只听帝台之上的熙元帝忽然开口:   “太子已有正妃,不愿纳妾,不过说起来,朕的后宫中倒是还少一位异国美人,不知回纥王和公主可介意?”   儿子不要,老子来!   祁昶:……   镇国公:……   殿中群臣:……   回纥使者和公主:……   谁也没料到,事情居然往他们完全掌控不了的方向发展而去了。   目睹现场的群臣们集体在心中呐喊咆哮:陛下啊,您这假公济私的行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人家回纥公主要嫁的是年轻有为的太子殿下,您跟着凑什么热闹! 第74章   殿中一阵沉默, 熙元帝冕旒后面的一张老脸难得有一点害臊的感觉。   咳咳。其他倒也没什么, 就是……要是被当殿拒绝了, 会不会很丢人啊?万一人家公主只想嫁个年轻才俊, 不喜欢他这个老头子怎么办?熙元帝在心中焦虑的想。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回纥时辰, 只见他虽然连头巾上都写着尴尬两个字,但依旧能腆着一张脸对熙元帝拱手道:   “陛下是认真的?”   “自然。”熙元帝点头, 这有什么好不认真的。天下美女都进他后宫才好呢。   回纥使臣往回纥公主看去一眼, 只见回纥公主幽怨的瞥了一眼祁昶, 暗暗咬了咬唇,旁边的使臣与公主用回纥话交流了两句,镇国公跟回纥交手多年, 能听得懂回纥话, 知道使臣这是在劝公主, 反正是做妾, 做皇帝的妾比做太子的妾好云云。   在回纥使臣的竭力劝说之下, 回纥公主终于点下了头。   “承蒙陛下厚爱,公主说愿意。”   使臣上前回禀,熙元帝连连点头:“好好好, 好啊。今日朕生辰,朕觉得很高兴!哈哈哈哈。”   熙元帝十分满意这个生日礼物。   群臣对这位酷爱美人的帝王简直没话说, 镇国公也是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祁昶鼻眼观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回纥公主与回纥使者已经谢过恩,被人引出殿去休息了。   半个时辰后, 朝上大事商量完,准备要去参加生辰宴会,受邀群臣三五成群往规定的宫殿走去,镇国公追着祁昶出殿,两人边走边聊。   “殿下,为何不要那回纥公主,不过是个侧妃的名义而已,如今她成了陛下的妃嫔,陛下那个人……唉,这回纥公主今后的影响有多大,现在谁也说不准。”   镇国公突然感觉带个回纥公主回来和亲,似乎做的有点不对。   祁昶倒还算平和:“舅舅不必如此,父皇只是看着荒唐,他有分寸的。”   镇国公的表情一言难尽,只是身为人臣,实在不好明说:你父皇他有个屁的分寸。   “陛下素喜美人,那回纥公主又生的那般美貌,万一……”万一那傻皇帝被美色所迷,直接立后的话,那镇国公这件事办的就是错的问题,是大错特错,将来到地下没脸见姐姐的那种大错特错!   祁昶知道镇国公在担心什么,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得出了个结论:   “不会。我了解父皇,他不是那样的人。”   镇国公:……   真的很想知道太子殿下对他那位连边关都听说过他的荒唐艳史的君王,是哪一点得到了前途无量帝国太子的信任。   祁昶见镇国公一脸不信,又道:“父皇虽不说励精图治,但也慧眼如炬,任人唯贤,除了女人有点多之外,基本上没什么缺点。”   熙元帝如果听到儿子对他这番评论,想必能够死而无憾了。   镇国公不是熙元帝的儿子,所以不理解太子这种蜜汁自信从何而来,但他又不能明说自己不相信熙元帝,只得改换话题:   “其实我还是觉得,由太子纳那个回纥公主为好。”   祁昶果断摇头:“我有正妃了。”   镇国公看着外甥提起他的太子妃,连素来冰碴子似的脸色都变得柔和不少,镇国公若有所思,忽然问:   “殿下不肯纳回纥公主,是否因为太子妃昨日与你说了什么?”   祁昶目光中露出些许疑惑,不动声色道:“嗯……是……说了一些。”   镇国公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又道:“果然。我就说太子怎会当殿拒绝那回纥公主,原来竟是太子妃授意!我就知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单纯。”   昨日熙元帝召太子妃去下棋,祁昶是知道的,看镇国公这样子,昨天他像是跟小狐狸说过什么,可小狐狸昨晚一切如常,并未与他多言。   “舅舅别这样说,她很好。”祁昶说。   镇国公却很气愤:“她若真的好,真的贤惠,就不该阻拦你。”   “舅舅与她说了回纥公主的事情?”祁昶问。   “说了。昨日我与太子妃下过几盘棋,觉得她确实聪慧,便想提点她几句。”镇国公说。   “舅舅还说些什么?”祁昶又问。   镇国公便把昨日与苏霓锦是说的话都告诉了祁昶,包括五年前祁昶求娶岳澜依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出来。   祁昶听的一头冷汗:“舅舅你还真是……哎呀。”   “我真是什么?实话实说而已。你没跟我求过亲?”镇国公性子直爽,直来直去不绕弯子。   祁昶有口难辩:“可,可您同意了吗?您不是没同意?”   “我是没同意啊。”镇国公不觉得自己有错:“你表姐那性格,不适合皇宫。”   “既然没同意,您跟我现在的妻子说这些干嘛?”祁昶无奈摊手。努力回想昨天晚上小狐狸有没有什么异常行为,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暴风雨前的宁静?其实心里不知道憋着多大的火儿?   “我,我就告诉她一下嘛。”镇国公看祁昶眉头蹙起,似乎有点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当。   把外甥的□□告诉他现任妻子,好像是有点……   祁昶指着镇国公的手酝酿了一会儿放下,然后又抬起,抬起又放下,想埋怨镇国公几句,可到底是长辈,祁昶自小没了母亲,舅舅一家与他是最亲的,所以尽管觉得舅舅做的这些很不妥,但也不好太过责备。   “哎呀,算了。”祁昶放弃说话,打算要走,镇国公正要追上去的时候,祁昶突然又回头了,盯着镇国公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对他来了句:   “舅舅啊,您今后能不能别惹她,您惹了她,最后还得我去哄,麻不麻烦?唉!”   祁昶留下这么一句很有逻辑的话以后,便转身离去,镇国公盯着外甥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外甥说的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哦。可隐隐又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镇国公一路冥思苦想,到了宴会宫殿外才想明白过来。   不是,她难哄,你可以选择不哄啊。像你父皇似的,雨露均沾,为皇家开枝散叶,多好!   有时候真不明白他这个外甥脑子里在想写什么,明明有那么个花心的老子,他半分没有遗传到,偏偏要做个从一而终的痴情种?   搞不懂。   ***************************   祁昶从镇国公口中得知昨日他与苏霓锦说的话之后,心里就没上没下的。   今天早上出门的早,寿宴开始之前要封赏,直到现在也没见着小狐狸,祁昶来到宴会殿中,殿中已然准备妥当,宫人们有条不紊的引前来参宴的群臣入席,大臣们的家眷早就在殿中等候,只待上朝结束后,与自家大人们一同入席。   祁昶在殿中扫了一圈,看见小狐狸与后宫的几位娘娘在一起说话,正好转头过来,两人对视一眼,苏霓锦立刻甜甜一笑,然后转头与一旁的敬王妃说了句话,便往他们的席位上去。   看样子,好像真的没有生气啊。   祁昶心中纳闷,正往她那边去,忽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还未回身,肩膀便被人重重拍了下。   “嘿,之前你答应老高他们回京请喝酒的,今儿他们都来了,走。”   岳澜依拉着祁昶就往旁边去,祁昶给她拉着脱不了身,只得遥看了一眼苏霓锦,只见苏霓锦笑着对他挥挥手,让他有事就赶紧过去。   祁昶给岳澜依拉到了漠北将领那儿,刚到就给围上了。   苏霓锦站着看了一会儿被人围住劝酒的样子,不由得遗憾自己没能参与祁昶最开心的那段回忆。   祁昶给岳澜依叫走之后,整场宴会都没能回来,苏霓锦便与敬王妃她们坐在一处。   宴席散去之后,祁昶派人来跟苏霓锦说,漠北的那些将领们没有喝尽兴,再相约出宫去继续喝,他暂时还没法脱身。   祁昶不在,苏霓锦便宁贵妃等一同招呼群臣女眷,茶话会中又听了不少让苏霓锦劝太子殿下纳侧妃,纳妾的‘建议’,这些命妇们也不知是商量好了,还是觉得苏霓锦这个太子妃年轻不经事儿,反正她们是一个说完下个接着上,苏霓锦觉得短短两个时辰,自己耳朵都要长老茧了。   幸好只有陛下生辰之日,这些官眷才得以进宫,这要是天天都来这么一出,苏霓锦简直要没法活了。   祁昶一直到深夜才回来,苏霓锦撑着脑袋,半靠半坐在软榻上等他,没听见什么动静,倒是感觉身子突然浮了起来才有所察觉,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问了句:   “回来啦。”   祁昶将苏霓锦抱去了内殿,安放在床铺上,说道:“嗯。把你吵醒了。”   苏霓锦揉着眼睛从床铺上半坐起来,凑近祁昶身上小狗似的闻了闻,把祁昶逗笑了,捧着她脸在她粉嘟嘟的唇上亲了一口:“闻什么呢?”   “酒味儿。”苏霓锦说。   祁昶失笑:“你这哪闻得见?要这样才行……”   紧接着便是一个深吻,吻的苏霓锦七荤八素,直接把困意给全然吻掉了,好不容易才等到祁昶亲过瘾了将她放开,淡淡的酒气在两人的呼吸间弥散开来。   “闻见了吗?”   苏霓锦:……   两人闹了一会儿,苏霓锦枕在祁昶肩膀上累的四肢发软,祁昶将她拥在怀中,餍足的盯着承尘,苏霓锦问:   “后来你和他们喝尽兴了吗?”   祁昶点了点头:“还行。表姐她酒量好,没几个人能喝的过她。”   苏霓锦听见祁昶提起‘表姐’,原本眯着的眼睛悄悄睁开了,也不知是深夜情绪敏感还是怎么的,明明白天她亲眼看见岳澜依拉走祁昶的时候,还感觉没什么,现在听祁昶提起,心里却有点发堵。   “除了老高,老高是千杯不醉,喝酒这方面,表姐就服他。”祁昶继续说道。   苏霓锦一边听着祁昶稳健的心跳,一边听他说的话,她没有参与过那些美好回忆,自然也没有办法跟祁昶对话,只能安静的听他诉说。   祁昶低头看了一眼静默不语的苏霓锦,问道:“你有没有话想问我?”   苏霓锦抬头,两人对视,苏霓锦道:“什么话?关于表姐的吗?”   “……嗯。”   苏霓锦想了想:“我从前又不认识表姐,也不知道你们经历过什么,能怎么问呢?”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关于她的其他事儿。”祁昶提示。   “……”苏霓锦静默看他,半晌不语,最终居然是祁昶忍不下去了,直言问:“你看见我与表姐亲近,是什么感觉?吃醋吗?”   苏霓锦突然鼻子一阵发酸,她自己悄悄的坚强也就算了,却经不得别人当面问,尤其问的人还是祁昶。   “吃什么醋?你与表姐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若我连这醋都吃,那今后还不得成天泡在醋缸里啊?”苏霓锦说。   祁昶伸手在苏霓锦的腰上重重掐了一下,苏霓锦叫了一声,便从他怀抱中脱离出来,目光幽怨怨的盯着祁昶,祁昶就那么躺着,任凭她看。   “你说的也没错,表姐的醋确实没什么好吃的。她跟谁都那样,不单单对我。”祁昶说。   苏霓锦听了这话,今晚第一次白了祁昶大大的一眼:“切。”   “嗯?”祁昶没想到她是这表情,不禁问道:“你这什么意思?白我做什么,我又没瞎说。”   苏霓锦犹豫片刻,突然伸腿把祁昶往里床踢去,祁昶被她赶去了里床,苏霓锦在外床枕头下掏了老半天,终于掏出了一样东西,不等祁昶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她扔到了祁昶身上。   “你若当着我的面承认你喜欢过表姐,我还敬你是条汉子。没想到,你这满口胡言的本事还挺厉害。”   苏霓锦不是个能藏得住事儿的,直到刚才她还强忍着不把这事儿捅破,就当表姐是祁昶年少时期的初恋,哪个男人心里没藏个初恋,这也没什么,可她偏偏听不得祁昶骗人。   嘴上说着跟表姐没什么关系,实际上是在恶意隐瞒他们的过往,这个行为比当面承认还要恶劣,苏霓锦岂能不怒?   祁昶拿到了那块玉佩,面上表情并不惊慌,非但不惊慌,还一副‘宝贝失而复得’的样子。   “真在你这儿啊。”祁昶笑嘻嘻的将玉佩反复拿在手里翻看。   苏霓锦见他这不端正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起一只脚就往他踹过去,谁料没踹到人,反被人扣住了脚踝,直接把她有些冰凉的脚揣进他温暖的怀里抱着了,苏霓锦挣扎了两次都没能把脚从他怀里抽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祁昶面上露出调皮的神情。   呵呵,这人大概还不知道,她的火已经快憋到喉咙口了吧。 第75章   “嘿嘿,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拿不回来了呢。”祁昶抱着苏霓锦羊脂玉般的脚, 边摸边说。   这种不在乎的行为算是彻底激怒了苏霓锦, 铆足了劲儿要往祁昶胸口踹去,却被祁昶接下来的一句话给说懵了。   “当初表姐哭着喊着让我去求亲,我不答应她能当场把我打死。我就只好去了。”祁昶对失而复得的玉佩爱不释手。   苏霓锦卸了脚上的力道,疑惑问:“她让你去求亲?”   “可不嘛。除了我,谁有胆子去求娶她呀!又不是嫌命长。”祁昶说。   苏霓锦一跃跳到祁昶身上,将他牢牢的控制在身下, 霸气十足的将祁昶的两只手腕压过头顶, 故作凶狠道:   “说详细点。”   祁昶感受着小腹处的温暖和柔软, 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近在眼前的丰满上, 还有在他头顶一开一合的唇, 白皙纤细,又流淌着热血的美丽脖颈, 只要起身就能咬到,还有她身上那每每伴他爽快入云端的幽香,祁昶不自觉咽了下喉咙。   “你想听什么?”祁昶心不在焉的问,不断用目光描绘她姣好的脸颊。   苏霓锦现在一心被祁昶的话给勾住了心魂,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存在。   “你说我想听什么?你既知道这玉佩在我这, 那你定知道你舅舅那日与我说了些什么,他说你五年前求娶过表姐, 这到底怎么回事,今日你若不说清楚就别想睡觉!”苏霓锦威胁。   祁昶一脸苦恼:“啊?不让睡啊?那……可不太……”   说着说着,祁昶身子便往上仰, 硬是在苏霓锦的唇瓣上亲了一口,苏霓锦被亲之后才意识到祁昶好像是误会了,赶忙澄清:   “我是说睡觉!不是那个睡!”   祁昶闷声一笑:“都一样。”   明明是自己占据上风,不知道怎么会被闹了个红脸,苏霓锦觉得自己脸皮还是太嫩了。   说完‘都一样’之后,苏霓锦还没做出反应,就觉得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仰倒,明明刚才还处于优势的架势被某人迅速推翻,反压而下。   旖旎帐幔中一阵追逐嬉戏之声,而后渐渐变得柔情似水,空气中仿佛酿着蜜糖一般的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动静渐渐平稳下来,帐中被褥凌乱,不用猜想也知道刚才的战况有多惨烈。   “表姐喜欢老高,但老高是出身一般的苗人,父母双亡,是李副将从战场上捡回去的,老高又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跟舅舅理想中的女婿相差甚远。”   “那一年,舅舅给表姐想看了个乘龙快婿,军人世家出来的少将军,年轻有为啊,深得舅舅喜爱,表姐不愿跟那人成亲,可就算让老高去提亲,舅舅也不可能同意,想来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祁昶吃饱喝足之后,就很好说话,毫不藏私的将当年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与苏霓锦听,苏霓锦尽管四肢酸软无力,但脑子还能转动,一下就听明白了。   表姐喜欢上一个不被她父亲认可的男人,为了避免跟别的男人成亲,她用祁昶做了个挡箭牌。   “于是,你就去跟舅舅提亲了?舅舅没同意?”苏霓锦问。   祁昶点头:“当然没同意,他要同意,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   “为什么?你们就一点不担心吗?”苏霓锦搞不懂。   “不担心。”祁昶语气十分笃定:“岳家已经有一个女人送进了宫,就是我娘,年纪轻轻就熬死了,岳家的人丁不旺,女儿也宝贝着呢,怎么可能还同意我娶表姐?”   “那时候为了取信舅舅,我忍痛将我的随身玉佩献了出去,舅舅不地道,既不愿答应,玉佩还收下了。当时可把我心疼坏了,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祁昶一番解释,终于把前因后果给讲明白了,苏霓锦恍然大悟,悄悄的松了口气,这一动作被敏锐的祁昶捕捉到,掰着苏霓锦的脸与他对视:   “现在都明白了?是不是觉得白生气了?”祁昶深邃的目光中酝满了揶揄。   苏霓锦强自嘴硬:   “谁生气了?我早就知道肯定有内情,我打从心底里相信你与表姐不可能有什么的。”   祁昶被她认真否认的样子逗笑了,忍不住捧着苏霓锦的俏脸左边右边上边下边的亲了好几口。   “你这不说真话的小狐狸,我没告诉你真相前,你眼睛里的失望和愤怒都快溢出眼眶了。自己没感觉吗?”   苏霓锦:……   “没感觉!我就是没生气!”   连苏霓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上表情诉说着难以言明的轻快,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但表面上的淡定还是要维持一下的。   毕竟不能让某人太得意不是。   祁昶伸手捏她腰上的痒痒肉,苏霓锦忍不住笑了出来,两人又闹作一团,苏霓锦连连求饶:   “好了好了,我认输了,我不说了,别挠我痒痒。”   为了赶快从祁昶的魔掌下脱身,苏霓锦岔开话题问:   “对了,这件事你们一直没跟舅舅说过吗?表姐和那个老高,现在怎么样了?”   祁昶停下动作,眯眼想了想,说道:“表姐和老高没真正在一起之前,舅舅那边估计没法说。至于他俩,我想应该快了吧。这次回纥的战功,老高也有份,今日被封为了威武将军,虽然官阶不高,但只要他坚持提亲,舅舅想必会慎重考虑的。”   “再说了,表姐都这把年纪了,舅舅不能再像五年前那样任性了。”祁昶如是觉得。   “表姐那么好的女人,下回有机会,我要看看那老高什么模样。”苏霓锦说。   祁昶抿唇一笑:“你想看老高啊?明天就有机会,去不去?”   苏霓锦抬起头,不解问:“明天?”   “是啊,明天他们约了去岳家城外的庄子吃烤全羊,邀了我的,不过我想着回来陪你,就拒绝了。若你不介意他们粗莽,明日我带你去。”   苏霓锦从祁昶的那双俊目中看到了一种名为‘期待’的目光,他若非惦记着回来赔她,约莫早就答应他们了吧。   “我不介意,你带我去。”苏霓锦体贴的回了祁昶一句,果然话音刚落,就在祁昶的眼中看到了笑意:“好,就这么说定了。” 第76章   镇国公府城外有一座背山面水的庄子, 周围景色,一年四季都是郁郁葱葱的, 尤其特色的是整座庄子依山而建,就像个堡垒般, 盘旋而上, 有点庄上庄的意思。   苏霓锦换了一身男装跟着祁昶出宫去,果然在岳家的城外庄子里看见了祁昶说的那个老高。   那老高说是外族,看起来确实有点异域风情,五官深邃,鼻梁高挺, 十分有男子气概, 关键是说话还很风趣。   “昨天他说不来, 说是怕你不愿意,我当时就觉得不可能!果然吧。”   岳澜依跟苏霓锦第二次见面, 便揽住了苏霓锦的肩膀,对她如是说道, 原来昨天他们邀请祁昶今天来庄子的时候,也顺带邀请了苏霓锦,不过祁昶怕苏霓锦不愿意, 就帮她拒绝了,所以今天岳澜依见了苏霓锦才会这么说。   “我怎会不愿,表姐下回直接与我说便是。”苏霓锦越发喜欢祁昶的这位表姐,当然了,谁不喜欢跟这样性格的人交往呢。   “嘿, 你俩这是想撇下我呀?岳澜依,我可告诉你,别把我家小娘子带坏了。”祁昶愤慨道。   岳澜依白了他一眼,拉过苏霓锦就道:   “跟你在一起了,她都没变坏,跟我说几句话,怎么就能变坏了?你别是背地里说了我坏话,不敢让我跟小霓说话吧?小霓,来,跟姐姐说说,他说我什么了?”   苏霓锦在两人之间看了两眼,立刻决定弃暗投明:“他说你凶,从前总被你揍。”   岳澜依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指了指不明所以的祁昶,拉着苏霓锦便往旁边去。祁昶本来也想跟她们过去,却被老高他们几个漠北的将领拉过去喝酒了。   苏霓锦被岳澜依拉到一处山泉处,有一汪小潭水,清澈见底,岳澜依脱了鞋袜,便对苏霓锦招手,让她也过去凉一凉脚,苏霓锦过去学着她的样子,将脚泡到了水潭中,冰凉的感觉让她浑身一抖,岳澜依见状不禁笑了,用手指沾水弹了她两下。   “你跟我从前见的京中贵女不同。若是她们,肯定不会跟我一起泡脚,还会鄙夷我这行为。”岳澜依说。   “我可不是什么贵女,人和人之间,投缘最重要,这些都是小事,不必要拘泥。”苏霓锦看着清澈的水潭里的一些青苔,觉得新鲜极了。   “正是如此!”岳澜依扭头看了一眼树影那头正喝酒的男人们,又道:“我就说祁昶看上的女人不会错。”   苏霓锦被人夸奖还是很高兴的,岳澜依又喊了她一声,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能跟我说说,你和祁昶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没想到这位表姐会问的这么直接,苏霓锦一时愣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岳澜依也察觉自己可能有点唐突,难得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脖子,据实相告:   “我也不怕你笑话,看见祁昶身边那个高个子男人了吗?他叫高源,我喜欢他。我觉得他也是喜欢我的,可我每次想要跟他确认关系的时候,他都总是逃避,说什么配的上配不上的,我就搞不懂了,我又没觉得他配不上我,他为什么总介意这些呢?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对于这么直白的问题,苏霓锦也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准确答案,只得参谋着说道:   “男人自尊心强,他可能是真的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可我不介意啊。”岳澜依很费解。   苏霓锦怀疑自己为数不多的经验能不能成功把这种事情解释清楚,勉力一试道:   “这个……你虽不介意,但男人的想法和女人不太一样,他们天生觉得自己要比女人强一些,要养家糊口,要承担责任,他也许不是真的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但肯定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没有办法保证给你一生无虞吧。我也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你理解吗?”   岳澜依叹了口气:   “好复杂。不过他好像确实说过,要等功成名就再娶我。可我不知道,他说的功成名就是想到哪种程度,万一他说的功成名就指的是封侯拜相,那我是不是要六十岁嫁给他?”   一般没有家族荫封的,除非是有救国的功勋,要不然凭着一点点的功勋积累,想要封侯拜相确实得到五六十岁,这还是必须功勋不断,命好的那波,要是命不好的,积累功勋的过程中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一切就都白搭。   “六十岁的新娘,想想都绝望。”岳澜依一脸愁苦。   两人正在这里感慨,树影外就听见老高的声音:“肉烤好了,你们吃不吃?”   “吃!”岳澜依迅速做出回答,然后对苏霓锦催促:“快快快,赶紧的,那帮孙子可不会等咱们的,稍微慢一点,肉就全给他们吃了。”   苏霓锦不禁被她说的紧张起来,两人慌慌张张的擦干脚面水渍,穿袜子穿鞋,然后火速赶去。   庄子的空地上,架了两处火堆,两只被烤的油光发亮的全羊在架子上滴油,祁昶对苏霓锦招招手,给她片好了一大块羊腿,苏霓锦凑到他手上酒碗上闻了闻,似乎也想喝一口,却被祁昶举高酒碗,以实际行动拒绝,指了指桌面上的果酿,无情说道:   “这酒烈,你喝这个。”   苏霓锦有些遗憾,祁昶又凑近她耳边,轻声道:“若你想喝,晚上回去我在床上陪你喝。”   虽然这话只有他们两人听见,但并不妨碍苏霓锦觉得难为情,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并不做回应,解羞般端起冰镇果酿喝了一口,味道十分甘甜,再配上一口刚烤出来,连皮带肉都酥脆酥脆的羊肉,味道简直惊艳。   不知不觉,苏霓锦便被美食吸引了注意力,忘记祁昶的调戏。   今日受邀的全都是漠北军中的将领,从前跟在祁昶麾下的一帮人,岳澜依真像个汉子似的与他们一同喝酒,老高在她旁边,要遇到那种一口闷的,老高直接代替她喝,要遇到那种喝两口意思一下的,就由着岳澜依上。   苏霓锦凑到祁昶耳边说道:“别说,那老高和表姐还真挺配的。”   祁昶不置可否,凑近回道:“这回相信我了吧?”   苏霓锦:……   这时,忽然从山上跑下来两个放哨的小兵,跑到老高他们面前回禀了几句什么,然后围着吃肉喝酒的将领们面色均是一变,老高来到祁昶面前,小声道:   “殿下,哨兵来报,说是山下有异情。至少两百人的队伍躲藏在山下,不知是何缘故。”   岳家这座庄子很特别,是一座山的形态,但入口只有山下正门一处,都有兵士暗中把守,寻常人根本上不来。而山的背面则是断崖,就是再厉害的杀手刺客都难以攀爬上来的那种断崖。   而哨兵们发现有情况的地方就是在岳家庄子的后山下面的谷中,那个地理位置,根本不可能翻越过来,所以基本上排除了刺杀祁昶的可能。   毕竟祁昶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别说刺客了,就连他们都是今天才知道的。而那些可疑的人在后山集结,自然不会是为了祁昶而来,肯定是有什么其他目的。   这里是京郊,这些人鬼鬼祟祟的藏在偏僻的山谷里干什么?都是些什么人?   这庄子里今天来的都是军中将领,侦查敌情这方面的行家,既然感觉异常,那肯定是要纠察一番的,毕竟在京郊,天子脚下,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件需要特别注意的事情。   因为这件事,烤全羊是没法安心的吃了,为了保险起见,罗时率先下山探个究竟,要完全确定这些突然出现的人,真的不会危及太子和太子妃的安全。   罗时和羽林郎们仔细排查过山上山下,确定山的这边没有可疑的人混入,才放心将祁昶和苏霓锦先护送回宫。   没有缘由的,突然这么多人聚集在京郊,十分可疑,而傍晚时,高源和罗时一同入宫回禀,说发现事情还在往更加可疑的方向发展。   那些人的身份暂时没有调查出来,因为怕打草惊蛇,但通过一个下午在山上的监视来看,这些人居然还有渐渐增多的趋势,下午多了从那边的山谷入口处,多了四个人进入。   那四个人衣着各异,有的挑着担,有的背着包袱,有的粗布麻衣,有的绸袍绣缎,根本不像是会一同出现在一处的身份,然而他们就是奇迹般聚到了一起。   这些人看起来全都是互相认识的,所以没办法从内部探查,不过,罗时和高源摸清了那些人的路线之后,在半路堵截到了两个人,一个是砍柴的,一个是行脚商人。   现在两人都被押在牢里,等着审讯。 第77章   那边京郊发现了可疑人群,这边后宫也是腥风血雨。   自从那回纥第一美人雅云公主入宫以后, 陛下近乎专宠, 虽然熙元帝以前也经常专宠美人, 但这回似乎略有不同, 因为实在是太宠了,近乎没有原则那般宠爱, 雅云公主想要什么,陛下二话不说就给她什么。   据说雅云公主想喝家乡的葡萄酒, 皇宫酒库里没有那品种, 陛下就连下三道圣旨命人去取。   雅云公主想念家乡,想要在皇宫中建一座属于她自己的宫殿, 一切陈设都按照她家乡的建筑风格建造, 这种不着边际,天马行空的要求,大家以为陛下一定会拒绝,顺便批评一下雅云公主奢侈无度,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 陛下居然同意了, 真的让工部开始设计,相信只要设计图纸一出来,立刻动工也没什么奇怪。   除了这些之外,日夜专宠的行为也很令众妃头疼。   苏霓锦来到芙蓉殿的时候,就看见宁贵妃被一众后妃围绕着,头疼不已的听她们告状, 以前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的后妃们,这一回倒是凝结成了一股绳,一致对外。   毕竟以前再怎么和自己争宠的女人,怎么说都是大祁的女人,如今来了个劳什子回纥第一美人的雅云公主,满后宫的大祁佳丽,凭什么被一个外族女人压制?于是就有了苏霓锦一到芙蓉殿看到的情形。   宁贵妃瞧见苏霓锦,就像看见了个救星,强行改换话题,拉着苏霓锦坐到身旁,希望苏霓锦可以解救她快要爆炸的耳朵。   “宁贵妃,您是后宫第一人,您可不能也怕了那个番邦女人啊。”   “臣妾们可都仰仗您了。”   “不能让番邦女人迷惑了陛下。”   等等类似发言接憧而来,宁贵妃往苏霓锦无奈看去一眼,亲热的拉着苏霓锦的胳膊小声问道:“太子妃,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苏霓锦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胳膊,与宁贵妃保持距离:   “这是父皇后宫之事,我不便评论。”   这是宁贵妃惯用的伎俩,示弱表示亲近,然后推你出去当枪使,苏霓锦心如明镜,自然不会上当。   宁贵妃抛出的枝头被生生斩断,也看清了这位太子妃不是空有美貌的糊涂虫,旁边的妃嫔全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宁贵妃兀自岿然不动的喝养颜参茶。   不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就听一阵吟唱:“雅云公主到。”   这位雅云公主是初初入宫,虽然已经承宠数日,但礼部的封号还没定下来,所以,暂时仍以‘公主’的名号称呼。   听到这声吟唱,芙蓉殿中的妃嫔们面面相觑,显然都不知道这位怎么会突然过来,宁贵妃自然而然的放下茶杯,说道:   “哦,是本宫传她过来的。既然入了后宫,有些规矩自然是要守的。”   众妃嫔这才恍然大悟,心道果然还是宁贵妃厉害,这么快就把人喊到面前来立威了,是了,就该让那番邦女子瞧瞧她们大祁朝后宫的规矩。   雅云公主依旧一身回纥宫廷装束,陛下宠她的很,并不要求她更换大祁宫廷衣裳,一切按照她的喜好来。   回纥的宫廷装束比大祁后宫层层叠叠的衣裳要开放许多,胳膊大腿有些都露在外面,这公主款款走入,苏霓锦听见周围妃嫔愤愤吐槽声:   那什么衣服,简直不知羞耻。   她肯定就是靠这些不入流的伎俩勾住陛下的。   呸。不要脸。   “雅云见过各位姐姐。”雅云公主仿佛感觉不到周围妃嫔们对她的排斥,目不斜视的来到宁贵妃面前,姿态平稳的见礼。   宁贵妃一副老好人的面孔:“公主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来人,看座。”   周围妃嫔暗骂宁贵妃没血性,合着她们刚才告了那么多状,这位贵妃娘娘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啊。   雅云公主落座前,看见了在宁贵妃身旁坐着的苏霓锦,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指着苏霓锦问:“不知这位容貌出众的姐姐是哪宫的娘娘?”   苏霓锦没开口,宁贵妃回道:“公主不可胡言,这位是太子妃。”   雅云公主面上一窒,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目光却始终盯着苏霓锦的脸:“原来,这位便是太子妃,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天姿国色,怪不得能让太子殿下魂牵梦萦。”   在座妃嫔基本上都听过太子在殿上拒绝雅云公主做他侧妃的传闻,当时太子殿下直言雅云公主容貌不及太子妃,所以他不要雅云公主做侧妃,如今雅云公主瞧见了太子口中的正主,不知心中是何感想。   苏霓锦看见雅云公主进来之后,就明白今天宁贵妃喊她过来的真实目的了。不过,苏霓锦对这个傲气如霜的雅云公主并不是很喜欢,毕竟哪个女人也不会喜欢一个曾经惦记自己丈夫的女人的。   所以,尽管知道自己可能被人当枪使了,苏霓锦还是愿意跟雅云公主正面交锋一番的。   她看的出来,雅云公主是个十分在意容貌的,不管是她自己的容貌,还是别人的容貌,凭她的美貌,以容貌来判断一个人,的确可以让她增强很多自信,但这种自信就是个双刃剑,如果遇到容貌不如自己的,那她会瞬间自信,可若是遇到个容貌比她自己出色的,这自信也会瞬间土崩瓦解。   苏霓锦虽不喜欢持靓行凶,但此时此刻却很感激自己拥有这张漂亮的脸蛋。   既然知道雅云公主最在乎什么,那苏霓锦便知道该怎么回击了。   闻言,美眸顾盼,灿然一笑:“公主所言极是,我们家太子殿下最喜欢美人了。”   可他就是不喜欢你呀!所以,你就不算美人!苏霓锦的潜台词简直要把雅云公主给直接气死。   周围妃嫔面面相觑,宁贵妃紧紧捏着的拳也就此松开。   这些天,满宫妃子简直被这个不知所谓的雅云公主按在地上欺负,毫无还手之力,因为她们确实长得没人家漂亮嘛,如今看见自视过高的雅云公主在同为倾国美人的太子妃面前吃亏,那感觉真是从头发丝儿舒爽到脚后跟!   所以说,人还是要对比才知道喜恶,从前后妃们对太子妃并不是很感冒,因为觉得她运气太好,除了美貌之外没别的好,但自从这个雅云公主来了之后,后妃们才深深的感觉到太子妃有多随和,温柔,可爱,最重要的是,颜值高啊!因为有太子妃的存在,她们大祁女子的美名才不至于被一个番邦女子给压过毁了。   太子妃漂亮真好,太子妃不仅漂亮,还帮她们一起怼番邦女人,更好!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如火如荼的进行,因为有苏霓锦的存在,雅云公主没待多会儿就说自己身体不适要离开。   “真是好报应,上回她就差指着我的鼻子说我长得丑了。如今也让她尝尝这滋味。”   “说的好像我们大祁没有美人似的,一个小小的回纥就敢这般嚣张。”   “就是,连给我们太子妃提鞋都不配。”   苏霓锦:……   自从当了太子妃以后,苏霓锦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一刻比现在更受欢迎,这叫什么?团结友爱靠外族?大家爱国意识这么强的吗?   但不管怎么说,苏霓锦体验到了当太子妃以来最热烈的一次关切,直到回到东宫,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晚上跟祁昶说起这件事,祁昶也回了她一件事。   “你知道岳家庄子后山的那群是什么人吗?”   祁昶趴在那儿让苏霓锦给他针灸,经过这段时间苏霓锦每天晚上的不懈努力,祁昶的夜游症已经好了许多,最近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有发病了,夜里睡的好了,白日里精神就好,处理政事头脑更清晰,更有效率。   以前他的作息就是个恶性循环,晚上睡不好,白天工作没效率,工作没效率就容易拖到夜里,晚睡加上夜游,等于更加睡不好,如此恶性循环下去,怎么可能不一天天的加重病情呢。   “什么人?”   苏霓锦扎针现在已经很熟练,一套针法下来,只需要花费从前一半的时间。   “都是从边境一路流转入京的外邦人。”祁昶说。   苏霓锦不解:“外邦人?不是说是什么砍柴的,什么行脚商人吗?”   “身份都是伪装。现在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些人绝对不是大祁的百姓。”   若是大祁的百姓便罢了,聚集在一起可能有什么活动,但若这么多人都是外邦来的,事情性质就不同了。   “他们是什么人,招了吗?”苏霓锦虽然觉得招供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是象征性问了问。   果然,祁昶摇头:“没有。死了。”   苏霓锦看着时间给祁昶拔针,一边拔一边说:“怎么会这么巧,回纥刚刚战败,质子入京,京郊就出现大量鬼鬼祟祟的外邦人呢?”   祁昶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觉得四肢血脉通畅,十分舒服。   “你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聪明。”祁昶捏了捏苏霓锦的脸颊,苏霓锦正收拾金针,闻言抬头看着祁昶,又问:   “真跟回纥有关吗?”她刚才就是觉得奇怪随口一说,真蒙对了?   “八九不离十吧。正如你所言,一切太巧了。如今老高和安副将已经在想办法混进那群人里,不能打草惊蛇,得看看他们后续究竟想干什么。”   祁昶张开双臂,穿上苏霓锦给他展开的衣裳,苏霓锦意识到事态严重,问道:“这件事你告诉父皇了吗?若真是回纥在搞鬼,那雅云公主岂不是也有可疑,不能放任她过多接近父皇吧?”   “唉。”祁昶叹息:“若是我们早发现一两日,倒是可以告诉父皇知晓,可现在情况特殊,有很多事情都还没有探听清楚,若是父皇定力不够,从他口中透出些口风被那雅云公主知晓,反而不妙。”   祁昶说的早两天,指的是早两天雅云公主还没侍寝的时候。那时候若禀告了熙元帝知晓,熙元帝根本就不会碰雅云公主,可现在,为时已晚。若熙元帝好端端的突然与雅云公主疏离,必然会惹得雅云公主生疑,若不能将她背后的势力揪出来,今后只怕后患无穷。   “现在还不是她动手的时机,我会暗中派人盯着。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祁昶没有说出后话,苏霓锦见状,猜测道:   “你怕父皇与她日久生情?”   祁昶点头:“男人在这方面,多少有点不理智。”   苏霓锦却有别样的看法:“我倒觉得父皇很理智。这方面,其实你们父子还挺像的。”   熙元帝看着花心,但实际上特别有分寸,宠爱后宫妃嫔,也仅仅是宠爱,并不会真的把人放在心尖上,他宠爱妃子的时间,就是妃子作死的时间,所以,像宁贵妃那样,安安静静慢慢熬的,反而成了贵妃,而那些如流星般受到恩宠的妃子,恃宠而骄之后的结果都很一般。   所以,苏霓锦可以确定,熙元帝在这方面很理智。   祁昶听了苏霓锦对熙元帝的评价,忽然笑了:“很少有人说我与父皇像。不过,你没说错。我父皇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就是我娘。”   “嗯,我已经看出来了。”   熙元帝虽然表面荒唐,但他对已故皇后的痴情,只要愿意动脑子想想的人,基本上都能看出来吧。如果不是真爱,怎么可能为她保留后位这么多年,皇后去世之后,朝中大臣们日日劝谏熙元帝另立新后,熙元帝嘴上应着,后妃宠着,可十几年来,大祁朝还是没有皇后。   “所以你还担心什么呢?父皇既然这么痴情,不会被美色所迷惑的。”苏霓锦笃定。   “小心些总是对的。等我把事情调查清楚了,再去回禀吧。”祁昶说。 第78章   后宫的妃嫔们发现了一样克制雅云公主的法宝——太子妃。   无论雅云公主在后宫中多受宠, 无论在后妃们面前有多得意, 只要太子妃在场,她就会像泄了气的皮球, 被压制的无话可说。   而一向对后宫之事没什么兴趣的太子妃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只要后妃们请她,她基本上都会应承,跟她往常那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副不想搭理本届后宫妃子的态度完全不同,太子妃的这个举动,居然让她和后宫妃嫔们在短时间之内,形成了短暂的默契, 关系好了不是一点。   因为雅云公主的出现,后妃们难得将力气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 没有了从前的争风吃醋,尔虞我诈,大家同仇敌忾, 一时间,后宫的气氛都变得融洽不少。   雅云公主如今是新宠, 陛下只要一有时间, 基本上就会和她腻在一起,从前若是陛下这样做,那后妃们就只能心里不屑嫉妒,但也只能眼睁睁的干看着, 可现在不一样了,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只要陛下和雅云公主在一起的时候,后妃们就跟说好了似的,一会儿这个来给熙元帝送汤,一会儿那个来给熙元帝送荷包,过会儿又有人来给熙元帝送补品……   总之,后妃们只是亲自送东西来,在殿外请个安就走,不要求进殿见面,这样熙元帝就算想责难她们也没有任何理由,但这么一来,就算后妃们见不到熙元帝,也能成功的打扰熙元帝与雅云公主在一起。   在熙元帝准备在批奏折期间和他的小美人来一回愉悦身心的娱乐活动,被打断了七八回之后,雅云公主气的干脆合上了自己的衣服。   “陛下若是无心,便不要唤我来,如此这般,竟是为何?”雅云公主已经做好了承宠的准备,可承了好几回都没承到,就算她对熙元帝这个老男人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此时也不禁气恼不已了。   熙元帝有点不好意思:“后妃们太热情,对朕甚是关怀呢。”   这种情况从前还真没有过,熙元帝被接二连三打断了好事,虽然也有点不开心,但一想到自己这把年纪,居然还这么抢手受欢迎,心里那点不开心也就慢慢消淡了。   当然了,这种感觉偷偷放在心里暗爽一下就好了,肯定不能让小美人看出来,熙元帝嘴上劝着埋怨着哄着,但就是不对外面看守的人下‘不准打扰’的命令,然后偷偷的迎接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打扰。   雅云公主和熙元帝的一次身心愉悦的娱乐活动,愣是被这一次次的打扰变成了纯唱歌跳舞的娱乐活动,最关键是,她连一支完整的舞都跳不好……   熙元帝下午的时候只有这么点休息时间,被后妃们你来我往赶集似的打扰给破坏了,尽管熙元帝亲自送雅云公主出殿,叮嘱她晚上洗香香等他回去,表现的多么多么依依不舍,但实际情况却不容雅云公主太过乐观,毕竟谁知道晚上那些后妃会不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本以为来了大祁,凭自己的美貌和手段,不说让大祁皇室为她疯狂,但至少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肯定不成问题。   谁知道,出师未捷,刚来就被太子奚落,婚配对象,生生从一个年轻俊秀的少年郎变成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皇帝,想着老夫少妻,老皇帝定会对她百般宠爱,没想到,宠爱是有了,可这老皇帝的女人也忒多了。   雅云公主颇有双拳难敌四手的挫败感。跟她决定来大祁时的预想有很大出入。   回到自己的宫殿,老皇帝在命工部和礼部为她设计新的寝宫,她暂时住在月舞殿中。婢女将她扶进内殿休息,在她耳边说了句:   “公主殿下,王子那边来消息了……”   ******************************   书房中,祁昶看着截获下来的纸条,一旁镇国公神色凝重,镇国公通晓六国语言,回纥语言自然也不在话下,这纸条上写的内容把他气得差点拍碎了一旁的茶几。   “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镇国公怒骂。   祁昶将纸条摊平在桌面,冷静道:“老高和罗时已经打入他们内部,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分散从各个途径而来,我们不知道他们一共混入了大祁境内多少人。分布在哪些地方,野狼谷中此时已有三百多人,还在陆续壮大,不宜打草惊蛇。”   基本情况镇国公已经听说,他恨不得现在就亲自提着刀去把那些胆敢混进大祁搅风搅雨的东西,全都给砍了,可又怕不能一网打尽,若不能把这些人来大祁的渠道彻底调查清楚,现在就算打死了一批,将来他们也会再派两批、三批、四批的人过来,源源不断,后患无穷。   “这信是从宫外传到宫内的,宫里也混入了他们的人。雅云公主便是用这些人传递宫外的消息。”镇国公精炼的某种闪过精光:“只要沿着传递消息的线,不难把为她传消息的人找出来!让她变孤岛,孤立无援。”   祁昶却盯着这纸张摇头道:“与其斩断她的消息来源,让她变成孤岛,不如把这条线利用起来。”   镇国公不解:“殿下的意思是……传递假消息吗?”问完后,只见祁昶点了点头,镇国公又道:“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一时半刻去哪儿找能写回纥仿字的能工巧匠呢?”   祁昶面上露出微笑:“刚巧我宫中就有这么一位大师在。我这便让她过来。”   镇国公不觉有他:“殿下竟早有准备吗?如此甚好。”   半个时辰后。   镇国公看着被祁昶喊过来的苏霓锦,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殿下不是说要找个会写仿字的大师吗?太子妃这是……”   祁昶揽住苏霓锦的肩膀,对镇国公莞尔一笑:   “大师在此。”   镇国公:……   祁昶简单的把情况跟苏霓锦介绍了一下,苏霓锦立刻便明白他们想做什么,雅云公主和宫外的间谍有联系,与其斩断他们的联系,不如偷梁换柱,釜底抽薪,让他们各自互通的都是假消息,这样一来,既能从他们回复的真实信件中得知一些细枝末节,又能混淆他们的视听。   这个方法只要做好了,对捣毁这回纥刺客军团有奇效,但让镇国公感到不信任的是——这么重要的事,难道要押在这个看起来空有美貌的太子妃身上?   “要不然,我还是派人去民间再找几个大师吧。太子妃……”镇国公先入为主的观念,总让他难以相信苏霓锦的能力。   更何况,太子妃自从进来之后,就一直站在书案后头,弯腰看着桌上的回纥纸条,眉头紧锁,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太子妃兴许有些仿字能力,但她毕竟不会回纥话,更没写过,若是有所差池,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镇国公心里一万个不信任苏霓锦,尽管祁昶告诉他之前户部账本之事,就是苏霓锦帮忙从中调查才得以解决。   祁昶往站在书案后头一动不动的苏霓锦看去一眼,镇国公有句话说在祁昶的担忧上,就是小狐狸确实不会回纥的文字,中原字她可以写的很像,但回纥字她没写过,不知能不能发挥出水平。   “还是……让她试试吧。”祁昶亲眼见识过苏霓锦仿字的本领,对她十分信任,不管怎么样,试试总没关系,若实在写不出来,他再派人出宫去找其他人也不迟。   祁昶意已决,镇国公也不好全然否定,便只得耐着性子等在一旁,书房里三人都站在书案周围,两人在两侧看着仔细研究回纥字体的苏霓锦,并不催促与打扰她,而苏霓锦也像旁若无人般,静静的观察与思考。   大约等了两盏茶的时间,书房里安静的针落可闻,镇国公实在等不及了,开口说道:   “哎呀,太子妃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不行就说不行,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你这么耗着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苏霓锦差不多研究结束了,回纥的文字与中原文字很不同,那是类似维吾尔语的文字,看起来歪歪扭扭,实则比中原文字有规律的多,而且辨识度没有中原文字高。   苏霓锦拿起祁昶早就准备好的狼毫笔,在祁昶亲自给她研好的墨里蘸了蘸,接着便埋头写了起来,她的眼睛离桌面很近,祁昶还特地给她拿着一盏灯到旁边,生怕她看不清楚似的。   镇国公见状,心中略有不屑,觉得苏霓锦不过是在惺惺作态,太子殿下现在喜欢她,看她任何一处地方都是好的,镇国公不免感慨,自己这个聪明睿智的外甥,竟然也有一天被一个女人迷的失去理智的时候。   “好了,舅舅来看看我写的对不对?”   纸条上的字很快就仿写出来,苏霓锦自己先比对过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才喊镇国公来看的,毕竟她确实没学过这种突厥语系的文字,说不定就有哪里不对的地方,还是让镇国公这个懂回纥话的专家来看看比较保险。   镇国公耐着性子来到苏霓锦身旁,兴致恹恹的瞥了一眼,仅一眼便再难拔出眼睛,只见他眼睛越瞪越大,腰身越埋越低,最后,两只眼睛几乎贴到那两张看起来毫无二致的纸条上。   苏霓锦原本提着的一颗心,在看见镇国公的反应时,落下了一半。   “舅舅,如何?”祁昶看见苏霓锦的字写出来之后就完全不担心了,对镇国公笑问。   镇国公艰难的叹了口气,目光艰难的挪向苏霓锦,问道:“太子妃,从前学过回纥话?”   苏霓锦摇头:“未曾。不过依葫芦画瓢而已。”   镇国公是尊重读书人和有本事的人的,尽管在今晚之前,他心里对这位太子妃娘娘可谓是有些鄙夷的,觉得她就是空有美貌,以色侍君,但这手字写出来,完全推翻了镇国公对苏霓锦的看法。   “太子妃过谦了,这本事可不是‘而已’啊。像,写的真像!”   镇国公由衷赞道。   苏霓锦闻言笑了:“像就好,若你们有需要我写仿字的地方,我定竭尽全力,不差分毫的写出来。”   镇国公连连点头:“好,好好好!有太子妃这技能在,不愁骗不到他们!我来好好想想,这些消息该怎么写才好……”   有苏霓锦在侧,为祁昶他们省去了不少麻烦,镇国公先把要写的问题用回纥文字写出来,然后再让苏霓锦依照雅云公主和宫外那人的字迹重新写一遍,分别传递。   这样不管是宫外还是雅云公主,其实收到的消息,全都是经由镇国公编排,苏霓锦加工过后的消息,完全让祁昶他们掌握了主导权。 第79章   是夜,野狼谷中黑黢黢一片。   聚集在这里的人白日里不敢高声说话, 夜里不敢大肆点灯, 过的好不憋屈。   回纥王子奥古坐在月光下的一块突石上,暴躁的咬着干粮,一会儿拍个胳膊, 一会儿拍个脖子, 这些山林里的小虫子肯定没有沙漠里出没的蜥蜴、毒蛇、蝎子厉害, 奥古不怕蜥蜴毒蛇和蝎子, 却要被这山林里没完没了的小虫子给烦死了,越发觉得嘴里的干粮如同嚼蜡, ‘呸’一声直接把干粮吐了。   这中原的鬼天气,又潮又闷, 因为怕走漏风声,这些日子他们这么多人就全都躲在这山谷里, 小心翼翼的等全部队来汇合。   “这种日子究竟还要多久?”奥古仰头灌了一口凉水,是手下刚去山泉接的, 倒是甘冽,就是凉的牙齿直打哆嗦。   “王子,咱们的人就快汇合的差不多了, 您再忍两天。”手下军师如是劝。   奥古王子一甩水囊:“我一天也不想等了。这就带着人杀进皇城, 取了那大祁皇帝的脑袋!”   军师这几天过的也苦, 可再苦也不能由着王子胡闹,赶忙拦住:   “王子不可。这是大祁的都城,进城之后戒备森严, 我们不可轻举妄动啊。史骨那将军他们还没有传来信号,我们还是要等的。”   “去他的信号。他都给人俘虏了,还算什么将军。我们回纥勇士没他那样的窝囊。”奥古不满的情绪高涨。   “王子息怒。史骨那将军是勇士,他是为了我们国家才假意被俘,现在肯定已经跟公主联络上了,只等公主把那老皇帝骗出皇城,咱们就能里应外合的动手了,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乱子。”给这么个冲动易怒的奥古王子当军师策划,不仅要看着计划进行,还要管着王子的脾气。   “那东来国仗势欺人,想坐收渔翁利,让我们回纥战士替他们出生入死,我们拼死拼活杀了大祁的皇帝,他们趁乱攻打大祁,我们付出多少代价,他们呢?就联系联系大祁的奸臣,最后好处全是他们的。”奥古王子心里憋着大气,要不是在战场上输了,东来国逼的紧,他们也不会同意跟东来结盟,冒这么大的险刺杀大祁皇帝,他们不仅出人出力,就连本国公主都献了出来,代价未免太大了。   奥古王子想到在宫里受苦受难的妹妹,问道:“妹妹在宫里一切可还顺利?那老皇帝没为难她吧?”   “王子放心吧,公主传来的消息,一切都好。那老皇帝被她迷的魂都丢了,说什么是什么,再过几日,待公主哄骗他出宫,咱们与将军里应外合,必然成事。”军师说。   “哼。”奥古王子冷哼:“我的妹妹是天上的仙女,被那色鬼老皇帝霸占了,等到杀人的时候,我要把那老皇帝碎尸万段了喂狗!”   “是是是。都听王子的。”军师眼见奥古王子的情绪稍稍安慰下来,还不是他说什么都跟着附和。   ******************************   雅云公主这几天心情不太好,把熙元帝心疼坏了,让太医来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出雅云公主身上哪里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但雅云公主依旧夜夜被噩梦惊醒,对熙元帝说,她最近夜里总是梦见很可怕的事情,想要找个地方烧香拜佛,定定心神。   皇家在城外有一座白马寺,熙元帝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被噩梦惊扰,雅云公主提出之后,他没多犹豫就同意了,安排一番后,第二天就带着雅云公主出宫前往白马寺烧香拜佛去。   皇帝出宫,阵仗自然是很大的,不过熙元帝不愿铺张,便一切从简,只带了二十禁军做护卫,与雅云公主化作寻常百姓出行。   一路上,天气晴朗,鸟语花香,很快就到了城外白马寺山下,熙元帝穿着员外的衣裳,殷勤的将换了普通大祁女子服饰的雅云公主搀扶下轿,两人便如民间一对寻常的老夫少妻般徒步上山去。   “云儿,这阵子朕待你好不好?”   两人互相搀扶着上山的时候,熙元帝对雅云公主问。   雅云公主一颗心早就飞到山上去了,按照她与哥哥和将军的筹划,白马寺就是他们今天动手的地方,熙元帝只要上了山,就必死无疑。   此时听见熙元帝问她的话,雅云公主随口答道:“陛下对我自然是很好的。”   “你真的觉得,朕对你很好?”熙元帝一边上台阶一边又对雅云公主问了一遍。   雅云公主将目光抬起,落在比她高两个台阶的熙元帝身上,不知是光线还是角度问题,熙元帝此时背后仿佛有一道光般,迷了雅云公主的眼,两人四目相对,雅云公主觉得她好像今天才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看清了这位老皇帝的脸,容貌端正,虽是中年,却别有一番儒雅之气,最让雅云公主心摄的是,老皇帝此刻真挚的目光。   在那目光的注视下,雅云公主心虚一避,收起这不合时宜的感触,堆起微笑,对熙元帝回道:   “自然是真的,陛下不信我码?”雅云公主说着话,走上两个台阶,挽住了熙元帝的胳膊,姿态亲昵。   熙元帝看着她挽住自己胳膊的手片刻,又在雅云公主美丽动人的脸庞上盯了一会儿,忽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朕怎会不信你呢。”   白马寺上山路的两侧是高耸的石壁,山林很少,皇家的院落与园林大多都是这样,以山石居多,没有多少成片成林的树木,为了防止刺客埋伏,熙元帝的笑声在两侧石壁间回荡,传播的似乎更远更响,震慑着雅云公主的耳膜和心。   她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身后只有二十个老皇帝的禁军在,其他的全都是她身边的回纥勇士,站在护卫最后的是假意被俘虏来的史骨那将军,就在她带着老皇帝出宫之后,史骨那将军在路上已经成功混进了她的护卫队中。   一切都在按照他们计划好的方向走,她不该害怕,不该担忧,老皇帝今天虽然看着有点奇怪,但这不重要,他对自己好又如何,不怀疑她又如何,是他自己蠢才把命交到她手里的,怪不得她。   这样给自己洗脑一番后,雅云公主重拾信心,一步一步把老皇帝送上了山。   白马寺的主持天一方丈亲自到寺门口相迎,天一方丈的脸色看起来不太自如的样子,原因无他,因为按照他们的计划,这个时辰,白马寺的和尚们肯定都已经被哥哥他们的人控制住了,用所有白马寺和尚的命威胁天一方丈,让他如往常那般把老皇帝牵引进寺。   只要进了寺庙,老皇帝就是插翅也难逃一死了。   他们是这么计划的,而事情也是按照计划这么做的。   老皇帝带着雅云公主随在天一方丈身后进了白马寺的山门,然后就听见山门在他们身后‘砰’一声关上了。   这是一声巨响,引得熙元帝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就好像为了回答他这句‘怎么回事’,从白马寺的殿宇中跑出来很多人,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老皇帝和他的禁军护卫们团团围住,奥古王子从人群后头走出,指着熙元帝道: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熙元帝面色一沉,此情此景不用多问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奥古问:   “你是何人,可知我是谁?”   奥古王子抓了抓脸上被山谷里的毒蚊子咬到的伤痕,愤恨的说:“狗皇帝,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妹妹,快过来哥哥身边。”   雅云公主看见了自己的哥哥,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下,正要撇下熙元帝往哥哥走去,只觉手臂被人拉住,熙元帝沉痛的对她说:   “云儿,留在朕的身边。”   雅云公主一把甩开熙元帝的手,说道:“放开我,我为何要留在你身边,今日你难逃一死,难道你还想我给你殉葬不成?”   熙元帝无奈的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沉沉一叹:“唉,何苦。”   雅云公主回到奥古王子身边之后,奥古王子就高高抬起手,对周围的与他一起,好不容易汇聚在野狼谷中的回纥将士下达命令:   “动手!”   一声令下后,回纥将士们还没有往被二十个禁军团团包围住的熙元帝挥下手中砍刀,就听空气中闷声一道‘铮’的声音,破云而来一支利箭,以迅雷之速,强势刺穿了奥古王子的头颅,奥古王子瞪大双眼倒下的时候,发号施令的手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   “啊——”   亲眼看着哥哥死在自己面前,雅云公主吓得尖声大叫,随着她的尖叫声,白马寺高处早已埋伏依旧的弓箭手纷纷亮相,待围着熙元帝的禁军护卫们用软甲盾牌全然张开之后,一支支利箭便疾空射来,杀得那些历尽千山万水,好不容易才从自己的国度混入大祁的回纥刺客们一个措手不及,到死都没明白,他们的计划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一轮射杀之后,幸存的回纥武士都懵了头,最终被埋伏在周围的大祁将士们层层包围,不得不丢下武器投降。   雅云公主被假装投降的回纥第一武士史骨那保护在身边,已经被周围的剧变吓破了胆,尖叫声不断,就算她来大祁之前已经做好了面对危险的准备,但当危险真正的爆发在眼前时,又是别样恐惧的感受。 第80章   回纥的武士们接连倒下, 溃不成军, 剩下的则被逼到中心位置,雅云公主躲在史骨那身后瑟瑟发抖。   祁昶一身劲装自暗处走出,老高和罗时他们紧随其后,来到熙元帝身旁,祁昶问道:“父皇受惊了。”   熙元帝摇头:“你都安排好了, 我这不算什么。”   今天的行动,自然是祁昶和熙元帝事前报备过的, 熙元帝自愿以身犯险,将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回纥刺客们全数引出。   熙元帝看着吓坏了的雅云公主,幽幽一叹, 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熙元帝对这试图害死自己的女子, 还残存一些情分, 朗声喊道:“云儿,若你愿继续追随朕便过来,朕可保你不死。”   一旁祁昶似乎觉得不妥,但见熙元帝心意已决, 便没说什么。   雅云公主没想到这个时候老皇帝会说这些,按理说他该恨死自己才是。脑中回忆起这些日子老皇帝对自己的种种好, 雅云公主便心生动摇。   史骨那看出公主殿下的迟疑,喝道:“公主, 这是陷阱,您别相信他!狗皇帝卑鄙下流, 定是要拿您威胁国主。”   雅云公主再度迟疑,犹豫的瞥向熙元帝,熙元帝见状又道:“一个小小的回纥,还不至于叫朕费尽心机,拿女人去威胁。朕不过念及云儿伴驾有功,想给她留条活路罢了。”   熙元帝这话还算诚恳,雅云公主脑中转的飞快,想着要是自己留在熙元帝身边,熙元帝是个仁慈的人,就算她今后恩宠不复,但至少还能留条性命,若是跟着史骨那他们,定然性命不保,她不想死,她想活!   “陛下,我愿继续侍奉您。”   雅云公主当时便有了决断。   “公主!您这样做是在给国主蒙羞,给回纥蒙羞!不可啊!”史骨那算是一条汉子,在冷刀冷箭面前可以面不改色,但对于眼看马上就要变节的公主殿下,只能尽他全力,奋力阻拦。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雅云公主一把推开挡在她身前的史骨那,提起裙摆便往熙元帝的方向狂奔而去。   谁知道,刚转身跑了两步,雅云公主就觉得背脊一阵刺痛,这种贯穿的刺痛让她停下了脚步,不解的低头看向疼痛处,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前由后对穿而出的冰冷刀锋,鲜红的血在她胸前晕开,染红了她的衣裳。   雅云公主满脸震惊的倒下,熙元帝是眼睁睁看着史骨那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刺向雅云公主后背的,想让人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史骨那杀了雅云公主之后,毫无悔意:“我回纥儿女,绝不苟且偷生,绝不屈服!”   说完之后,史骨那抬手对着自己的天灵盖就是一击,口鼻喷出鲜血,也毅然倒地。剩余回纥武士被卸了下巴,五花大绑的押走。   熙元帝来到死不瞑目的雅云公主身旁,蹲下身子一声叹息,伸手盖上雅云公主瞪大的双眼,将她的眼睛抚平。   “好歹伺候过朕,葬了吧。”熙元帝说。   说完之后,熙元帝便不再留恋,起身而去,祁昶跟随在他身后,见熙元帝神情略带哀痛,祁昶安慰道:“雅云公主在天有灵,定会明白父皇的一片心意。”   熙元帝回头看了一眼儿子,笑道:“什么心意?你懂什么叫心意吗?朕不过是心地仁善,不想她死于乱军之中。就算是带回去,也是软禁宫中。朕的心意,只会对你母后一人,不过人生苦短,苦行僧似的悼念是一生,恣意享受的怀念也是一生,但不管朕有多少女人,无论到什么时候,朕对你母后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儿臣明白。”祁昶回。   熙元帝特意放慢了脚步,让祁昶与他平行,伸出老胳膊搭在祁昶肩膀上,没什么正行的说道:“你这小子成了亲,确实有点人样了。”   父子俩勾肩搭背的走在下山的路上,虽然这山中此时有无数禁军守卫,但却听不见太多人声,依旧清幽安静,两人就如寻常父子一般走在一起,别有一番温馨的味道。   祁昶微微勾起唇角,全然不知谦虚是什么,点头道:“嗯,太子妃很好。”   熙元帝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这回的事情兹事体大,凡有功者,朕皆要大肆封赏。罗时和高源都不错,两人深入虎穴,里应外合,不错,不错。”   “父皇,您可别忘了太子妃的功劳。这回咱们能赢的这么快,多亏了太子妃。”   祁昶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给自己媳妇儿讨功劳。   不过,这功劳苏霓锦也算实至名归。毕竟如果没有她利用仿字,在背后给回纥那三方人马传递消息,他们绝不可能赢的这么容易,估计那奥古王子和史骨那到死都不知道,他们万无一失的计划到底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   “好好好,忘了谁的功劳,朕也不会忘了你那太子妃的。”   “如此,儿臣便替太子妃多谢父皇了。”   ********************************   两日后,宫中设宴封赏。   罗时官升两级,由东宫羽林郎统领升做禁卫军统领;高源由原三品威武将军升做一品护国将军,其他各路功臣皆有封赏。   苏霓锦的封赏是一道圣旨,谁也不知道圣旨里面写的是什么,只有她坐下以后,悄悄的看了两眼,然后整场宴会都激动的没敢说话。   就连祁昶探头过来问她圣旨里写的是什么她都没告诉他。   熙元帝给了她一道圣旨,圣旨里说从今往后太子后宫纳妃诸事,由太子妃苏霓锦全权管理,意思就是说,从今往后祁昶要想纳妾,纳妃,全都要经过苏霓锦的批准才行,只要苏霓锦不许,那别说祁昶了,就是皇帝也不能说什么,更不用说其他那些乱七八糟,成天想着把自己女儿塞到祁昶身边做宠妃,宠妾的那些王公贵族了,只要苏霓锦不点头,祁昶这辈子就别想沾其他女人一根手指头!   这种让她今后在祁昶后宫‘只手遮天’的圣旨,无疑就是对她最好的封赏,苏霓锦简直都快要藏不住上扬的嘴角了。   正偷着乐之际,一曲霓裳舞毕,一人走到帝台前殿中央,是刚刚受封的护国将军高源。   “咦?”苏霓锦疑惑的看向祁昶,只见祁昶拿着酒杯对她一笑,还未解答,就听高源在殿下说道:“陛下,臣今日斗胆想当殿对一人表白,臣爱慕她许久,今日不吐不快。”   高源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就连帝台之上的熙元帝都愣住了,放下酒杯,语气颇为八卦:“哦?爱卿想对何人表白,竟这般郑重其事?”   苏霓锦的目光在高源和宴席中那头埋到了胸口,两只耳朵尖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的岳澜依看去,顿时明白老高想做什么,用手肘碰了碰祁昶,祁昶凑到她耳边说道:“昨天晚上老高跟舅舅求亲了,舅舅没肯,他就只能出此下策。”   苏霓锦听后,又看了一眼镇国公此时黑如锅底的脸色,顿时对老高的勇气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   目光转向祁昶,苏霓锦心中疑惑,这老高的胆子怎么突然变大了?   “这馊主意你帮他出的吧?”   老高性格沉稳,看着可不像会当众将镇国公军的样子,这背后要说没有高人指点,苏霓锦还真有点不太相信呢。   “这话说的……什么叫馊主意?”祁昶用酒杯掩住唇辩驳。   苏霓锦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只听祁昶又道:“我若不出这主意,就凭舅舅的强势,老高的木讷,表姐和老高今生今世就只剩有缘无分了。”   虽然还是觉得祁昶这个主意一般般,但不得不说,是现今为止最有效,最快速的方法了。   “臣想表白之人,便是澜依县主。臣爱慕县主多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老高的脸也是红的彻底,他性格六分沉稳,四分木讷,他与岳澜依心心相印,非你不娶,非你不嫁,原想等自己功成名就再去提亲,然却还是过不了国公那一关,两人若再拖下去,只怕今生都无望,老高在太子的怂恿之下,才有今日之事,算是彻底将镇国公得罪了去。但只要能娶到澜依,便是要他用后半生给镇国公赎罪,老高也是愿意的。   “高源!”镇国公一拍案桌猛地立起,神情怒不可遏。   这小子求亲不成,还敢当殿逼迫!   镇国公一开口,老高便扑通一声跪在熙元帝面前,诚恳的样子让熙元帝很是感动,拦住了像是快要动手的镇国公,问道:“爱卿是认真的?”   “臣对县主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老高埋首叩头。   熙元帝掀起冕旒,往跪在地上,表情真挚的高源看去,又望向宴席中的岳澜依,问:“那不知澜依县主……”   话还未问完,就见岳澜依自宴席上猛地立起,毫不矜持的回道:“我愿意。”   一句‘我愿意’让举殿哗然。   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镇国公的脸色了,总之黑的不行。   “你……”   镇国公刚反应过来,张口说了一个字,就被帝台之上的熙元帝打断:“既然两情相悦,那朕便乐的做这个媒。澜依上前来接旨吧。”熙元帝对跃跃欲试的岳澜依招了招手,岳澜依欣喜上前,与高源并排跪在地上。   镇国公慌忙阻拦:“陛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熙元帝叹了口气:“擎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种事情只要你情我愿,那需要旁人从长计议呢?朕觉得高爱卿很好,有勇有谋,此番又立下大功,如今官居一品,不算委屈了澜依,朕是澜依的亲姑丈,朕不会害她的。”   镇国公被熙元帝这番话说的无可辩驳,岳澜依跪在地上拉了拉镇国公的手,说道:“爹,我都这么大了,您就让我做一回主吧。”   “是啊舅舅,有句俗话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既然表姐喜欢,高将军又一片痴情,您就成全他们吧。”祁昶也站出来劝了一句。   镇国公在这连翻攻击之下,无可奈何大大的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陛下和殿下都开口,那我便不多言,只是这个女婿到底如何,还需经过我的试炼才行。”   岳澜依急了,刚要张口辩驳,被一旁高源拦住,只见高源规规矩矩的对镇国公磕了两个头,郑重说道:“只要国公愿意给属下机会,不管什么试炼,属下都愿意去做!还请国公成全!”   镇国公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女儿目光幽怨,不用想也知道此时她心里正埋怨他这个当爹的,可他说到底也是为了女儿好,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总要各方面都考量清楚了之后才能确定这人是否值得托付终生嘛。   高源这孩子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为人有谋少勇,心思虽细腻,可做事总有瞻前顾后之感,不过这回他竟能为了澜依在殿前说这番话,还算有那么点勇气。   太子说的那句话,话糙理不糙,女大不中留啊——   “就……就听陛下的吧。”镇国公妥协。   岳澜依当即喜笑颜开:“多谢爹爹。老高快磕头……”   高源立刻机灵的跟着岳澜依一起给镇国公又磕了两个头,速度之快,让镇国公想躲都没来的及。   “好啊!好啊!朕的侄女终于有人要……呃,不是,是终于觅得良缘,哈哈哈。”   熙元帝一不小心差点说了句实话出来,幸好收住,话锋一转岔了过去,才不至于得了镇国公更多的怨念。   封赏宴会上,除了封赏有功之人外,陛下还亲自下旨,赐婚镇国公之女澜依县主与护国将军高源的婚事,可谓是喜事连连。   ********************************   是夜,苏霓锦一身睡袍,独自倚靠在西窗前赏月。   祁昶被澜依表姐和老高他们拉去喝酒庆祝了,苏霓锦宴席之后觉得身子有些乏便没有前往参加。   回到东宫以后,还莫名吐了,太医来过一趟,现在已经走了。苏霓锦觉得心情有点复杂,就遣了所有人离开,自己待在寝殿里平静心情。   忽然身子被人往后一拉,苏霓锦刚反应就跌入了一个温暖怀抱,熟悉的感觉席卷全身,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来人是谁,干脆舒服的靠了上去,问道:“不是去喝酒庆祝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表姐和老高的婚事已经耽搁了好多年,今天既然事成,自然是要好好庆祝的,苏霓锦都已经做好了今夜祁昶不回来睡的准备。   祁昶身上带着些微酒气,应该只是浅尝即止,没喝多少,只听他温言道:“是他们成亲,他们自己去庆祝好了,我可是有家有妻之人,跟他们可不同,怎可让我家娇妻独守空房呢?”   一边说,祁昶边在苏霓锦耳廓旁旖旎亲吻,从耳廓亲到脸颊,再到脖子,一双手也在四处点火,苏霓锦咬着唇让自己不发出声音,顺便按着祁昶还想作恶的手。   “怎么了?”祁昶贴着她的耳朵问,身上的热气将酒意微微熏出,让苏霓锦都感觉有些醉了。   “祁昶,你想过……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吗?”苏霓锦看着天上的月亮,对祁昶问出这么一句。   祁昶在苏霓锦身后亲吻的动作停下,将她转了个身,两人面对面,祁昶看着今夜有点奇怪的小狐狸,好半晌才说:“怎么忽然这么问?”   嘴上这么问着,但内里却没由来的紧张起来,因为感觉有个他期盼已久的答案马上要呼之欲出……   苏霓锦没有说话,而是拉着祁昶的手覆盖在自己的小腹上,这个动作比任何答案还要来的清晰。   “真的吗?”祁昶的声音难得听起来有点紧张和激动。   苏霓锦点点头:“太医来瞧过了,两个月。”   两个月……祁昶略显失神的盯着苏霓锦依旧平坦的小腹,好半晌都没动一下,苏霓锦拉了下他的衣袖,祁昶才回过神来,二话不说,忽的张开双臂想要拥抱苏霓锦,可快要搂上她的时候,又猛地停下动作,改成将苏霓锦横抱而起,在寝殿中转了两圈。   “我们要有孩子了。”祁昶难掩兴奋:“真是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苏霓锦给他抱着转圈,有些害怕,两条胳膊紧紧搂住祁昶的脖子,在他肩头拍打两下:“放我下来,别摔着我了。”   祁昶哈哈一笑:“放心放心,就是摔,我也在下面给你当垫背的。”   两人在殿里闹了一会儿后,相拥回到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仿佛都比刚才要明亮耀眼许多。   苏霓锦从另一个世界来,阴差阳错的与祁昶成就了一段姻缘,拥有了一段无关身份,没有挫折的感情。一切美好的就像是一场完美童话,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最终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他们朝夕相对,心心相印,互相信任的携手走过一生,天涯海角,海枯石烂,始终心怀爱恋,矢志不渝。   这也许是一场梦,但就算是梦又如何?幸福的感觉不会因为是梦境而有所折扣,无论何时何境,一颗能够感知幸福,发现幸福的心才是最重要的。 第81章 番外一   长安街上京城第五家沈氏珠宝今日开张,门前鞭炮声响彻云霄, 吸引了街上行人驻足观望, 要说这沈氏珠宝算是近年来沈氏商会最红火的生意, 主打珍珠饰品, 当然也有金银首饰之类。   珠宝首饰店京城没有上千家也有上百家,沈氏珠宝又是凭什么在众多珠宝店中脱颖而出,风靡了京城及江南地区呢?原因就在于沈氏珠宝的品质与款式,稍微对沈氏珠宝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 一开始沈氏珠宝做的只是珍珠买卖,珍珠都是自家水域中养殖的, 个个珠圆玉润,好珠频出,比市面上其他珠宝店里用的域外珍珠要圆润靓丽许多, 更别说,沈氏珠宝里还有个了不起的珠宝设计师。   在沈氏珠宝之前, 人们根本就没有听过‘珠宝设计师’这几个字,每家金店里都有煅金师,金银首饰出来什么样,都是看煅金师的手艺, 但沈氏珠宝的所有首饰都是按照事先设计好的珠宝样式, 一点一点打造出来的。   沈氏珠宝的首饰总是能引领京城珠宝首饰的风潮,出席宴会时戴一条沈氏珠宝出品的项链,那必然就是众人瞩目的中心,若是价钱出的够高, 还能要求沈氏珠宝专门为一人设计出独一无二,仅此一家的珠宝首饰。   短短三年的时间,沈氏珠宝俨然成了京中贵妇贵女们趋之若鹜的对象,皆以佩戴沈氏珠宝出品的首饰为荣。   从来都是商户追着客人走,但在沈氏珠宝这里却反了过来,高举重金前来求首饰的贵妇人们络绎不绝,客人追着商户走也是从未见过的盛况了。   新开张的沈氏珠宝二楼雅间里,两个女人临窗而坐,看着楼下客似云来,掌柜的迎来送往,生意十分红火。   “若早知道珍珠生意能做的这么好,当时那一湖我就不送你了。”玉氏喝了口茶说。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我已经把那湖转送给我闺女了。现在她才是那珍珠湖的主人。”苏霓锦如是说。   玉氏笑言:“殿下说的真不错,你就是只小狐狸。”   “好说好说。跟你们这些老狐狸待久了,自然而然也就成小狐狸了。”   苏霓锦自从得了那珍珠湖,就起了开个珠宝店的心思,把珍珠设计成各种款式的首饰,小到一只小小的耳环,大到珍珠衫,只要是姑娘们能想到的,能用到的,她都能用珍珠替她们做出来,再加上沈氏的人脉在背后支持,很快就在京城打出了名堂。   祖孙俩正说着话,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便探进头来,露出一张精灵可爱的小脸,玉氏看见她欣喜的对她招招手:   “娇娇来啦,快快过来。”   “太姥姥!”   把玉氏称作‘太姥姥’的是祁家雪团,人如其名,生的像雪团子一样,面对这个小可爱,玉氏并不在乎被称作太姥姥,张开双臂接住了直接扑进她怀里的小雪团子。   苏霓锦往外面看去一眼,六个换了常服的太监宫女跟随其后,都是祁昶特意安排在孩子身边保护的人。   “你父亲不是不让你出来,怎的又出来了?”   小雪团子被玉氏抱到腿上坐下,苏霓锦给她递了块白糖糕,问道。   她今日出宫的时候,小雪团子也要跟来,祁昶担心女儿风寒刚好,便不让她出宫。   小雪团子精灵一笑,颇有乃母风范:“哼,父亲不许我出宫,我便去求祖父,祖父允了的。”   这么一说,苏霓锦就明白了,同时也暗自为祁昶叹了口气。   要说娇娇和恒儿出生以后,最头疼的人只怕就是祁昶了,他虽有心要给孩子们做个好榜样,树立起严父的形象,奈何身边一溜儿拖后腿的。   首先就是她这个不靠谱的娘亲,成天给孩子们做错误示范,这也就罢了,反正她从来就不是会安分守己,祁昶已经习惯,也不会对她有任何期待,但如果只是苏霓锦这一个不靠谱的娘亲,那一切还好说,两个孩子的教育问题还不能让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头疼,但如果再多个不靠谱的祖父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娇娇和恒儿是双生龙凤子,这不管在谁家都是属于极其罕见的,熙元帝对这对孙儿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要什么给什么,说什么是什么,尽管祁昶很正式的对熙元帝提出过这个问题,让他不要对孩子过于宠爱,以免养成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歪性子,可熙元帝左耳进右耳出,转个身照宠不误。   祁昶能管孩子,却管不住一个不听劝的老祖父啊。   “唉,今晚咱们回去都等着挨训。真是的,每次都要连累我。”苏霓锦不满的说:“对了,恒儿呢?你出来了,他肯定也出来了吧。”   两个孩子形影不离,绝对没有只出来一个的道理。   果然,小雪团子说:“他去找舅舅了。好像说要帮舅舅一个大忙什么的。”   苏霓锦和玉氏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居然说要帮大忙,他能帮什么,帮着卖萌吗?   ************************   广云楼。   三楼东侧中间的雅室雕花窗后面,四只眼睛,两颗脑袋,一大一小,正凑在一起密切的注意着坐在对面二楼廊桌旁的两人。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做书生打扮,文质彬彬,举止斯文,女的则容貌秀丽,举止端庄。这两人看起来像是一对,男才女貌,十分匹配。   三楼雅室中传来一声轻叹:   “唉,舅舅啊。我怎么看都觉得那位公子更适合熏姐姐,你就非要插一脚吗?人家可是青梅竹马,从小定下的亲事。”   声音听起来奶声奶气,但说的道理却好像头头是道。   苏佑宁收回目光,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没好气的看着对面那个人小鬼大的小鬼头,那小鬼头粉雕玉琢,可爱的紧,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那小鬼头小小的肚子里装的可不是什么好水,在坑人这一点上,绝对承袭了他爹娘十成十的功力。   “你这说的什么话?定了亲又如何,又没有成亲,我凭什么就不能插一脚?”   小祁恒被自家舅舅这惊世骇俗的言论给吓得差点被口中的糕点噎住,赶紧喝了口茶,没好气道:   “舅舅,你还要脸不要?这种话也好意思说的出来?要是被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苏佑宁对他抬手阻止:“还有一点,需要我提醒你多少回?不要叫她熏姐姐,你叫她姐姐,叫我舅舅,我和她……差辈儿!”   某小鬼:……   “呀呀呀,不说了不说了。来了来了。”   苏佑宁忽然眼前一亮,他们所在的三楼雅间,是广云楼中视野最好的地方,从这窗户看出去,不仅能看见对面的情形,还能看见广云楼大门口。 第82章 番外二   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 由一个丫鬟搀扶着走进广云楼中, 进来之后, 便四处张望, 一看便知是来寻人的。   小二上前招呼, 她们也不说话,只顾在一楼大堂中抬头回望, 忽然那妇人看见二楼廊桌上的那人背影, 银牙暗咬,挺着肚子就往楼梯去。   蹬蹬蹬蹬上了楼,那妇人老远就冲着那对正说话的年轻男女吼道:   “好你个孙有良,你竟真的负我!”   孙有良正是跟坐在李熏对面的书生, 是淮阳氏族公子, 虽家道中落,但他毫不气馁, 入京投靠自小与他有婚约的李家,后拜在大学士李坛予门下,学有所成, 今年刚中了二甲进士,在李坛予的推举之下, 年后就要正式入仕, 前途似锦;   而李熏则是李坛予之女, 母亲是安平郡主,她自己本身也是县主,自小与孙家订亲, 尽管孙家后来落魄,李家也未曾嫌弃,只是安平郡主爱女心切,不想让她早早成婚,于是便与孙家约定,待李熏年年满二十,也就是今年下半年,两人就可以完婚了。   听见身后的声音,孙有良震惊回头,就看见那挺着肚子的妇人怒气汹汹的朝他们走来,李熏见此情形,秀眉蹙起,问道:   “良哥哥,她是什么人?”   孙有良满头冷汗不住流下,心道不妙,却还想在李熏面前装上一装,试图蒙混过关:“这个……我,我也不知道,我不认识她。”   这句话正巧被那妇人听见,一把推开扶着她的小丫鬟,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孙有良的经纶帽,摔在地上,指着孙有良怒道:   “不认识我?孙有良啊孙有良,我今日算是彻底看清你是什么人了!你不认识我,可认识我肚子里的种?”   孙有良狼狈起身,手忙脚乱要去捡地上的帽子,谁料被那妇人一脚踩在脚底,孙有良心虚的厉害,色厉内荏道:   “哪儿来的无赖泼妇,你,你赶紧给我滚,要不然我,我让人报官了!快滚快滚!”   这些话算是彻底激怒了那妇人,只见她笑着点头:   “好啊,好啊。想报官抓我!你报啊!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那妇人捧着肚子的样子十分激动。   李熏起身,狐疑看着那妇人和孙有良,沉声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有良擦了一把冷汗,眼珠子不住颤动:“没事没事,就是个疯婆子。熏妹妹,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这地方不好,我再请你去别的地方吧。”   说完,就要过来拉李熏,被李熏抬手推开,平静的指着那妇人问:   “不说清楚,哪儿都不去。”   那妇人见状,也不再有任何隐瞒,对李熏道:   “这位姑娘,你莫要被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给骗了。他就是个骗女人吃软饭的狗,狗都比他有良心。”   孙有良怕她多言,怒道:“你个千人睡万人枕的女表子,也敢说我?再不滚,我要你好看。”   “我是女表子?你穷困潦倒到京城来,连口饭都吃不起,那时候你怎么不嫌我是女表子?这么多年你吃我的用我的,还搞大了我肚子,花言巧语骗我说等你做了官,就让我进门,我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相信你的鬼话!”   那妇人痛声质问,众人立刻就听明白了她和孙有良之间是什么关系。   周围人指指点点,指着那大肚子妇人和孙有良骂,比起其他人的激愤,李熏的反应可以用平淡来形容,就好像眼前这个被欢门女子找上门的男人只是个普通路人,不是跟她有婚约的未婚夫。   明白缘由之后,李熏便转身要走,孙有良知道她这一走,别说自己的前程了,就是小命也不知还有没有,上去便拉住李熏的胳膊要留住她。   那大肚子妇人见孙有良好像要走,也赶忙上去拉住孙有良,李熏挣扎:“你放开我。”   “熏妹妹,你听我解释!”   “孙有良你个王八蛋,你给我回来!你要对我负责!”   三人一个拉着一个,李熏挣扎不开,丫鬟都在外面等着,眼看她就要给孙有良拉过去了,胳膊也被捏的很疼,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一只手从她身旁探来,一把劈在孙有良的胳膊上,然后下一步就是捏着孙有良的胳膊一扭,就听见‘格拉’一声,孙有良的胳膊脱臼了,倒在地上惨叫。   “你没事吧?”苏佑宁关切的问李熏,见她眉头紧锁揉着胳膊,气不打一处来,转过身就要再去踹孙有良两脚,被李熏拉住。   “苏副统领,别了。”   李熏拉住苏佑宁的衣袖,有些为难的样子。   苏佑宁自然不想让她为难,回头对孙有良和那大肚妇人吼一嗓子:“还不滚!”   他声如洪钟,一下就把那俩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给吓走了。   李熏见状,幽幽一叹,对苏佑宁福了福身:“多谢苏副统领,让你见笑了,李熏告辞。”   说着便要走,苏佑宁喊她:“哎哎……”   李熏退后两步,不曾理会他,谁料一转身没看见身后有个孩子,一下便撞了上去,小孩子自然不经撞,坐在地上就哭了起来。   李熏赶忙上前蹲下,跟那孩子道歉:“呀,对不住对不住,摔疼了没?快让我瞧瞧。”   孩子不住哭泣,李熏手忙脚乱,又是擦眼泪又是担心他有没有摔伤,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就见苏佑宁也凑了过来,问道:   “恒儿没事吧?”   小祁恒委屈巴巴的抽噎:“舅舅……恒儿没事,就是……手手疼。”   李熏吓坏了:“手疼?是哪里,我,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小祁恒抽抽噎噎的摇头:“我不要看大夫,姐姐抱抱。”   说完,便对李熏张开了两条小胖胳膊,李熏没想到孩子会有这要求,赶忙就要过去抱抱,谁料一旁苏佑宁却抢先一步,把孩子抱了起来,说道:   “好了好了,不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坚强一些。别跟姑姑撒娇了。”   孩子精明的眼睛一眨,像是又要哭:“我就要姐姐抱嘛。”   苏佑宁还想再说,就听李熏道:“好好好,姐姐抱,你哪里疼,姐姐给你揉揉好不好?”   就这样,李熏从苏佑宁手中接过了有点沉的孩子,苏佑宁顺势把李熏请到了他们甥舅俩先前待的雅室中,顺理成章的把李熏留在了雅室喝茶说话,每回李熏提出要离开的时候,人小鬼大的祁恒就在一旁哼哼手疼。 第83章 番外三   生命让他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演技和责任, 唉,没办法啊,舅舅都已经二十好几了,至今没给他找个舅妈回家, 他这个做外甥的能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亲舅舅打一辈子光棍吧, 能帮就帮一把啦。   因为有了小祁恒的助攻, 苏佑宁终于成功跟喜欢的女孩子聊了半日, 直到太阳偏西才亲自把人送到了巷子口。   苏佑宁抱着小祁恒在马车里看着李熏回家,心满意足的一声叹息,祁恒回头看了他一眼, 说道:   “舅舅,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苏佑宁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李家规矩特别大,若不是用这种方法, 他根本连接近李小姐的机会都没有。   “舅舅, 那个大肚婆是你招过去的吧。”   “是啊。我怎么能看着你熏姑姑羊入虎口呢,嫁给那种人渣,她这辈子就毁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坏人姻缘的事情不能做, 可如果明知那人是个人渣还眼睁睁的看着李小姐往里面跳,那苏佑宁可做不出来。   孙有良那个人渣道貌岸然,骗了人家欢门女子的爱和钱, 明明跟人家连孩子都有了, 还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不就是打算等成亲之后再摊牌, 那时候李家为了保全名声和为了女儿的幸福,捏着鼻子也得把这个闷亏给吃了。   算盘打的贼精,苏佑宁可不能让他得逞。   当然了,他这么做肯定是有私心的,他对李小姐一见钟情,可李小姐已经订亲,原本他以为两人只能错过,却没想到让他无意间得知李小姐的未婚夫是个那样不堪的男人,这么一来,他说什么也不能让那人渣毁了李小姐,于是,就亲自策划了这么一出。   之所以带上小鬼头,主要就是为了找机会跟李小姐说说话,加深一下两人感情,等到她跟孙有良退婚以后,苏佑宁再上门提亲时,两人不至于陌生。   “果然是你。”被拉过来骗人的小鬼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煞有其事摇头晃脑。   祁恒从马车上跑下去,苏佑宁赶紧追出来:“哎,你去哪儿?”   “舅舅,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请我吃两串糖葫芦吧。”   小孩儿还小,但经常出宫,京城的路门儿清,说着话就往朱雀街的方向走去,苏佑宁跟在他后头追着:   “你在换牙,你娘不让你吃糖。”   “我娘还不让我骗人呢!我都帮你骗了,你请我吃点糖怎么了嘛。就两串,我吃一串,给妹妹带一串。”   苏佑宁尽管知道这样不对,可谁让他有求于人呢,最后跟小鬼头商量好了,悄悄的吃,一定不能给他爹娘发现,他才抱着小鬼头去买。   一手一根糖葫芦,祁恒满意极了,一边吃一边让苏佑宁抱着他在街上转悠,甥舅俩好不快活,祁恒好不容易说服苏佑宁再给他买两块梅花糕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哥哥,你偷吃。”   甥舅俩心上一紧,僵硬着回过头去,就看见了让他们两个,一个想把手里糖葫芦直接扔了,另一个想把手上的孩子直接扔了的一幕。   苏霓锦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他们,她身边站着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刚才开口的小姑娘正坐在男子肩上,义愤填膺的看着祁恒小胖手上攥着的糖葫芦。   偷吃被抓现了可还行。   苏佑宁的目光在那对冷面夫妻的脸上转了一圈,然后回到自己手上抱着的外甥身上,当机立断的亲自把外甥送到那严厉的太子妹夫手中,无视外甥对他递来的背叛怒瞪,后退一步,一揖到底:   “我,我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再见。”   说完,没有义气苏佑宁就这样丢下了为他助攻的小外甥,灰溜溜的跑了。   祁恒也想跑,可他给面黑的老爹抱在手上,他心有余力不足。   “这是给妹妹买的。”祁恒嘿嘿一笑,试图用可爱天真的笑容来蒙混过关。   说完,对坐在父亲肩膀上的妹妹使了个眼色,兄妹俩还算默契,娇娇卖乖说了句:“谢谢哥哥。”   说完后,正要伸手接过糖葫芦,却被祁昶半途截走,直接送到了苏霓锦面前,苏霓锦接过糖葫芦,当着兄妹俩的面大大的咬了一口:   “嗯,酸酸甜甜,真好吃。”   这种抢孩子糖吃的行为,亲妈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兄妹俩早已习惯,于是只好把目光放到祁恒手中刚吃了两口的糖葫芦上,娇娇的闻着糖葫芦的味道,想象着它的酸甜,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祁恒是个好哥哥,尽管有点舍不得,但还是决定:   “妹妹,你吃我的吧。”   娇娇连连点头,再度要伸手接过,然后第二串糖葫芦又再度被他们的亲爹给截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祁昶截走孩子手里的糖葫芦,看着妻子吃的香甜,咕哝一句:   “这东西,真的好吃吗?”   好吃啊!   太好吃了!   兄妹俩同时在心中呐喊。同时又担心,他们的正经爹爹不会直接把糖葫芦给扔了吧……与其扔了,不如给他们吃掉啊。   祁昶像是听见了一双儿女的呐喊声,所以……就当着两个小鬼头的面,也学着苏霓锦的样子,咬了一颗糖葫芦进口,嚼了两下后,破天荒的发出赞赏之色:   “嗯,还不错。”   于是,夫妻俩并肩而行,祁昶肩上顶着女儿,一手抱着儿子,夫妻俩人手一根糖葫芦,完全无视一双儿女幽怨的小眼神,旁若无人的边走边吃。   “爹,能不能给我吃一颗?”   “爹爹,娇娇也想吃。”   祁昶和苏霓锦对望一眼,祁昶坚决说道:“不行,你们在换牙,糖吃多了没好处。”   兄妹俩嘤嘤哭泣,敢怒不敢言。   “相公,我想吃那个梅花糕,给人家买一块吧。”苏霓锦完全无视两个孩子怨念的目光,对祁昶撒了一娇。   她那矫揉做作的样子让两个孩子恶寒不已,可偏偏他们爹就是吃这一套,还真就往卖糕点的方向去了。   卖糕的大叔看了他们一家四口一眼,说道:“这位爷,不如多买两个,孩子们不够分啊。”   兄妹俩眼光发亮,这个大叔说的太好了,太对了。   根本不够分嘛!   “不必,孩子们不爱吃这个,孩儿他娘吃一个够了。”   兄妹俩傻眼,祁恒还想努力再争取一下:“爹,我其实……”   不等他说完,祁昶便一记眼刀扫过来:“列国策抄完了?”   “……”他要是今天不和妹妹去求祖父要出宫,原本就是要抄列国策的,两个孩子心上一虚,同时低下了头。   跟抄书比,梅花糕和糖葫芦都是可以舍弃的,小小年纪就知道权衡利弊的两个孩子立刻识时务的改口:   “不爱吃……”   祁昶满意的点了点头:“嗯。”   苏霓锦在旁看着两个孩子吃瘪,同情一叹,祁昶这个人就是太严厉了,也不想想孩子们到底还小嘛,受不住诱|惑也是人之常情。   苏霓锦看了看手上的糖葫芦和梅花糕,决定……引以为戒,千万不能像两个孩子似的,惹祁昶生气。   乖乖的,才能保平安嘛。   孩子们还小,这个道理大概还没有明白,不过苏霓锦并不担心,毕竟人总是在吃亏中长大的嘛,等以后他们‘亏’吃多了,自然而然就能明白这个道理了。   远处夕阳西下,朱雀街上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一家四口迎着夕阳一路逛去,就像街上无数的普通人家一般,钻入人山人海,湮没在热闹的人群,渐渐的融入这一幅盛世宁静的画卷。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写到这里,就终于写完了。这本书我一开始的定位,就是童话,男女主人公的人生没有波折,没有苦难,一路平平安安,顺顺遂遂,开开心心。算是一种尝试吧。   下本书开《下堂做皇后》,大概六月底开吧。   这个书名我会改,会改个稍微文艺点的名字,但是核心内容是不变的,依旧是一个女人下堂之后,成为皇后的故事,会尝试一种新的背景设定,更新方面我只能说我会尽量存稿,有的时候卡文,卡着卡着就变成了拖延症,存稿也许能克服这个问题,我努力吧。   最后,感谢大家一路追文到这里,看到我这些絮絮叨叨的话,我们下本书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