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女扮男装的男配后(穿书)》 作者:嘘知   文案:   黎青颜穿了。   穿到了一本不可描述的“成.人.书”里。   好在,她不是跟各种男人不可描述的女主。   也不是和女主抢一堆男人的炮灰女配。   但却成了女主心头的“白月光男配”。   可关键,这男配居然是在“女扮男装”??!!   别的穿书者都在讨好女主或者干掉女主,她却得防着被女主喜欢???!!!   *   -全文架空,勿考据   -有男主,1V1,是【言情文】!标重点!   -女主成长向苏文   -谢绝扒榜   -众口难调,无法满足所有人的口味,不喜点x,不用告诉我,谢谢   *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甜文 穿书 爽文   主角:黎青颜 ┃ 配角:书中女主+男主+女配+男配+炮灰们 ┃ 其它:女配,女扮男装   作品简评:   一朝穿书,黎青颜穿成了书中女主心头的“白月光男配”,然而这位“白月光男配”竟然在“女扮男装”!懵逼的黎青颜为了改变自己因书中女主而死亡的结局,不得不努力在书中世界小心生存,谁料竟走出了一条苏爽人生路。本文穿书主人公身份新颖,剧情紧凑,悬念叠加,以小见大,立意颇高,引人入胜,揭开隐藏在原书中的秘密,同时女主胸有山河,在求生存的同时,也影响了整个时代格局的发展。 ================ 第1章   “世子爷,世子爷……”   香露轻轻放下手中品质上佳的松烟墨锭,刚准备回禀自家主子,却又发现他在走神。   自打世子爷前些日子醒来后,这走神的次数倒是越发多了。   娇娇弱弱的呼唤拉回了黎青颜的注意,她看了眼身边礼数周全的香露,梳着双丫髻的她,脸上是还未长开的少女稚嫩,小脸却紧绷地十分严肃,看着有些老成持重。   这会,她眼里渗着一丝担忧。   即使已经来了有一段时日,黎青颜还是不太适应一睁眼遍地都是镂空木雕的古色古香,也不太适应,到哪都有一堆小丫鬟跟着的日子。   黎青颜心里叹了口气,她怎么就穿了呢?   还好死不死地穿进了她刚给了差评的一本小说里。   黎青颜穿进的这本小说,是某网站最近爆火的一本“大女主穿越重生爽文”——   《女帝重生纪》。   书中女主“靳相君”原本是女尊国的新君主,可皇位刚没坐热几天,就被部下暗杀刺死,好在她重生了,只是却重生在了一个全新的男权至上朝代。   大环境改变不说,靳相君还重生成了一个爹不疼,娘不爱,被嫡姐欺压,下仆嘲讽冷待的长平侯府二房庶女,当然以靳相君前世称王称霸的性格,重生后,自然不会再成为受人欺负的小可怜,可她这一世的身份,毕竟是个庶女,所以,靳相君行事还得小心谨慎,又得护自己周全,就在她使计渐渐讨得长辈欢心,让欺负她的嫡姐时不时在长辈面前丢个脸,暴露一下阴暗心思,逐渐被长辈所不喜时,女主的金手指终于送上门了。   靳相君居然是南安郡王失散多年的小女儿!   自此靳相君便走上了她的开挂苏爽人生。   因为前世是女帝的原因,靳相君在男女关系上并没有像这个年代的女性一般,遵从只有一位夫君的道德伦理关系,所以,这一篇小说,又以靳相君同被她吸引的各路优质男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出名,当然更多慕名而来的读者,是来围观靳相君和那些优质男人的火辣热烈的各种姿势床戏,因此,这篇小说在某网站上也被定性为18禁的肉文。   黎青颜给差评的原因,是书中女主靳相君后期对收养了她当庶女的“长平侯府二房”手段太过残忍。   其实,书中虽然以靳相君的角度来写,她在侯府的嫡姐,主母,养父,是对她如何冷淡,欺压,不屑,但就因为这样把整个“长平侯府二房”全灭了,甚至连后厨养的鸡犬都杀了,黎青颜还是觉得有些过了,要知道其中有些丫鬟小厮,不过是碍于主子压力,不得不说了靳相君一句。   但在书中女主的描述中,是觉得那段日子是她的耻辱和一生中的污点,所有对她不好的,不管有意无意,都得付出代价。   可谁曾想,黎青颜前脚刚给完差评,后脚就穿到了这本书里。   让她忍不住怀疑,这个作者难道还会通神不成?   也不知道自己现实中的身体怎么样了,要是出个什么意外,她那位爱哭的母亲大人,肯定会召来龙王爷的。   想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同自家母亲见面,黎青颜心里又是一顿惆怅。生长在单亲家庭的她是早早独立,自家母亲又天然呆萌软和,所以黎青颜比同龄人更多了一份成熟和体贴,颇会照顾旁人情绪,因此,黎青颜人缘极好,天生亲和力强。   不过,黎青颜也不算太担心自家母亲,毕竟她还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可以陪伴在母亲身边。   思考完现代的事,黎青颜这才正视起了眼下的情况。   而任黎青颜如何都想不到,她不是穿成了怼天怼地的女帝女主,不是穿成了阻碍书中女主前行的绊脚石女配,也不是街上随便一拉的路人甲,更不是同书中女主纠缠不清的各色男人。   而是穿成了书中女主心头的“白月光男配”!   关键是,还是个“女扮男装”的男配!   这个名叫“黎青言”的男配,也正是因为同自己名字同音,才吸引黎青颜看这本书的,可是,就在黎青颜刚看完的最新章里,“黎青言”不知道被书中女主的哪个男人嫉妒,害得“他”跳崖死了。   真到死也没揭露,“他”是个女儿身?!   这让刚穿过来的黎青颜,简直被吓得一脸懵逼。   这是书中未曾提到的,却生生印在了“黎青言”的记忆里,穿过来的黎青颜自然也继承了这段记忆。   黎青言原是长平侯府世子,同时他也有个双生妹妹,跟黎青颜是真正的同音同字,长相自然是一模一样,除却两人父母,无人能分辨。   虽然以黎青颜现代所学,异卵双胞胎,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但估计这个作者没有细查资料,写成了书中的设定,所以这个书中世界也默认了这个设定,才有了后续发展。   在这两人五岁时,黎青言所居住的东厢暖阁,突然走水,而起火点便是当时黎青言和黎青颜所呆的书房。   最后,两兄妹只救出了一人。   另一个葬身火海,尸骨成灰。   这场火来得极其诡异,可细查原因,竟是一个小厮劳累过度,失手打翻了书房的油灯,而那名小厮也葬身火海,无从考证事实的真伪。   在原身的记忆里,更有奇怪的地方,印证了这场火势的诡异。   她同她哥哥,进了书房后,喝了一杯茶,然后便没了记忆,等到再清醒时,满目便是漫天的火星,得亏黎青言将她护在身后,挡去了大半火势,才保住了她。   至于为什么黎青颜会被认成黎青言,成为侯府世子,除却当年她头发散乱,身披黎青言的衣裳不说,便是长平侯和他夫人的一口断定。   也就是黎青颜的父母。   这便要从书中所描写的大燕朝的爵位继承背景讲起,外戚功臣分封的爵位,均是由嫡长子世袭,其他旁系庶出子孙不具备继承资格。   但又有另一种情况例外,便是嫡系无子,可由世家宗堂主持,从旁系庶出子孙中,挑选过继抱养一名子孙,记在嫡出名下。   在现任长平侯这一代,除却长平侯是嫡出,他还有三房庶出兄弟,且个个有子。   而长平侯本人却因早年上战场落了伤残,不良于行,只得了黎青言和黎青颜一双儿女。   现在若是“嫡系无子”的消息传出,定是有各方人马对侯府世子之位虎视眈眈。   长平侯和其夫人均知,这场火势有问题,如何又能将害死自己儿子的势力,送上高位呢?   再者还有个原因,长平侯是个孝子。   当时,黎青言和黎青颜陷入书房之时,长平侯的母亲,侯府老夫人吓得直接翻了白眼,背过了气儿。   平日老夫人最为疼爱和器重黎青言这个嫡孙,虽然对黎青颜也颇多喜爱,但定然会外嫁的孙女到底比不得孙子的心头肉地位,要是知道死的是黎青言,估摸着老夫人真就过去了。   也真如长平侯所想,在长平侯夫人侍疾期间,她同床上躺着的老夫人讲是黎青言活下来后,昏迷中的老夫人似有所感,没过几日,便是清醒了来。   一时悲喜交加,但到底老夫人身体没垮下。   而活下来的黎青颜其实对此并没有什么怨言,她的命是他哥哥换来的,她以他哥哥的身份好好活着,肩负起他哥哥的责任,是应该承受的,以至于原本天真烂漫的性子一下子冷情持重了不少,就像她哥哥一样。   然而书中的黎青颜没怨言,穿过来的黎青颜怨言可大了。   装个古代仕女就够难的了,还要装个古代公子哥,这不是要她老命吗?   而且这个古代公子哥,还被书中女主看上了。   说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书中的“黎青颜”心慈,还是书中女主“靳相君”太容易动情。   “靳相君”乃是长平侯二房庶女,同“黎青颜”这个伪装的长平侯世子,本不该会有交集。   但有次书中女主来给在侯府女子学堂上学的长平侯二房嫡女黎青珊送琴时,不知怎的,琴弦竟然断了一根,当场黎青珊就发了火,一点没给书中女主留情面,引得其他几房小姐丫鬟频频笑话。   这幅情况便落在了路过的“黎青颜”眼里,“黎青颜”不喜家中姐妹不睦,主动替书中女主解了围,承诺送给黎青珊一张古琴才算了了此事,免了书中女主回去受更多责罚。   这事对于“黎青颜”而言,只是她忙碌生活中一件转眼即忘的小事。   但对于当时刚重生不久的书中女主“靳相君”,无疑是在陌生的朝代第一次感受到了善意和帮助。   自此,靳相君便对黎青颜留了心,成了她心头的白月光。   也是因为这份心意,才让书中女主靳相君虽然灭了长平侯二房,但却没动长平侯府的根基。   黎青颜没忘记书中自己最后的结局,可是被不知哪个神秘人害到跳崖致死。   虽然作者没提是谁,但根据剧情推理以及读者评论,大概率就是在靳相君那几个男人身上。   所以,别的穿书者,要么讨好书中女主,要么干倒书中女主,而她却要防着被书中女主喜欢?   黎青颜:emmmmmm   但黎青颜运气也不好,穿过来的节点恰好是,靳相君已经拿到了金手指,被南阳郡王认领了回去,而她帮了靳相君的事,早就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换言之,现在的黎青颜,已经被靳相君惦记上了。   而且她这具身体在她穿过来之前,可是已经在床上昏迷了几日,听闻是出游时惊了马摔了下来,撞了头。   这一听就像“蓄谋已久的谋杀”剧情,不由让本就忐忑万分的黎青颜,心里凉了半截。   虽然,死了有可能会回去,但这种完全没有确定答案的事,就让黎青颜放弃活命念头,压根不可能。   看来,她不仅要小心防着书中女主喜欢,还要提防暗中想要取她性命的神秘势力。   思及此,黎青颜又是一阵头疼。   想要好好活着,真特么难!   她将目光从香露身上游移到眼前书桌上白如羊脂玉的“连史纸”。   心下叹了口气,冷若冰霜的面庞似乎越发严峻,让一旁的香露不自觉噤了声。   自家主子性子可真是越发清冷了。   内心苦哈哈到想听个相声解闷都找不到视频的黎青颜可不知道一旁的小丫鬟心里如何想。   她蹙了蹙眉,忽地提笔,在香露刚研磨好的墨汁里蘸了蘸,收手,在“连史纸”上,写下一个字——   “静。”   静心以待,静观其变。 第2章   只是,黎青颜刚刚落完最后一笔,一个身着灰衣的小厮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进了来,执礼的袖口似乎有一抹红色若隐若现。   跨了门后,小厮才稳住了心绪,白净的小脸上噙着一抹喜庆的笑容道。   “世子爷,有您的请柬。”   下一刻,小厮从袖口掏出一张红色的请柬递给黎青颜。   黎青颜倒没着急接,反而眉目上挑,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小厮。   模样虽不甚出众,但胜在白净喜庆,一看就是个人缘极好的主儿。   小厮名叫秋平,是个在原书里都找不到名字的路人甲,但在“黎青颜”的记忆里,这人却有些意思,不同于香露。   秋平才是“黎青颜”真正的亲信。   因为,他同她一般,是女扮男装。   秋平真名“秋瓶”,是在长平侯夫人身边伺候资历最久,对长平侯夫人最为忠心的秋嬷嬷的女儿,同时秋嬷嬷也是看着黎青颜长大的。   黎青颜女扮男装的秘密,很难瞒过身边人,所以,定是要选个信任的才行。   秋嬷嬷一家,长平侯夫人都是仔细调查过的,再者也是侍候了这么多年,她也还攥着两人的卖身契,甚至连她夫家也暗自控制着,若是秋嬷嬷和秋瓶稍有泄露的苗头,等待他们的便是“灭门之灾”。   这其中利害,秋嬷嬷和秋瓶比谁都清楚。   这么些年,两人除了尽忠职守,确实也没生出什么幺蛾子。   甚至于,为了更好照顾黎青颜,秋嬷嬷还让自己的女儿也装成了小厮。   若不是记忆使然,黎青颜还真没看出眼前这个白净小厮,是在女扮男装,就如同她自己一般,外貌虽清冷昳丽,却不见半点女气,反而因为冷清的性子,气质越发冷硬,更显得不好接近,像个高贵的公子哥。   本性活泼逗比的黎青颜,除却不让外人怀疑外,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忍耐着继续保持“黎青颜”原本的性格。   而黎青颜刚穿过来时,自是谁都不信,不过对秋平观察了一阵后,确实没发现什么不好,反而这孩子意外地有些单纯,才算是略微放下了心。   这会,她顺手接过秋平手里的请柬,翻开一看。   然后眉头轻轻蹙了一下。   过了一会,才是沉声道。   “二房可是也有收到?”   秋平眼神一亮,极为崇拜地看着自家主子道。   “世子爷神了,二房也收到了,不光二房少爷收到了,二房小姐也收到了。”   黎青颜面色不变,只是下意识抿了抿嘴,心里却已经奔腾到想跳黄浦江冷静冷静。   欸她的老天!   这怎么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就要去跟女主刚正面了?!   嘤嘤嘤,宝宝害怕。   没错,黎青颜收到的是南安郡王府上的请柬。   美其名曰,是庆贺小女儿靳相君的生辰宴,实际上是昭告整个盛京,他对靳相君的重视,让外人不能小瞧了去。   至于,黎青颜为什么这么心绪难平。   只因,她收到的这张请柬,字体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人选不作她想,心意也昭然若揭。   然而,她还不得不去。   于情,靳相君是她曾经的堂妹。   于理,南阳郡王府可是长平侯府早就想攀的高枝。   即使,她不愿意去,她爹娘也不会同意的。   谁让她是长平侯世子呢,身后代表的可是整个长平侯府的态度。   黎青颜忽然想起书中是有过这段情节的,但却被一笔带过了,存在于书中女主的回忆中。   【回忆起成为县主后的第一个生辰宴,靳相君面上又是一阵恍惚,那个宛如谪仙的男人,她一定要得到。——《女帝重生纪》】   对比了靳相君拥有的几个男人,都没有一个同“谪仙”对得上号,倒是黎青颜自己,极像!   所以,这个生辰宴上,原身的“黎青颜”一定是做了什么,更坚定了靳相君对她的爱意。   可对于这场生辰宴几乎没有描写,所以,黎青颜即使想避免,也有些一筹莫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以她现在这点道行,最多能稳住见着女主不抖。   那可是原书中杀伐果断的女帝啊!   这本书起名叫《女帝重生纪》不是没有原因的。   原书中虽然还没写到“靳相君称帝”的地方,但后期靳相君已经伙同她那群男人夺取了“大燕朝”的帝位,推举了她男人之一的二皇子成为了新任皇帝,靳相君则当了皇后。   以黎青颜对女主的了解来看,只是皇后的位置,是满足不了靳相君的野心的,前世是女帝的她,如何能让旁人压在她头上,即使这个旁人是她的夫君。   所以,女主称帝,是早晚的事。   只是,这本书还没有结局,所以黎青颜没看到罢了。   黎青颜穿书前连个国家领导人都没见过,这一下子穿过来就要见到未来的女帝,这女帝还对她有意思,黎青颜只觉手上这张请柬,烫手的紧。   ——   黎青颜这几日,正因为不久后的“鸿门宴”烦心的紧,谁料,待在家里更不得安生。   这会,她正被忽然到访的黎青珊吵得脑仁儿疼。   “言堂哥,黎青君给我帖子是几个意思?她是给她添堵,还是恶心我?”   “整个长平侯府上下都知道,我和她关系有多差。”   “我就不信,她回去没告黑状!”   “告我也不怕的,本来就是一个庶女,你没看她看我那眼神都快飞上天去了,真以为自己是金凤凰,对嫡女那么不敬,我这才寻思教训她一番……”   “青珊堂妹,慎言。”   空气中发出一道书卷合上的声音,黎青颜这才将目光从书本落在了黎青珊身上。   黎青珊今日穿了一件枣红色百蝶穿花纹对襟襦裙,梳得规整的垂鬟分肖髻上左右各别了一支金镶珠点翠花簪,背后还插了一支红宝石步摇,左右皓腕挂满了满满登登的金银首饰,脖子上还挂了一串孔雀绿翡翠项链。   这穿金戴银,大红大绿的搭配生生将黎青珊漂亮的脸蛋压得俗气,让一旁的黎青颜看得有些不忍直视。   就好像看到了戴了好几斤金项链还不断炫耀自己品味有多好的暴发户一般。   虽然黎青颜最后因为靳相君对长平侯府二房下手太狠,写了个差评,可不代表,她就同情长平侯府二房的人了。   毕竟,他们确实对靳相君不算好。   当然,这是以她读者的角度来看,还是从靳相君的角度来看。   不过,穿过来后,加之“黎青颜”本来的记忆,她又觉得黎青珊有些可怜。   大燕朝嫡庶之分十分明显,好些人家,庶女在嫡女面前,就是个丫鬟。   虽然,在长平侯府还没严重到这个地步,但以二房娇惯黎青珊这些年来看,庶女也不过比丫鬟的地位好上那么一点点。   而黎青珊一开始也并没有多针对“靳相君”,只是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思维,偶尔对她趾高气扬,没把她看在眼里罢了。   可这些看在重生过来的“靳相君”眼里,却是赤果果的侮辱。   随后,也就是黎青珊说的,靳相君对她不服软,眼高于顶,一个庶女气势竟想压她一个嫡女,当然就引起了黎青珊越发的针对和反弹,两人的梁子也越结越大,以至于之后连整个长平侯府二房都搭进去了。   而这一开始,只是两个小姑娘的矛盾。   黎青颜倒不是说赞同黎青珊的做法,只是觉得她本身是顺应这个时代,最多算是飞扬跋扈了些,但换成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庶女,都不会有想跟嫡女对着干的想法,可惜,她却遇上了一个睚眦必报,吃不得一点亏的女帝女主。   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这会,黎青珊刚被黎青颜说了一嘴,嘴角不自觉向下泯了泯道。   “言堂哥,你也这么说,爹娘也这么说,她不就是当了个县主吗?至于……”   “青珊堂妹!”   为了防止黎青珊再说出其他什么更为放肆的话,黎青颜语气重了几分,面色也更为冷凝。   “县主亦是皇亲国戚,你若再如此肆意妄议,恐二叔二婶也护不住你。”   黎青颜虽然不知道这个朝代有没有暗卫一类,监听各位官员公侯府衙的,但电视剧上面倒是常有,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拦住了黎青珊继续往下说。   她自己不怕死就算了,她这个长平侯世子的态度还是要表明的。   毕竟,黎青颜惜命的紧。   穿到这个世界,黎青颜什么远大抱负都没有,只希望能防着被女主加深喜欢,然后好好活下去!   她的死因,不就是被靳相君的某个男人害死的吗?   只要,靳相君不喜欢她,就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了。   不过,想让执着的靳相君不喜欢,还能不被她记恨,任重而道远,得从长计议。   眼下,先顾好几日后的“鸿门宴”才是要紧。   黎青珊被说得哑火,脸上皱成一团,眉眼似乎被骇了一下,但最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忽然提起另一个话题。   “那言堂哥,你说我送什么生辰礼给黎…县主呢?”   黎青颜又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我不懂女儿家的喜好,你自可随意。”   开玩笑,她可不敢给靳相君挑礼物,要是黎青珊说漏了嘴,被靳相君误会,是她想给她送礼物,那她离玩完就不远了。   黎青珊似乎也没指望从黎青颜这里得到什么有效讯息,听后面上也没有多失望,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坐了一会,才准备起身离去。   不过,黎青珊离去时,黎青颜看着她满目红绿金银扎眼的紧的身影,颤了一下睫毛,还是没憋住,说了一句。   “青珊堂妹,此行可穿戴素雅一些。”   黎青颜到底不想自己跟着一串“红绿朝天椒”同时出现。   光是想想,都有一种无言的臊意。   而离去的黎青珊脸上笑意满满,细看之下,脸颊还带有一丝绯红。   她就知道,言堂哥是在意她的,他才不会看上那个满肚子坏水的靳相君。 第3章   谁料比“鸿门宴”更快的是黎青颜从未想过会经历的体验。   她这会正面色紧绷地盯着跟前跨了一矮桌,衣襟半露的华服少年,其干净俊秀的面庞上,隐隐有些酡红。   华服少年身边有一穿着松垮白色外袍肤白如玉的精致少年在同华服少年斟酒,眉梢春情,一点就明。   黎青颜虽面色紧绷,可细瞅之下,眼神不免有些四散,不知是偷偷瞄向了何处。   落在华服少年眼里又是代表另一层含义,他挑了挑眉道。   “阿言可是不喜此地?”   冷不丁突然发问,让黎青颜泄露了真实想法,小脑袋轻轻摇了摇。   她现在连喜欢不喜欢都顾不及想,满脑子都被好奇占据,别说古代了,现代她连个“GAY吧”都没去过。   是了,现在黎青颜所在之处,便是历史上有名的“象姑馆”——   “南院”。   也就是传说中的“男青楼”。   这回有机会能亲临真正的“男青楼”,让黎青颜这个现代人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不过她刚摇了摇头,下一刻,心里陡然一惊,目光一凛,重重地点点头。   差点忘了,“黎青颜”这朵高岭之花可是不屑来此地的。   当然,这是外人的看法。   实际上,是因为“黎青颜”是女孩子,让一个古代女子去“象姑馆”,即使她再怎么伪装成男人,也很难跳脱礼制教条的束缚,骨子里的女子传统理念是不允许的。   然而,穿过来的黎青颜可没那么多顾忌,即使把她叫来的是“靳相君”未来的其中一位男人,也没挡住她对“象姑馆”的好奇。   眼前这个漫不经心的华服少年,正是镇国大将军的小儿子,季斐,也是未来会跟随“靳相君”,为其鞍前马后的男人之一。   同时,也是“黎青言”的朋友,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   不过,黎青颜心里划过一丝不解。   如果两人是朋友,为何书中后面部分,季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嘲笑“黎青言”,丝毫不给她留情面呢?   这里面,又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秘呢?   可惜的是,这本书是以“靳相君”的视野来写,所以,“黎青言”的故事几乎都是围绕着女主相关,至于同旁人的交集,提及的极少。   就连她同季斐的关系,还是在原身的记忆中了解到的。   说到这,又有一点很是奇怪。   之前,她只呆在“长平侯府”,并没有发现自身的异常。   直至季斐的小厮找上门,她才发现奇怪的地方。   原身的记忆,关于季斐,竟然只有关系概念,而她同季斐之间发生的种种,竟然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换言之,黎青颜只知道季斐是她朋友,但怎么成为朋友的,过去这些年,两人之间又有什么交集,全无记忆。   这也是黎青颜愿意来找季斐的原因。   她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没想到,在季斐小厮嘴里那个因为没钱结账被“南院”扣下准备拿他“以身偿债”的季斐,毫发无损不说,还美人在侧,声色犬马,好不快意。   黎青颜一下子就明白自己上了套。   可就不知,季斐骗她过来干嘛。   同时,她又有些失望。   即使见到了季斐本人,她仍然想不起关于她和季斐之间发生的一切。   而这份失望落在季斐眼里,又是让他误会,他不自觉嘴角下泯了些,有些自嘲浮上了眼。   “阿言,可也是瞧不上我这般作为?”   时下朝廷颁布了“禁娼令”,官员公侯及其子弟一律不准出入青楼,这也造成传统青楼的一蹶不振,但也致使“象姑馆”的兴起。   虽其中不乏有“龙阳之好”之人,但也有不少贪于玩乐之人。   很明显,未来会成为靳相君男人的季斐就是属于后一种。   而且,黎青颜刚刚赶来之时,现在在季斐身边斟酒的美少年恰好在抚琴,季斐当时痴迷的目光可不是落在美男子身上,而是落在美少年手上那把琴上。   黎青颜心里约莫猜测,季斐该是极喜音律。   不过,想想季斐出身武将世家,镇国大将军又是极其专断之人,他这点爱好,恐怕没少承受镇国大将军的怒火。   黎青颜前世是幼儿园老师,每当小朋友不开心,她便会下意识分析原因,后来,这也演变成了她自身的习惯。   身边人要是有个不顺心,黎青颜便会自动开启脑内分析小剧场,这也是大部分人愿意同黎青颜交朋友的原因,在他们苦闷之时,黎青颜总能恰到好处解决他们的烦恼,关键还不是空口安慰的话,都是说到了点子上。   这也造成了黎青颜很容易发现对方不顺心的原因。   不过,这会黎青颜即使发现了,也没那个心思去当季斐的“心理导师”。   她现在还不知道她跟季斐先前的过往,多说多错的道理,她还是懂得,所以,她只要把自己的立场说明白就好了。   黎青颜眉眼微动,紧绷的神色略柔和了些,才回道。   “阿斐误会了,我只是初来此地,不太适应。”   接着黎青颜又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季斐身边的美少年道。   “而且,没想到此地竟有如此美乐,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黎青颜学着季斐称呼她的方式回应,又点明了她也喜欢季斐喜欢的音律,想来,季斐应该不会误会她了吧。   果然,季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黎青颜会这么回答。   只是在惊讶过后,季斐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兴味,只是这丝兴味,黎青颜并没有看到。   下一刻,季斐微微勾起唇角道。   “既然阿言喜欢,那就再听一曲。”   话音一落,季斐身边的美少年极其知趣,自顾自就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朝着一旁的古琴走去。   立时,琴音满室,如鸣佩环。   黎青颜面容虽还是冷凝紧绷,可细看之下,竟是难得浮现一丝悠闲,她说的话并不算作假,她前世是幼儿园老师,同时也会弹钢琴,对音律也算是了解,自然会分辨欣赏。   她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在琴声中,难得稍微抚平了些。   南院这位美少年,确实是个中高手,当得起这份赞誉。   可季斐好似不甘心黎青颜的注意被琴声占据,没过多会道。   “如此美乐,你我不对饮一杯,岂不是辜负?”   说罢,季斐已经轻轻将一杯酒推向了黎青颜跟前,同时也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示意黎青颜举起。   黎青颜一滞,眼神微凝看向面上依旧漫不经心的季斐。   这杯酒,她有些犹豫。   因为,“黎青言”是不喝酒的。   可季斐有可能是杀害她的嫌疑人之一,要是因为一杯酒,两人就生了嫌隙,总归不好的。   但……   黎青颜顿了顿,收起了方才那一分悠闲,脸色微凝,整个人显得越发不可侵犯道。   “阿斐知我,该是知道我的习惯。”   虽然不喝酒有可能落了季斐的面子,但一个从不喝酒的人,突然喝酒了,更是奇怪。   黎青颜抉择了下,还是决定保持“黎青言”原本的路子。   果然,季斐眉间轻轻皱了一下,但很快又嬉笑开来,没多说话,独自饮下了两杯酒,使得本就酡红的神色更加酡红了。   黎青颜这次来,本是想看看她为什么看不到同季斐的过往。   不过现在也没得到答案,而情报了解这么少的情况,黎青颜不愿同季斐再多打交道。   找个借口,就准备往回撤。   “既然阿斐无事,那我便不打扰阿斐安乐了。”   话音一落,黎青颜就准备起身往外走。   可她刚起身,藏在衣袖的手却忽然被一只滚烫有力的大手握住,手中的薄茧磨娑着她细嫩的肌肤,有些发痒。   而背对着季斐的黎青颜还未仔细感受那份触感,她脸上已然满满被震惊占据。   怎么会…这样?! 第4章   “你就是黎青言?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莫非是靠长相得了他的喜欢?”   “既然他喜欢,我也会喜欢你,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   “阿言,我爹又让我习字,你替我写了可好?”   “也别写太好,我爹会发现的。”   一个看不清身影拿折扇轻轻敲了一下说话人的头道。   “自己的事自己做,别总麻烦阿言。”   ……   “阿言,你今个又被谁欺负了?灰头土脸的?”   “把他名号说出来,我替你报仇去。”   又是那道看不清的身影笑了两声道。   “这回阿斐总算说了句人话。”   ……   纷杂的记忆,一下子涌入黎青颜的脑海之中,是关于她和季斐的。   黎青颜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靠这样的方式,解锁原身的记忆——   触碰。   记忆里初见时骄横傲慢的孩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会用漫不经心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对待黎青颜的态度,也渐渐好了不少。   但黎青颜的记忆却清晰地告诉她,即使态度好上了不少,季斐也不过是看在“他”的面子,才同她相处的。   可……   “他”,是谁?   黎青颜闭了闭眼,仔细去回想,却发现脑海中的记忆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怎么也看不清楚。   身后的季斐不知黎青颜在这短短的一瞬经历了什么,只觉跟前的黎青颜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不过,他看着自己手掌里包裹的细嫩小手,心里也有一丝异样划过。   阿言这小子,手怎么比自家小妹的还要来得细嫩?   但这想法只是匆匆一闪,很快就被季斐惦念了好几日的事替代。   他一把拉过黎青颜,使其转过身来面对他,但自幼习武的季斐力道有些大,一下子就将原本背对他站着的黎青颜拉得跌坐在了软塌之上。   幸而是软塌,黎青颜的屁股才没有多遭罪,但眉眼之间还是闪过一丝不快。   季斐看着挺秀气一人,动作还挺粗鲁的。   一直将黎青颜视为男人的季斐可没注意这点小细节,可能在他眼里,觉得这点痛,对一个大男人来说,根本说不得什么。   不过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黎青颜一个想法。   她这会已然抽出了手,脱离季斐的禁锢。   衣袖小心游移到臀骨处,轻轻揉了揉开来。   好看又渗了一点冰寒的眼睛朝着丝毫没有歉意或者丝毫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的季斐看去。   心情不由有些复杂。   季斐此人,果然没把“黎青言”当朋友。   不过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允许了“黎青言”出现在他周遭。   想到原身记忆里自我定义同季斐的关系是“朋友”,现在看来,是怎么看怎么讽刺。   虽然不知原身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但考虑原身的身份,不过是一个从三品的三等侯世子,定然不会得罪正二品的镇国大将军的小儿子。   而现在的黎青颜也不好太过得罪季斐,只是理由不一样。   因为,季斐是杀害她的嫌疑人之一,要是交恶,加速自己的死亡可怎么办?   所以,黎青颜只好自己抹平心里那丝不快,安慰自己,尽量将季斐看成前世幼儿园那群臭屁熊孩子。   她是个大人,可不能跟熊孩子一般见识。   想到这,黎青颜眼神一整,冰寒的眉眼透着一丝慈爱。   “阿斐,可还有事?”   忽然接触到黎青颜看过来的目光,季斐没来由地浑身一激灵,黎青颜刚刚看他的眼神,跟他逝去的祖母有些像。   但季斐也不喜欢拖拉,表情也终于认真了些,快速问出了绕在他心尖好几日的“痒痒事”。   “阿言,你跟他怎么回事?”   嗯?   他?   是谁?   完全不知道季斐说得哪个路人甲的黎青颜内心懵逼当机中。   得亏黎青颜细心,她注意到季斐难得正经的模样,同印象中在那道看不清身影前的模样极像,黎青颜大致猜到季斐问得是那道“看不清的身影”,也就是那个“他”。   可即使知道是谁,黎青颜依旧无法回答出季斐这个问题。   天知道,她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   又如何知道,她跟他怎么回事了?   不过,黎青颜可不能让季斐察觉到这点。   所以,她只是面上略带了一丝阴沉,眼神也更冷了些。   一副“明显不想多言”的神情。   黎青颜再一次感谢原身的“高岭之花”形象。   不想说,就沉默绷着。   而黎青颜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原身记忆里,虽然季斐这人傲慢了些,却也不是强人所难之辈。   果然,在黎青颜流露出这幅神情后,季斐脸上的认真立马消散,恢复成了先前的漫不经心,摆了摆手道。   “得得得,我不逼你,你俩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别一会给外人看到,还当我欺负你来着。”   本来黎青颜纠结要不要同季斐多聊几句,套一套那人的信息。   但黎青颜想了想,觉得自己实在不是那擅长套话的人,而且她还得维持“黎青言”的假面,一会多问多错,把自己搭进去更惨。   再者,季斐在黎青颜露出那副表情后,好似嫌她败兴,不愿再同她多说话。   黎青颜也识趣,自顾自找个理由撤了。   只是在黎青颜离去之时,季斐冷不丁又提起个事。   “阿言,听闻不久后,烟雨先生便要出任国子监祭酒一职。”   “烟雨先生”几个字划过脑海,黎青颜脸上立马浮现一丝臊意,即使气质肃冷也没挡住耳根泛红。   这不是黎青颜的情绪,而是原身本能的情绪,在听到“烟雨先生”几个字后。   这段故事,黎青颜还是知道的。   原身是盛京第一才子,因为是以“哥哥”的身份生活,所以原身十分努力,想要打响自家哥哥的名头,好像这样做,才不会辱没哥哥的身份一般,同时也是为了增加长平侯府的名望,以此能更好地融入盛京的上流圈。   烟雨先生,则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学士,天下读书人以其马首是瞻,连帝王都敬着他三分。   在古代,读书人的地位是达到了鼎盛。   前些日子,多年不出山的“烟雨先生”忽然出山,并且还松口说,要收一“关门弟子”。   这个消息,宛如重磅炸弹一般,震得广大学子振聋发聩,众人皆是摩拳擦掌,闭关苦学,志在夺得那唯一的名额。   原身自然也不例外,如果她能成为“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即使长平侯府只是三等侯,在盛京的上流圈,也有了不容小觑的位置。   相当于如果“黎青言”拿到了“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名额,他们侯府满门,镀了十八层金都不嫌多。   然而,可惜的是,此去众人,皆是铩羽而归。   包括,所谓的“盛京第一才子”,黎青言。   名气越大,摔得越惨。   古往有之,黎青言也不例外。   “盛京第一才子”黎青言要去拜师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盛京。   原身在才学学识方面也是极其自信,并未曾料到自己会被“烟雨先生”拒绝,然而事实上,她就真的被“烟雨先生”拒绝了。   想到原因,黎青颜也不知该说两人谁对谁错。   因此,原身想提高个人以及侯府声誉不成,反而沦为了盛京城里的大笑话,甚至有人诋毁黎青颜连“盛京第一才子”这个名号,都名不符实。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烟雨先生谁也没收,才没让她这个笑话沦为更惨的笑柄。   如今黎青颜比旁人提前知道了“烟雨先生”要去哪里任职,她想要再次自证,也有了门路,黎青颜记得不久后,便是国子监入学试了。   季斐说这话,算是送给黎青言一个人情,毕竟他让他白跑了一趟。   这其中的利害,黎青颜眼神一过,就想明白了。   虽然,她不像原身那般在乎外界的风言风语,也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想要重新证明自己一回。   不过,既然季斐好心提醒,她也有礼回应便是。   “谢过阿斐。”   黎青颜还是绷着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淡样,只是在同季斐道谢时,眼神柔和了几分,将一个知礼的高冷公子哥形象,扮演的入木三分。   此时黎青颜不由感谢前世被那么多古装电视剧熏陶。   俗话说的好。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话糙理不糙,黎青颜对自己“装相”的演技还是有些小得意的。   但是她却不知,在她走后。   季斐半支着头,一边饮着酒,一边看向她离去的方向,迷蒙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阿斐?有意思。” 第5章   黎青颜刚摆脱南院管事的纠缠,踏出“南院”大门,就被早就侯在大门的秋平,快速挡在跟前,顺便还递了一顶“幂篱”准备给黎青颜戴上。   却被疑惑的黎青颜轻轻拦了下来,秋平有些慌张,手忙脚乱就准备给黎青颜继续戴上,着急道。   “世…少爷,要是被人认出来您来这地,对您名声可不好。”   黎青颜听到是这个理由,手上动作没变,端得是一副超然物外的出尘之态,面无表情道。   “君子行得正,坐得端,何惧流言?”   实际上——   黎青颜打眼一瞧那黑色幂篱,再感受了下被头顶的烈阳轻抚过的头皮热度。   火速在心里给了否定答案。   那玩意一看就闷得不行,而且,黑色吸热好吧。   她可不想还没回到家,就被热死。   不过此举,倒是又迎来了秋平一顿倾慕的目光。   自家主子就是思想觉悟高,她真是拍马都赶不及。   待一主一仆回家后,脚还没落进大门内,就见一个身形清瘦穿着粉蓝色袄裙的少女快走几步迎了上来。   带笑的眼睛瞅着黎青颜象牙白色的外裳笑得更弯了。   “世子爷,您回来了。”   “可算正巧,老夫人刚叨念上世子爷,您就回来了。”   小丫头说话极有技巧,合该是侯府老夫人想见见黎青颜,让小丫头在大门口一直候着,不过小丫头见着黎青颜后,却没提老夫人的意思,反倒说这么一句,给了黎青颜表孝心的机会。   不愧是老夫人身边当红的大丫鬟,初春,是个玲珑人儿。   至于初春为什么这么讨好黎青颜,除却黎青颜本身的世子身份外,初春眼底青涩的爱慕,就连对感情不算通透的黎青颜也能看个分明。   但可惜啊……   这种畸形的小火花,还是早点掐掉为好。   黎青颜这般想着,语气更加带上了一丝冷意。   “嗯,我去看看祖母。”   初春听着头顶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声音,下意识轻轻地咬了咬下唇,但转而又听见自己带着笑意的声音道。   “奴婢给世子爷带路。”   待几人走后,守在大门口的奴仆才松了口气闲话道。   “我说初春怎么眼睛都飘天上去了,好几个兄弟给她献殷勤,她都看不上,原来人心气儿是真高着呢。”   “别说初春了,你看咱府上那些年轻的小丫鬟,哪个没把眼睛挂在世子爷身上,大家还不是瞧着世子爷房内连个暖床人都没有,都争着想当那个第一人嘛。”   “可我瞧着世子爷根本没那个心思,就连标致的初春,他也没看上。”   “但你别忘了初春是老夫人的人,我那天听路过的赶考学子说了一句什么什么话来着……长者赐……”   长者赐,不敢辞。   黎青颜再一次抑制住了离家出走的想法,看着眼前原身爱吃的梨片蒸鸡,雪顶火焰山,一品豆腐……   黎青颜有些食不知味。   她原以为老夫人只是想她了,谁料竟然是给她挖了个大坑,等着她。   刚刚老夫人明里暗里询问她,觉得她身边那几个“春夏秋冬”,哪个更好,那表露无疑的暗示,就差没直白告诉黎青颜,喜欢哪个就把哪个带回去。   可黎青颜哪里能带?!   先不说这些丫头的作用,这几个“春夏秋冬”,哪个不是玲珑人儿。   黎青颜装的了一时,可保不准时时刻刻都能装的无懈可击。   不过,幸而老夫人十分尊重黎青颜本人的意见,没有直接塞给她,只是老夫人话都问到这份上了,黎青颜怎么也得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才好。   黎青颜忽地想起季斐提到的“烟雨先生”,心思一转就有了主意。   黎青颜抬眼冲着满怀期待脸色红润,笑得一脸慈祥的老夫人道。   “祖母,孙儿最近要准备国子监的入学试,恐没那么多心思放在旁事上。”   正常官宦世家子弟,一般在年满十五时,便会送入国子监求学,而今年,黎青颜已然十六,却因为本身隐藏的秘密,长平侯并不想让她同那么多男子同吃同住,所以一直没有放她入学,而且以黎青颜本身的才学,就算不在国子监读书,依旧能考取功名。   只是,要不要考取功名,长平侯也是纠结。   一方面,黎青颜确实才华横溢,若是能在科举中表现极佳,他们长平侯府也能在圣上面前得个好脸,若是之后,再立几个功劳,加封升等,也不是没有指望。   这是长平侯一辈子的夙愿——   重振长平侯府。   可是……   黎青颜是个女儿身啊。   被发现是欺君之罪不说,长平侯本身又如何忍心毁了自己女儿的一生。   不过这些考虑,黎青颜这时还不知道,当然她现在也没想着考取功名,只想着找个借口,将眼下的难题应付过去。   而大多官宦世家子弟,走得是“官生”的路子,不用参加国子监考试,可直接入学。   但黎青颜刚才那意思,明显是想走普通“贡生”的路子,参与国子监的入学考试。   这让乍听欣喜不已的老夫人心里犯起了嘀咕,老夫人轻轻拨弄了下手腕上的紫檀佛珠串,面上迟疑了一下,还是询问道。   “孙儿可是在意起了那些流言?”   老夫人说的是外面那些嘲笑她家孙儿当不起“盛京第一才子”的话,老夫人自然知道自家孙儿是什么水准,先前在外作客时,听到其他府上的老夫人的闲言碎语,黎老夫人气得将那些老夫人是哪些府上的一一记在了丝绢上,压在枕头下,每晚翻出来看看,提醒自己,一定不让自己的孙辈跟这些府上的人结亲。   眼下,黎青颜要去走“贡生”的路子,老夫人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自家孙儿是想用实力粉碎流言。   不过老夫人不想黎青颜因为流言影响了心情,刚准备宽慰她,就见黎青颜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给老夫人递了一个想单独说话的眼神,老夫人双目虽略带了些浑浊,但到底还能同自家孙儿“心有灵犀”,屏退下人后,才听到黎青颜泛冷却带着一丝温柔的声音道。   “祖母,烟雨先生即将出任国子监祭酒。”   ——   从祖母屋内出来后,黎青颜没着急回去,而是捎上在二门外伸长了脖子,快望眼欲穿的秋平,拐了拐路子,朝着通往正房后面的大道走去。   昨夜夜雨,即使过了一个白日,大道上的石子路,依旧被洗刷地十分干净,还带着一丝泥土的气息。   黎青颜一边走,一边不自觉将目光落在脚下的石子路上。   或者也可以说是“石子画”,说是“石子画”,其实并不全是石子组成,还有精雕的砖,打磨好的瓦片,同各色卵石拼凑出了路面,瞧着拼凑出来了模样,看似像条“锦鲤”,所以黎青颜每次都很喜欢走这条“锦鲤石子路”。   在这里,她不能转发锦鲤祈福,也就只能走走“锦鲤石子路”沾沾福运,期望自己的结局能好一些。   亏得在现代的亲弟弟学得是历史系,总让黎青颜陪着他一起赶作业,才让黎青颜得知“石子画”虽也不算罕见之物,但也颇费金钱,而且黎青颜记得,长平侯府像这样类似的“石子画”还有很多。   方才老夫人饭桌上准备的“雪顶火焰山”,也就是现代的“凉拌西红柿”,虽然在现代是个寻常到不起眼的甜点,但在刚刚引入“西红柿”的大燕朝,可是个稀罕的金贵物。   即使是一等公侯世家,一年也不见得吃几次。   可每次只要黎青颜去老夫人屋里进食,饭桌上定然会出现这道甜点。   也不知是老夫人偏疼黎青颜,还是他们长平侯府家底颇丰。   黎青颜看着自己足尖外表普通寻常的月白长靴,只有她知道,里衬暗藏金纹。   想到脚上的长靴,黎青颜觉得该是两者皆有。   可惜原书对长平侯府描述少到连一章都不到,使得黎青颜即使拥有原身记忆也对长平侯府了解不多,不过这种低调的奢侈,倒是引起了黎青颜的好奇。   一个普通的三等侯府,到底因何家底颇丰呢?   黎青颜和秋平没走多久,前头便出现一道椭圆拱门,黎青颜刚准备像往常一样,让秋平在外等候,自己进去。   就见秋平脸上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世子爷,要不,小的陪您一起进去吧。”   以前世子爷都不怎么来的,要来也一定要她作陪,最近却不知世子爷怎么想的,竟然敢单独面对里面那位。   黎青颜脚步没停,眼里难得带上了一分真心的欣喜,声音却轻飘飘地飘到了秋平耳边。   “无妨,那是我的亲祖父。” 第6章   黎青颜刚踏入院落,正奇怪怎么连个守门的下人都没有。   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小跑的脚步声,然后胳膊被一只大掌,重重钳制住,一道老迈却极其开怀的声音道。   “抓着你了!”   黎青颜回身,正好对上那人扯下布条的眼,眼角布满的沟壑记录着岁月的痕迹,曾经在战场上,令敌人望而生畏的炯炯鹰目,现在只留下了一派天真。   老者初见黎青颜时,眼神还有些懵懂不解,但很快又被欣喜代替,开心地拍了拍手道。   “我抓着颜颜了。”   “颜颜来了,可不能走了。”   “那这回换颜颜来当‘捕快’。”   黎青颜刚准备张口,老者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藏青色的小布包,布包包得极不工整,外面还有一些绿色的小碎屑,老者将布条和小布包一起往黎青颜手上一塞,才接着说道。   “颜颜,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绿豆糕,我都给你留着呢,你吃完再玩哦,这样比较有力气。”   说完又朝黎青颜比了一个扎马步的姿势,只是由着老者胖乎乎的身躯来做,晃晃悠悠地,一点都不稳,怎么看怎么搞笑。   然后没等黎青颜回话,老者飞快转身,胖乎乎的身躯跑得飞快,像一只肥美的小燕子,不一会就不知去向何处了。   黎青颜看着手上还带有余温的布条和小布包,眼底有些微动容。   从老者的话语中,不难看出,老者的神智不算清醒,好似孩童一般。   这便是原身的祖父,长平侯府的老侯爷。   早些年,黎老侯爷和黎青颜她爹被当今圣上指派去关外平乱,在一场战役中,黎老侯爷不慎中了敌方的毒箭,人是救下来了,但毒素侵脑,神智却不清了。   其后,黎青颜她爹也中了埋伏,不良于行。   对于当时的长平侯府而言,简直是遭受了双重打击。   而正是因为黎老侯爷的失智和黎青颜她爹的不良于行,彻底让长平侯府淡出了当今圣上的视野。   可就是这样神智不清的一个老者,却是整个侯府上下一眼便能认出黎青颜的人。   要知道,如果不是黎青颜的爹娘知道真相。   一时,他们也分辨不出,黎青颜和黎青言的区别。   可老侯爷却能一眼认出,这让先前一心想隐藏身份的原身害怕不已,生怕旁人听信了老侯爷的“疯言疯语”,对她起了疑。   所以,这也导致原身对老侯爷畏惧不已,这份畏惧使得她对老侯爷能避就避,过去这么些年,连感情都生分了不少。   但穿过来的黎青颜却一点也不畏惧,反而因为老侯爷能认出真正的原身而开心不已。   这得是多么在意以及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位置,才会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还能认出原身?   回忆起原身幼时,总同哥哥来找老侯爷玩耍,那时的老侯爷虽也是不甚灵醒,但总是多偏爱和护着原身一些,比起孙儿,老侯爷似乎更喜欢黎青颜这个孙女。   而且,那时的原身就很喜欢喜欢吃绿豆糕,老侯爷瞧着过一次,等下回原身再去寻他时,他怀里便出现了这个小布包,次次皆如此。   没想到,黎老侯爷即使神智不清,对于原身的爱好,却依旧能记到现在。   这份拳拳的慈爱之意是深深影响到了继承原身记忆的黎青颜。   在现代,从小父母离异,跟着母亲过活的黎青颜,从未感受过男性长辈的亲情和关爱,所以,黎青颜比原身更珍惜这份感情,在她第一次接触到如今单纯到仿若稚童的黎老侯爷时,就决定要把黎老侯爷当做自己的亲祖父看待,如果可以,在以后不知还能呆多久的时间里,黎青颜希望能替原身给这位老者尽尽孝道,以此回报黎老侯爷的真心。   这也是她穿在这本书里第一次流露真情实感,她实在无法将待她至真至诚的黎老侯爷,只当成一个书中人物。   黎青颜这会正轻轻拨开了那个小布包,里面软和的绿豆糕,已经被碾成了碎屑,但黎青颜非但不嫌弃,还用手指沾了沾碎屑,然后放入唇中。   清凉甘甜的滋味一下子在她唇齿间诞开,让黎青颜不自觉笑开了花。   宛若谪仙的容颜,初显倾城之姿。   ——   黎青颜是在假山后面找到自家祖父的。   一个胖乎乎的圆润屁股露在几座假山的夹缝外面,该是任谁都会发现的吧,黎青颜想。   在黎青颜同自家祖父说了自己要准备国子监的入学考试,最近可能无法经常来看他后,黎老侯爷本就因为被“躲迷藏”被抓住不开心嘟起的嘴,又明显上升了好几个高度,连胡子都被鼻息吹得快飞上了天。   “‘读书’是哪个臭小子,竟敢跟老夫抢颜颜,颜颜你什么时候把读书那臭小子带过来给我看看,看我不把他揍得屁滚尿流!”   黎青颜哭笑不得,解释道。   “祖父,读书不是‘人’,而是孙儿要去做的一件事。”   “就不能不做吗?颜颜跟我玩不好吗?”   黎青颜没说话,参与国子监的入学考试,虽然是应付老夫人的借口,可如果黎青颜考不过,是不是太过辱没“盛京第一才子”这个名头了。   原身努力了那么久,苦学了那么久,黎青颜并不想在自己手上砸了这块“招牌”。   而且,其实黎青颜还算是有个金手指的。   她本身是一点文言文都不会写的,但奇怪的是,她的想法,只要落了笔,就会自动转成适合这个时代的优美文章。   意思是一样的意思,但却是“古文”的表达方式。   而且连字体都同原身一模一样,这也省去了黎青颜重新学习书法和做文章的步骤。   不过,考过了就要去国子监了。   虽然她一个现代人不在乎同这么多男的在一起读书,但她记得后面靳相君为了更好地学习这个朝代的治国之道,也是女扮男装进入了国子监学习的。   所以说,进国子监一定会碰上靳相君。   这个选项下意识就在黎青颜心里点了“叉”。   而既然参与了考试,就不能辱没原身的名头,那就直接不参与好了。   她一开始也是这么打算的,为了“参与国子监考试”,所以她要奋力读书,这样就能拦着祖母往她房里塞人,等到真正国子监考试的日子,她再寻个生病的理由参与不了,就完事了。   之后,她还能借着“错过国子监考试”的失意,更加奋发读书,这样祖母就更找不着理由往她房里塞人了。   主意一定,黎青颜脸上不由松快了些,同自家祖父故作高深道。   “祖父,也就一段时日,等过了这段时日,我天天都来陪你玩。”   “真的?”黎老侯爷嘟起的嘴微有回落,眼神闪过一丝窃喜。   “当然是真的,到时候我来给祖父做绿豆糕可好?”   “好好好,拉勾哦!”   一老一少,这会真就像两个孩子一般,小拇指一勾,彼此笑得无忧无虑。   可他二人谁也没发现一道黑影在院子后面的大槐树边上掠过。   ——   “主子,今个长平侯世子被季小将军叫去了‘南院’,在里面呆了半个时辰,其后回到长平侯府,同黎老夫人共同用膳,期间老夫人似乎有意让长平侯世子收个通房丫鬟,但被长平侯世子以‘准备国子监考试’拒绝了,之后长平侯世子又去探望了黎老侯爷,只是两人交谈中透露,长平侯世子似乎不是想参加国子监考试,而是以此为借口来拒绝通房丫鬟一事。”   一名身穿黑甲面目平凡的男子这会正跪在黑石所做的地板上,不带一丝情绪地念着手里的纸条。   念完之后,他便将纸条塞入一旁的竹筒之中,双手把着竹筒的头和尾,轻轻低头,将竹筒高高举过头顶,动作十分恭敬。   竹筒之上,所雕刻的日期,正好是今日。   而纸条上的内容,便是刚刚他说得那些。   而黑甲男子跟前是数十层台阶,在那台阶之上,有着漂亮的“水精帘”隔着,影影绰绰能看到里面端坐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只是在场无一人敢抬头观望。   此时,那人听着黑甲男子的话,身形不动分毫,一手执着白棋,随意落在棋盘上,一手却捧着一个光泽古雅的袖炉。   若是外人得见定是奇怪。   七八月的大夏天,怎会有人捧着冬日才用的“袖炉”。   黑甲男子见自家主子迟迟不说话,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主子,可需要属下去让那长平侯世子参加国子监考试?”   话音一落,又是良久沉默。   空气中,只留有棋子落盘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一道好听低沉的声音才从那“水精帘”后传来。   “不用,自会有人做的。”   言语间,那人跟前的棋盘上最后一个黑子也被白子蚕食殆尽。 第7章   很快就到了靳相君的生辰宴当日。   七月初三,换算成2018年,就是8月13日。   想到靳相君对应的星座是狮子座,黎青颜不由觉得十分贴切和符合。   可不就是领导能力十足的霸气王者范儿吗?   越是如此,黎青颜内心的忐忑越盛。   这份忐忑随着马车离南安郡王府越来越近,而越发明显。   明显到一旁同行的黎青堂也似乎有所察觉。   黎青堂是长平侯府二房嫡子,黎青珊的哥哥,黎青颜的堂弟,靳相君既然给了二房帖子,在礼数上,也做了周全,不仅邀了黎青珊,也邀了黎青堂。   这会,身形有些虚胖的黎青堂正拿着一方褐巾时不时擦拭着额尖冒出的汗滴,也不知是天气热的,还是心里紧张的。   他不像出众的世子堂哥,才华平平不说,更因性格胆小,身形痴肥,在外总受旁人有意无意的嗤笑嘲弄,以至于黎青堂一点世家子弟的气势都没有,反而有些畏畏缩缩,看着小家子气的紧。   想到一会要见到那么多达官贵人和高傲的世家子弟,黎青堂不免有些腿软。   而相反,阖府上下,就数他的世子堂哥,比那一等公家的公子还更有大家风范,尤其在他世子堂哥成了“盛京第一才子”后,黎青堂在外受的欺负都少了不少。   这些都是因为,他是“盛京第一才子”黎青言的堂弟。   虽然自家爹娘不喜欢世子堂哥,但黎青堂却十分喜欢以及仰慕。   在他眼里,黎青言就是那无所不能,能替他遮风挡雨的英雄,虽然这英雄的行为,并不是有意的。   但黎青堂却是感念在心,他可是因为世子堂哥在外的名声,才过上了稍好一些的日子。   真不知道,三堂弟,四堂弟为何处处同世子堂哥针锋相对?   不过也因为从小看人脸色,黎青堂十分会察言观色,即使黎青言面上依旧高冷,也让他在黎青言不断敲击“台几”的声音中,察觉到了黎青言的紧张。   从来只觉黎青言厉害的黎青堂有些讶异,他的世子堂哥居然会紧张?   南安郡王府上还有令世子堂哥会紧张的人?   黎青堂一下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好奇,但一贯嘴拙的黎青堂不知该怎么询问黎青颜,可难得他有了关心黎青颜的机会,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所以,等到黎青颜留神注意黎青堂时,就看到他脸上的汗,从额尖冒到了全脸。   完全不觉得热的黎青颜微微一皱眉,想起了自己当年军训的时候,那些因为中暑脱水的同学们,好似不知听哪个同学提过一嘴——   胖子怕热。   黎青颜瞧着黎青堂的身板,深以为然,贴心地端起“台几”上的茶壶给对面的黎青堂倒了一杯,顺便将茶杯往黎青堂跟前推了推。   茶壶里装的不是茶,而是这个朝代的解暑佳品——   “杨梅渴水”。   因着马车上的“杨梅渴水”是从在小厨房里冰镇着直接放在马车上的,所以,黎青颜刚倒了一杯后,茶杯周围的温度就降了一些,一丝丝凉意从手指浸入离得最近的黎青堂全身。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世子堂哥照顾了。   黎青堂心下又是诧异又有些动容。   黎青言虽是他的世子堂哥,但一贯同他们这几个堂兄弟关系不亲近的。   外界都说黎青言是京城里最不好摘的那朵“高岭之花”。   在黎青堂眼里,亦是这么觉得,仿佛黎青言合该是那般天生淡漠冷傲。   而黎青堂自卑,也从未主动去亲近过黎青言,所以,除了逢年过节,黎青堂极少有这般同黎青言同处一室的机会。   更别说,会受到黎青言照顾了。   黎青堂简直受宠若惊。   黎青言虽然只是给他倒了杯水,但照现代的话而言,黎青堂对黎青言有偶像情节,这就仿佛在现代遇到自己喜欢的明星听到粉丝肚子饿,请粉丝吃饭一般。   世子表哥才不像外界说得那样不近人情,石心木肠,他分明是外冷内热的大好人。   那一刻,黎青堂想。   所以,他更得好好关心他才是。   于是,下一刻,鼓起勇气的黎青堂唤住了黎青颜。   “世子堂哥。”   “嗯?”   “给…给你。”   ——   黎青颜看着黎青堂手上沾满了他汗水的褐巾,止不住太阳穴想突突,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提醒黎青堂收回道。   “二堂弟,我不热。”   黎青堂这才发现,黎青颜一点汗都没流,在高温的盛夏,黎青颜周身却仿佛开启了凉爽的结界,光是看一眼,都能让人心神舒爽。   真真是让人羡慕。   不过,黎青堂这才恍然道。   “原来世子堂哥紧张时不会流汗哦。”   黎青颜一愣。   “你怎么知道我在紧张?”   要知道原身装逼的功力是一流的,黎青颜确信刚才自己没流露出多余的表情,黎青堂是怎么发现的?!   黎青堂难得同黎青颜对上话,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汗又开始留了,赶紧喝了一口冰凉的“杨梅渴水”后,将刚才自己是如何发现黎青颜的紧张情绪,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黎青颜这才惊觉,黎青堂虽然看似胆小自卑,但在察言观色上却是一把好手。   由此,刚才递给她褐巾也有了解释。   不过,这宽慰人的方法真的就emmmmmmm。   黎青颜心里对二房的这对弟弟妹妹的防备整体又下降了一个界限。   俩孩子,都被养的有些天真呢。   但也是经过黎青堂的提醒,黎青颜忽然发现自己伪装还是不够到位,除了表情,一些动作习惯也得控制才行。   黎青堂见黎青颜听完就不说话了,可自己好像什么忙都没帮上,也不知道世子堂哥是因为什么紧张,心里不由有些着急,抓了抓后脑勺,仔细回想一会去南安郡王府上,要遇到的人,然后脑海忽然灵光一闪。   难道,世子堂哥是因为那个人要来,所以紧张? 第8章   黎青堂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没等他开口,马车就停了下来,外头候着的秋平的声音传来。   “世子,二少爷,南阳郡王府到了,请下车。”   黎青颜神色凝了一下,但很快消散,恢复从容,抬眼看向一边抓紧时间喝上最后一口“杨梅渴水”的黎青堂道。   “二堂弟,走吧。”   无论如何,总要面对不是。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底是什么样的“洪水猛兽”,总得等见过才知道。   黎青颜并不是逃避型人格,所以,虽然心里依旧被畏惧支配,但踏出马车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半点迟疑,连一丝畏缩都不见,反而可以称得上优雅。   长相到了“黎青颜”这种程度,就连徒手大口吃肉,都会好看到有一丝快意潇洒的感觉。   当然,一贯持重守礼的“黎青颜”,可不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出现这种失仪之态。   同行的黎青珊坐得是黎青颜他们身后的另一辆马车,这会也在丫鬟的搀扶下落了地。   戴着杏色幕离的黎青珊一落地就瞧着不远处的黎青颜和自家哥哥,当然在黎青珊心里,黎青颜比自家哥哥的地位高多了,她开心地就想往黎青颜身边凑。   但她刚一动作,身边的贴身丫鬟似有所感一般,赶紧扯住黎青珊的衣袖,不让她离开,着急小声提醒道。   “小姐,出门在外,注意避讳。”   大燕朝的男女大防,也算是严苛,即使是“同姓宗亲”,在外也需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宜太过亲近。   黎青珊在家没大没小惯了,一时倒也没想起来,这会听丫鬟提醒,幕离下的小脸,明显有不开心划过。   她还想让言堂哥看看她今个儿的打扮呢。   没法,既然不能靠近言堂哥,黎青珊只好挺直了腰背,故意将袖口往上挪了挪,露出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后,才慢悠悠地往南阳郡王府大门走去。   这番作为,旁人看不出异常。   黎青颜光扫一眼就将小姑娘的心思看得分明。   因为,小姑娘这一身,完全是依着黎青颜的选择选的。   事情回到一天前,黎青珊身边的丫鬟忽然给黎青颜送来一张纸条。   纸条内容,全是女儿家的各色衣服首饰搭配,看样子是准备让黎青颜给她掌掌眼。   事实上,黎青珊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是极其不合规矩的。   先且不说,即使是黎青珊的胞兄,也不能随意涉足此等女儿家的私事。   再者,在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让一个男子,尤其是读书人,替女子选择服饰首饰搭配,若是直系亲人也就罢了,如若不是,些许傲气点的,当场发怒都是有可能的,权当自己是被瞧不上,才让自己干这种女子的活计。   黎青珊和黎青颜既不是直系亲人,黎青颜又是“盛京第一才子”,淡漠冷傲之名,传遍整个盛京。   所以,领了传话任务的小丫鬟,心里是叫了一万遍的苦。   就怕自己主子自作多情,一会她要是真被世子爷赶出来,她的脸面全没了不说,自家主子一生气,她就更不好过了。   可哆嗦着等待被拒绝的小丫鬟,并没有等到预料中的结果。   因为,黎青颜非但没有拒绝,反而认认真真替黎青珊挑选了起来。   这跟黎青颜穿过来之前是“幼儿园老师”有关,经过上一次碰面,黎青颜已然把骄纵的黎青珊归类为“幼稚熊孩子”一类。   偏巧这长平侯府最不服管的“孩子王”黎青珊竟然会听了她的话,改变那身俗气的装束,这让穿过来前被“熊孩子”折磨的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的黎青颜很是满意。   这种“改邪归正”的孩子王,比乖乖好学生,更得黎青颜的欢心,也更让她有成就感,不给朵“大红花”都说不过去的。   在这里,黎青颜虽然不能给黎青珊颁一朵“大红花”,但帮她挑选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到的。   而黎青颜之所下有信心能揽下来这个任务,还有赖于黎青珊原本俗气的品味。   黎青颜自觉自己品味再怎么差也比黎青珊要来的好。   当然,对于一个包揽了自家母亲和弟弟一年四季的衣服搭配还兼职时尚杂志撰稿人的黎青颜而言,她这话就是谦辞。   而既然是给靳相君过生日,黎青珊定不能太抢靳相君的风头,可又不能让外人小瞧了他们长平侯府,所以,黎青颜替黎青珊选择了一件淡粉色宝瓶纹夏衣,下搭藕色刺绣长裙,裙角边的飞鸟只要一走动就仿若活灵活现般飞舞,好不美丽。   首饰以玉为基础,白玉镯,白玉簪子,白玉耳坠。   同以往总是金银加身打扮的黎青珊完全不同,这样一来,黎青珊不仅完全显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娇俏甜美,又因为舍弃了金银,选择了白玉,更衬得一分贞静,大改了黎青珊先前的俗气。   这让选择了黎青珊当“赞者”的靳相君有些意外。   靳相君并不是个好相与之人,反而极其记仇,黎青珊在长平侯府里,让她吃了那么多苦头,靳相君当然不可能放过她。   但靳相君的段数可比黎青珊高多了。   她知道黎青珊为人冲动粗鲁,品味奇葩,她也不用使旁的什么手段,只用让她在自己的“及笄礼”上担任“赞者”,给祖母请来担任“正宾”的广德公府上的白老夫人打下手就行了。   白老夫人除却是一等公夫人身份外,自身也是一品诰命夫人,在盛京的上流圈,有着极其德高望重的地位。   要是哪位小姐被白老夫人夸上一句,之后求亲的门槛定是要被踏破的。   这也是此行大多数世家小姐所来的目的,均是想在白老夫人跟前得个好脸,以此让自己的姻缘能坦途些。   可相反地,哪位小姐要是被白老夫人所不喜,那她在盛京圈子里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靳相君自认自己压根不用动手,光黎青珊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还平白地让整个盛京圈觉得她大气宽厚。   要知道,先前黎青珊对靳相君不好的事,在靳相君被找回后,可是被有心人一点点散布到了整个盛京圈。   流言虽然对黎青珊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在靳相君眼里还远远不够,既然这个时代,女子的一生中最为头等的大事便是“嫁人”,那便让黎青珊彻底在“嫁人”一途上,再也翻不了身。   而首先,她那一身品味奇葩的俗气金银红绿套装,就能让白老夫人“印象深刻”。   可谁料,今日黎青珊竟不按常理出牌。   靳相君细一琢磨,估计是黎二夫人考虑到今日的场合,强制让黎青珊改了装束,不过,同样品味奇葩的黎二夫人,会有这么好的眼光吗?   靳相君觉得哪哪有些奇怪,但匆忙之间,又想不通是哪里奇怪。   不过,靳相君也不担心,虽然装扮变了,但黎青珊内里的芯子可没变,白老夫人极重德行规矩,黎青珊这样的品性,早晚也会招白老夫人不喜。   思绪划过,靳相君柔柔弱弱的秀气面容上绽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面向西方跪坐在“笄者席”上。   无怪靳相君心情尚好,因为接下来就是黎青珊“出丑”的时机。   及笄礼上,笄者就位后,身为“赞者”的黎青珊,便要上前为其梳头,梳完头后,还要准确无误地将梳子放在席子南边。   黎青珊那样的大小姐,哪曾为人梳头过?   而且,黎青珊还极其不喜她。   届时,压根不会隐藏情绪的黎青珊,即使得了家人提点,略做了些收敛,可眼底的厌恶到底瞒不过阅人无数的白老夫人。   靳相君心里可是真真打了一番好算盘。   可谁料,这算盘并没有打响。   这会,靳相君心里难得有些不甘,但面上还得冲着站如青松,仪态极好的黎青珊言笑晏晏地行揖礼,以表对赞者的感谢。   这让靳相君,好不难受。   因为,直至整个及笄礼走到尾声,身为“赞者”的黎青珊的任务全部完成后,也没能让靳相君挑出一点错处,礼仪规范的宛如寻常世家小姐,让靳相君恍惚怀疑,莫非黎青珊也同她一般?   错处挑不出不说,重点是黎青珊的眼神。   以前黎青珊看她总是带着鄙夷和厌恶,藏都藏不住,而现在,她看她的眼神,却平淡无波,虽没有任何喜悦,但也没有任何厌恶的情绪。   仿佛她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物件。   关键……   靳相君下意识心头一凛。   黎青珊的眼神,有些像…他——   黎青言。 第9章   这个名字,光只是想想,都让靳相君心头微热。   来了南安郡王府后,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见不着黎青言。   靳相君并不像这个时代女子那般,是扭扭捏捏的性子,她既然喜欢黎青言,也不怕他知道,如若有可能,她甚至想要去追求他。   那般耀眼的人物,可是有不少姑娘惦记。   只是,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管束太多,即使是靳相君,在没踩熟地皮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邀了黎青言过来,再寻个机会见面。   可靳相君有多喜欢黎青言,就对眼神像他的黎青珊有多厌恶。   她厌恶的人,哪能沾上她喜欢的人一点点的相似。   黎青珊的作为,对于靳相君而言,仿佛就是亵渎了黎青言一般。   靳相君面上不显,心里却暗自给黎青珊又记上一笔。   然靳相君不喜黎青珊,白老夫人倒是有些对黎青珊刮目相看。   先前她听闻靳相君找的是长平侯府二房嫡女当“赞者”,虽觉靳相君此举大度,但到底还是认为黎青珊的身份低了些,品德听闻也不是尚佳。   今个儿一见,小姑娘看着还不错。   白老夫人有意无意还多扫了黎青珊的裙角一眼,其上随着走动灵动飞舞的飞鸟,鲜活到无法忽视。   诚然,装扮得体的黎青珊将自己十分的娇俏发挥到了十二分。   这岁数大了,就喜欢看些有朝气的小姑娘。   当然如果光只有鲜活朝气,并不足以得到白老夫人的赏识。   再加上贞静(?)的气质,全程不出错的规矩,在白老夫人心里,印象不免好上了几分。   虽然眼神谈不上有多热络,但这也正是白老夫人心里的加分项。   白老夫人阅人无数,自然见过不少想从她这里得夸奖,卖力表现的小姑娘。   可白老夫人认为德行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了利欲,沦为了博得“美名”的工具,便不再纯粹。   如果单纯只是为了想要嫁得好,而去修德行,在她面前争表现,白老夫人并不认为,那算是一个真正品德兼具的女子。   所谓各花入各眼,一点都不会逢迎拍马的黎青珊倒是意外入了白老夫人的眼。   白老夫人微微勾唇,今个儿倒是让她碰上了两个令人意外的小姑娘。   而另一个便是根本不屑逢迎拍马的靳相君。   让她一个女帝去给别人送高帽,她的自尊心不允许。   这会及笄礼刚成,南安郡王去前头院落主持男子的宴席,而靳相君的祖母,也就是大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姑姑,连同白老夫人一起主持后院女子的宴席。   宴席一开,四下有序各自坐着,大多均是青葱轻俏的年轻小姑娘,好些更是盛京上流圈里叫的上名号的世家小姐。   靳相君是今天的主人公,更是有不少小姑娘频频向她示好,倒不是靳相君本人有多大魅力,而是因为靳相君的祖母——   大长公主。   南安郡王府之所以在盛京上流圈有着超然的地位,比之一等公府,皆是因为一人。   大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姑姑,也是当今圣上最为敬重之人。   听闻当今圣上的皇位,也是得了大长公主一脉的鼎力支持,才从一众兄弟厮杀而出,所以,当今圣上对大长公主更是感念在心。   因为当今圣上的态度,南安郡王府自然在盛京上流圈混的如鱼得水。   这也是长平侯府奋力想同南安郡王府攀上关系的原因。   可这讨好靳相君的方法多了去了,尤其在这场聚会中,还有同靳相君不对付的黎青珊在场时。   ——   “你什么意思?!”一声略带尖细的声音在一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的耳语声中尤为突出。   突出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包括正在笑谈的大长公主和白老夫人。   当下,白老夫人的笑容一僵,而靳相君的眉头却略微舒展。   声音的主人,并不意外,就是黎青珊。   这会她正脸颊泛红,表情难看地盯着身旁一个身着碧色襦裙的小姑娘,左手下意识抚上了右手手腕上黎青颜挑的白玉镯子。   碧色襦裙小姑娘被这么突然质问,脸上好像有些吓着了,略带上了一丝委屈,好似不知黎青珊为何对她吼叫。   “黎姐姐,我只是好心提醒,并无恶意。”   “哼,有没有恶意你自己心里清楚。”   “黎姐姐,我不是……”碧色襦裙小姑娘睫毛微颤,晶莹在眼里打转,绞着手帕,俨然一副受欺负的模样。   可她话没说完,就被黎青珊打断,她声调又高了些。   “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方才可不是这副嘴脸。”   黎青珊一贯藏不住脾气,最讨厌这群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小白莲,就跟她娘后院那群工于心计的姨娘一样。   可黎青珊讨厌,但世人却会从第一主观印象同情弱者。   虽不明事实如何,但相比于盛气凌人的黎青珊,碧色襦裙小姑娘看着才像受欺负的那人。   周边的世家小姐下意识就离黎青珊远了些,这时,一道冷肃的声音却是响起。   “闺阁女子自当慎言慎行,目无尊长,高声喧哗,成何体统。”   话音一落,全场噤声。   黎青珊身形一滞,暗道糟糕,一时气急,倒忘了这些个无聊宴会,就是规矩多。   而她对面的碧色襦裙小姑娘嘴角却微有上翘弧度。   这会,在座小姐大多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黎青珊,有眼带讥笑的,也有眼带同情的。   因为说话的人,正是靳相君的祖母,大长公主。   她连看都没看一眼黎青珊,一句话就先将她定了过错,且不说黎青珊因何发火,至少“德行欠佳”这四个字,她是逃不脱了。   尤其,今日在场的还有那么多盛京上流圈的女眷,大长公主这么一说,黎青珊之后的婚事可就彻底同盛京上流圈无缘了。   大长公主将目光轻轻落在离她最近的靳相君身上,已经年满十五,却比同龄姑娘来得消瘦,她还记得自己儿子带着靳相君到她面前时,明明该是从小精细娇养的孩子,却被养的懦弱胆怯。   这一切,都怪长平侯府二房,都怪黎青珊!   靳相君善良不在意,不代表她这个当祖母的不心疼。   她可是好生打听过了的,靳相君在长平侯府上,没少受黎青珊的欺压。   虽然,庶女被嫡女欺压,在各府都是常见,但这对象换成了自个孙女,大长公主怎么也没法释怀。   如今,黎青珊自己送上把柄错处,大长公主是一丝翻身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白老夫人也暗自叹气,刚才觉得黎青珊这个小姑娘不错,怎又出现了这遭,难道她是人老了,两眼昏花了?   白老夫人看着黎青珊裙角的飞鸟,眼里划过一丝惋惜。   而靳相君心里则是喜出望外,方才见着白老夫人对黎青珊青眼,靳相君心里还有些不舒坦,总觉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事情还算没脱离她的预料,黎青珊果然是个不争气的,即使听了那么多教诲提点,依旧压制不住自己跋扈的脾气。   你看,这不就栽了吗?   靳相君心思通透,知道祖母是为她出气,心里感动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快意。   总算,今日没白费。   但面上靳相君还要装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毕竟对外,她是视黎青珊如亲姐,维持着以德抱怨的形象。   于是,靳相君面上带了一丝着急道。   “祖母,黎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可否听听黎姐姐怎么说?可能其中有误会不是?”   柔柔弱弱的外表,更衬托靳相君的形象高尚了不少。   要是黎青颜在现场,就明白什么叫神级演技,她那点渣渣演技,在靳相君面前完全不够看的。   书里描写的靳相君,内心是个龙傲天女帝,偏生外貌却像朵娇弱的“小白莲”,容易取信旁人不说,靳相君的各色男人更被她身上那股矛盾的柔弱又坚韧的特殊气质所迷。   正因为这份特殊,才让这么多男人对靳相君割舍不下。   而除了反差的气质,靳相君的聪慧同样得到他们的欣赏。   比如现在——   一个曾受嫡女欺负的庶女,在得了荣华后,非但没对曾经欺负她的嫡女打压,反而处处维护,这品性不由让在场大多世家小姐刮目相看,先前觉得靳相君虽身份上得了台面,但到底过了十几年庶女生活,举止性子德行称不上多高贵,好些世家小姐暗自里是瞧不上她的。   靳相君现在走这一步,倒是为她赢得了不少赞誉。   这便是靳相君的目的,拿黎青珊来做自己融入盛京上流圈的垫脚石。   当然,假模假样的靳相君更引得黎青珊的不喜,只是不知碍于什么原因,她虽眉头紧皱,到底没同靳相君起冲突。   对于靳相君的话,大长公主只觉自己孙女太过良善,刚想说“不论原因如何,行为确实有失”定论,就被一旁的白老夫人打断。   “公主殿下,我瞧着也是,不若给这小姑娘一个机会。”   白老夫人地位德高望重,她要开口,便不是大长公主的一言堂了,怎么着,她也要给白老夫人一个面子才是。   而至于白老夫人为何开这个口,因为她还是觉得自己判断应该没有错,想再听听黎青珊的解释。   大长公主想了想,脸色依旧冷肃,同身边的嬷嬷耳语了几句,没多会,那嬷嬷便声调高了几分,传唤道。   “黎家姑娘,温家姑娘,上前说话。”   温家姑娘便是先前那穿着碧色襦裙的小姑娘,全名,温罗儿,是武安伯家的小姐。   靳相君并不觉得给个解释的机会,黎青珊就能翻身了,她有多不讲理,靳相君清楚的很,给黎青珊机会,不过是为了让她再一次出丑罢了。   让世人都看看,黎青珊到底为多大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发怒旁人。   靳相君心里的算盘再一次打响,脸上却是越发担忧的表情盯着在场行礼的黎青珊和温罗儿。   只再等一会,今日便能奏上一首凯歌了。   然而……   待两人说完后,尤其是黎青珊说完后,所有人表情都呈现一丝复杂。   而温罗儿面色更是惨白一片。 第10章   谁也没想到事情真相是这样!   黎青珊和温罗儿的争执,起源于温罗儿“好心提醒”黎青珊首饰太过素淡,毕竟是当县主的“赞者”,只带了几个白玉镯子和簪子,是不是太不给县主面子了,也会让旁人小瞧了长平侯府去。   温罗儿当着众人的面,只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说,不断强调自己如何为黎青珊考虑才出言提醒的良善心思,丝毫不说自己对黎青珊的语气有多阴阳怪气,活像黎青珊跟她身后的长平侯府,就像南安郡王府上打秋风的穷亲戚,得了恩典不说,还让主人家这么丢脸。   温罗儿心里也暗爽,她确实是打着提醒的名义激怒黎青珊,可谁曾想,黎青珊是个炮仗脾气,出来的效果,可比她预想的好太多了。   她走了这么一步,县主该能明白她的示好。   想到之后,能同靳相君交好,温罗儿柔顺的眉眼不免闪过一丝违和的得意。   而光听温罗儿所言,确实是黎青珊的错,温罗儿只是好心提醒,黎青珊却对她动了怒,而且还在有大长公主在场的宴会上,大声喧哗,一看便是礼数欠佳之辈。   听到这,白老夫人不免有些失望,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人了?   然而,黎青珊这会却是紧了紧手,眼神闪过一丝倔强,仿佛温罗儿的质疑是对她多大的不恭敬一般。   “公主殿下,白老夫人,青珊不认为自己有错。”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白老夫人看着黎青珊却轻轻叹了口气道。   “你且道来听听。”   黎青珊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焦躁的情绪,才是郑重道。   “百善孝为先,自古皆是,青珊认为所谓德行规礼,均是以孝先行。”   话音一落,众人眼里闪过一丝不解,黎青珊为何突然扯出“孝道”,诚然,古往今来,“孝道”是德行中最为重要的一项。   一个人若是有了“不孝”的名声,女子难以嫁人,男子更是连官都做不了。   但此时,提起“孝道”又意欲何为?   白老夫人同样不解。   “这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黎青珊对上白老夫人倒是极其规矩,表情收起了不满,手轻轻抚上右手腕的白玉手镯,眼里闪过一丝尊敬道。   “因为这副白玉首饰,乃是青珊祖母所赐。”   ……   先前大长公主一句话,让在场噤声。   现在黎青珊一句话,同样起了效果。   只是前者是因为骇得,后者是因为惊得。   就连靳相君心里也难得诧异,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黎青珊,她甚至怀疑黎青珊身后是否有高人在指点。   不然,以黎青珊那种“草包脑子”怎么会想到用“孝道”这个最大的大帽子来颠覆舆论。   是的,在黎青珊说出那副“白玉首饰”是长平侯府老夫人所赠,这意义就不一样了。   这样一来,黎青珊所佩戴的“白玉首饰”非但不是过于素雅,显得不给靳相君面子,也平白让旁人觉得长平侯府小家子气。   反而正因为对靳相君重视,才将尊敬的祖母所赠的“白玉首饰”戴上,不仅彰显了自己对祖母的孝顺,也表明了对靳相君的重视。   别忘了,黎青珊这回的身份是靳相君及笄礼上的“赞者”,戴着长辈所赠的首饰当靳相君的赞者,不仅表明了自身的品德,更是以自身的品德对及笄者美好的寄望和祝愿。   寄望其孝心可昭,也祝愿她此后子孙尽孝。   顿时,所有人看向黎青珊的眼神有了一个大扭转。   而温罗儿先前心里有多得意,现在脸色就有多惨白。   之前,她还可以说是黎青珊不识好人心,肆意吼骂她,将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使得旁人同情她,可现在无论她本意如何,她先前的话,就是对“孝道”的不敬,甚至于连黎青珊动怒,都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孝道,不会受到旁人的诟病,但她可就惨了。   “孝道”这顶帽子有多高多大,不敬“孝道”的她就会有多翻不了身。   虽然可以说是“不知者不罪”,但也会落得“行事莽撞,思虑不周”之名。   若是安上了这样的名声,她也就被盛京上流圈抛弃了。   而且此事,还闹到了大长公主和白老夫人跟前,温罗儿甚至可以想见今日之后,她在盛京恐怕再无办法抬起头做人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甚至可能,还会连累武安伯府其他姐妹的婚事。   温罗儿身形一颤,心知自己定然要赶紧补救,不然,她的名声可就完了。   温罗儿侧了侧手,想去抓黎青珊的衣裳,谁料黎青珊快速后退,压根不想给温罗儿机会,使得温罗儿的手落了空,在半空中,尴尬的紧。   温罗儿脸上有些讪讪,但心里又是着急。   “黎姐姐,是罗儿的错,罗儿不知那是黎姐姐长辈所赐之物,还对其妄加议论,还望黎姐姐原谅罗儿这一回,此后罗儿行事定然小心谨慎。”   白兔一般柔顺的眼睛往黎青珊身上瞅着,怎么看怎么真诚。   这要换成哪个稍微不清醒的男人,肯定舍不得让“娇花”一般的温罗儿难受,但黎青珊就是那传说中的霸王花,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   她斜睨了温罗儿一眼,冷声道。   “可我这副白玉首饰,前些日子的夏荷宴上可是佩戴过的,那时,我可是同在场的小姐们都提过这事的。”   夏荷宴,是盛京五品以上的官宦世家小姐们,每到夏日便会举办的宴会,由于主持者是当今圣上的最宠爱的女儿永宁公主,所以,没几个官宦世家小姐,敢驳永宁公主的面子不去。   温罗儿自然也是在的,靳相君倒是因为那会刚被南安郡王找回,没去成夏荷宴。   黎青珊这么一提,在场参加过“夏荷宴”的小姐们均是陷入回忆。   温罗儿眼神一滞,怎么也没想到黎青珊会这么说。   夏荷宴上,她记得清楚的,黎青珊还是寻常那副穿金戴银的扎眼打扮,哪里带了什么白玉首饰,提及过……   温罗儿陷入回忆的思绪,忽然停留在了那日夏荷宴上,黎青珊手腕上那堆浮夸的金银手镯中的一抹白。   然后,心神彻底慌了。   同样反应过来的还有一起参与那次夏荷宴的其他官宦世家小姐们,经黎青珊这么一提,她们倒是想起来了,那日,黎青珊确实说最近得了祖母所赐首饰,只是那个白玉镯子夹杂在一堆金银首饰中,不起眼的紧,她们就忘了,有些记得的还以为赐的是哪个金银首饰。   官宦世家小姐们和温罗儿的反应,一下子就证明了黎青珊话语的真实性。   也就是说,温罗儿不敬“孝道”这名声,是逃不了了。   可温罗儿还是不死心,心里又气又慌,那日,黎青珊戴了那么多首饰,她哪知道是哪个。   只是,当温罗儿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大长公主冷冰冰的眼神从黎青珊身上移动到温罗儿身上,她便再无法言语了。   白老夫人和大长公主都是人精儿,一点就通透,这会,大长公主脸上难看的紧,本想抓着黎青珊把柄,没想到却送给她一个扬名的机会。   可大长公主并不想让自己的羽毛有损,得了“轻易听信旁人,随意定罪”之名,所以,这事便需要一个人顶罪收尾,是温罗儿故意误导为之,才让大长公主失了判断,反正,不也是这个叫“温罗儿”惹得事吗?   大长公主扯了扯嘴皮,淡淡道。   “原是如此,看来是这位温家姑娘误会了。”   还是一句话,将所有责任丢在了温罗儿身上,此事也盖棺定论,皆是温罗儿的错,才让大长公主误会了黎青珊。   靳相君则嘴角扬起一个上扬的弧度,似是为黎青珊“沉冤得雪”开心。   只是眼神扫过一旁失魂的温罗儿时,带了几分冷意。   真是个蠢货。   白老夫人却是全然不同的心情,方才有多失望,现在便有多欣喜,忍不住同黎青珊招了招手道。   “黎家姑娘过来近点,老身好久没瞧见这么水灵的人儿了,可得瞧仔细了。”   黎青珊咬了咬下唇,但还是依声过去了,离得近了,白老夫人才看到黎青珊眼圈有些泛红。   思及她刚刚那副被冤屈还倔强的模样,更是难得有一丝心疼。   不与人说的委屈,才是真正的委屈。   这一心疼,黎青珊在她心里的印象就更深了,不由多夸了黎青珊几句。   而这一夸,可不得真让黎青珊出了名。   传闻那长平侯府家的黎二小姐,自打广德公家德高望重的白老夫人在南安郡王府上见了之后,便对她很是喜欢,是盛京难得德行上佳的世家小姐。   当然,这是后话了。   黎青珊的眼圈红意,白老夫人只当是她忍着委屈,却不曾想黎青珊是有些气急担忧。   她先前可是跟言堂哥约法三章了的,可现在看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犯错,言堂哥会不会不高兴。   原来,黎青颜确实是答应了给黎青珊挑选衣服首饰,但也说明了条件,如果黎青珊不答应她的条件,那也就不用让她给她挑衣服首饰了。   因为,黎青颜忽然响起了一件事,一件关于黎青珊的事。   这场生辰宴虽然在原书中提及不多,但黎青颜记得,靳相君可是利用这场生辰宴,让黎青珊栽了一个狠狠的大跟头,以此让自己的名声打响了盛京的上流圈。   而黎青珊就成了那可怜的垫脚石。   具体事情,黎青颜有些不记得了,但肯定跟黎青珊惹事的性子有关,既然,黎青颜想给黎青珊一朵“大红花”,自然也就好人做到了底。   她再三嘱咐,黎青珊此行定不要同旁人起冲突。   然后在服饰打扮上,也尽量选择不能让人挑出错处的装扮,而黎青颜一心打得主意就是不让黎青珊抢靳相君风头,又不丢长平侯府的脸面。   想到黎青珊要去当“赞者”,她一眼就相中了自家祖母送给黎青珊那套“白玉首饰”,不论寓意还是搭配都是极好的。   黎青颜想的极好,倒是忘了像盛京上流圈这种钟鸣鼎食世家,只一套白玉首饰,会否显得太过寒碜。   这才让温罗儿抓着机会,不过幸而黎青颜误打误撞,扯起“孝道”的大虎皮,无形中保护了黎青珊这只爪牙外露,却一个人也挠不上的小猫咪。   当然黎青颜的误打误撞,等黎青珊之后冷静下来,却觉是自家堂哥的神机妙算,自此,对黎青颜的景仰之情,更是滔滔不绝,宛如黄河泛滥。   等到黎青颜发现时,她身后已然跟了条小尾巴。   ——   后院诡诈风云,前院倒是风平浪静,至少目前看来。   黎青颜和黎青堂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本想自己寻个角落的位置落座,可南安郡王府的下人极有规矩章程,愣是将两人引到了专属二人的位置。   偏生这位置恰好是离主座最近的两个位置之一。   搞得黎青颜怀疑靳相君是不是已经跟南安郡王说了什么。   一时,黎青颜如坐针毡。   不过,这会南安郡王并不在主座,听闻是去后院主持靳相君的及笄礼去了,等完事了才会过来,这也让黎青颜的紧张淡了些。   黎青颜对于靳相君的及笄礼并没多大兴趣,但是黎青颜当年看书的时候,有一点觉得还有些意思。   这有意思的一点,便是靳相君的字。   【正宾白老夫人说着祝辞:“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瑶光甫。”   靳相君面色不变,心里却闪过一抹坚定,答:“瑶光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女帝重生纪》】   靳相君的字,便是——   瑶光。   瑶光,破军星也。   破军星,是北斗第七星,有先破后立的意思。   靳相君的霸业野心,不言而喻。   而大燕朝并没有典籍记载,瑶光便是破军星,她原本的女尊帝国,倒是有这样的记载。   所以,靳相君毫无顾忌地用了“瑶光”二字,当成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字”。   黎青颜还记得靳相君取下“瑶光”当自己的字时,她是陪同南安郡王妃去寺庙礼佛,当她从高山之上,俯瞰而下时,便有了决定。   因为当时,她的目光看得是山下繁荣的京城。   或者,她看得更远。   看得是大燕朝的大好河山。 第11章   在黎青颜陷入回忆之时,南安郡王府大门外忽然传来一些吵闹的声音。   黎青颜打眼瞧过去,却见周围的世家子弟均是伸长了脖子,往大门口看去,眼神闪烁得跟藏了小星星一样,像极了黎青堂看她的眼神。   自家堂弟对自己的莫名崇拜,黎青颜比原身看得清楚。   黎青颜略一挑眉,心下不由有些好奇,谁又能成为这群心比天高的世家子弟的“偶像”?   要知,即使黎青颜成为了“盛京第一才子”,在这些世家子弟眼里,不过也只是“可与结交之人”,甚至还招了一些人的厌恶,毕竟黎青颜就是家长们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原身又是一个极为冷傲之人,性子跟“热络”压根搭不上边儿,也放不下身段主动去结交别人,以至于原身连朋友都没几个。   所以,在“烟雨先生”那里吃了闭门羹后,才有那么多人看黎青颜笑话。   就说上回季斐寻她的事,把她身边的秋平都吓了一大跳。   秋平跟着黎青颜这么久,竟不知道自家主子跟季小将军交情颇深。   解锁了原身记忆的黎青颜,倒是清楚是怎么回事。   说来也奇怪,原身每月总会有那么几日,支走秋平,独自去寻季斐以及——   那个人。   只是黎青颜只解锁了她和季斐之间的记忆,对于三人相处的片段,大多是不全的。   至于三人如何凑到一起,黎青颜概是不知的。   不过黎青颜现在自身安危高于一切,至于其他的,暂且先放放,等过了今日的“鸿门宴”再说。   想到这,黎青颜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准备防备一会不知会从哪冒出来的“靳相君”。   对于世家子弟们的“偶像”的好奇心也淡了些,略微扭转回了脖子,专心品着自己桌前的茶。   这落在一旁的黎青堂眼里可就担心坏了。   果然如他所料。   世子堂哥就是因为那人,今日才会如此反常,反常到连平日不爱喝的“苦丁茶”都喝了。   “茶盲”的黎青颜虽然知道原身不爱喝苦丁茶,可她不认识苦丁茶啊。   等这一口咽下去,熟悉的苦味,让黎青颜眉眼一颤,暗道糟糕。   她赶紧放下手里的茶杯,左右偷瞄了下,结果这一瞄,就瞄到了自家堂弟略带复杂的眼神。   黎青颜嘴角一僵,刚想解释“最近天热,换换口味降降火”。   就见自家堂弟忽地上前,胖乎乎的大手抓着黎青颜的衣袖一角,挤在一起的五官看着黎青颜认真又郑重道。   “世子堂哥,你才是我心中的‘盛京第一才子’。”   黎青颜:???   黎青颜双眼微微睁大,显然还未反应过来黎青堂突如其来的“表白”是什么意思。   可当一认真一茫然的两人正对视时,忽地就觉得周身的温度下降了几分。   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从两人身侧传来,也打破了两人的对视。   黎青颜和黎青堂倒是默契,齐齐朝那道视线看去。   光一眼,就让黎青颜惊艳。   如果说黎青颜是原书中颜值最高的女子,那么站在院落中央的这位男子,便是黎青颜穿过来这么些日子以来,见过颜值最高的男子。   眼前的男子看着不过十六七,身量却是极高,虽然眼带桃花,可绷紧的俊美冷脸硬生生压住了眉眼的风流。   整个人有着说不出的禁欲气息。   只是男子看向两人的眼神,会否有点太过冰冷了?!   尤其男子那眼神好像落在黎青颜的衣袖上。   咦,她的衣袖上有什么吗?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像眼前男子这种顶级的配置,妥妥就该是……   愣神的黎青颜心里快速划过一个完全不敢想的名字。   而下一刻,坐在黎青颜和黎青堂旁边的一位世家子弟赶紧起身,神色有些激动地朝那人拱手道。   “见过白世子。”   黎青颜明显惊了一下,盯着“白世子”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因为,她没想到…没想到…竟会这么快见到书中男主!   白景书,广德公府的嫡孙,父亲是广德公,一等公侯不说,更是世家大族的领头人物,母亲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端善公主。   可见白景书的出身高贵,偏生这么一个贵公子哥,还极其聪敏,六岁便能出口成诗,皇帝一高兴,就将他点为了“太子伴读”。   这些年,白景书因常在宫中行走,倒不常参与世家子弟的聚会。   可这并不影响,白景书在世家子弟心中神化的地位。   就好比,白景书人不在江湖,江湖却有他的传说。   传说,他做的治国文章,连圣上看了都赞叹不已。   传说,他是对佛法一道极为精通的南华寺主持的忘年交。   传说,他是烟雨先生门下弟子。   传说……   虽然,白景书行事低调,从不争那些虚名,可这京城好些世家子弟,是将白景书视为那真正的“盛京第一才子”。   相比之下,黎青颜恐怕也就只有脸能同白景书相提并论。   也难怪,没多少世家子弟能看得上她。   但这些都不是黎青颜关注的重点。   白景书=书中男主。   这条线打通后,黎青颜内心就没平复过,什么初见的惊艳感,全特么见鬼去了,现在她只剩下浓浓的惊吓。   书中男主是个什么概念,是个可以跟书中女主并行的大杀器。   别瞧着白景书斯斯文文的,之后可是替女主掌管了刑部,跟女主一起研究出了“剥皮,抽肠,灌铅,弹琵琶,骑木驴……”等等大燕十大酷刑!   当时,黎青颜看到两人一起研究这段的时候,内心只有一个感觉,不是同一种“变态”不聚首。   而且为什么说白景书是书中男主,而不是靳相君本身的夫君二皇子。   那是因为,文中曾出现过一次靳相君男人们的争风吃醋,质问她到底最爱谁。   她的回答,便是白景书,当然她内心,还提了一句,黎青言。   所以,在靳相君心里,白景书和黎青言的地位是不相上下的。   当时,黎青颜看到这段的时候,却觉得靳相君对“得不到”是有一种强烈的执念。   对于黎青言,她是从头到尾就没得到过。   但对于白景书,她却是得到了他的心,却没得到他的人。   书里提到,白景书虽然爱靳相君,但到底接受不了她的情感道德观,所以两人虽互相心知肚明,但到底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靳相君说是白景书,才让其他男人都哑火服气。   那是一个可怕到连情爱都能克制的男人。   但这本书并没有完结,黎青颜猜想,白景书既然是书中男主,最后怎么也该拜倒在靳相君的裙底吧。   而黎青颜作为一个读者时,有那闲心思八卦剧情发展。   可真当她穿进来后,她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尤其是在面对读者们票选的最有可能杀害她的凶手白景书时,想到书里描写白景书逼供的手段,黎青颜内心真的在发颤。   这会,黎青颜努力控制住藏在衣袖下的手不颤抖,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面上的平静。   却见,院落中央的白景书朝先前同他打招呼的世家子弟轻轻地颔首。   只一个简单的动作,那个世家子弟脸上便藏不住的欣喜。   论偶像的魅力。   然而,下一刻,白景书的目光又落在了黎青颜身上,似笑非笑道。   “这位便是长平侯世子吧。”   声音清清冷冷,跟他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不带一丝情绪。   只是不知为何,黎青颜瞧着这样的白景书,觉得有些熟悉。   但因为心里压着原身的死因一事,黎青颜无法正常坦然地面对白景书,可都已经被点名了,黎青颜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她眼神有些微躲闪,吃力保持住声音的平静回答道。   “是,我是黎青言,见过白世子。”   可因为过于保持平静,使得本就以高冷面目示人的黎青颜,声音越发干瘪,好似有些不待见白景书一般。   白景书看着明显不想同他多谈的黎青颜,桃花眼里有片刻的凝滞。   但眨眼之间,白景书又恢复如常,谁也没发现他方才的异样。   黎青颜原以为白景书就是客套几句,客套完就走了。   谁料,他问了黎青颜后,又问了黎青堂,最后,白景书才又将目光放在黎青颜身上,冷不丁神叨叨忽然来了一句。   “长平侯府倒是兄弟和睦。”   声音不知为何,又冷了几分。   黎青颜&黎青堂:??? 第12章   白景书说完那句,便走开了。   徒留一脸茫然的黎青颜和抓着黎青颜衣袖还没放开同样一脸茫然的黎青堂,面面相觑。   只是,等到黎青颜落座时,刚一抬头,就又跟白景书对上了眼,那不带一丝情绪的幽幽目光,看得黎青颜有些胆寒。   离主座最近的两个位置,右边坐着的是黎青颜,左边则是白景书。   也就是说,黎青颜对面就是白景书,这还真是想逃避都难。   不过,这白景书也奇怪的紧,一直瞅着她干嘛。   要知道,原书中,白景书可是个极其冷漠的人,除了家人和女主能引起他的关心和注意外,其他人如何,他压根不在意。   难道他发现靳相君喜欢她?将她当成了情敌?   也不对啊,原书中,白景书和靳相君的第一次相遇并不是在这次生辰宴上,也就是说,白景书现在还不认识靳相君。   这么一寻思,黎青颜整个人稍微轻松了些。   至少,现在白景书还可以划在安全范围内。   索性黎青颜也不再关注白景书如何,这场宴席,靳相君才是她顶顶要防的人物,想到靳相君,黎青颜好看的眉头不由微微蹙了一下。   黎青颜的一系列变化,都落在了她对面白景书的眼里,但却成了另一种解读。   白景书垂眼,看了一眼眼前案桌上的“苦丁茶”,然后轻轻泯了一口。   冷峻的眉眼闪烁了下。   这就是被他厌恶的东西啊,果然,他尝不得一丝苦味,娇气得跟个小姑娘一样。   而如今……   他也被他厌恶了呢。   下一刻,白景书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但这本就是自己的选择,又如何能怨怪旁人。   白景书微微眯了眯眼,又泯下一口苦茶,等到南安郡王出现时,他已然恢复正常。   南安郡王出现,世家子弟皆是起身行礼,将早就备好的礼物交给一旁的下人。   这场宴席说是县主的生辰宴,可这一众外男也不能明着直接送县主生辰礼,总归是有碍闺誉,但也不能空手而来。   所以,像这样的情况,这群世家子弟们便会以打着送南安郡王的名义送礼。   其实在座诸位皆是心知,南安郡王在此时邀请这么多世家公子,可不就是变相的相看女婿嘛。   虽然,南安郡王刚寻回靳相君,短时间内还舍不得把她嫁出去,但不妨碍他先给靳相君预定下一位如意郎君。   所以,在这送礼上,有那心思的世家子弟,也是狠下了一番功夫的。   这几日,关于“靳相君的爱好”这一消息,在外面可是炒到了一个不低的数字。   但这群人中,可能就数黎家的两位以及白景书最没这个心思。   黎青堂是深有自知之明,压根没存这种心思。   黎青颜则是根本没想到靳相君的生辰宴还有这层含义,不过等到她身处此地,看到来的都是年龄相仿,地位相当的世家子弟后,也约莫琢磨明白了。   至于白景书,他的心思,谁也猜不透,本来南安郡王没寻思白景书能来,毕竟他这个侄儿,贵人事忙,常年待在宫中,被他拒绝过的宴会,不说一百,也有几十了,但白景书身份尊贵,又颇受圣上重视,即使被他拒绝,好些世家也是不敢有怨言的。   南安郡王虽是白景书名义上的表叔,但实际上,两人并不是那么相熟。   所以,南安郡王本来没报多少希望,只是有回南安郡王在宫中碰上了白景书时,提了一嘴这回邀请的世家子弟,白景书一听,也不知怎的,就点头同意了。   不过不论原因如何,南安郡王倒是挺开心的白景书能来的,若是能找个机会,让相君见见,指不定她就……   南安郡王似乎想起什么,眼神略微左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白景书对面的黎青颜。   不得不说,即使同为男子,他也不可否认,论其容颜,这一左一右,都令他的郡王府前院“熠熠生辉”。   可对上黎青颜,南安郡王的心情就复杂多了。   自家那宝贝女儿怎么就看上黎青言了呢?   黎青言要是没吃“烟雨先生”的闭门羹,有那“盛京第一才子”的名头,即使出身三等侯府,自己女儿嫁过去虽南安郡王不算太满意,也不算太委屈。   可现在,黎青言唯一的拿得出手的名头,还被传的名不符实。   这南安郡王就有点不乐意了。   他南安郡王的女儿,就算嫁一等公世家也是使得了,干嘛非得选个三等侯世子。   不过既然相君喜欢,南安郡王因为多年的亏欠,也给足了黎青言面子,安排的位置,足以代表南安郡王对他的重视,当然,南安郡王也是为了能就近观察。   皮相倒是过关了,就不知其他方面如何。   南安郡王心下审视,本就严肃的面庞看着更加渗人。   让承受住这份“关爱”的黎青颜越发有种想逃跑的冲动,死命掐住了案桌下躁动不安的大腿肉。   妈妈咪呀,这种大灰狼看小红帽的即视感是要闹哪样?!   幸而黎青颜最近的“面瘫大法”速成,才没有流露出半分胆怯的情绪,装得一脸高深莫测的淡定。   让细心留意她的南安郡王观感略微好了些,先前黎青颜同他行礼时也是不卑不亢,可见此人有些气节,不似寻常谄媚逢迎之辈。   南安郡王略一沉思,向身旁的下人招了招手,耳语了几句,就见那下人一溜烟不知去向了何处。   而这厢南安郡王也噙着一抹淡笑落座,主持起了宴会。   不一会,就有些许下人,端上了一桌桌美酒佳肴招待这些世家子弟。   黎青颜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美食,不得不说,郡王府一脉果然不愧是盛京上流圈的“当红炸子鸡”,即使现代的黎青颜早已尝过八大菜系,也不由被郡王府的美食所吸引。   而且好些美食的材料,并不是这个时令季节能有的,在没有“大棚技术”的古代,能吃到反季节的食物,从细节便能品出南安郡王府上的豪奢。   只是,黎青颜今日完全是战备状态,即使美食当前,她也无心品尝,吃得比往常在自家吃得还要矜持斯文。   这莫名地又增加了在她在南安郡王心里的好印象,先前曾听传闻黎青言虽是三等侯府世子,但行为规矩堪比大家风范,南安郡王初时还不信,今日一见,黎青言的一举一动,确实比之对面的白景书也不遑多让。   要知古时饭桌礼仪,极为繁琐,就连先吃什么,再吃什么,都是有讲究的。虽到了如今,简化了不少,也鲜少有人能完全记得做到。   比如南安郡王府上准备的松鼠桂鱼,炙烤羊腿,党参鸽子汤三个硬菜,便是要从松鼠桂鱼开始第一口,从党参鸽子汤结束最后一口,讲究水域,陆地,天空的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这也是南安郡王今日相看未来女婿的其中一道考验,考验真正的礼仪风范。   现如今,饮食古礼越发弱化,即使是世家子弟也大多不再讲究,只余留一些传承绵长的世家大族还在延续,白景书就是这么样的情况。   谁曾想,不过是新贵世家的黎家竟也遵循古礼,将黎青言的规矩教养的如此之好。   这让南安郡王有些改观,不只是对黎青言,也是对她身后的黎家。   这回,黎青颜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原是担心旁人看出“黎青言”换了个芯子,所以黎青颜一直致力模仿原身的一举一动,这饮食古礼自然也在她的模仿范围之内。   谁曾想,南安郡王竟是在饮食古礼上埋下了一道考验,误打误撞地意外让南安郡王对她起了改观。   要是黎青颜知道真相,一定会后悔那日没学那《水浒传》里的好汉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以行动证明,她就是个粗糙的汉子,不对,妹子!   论装X过度的下场。   黎青颜现在尚且不知南安郡王的心路变化,只是庆幸这个凶巴巴的大叔,终于不再瞪她了。   穿到了这里,想安心吃口饭都是难事。   黎青颜本身胃口极大,是属于天生吃不胖那种类型,可在黎家,她得学着“黎青言”的做派,做个喝露水的“小仙男”。   在外面,更得绷好了“小仙男”的外皮,尤其是在今天这种“鸿门宴”的场合。   想吃好,压根不可能。   黎青颜心里郁闷,早知道出门的时候,就该多吃几个包子垫垫肚子。   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面上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黎青颜轻轻抚摸了下自己快瘪下去的肚子。   殊不知,她这个动作又被有心人看了去。 第13章   食不言,寝不语。   进食的时候,一时倒是无人说话。   黎青颜耐着肚饿,心里又有事,精神完全高度紧张,这一紧张,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的注意。   比如,身后两个交班丫鬟的对话。   “丝竹姐姐,后厨张妈妈让我叫你去一趟。”   “张妈妈?是有什么事?”   “今日客人来得多,后厨有些忙不过来,张妈妈寻思让你帮她做米糕,你知道全府上下,就你和张妈妈会做的。”   那被唤作“丝竹”的丫鬟听完,顿了一下,然后才有些不高兴地道。   “可我这儿正当值,走不开怎么办?”   另一个小丫鬟笑着接口道。   “丝竹姐姐,我替你一会,等你帮完张妈妈再过来。”   丝竹似乎纠结了一下,过了一会才道。   “好吧,这里都是贵人,小心别出了差错,仔细些,可记住了,喜儿?”   “丝竹姐姐放心,我记住的。”   回应的是喜儿脆生生的声音,然后便出现一些零碎的木头搬动的声音,想来是在交接托盘。   没过多会,黎青颜就察觉身后有一人在朝她靠近。   不等她回头,一个穿着丫鬟衣裳的圆眼少女就出现在她身旁不远处。   喜儿小心偷瞄了一眼身旁之人的侧颜,差点没漏了心跳,手里的托盘都稳不住。   难怪丝竹提醒她别出了差错,伺候这般容貌的客人,心思哪里会专注在做事上。   也难怪……   难怪小姐会对长平侯世子如此念念不忘。   想到自家小姐的交托,喜儿神色不免凝重了几分,端着托盘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最后,心里暗自同丝竹说了声抱歉。   对不住了,丝竹姐姐,为了小姐,她不得不犯错。   喜儿给自己鼓了鼓气,心里闪过一丝坚定后,便冲身旁的黎青颜笑盈盈道。   “黎世子,奴婢给您添茶。”   话音一落,喜儿便矮了半身,从托盘中拿出紫砂茶壶准备向黎青颜走近,给她面前的茶杯添茶。   只是行至半道,喜儿不知怎的,忽然“啊”了一声,脚下一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手里的紫砂茶壶跟着飞了出去。   重物落地,衣裳滴水,显然有人遭了秧。   黎青颜这边的动静不小,南安郡王不自觉就看了过来,粗黑的眉毛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这是哪个院的下人,行事如此莽撞,竟在如此重要的宴会上,让他的客人难堪。   南安郡王心里很有些不高兴,瞥了一眼还扑在地上的喜儿,转而就同黎青颜道。   “黎世子,下人不懂规矩,冲撞了你们,回头我定好好约束。”   “好好约束”四字一出,喜儿不自觉抖了下身体,但想到马上就要完成小姐给的任务,能让小姐展颜,再多的惩罚,她也不怕。   果然,下一刻南安郡王说道。   “还不快带黎府公子下去更衣。”   喜儿心下一喜,任务成了,现在只要带黎世子去到更衣的房间,然后同早早等在那里的小姐见面就行了。   喜儿压抑着喜悦,点头称是,赶紧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面上还是不敢抬头同黎青颜对视的卑怯,颤声声道。   “黎世子,奴婢带您下去更衣。”   只是喜儿刚说完话,头顶就传来一道漠然冰寒的声音。   “不是我,是他。”   喜儿身形一僵,眼皮快速上移到黎青颜脖颈的位置,这才发现黎青颜浑身干爽,衣裳干净地连块水渍都没有,更别说茶渍了。   反倒是一旁的长平侯府二房嫡子胸前浸湿,还落了几根茶叶在上面。   这会他胖乎乎的脸上略微有些朱红色,看起来像是尴尬的。   讶异一下子充斥在了喜儿的眼,她这才回想起,方才南安郡王说的是带“黎府公子去更衣”,而不是带“黎世子去更衣”。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离她最近的黎世子没中招,反倒是黎家二公子中招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喜儿带着黎青堂下去更衣,她都没想明白。   倒是黎青颜微微松了一口气,将方才从身后捡起的玉佩拍了拍,又重新系回在自己腰间。   安然渡过一劫的黎青颜心里狂呼庆幸。   幸好自己看书看得仔细,不是囫囵吞枣,还记得靳相君之后有个贴身丫鬟,名叫“喜儿”。   这个喜儿,一开始只是个干杂活的三等丫鬟,有次被几个老妈妈欺负时,被靳相君看到,替她解了围,这恩情便被喜儿记在了心里,从此靳相君便收获了一个对她忠心耿耿的小丫鬟,当然这份忠心,是被靳相君看在了眼里,不然之后,也不会提拔她为贴身丫鬟。   所以,刚刚一听丝竹称呼替换她的丫鬟是“喜儿”,黎青颜面上不显,心下却是一紧。   来了来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不过,她倒没想明白喜儿和靳相君是个什么计划,只是按照自己看电视剧的一惯套路,想法设法接近她,准没好事。   瞧着喜儿拿出茶壶要帮她添水,黎青颜为了以防万一,偷偷解下腰间的玉佩,就往后扔,装作要去捡玉佩,错身离拿着茶壶的喜儿远远的。   没想到,还真被她料中了。   现在黎青颜无比感谢自己走了一个多月的“锦鲤石子路”,决定今日回去再走个百来趟。   不过,就是有些对不住黎青堂。   想到方才胖胖堂弟皱在一起的五官,红彤彤的脸上满腹委屈。   黎青颜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决定以后要对黎青堂好点。   扰乱了靳相君计划的黎青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些,得了一个喘息的时间,可她没注意,同自家堂弟一起离开这场宴席的还有一人——   白景书。   ——   先前,白景书就坐在黎青言对面,他的异样白景书看得分明,而之后发生的事,也印证了黎青言该是料到了一些事。   那个添茶的小丫鬟,很有些古怪。   白景书皱了皱眉,即使他现在同黎青言的关系……   但他也不能容忍黎青言身边存在危险因素,于是,白景书便决定自己亲自去调查一番。   白景书离开又支走下人后,便朝着先前喜儿和黎青堂离去的方向而去,他倒要看看,这南安郡王府设下了什么陷阱,等着黎青言跳。   白景书脚下生风,轻点了几下,便跃然于空,一路向前而去。   若是旁人得见,定然吃惊,传闻中不会武功的白景书,竟然轻功了得。   没过多会,白景书便停在了一株大树之后,阴影淹没了他的身躯。   而底下是慢了脚步的黎青堂和喜儿。   走到一个拐角时,就听喜儿道。   “黎二公子请在此稍等片刻,奴婢前去看看屋内收拾是否妥当。”   黎青堂倒是客气有礼,对着个小丫鬟都回了声“有劳”。   喜儿一走,白景书也跟着而去,他倒要看看是谁敢设计黎青言!   喜儿进了一处房门后,小心谨慎左右四顾下,又赶紧关掉,很快又走了出来,只是在她身后而出的还有一人。   白景书看着底下身形娉婷袅娜,容貌虽是在他见过的女子中堪称绝色,但却比不过黎青言的柔弱美人,心里没来由的一闷。   看着少女脸上明显的失望,任谁都能想明白怎么回事。   一时,白景书心里有些烦躁。   但转而又想起黎青言先前避讳的态度,不知怎的,白景书心头的烦躁一下子淡了去。   不过,既然是儿女私事,黎青言本身也有了态度,白景书便不准备久留。   只是,当白景书刚准备回撤时,先前那离开的主仆二人又冒了出来。   这回,倒是引起了白景书的一丝兴味。 第14章   喜儿脚步有些游移,这会担心地看了一眼身前的靳相君。   “小姐,若是被发现,不说郡王会惩罚,小姐的名声也会……”   话还未尽,就被靳相君打断,她皱了皱眉,微冷的声音响起。   “喜儿,你逾矩了。”   因着着急,靳相君一时倒忘了伪装亲和良善,不自觉带上了些上一世上位者的姿态。   她如何不知自己的行为在这个时代是属于离经叛道,但她实在耐不住“相思之苦”,即使不能同黎青言搭上话,就是远远看他一眼也足矣。   靳相君拽了拽身上的南安郡王府的“下人衣裳”,眉眼闪过一丝坚定。   而喜儿因为要等黎青堂换好衣服,所以不能陪同“女扮男装”的靳相君去前院窥伺,只得担忧目送靳相君的背影而去。   ——   等到靳相君走到前院时,气氛却似乎有些微妙。   她朝思暮想的黎青言正站在院落中央,靳相君眉梢乍喜,只是这喜色在看到黎青言的脸色时,瞬间沉了下来。   一如往昔冲击的容貌上,现在流露出的是靳相君从没见过的阴郁,细看这下,黎青言手背因为拳头攥紧,凸起了几道青筋,显然,他在奋力压抑着什么。   而黎青言对面是一个靳相君不认识的世家子弟,眼神中对黎青言的不屑,同样十分明显。   而本是主人的南安郡王这会却不知去哪儿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彼此身后倒有不少看热闹的世家子弟,只是大多都作壁上观。   不过看世家子弟的站队,世家子弟身后的人明显要多于黎青言身后的。   靳相君眉目一凛,穿着小厮衣裳的她,不复往日和善,反而冲着那位世家子弟流露出了一丝狠厉,当然这丝狠厉闪过的极快,靳相君如今打扮地毫不起眼,倒是无人注意。   眼下的情况,光看一眼,她就明了。   此人竟敢在她的地盘,让她的心上人不快!   事情果然没出靳相君所料。   同黎青言僵持的世家子弟,名为刘晋,仗着自家父亲是官居二品的礼部尚书,母亲是广德公的表妹,在盛京横行霸道,逗蛐遛马,贪于享乐,是盛京有名的纨绔。   黎青言若是人人夸的“别人家孩子”,刘晋就是家长们嘴里的“反面教材”。   大人们虽不至于当着刘晋的面说他坏话,但这些闲言闲语,他想不知道也难,关键这些大人,还总将黎青言同刘晋,两个极端放在一起比较,以至于一贯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刘晋将黎青言恨上了。   前些日子,黎青言吃了“烟雨先生”的闭门羹,可把刘晋高兴坏了,一直寻思逮个机会,让黎青言好好出一场难堪,也能发泄他这些年被众人拿来同黎青言作比,还被黎青言狠狠踩在脚下的怨气。   方才,南安郡王前脚一走,刘晋心思就活络开来,直直去找黎青言挑衅,他想要给的难堪,可不是只从言语上,而是从实际行动上。   大人们不都觉得黎青言比他好吗?   哼,他今日倒要给众人瞧瞧,他刘晋不比黎青言弱的,至少在某一方面。   只是刘晋没想到黎青言那么“怂”,任他如何挑衅,他只是绷着一张脸冷冷摆手不应承,还直说自己并不擅长。   他当然知道他不擅长,不然也不会同他比这个。   可好不容易能逮着黎青言一次,刘晋又如何能放过他。   气急之下,刘晋就有些口不择言了,出言讥讽道。   “听闻长平侯府的老侯爷当年也是个骁勇善战的人物,怎么如今头脑不清醒了,连带孙子都教的这般胆怂了?”   “若是这般,我可真是羡慕老侯爷,到了这把年纪,还能不谙世事,不然看到如今的子孙后辈,可不得好受一顿气。”   刘晋本就被其爹娘惯得有些无法无天,再加上背景旁人确实不敢得罪,这不敬长辈的话,说出口他也没有多大在意,如今气急的他,只想将黎青言狠狠奚落一番。   可就在话音一落,刘晋本想再嘲笑黎青言一番,他嘴角刚刚勾起时,便愣怔住了。   只因方才虽冷着脸但满眼却是漫不经心的黎青言,如今却是全然收紧了表情,黑亮的瞳孔仁儿,就这么静静看着他,虽然看似平静,可刘晋好似第一次在黎青言眼里看到了“情绪”二字。   而下一刻,黎青言笑了,笑到了一个恰好的弧度,却笑得在场人都颤了一下。   尤其是黎青言对面的刘晋,他心头没来由的一紧,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黎青言的笑容,但却觉得…觉得笑得他有些瘆得慌,而且,这种时候,他怎么能笑得出来!   在场无人理解黎青言为何发笑,正如在场从未有人了解真正的黎青颜。   在现代,黎青颜是出了名的亲善,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不过有些不喜欢黎青颜的人,会说她是“笑面虎”。   对此,黎青颜并不反驳。   她从来不是温和的小白兔,只是因为无人触及她的逆鳞,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她隐藏在温和面皮下的森森虎牙。   而黎青颜的逆鳞,便是她的家人。   在现代,是她软和柔弱的母亲和调皮不成器的弟弟。   在这里,便是保有童稚之心的黎老侯爷。   刘晋便是说到原身父母,黎青颜都不会如此动气,偏巧他拿黎老侯爷作筏子,这不是上赶子找抽吗?   黎青颜越是生气,脸上笑得越欢,冷然的气质似乎全然一变,朗声同有些愣怔地刘晋道。   “我比。”   没来由的突然答应,让刘晋还有些发懵。   而且,现在勾起唇角,笑得软和可亲的黎青言,怎么感觉比方才还可怕了些。   因着心尖诡异,愣怔的刘晋一时没答话。   见状,黎青颜略微一挑眉,如玉的面庞浮现一丝从容和笃定。   “如何?莫不是怯了?想同我比诗文?”   黎青颜话语依旧平淡,但听在刘晋耳里,却是刺耳,只觉自己被嘲笑低看了。   世人皆知,他刘晋才学不济,即使黎青言被“烟雨先生”否了,在才学方面,也不是他能比的,不然也不会想出这个法子来挑衅黎青言。   黎青言如今说这话,是在嘲笑他只会挑他的短处来比吗?   刘晋瞬时被气噎着了,也不管心头诡异,脑子一热,就点了头。   娘的,在他擅长的方面,还能怕了黎青言这个小白脸不成?! 第15章   虽未有主人主持,但郡王府的下人也是通透,黎青言和刘晋两人一表态,还没等两人吩咐,南安郡王府的几个下人们,就将两人要比赛的东西准备好了。   底盘缠虎形图案的青铜酒壶,以及数十支木箭。   这便是时下世家子弟间流行的娱乐游戏,投壶掷箭。   “投壶游戏”演变到大燕朝,规则已经简化了很多。   几人站在一定距离外,依次朝着青铜酒壶掷箭,投中多者,即为胜。   刘晋对于投壶游戏极其自信,他之于“做文章”可能称不得厉害,甚至排在末尾,但对于吃喝玩乐,那是样样在行。   而黎青言是被怀春少女们奉为“谪仙”的人物,哪里会沾这些玩乐游戏?   至少,刘晋可没听说黎青言当众玩过“投壶”,他那一身文气,约莫是不想扣上“玩物丧志”的帽子。   刘晋心里冷哼一声,今日就让黎青言这个小白脸在他平日看不上的“玩物”上栽个大跟头!   这般想着,刘晋率先从下人手中接过一支箭,站了出来,冲着一旁淡笑的黎青言,微微扬起了下巴。   哼,这头筹也不让你拔。   刘晋此时手里拿着一支白羽木箭,站在距离投壶约莫十步距离的位置,换算成现代,大概就是三米左右的样子,若不是脸上的神色太过睥睨,招人生厌,那副容貌也该是讨喜的。   然后,只见他状似随意地向前一挥,白羽木箭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围观众人的脑袋也由左到右看了过去。   “叮当”的清脆撞击声,证明白羽木箭稳稳地落在了酒壶之中。   随之响起的是世家子弟们的惊叹和掌声。   这头筹,他刘晋拔了。   虽早知刘晋极擅“投壶”,但这亲眼所见,又是别有一番赞叹。   而下一个,就要轮到黎青言了。   此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黎青言身上。   在场之人,无论与黎青言相熟或不相熟之辈,均没见过黎青言玩过任何玩乐游戏,更别说投壶了。   比起他们早就熟知的“投壶高手”刘晋而言,黎青言会有如何成绩,显然更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甚至一旁围观的靳相君也不由为黎青言捏了一把冷汗。   青言他在家中,也是沉迷诗书,从不同同辈兄弟玩乐。   他…该如何应对呢?   可黎青颜本人,仿若不知旁人心思揣测,端的是一副淡定的姿态。   好像即将要发生的事不论结果如何,都与她无关一般。   看到这副模样的黎青言,刘晋更不高兴了。   这会见黎青言已经持着白羽木箭,走到他刚刚所站的位置。   光是拿箭的姿势,都是个外行。   刘晋心下嗤笑更盛,等一会真正出丑之时,看你还能如何故作淡定!   而黎青颜则把着箭,似乎是在沉思什么,眉宇间闪过一丝异色。   这丝异色被白景书看在眼里,心头又是微微一紧。   黎青颜没想太久,她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白羽木箭的箭杆,就准备往壶口抛去。   当然,这一举动又引起了“投壶高手”刘晋的嗤笑以及一旁世家子弟们的眼神复杂。   他黎青言还真当他自己是个人物吗?   还是说知道自己必输,所以输也要输得动作优美?   无怪刘晋嗤笑,大燕朝的所制箭杆要比前朝来得粗些,正常掷箭均是拇指把着一面,剩下四指把着另外一面,才能确保力足,得以投中壶口。   而现在黎青颜只用了食指和中指的力道掷箭,虽身姿优雅,动作飘逸,但到底力道不够。   这个想法不仅刘晋有,在场大多世家子弟都这么想。   瞧着黎青颜瘦弱的身板,即使用正常姿势都不一定投中,何况只用了两根指头,要是一会到了半道,就落了下来,岂不是更丢人?   可就在刘晋连同众人等着看黎青颜笑话时——   “叮当”!   又是一声清脆的“叮当”,却让在场所有人变了个脸色。   尤其是刘晋。   他这会看着壶中稳稳当当落进的两根白羽木箭,再看向一脸淡定,仿佛早有预知的黎青言。   其脸上的表情,全然不可置信。   他明明细细打听过的,黎青言不擅玩乐。   怎会如此?!   不是出丑,竟是出彩?!   ——   这不可置信,一直持续到双方均投入了十支白羽木箭,打了个平手后,刘晋都没缓过来劲儿。   不止刘晋,身边好些心思浅的世家子弟,震惊的神色全然表露到了脸上,薄唇张得都能塞下鸡蛋了。   谁都没想到,黎青言竟然还暗自藏了一手。   不仅学识厉害,投壶也是个中高手!   按照现代的话讲,这就仿佛,你突然发现一个学霸人物还是一个电竞职业选手一般震惊。   而且大家均不是傻子,黎青言只用两根手指的力道就能同五指全上的刘晋打成平手,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黎青颜自个儿倒是荣辱不惊,一点没觉得同刘晋打成平手是多么令人惊讶的事情,脸上神情依旧淡然,同刘晋道。   “还比吗?”   而黎青言越是淡然,搁在刘晋眼里就越是嘲讽,周遭世家子弟的目光,也让他难堪不已。   如若在才学上,输了也便输了。   可这是在刘晋最擅长的“投壶”上,平手就已然是对他的侮辱,尤其这平手,感觉还是黎青言让的。   这口气,刘晋如何都咽不下来。   刘晋手攒紧了下,看向黎青言的眼神略带了一丝戾气。   “比!如何不比!不过是投的准而已,在投壶技巧上,你休想赢过我!”   “不过,我要换一种比法!”   刘晋气狠狠地说道,却对上了黎青言越发兴味的眼神。   黎青颜:哦? 第16章   刘晋所说的换一种比法,是把先前“无耳青铜酒壶”换成了“双耳青铜酒壶”,也就是在壶口左右两边各多了一个“空心环”,如此一个酒壶上,就有三个“洞口”,尤其多出来的双耳,环口比壶口小了很多,要想三个全中,除了准度,更需要技巧,经验和那么一点运气。   而且,刘晋一换不是换一个,而是换了三个“双耳投壶”,一字排开,还是距离两人约莫三米的距离。   刘晋心气不稳地瞥了一眼黎青颜,没好气道。   “今日就让本公子教教你,何谓真正的投壶。”   当然,刘晋挑衅的宣言,换来的依旧是黎青颜的淡淡一笑。   这让刘晋又是一番气闷,更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在黎青言面前,就是个只会“张牙舞爪”的孩童。   想得烦心,刘晋索性不想了,扬了扬下巴,朝身旁递箭的下人看了过去。   那下人会意,赶紧恭敬地将手上早已准备好的“白羽木箭”递上。   但刘晋却没有接过,反而一把跃过面前的下人,伸手向下人身后的“箭袋”探去。   转眼间,剩下九支“白羽木箭”,全部落在了刘晋手里。   当然,双手只够夹八支“白羽木箭”,多出来的那支被刘晋叼到了嘴里。   看刘晋这架势,众人又是一懵。   他这是要作甚?   但因刘晋嘴里叼箭,不方便说话,倒也没多解释,直接手下见真章。   只见他左右抬手一挥,六支“白羽木箭”,直接从他指尖飞出,等手上空出了位置,他又赶紧将嘴里叼着那支“白羽木箭”取下,夹在指缝中,最后三支“白羽木箭”,也从手里飞出。   不过几息,九声“叮当”,前后脚全部响起。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刘晋嘴角终是扬起一抹骄傲的笑容。   力气大些又如何?   双指夹箭投壶,他刘晋也会!   不仅会,他还能三连发,九洞全中!   这在投壶游戏中,便称为——   “全壶!”   “厉害!太厉害了!”   周围反应过来的世家子弟们惊呼出声,他们终是开始正视起了先前将其视为纨绔的“刘晋”,他好似也不是传闻中那般没本事。   一掷九支,箭箭皆中。   因极为难得,全壶者,不论分数高低,皆为胜者,除非出现了“双方全壶”,再另行做判。   而全壶者,上千把“投壶”,都不定会出一回。   即使黎青言做到了“全壶”,但刘晋可是“一掷九支”,同时而出,这是刘晋纵横“投壶游戏”十几年,换来的看家本领。   他不信黎青言能做到。   他不信。   有心炫技的刘晋,定是要将黎青言往死里压。   不过,这会儿确信黎青言翻不了身的刘晋,心态一下子松了下来,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样,还有心思挤兑黎青言道。   “这把我相信不会是平局了。”   言下之意,黎青言不可能做到像他这般“一掷九支”的全壶。   听完刘晋言语的黎青言,表情终于有所变化。   只是,不是刘晋以为的胆怯,反而称得上惊讶。   黎青言带有一丝惊讶的俊秀眉眼,就这么眨巴眨巴地瞅着刘晋,一脸无辜道。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   竟是在夸他?!   刘晋嚣张的面皮差点没崩塌。   可不自觉的,刘晋心里爬上了一丝痒意。   他活了十几年来,这好像还是头一回有人真心地夸他。   刘晋虽然是个纨绔,但不代表他不聪明,周围人的话语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一眼就分的清楚。   以往交的那些“狐朋狗友”,不过是看在他身后的背景,无论他做什么都捧着他。   而他头回听到的真心夸赞,竟然是出自黎青言,他的死对头嘴里。   刘晋心里不可谓不复杂。   先前还嚣张自得的刘晋,看着正在观察酒壶位置的黎青言,心里不知怎么突然萌生了一种欺负人的感觉。   可转念他又唾弃了自己这种想法。   再怎么样,也不能同情对手!   而且…谁稀罕黎青言夸他!?   刘晋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待黎青颜观察完酒壶的位置,才回头同不知在想什么的刘晋道。   “这把定不会是平局。”   语气平淡,又莫名带有一种自信,一下子将刘晋心里那丝别扭情绪冲击的一干二净。   刘晋不由后槽牙有些痒,看吧,你还同情你的对手,你看黎青言嚣张得。   刘晋又换上那副嚣张姿态,环了环胸道。   “是吗?那本公子便拭目以待。”   黎青颜听完,也没理刘晋的阴阳怪气,转而从另一个下人手中接过箭袋。   同样,一把抓住了九支“白羽木箭”。   看到黎青颜的动作,所有人面目一滞,包括刘晋。   黎青言莫不是想学他?   呵,自不量力。   刘晋眼神里浮现一丝可笑。   他为了练成这项“看家本领”,可是苦练了十几年的“投壶技巧”,黎青言平日忙于学业,哪有那么多空闲玩投壶,就算方才他有了准度,可不代表他有技巧。   在刘晋看来,黎青言现在的行为便是小看了“投壶技巧”。   若是小看,定会摔跟头。   刘晋好整以暇,越发从容了起来。   可谁料,黎青颜何止是“小看”。   刘晋的从容不过几息,就被黎青颜接下来的动作骇住。   简直是…狂妄!   只见黎青颜手中学着刘晋夹了八支“白羽木箭”,最后一支“白羽木箭”,黎青颜嫌脏,没直接叼在嘴里,反而别在了发髻上,同原本头上的黑檀木发簪并排。   由于投壶所用的“白羽木箭”不算长,这一白一黑搭配得倒是恰到好处。   而且白羽入发,使得如今的黎青颜全然变了一番气质。   若说之前的黎青颜,冷清到生人勿近,是那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   如今随意别上白羽木箭的黎青颜,倒是多了一分江湖气,又不脱离本身的“谪仙”气息,成了那落入凡尘的“逍遥仙儿”。   比之先前,似乎更多了一番与众不同的韵味。   一时,让在场好些少年少女没移开眼。   不管结果如何,这些世家子弟,心里倒是浮现一丝认同。   这人儿生的好看,不管做什么都好看。   但这并不是刘晋说黎青言狂妄的原因。   黎青言的狂妄在于,他竟然……   竟然准备反身投壶!   黎青言和刘晋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黎青言转过了身,背对了三个酒壶。   他先前确认位置,便有了解释。   周围的世家子弟声音一下子嘈杂开来,对于黎青言此举议论纷纷。   有嘲笑的,有不可置信的,有担忧的,有觉得黎青言破罐子破摔的。   其中,刘晋就觉得黎青言在破罐子破摔,虽然他心头有些违和的地方,但现在刘晋气狠了,也没在意。   他可是认真将黎青言视为对手!   甚至,拿出了自己费心了十几年的看家本领。   黎青言,他怎么能如此敷衍对待这次比试?!   他不允!   刘晋呼吸重了些许,攒紧了手,带有一丝火气质问黎青言道。   “黎青言,你若要认输,就直接认输。”   “你这般作态,是瞧不起投壶,还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   黎青颜背对着三个酒壶,便是说,她是正对着刘晋的,此时,她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刘晋突如其来的怒气。   这副浑然不知,佯装无辜的模样,对刘晋而言就是“火上浇油”。   “你莫不是输不起,就不能堂堂正正拿出真本事比一场吗?”   这话刘晋心里有火,语气不免重了些,听得黎青颜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黎青颜黑亮的瞳孔仁儿再次同刘晋对上了,使得本想再说点什么的刘晋,不知为何,话语堵在了喉间。   怪哉!明明是黎青言态度不认真,他心虚个什么劲儿!   黎青颜盯了刘晋一会,表情带上了一丝正经,才一字一句道。   “我不知你从何得出的结论,我既答应同你比赛,便是认真的,从头到尾。”   话还未尽,但黎青颜顿了一下,微微吸了一口气,漂亮的星目直视刘晋,郑重且严肃,才接着说道。   “因为,你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霎时,刘晋双目微张,大脑一片空白。   而就在他空白之间,背对着三个酒壶的黎青颜,十指微张,向后一挥,随后,黎青颜快速取下发髻上的白羽木箭,同样的动作向后飞去。   九支白羽木箭齐发。   九声“叮当”,同时响起。   天地间的声音,仿佛在此刻消失,众人皆是一副全然震惊的表情。   耳边只余留了那道清清冷冷的声音。   “我说过的,这一把定不是平局。” 第17章   “倒…倒中!”   “是倒中!”   回过神来的一位世家子弟,指着三个并排的双耳投壶,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三个双耳投壶上,同样有九支“白羽木箭”,同样箭箭皆中,只是不同于刘晋的是,黎青言所投掷的“白羽木箭”,全是箭尾着地。   正常投掷,应为箭尖着地,刘晋的全壶也是这样。   但黎青言所投掷的“白羽木箭”,是箭尾着地,说明在投掷过程中,白羽木箭翻了头尾。   这在投壶游戏中,是极为难得奇巧技艺,很多世家子弟都只是在《投壶技谱》上见过,并未曾亲眼所见,还只当是传说,这技艺便是——   倒中。   比“全壶”更厉害的技艺。   结果,一目了然。   站在黎青颜对面的刘晋现在样子有些愣怔,不知是被眼前的“倒中”惊得,还是被先前黎青言所说的话惊得。   好半晌,他才看向被世家子弟簇拥道贺的黎青颜,眼神恍惚间有些复杂难言,刘晋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确实厉害,恭喜你赢了。”   正谦虚道谢,面上依旧淡淡的黎青颜乍听刘晋的话,眼珠游移了下,客气回道。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接着黎青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眉眼略微弯曲,带有一丝笑意冲一下子沉默的刘晋道。   “你才是真厉害。”   黎青颜说的是实话,她所表演的技巧,不是属于黎青颜的,而是属于原身的。   原身会投壶,而且还极其厉害这件事,黎青颜是知道的,但她是怎么学会的,为何不愿在人前展露,却没有一丝记忆,简直奇怪的紧。   而原身的记忆,乍看没什么问题,可黎青颜越融入这个时代,越发现原身似乎有许多秘密,被她掩藏住了。   好似珍宝一般,不容外人窥伺,包括拥有她身体的黎青颜。   所以,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赢得的胜利,黎青颜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骄傲的。   而刘晋在黎青颜眼里确实是厉害,反正以她在现代连箭都没摸过的水平,是赢不过他的,所以,她对他的夸赞也是真心的。   其实,应对这里的人,黎青颜现在还没有太多真实感,把他们当书中人物也不是,把他们当真实人物也难,她在现代接触最多的就是各种性格的小孩子,所以,不自觉的她就会以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对待他们。   也可以称之为园丁的“职业病”。   比如刘晋,就是典型的刺头小孩,对待这样的小孩,没事就要多夸夸,多表扬。   可黎青颜疏忽了,他们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她也不是刘晋的老师,而是刘晋的对手。   如今,来自胜利者的赞扬,对于此时的刘晋而言,只感觉到了奚落和嘲讽,即使不是故意的。   刘晋闷不做声了好一会,指甲不自觉嵌入掌心,才抬眼正视黎青颜,语调略微带有一丝僵硬道。   “但这并不是结束。”   “听闻黎世子不久后将去参加国子监考试,我刘晋便以“国子监考试”作为第二回比试,再与你赛上一场,不知你可敢再战?!”   “我……”黎青颜神色一僵,暗道糟糕。   这什么情况?纨绔刘晋同她扯什么国子监考试?!   那不过是她逃避收“通房丫鬟”的托词!   可…这话黎青颜不能说,而且她还找不到理由拒绝。   身为“盛京第一才子”的黎青颜,哪里会拒绝才学上的挑战?尤其在她的才学之名,才受到质疑,风波未平的阶段。   若是连一个纨绔的才学方面的挑战,黎青颜都不敢应战,那这“盛京第一才子”的名头,恐怕真的要换人了。   黎青颜以前不小心把同事昂贵的手镯摔碎,都会省吃俭用大半年赔两只一模一样的,以抵消心底的愧疚感。   更何况,这“盛京第一才子”的名头,对于原身而言,远比手镯的价值大得多。   就是因为黎青颜知道原身为了这个“名头”,努力了十几年,背负了十几年的压力和责任,活成了完全没有自我的模样,在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后,如果仅仅是因为她一句话,就全盘被否定,失了这个名头。   黎青颜害怕原身会气得化成厉鬼掐死她。   所以,黎青颜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   心里有苦说不出的黎青颜只得面上淡然从容,微微点了头。   这从头到尾的过程,靳相君均是看在眼里,即使现在黎青言已经恢复往日的从容淡定,但靳相君依旧没忘记先前,黎青言白羽入发,反身投壶的利落姿态。   那笑容中隐隐带些张扬的黎青言,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轻轻将手抚上心口,那里是她抑制不住的跳动。   所谓,一眼误终身,她想她遇到了。   黎青颜虽不知靳相君在场,但她也怕郡王府里会有靳相君的眼线,所以,在刘晋之前的各种才学比试,她能推就推,就不愿冒这个头,被靳相君惦记。   刘晋这一回,也是因为触及了黎青颜的逆鳞,她才没忍住站出来。   只是,黎青颜怎么都没想到,她为了规避“谪仙”的名头,玩上了靳相君最讨厌的娱乐游戏,还做出了一副江湖客的姿态,都没拦得住靳相君的心动。   没谈过恋爱的黎青颜,不知道有一句话叫——   情人眼里出西施。   而担心南安郡王发现,依依不舍离去的靳相君,在回去的路上,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人。   靳相君揉了揉发疼的额头,眼里虽有些不快,但还是记得自己此时的小厮身份,低头行礼,小声道。   “小的走路太急,冲撞贵客,还请贵客恕罪。”   被撞的那人,没有吱声,靳相君便一直保持低头行礼的姿势,等到她胳膊略微有些酸痛时,那人才开口道。   “抬起头来。”   靳相君心里虽疑惑,但为了不被怀疑,还是乖乖听话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极其冷漠的桃花眼。   靳相君连惊艳都还没觉出,就被那眼神中的生冷看得遍体生寒。   靳相君心下一凛。   此人是谁?为何如此看她?!莫不是发现了她的伪装?!   可…也不该是这个眼神?!   仿佛是看…看仇人一般?!   警觉的靳相君心里一下子防备开来。   敌意和防备是擦得出火花,却擦不出任何旖旎。   这人便是白景书。   他看了一眼男装扮相的靳相君,再想起她方才看向黎青言的眼神,心里不知为何,全然不是个滋味。   而且,同样也搞不明白现在自己拦住靳相君的行为是为何。   莫名地,白景书心里生起一丝烦躁,尤其看到靳相君越发烦躁,只觉这小女子招人厌烦的紧。   所以,但还未等靳相君琢磨明白,白景书便冷淡地离开了。   徒留靳相君一脸茫然。   其实,如果两人思想再开化些,一定会明白方才的感觉是如何。   确认过眼神,她/他是我的情敌。   而这会苦恼“国子监考试”的黎青颜还不知道,书中的男主女主竟然已经提前见面了。   只是因为不知蝴蝶扇了哪一只翅膀,结果好像完全不同了。 第18章   回去的路上,黎青颜虽然为“国子监考试”的事轻蹙眉头,但到底这“鸿门宴”算是过了。   黎青颜回想了一下,对这一趟南安郡王府之行,还是极为满意的,既没有见到靳相君,也没有表现出“谪仙”的气质,连带南安郡王也不是那么待见她,甚至连书中男主白景书,她都友好地保持了“路人关系”。   要是照着这么个路子走下去,她应该能好好活到“完结章”吧。   黎青颜之所以那么笃定南安郡王不待见她,除了因为原书剧情,深知南安郡王的门第观念外,还因为她送的礼物。   想到这里,黎青颜脸上不由划过一丝小得意。   别人都在打听靳相君的爱好,送的都是靳相君喜欢的东西,黎青颜偏反其道而行,说送给南安郡王,还真就送南安郡王喜欢的东西,一点靳相君喜欢的礼物都没准备,而且,她礼物送的中规中矩,只能说不落长平侯府的脸面,算不上出挑。   这回,南安郡王应该能明白她并没有高攀他们府上的心思吧。   可有些事就是出了黎青颜的意料之外。   南安郡王看了眼手里块头颇大的“伽南香”,心里是惊喜万分。   “伽南香”这种香料,在前朝算不得名贵,可到了大燕朝因为开采过度,越发稀少,这价格也就飙升了上去。   而且还有价无市,光他收到的这块,便值百两金。   惊喜过后,南安郡王不由诧异,黎青言是怎么知道他这个鲜为人知的爱好?   方才听小厮说,黎青言在投壶游戏中还赢了刘晋那个小纨绔,而且赢得颇为漂亮。   先前相君说起过黎青言的才学甚好,他还只当是个会念几句诗的酸儒书生,如今一看,倒不愧是出身将门之后,不辱没出过“兵马大元帅”的长平侯府的家风。   南安郡王摸上黎青言花了大手笔送来的“伽南香”,一丝丝满意渐渐浮现在他眼里。   ——   静悄悄不透一丝光亮的房间内。   黑甲男子将刻有“七月初三”日期的竹筒高举过头顶,而他跟前则放置着一个黄金纹锦盒。   黑甲男子朗声恭敬道。   “主子,不知黎世子的礼物如何处置?”   台阶之上,依然是那道看不清晰的身影,只是这回他并没有在下棋。   他看了一眼那俗气的黄金纹锦盒,忽然想到黑甲男子呈报里的黎青言。   耐不住肚饿,还会偷偷摸摸地摸小肚子?   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好笑的画面,那人嘴角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但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寻常弧度。   过了一会,一道淡淡的声音才响起。   “呈上吧。”   ——   黎青颜原以为参加完“鸿门宴”,怎么也该能让她喘息一下,可事实上,压根就没机会喘息。   她同刘晋的比试约定,不知怎的,忽然传遍了整个盛京。   以至于整个长平侯府上下比她还紧张在意。   去陪老夫人,老夫人一脸语重心长。   “孙儿放心,以你的本事定不会输给那小兔崽子,最重要的是让大家瞧瞧我们长平侯府也是能出大才子的,还真当我们一介武夫!”   给爹娘请安,爹娘心事重重道。   “名声什么暂且不提,最重要的定要好好隐藏自身,可醒得?!”   碰上黎青珊和黎青堂,两人一骄傲一担忧道。   “言堂哥,我的小姐妹们都看好你,刘晋那纨绔给你提鞋都不配,哼。”   “世子堂哥宽心些,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听了那么多句,也就黎青堂的话,稍微宽解了下黎青颜,难怪原身压力那么大。   而其实黎青颜最关心的都不是这些,她关心的是,她要是得了“国子监考试”的头名,又被靳相君惦记上了怎么办?   可她本身又是“盛京第一才子”,也不能考得太差,辱没了原身的名头。   现在,黎青颜只能寄望这届考生中藏龙卧虎,她就算“失了水准”,也不会让人觉得她有辱“盛京第一才子”的名头。   不是自己太弱,而是对手太强。   但,这对手在哪呢?   满心愁绪的黎青颜有心试探这一届考生的水平,却苦无机会,不过,很快机会就来了。   转眼便到了七夕,七夕在大燕朝还未被赋予以后的“情人节”的含义。   在这里,更多的定义是女子的“乞巧节”和男子的“魁星节”。   在这一天,女子难得可以打扮漂亮的结伴上街出游祭拜嫘祖,文人墨客则是要祭拜魁星,保佑自己考运亨通,恰巧最近“国子监考试”临近。   不过,因为七夕这日,女子难得出街,所以也成了女子向心仪之人赠送定情香囊的日子。   这日,靳相君早早就坐着马车,侯在长平侯府门外。   郡王给她派的贴身丫鬟飘絮吓得不行,沿路一直提心吊胆,直至靳相君完全没有打消念头,让飘絮去相邀黎青言,她才哆嗦着身子,没忍住道。   “小姐,您现在可是县主身份,如此直白地便去相邀黎世子,若是旁人看到,可是会生出闲话的。”   靳相君根本看不上也不在意这个时代的女子教条,而且,对于她来说,嫁人才不是头等大事,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想着如何能拿下黎青言,跟她回去当夫郎。   不过,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不能太过表现出自己的异常,于是,靳相君柔弱的面皮上,浮现一丝浅浅的笑容。   “飘絮,我知道的,我只是太想见黎世子了,不若你替我去问问世子可是出门了,若是没有,我们便在此侯上一会,等他出门,再偶遇如何?”   靳相君也不是被冲昏了脑,今日出门,她和飘絮身上所穿衣裳以及她们所乘坐的马车,皆没有南安郡王的标识。   旁人看到,均不会往南安郡王府上想,这也避免了很多麻烦。   飘絮也是想到这点,见自家小姐这么一说,也没得理由拒绝,于是,不情不愿就朝着长平侯府的大门而去。   只是,没过多一会,飘絮便是回来了。   带回了一个令靳相君惊讶的消息。   黎青言竟然同人有约了!   早早出门了!   靳相君难得面色难看了些许,猜测约黎青言的人是男是女,若是女的……   靳相君细长的指甲微微收缩,在马车里的案桌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印子。 第19章   靳相君和飘絮最终脸色难看地驱车离开了,却没注意,她身后还有一辆马车同样驱车离开了。   至于黎青颜跟谁有约?   答案:谁也没有。   黎青颜存了个心眼,就怕靳相君真大胆到直接上府约她,于是临出门时,便同门房说道,自己是同人有约出去了。   至于黎青颜七夕出行的目的,便是因为一事——   晒书。   对于文人墨客而言,七夕是“魁星节”,为了显示对掌管考运的“魁星”的尊敬和仰慕,大多藏书人家,都会选择在这天晒书,一开始只是字面意义上的晒,这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炫耀藏书的仪式。   在盛京,每年七月七,盛京最大的藏书楼“朗月楼”,便会晒出自己的藏书以及各家珍藏的部分藏书,以“猜谜作对”的方式,让各方文人拿出本事抢夺。   每年都会有好些珍本藏书,运气好的还能碰上一些孤本。   所以,七夕这日,朗月楼门前是空前浩荡。   而这也成为了盛京学子七夕聚集之处,亦是黎青颜此行的目的。   看看这群即将参加“国子监考试”的考生水平。   只是,还未走到朗月楼,黎青颜就被“乞巧市”迷了眼。   乞巧市是从七月一日开市,一直持续到七夕结束,主要是售卖乞巧节所用之物。   包括乞子的“磨喝乐”,一种雕塑的小佛像,还有雕成了各种花样的“花瓜”,以及人形的面食甜点,在这里叫“果食花样”。   黎青颜没忍住,买来尝了一口。   糯糯甜甜的,虽比不得现代的甜点,但又另有一番淳朴滋味。   所以,被一路新奇迷了眼的黎青颜,脚程就慢了很多。   等行至半道时,黎青颜远远又瞧着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周围簇拥了好些人,男女老少皆有,完全被点燃兴趣的黎青颜,快速就把小脑袋凑了过去,俨然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黎青颜的脸就是“让路神器”,所以,她刚凑过去,都没怎么感受到拥挤感,两旁惊艳于她长相的路人,自顾自就往两边让去。   若不是端着原身的身份和架子,黎青颜真想给这群让路的好心人道谢,顺便感叹一句这个时代好人真多。   不过,等她凑到了前头,才发现这个摊位也是卖乞巧节所用之物。   只是,不同于其他摊位,这家店主做的东西很是别出心裁。   好比用来穿针乞巧的“七孔针”,正常其他摊位,均是用一团小布包做底,上面并排扎着七根针,可这家摊位不同,这家摊位除却本身用布包做底外,还用小船将扎有“七孔针”的布包装上,船头船尾,各有一小根装饰精美的红烛。   黎青颜拿起其中一个小船样子的“七孔针”,好奇问向那摊主道。   “摊主大叔,为何如此做七孔针?”   摊主大叔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看外貌可压根看不出来这位摊主竟有如此巧思,但说起他做的东西,他倒是两眼放光,振振有词。   “这位公子问得好,乞巧节自古便有穿针乞巧,祈愿的意思,我琢磨着这意思能像中秋花灯一般放行,是不是实现的机会就更大些,所以,我就把这两者融合了下,做成了这个七孔针船。”   古人素来迷信,不论是乞巧节的穿针乞巧,还是中秋的放花灯,都是表达对来年的美好祝愿和希望。   像这个摊主,将两个节日的美好寓意放在一起,自然吸引了行人的关注。   黎青颜感叹这个摊主心思精巧的同时,摊主大叔正好兴致勃勃地接着同黎青颜介绍道。   “公子请看,七孔针船并不只是简单的承物放行之用。”   摊主大叔黑黝黝的大手,这会正好指着黎青颜手中的那一只“七孔针船”的船身。   “您瞧这里,像您手头这只,便是龙凤呈祥船,若是家中有夫人得巧祈愿后,可保夫妻和睦,恩爱相随。”   众人连同黎青颜听着摊主大叔的话,往那船身一看,果不其然,上面有一龙身和凤羽交叠缠绕,栩栩如生,看着如胶似漆。   一时,周围好些妇人盯着黎青颜手里的“龙凤呈祥船”,有些眼热。   但黎青颜本人倒是兴趣缺缺,一听是这个寓意,便随手放下了。   摊主大叔见状,瞧着黎青颜年岁不大,该是还未婚配,又瞧着她一身打扮华贵,手里拿着一本书卷,联想到最近盛京里发生的事,眼珠一转,又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拿起另外一个“七孔针船”递与黎青颜道。   “瞧小的疏忽的,这位公子该是更适合这只考运亨通船。”   黎青颜瞥眼一看,那船身上果然雕刻着一位头有二角,赤发环眼,面目狰狞之像,只见那木像上,右手握朱笔,左手拿墨斗,右脚微屈成金鸡独立的姿势,踩着一只大鳌鱼,意为“独占鳌头”,左脚抬起向后一踢,在造型上呼应了“魁星”的“魁”字右下角那一笔大弯勾。   是的,这个“考运亨通船”上所刻的雕像,便是能保佑考生顺利通过的“魁星”。   摊主大叔琢磨,这回该是能做成这个贵公子的生意了吧。   可谁料,他刚介绍完,黎青颜还是兴趣缺缺的放下了。   摊主大叔讶然,难道他猜错了,小公子不是想祈求“考运亨通”?   事实上,爱情和事业,确实都不是此刻黎青颜所祈求的,她最想要的是……   黎青颜心思微转,同摊主大叔说了几句。   摊主大叔面上才有些难色道。   “鲜少有年轻人有这个需求,我得看看我有没有做呢,这位公子您稍等等。”   说完,摊主大叔便往身后探去,在他身后所带的一大麻袋里翻找着。   过了好一会,忽然听到那个摊主大叔惊喜出声。   “找到了!”   “幸好我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做上了一个。”   话音一落,摊主大叔就将手里好不容易找到的“七孔针船”向黎青颜递过去。   黎青颜看了一眼那船身,果然是她想找的,欣喜上眼,就准备接过。   谁料,她刚准备抬手,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比她先一步接住那只“七孔针船”。 第20章   骨节分明,白皙透亮的手,宛如皎洁明月,同摊主大叔黑黝黝的大手成了鲜明的对比,很难不引起大家的注意。   摊主大叔没留神,那个“七孔针船”便落入了那只手中。   同时,黎青颜耳边响起了一道温润低沉的声音。   “这位摊主,此物怎么卖?”   是江南口音。   摊主大叔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出声的人,又看了看黎青颜,表情有些无措。   而黎青颜这会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身边年轻人,摊主大叔见状,心下了然。   虽眼前两位公子,明显左边公子的容貌更甚一筹,但论眼神干净清冽,右边这位后来的公子,即使以他走南闯北的毒辣眼光鉴赏,也可说一声堪称平生仅见。   宛如一涓清流,落入了这俗世凡尘中。   不过,摊主大叔只以为黎青颜出身富贵人家,自身环境复杂,难得看到个干净人儿,新奇的紧,可他却不知道,黎青颜不只是在看那人的脸,更是在看那人左眼角下面的一颗泪痣。   模样俊秀,眼神干净清冽,左眼角下有一泪痣,说话带有江南口音。   黎青颜心头没来由的一凛,这些特征统统都跟原书中的一人极为符合——   夏谦。   原书中,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大白莲!   《女帝重生纪》这本书可能是作者喜好,也可能是市场口味决定,从女主到女配,再从男主到男配,就没有一个完全傻白甜属性的白莲花,更别说反派角色了。   可偏偏作者塑造了一个夏谦,一个连靳相君都得好生对待的男人。   夏谦此人明面上出自江南诗礼大家,夏家,学得是满腹经纶,但暗底里,他还有个身份,乃是前朝异人世家之后太叔子的大徒弟。   传闻太叔子所在的异人世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占卜医理,样样精通,在前朝,太叔子的祖辈是被前朝皇帝奉为“国师”。   只是,太叔子的祖辈言语耿直,当时占卜出“亡国之相”后,便直接上奏皇帝,结果把前朝皇帝气得直接给太叔子的祖辈扣上了“妖言惑众,动摇国政”的罪名,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而太叔子的祖辈则是家族中逃出来的唯一一根独苗。   此后,太叔子一脉便远离朝政,休养生息,过起了闲云野鹤,不理时事的生活。   也不知靳相君是动用了什么方法,让太叔子收她为徒,请他出山,参与进了夺位风云中。   也是经由太叔子点化,靳相君才认定了二皇子作为自己的夫君,因为太叔子曾言,二皇子身具帝王之相。   换言之,夏谦是靳相君的大师兄,而且,难得的是,是原书中极少没同靳相君有所暧昧又同靳相君关系颇好的人。   夏谦因为天性单纯,又极擅医理,在靳相君后来参与“夺位风云”中,几次三番,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所以,夏谦也是靳相君难得放下防备的人。   但也因为天性单纯,不通男女之事,所以,跟靳相君一直就没来过电。   而且夏谦还有一项黎青颜十分艳羡的属性——   路人甲属性。   是的,夏谦在原书中出场极少,大多也就是替太叔子和女主之间传话以及女主遇难及时过来救治她时会出场,其余时候,连个背景板的作用都没构上。   黎青颜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乞巧市”遇到疑似夏谦的人。   可直到这个“疑似夏谦”的人出现,黎青颜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不过,现在的前提是,确定他是否真的是夏谦!   这会,身穿绛紫色古香缎圆领袍的青年正手持着原本是黎青颜先看上的“七孔针船”,见摊主大叔脸上的迟疑之色,眉眼略带上了一丝茫然,这才注意身边的黎青颜。   青年愣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反应了过来,试探性地问了句。   “这位公子,此物可是你先预定的?”   黎青颜没有扭捏,大大方方地点了头。   “这样啊……”   青年脸上明显带有一丝遗憾,虽然心仪此物,但君子不夺人所好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只是他刚准备将手里的“七孔针船”递与黎青颜,就听到黎青颜说道。   “这位公子,不若你同我说说为何想要此物,如果缘由合理,我让与你,也是可行的。”   “真的吗?”   青年干净的眉眼像是晕染出了光泽,一下子漂亮的紧。   “自然是真的。”   黎青颜嘴角微微上翘,好让自己保持高冷的同时,稍显亲和些。   青年眉眼顿时舒展开来。   “公子有所不知,我家中有一幼弟,自幼体弱多病,此次我赴京临行前,他还正在高烧中,我虽人在盛京,心里却甚是担心,所以,今日,瞧着这艘七孔针船,才有意买下,替家中幼弟,祈个心愿。”   青年说着说着,下意识抚摸了下手里“七孔针船”船身上那位捧着仙桃的寿星翁的木像。   这便是,青年和黎青颜,都想祈求的愿望——   活着。   长命百岁的活着。   黎青颜听完,眉目虽没什么变化,心里却像被狂喜的情绪冲翻,开了一个决堤的口子。   她黎青颜,穿了这么久,总算行了一回大运了!   真给她遇上夏谦了!   没错,夏谦确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幼弟,也是因为疼爱幼弟,夏谦几番寻医,还自学医理,在因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太叔子,太叔子惜他在医理上的天分,破格收了他为大徒弟。   她眼前这位眉目干净的青年,确认为夏谦无误。   而她也可以开始实施她那个大胆的想法了。   黎青颜黑亮的瞳孔仁儿,终是亮起了点点星光。   另一边,夏谦说完,却见黎青颜久久未答,他面上有些忐忑,正以为黎青颜还是不舍得割爱时,却见黎青颜伸出手,将卡在两人中央的“七孔针船”,往夏谦怀里一送。   整个人虽看似冷清,说的话却带有一丝温度。   “既如此,此物便赠与公子了。”   夏谦一听,欣喜之余又觉不对,干净的眉眼有片刻愣怔,接着连忙摆手道。   “不行的,这是我替弟弟祈愿用的,怎么能花公子的钱呢?”   黎青颜却一把按住了夏谦的手,微微眯了眯眼道。   “权当我也替你弟弟尽上一番心意。”   夏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公子良善,夏某欠你一份人情。”   夏某?   黎青颜已经快止不住嘴角的笑意了。   其实黎青颜还想说,你弟弟就是我弟弟,分什么彼此,可就怕突然亲切,崩坏了原身的人设,还把夏谦吓跑了就完了。   而且说什么欠?   欠着才好,不然她怎么抱上“夏谦”这根粗壮的金大腿。 第21章   遇到夏谦之前,黎青颜可以说是除了防备着靳相君喜欢,一心躲避她外,一筹莫展。   遇到夏谦之后,黎青颜却生出了不同的想法。   既然夏谦于靳相君有救命之恩,是靳相君会好生对待的大师兄。   那如果她同夏谦搞好关系,是不是之后拒绝靳相君,也不会招靳相君记恨了?   至少,夏谦会帮她说好话的吧。   说好话的前提,便是要同夏谦搞好关系。   至于这关系要搞得什么程度。   黎青颜:邪魅一笑.jpg。   为了活命,哪还设什么上限,最好好成同吃同住,同穿一条裤衩的死党好哥们才行!   被中了彩票般的幸运砸中的黎青颜,傻乐傻乐恍恍惚惚俨然把自己代入了“黎青言”的角色。   ——   灰石板路上,两边摊贩的叫卖不断,人群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但又有一前一后的主仆四人,成了街道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心满意足拿到“长命百岁船”的夏谦,即使再怎么单纯,这会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无所适从。   好一会,他才停下了脚步,扭头同身后不知跟了他多久的黎青颜道。   “黎世子,可是还有什么话想对夏某说?”   方才,夏谦已经同黎青颜互通了姓名,知其这位好看到令人挪不开眼的公子,正是鼎鼎有名的“盛京第一才子”黎青言。   可自从他离开那个摊位后,黎青颜就跟了他一道,一开始夏谦也没多想,只以为两人顺路,可没过一会,走在前头的夏谦,总感觉身后传来一阵热切的目光,让他恍惚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夏谦早早发现,可就是琢磨不明白黎青言想做什么,以他没怎么经事的小脑袋费力思索着。   于是,两个各怀心事的人,来来回回在这条主街走了好几遍,想不成为风景也难。   夏谦的思考方式极为简单,思索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原因,索性直接询问黎青言。   不过,夏谦说完之后,面上有些扭捏,似乎因为极少欠人情,所以还不太适应面对现在的情况。   黎青颜是因为被幸运砸中,大脑还处于放空中,身体条件反射就是要紧盯目标人物。   这会忽然听夏谦这么一问,她才惊觉,她们好像已经在这条街上晃悠许久了。   为了不给夏谦留下一个“怪人”的形象,黎青颜赶紧咳嗽两声,补救道。   “夏兄,可是也要去朗月楼?”   先前她就见着夏谦同她一般,手里拿着书卷,再联想到夏谦大老远从江南跑过来,多半也是为了“国子监考试”一事。   若是真的,看来这“国子监”,她势必是要进去,即使靳相君也在。   黎青颜心里微微一沉。   夏谦果然如书里写的一样单纯,心思如何,表情一览无余。   他先是惊诧了下,然后脸上荡起一丝红晕道。   “黎世子如何知道?夏某正是要去朗月楼,听闻这回有一些医术孤本,夏某想去碰碰运气。”   果然像书中一般,夏谦爱医成痴。   不过,这么一说,黎青颜就好接口了,她眉眼略弯。   “正好,我也同路。”   夏谦一听是这个理由,本来有些忐忑黎青言是不是后悔把“长命百岁船”给他的心思彻底落了肚。   心思一散,夏谦整个人便轻松了些许,缓了脚步同黎青颜同行。   只是,聊得正开心的黎青颜,突然听到夏谦无辜的声音。   “黎世子,为何你也同我一般来回走了好几遍?”   黎青颜:……   最后,还是夏谦自顾自脑补圆场。   他这会正侧身瞥了一眼面如冠玉的黎青言,心里感叹。   世上果然无完人,即使优秀如黎世子,也会有“路痴”这样的小毛病。   以后再约黎世子,可得好好看紧了他才行。   ——   朗月楼离方才两人所在的街道,并不算太远,拐了两条街便到了,不过因为黎青颜和夏谦在“乞巧市”那么一耽误,来时已经失了最好的位置,此时,两人只好就近找个角落坐下。   朗月楼虽是个藏书楼,但在七月七这样盛大的日子里,也搞了不少噱头。   除却为了“竞争孤本”搭建的红绸台子,还请来了伴乐的琴班子,花大价钱造就的曲水流觞弯道。   这曲水流觞的弯道,平素是不露人前的,朗月楼会在其上搭建一块实木板子,只有等到像七月七这样盛大的日子,才会将那木板子卸掉,供给前来的众多文人墨客附庸雅兴。   现在,黎青颜和夏谦便落座在曲水流觞弯道中的一环,两人身下是两团朴素的稻草蒲团,面前只放了两个窄小的案桌,最多能呈放一壶酒,一碟下酒菜,但现在两人面前的案桌还是空的。   风雅之事,大多不沾金银,所以,来此的文人墨客,对朗月楼的布置,十分满意。   而在流水叮咚,清脆悠扬的伴乐下,一张张食盘从红绸台子后面,沿着弯弯曲曲的水道漂了出来,细看之下,食盘上大多也不是美酒佳肴。   而是一个没有写名的信封。   虽未写名,信封上却有别的注释,食盘漂流而过之处,有那感兴趣的文人,便会拾起食盘中的信件,拆开一观。   只是,拆开之后,有的文人笑意盈盈,有的文人却是摇头叹息。   此等异状,夏谦看得惊奇无比,黎青颜脸上则是淡淡。   乘着夏谦沉浸于食盘的归处时,黎青颜倒是从曲水流觞的弯道中,拾起了两壶茶,一壶放在了夏谦的案桌前,一壶放在了自己的案桌前,一旁的秋平,赶紧紧随其上,将黎青颜案桌上的茶同黎青颜续上。   夏谦的小厮看着有些迟钝愚笨,秋平倒完了一杯茶后,他好似才反应过来,要给自己主子倒茶,慢了半拍赶紧凑上前去,目光似有意无意落在秋平的动作上。   不过夏谦小厮的怪异之处,急于想在夏谦面前争表现的黎青颜并没有注意。   黎青颜一手轻轻抚摸转动着手里的茶杯,一边同夏谦解释道。   “夏兄可是第一次来朗月楼?”   夏谦满眼都被朗月楼里的新奇吸引过去,头都没转,下意识轻轻点了点。   黎青颜顺着夏谦的目光看过去,见他盯着那些拆信封的文人目光一动不动,心里意会,接着道。   “夏兄可是对朗月楼的‘信书’感兴趣?”   果然,夏谦下一刻扭头,眼神眨巴眨巴,快眨出万点星光地问向黎青颜。   “何谓信书?”   见夏谦果然感兴趣,黎青颜更加卖力解释。   “朗月楼虽自己举办了‘竞书’的比试,但到底今日聚集了不少文人墨客,若是不能以文会友一番,可不辜负了这场盛事,所以,朗月楼便想出了‘信书’一途,作为‘竞书’外的余兴节目,一人将自己的考题,写于信封之中,在封皮上留下提示和奖品,放与朗月楼后面的匿名匣子内,这‘信书’便会由朗月楼的主事者放入食盘,落入曲水流觞中,若是对此信封有兴趣者,便可拾起拆开,答对或者让出题者满意,则可赢走奖品。”   黎青颜说这些,当然是原身的记忆,自原身记事以来,朗月楼的“竞书”比试,她倒是次次不落,对于余兴节目“信书”自然也颇为了解。   尤记得原身年少气盛时,还通过“信书”赢了不少奖品。   黎青颜思及先前准备用原身以前赢得的奖品,作为这回参与“信书”奖品时的发现,眼底不由闪过几丝流光。   没想到正经如原身那般,也曾经有如此逗趣的一面呢。   而这边夏谦一听,眼底的兴趣越发旺盛,他来自江南,自是第一回听闻朗月楼的玩法,一下子就被黎青颜言语的描绘吸引住了。   兴致勃勃就往下一个漂到他们这里的食盘看去。   棕红的食盘,由远及近,一个信封静静躺在其上。   夏谦单只是看一眼,就愣怔了。   手不自觉就拾起了那封信封。 第22章   食盘飘远,其上无物。   而夏谦手上却多了一个信封。   古铜色的信封上,有着两行力透纸背的字迹。   饶是黎青颜是个现代人,也不由为信封上的字迹眼前一亮。   骨气洞达,疏朗大气。   不知为何,外行人黎青颜见着这两行字时,心中便浮现出这两个词。   若是只见字,黎青颜定然觉得写字之人胸有山河,有兼善天下之心。   可古往今来,好些奸臣都是一代书法家,譬如秦桧,严嵩等等。   据传山海关城楼上书写的“天下第一关”,还是出自严嵩的手笔。   所以,历史教训告诉黎青颜,字如其人这句话,不过是说说而已。   而且,光看提示和奖品,黎青颜最多只会认为此人乃是悬壶济世的医者罢了,离“胸有山河”的高度还是差了些。   只因,夏谦手中的信封上的奖品标注,正好是一本医书的名字,黎青颜对医理所通不多,但看夏谦明显愣怔的神色,想来这本医书该是珍贵的。   信封上的提示,则只有一个字——   “灵。”   黎青颜还没想明白这个提示,这厢夏谦已经颤着手拆开了信封。   只是,拆开之后,夏谦眉眼的激动微滞,然后轻轻蹙了起来,显然,出题者的问题,让夏谦犯难。   夏谦一犯难,黎青颜就高兴。   倒不是幸灾乐祸,只是夏谦遇上了难题,才有她黎青颜表现的机会不是。   黎青颜微微侧头,看向愁眉不展的夏谦,高冷的面庞上微微浮现一丝淡淡的关切。   “夏兄,可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话音一落,夏谦整个人肩膀明显下沉,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将手中的信件往黎青颜方向递了一下,好让她也能看清上面的问题。   “黎世子,夏某自小对医理兴趣颇浓,此次前来也是为了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寻到一些珍藏医书,谁曾想,在‘信书’一项中,便遇到夏某心仪的医书,可……”   夏谦这会脸上明显流露出沮丧之意,接着道。   “可这考题,夏某着实回答不上,这才犯愁。”   夏谦在医理上颇具天赋,可由于本身出自诗礼大家,在附庸风雅方面也是不弱的,夏谦这么一说,黎青颜倒是有些好奇,能难住夏谦的是什么问题?   可这打眼一瞧,黎青颜面上沉静,心里却惊讶道“难怪”。   难怪能难住夏谦。   不说夏谦,世上大多数人都会被拦住。   以黎青颜目前所知,这问题恐怕得换成夏谦的师父太叔子来才能答上。   不过也不对……   黎青颜忽然想到一人,还有一人!   还有一人也能答上。   黎青颜脸色一变,忽然觉得手上的信件有些发烫,心里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帮夏谦。   一旁的夏谦见黎青颜看完之后,表情有轻微犯难,眼神里刚刚燃起的一小搓儿希冀,又熄灭了。   可就当夏谦遗憾地准备将信件装回信封,放回食盘时,黎青颜却扯过信件的一角,制止了夏谦的行为。   夏谦挑了挑眉。   “黎世子?”   黎青颜心里很是挣扎了一番,最后博取夏谦好感的念头稳稳地占了上风,她略微阖眼,等再睁开时又恢复了一派从容淡定。   “夏兄,这问题,我能答。”   黎青颜的回答,果然换来了夏谦的一脸惊喜。   “当真?黎世子若是真答上来,奖品归你,夏某不要原本,只希望黎世子能借夏某誊抄一份,另外,黎世子有什么需要夏某做的,但说无妨。”   黎青颜淡淡摆手,端的是一副不重利欲的清冷姿态。   “夏兄言重了,此物既然是夏兄的心头好,我自当尽心为夏兄谋取,届时奖品归你便是,况且我也不通医理,此物留我手上无用,倒也浪费。”   黎青颜内心自当有一番小算盘,她才不会被眼前一个小小承诺的利益所动摇,她图的是夏谦的生死之诺,要成为夏谦的生死之交,还得徐徐图之才行。   而且,放弃一些小小的既得利益,还能博得夏谦更大的好感,何乐而不为呢。   黎青颜的话,单纯的夏谦又是一番感动汪汪,让黎青颜心里不由泛起一丝浅浅的欺骗老实人的罪恶感。   不过,在生死攸关的问题面前,那丝罪恶感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就被黎青颜抛之脑后,转而专注在了难倒夏谦的问题上。   其实,难倒夏谦的问题,难不在问题本身,难在出题者的心意。   这问题便是——   “世上可有灵魂存在?”   在佛法道法盛行的大燕朝,灵魂一说,自是有的,但却是谁都无法论证。   如果只是单纯只是回一句“有或无”,恐怕也不是出题者所想要的回答,这背后的出题者,该是想知道,为什么会有,或为什么会无。   但这出题者出这考题,或许又有另一层含义,这层含义才是黎青颜真正担心的。   寻找。   什么样的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除却本身对“灵魂”一说钻研之人,便是周遭有亲人过世,心中期盼之人,或者——   自身有所经历之人。   虽说是三分之一的几率,尤其最后一类人的几率,微乎其微。   黎青颜还是不免有所担心,担心那背后的出题者,正是重生穿越过来的靳相君。   她在找,这世上是否有她的同类或者能解答她身上所发生异样之人。   黎青颜方才便是纠结,她可不愿同靳相君牵扯过深,只是,这是难得可以大大博取夏谦好感度的机会,要黎青颜放弃也难。   想到后面,黎青颜不管了,决定赌一把,反正一会帮夏谦解答,还是以夏谦的名义报上答案便是。   黎青颜压住了纷杂的思绪,微微凝眉,状似思考了一下。   在外人眼里,又是一副高人之姿。   说来也是奇异,也不知是不是原身装X的功力太过厉害,黎青颜不管说什么,都莫名让人有种信服的感觉。   黎青颜没思索太久,把着信纸,在夏谦一脸期待的目光中,淡淡说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答案。   “有,万物皆有灵。”   ……   夏谦眨巴眨巴眼还在等下文,却见黎青颜没有继续的意思,转而喝起茶来,夏谦目光闪过一丝不解。   “黎世子,就没了?”   “就这一句,行吗?”   黎青颜轻轻颔首,目光笃定。   这个问题,压根不用解释太多,出题者与其说是在寻找答案,不如说,是在确认自己心中的答案。   不论是先前三类出题者的哪一种,这个答案都是万金油。   因为,当他们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已然相信,世上有灵。   黎青颜没说原因,但夏谦却只是凝神思索了一会,便将黎青颜的所说的答案写上,放回信件之中。   以行动表示,相信了黎青颜的话。   没过多会,还真有个“朗月楼”的下人举着个托盘过了来,托盘上呈放的正是夏谦心心念念的那本医书。   夏谦薄唇微张,处于竟然真的得到心仪医书的震惊中。   黎青颜却心下一凛,好看的眉眼下意识快速扫了一圈朗月楼的文人墨客。   这答案既然这么快就被出题者知晓,意思就是说,出题者现在也在朗月楼里。   不过,环绕一圈后,黎青颜倒是长舒一口气。   这其中,并没有靳相君。   看来,兴许是她多想了。   但黎青颜不知,此刻身处朗月楼内的某人盯着她微微勾起了唇角。   ——   夏谦本也想参加“信书”,但因为黎青颜替他赢得了心仪的医书,原本他想作为“信书”一项的奖品,便直接赠与了黎青颜。   黎青颜推托不过,才是收下。   夏谦准备的奖品也是一本医书,不过却是他自己写的医书,说是医书,其实是他跟着太叔子学习多年的心得体会。   这会黎青颜还不知道这本医书的珍贵,等到之后真正派上用途时,她才知,夏谦这份礼,究竟有多重。   不过,夏谦没参加“信书”,黎青颜倒是参加了。   而且,她准备的奖品,嘿嘿嘿嘿。   也是因为,黎青颜知道,朗月楼不管是对出题者还是答题者的身份,都会高度保密,她才敢这么放肆地玩一次。   这会,黎青颜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眉眼不自觉弯了弯,虽说是玩,黎青颜还是自信不会有人能拿走她的奖品。   可就在“信书”一项,接近尾声时,忽然有一个朗月楼的小厮,举着一个托盘,朝黎青颜走去。   夏谦似是茶水喝多出恭去了,这会只有黎青颜主仆二人在原位。   黎青颜远远瞧着朗月楼小厮真是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泛冷的脸色更冷了。   是惊得。   不会真有人答得上来吧。 第23章   黎青颜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故作淡定地拾起托盘内的信封。   展信。   手指顿时一僵。   下一刻,黎青颜压住满心惊骇,快速回头问向等待她答案的朗月楼小厮。   “这…这信件是谁答的?”   朗月楼小厮只带上惯有的迎客表情,笑笑道。   “客人知晓信书的规矩的,朗月楼不能透露答题者信息的,况且小的也不知是何人所答。”   黎青颜惊得差点忘了这条规矩,这会才反应过来,只是反应过来后,心里的震惊还是久久不散。   那边朗月楼小厮还在等黎青颜的回答,恭敬道。   “不知这位客人,可是赞同这个回答?”   黎青颜脸色古怪了一下,但最终她还是轻轻点了头。   让秋平跟着朗月楼小厮,将奖品带过去。   此时,只剩下黎青颜一人在原处,她眼神有些发散放空,落在了眼前漂流不息的一张张食盘上。   食盘的尽头,似是永无尽头。   黎青颜想到那位不知名人士给的回答。   “现世行之艰辛,未来定有可期。”   同她的想法一模一样。   黎青颜所问的问题是——   “男女是否有平等的一日?”   大燕朝是男权至上的时代,但是随着历史的发展,“男女平等”终有一日会实现,这个道理,活在现代的黎青颜知道,可这里,谁会有如此超前的想法?!   因为没想着把奖品送出去,黎青颜当时只是随手写下了一个同大燕朝男女地位观念完全不同的问题。   但没想到,却真的有人答中了她心头的答案!   这让黎青颜震惊的同时,浑身差点没憋出一身冷汗。   她脑海有一个想法止不住冒出——   除了她,还有别的穿书者!   ——   因着这个震惊的念头,之后轮到朗月楼的重头项目“竞书”时,她俨然有些无精打采。   倒是夏谦又看上好几本医书,作对猜谜样样来,不过也不知是夏谦才学造诣高还是如何,竟然无一能难倒他。   一时,竟出了不少风头。   即使黎青颜再怎么心不在焉,也不免注意上了夏谦。   先前在路上,她已然了解,夏谦也会参加“国子监考试”,原书中由于对夏谦着墨不多,所以,黎青颜只知道他在医理上极具天分,没想到这才学竟然也不差。   黎青颜以自身作比,估摸着两人在才学上水平相当。   看来这回,她应该当不成头名了。   正中黎青颜的下怀。   黎青颜觉得今日真是福祸相依。   有福在于,找到了能压住她名头,又不会被旁人诟病的人选。   有祸在于,那隐藏在暗处的穿书者。   黎青颜心里不确定这到底算不算是祸,兴许那个穿书者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但“未知”二字,总归让她心难安。   “竞书”落幕,黎青颜和夏谦两人便离开了朗月楼。   只是,黎青颜不知,有一双眼睛从头到尾都在关注她,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季斐轻轻敲了敲马车内矮桌的桌面,提醒一旁把着窗帘不放,目光悠远的人道。   “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那人动作一滞,才有些不甘愿地放下了窗帘。   季斐嘴角浮现一丝调笑,接着道。   “你同阿言究竟怎么回事?我可都听说了,阿言用投壶赢了那刘晋,阿言那小子只同你比过投壶,即使是我同他比,他都不乐意的。”   “而且,阿言那小子怎么跟夏家小子混在一起去了?”   “不止是夏家这小子,白日你也看到了,南安郡王的小女儿,对阿言也很是上心,不过,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大胆的女子。”   那人面色一沉,但并未作答。   季斐似乎没察觉那人阴沉的神色一般,又状若无意地继续道。   “我瞧着阿言恐怕不想同我二人作兄弟了,倒是想跟夏家小子称兄道弟,你俩闹上别扭,怎么连带我也跟着遭殃,不行的不行的,过几日我可得跟阿言好好沟通沟通感情。”   “不过,我瞧着,阿言最近对我态度是比以前亲近了不少,你不知道,他竟然都不像以前那般叫我季小将军,反倒是叫我阿斐,还别说,这名被阿言叫出来,深得我心。”   季斐戏谑的话刚说完,一声重重地“铛”声响起。   是茶杯落桌的声音。   不过声音大得季斐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然后,对上了那人略带危险的目光。   季斐一滞,下一刻便是有些生气的反应过来。   “白景书,你作何对我发火?”   “你要真念着阿言,光在这坐着有什么用,也不知道动动,就阿言那犟脾气,你不哄哄,能回头吗?”   “啊,忘了你精贵的很,该是没哄过人,要不要我教教你,不过你得先同我说说,你俩到底因为什么闹别扭?”   季斐口中的“他”,黎青颜想不起的“他”,便是白景书。   这会他抬眼看了一眼,满眼写着八卦的季斐,心里的苦闷更甚。   他也不知道,为何他和阿言会走到今日。   白景书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他右手上的信封中。   朗月楼的“信书”除了有走“曲水流觞”,听缘分等答案的这种,也有另外一种指定人选回答,这第二种就是要多加些金钱的事。   白景书手里的这个信封便是如此。   白景书在盛京极其出名,朗月楼的主事也是认识他的,打他一进去,朗月楼的主事便将他引往侧间,然后将这封信递给了他。   不用主事多说,白景书便知这信封是谁给他的,只因其上的字迹十分熟悉。   而信里只有一句话。   “我还能信任你吗?”   同时,朗月楼主事的声音响起。   “白世子,出题者说了,无论你如何回答,这奖品都归你。”   说完,就将一物递与白景书。   是书法大家林彦之的字帖,信里的字迹也有几分林彦之的风骨,想来写信之人,平日多临摹林彦之的字帖。   但白景书拿到此物,身体却浑然一僵。   因为此物,是他送给阿言的。   而阿言留给他的问题,如今却成了白景书的一个谜团。   究竟因为什么?   阿言疏远了他。 第24章   却说另一边,黎青颜和夏谦两人正半蹲在护城河边鼓捣着什么,身后站着关切的秋平和木讷的乌木。   乌木便是夏谦的小厮。   秋平这厢正左右四顾,关心着自家主子的动向,但乌木却一动不动跟他名字一样像个黑脸的木桩子。   这让一贯极会同人拉关系的秋平,一度把天聊死了。   别瞧着两人的主子相处得还挺融洽的,她俩下人却跟陌生人一般。   秋平自觉是黎青颜的贴心人儿,旁人或许察觉不出,但她跟了黎青颜那么久,黎青颜待夏谦的不同,她还是能察觉一些的。   虽然秋平不知道原因,但既然是主子想打好关系的人,她自然也要同那人的小厮好好相处才是。   秋平正分心思索乌木的事,忽然就听到前头主子似乎终于忍不住的声音道。   “要不,我试试吧。”   黎青颜和夏谦出现在护城河边上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在于黎青颜赠与夏谦那条“长命百岁船”身上。   虽然“七孔针船”做成了船的形状,但它到底本质还是“七孔针”。   七孔针这个物件,在“乞巧节”便是用来对月“穿针乞巧”所用。   若是“得巧”,所祈的愿望便算是已告知上天。   当然,做“穿针乞巧”这事一般都是女儿家,只是夏谦现在身边没有女眷,他又忧弟心切,决定自己亲自动手。   可一个大男人哪里做过什么女红,结果可想而知。   原身自小被当作男子教养,自然也不会做女红,但现代穿过来的黎青颜,因为小时候家境不好,又有个弟弟,好些她的衣服,改改就给弟弟穿,这也导致黎青颜成长时期所穿的衣服风格一贯很中性。   一开始是她妈妈做这活,后来黎青颜大些了,懂事的她就自动接手,替妈妈分担。   虽不说多好,至少穿针,黎青颜还是会的。   只不过,黎青颜不知开这个口恰不恰当,毕竟这种替亲人祈福的事,还是由夏谦亲手来做的好,所以刚刚她一直在犹豫。   但最后,夏谦十指都快被五色线缠得一团乱麻后,黎青颜实在没忍住。   夏谦脸上讪讪地有些发红。   “让黎世子见笑了。”   可眼神倒是透亮,莫名透露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不过,夏某自认还可以抢救一下。”   接着,小脸憋得通红的夏谦,继续同一堆五色线“斗智斗勇”去了。   不过,这个“抢救”之说,最后还是在夏谦十指快织出一片“五彩织锦”也没穿针成功后,土崩瓦解。   泄气认命的夏谦耷拉着肩,十指绞着一团五色线,有些不好意思同黎青颜对视。   看在黎青颜眼里,就像一只害羞温顺的大金毛。   这要搁在现代,纯真的夏谦绝对是公园相亲角的抢手人选。   最后,还是黎青颜善解人意,接过话头来。   “不如,还是我来帮你吧。”   夏谦脸色带了点绯红地点了点头,黎青颜下意识就抬手覆上夏谦满是五色线的手,准备给他拆线。   夏谦比黎青颜高些,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黎青颜光洁的额头,翘挺的鼻梁以及漂亮的下颌线条。   他初时并未有所感觉,只是等到细长白皙的手指在他眼前不断飞舞,隔着五色线,他甚至能感受到另一个人手指的温度时,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的夏谦,一时耳根爬上了一些红意,指尖却有些发僵。   这些黎青颜浑然不知,依旧专注在拆线团上,不厌其烦又小心翼翼的模样稍稍抚平了夏谦有些焦灼的情绪,也好似打开了他久远的记忆,让他陌生又熟悉。   夏谦干净的瞳孔仁儿,有片刻的恍惚。   记忆中,曾经也有一人,如此耐心地对过他。   此时,黎青颜已经把夏谦的一只手解放了出来,正准备同夏谦的另一只手战斗时,她额尖有些许碎发散落下来,半遮住了她的眉眼,让她有些不舒服,可就在黎青颜准备用手把碎发别在耳后时,另一只手却比她更快行动。   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黎青颜脸颊的肌肤,延展贴上她的耳侧,冰凉的触感,不由赶走了她在夏夜里的黏腻,那恼人的碎发也被捋开了去。   黎青颜有些讶异地抬眼,可就在她抬眼的瞬间,那只冰凉的手已经收了回去。   而黎青颜不意外对上了一双干净清澈的眉眼。   干净清澈到没有一丝杂念。   黎青颜心里有丝奇怪,原书中的夏谦还有体贴属性呢?   要知道,夏谦在原书中,说好听点,叫单纯,说难听就是情商不高。   所以,对忽然点亮体贴技能的夏谦,黎青颜很有些惊奇。   当然,这一幕落在极为护主的“秋平”眼里,急得差点没冲过去,替黎青颜接着解线团。   她家主子怎么感觉被人占便宜了呢?!   虽然夏家公子看着有些傻傻的,该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家主子的秘密,但这幅画面,看在秋平眼里,总觉得哪里有些怪。   不行,她可得好好保护主子。   只是秋平的动作尚未付诸行动,就被一旁的装背景板的乌木拉住了。   冷不丁地,乌木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勿扰。”   说话风格都同人一样,干脆冷漠。   被乌木辖制住的秋平摆脱不得,也只能用眼神死死盯着夏谦,以防止他有什么其他奇奇怪怪的动作。   但夏谦收回手后,也不用秋平多盯,待五色线全部解开,他自己都不自觉后退了几步,同黎青颜的距离远了些。   当然这一幕,专心缠线的黎青颜也没注意。   就当黎青颜把五色线缠好,准备穿针时,耳边倒是适时响起了夏谦的声音。   “黎世子,不若这条船便作为我二人共同祈愿所用,如何?”   黎青颜扭头冲向夏谦,神色不解。   “不知夏兄的意思?”   夏谦嘴角噙上一抹笑容。   “既然是由黎世子穿针,夏某如何都不能自私独占祈愿之机,不如就由我二人共同祈愿,将所替祈愿之人的亲近称呼绣于布包之上,再行穿针放船如何?”   “真的?”黎青颜眼里划过一抹欣喜。   她虽将“长命百岁船”赠与夏谦,但谁不想有个好彩头,自打她穿进这本书后,可是迷信了不少。   夏谦笑着点点头。   “不知黎世子是替谁祈愿?”   黎青颜没想到夏谦会临时做这个决定,一时脑海里也没想好托词借口,总不能说是替自己求的吧。   欸,等等,好像也可以。   黎青颜心思一定,眉间却轻轻蹙起,换上了一副略带沉痛的表情道。   “我是替我那早逝的妹妹青颜,希望她这辈子能长命百岁。”   夏谦好似没想到竟是这个回答,瞳孔有些放大,言语吞吐道。   “对不起,黎世子,我不知……”   黎青颜却轻轻摆手。   “无妨。都过去了,我只希望我妹妹这辈子能知足安乐,平顺一生,我便心满意足了。”   这话,黎青颜是真心的。   不论在现代,还是在这里。   她都希望自己能够知足安乐,平顺一生。   不过,现在看起来,任重而道远啊。   黎青颜的答案公布后,便换黎青颜问夏谦。   “不知,夏兄的弟弟如何称呼?”   也不知怎的,问到这个问题,夏谦表情凝滞了下,周身干净的气质好像消退了些,但不过一瞬便是恢复,以至于谁也没发现。   夏谦垂眼,看向手中的“长命百岁船”,轻声道。   “骁,小名骁儿。”   最后,那绣着“颜”和“骁”字的“长命百岁船”,在两人齐心合力下,终是晃晃荡荡飘出了护城河。   夜色朦胧,一条小船,在两团烛火的映衬下,就这样看似飘荡又顽强挣扎地飘远了。   说是齐心合力,只因夏谦坚持,“骁”字他得自己来绣。   用他打趣自己的话,穿孔不行,绣个字还不行吗?   不过即使行,绣得也歪七扭八,跟他本人的形象一点也不符,可这回夏谦倒没一丝羞赧扭捏,反倒因为放出了船,整个人看着轻松了很多。   放完“七孔针船”,夏谦和黎青颜便分开了。   回去的路上,若不是秋平还在,黎青颜恐怕都要蹦蹦跳跳成小企鹅了。   别人都是七夕结姻缘,她可是七夕遇贵人。   黎青颜的已经开始仔细回忆原书,关于夏谦为数不多的描写情节,细细搜集他的信息情报,制定抱上“夏谦”这条金大腿的最佳计划。   而另一边,同样还是不见天日的房间,同样还是一袭黑甲的男子,同样台阶上的“水精帘”后坐着一道看不清的身影。   黑甲男子手中举着一个托盘,上面静静放着一个卷轴。   “主子,这是您从黎世子那里赢得的奖品。”   话音一落,黑甲男子便朝台阶走去,将东西送到“水精帘”后。   从“水精帘”后,探出一只白皙到近乎病态的手,拾起那个卷轴,便是展开。   然后,突然一阵轻轻的笑声,从“水精帘”后传出,笑得低头的黑甲男子冷不丁地心头一颤。   自家主子,竟然隐隐在笑?!   跟了主子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到自家主子笑声的黑甲男子,忽然脖颈发冷。   主子的画风突变,他有些害怕。   不过,不用看,黑甲男子也知道自家主子发笑,跟从黎世子手里得来的卷轴有关,但他不敢看,所以只能压抑住心头的好奇。   黑甲男子看不见,所以并不知,“水精帘”后的冰清如玉的白玉桌上,正静静躺着一幅栩栩如生的人像画。   栩栩如生到见之血脉喷张。   黎青颜所拿出的奖品,离经叛道到谁也不会想到“盛京第一才子”高冷的面皮下,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便是——   春宫图。   这春宫图也不是黎青颜故意去寻摸的,还真是原身以前赢得的奖品,所以她才说原身还有如此逗趣的一面。   竟然私藏了“春宫图”。   不过,黎青颜所出的问题,其实有部分灵感,也是来自于这幅“春宫图”。   图上赤果果的两人,并不是寻常那般女下男上,由男子占主导地位的姿势。   而是一个需要男女均使力气的姿势,当时,黎青颜看完,不由有些感叹,竟然在一幅春宫图里,看到了“男女平等”的深意。   所以,感慨之下,她才出了那个考题。   这会,不明情况的黑甲男子,只觉今日发生的怪异之事还挺多的,除了主子,还有那黎世子……   笑声只有短短几声,很快就消失了,似是被人故意克制一般,待那笑声停止后,黑甲男子似乎想起什么,继续禀报道。   “主子,据朗月楼主事回报,黎世子放了两封信书在他那里,不过其中一封是一个半月前放的,而且是指定广德公家白世子收的,另一封便是您解开这封。”   “主子,可是要属下去调查一番?”   “水精帘”后那道身影略一思索,一开始轻轻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黑甲男子不解其意,正疑惑时,忽然听到了自家主子的声音。   “吾亲自去查。”   ——   七夕看似平静地过去后,黎青颜的生活可就真平静不下来了。   起因还是那该死的“国子监考试”。   黎青颜同刘晋的比试,动静闹得颇大,所以,黎府上下皆很是关注,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关注吧,当然不是口头说说而已。   行动上,也给予了高度的支持。   黎老夫人更是花重金请来了据说教出过好几个状元的山水书院的王掌院。   山水书院是个什么地儿?   那在盛京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当今圣上都知晓的。   除却国子监外,整个盛京就数山水书院出过的进士最多,甚至还出过不少状元榜眼和探花。   放到现代,约莫就是清华和北大的区别。   只是在大燕朝,国子监属于“官办学校”,山水书院属于“民办学校”。   “官办学校”国子监想进去,要么才学过人得了推荐,要么出身官宦世家,要么交大笔金银,总之就是不太好进。   相对而言,“山水书院”就好进了不少,而且“山水书院”的师资力量并不算差。   所以,这也成了许多在“国子监考试”落榜的学子,或者甚至连推荐参与“国子监考试”资格都没有的学子,以及那些没有这么多金银的学子和出身平民的学子的选择。   “山水书院”的王掌院,虽没有“烟雨先生”那么出名,但也是鼎鼎有名的大儒。   此次被长平侯府外聘来当教书先生,他一则是看上了时日不多,能赚个轻松钱,二则,便也是想见识见识黎青言的才学。   看看是如流言般“名不符实”,还是真有真才实学。   可谁料王掌院的名气太大,好些同长平侯府相熟的世家都想让自己的孩子过来跟着学习一番,为此还走动了不少关系。   不过幸而,黎老夫人嫌人多影响黎青言学习,硬是一个都没答应。   只是,外人否决容易,这内人可就难办了。   虽然黎老夫人的亲儿子只有黎青颜爹爹一个,可其他三个庶子,在名义上,也得叫她一声“母亲”。   这称呼不能白叫,所以,当那三个庶子为自家儿子求取“学习名额”时,黎老夫人也不好不答应。   一碗水,总归是要端平的,至少在外人看来。 第25章   所以, 黎青颜最近都快被扫射成筛子了。   这目光的根源, 便是来自于黎青牧和黎青峥, 也就是黎青颜的三堂弟和四堂弟。   这两位堂弟可没有白胖包子黎青堂来得可爱。   用黎青颜的话来说, 两人一个唱黑脸,天天阴沉个脸,像是黎青颜欠他百八十万一样,一个唱白脸,没事就对黎青颜“眯眯眼”, 可看在现代本就是“笑面虎”的黎青颜眼里,他就像隐藏在暗处伺机随时准备咬黎青颜一口的毒蛇一般。   而黑脸的黎青牧正是三房嫡子,白脸的黎青峥则是四房嫡子,但不论“黑脸白脸”,两人对黎青颜的敌意和不喜, 倒是如出一辙。   原因, 黎青颜约莫能猜到几分。   此时, 在黎府因请得王掌院过来,专门收拾出的一座雅致阁楼里, 在竹席上端坐得笔直的黎青颜眼观鼻鼻观心,被这两道紧迫视线盯得腰酸背痛, 半跪着的膝盖更是疼,还得端着高冷名士的风范,不能多动一下。   黎青颜心里暗暗吐槽抱怨。   这俩不是亲兄弟, 倒也可惜, 都不想让她好过就是了。   说到亲兄弟, 黎青峥倒还真有一个双生兄弟,也就是黎青颜的五堂弟。   黎青颜初闻黎青峥是双生兄弟时,还暗自八卦,她那个五堂弟,是不是叫“红烧”。   毕竟,“清蒸”跟“红烧”是绝配。   当然,在长平侯府黎青颜他们这一辈,是以青字排辈,根本不可能出“红烧”这种绝配名的。   而等到黎青颜真正见到她那五堂弟时,更觉他跟他那“毒蛇哥哥”一点都不像,没得绝配名,也是好事。   且不说别的,两人从外表上就不太像,四堂弟综合了黎青颜四叔四婶的长相,而五堂弟,奇怪地有些像黎青颜。   若不是当年黎老夫人看着稳婆从四婶房内抱出两个五官皱巴巴的婴孩儿,还以为五堂弟是黎青颜他爹在外生的私生子呢。   但也是因为这一份相似,五堂弟不但成了除了黎青颜外,黎老夫人最喜欢的孙子,也成为了黎青颜爹娘考虑的候选“嗣子”名单之一,而且还排在了候选名单的第一位。   黎青颜爹娘也不算真坑黎青颜,是有为她打算过的。   黎青颜总不能一辈子都顶着个“男人身份”过活,等到查清楚当年害死黎青言的势力是哪一房后,便准备让“黎青言”这个身份彻底消失,而真正的黎青颜届时会以新的女子身份,重新回到他们身边。   如此,黎府便需要一个真正的世子,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世子。   所以,这些年,黎青颜爹娘也一直在考查合适成为“嗣子”的人选。   这会,黎青颜的目光从眼前金丝楠木书桌上,往上再移了移,看向坐在对面眉间一点红,宛若观音座下童子下凡的五堂弟黎青烨,想着原身早些年从爹娘那偷听过来的话。   “青堂太过憨厚,青牧太过孤僻,青峥心机过深,独独青烨,性子平和真诚,不争不抢,又不失机敏,加以培养,或可顶起我们长平侯府的一片天。”   原身一直以来都对自家哥哥抱有极强烈的负罪感,所以,当时偷听到自己爹娘的悄悄话时,原身很是意难平。   她哥哥的位置,怎么能容旁人窥伺?!   长平侯府需要世子,需要顶起一片天的人,她来做便是。   自打她哥哥葬于火海之时,黎青颜也跟着死了,活下来的只会是——   黎青言。   黎青颜爹娘不知自己女儿完全没想过嫁人生子,过寻常女子的生活,一心只想好好守护住哥哥的位置,守护住长平侯府,所以在两人商量“嗣子”人选时,偷听到的原身,心头暗自又有了另一番盘算不说,对黎青颜爹娘中意的黎青烨倒是迁怒上了。   以至于明面上,原身和黎青烨关系并不算多好,原身虽做不出阴私的手段,但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我就是不喜欢你啊。   直率表露讨厌的情绪,也算是另类的傲娇可爱。   这看在穿过来的黎青颜眼里,倒还觉得有些有趣,她总算在原身身上找到了一点点符合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   俗称“叛逆的中二病”。   不过,原身是原身,黎青颜是黎青颜,她对死去的黎青言可一点负罪感都没有,所以,迁怒黎青烨,那更不可能。   反正黎青烨是个路人甲,黎青颜也懒得去伪装,装不出讨厌,就当成是个陌生人看待,只不过因为这个陌生人长得跟个金童一样,黎青颜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被黎青颜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盯得有些胆颤的黎青烨,心里直犯嘀咕。   他今日没穿世子堂哥不喜的玄色衣裳,也未带世子堂哥不喜的祥云玉佩,就连小厮带的都是同秋平关系稍好的元宝,世子堂哥为何总盯着他瞧,目光还有些…他说不上来。   黎青烨圆溜溜的大眼满是疑惑忐忑,绞尽脑汁想着,他哪里又招了世子堂哥的“不待见”。   将雅阁内的机锋全然收入眼底的黎青堂,暗自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他们几兄弟聚在一起,准会这样!   他这个看客看着都累。   想着还要过上一段时间,这般阴阳怪气的日子,黎青堂只觉心累。   这一心累,肚子就闹了脾气,黎青堂脸色一红,趁着大家都不注意他的时候,赶紧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糕。   不管了不管了,还是乖乖当他的吃糕群众吧。   可他刚咽下嘴里的桂花糕,回头差点没噎着。   一道犀利的眼神,正目不斜视地盯着他。   吓得黎青堂连嘴角的桂花糕碎屑都来不及擦,赶紧起身行礼哆嗦道。   “见…见过王掌院。”   其他几个还在打着切磋眼神的几位,一听黎青堂这话,均是脸色一整,起身整衣,朝着黎青堂看过去的方向看去。   王掌院长了一张极具气势的严肃脸,不过身形倒是瘦小,看着跟脸型不太搭配,这会正保持着上楼的姿势。   王掌院虽然身无功名,但因才学了得,一手建起了培育良才的山水书院,又是在朝好些重臣的恩师,所以在盛京的地位算是超然。   好些公侯见着他,都得敬上三分,更别说黎青颜这些小辈了。   所以,众人齐齐向他行礼后,他也不过是冷淡地点点头,略微看了一眼黎青颜后,眼神又一动不动地又落在了黎青堂身上。   看得黎青堂的额头又开始冒汗了。   黎青堂心里着实有些郁闷,他才学一般,国子监考试那般如大海捞针的机会,他自觉是希望渺茫的,黎青堂爹娘也知道,所以才费心一定要将他送去王掌院那里学习,以求在王掌院心里得个好印象,之后进入山水书院,也能多多照顾黎青堂一些。   谁曾想,这第一印象,他就搞砸了。   果然不出黎青堂所料,王掌院看了一眼黎青堂后,抬脚走到了主位,才是淡淡朗声道。   “无心学习之辈,不必在此虚度时日,自行离去吧。”   黎青堂一听,差点软了脚,虽无点名,但谁都知道说的是他。   可他要是这么回去,丢尽了脸面不说,恐怕要被自家爹爹打到三天三夜下不得床。   他虽是个胖子,可是肉厚皮不糙,嘤嘤嘤,他怕疼。   黎青堂明显颤抖的身体,众人皆是收入眼底,只是,黎青牧,黎青峥惯是看不上他们这个胆小怕事,又才学平平的二堂哥的,压根没想帮着说话,一会要是招了王掌院的不喜,可不是得不偿失。   而黎青烨倒是想替黎青堂说话,只是,他刚准备张口,就被亲哥哥黎青峥瞪了一眼,示意让他别多管闲事。   黎青烨虽是心里不愿,但到底不想公然忤逆自己的亲哥哥。   独独黎青颜瞧着黎青堂颤得肉都在抖的身体,眼里划过一丝同情。   因着上次在南安郡王府,黎青堂替黎青颜挡了一灾,黎青颜对黎青堂总还是带着一丝愧疚和不好意思的。   这还没找机会还上,黎青堂就遇到事了。   所以,这回黎青颜当然不能任由黎青堂在她眼皮子底下受责罚,虽然错是黎青堂的错。   不过若是直接替黎青堂求情,王掌院该是更不高兴。   黎青颜以前所在幼儿园的园长也是“王掌院”这样严肃的人物,所以,对这样人的心思,黎青颜还算琢磨得通透。   想让这样的人改口,服软是没用的,得……   黎青颜略微思索,下意识抬了抬眼皮,看向正随意翻开一本书的王掌院,待瞧清王掌院手里的书本名字后,黎青颜眼神忽地一亮。   一个主意浮现在她心头。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26章   黎青堂虽不至于像女子那般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 但五官皱巴巴放在一起, 像一只委屈极了的加菲猫, 还是加大版。   但也心知自己性子不讨喜, 平时兄弟感情极为淡漠,恐怕是无人替他求情的,即使是他仰慕的世子堂哥,正是因为仰慕,才深知世子堂哥, 骨子里的冷淡。   而他自己,见着严肃的王掌院,腿忍不住打颤颤,求原谅的话,卡在他喉间, 怎么也说不出口。   黎青堂倒是没有怪谁的意思, 反倒觉得又在自己仰慕的世子堂哥面前丢脸了, 之后世子堂哥恐怕会越来越不喜他吧。   一下子心头的沮丧之意更甚,比被王掌院驱赶还要难受。   就在黎青堂臊得待不下去, 准备认命回去领罚时,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在他前面响起。   “先生说笑了, 这里哪有无心学习之人。”   黎青堂颤抖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凝滞,猛然抬头看向说话之人,眼里划过一丝不可置信和动容。   他的世子堂哥…在替他说话?!   王掌院同样听到这句, 视线从手里的书卷游移到目光笃定的黎青颜身上, 严肃的眉眼不由微眯, 整个人看起来更凶了。   “黎世子若是这般狡辩之人,恐怕老夫无法胜任您的教书先生一职。”   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去。   一言不合就要辞职,传闻中见不得一粒沙子的王掌院,果然很有脾气。   王掌院本就是挑剔至极的人,若不是因为对黎青言感兴趣,黎老夫人花再多金银也请不得他来。   不过,黎青言现在“睁眼说瞎话”的表现,他倒是颇有些失望。   而王掌院一动作,黎青颜其他几个堂兄弟可就慌了。   先且不说能得王掌院指点,是多么珍贵的学习机会。   以王掌院的影响力,他要是今日就这么出了长平侯府大门,那么明日,长平侯府便会沦为整个盛京的笑谈。   即使,黎青颜是“盛京第一才子”,也逃脱不得“信口雌黄”之名。   一时,黎青牧,黎青峥和黎青烨均是想开口挽留王掌院。   黎青颜见状,心思微沉,抢在三人前头赶紧开口道。   “先生留步,青言并不是狡辩之人,而是发自肺腑之言。”   王掌院也不知被黎青颜厚脸皮的心态噎住,还是被她信口雌黄的本事惊住,一时倒真没继续走,反倒转身极为不满地蹙起眉头。   “今日,黎世子倒是让老夫大开眼界。”   名为夸,实则贬,王掌院也是位嘲讽技能满点的高手。   黎青颜装作没听出王掌院的意思,瞧着他脚步未移,心下越发有了丝信心,继续道。   “先生该是听过‘一叶障目’一词。”   王掌院斜睨了她一眼,表情淡淡道。   “自然听过。”   “如何?黎世子还要反过来考老夫学问不成?”   黎青颜这回回的倒是谦恭,低头恭敬行礼道。   “青言不敢,只是青言觉得,能被‘一叶障目’皆是庸才,想来先生该不是庸才才是。”   聪明人说话,都是一点就通。   王掌院知道黎青言是说他单凭“黎青堂偷吃”就认定他是无心学习之辈,此举是“一叶障目”的行为,若他不想成为“一叶障目”的庸才,便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王掌院心下一凛,暗道自己疏忽,上了黎青言的套。   不过,瞧着黎青言有礼的模样,王掌院心头的不舒服感稍微淡了些,又思及先前,他暗暗在楼道观察时,黎府这几位公子,唯独黎青言全程身姿不动分毫,端得是不骄不躁的好气性儿。   看在这副气性儿上,王掌院倒是难得愿意给黎青颜一个说话的机会。   哼,绝不承认是自己不想当那庸才。   “世子想说什么,还请明言。”   黎青颜冲王掌院又是一拱手,这才说到了正题。   “青言并无袒护任何一人的心思,只是就着先生的话,提出自己的观点罢了。”   王掌院略挑了挑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见状,黎青颜越发从容道。   “先生所认为无心学习之人,可是青言的二堂弟?”   王掌院没有犹豫地点点头,被不留情面地点明,黎青堂头垂得更低了。   黎青颜看在眼里,微微泯了泯唇,顿了一下,接着才是郑重道。   “可在青言眼里,二堂弟实乃勤学苦练之辈,就连青言也是自愧不如。”   突如其来的“高帽”,打得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在场所有人都是一副“你在逗我呢”的表情。   包括,黎青堂本身。   此时,他有些怔怔地看向黎青颜,不知世子堂哥为何如此说。   他…他哪有世子堂哥说的那么好,哪里能跟世子堂哥相提并论,甚至让世子堂哥都自愧不如?   这话听起来,他自己都不信,可说这话的偏偏是他最为景仰的世子堂哥。   黎青堂愣怔的模样,自然也落在了王掌院眼里,他嘴角不由浮现一丝讥讽。   “好像黎二公子自己都不这么认为,黎世子又如何能说服我等?”   黎青颜面不改色道。   “那是二堂弟谦虚。”   王掌院不想再听黎青颜胡扯,只觉自己待在这,简直是浪费气力,递给黎青颜一个“死不悔改”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便是要走。   谁料,黎青颜话语并不是结束,慢悠悠接着说道。   “先生若是不信,方才您案头上那本《水经注》,可随意抽取一段,考考青言这二堂弟。”   黎青颜说的《水经注》一书,便是王掌院先前翻阅那一本,今日,他确实是打算讲解《水经注》的。   《水经注》一书,约有三十多万字,是一部记载了一千多条河流相关信息的专著,语言艰涩枯燥,若非为科举,文人鲜少研读,更别说背诵了。   就连王掌院自己,也只能说出个大意,不可能记得全乎。   不过瞧着黎青颜笃定的神色,王掌院有些狐疑。   可再瞧着黎青颜身后畏畏缩缩的黎青堂,王掌院又觉黎青颜是在说大话。   但王掌院到底没再走了,反而走向了原本的案头,随意翻开了《水经注》的一页。   他倒要看看,一会黎青堂回答不上后,黎青言还能耍什么花招。   果然,没过多会,王掌院正经严肃的声音便是响起。   “漻水出江夏平春县西,黎二公子,便接着这句说下去吧。”   黎青堂听到王掌院叫他,手不自觉地抓了抓衣摆,脸色更是涨得通红,好半天默不作声。   王掌院一瞧黎青堂这副模样,更觉黎青颜在夸大其词,把他当猴耍,一时,对黎青颜的观感更差了。   可谁料,王掌院念头刚刚闪过,一道磕磕绊绊的声音便是响起。   “漻…漻水北出大义山,南…南至厉乡西,赐…赐水入焉……”   声音的来源,显然出自王掌院从头到尾就没瞧上眼过的黎青堂嘴里。   其他堂兄弟也震惊,黎青堂竟然真的背出了口,莫不是凑巧?   不过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黎青堂身上。   黎青堂本是开口地极为艰难,他不知道,世子堂哥怎么知道他背过《水经注》,但他虽背过,却不确信,能不能像世子堂哥嘴里那般,王掌院随意一抽,他就能答得上来,一时之间,黎青堂内心忐忑万分,神经也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可一番纠结后,黎青堂还是开口,决定试试,因为,他不想让世子堂哥被人看笑话。   只是……   “水北有九井…有九井…有九井……” 第一回成为人群中焦点的黎青堂,完全不适应,紧张到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没背上几句,就忽然卡壳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越是空白,黎青堂越是着急,胖乎乎的脸蛋已经急成了猪肝色。   瞧着这样的黎青堂,先前还震惊的王掌院和其他几个堂兄弟,不自觉地嘴角下垂。   尤其是黎青牧和黎青峥两人,心下很是不屑,他们这个二堂哥,说出去都掉份儿。   黎青峥还算会掩藏,黎青牧眼里的鄙夷就比较明显了,本就擅长察言观色的黎青堂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本就空白的大脑,一下子就当机了。   黎青堂再次将头垂低,眼眶空洞洞地,没有焦距。   他果然还是不行,做什么都不行,甚至辜负了世子堂哥的信任。   他现在完全不敢直视黎青颜,生怕在她眼里看到一丝一毫失望的情绪。   王掌院见黎青堂背了几句,就背不动了,甚至还一副失去斗志的表情,方才升起的一丝兴趣,转眼也就消散了。   看来,黎青言看人的眼光还是不行。   接着,王掌院就准备一锤定音下结论。   只是谁料,他还未开口,黎青言却先开了口。   说话的对象,正是黎青堂。   “二堂弟,若你自己都不信自己,旁人又如何信你。”   这回黎青颜言语之间,难得带上了一丝严肃。   话音一落,黎青堂身形微微一颤,似是完全没想到黎青颜会这么说,被肥肉挤着快看不清的眼睛,就这么不可置信地同黎青颜对上。   谁料这还没完,黎青颜冲黎青堂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翘道。   “不过,就算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自己了,我依然相信你可以。”   黎青堂眼神一下子松动开来,一股难言的情绪在他心头诞开。   只是,黎青堂还未体会他心头这股情绪,嘴已经不自觉动了起来。   “水北有九井,子书所谓神农既诞……”   其后,虽是带有一丝畏缩,但莫名有了些底气的声音,回荡在了整个阁楼之上。   直至最后一句落定,所有人看黎青堂的眼神全然变了,好似第一回认识他一般。   而这其中,最为震惊的还是黎青堂自己。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第27章   这其中唯一保持淡定的恐怕就是提议让王掌院考黎青堂的黎青颜了。   惊讶过后, 王掌院似是有些不信, 又随意抽取了几段来考黎青堂,黎青堂虽说得断断续续,但到底一字不差全都答上来了。   显然,黎青堂真的将《水经注》这本书,全背了下来。   王掌院把着《水经注》,心里难得起了波澜。   估计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因为平凡到不起眼的黎青堂, 内心起波澜。   不过王掌院的愣怔, 落在黎青堂眼里,却误以为王掌院还是对他不满意。   跨出了第一步, 这第二步也就好跨了。   黎青堂瞥了一眼一旁表情虽淡, 方才却冲他勾了勾唇角的黎青颜, 心想着,他定不能让世子堂哥失望。   于是,黎青堂又是上前一步道。   “王掌院,我还可以倒背。”   黎青堂的话,立时让王掌院挑了挑眉, 别说, 连黎青颜都惊讶了下。   她确实知道黎青堂私下下了一番苦功,狠背了一些科举可能用得上的书籍,却没想到, 黎青堂记忆的厉害程度竟然超过了她的预期。   至于, 黎青颜从何得知, 黎青堂下过苦功,还跟一个人有关系,那便是,黎青颜的祖父——   黎老侯爷。   除却黎青颜,黎青堂是去看望黎老侯爷最多的孙辈。   在陪伴黎老侯爷之时,黎青堂时不时就会拿本书在黎老侯爷面前背诵,听得久了,黎老侯爷也会上了几句,没事就在黎青颜面前说说,黎青颜好奇一问,才知道黎青堂的情况。   最近,黎老侯爷嘴里念叨最多的,可不就是《水经注》一书,所以,黎青颜知晓黎青堂将《水经注》背全了,却没想到黎青堂还会倒背。   所以,直至黎青堂真的倒背了一段后,黎青颜差点没忍住起来给他鼓掌致敬。   黎青堂天资一般,却能做到这般记忆力的程度,所下的苦功,可想而知。   黎青颜说不如黎青堂,那是认真的,或许原身的勤奋程度堪比黎青堂,但穿过来的她可不是。   对比之下,白白占据了原身记忆,自己没费多少力气的黎青颜,不由有些惭愧。   也因为这丝惭愧,黎青颜之后在听王掌院讲课时,倒是认真了不少,这又刷了王掌院不少的好感度。   当然,这是后话了。   现如今,王掌院看黎青堂的眼神就很不同了,但更不同的是,看黎青颜的眼神。   王掌院在黎青颜身上,看到了一些熟悉而又不同的东西。   同时,他也没再说让黎青堂离开的话,反倒是什么话也没多说,重新拾起了《水经注》。   彼时,阵阵悦耳悠扬的读书声,从雅致的阁楼上渐渐飘出。   黎府教学日常,正式开启。   ——   王掌院确实是认真严谨负责之人,即使黎青颜拥有原身的学识记忆,也不能随意对待王掌院的课程。   所以,这几日,黎府这几位公子,身形都有些消瘦了,连带最胖的黎青堂,肉肉都扁了些。   黎老夫人看在眼里,简直心疼的紧,尤其心疼自己的大孙儿,黎青言。   可决定又是黎老夫人自己做的,她总不能抽自己的大嘴巴子,出尔反尔吧。   黎老夫人忧心地辗转反侧好几夜,终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礼佛祈愿。   黎老夫人是个行动派,念头一起,第二日就同王掌院告了假,带着几个大孙子,去盛京郊外香火最为鼎盛的南华寺上香去了。   名义上,虽是为不久后的考试祈愿,但实际上,却是带自己这几个孙儿出来透透气。   所以,一行人一到南华寺,黎老夫人也不拘着他们,让他们随意玩去,只约了一个时辰点,在南华寺主殿大门集合归家。   南华寺大门口。   红瓦黄墙内,袅袅升起丝丝白烟,那是信徒虔诚的祈祷。   落了马车的黎青颜五人,在香火缠绕的烟雾中,却有些面面相觑。   黎老夫人虽是一片好心,将这五个堂兄弟聚在了一起,可这里面又有好些人不对付,处在一处都是两看两相厌。   首先表露出态度,便是黎青牧,他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大队伍。   其次便是黎青峥,冲着黎青言眯眯眼,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就拉着黎青烨不知去向何处。   结果到头来,还是只剩下黎青颜和黎青堂两人。   黎青堂本是打算跟他的世子堂哥好好游玩一番,谁料昨夜也不知吃了什么,竟吃坏了肚子,原本他打算陪世子堂哥玩耍,倒成了世子堂哥陪他蹲茅厕。   黎青堂哪里好意思,待身体稍好一些后,就让世子堂哥不用照顾他,可好好游玩去,自己则去南华寺专门提供香客歇脚的厢房休息去了。   黎青颜本来看着黎青堂惨白一张脸,着实有些不放心,但黎青堂又坚持,黎青颜无奈之下,只好一个人在南华寺瞎逛了起来。   然而,第一回自己逛古代寺庙的黎青颜,方向感并不算太好,左拐右拐,就拐到了一处极为安静的院落。   院落的大门有些破落斑驳,看着很有些年头,而大门是半掩着的,一方角的空隙,却露出了一方美景。   本是欲走的黎青颜,看到这方美景,却有些挪不动脚了。   诧异浮上了她的眼。   这…世上竟然有金莲花?!   黎青颜怀疑自己看错了,狠狠揉了揉眼,再睁开,几朵各争娇艳的金莲花还是一动不动地出现在那方空隙内。   遗世而又独立。   被吸引了目光的黎青颜不自觉地推开了那扇有些破落古老的院门。   可就在她刚抚上院门时,身后却响起了一道宽厚的声音。   “这位施主,可是迷路了?”   冷不丁地出声,吓得黎青颜瞬时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回头,却对上了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来人穿着一身灰色僧袍,身子有些佝偻,看着约莫知天命的年纪,此时,正双手合十平静地直视着黎青颜。   僧人身上的衣裳颜色,黎青颜是眼熟的,是南华寺扫地僧的衣裳。   打量完灰衣僧人,黎青颜才是反应道。   “让大师见笑了,我确实迷路了。”   灰衣僧人还是一脸淡淡,略微垂了垂头,同黎青颜道。   “如此便让小僧替施主引路吧,请跟我来。”   那灰衣僧人说完,已然准备转身离去,黎青颜却是愣了一下,有些忍不住想要回头,她心里还惦记着方才奇异的金莲花呢。   可前头那灰衣僧人又开口道。   “施主,可还有事?”   黎青颜心头泛起一丝古怪,觉得这灰衣僧人出现的好似过于巧合,就像是要阻止她进入那个院落一般。   可黎青颜也找不到任何留下来的借口,如今灰衣僧人在跟前,她也不好随意走动。   所以,黎青颜只好先跟着灰衣僧人离去。   只不过,因为心头那丝古怪,黎青颜路上一直对灰衣僧人有些防备。   那灰衣僧人好似也发现了,但却没有任何异常表现。   等到两人又重新回到了南华寺大门口,黎青颜一路上悬起的心,才算是略微放下了。   只是,当黎青颜准备拜谢灰衣僧人离去时,那灰衣僧人古井无波的双眼忽然弯了弯,冲着黎青颜有些诡异的一笑。   “施主,今日可得当心些桃花。”   灰衣僧人最后的笑容,笑得黎青颜有些胆颤,心头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直至……   遇上了靳相君。   这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第28章   南华寺虽不是月老庙, 但也是能求姻缘的。   门口的寓意百事吉祥如意的两棵千年银杏树上面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绸布条, 这便是南华寺的姻缘树。   未成亲的男男女女,大多会在布条之上,写下自己的心愿,如果有那中意的对象,还可以将双方名字写于布条之上,然后投挂到“姻缘树”上,传闻布条投的越高, 愿望便越容易实现。   所以, 在那两棵千年“姻缘树”下,这会能看到不少正在投挂布条的男男女女。   由于大燕朝的男女大防, 所以连带着“姻缘树”也专门弄了两棵, 光看两棵树下站着的人, 就知道左边那棵供男子投挂,右边那棵则是供女子投挂。   饶是南华寺香火鼎盛,也能明显看出右边那棵“姻缘树”下的女子多于左边那棵“姻缘树”下的男子。   黎青颜这会手上正拿着三根香往南华寺里面走,准备找个能保佑自己长命百岁的菩萨拜拜,只是经过“姻缘树”, 见到这一幕时, 不知为何,心头却莫名觉得有一丝悲哀。   书里这个世界的女子,俨然是“以夫为天”的古代女子, “嫁人”对于她们而言, 是一生中的头等大事。   但反观男子, “娶妻”对他们而言,固然重要,但前程同样重要,或者更为重要。   光看来南华寺上香的男男女女行走的方向,便能得知。   此时的黎青颜,第一次觉得穿成了女扮男装的“黎青言”,似乎并没有那么差。   至少现在来看,她比这些以礼制教条束缚了思想,将自己的一生规束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的女子们,要来得自由许多。   当然,如今的她们从未尝过自由的滋味,也不会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不知便无欲。   而真正可怜的是,那些尝过自由滋味,却反被束缚的人。   比如,靳相君。   冷不丁地忽然想起书中女主,黎青颜下意识心头一颤,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先前那个古怪和尚的话。   她要小心的桃花,可不就只有靳相君这么一朵吗?   但…没那么邪乎…吧。   可黎青颜脑海中的那个“吧”字的尾音还没消掉,她就对上了一双略带激动的柔美淡雅杏核眼。   那…那可不就是靳相君吗?!   莎士比亚说,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靳相君长得那张与人结善的佛面脸,在拿香的小指头都有些微颤的黎青颜眼里,不亚于洪水猛兽的蛇蝎脸。   所以,如果,有人采访穿过来的黎青颜第一次见到靳相君时,是个什么感受?   她只能回答你,四个字——   没有感受。   原因,黎青颜吓懵了。   吓懵了的黎青颜甚至呆滞到连表情都没变一下,眼神有些微愣。   而靳相君同样,她未曾想到自己苦寻黎青言不得其见,却在这里偶然遇上了他。   柳暗花明又一村,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靳相君心跳如擂,下意识攒紧了手里的“红绸布条”。   因为愣怔,现在隔着一棵姻缘树的两人,从外人的角度来看,眼神似乎是在半空中胶着着,任谁瞧着,两人之间的氛围都是有些不对的。   这也让一直关注靳相君的二皇子聂渊筳不由轻轻微眯了眼。   聂渊筳早就注意到了在另一棵姻缘树上不断投挂的靳相君。   但这并不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早在七夕那日,聂渊筳和靳相君便有了交集。   原来那日,靳相君寻不得黎青颜后,心情不好也不着急回去,反倒是想发泄发泄压抑已久的情绪。   当然发泄也不能借着女子身份,索性靳相君早有准备,便同自家丫鬟换上了在马车上备好的男子服饰,又略微调整了下妆容,刻意将自己往男子方向打扮了下,两人便驶着马车去向一处。   而这第二回女扮男装有了经验,便比上回要装得像多了。   至少,靳相君出现在“南院”的时候,无一人发现她是在“女扮男装”。   靳相君发泄失意的情绪,倒是同这个时代大多数男子差不多,买醉。   只不过,旁人是去酒楼,她则选择了“青楼”。   美人在怀,她才能短暂忘掉黎青言。   当然,靳相君也明白自己在这个时代的身份,以及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所以,当然不可能让自己有什么大损失,最多就是摸摸美男的小手,让他们伺候她喝酒。   恰巧不巧,就遇上了对“南院”好奇的二皇子聂渊筳。   说来两人相识,也算有趣。   聂渊筳竟误以为出来透口气的靳相君是“南院”里的人。   要说,靳相君瞧着黎青颜是一眼误终身,聂渊筳第一眼看到靳相君,也相差不远,被靳相君恍了眼的他,差点怀疑起了自己的性取向来。   幸而后面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靳相君是女的,聂渊筳才没找个“真男人”试试自己的性取向。   不过,也是因为知道靳相君是女的,聂渊筳对靳相君更上心了,今日打听到靳相君会来南华寺上香,聂渊筳毫不犹豫就微服出了宫,就为了跟他心心念念的美人来个巧妙的偶遇。   只是如今看来,有人比他抢先了一步。   聂渊筳瞧着不远处像是“深情对望”的两人,心头没来由地一顿火气,眉头微皱,同打扮成下人模样的太监小李子问道。   “小李子,此人是谁?”   能混成皇子身边的贴身太监,哪个不是有两把刷子,小李子也不例外,聂渊筳光问这么一句,小李子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小李子赶紧同聂渊筳递上一个讨喜的笑脸。   “回禀殿下,看着像是长平侯府的黎青言世子,听闻此人在盛京有些名头,被奉为盛京第一才子。”   “长平侯?有此等封号?”   聂渊筳眉头皱得更紧了,一等公侯世家里,他未曾听过,莫非是新晋的公侯世家?   小李子十分了解聂渊筳的心思,该说什么话,能哄聂渊筳欢心,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会,小李子继续保持着讨喜的笑容道。   “不过是三等侯府,殿下没听过,也实属正常。”   聂渊筳听完,眉头这才纾解开来,眼神略带丝不屑,扫过黎青颜。   下一刻,表情微变,噙着一抹笑容就朝着靳相君走去。   今日,靳相君原本也不算高兴的,只因她手里写着她和“黎青言”名字的红绸布带,怎么也投挂不上那棵“姻缘树”上去。   这要换成以前还是女帝的时候,靳相君早就下令把这棵树砍了。   但现在她也只能气闷地跺跺脚,不过要砍这棵姻缘树的念头,还是存留在了靳相君心尖。   谁料,虽然红绸布带没投挂上“姻缘树”,但上天毕竟还是垂爱她的,竟然让她在此地遇上了黎青言。   身着白衣,手中持香,面容沉静(?)的黎青言。   在靳相君看来,光这一眼,就解了她这些时日所受的所有相思之苦。   既然上天送来了机会,她若还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太对不起老天爷了。   靳相君这般想着,就想靠近黎青言,同他好生亲近一番。   可她刚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君小姐。”   靳相君一愣,回头见到来人,诧异的同时,心里倒是生起一丝异样。   身后这位身穿佛头青交领锦袍的英武俊朗男子,是她前些时日在“南院”结识的,名为袁筳,虽自称商人,但靳相君却总觉他身上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贵气。   她估摸着,这是个假身份。   同样,她也是以假身份示人。   只是,靳相君没想到聂渊筳是二皇子,将她的背景调查的一清二楚。   人都有自己的审美偏好,靳相君心头那丝异样便是如此。   虽黎青言容貌倾城,宛若谪仙,是靳相君心头的白月光,但靳相君喜欢上黎青言,并不是因为他的容貌。   若单论容貌,她反而更喜欢“袁筳”这一款。   这要换成从前还是女帝的时候,看上也便收了。   现如今可不行,所以,靳相君先头心里还好一阵遗憾,心中对那“权柄”倒是更加执着。   有了权力,这不符合她观念的道德枷锁,便可一并卸去。   靳相君思索之时,聂渊筳已经自顾自接过话头,笑盈盈道。   “今日能在南华寺遇上君小姐,倒是有缘,我听闻南华寺后山的桂花开得正好,不知君小姐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聂渊筳自觉现如今虽然自己伪装成商人,但魅力比那个白面的黎青言不知好上多少,靳相君也不算对他无意,该不会拒绝他的。   可谁曾想,这回,他却是料错了。   靳相君只略微沉吟,便柔柔开口道。   “袁公子见谅,今日小女已同人有约,改日再约可好?”   靳相君虽多情,但轻重她十分拎得清。   这会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一旁未走的黎青颜,眉眼闪过一眸坚定。   美人时常有,然“君后”却只有一位。   被靳相君灼热视线缠绕住迈不开脚的黎青颜:我是谁?我在哪?这是什么情况?嘤嘤嘤!好可怕! 第29章   聂渊筳和靳相君两人离黎青颜的距离不算远, 他们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 黎青颜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靳相君,她心里现在慌的一匹,压根没心思在意别的。   黎青颜害怕,是有原因的,除却靳相君是杀伐果断的女帝, 普通市民黎青颜怕在“古代领导人”面前外露怯,崩了原身人设, 被聪明的靳相君发觉,直接GG。   还有一点,黎青颜害怕去面对靳相君, 或者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靳相君。   那个爱着原身的靳相君。   直接拒绝?   黎青颜想都不敢想,谁知道哪句就惹得靳相君不高兴, 被记恨了之后靳相君得势找回场子该怎么办?   坦然接受?   那更不可能,靳相君不是同, 黎青颜更不是,要是被靳相君发现真相,知道黎青颜女扮男装骗她感情,她也就离死不远了。   间接拒绝?   这个也是黎青颜一直在思考的方式, 不过怎么间接拒绝又不会让靳相君厌恶记恨, 这里面就有的讲究了。   至少黎青颜现在还没想到最佳的方法。   想到这, 黎青颜真是实名羡慕原身的“完全不知情”。   原身因为一心扑在家族事业上, 本就无心情爱之事, 又因为自小做男子打扮,也极少接触年龄相近的女子,不懂女子心思,再加上靳相君曾经又是她的堂妹,所以,之后靳相君对她的示好,她只当是兄(姐)妹之谊,还觉得靳相君很是念旧,再加上自己也同为女儿身,对靳相君颇为照顾。   这一照顾,靳相君陷得更深了。   虽然黎青颜羡慕原身的不知情可以不受困扰,但原身对待靳相君的方式,完全是错误示范,绝对不可取。   而现在黎青颜对待靳相君,就像对待不喜欢的珍贵古董,不想靠近还摔不得碰不得。   但靳相君已然发现了她,她现在真是想跑都难。   ——   直至靳相君向黎青颜走来时,她乱糟糟的脑海,才稍微理顺,具备了一些思考能力。   黎青颜看着明显略带丝激动的靳相君,忐忑的内心悠悠叹了口气。   既然躲不掉,那就硬着头皮去面对吧。   这般想着,黎青颜眉眼中极不明显的慌张转瞬又被冷漠代替。   假·装X高岭之花·颜,上线!   没过多会,靳相君已然走到了黎青颜跟前,即使脸上带着浅色的面纱,也难掩欣喜,她轻轻唤了声道。   “言堂哥,真巧,你今日也是来南华寺上香?”   黎青颜淡淡颔首,然后装作提醒,纠正靳相君道。   “县主如今已是郡王府的人,如此称呼黎某,并不合规矩。”   黎青颜内心:懂了吧,我们不是亲戚了!别套近乎!   但这听在靳相君心里,解读又不一样。   差点忘了,这个朝代跟她所在的朝代规矩不一样,她所在的朝代,即使是同姓堂兄妹,也是可以成亲的。   这个朝代,同姓堂兄妹却不成,不过,幸而她不是黎青言的堂妹。   但如此看来,青言也不喜欢她是他堂妹,难不成,他也是对她…对她有那么一丝丝的好感?   脑补过度的靳相君眼神忽地一亮,朝黎青颜冷漠的眸子看去,企望在那双冷漠的眸子之下看到哪怕一点点的不同。   可黎青颜哪里敢跟靳相君对视过久,就怕自己露馅,所以,还没等靳相君看个究竟,黎青颜眼神快速避开,语气故意带上一些着急道。   “巧遇县主,亦是黎某之幸,只是黎某家中长辈还在寺中等待,如若县主无事,可容黎某先行离去?”   今日冲击太大的黎青颜,找个理由就想开溜,她当然能看出靳相君想同她亲近之意,但她可不想同靳相君久待,趁着靳相君开口之前,自己得赶紧撤。   谁料,靳相君难得遇上黎青颜,也不知下回什么时候才有机会遇上,哪能轻易放她走,浅色面纱的柔美容颜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轻轻柔柔道。   “不知是黎府哪位长辈,相君曾得黎府恩情,还没来得及去道谢,黎世子可否带上相君?”   言下之意,就是跟定黎青颜了。   黎青颜暗道糟糕,甩不掉啊。   而与此同时,一道逼人的视线,已经打量黎青颜许久了,许久到她想装忽视都难。   是先前那位锦袍英武男子,这会已经回到了男子的“姻缘树”下,瞧着正在对话的黎青颜和靳相君,似笑非笑。   稍微冷静下来的黎青颜,现在才有心思细细分析。   锦袍英武男子一看就是靳相君的追求者,看靳相君方才对他的态度,也不算冷漠。   不算冷漠,就是有戏。   黎青颜脑海中快速闪过靳相君身边的那几位男人,赶紧对号入座了起来。   一身贵气,英武不凡,再加上……   黎青颜余光不自觉瞥向聂渊筳身边的面白无须男子行礼的手,那不自觉翘起的小指。   这种种信息都表明——   锦袍英武男子,大概率就是靳相君未来名义上的夫君,大燕朝二皇子,聂渊筳。   说起聂渊筳此人,可以说是黎青颜最不喜欢的男配了。   弑兄夺权,奢靡昏庸,狼戾不仁,无能自大,偏还是个草包脑子。   即使,顶着“女主男人”的身份,也没有女主其他几个男人在读者圈受欢迎。   除了身份和长相,黎青颜都想不明白,靳相君喜欢他哪点。   不过,真正身处于这里后,黎青颜反倒有些明白了。   靳相君最喜欢的确实是聂渊筳的身份,一个草包皇帝,可比一个聪明皇帝,好操控多了,即使之后,她未能登上帝位,也能成为大燕朝背后真正的掌权者。   想通了这点,黎青颜更觉靳相君可怕,对她而言,感情也可为权欲所利用。   普通市民黎青颜理解靳相君想要谋权的心情,却不认同她的做法。   当然,靳相君如何选择也跟她没什么关系就是了。现在她能做的,就是赶紧从聂渊筳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谁知道这个暴虐的“蛇精病”,会因为嫉妒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是的,虽然聂渊筳有无数的缺点,但这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善妒,即使之后,他因为真爱靳相君,做出了妥协和让步,表面上容忍靳相君有其他男人,暗地也没放弃找机会把那些男人暗杀掉。   说不准,原身在书中的结局,就是因为聂渊筳发现靳相君心头的最爱是黎青言,然后找人把原身推落悬崖。   黎青颜越想越觉得,聂渊筳是凶手的可能性极大。   基于这个想法,黎青颜只想赶紧离开这,既是是跟着靳相君一路。   ——   所以,等到黎青颜和靳相君单独一路时,她心里只留下了无限懊悔。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两人本是要去寻黎青颜祖母,黎青颜寻思赶紧带靳相君去见完赶紧了事。   谁料,靳相君果然不是个消停的人物,这会,她两人到了一处僻静地儿,而她的丫鬟已经被她支到一旁,看着靳相君脸红红的模样,黎青颜忽然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靳相君她……   不会是要表白吧。   不对啊,原书里可没这段剧情!   原书中,靳相君虽然行为作风大胆,但因为先前身为女帝,从未追过人,而且从来都是那些男子捧着她,所以,她也不会先于开口表白,在她眼里,感情宛如一场博弈,谁先开口,就是输。   因此,她一定要等到黎青言先开口表白才是。   在原书中,靳相君也努力致力于对原身好,好到让原身喜欢她,继而爱上她,同她表白,可惜的是,她没想到,原身是个女子,更没想到,原身只把她的这份好,归结成了妹妹对兄长的关切之意。   黎青颜一直留意原剧情的,自然以为靳相君会按照原剧情走。   可如今…她这是要闹哪样?!   黎青颜不知,原剧情中,靳相君见黎青颜可没这么波折,因为相处机会比较多,靳相君可以选择徐徐图之,但这会被“相思之苦”折磨的靳相君,意识到了自己对黎青言的感情有多深,满脑子只想给黎青颜贴上“属于自己”的标签。   即使,一开始黎青言对她无甚感情,但也可在他心里留个不同的位置。   这场爱情博弈,输了她也认了。   但她一定会得到黎青言,一定会。   靳相君心里划过一丝坚定,深吸一口气,就想传达自己的心意。   这幅样子,吓得黎青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身子贴上了身后冰冷的假山。   可谁料,靳相君还未开口,另有一道娇羞的声音从两人身后的假山传来。   “表…表哥,这是我为你做的荷包,你…看可否满意?” 第30章   送荷包, 在大燕朝是有那定情之意。   如果男子接受了女子的荷包,便是接受了她的爱慕之意, 也算是古代女子难得能大胆表露自己心思的举动。   不过,乍听之下,女子的声音,很是陌生,绝非黎青颜和靳相君认识之人。   而且此时, 靳相君的脸色,有些难看。   任谁在准备表白的时候被打断, 都会很难看吧。   但黎青颜却暗自松了口气,刚刚靳相君不断逼近的模样再加上现在这幅难看的神色,估摸她是料中了。   真给她逮着机会表白还得了!!!   与此同时, 黎青颜顺势同靳相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刚准备示意两人离开, 不要当那偷听墙角八卦之人时,另一道声音却让黎青颜止住了步伐。   “宜雯表妹, 恕我不能收。”   然后是片刻的凝滞,显然女子没想到受到如此直白的拒绝。   过了一会,女子略带颤声的声音才响起。   “表哥,为何如此对宜雯, 你…可是有喜欢的人?”   “跟这个没有关系, 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 无男女之情, 若是收了, 岂不是会让你误会。”   语气虽温和,但说得却十分直接。   以至于黎青颜都感叹。   够直白啊,大兄弟。   不过,黎青颜个人是觉得如果不喜欢一个人,最好断的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若不是碍于女帝记仇小心眼,手段还凶残,黎青颜早就想直接拒绝了。   一时之间,又有些羡慕这位能直白拒绝表妹的男子。   话音一落,女子略带抽泣的声音便是响起,但男子似乎无动于衷。   本就脸色难看的女帝,此时脸色更难看了。   但原因却是不同,她面色微沉,嘴里难得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过分!”   “这位女子鼓起了多大勇气,才同这位男子示爱,男子无礼拒绝且不说,见到女子哭泣,竟不上前宽慰,女子眼泪何其珍贵,居然让女子垂泪,这样的男子,压根也配不上这位女子。”   来到这个时代,男女地位骤然变换,已经让靳相君不适应以及难受,如今,又看到曾经该是顶天立地的女子,竟因为被一个男子拒绝而哭哭啼啼,心下火气渐起,对女子恨铁不成钢有之,更多的是对男子的迁怒,女尊国尽是温顺乖巧的郎君,谁会如此公然不给女子面子,甚至于让女子落泪,放在她的国家,男子不过是一个女子的附属品,放在这里,却真把自己当成多大回事一般。   这个时代,这个时代的男子,真真是可笑。   无礼拒绝?   黎青颜满脸问号,感觉她同靳相君仿佛看得不是同一场“表白被拒”现场。   至于宽慰,由于黎青颜在感情上本身就是喜欢干脆利落的性子,倒没觉得男子有什么错处,要是一宽慰,那个表妹陷得更深,岂不是更痛苦吗?   瞧着显然忿忿不平的靳相君,黎青颜明显不能感同身受。   而且,靳相君竟然会对那人不喜,黎青颜也是万万没想到。   不过,经由此事,黎青颜也发现,她同靳相君真是大大的三观不合,尤其是感情选择上。   幸好成功阻拦表白,不然答应拒绝,都是个错。   不过,既然是那人,黎青颜便不能坐视不管,任其被靳相君讨厌。   黎青颜琢磨了下,谨慎开口道。   “县主可否想过,其实他是出于善意,一时的残忍,断了求而不得的苦,对那女子也是件好事。”   忿忿然的靳相君显然没听进去。   “即便如此,但让女子哭泣,绝非好男儿所为,黎世子可别学了去。”   黎青颜不禁想抚额,压根无法沟通。   不过,高冷的“黎青言”做不出扶额的动作,所以,黎青颜只是绷着脸,沉默了下。   一时气愤的靳相君见身边的黎青颜沉默没说话,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以为黎青颜生气了,赶紧补救道。   “当然,黎世子这般风光霁月之人,自不会同这般男子一般。”   “黎世子,我们走吧,这样的男子,还是远离些好。”   就连最后,靳相君也不忘鄙视一番那位男子。   黎青颜无言。   不知该怎么同靳相君说,她说的这话,已然说晚了。   因为,那人是……   还未等黎青颜告诉靳相君,她认识那人,忽然假山旁边就冒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正欲走的靳相君和黎青颜耳侧,响起一道惊讶的声音。   “黎世子,你怎会在此?”   这回换成靳相君惊讶了,她有些发愣地看了看黎青颜,又看了看假山旁边的那道身影。   方才的声音,明显同先前拒绝“表妹”的声音一样。   而且那道身影身后,确实还跟着一个眼圈有些红的穿着雪青色衣裳的妙龄女子。   黎青颜眼神划过一丝讪讪,她万万都没想到,今日不仅是要当心桃花,还是大型事故现场!   这剧情走向,不对啊。   但无论黎青颜如何想不通,角色扮演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黎青颜眼神微微回暖,看向假山旁的那道身影道。   “见过夏兄。”   此后,便是四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是了,黎青颜和靳相君吃的瓜,便是夏谦的瓜。   原书中,靳相君先结识的夏谦的师父,太叔子,经由太叔子引见后,才认识的夏谦。   彼时,靳相君已经听太叔子说了一通夏谦的好话,再加上夏谦性子单纯,之后,又救了她好几回,自然对夏谦印象极佳。   可谁料,靳相君和夏谦竟然南华寺提前碰上了,还碰到了夏谦拒绝女子,引女子垂泪的场面。   这让女权至上的靳相君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差到了极点。   想挽救还没挽救回来的黎青颜夹在中间很是尴尬,她到现在还有点懵,被这突然跳脱的剧情影响的。   而且,黎青颜心头总觉得哪里奇怪的很。   明明,两人不该在南华寺碰上的呢,怎么就碰上了呢?!   四人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硬着头皮想扯回剧情线的黎青颜打破。   她先是转头同夏谦道。   “黎某是同家人来此上香的。”   然后,侧了侧身,将身后的靳相君露了出来,同夏谦介绍道。   “这位是永宁县主,我同县主一时走岔了路,也是刚到此地。”   黎青颜说这话,是为了给那位见着黎青颜和靳相君后,明显眼圈更红的身着雪青色衣裳的女子全个脸面。   果然,她这话一说,身着雪青色衣裳的女子,面上明显松了口气。   然后,黎青颜又侧身同靳相君道。   “县主,这位是夏谦,来自江南,同我一般,即将参加国子监考试。”   夏谦的眉眼一如往昔的干净清冽,听到黎青颜的话,有礼地同靳相君拱了拱手,嘴角浮现一丝笑容道。   “夏谦见过永宁县主。”   身后那位女子亦是同样动作。   相比之下,靳相君的态度就十分明显了。   对着夏谦,她只是敷衍地点点头,对着那位女子,倒是多夸上了好几句,明显流露出亲近之意。   单纯的夏谦完全没发现自己被靳相君轻慢了,还拉着一旁的黎青颜,叨叨上回得到的医书内容,两人之间的融洽,看得靳相君又是一顿碍眼。   心想着,青言怎么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不行,他定是不知此人的真面目,她之后找个机会,可得好好同青言说说,让他远离此等渣男。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   靳相君把目光放在一旁还有些哭哭啼啼的骆宜雯,表情很有些恨铁不成钢。   同黎青颜和夏谦说了几句,便拉着骆宜雯去到别处。   她得好好给这个时代的女子洗洗脑,第一个,便从这个叫“骆宜雯”的女子开始吧。   黎青颜看了一眼靳相君和骆宜雯的背影,再看了一眼眼神清澈,尚不知被冠上“渣男”帽子的夏谦。   心里划过一个疑问。   剧情莫名崩坏的情况下,夏谦还是那根粗壮的“金大腿”吗? 第31章   思考片刻, 黎青颜决定先观察观察,反正如今她也没想到别的方法。   原剧情中,书中女主后期参与夺权后,会中一种奇毒, 这种奇毒, 只有太叔子和夏谦会解。   不论靳相君现在如何对夏谦有意见, 在生死关头,亦可大为改观。   只是, 就不知这回是偶然巧遇,还是剧情崩坏,若是前者, 没什么好担心的, 若是后者,就要担心后面的剧情是否还会崩坏了。   黎青颜心思微沉, 原本因为对了解原剧情,心里还几分成算的底气, 现在好像“嗖”的一下,漏气了。   黎青颜正思索着,冷不丁地忽然听到夏谦的发问。   “黎世子, 对盛京内近日传闻的制艺一事,你如何看?”   “制艺”二字,划过黎青颜脑海, 她神色不由浮现一丝了然。   夏谦询问的“制艺一事”, 是最近在盛京学子中, 流传比较广的一件传闻,也是学子们比较关心的一个切身问题。   “制艺”,也就是“八股文”,最近传闻有大臣向圣上进谏,想将之后的科举考试文体,定为“八股文”。   若是圣上同意,那么之后学子们做文章,便要老老实实地以“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作为文章的固定格式,内容要以古人的语气,出题范围也圈在了《四书》和《五经》中。   像夏谦和她,如果真的能进入国子监,这“八股文”也将会成为他们之后固定学习的一部分,所以,不意外夏谦会关心。   听闻朝廷百官风向大多是支持“八股文”的,因为“八股文”格式固定,在科举考场上,考官们只用看考生的“八股文”每一部分是否符合音律要求,内容是否得当充实,就能快速而又客观地做出判断,这也将大大提高阅卷效率。   而且用同一种文体格式,对于考生而言,也相对公平些。   以黎青颜现代的眼光看,“八股文”就好像是客观题,无论哪一个考官去评审,得出来的结论都差不多。   这确实是加快了考官们审阅的效率,而且相对的,能做出“八股文”的人,一般逻辑性极强,再加上“八股文”本身算是一种文字游戏,所以,会这种文体,以此拿到高分的人,一般均是在智商上碾压了大多数人。   这样也能保证大部分聪明又严谨的人,能够入朝为官。   但推行“八股文”却极有可能会衍生出一个极大的弊端。   黎青颜想了想,才是开口道。   “若我来说,八股文本身只是一种文体形式,并无对错一说,而且确实也加快了阅卷速度,用同一种文体考试,科举也会相对公平些。”   夏谦听着没点头也没摇头,面上似乎陷入了一种沉思。   黎青颜也没注意,自顾自接着说道。   “可是,若大力推行“八股取士”,却或有可能导致一种结果,八股这种文体,本身偏难,学子们在学习经义的同时,还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学习这种文体,太过注重形式,而舍弃内容本身,这其实是一种舍本逐末的表现。”   “而且,出题范围只圈在了《四书》和《五经》之中,短期内或许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若长远来看,命题将会缺乏新意,有闭门造车之嫌,不能结合当下时政,不利于长远发展,只做浮于表面的文章,但落在实处,并不实用。”   “再者,代古人说话,也就是说,写文要模仿古人的语气,虽然是对儒学经典的深层次研究,但从另外一个层面讲,也很难抒发自己的观点,长此以往,恐思想禁锢僵化。”   黎青颜说到这便停止了,其实还有一些后人总结的观点,黎青颜倒不敢说,比如当时推行“八股取士”是统治者为了加强中央文化思想集权控制,但这种妄议皇权的观点,给黎青颜好几个脑袋,她也不敢说。   而且,大燕朝如何,黎青颜本是不关心的,不过,既然夏谦问起,为了在夏谦心中加分,作为曾经的教育工作者的黎青颜也是很实诚地说道说道自己关于“八股文”的想法,反正只是同夏谦私下交流,圣上也不会听到她的议论,更不会因为她的议论,而改掉原本的选择。   “所以,黎世子是不赞成推行八股文?”   夏谦的声音不知为何,略带了一丝低沉,干净的眉眼在黎青颜没注意的时候,闪过一丝精光。   黎青颜却意外地摇了摇头,淡淡道。   “不是不赞成,只是认为八股文不应大力推行,若只是作为科举的一科,检验学子们是否逻辑清晰和以及对儒家经典的钻研程度,我认为是可取的,但与此同时,若有可能,也不能荒废其他关于时政,实践以及术艺等等方面的考核。”   所谓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后世早已推行,黎青颜只是把后世的观点提前说了下,不过要是大燕朝真的这么推行全面发展,估计会出现不少名人大家,流传下不少传世作品吧。   黎青颜一说完,又扯着话题,反问道。   “夏兄又如何想呢?”   这回夏谦脸上浮现了一丝羞赧。   “我没有黎世子这般有见解,只是当时听闻此事,觉得有些不妥,可也说不上哪里不妥,如今听黎世子一言,倒也豁然开朗。”   “果然,黎世子不负传闻,夏某自愧不如。”   夏谦真诚的夸奖,说得黎青颜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哪里有多厉害,说得都是基于后世批判分析上,自己的理解。   她反倒觉得夏谦厉害,没有历史史料辅佐,只是光听听,就能本能预见出不妥,政治嗅觉可见敏锐。   如果不是夏谦醉心医理,想来也该是个很厉害的政治家吧,黎青颜不自觉诧异想。   诧异归诧异,黎青颜面上还是一点不显,之后两人也没再提这些朝政之事,风花雪月聊起了别的。   只是,待靳相君和骆宜雯归来后,四人分别时,夏谦冷不丁地回头看了一眼,靳相君和黎青颜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深沉。   一旁的骆宜雯神情也不算好,不知方才靳相君同她说了什么,现在的她俨然一副惊诧到完全不能消化的表情。   只是,她走了一会,却发现身后的夏谦没有跟上,驻足停在原地,不知在思考什么。   骆宜雯有些奇怪,不知怎的,表哥这回进京后,好像同以往有些不同。   她疑惑道。   “表哥,还有什么事吗?”   闻声,夏谦回头,还是那副干净清冽的模样,展颜道。   “无事。”   只是有些可惜。   夏谦心里划过一丝念头。   只是无人知道,他在可惜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   ——   快到黎老夫人歇息的地方时,黎青颜仿佛跟见到了“曙光”一般,嘴角不自觉上浮,连脚程都加快了不少。   身边的靳相君就跟个不定时炸弹一般,先前因为夏谦的事,一时打断了靳相君的表白,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想起来表白一番?   而且,夏谦拒绝表妹,跟她无关的人和事都能被她记恨,这要换成本人……   嗯,不敢想不敢想。   还是赶紧走吧。   只是,等到黎青颜刚踏入大门,还未朗声唤一声“祖母”,那声音就跟卡在喉咙里了一样,上不去下不来,难受的紧。   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想法。   剧情果然是崩坏了!   ——   黎青颜看着脸上满是笑意的黎老夫人,其嘴角的弧度,跟见着她的时候差不了多少,眼神不自觉就往左边瞄过去,注意力明显没放在右边的两位亲孙儿身上。   不过,黎青峥和黎青烨好似也压根不在意,脸上激动的神色,可比瞧见她时好多了,尤其是那黎青峥,黎青颜似乎是第一次看到他展露真心的笑容,还带了一丝崇拜之情。   而站在左边的人,不是一位,而是两位。   两位,黎青颜均是见过的。   压住风流的桃花眼,漫不经心的随意身姿。   可不就正是白景书和季斐嘛。   在听到身后,缓缓跟过来的脚步声,黎青颜略微有些头疼。   好吧,男主女主的第一次碰面也提前了。   今个她出门是没看黄历呢?还是没看黄历呢?还是没看黄历呢?   被突然崩乱的剧情,搞到丧到极点的黎青颜,脸上这回都不用伪装,真的很冷淡,有一丝无精打采,拉回黎老夫人注意道。   “祖母,孙儿回来了。”   黎老夫人难得瞧见白景书这般可与自家青言一比的少年郎,方才才想着,一会等青言回来,定要好生同两人引见一番,结果就听到了青言的声音。   可黎老夫人还未欣喜,又听到自家孙儿身后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道。   “相君见过黎老夫人。”   话音一落,黎老夫人还未反应,背对着大门的白景书,脸色浮现一丝难看。 第32章   黎老夫人讶异地抬了抬眉, 唤道。   “永宁县主?”   黎府内部同姓宗族间,男女大防虽不算极严,但也还是有的,像先前靳相君以“黎青君”之名被二房当成庶女养在身边时, 除了二房的兄弟姊妹, 其他几房的姐妹以及误打误撞的黎青颜外, 其他几房的兄弟皆是没见过靳相君的。   不过,即使这几位子弟不认识靳相君, 也都听过近来盛京风头正盛的“永宁县主”的名头。   所以,当黎青峥和黎青烨听到这个名头时,下意识晃神了下, 才同之前的“黎青君”对上了号。   对于这位曾经的“堂妹”, 黎青峥和黎青烨,也不免递过去了一个好奇的眼神。   可这一看, 却不得了。   某人的内心,恍若青山遇春雨, 润泽得轻轻痒痒,却悄然无息得渗入地底。   黎老夫人是个极重声誉的主儿,虽靳相君曾经是他们黎家的人, 但到底如今已贵为“永宁县主”,所以,两人打过一番招呼, 黎老夫人便找了个借口, 支走了在场所有男子, 只留下永宁县主,准备好生叙旧一番。   既然他们黎府同南安郡王府有这段渊源,若不利用得当,岂不辜负。   思及此,黎老夫人内心悠悠叹了口气,想起痴傻的黎老侯爷,以及不良于行的长平侯。   若非当初那般,他们黎家如何能落到如此看人脸色,攀附权贵的下场!   黎老夫人抚摸手腕佛珠的手,不由重了几分。   另一边,黎青颜就不算太好过了。   因为黎老夫人找的借口是,让黎青颜这位长子嫡孙,好生招待一番白景书和季斐。   当然,在南华寺,便是好生带他二人逛逛寺院。   但奇怪的是,黎老夫人只点名了黎青颜一人,却不知为何黎青峥和黎青烨也没走。   不过,之后黎青颜瞧着黎青峥看见白景书眼底闪过的一丝讨好之色,也约莫明白了。   正所谓,不是谁都有资格当书中男主的。   白景书,是谁啊?   那可是,世家公子们的领头人。   古有王谢之家,今有清白之家。   这里的清白,便只得是白氏家族。   自古世家同皇权分庭抗礼,强悍的世族既是皇权统治的支撑,亦是其威胁。   当然,也不能用纯粹的“敌人”和“朋友”来表述,一切皆为利益驱使。   但黎青颜纵观历史有感,却觉得好些世家比之皇权更为厉害,世家可得百年传承而经久不衰,但皇权更替,却是时而有之。   而且,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到底是两个世家,可相互制约,但在大燕朝,白家却是一家独大,在世家声望空前浩大,同时也死死制约着皇权。   所以,这也是圣上不敢动白家,反而将自己的妹妹嫁入白家,让白家血脉融入皇家血脉,从旁绑住白家的原因吗?   黎青峥讨好白景书,意味便不言而喻,但凡能从白景书手里流出点好处,也够黎青峥得益丰厚了。   黎青颜一边悬着心思陪同白景书和季斐走着,一边依着所知的原剧情背景,不负责任地乱猜想中。   刚刚她也有留心注意,放在原书里,该被重点描写的男女主角第一次见面。   结果在两人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中,匆匆擦身而过。   真的就只是匆匆,甚至于两人都没多分给对方一个眼神,仿佛好似看不见对方一样。   这让黎青颜简直纳闷的紧。   黎青颜哪里知道,这根本就不是靳相君和白景书的第一次见面。   白景书因不知名的原因,瞧着在黎青颜身旁的靳相君就烦躁,哪里愿意多看她一眼。   靳相君更是,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之前见过她男装打扮的怪人,为了防止被白景书察觉,她亦是不敢多看他一眼。   不知情的黎青颜,只能归结于原剧情因不知原因崩坏了一部分,也不知是一时,还是全盘崩坏。   以至于,黎青颜因为不清楚未来的风向,对未来产生了一分慌张,开始不自觉分析角色时代背景,像一个真正的人物活在这个时代一般。   这就好比,你已经玩过一遍这个游戏,只是玩失败了,第二回,熟悉剧情的你,本想能通过对剧情的熟悉度,规避死亡结局通关,却因为游戏剧情大改,而不得不重新开始摸索攻略。   而攻略怎么做,只有真正融入进去,成为真正的“黎青言”,才能知道每一步怎么走。   当然,有无经验的区别,就在于黎青颜更加谨慎了,此时,她未曾发现,她这份谨慎会逐渐让她更像她自己。   ——   黎青峥的讨好之意,虽有心隐藏,但时不时地同白景书聊话题,也不免渐渐暴露了心思。   反观黎老夫人点名的黎青颜,因为怀疑剧情崩坏,脑海思绪不住乱窜,止不住思索,接下来她该怎么做,整个人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更别提能对白景书笑脸相迎了。   等到季斐叫她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黎青颜侧身问道。   “季小将军,唤我何事?”   先前黎青颜初初恢复同季斐之间的记忆,记忆比较散乱,她也没细想,以为原身同季斐关系至少面上亲近,便学着季斐的称呼唤他。   结果当夜,等她细细梳理,才发现问题大发了!   原身竟从未叫过季斐“阿斐”,反倒是一口一个疏离冷淡地“季小将军”。   黎青颜暗道自己初来乍到,太过疏忽,等下回见到季斐,定要好好打消对方的疑虑。   只是不知怎的,季斐听到黎青颜如以往般称呼他时,眼里微顿了一下,调笑的表情有些发僵,瞳孔仁儿先是微微流转到白景书身上一瞬,再又落在一旁的黎青峥和黎青烨身上,似乎自以为明白了什么,才又对上黎青颜,笑开了道。   “黎世子可是嫌我二人无趣,这般走神,方才白世子可是唤你许久。”   白景书叫她了?   刚刚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黎青颜完全没注意周遭声音。   果然,一旁黎青峥朝她递了一个“不识好歹”的忿忿眼神。   黎青峥确实生气,他多次想同白景书搭上话,可白景书神色均是淡淡,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白景书反而若有似无地一直想同黎青言搭话,然而黎青言还一副自以为是的倨傲模样,装作没听到,简直可气。   黎青峥心头正生气着,这边求生欲极强的黎青颜一听,赶紧摇了摇头。   扯起一个淡淡的笑容道。   “季小将军,方才黎某走神,确实是黎某不对,但如何也不是季小将军说的原因,能同白世子和季小将军同游南华寺,是黎某之幸,许是近日学业繁重,黎某身体略有不适,才照顾不周,还请白世子和季小将军见谅。”   黎青颜的这番话,配上她略带苍白的脸色,白景书和季斐还真信了。   一时,两人的神色又略有些深沉,只是那丝深沉中,藏着什么,现在的黎青颜还看不懂。   黎青颜为了赔罪,这回倒是先开了口。   “白世子,方才唤黎某何事?”   白景书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流转,便对上了询问的黎青颜。   在他看来,眼前的黎青颜,眼底无悲无喜,对他的态度,也疏离有礼。   仿佛…仿佛…就像对待一个真正的陌生人一般!   白景书垂在衣袖的手,微微攒紧。   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他不该生气的。   可他就是…忍不住。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白景书每日都陷入自我矛盾中,今日亦然。   白景书指甲嵌在了掌心的肉里,刺痛的感觉,他脸上却恍然不觉,眉间轻轻蹙起道。   “黎世子,白某想去拜拜文殊菩萨,不知黎世子可否知道位置?”   黎青颜一听,她还真知道位置,先前那个灰衣扫地僧带她回南华寺门口时,倒是经过过。   想到那个灰衣扫地僧,黎青颜不免就想到他先前的话,心思一沉。   这僧人,怎么有点邪门!   不过,黎青颜面上还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同白景书有礼道。   “白世子,请随我来。”   说完,便先走在了前头。   却不知身后的白景书,因为黎青颜越发有礼的动作,漂亮的桃花眼越发黯淡。   黎青峥和黎青烨当然不会落于几人,等到了文殊菩萨所在的位置,两人跟着白景书和季斐的动作,一起去拿了香来。   看着黎青峥和黎青烨脸上的认真,黎青颜才忽然想起。   文殊菩萨,也是保佑考试亨通的。   最近的考试,也就国子监考试。   这回,黎青颜眼里划过一丝奇怪。   黎青峥和黎青烨也就算了,季斐和白景书又不用参与国子监考试。   他二人拜文殊菩萨干嘛? 第33章   黎青颜自己虽然不想拜文殊菩萨,不过大家都拜了, 她也不好特立独行。   拿着香, 就跟随四人步伐而去。   黎青颜走在最后,虽然只穿了素净的白裳, 但不论行跪,都自有一番气韵, 引得周边好些上香的男男女女,频频注视, 其中不乏爱慕垂涎的惊艳目光。   站在一旁的白景书注意到, 不知为何,心情越发欠佳。   而等到黎青颜拜完后,正起身时,气压一直低迷的白景书, 忽然盯着她看了一眼, 然后认真而又莫名地对她说道。   “此次朝考, 黎世子定能脱颖而出。”   朝考,是国子监考试的“正式名称”。   可白景书突如其来的笃定和自信, 让黎青颜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瞒大家说, 虽然黎青颜有着原身的底子, 但从未经历过古代考试的她,也不是那么有底气。   所以, 黎青颜只得眨巴眨巴得瞅着白景书, 表情很是疑惑。   可是, 白景书的笃定原因她没眨巴出来,反倒是他一副等着她回答的表情,让黎青颜好顿挖空心思想着一堆感谢赞美之词,准备刷刷书中男主的好感度,只是不知怎的,当黎青颜好不容易想出一套感谢赞美词,眼神不自觉就落到了白景书那副认真的模样。   黎青颜本想说的那些浮于言表的讨好谎言,顿时,有些说不出口。   最后,她只得干巴巴扯了扯嘴角,说了句。   “借白世子吉言。”   ——   黎青颜一行人从文殊菩萨那里出来后,白景书和季斐,便要先行一步,黎青颜心里顿时轻松,连分别时的语气都欢快了不少。   黎青颜几人回到黎老夫人那里时,靳相君已然走了,她不自觉地长舒一口气。   眼见门外即将日暮西山,黎青颜的忐忑的心情也同她落日一般,缓缓落了下来。   今日虽波折了些,但到底安稳度过,现在的黎青颜只想什么都不想,好好回去睡上一觉。   可惜啊,即使她为了不再烦心,同最乖巧的黎青堂坐同一马车回家,但该来的还是挡不住。   尤其是在她拿了黎青堂帮她拿的红绸布带后。   黎青颜看看手中的红绸布带,朱红的色泽,亮眼到无法忽视。   再对上脸色发白,却挡不住眼神晶亮的黎青堂,太阳穴再次开始突突疼。   黎青颜手上的红绸布带,她眼熟的紧。   同先前在“姻缘树”下的靳相君手里拿的一模一样。   用途她是知道的,用来投挂在姻缘树上,祈祷姻缘。   不过,就不知黎青堂给她是几个意思?!   就在黎青颜猜测时,黎青堂已然开口,脸上还带着一丝害羞。   “世子堂哥,听闻南华寺虽不是月老庙,但这里求姻缘是极灵的,我寻思便把帮你拿上一条,等你以后有了那心上人,便可在红绸布带上写下你同那人的名字,然后来此祈求姻缘。”   黎青堂话里为黎青颜考虑的真诚,她听得出来。   只是,姻缘?   黎青颜眼神落在手中的布条上,心头不由浮现一丝荒谬感。   她怎么可能在这里寻得姻缘?   这里,可是书里的世界啊。   这个念头一起,黎青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不自觉地轻轻捏紧了布条,这看在黎青堂眼里,还以为自己这个行为,讨了黎青颜欢心,胖乎乎的脸上笑意更甚。   这一笑,说话就轻松了些,黎青堂忍不住八卦了一下。   “那世子堂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莫不是永宁县主那样的?”   黎青堂不像黎青珊那般抵触靳相君,虽然,以前也因为维护黎青珊,没帮着靳相君,但黎青堂并不讨厌她,只当她是个不熟的妹妹。   所以,黎青堂对世子堂哥和靳相君的接触,并没有抵触情绪。   他可是听说了,今日永宁县主可是被世子堂哥带着去见祖母的,两人是怎么遇上的,又有一番什么样的故事,黎青堂好奇的紧。   黎青颜瞧着一脸好奇,眼神晶亮,对她十分关心和崇拜的黎青堂,神情有片刻的凝滞。   好半晌,黎青颜略带一丝沉闷的声音才传来。   “勿要胡话。”   许是黎青颜的语气听起来不是那么开心,以至于黎青堂的八卦好奇的表情也淡了一下,暗自嘀咕是不是自己哪句话惹世子堂哥不高兴了。   可这副认真又谨慎,渴望不被黎青颜讨厌的表情,落在黎青颜眼里,又有些微难受。   因为,她方才明白了一件事。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   另一边,同黎青颜分别后,白景书和季斐也没有立即离去,反倒是季斐兴致勃勃地拉着白景书去向某个目的地,路上更是边走便说道。   “这回咱俩可真是心有灵犀。”   “都想着给阿言拜拜文殊菩萨,那小子还装傻,看来还生你气呢。”   “要不要我给你俩安排安排,让你俩单独聊聊。”   “再大的气,说开也就好了。”   “咱可是做了十几年兄弟……”   ……   “阿斐。”白景书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季斐的絮叨。   季斐回头,不明所以地看了白景书一眼,还没询问怎么回事,就看见白景书目光淡淡地不知看向何方,声音有些发哑道。   “以后,我同阿言的事,你别管了。”   季斐嬉笑的神色明显一愣,但不过瞬间,他又扯起了笑意,漫不经心道。   “你当你俩的那点破事,我稀得管啊。”   “也好,以后我便不用顾忌你,可以常去寻阿言玩耍,正巧我最近对他有兴趣的紧。”   闻言,白景书眉头更是皱起,凝声道。   “阿斐,阿言不是你的玩物。”   季斐却只是随意瞥了他一眼,分不清是玩笑还是如何,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道。   “景书,阿言也不是你的所有物。”   白景书一听,神色更加沉闷,张口刚想再说什么。   却见季斐忽然向前小跑而去,然后很快回了来,往白景书怀里塞了一物。   白景书下意识低头,一抹亮眼的朱红映入他的眼帘。   耳边适时响起季斐恢复轻松调笑的声音。   “听闻南华寺的姻缘树很是灵验,景书,你若是有了心爱的女子,便在这红绸布带上,写下你同那人的名字,来姻缘树下投挂,说不定,就能结成一段好姻缘呢。”   白景书身子一僵,不知季斐察觉了多少,可当他闻言抬头,却又对上季斐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的眸子,只他手中也拿着一根红绸布带。   白景书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抹朱红上,心里却泛起了丝丝苦涩。   心爱的女子?   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而白景书和季斐两人手持红绸布带,在姻缘树不远处停留的模样,也落入了一双眼睛里。   那人看了眼手里的红绸布带,朱红的红绸布带,在白皙到近乎透明的大手中,显得分外两眼,接着,又抬头看了眼漫天飘着的红绸布带。   嘴角浮现一丝讥笑。   然后转身,将手里的红绸布带扔给身后的沉闷男子。   那人的声音在香火的气息中,飘入了沉闷男子的耳边。   “处理掉吧。”   “是,主子。”   香火缠绕,漫天红绸。   许是这般,才让他生了不该有的妄念吧。   那人不自觉地想。 第34章   接下来的日子,黎青颜原本以为自己还会胡思乱想, 结果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时间乱想。   临近“朝考”, 黎府上下俨然戒备状态。   除了黎青颜,大多神经紧绷, 简直比她这个要参考的考生还紧张。   像黎青颜娘亲,便是绣了各种“竹子花样”的衣裳香囊鞋样, 取其“竹报平安”之意,祈祷黎青颜此去朝考能平安。   黎青颜爹爹更甚, 每日像是缺失记忆了一般, 来往黎青颜院落内无数回,耳提面命的那些话,黎青颜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不过两人共通的是,不求黎青颜能过国子监考试, 只求保住自身平安, 这倒让黎青颜心下感动, 原身的爹娘,总归是心里有她的。   只是, 即使再忙, 黎青颜在细碎的空档时间里, 依旧止不住走神。   有那么一瞬间, 黎青颜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才好。   原书剧情中,原身是会死的, 黎青颜在没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 不可能让“黎青颜”就这么死掉, 因为死了,有可能什么都没了。   但现在剧情极有可能崩了,原身还会不会死,尚不可知,可有一点却很通透明白地告诉了黎青颜,她的“预知金手指”没了。   她想通过所知剧情,规避原身之后所遭遇的危险的方法,行不通了。   失去了“预知金手指”的黎青颜现在宛如一个没有武器的初生婴儿。   对这个世界迷茫,对自己的未来也很迷茫。   她甚至都不明白,在这一个全部是捏造的世界里,什么才是真的。   可能也只有她是真的。   一瞬间,巨大的孤独感包裹住了黎青颜。   孤独迷茫的黎青颜,下意识去寻找在这个世界里,她唯一的慰藉——   黎老侯爷。   此时,黎青颜正有些走神地给黎老侯爷递了一块从西域过来的新鲜西瓜。   因为走神,黎青颜一递就糊到了黎老侯爷脸颊上。   黎老侯爷下意识“啊”了一声。   黎青颜这才反应过来,回神看向黎老侯爷。   此时,黎老侯爷的脸算是“惨不忍睹”。   碎成渣的西瓜果肉遍布黎老侯爷半个脸颊,眼角深深的纹路还夹上了几颗西瓜籽儿。   黎青颜赶紧拿出汗巾替黎老侯爷擦拭,一边擦,一边脸上还挂有一丝着急歉疚。   “对不起祖父,方才青言走神了,实在对不起。”   黎老侯爷却只是乖巧又天真地看了一眼黎青颜道。   “颜颜有什么好道歉的,颜颜不是不开心吗?是不是祖父脸吃西瓜,颜颜就开心了。”   “那我要多吃几个!”   黎老侯爷话音一落,身子前倾,就准备将脸扎进那堆切好的西瓜中。   好在黎青颜死命抓着黎老侯爷的后背,才没让黎老侯爷的脸再次“毁于一旦”。   黎青颜一把扯回黎老侯爷后,黎老侯爷还处于天然呆的状态,无辜的眼盯着黎青颜眨巴眨巴道。   “怎么了?祖父想让颜颜开心。”   黎青颜抓着黎老侯爷后背的手颤了一下,眼角一下子涌入些许动容。   她神色有些微愣,好一会,才似下定决定般,同黎老侯爷道。   “祖父,您说如果您有且只有一份糕点食谱,您可以依着这份糕点食谱,规避错误,正确地做出美味的糕点,可有一天您发现这份糕点食谱被烧坏了,但您还是想吃到美味的糕点,您会如何做?”   黎青颜兴许真是憋坏了,她这种情况也无法同旁人说,但许是方才黎老侯爷真诚关心之意打动了黎青颜,她才敢略微透露压在心底的迷茫。   当然,是修饰过后的迷茫,真正的迷茫,她谁也不敢说。   黎老侯爷皱了皱眉,似乎是在费力消化黎青颜话里的意思,好一会,他才重重揉了揉想得头疼的脑袋,一脸不解地回答道。   “颜颜,我非得吃糕点食谱上的糕点吗?”   “我就不能自己研制出美味的糕点吗?”   顺便,黎老侯爷还小声嘟囔道。   “哼,世上好吃的糕点千千万,又不是只有那本糕点食谱上写的最好吃。”   黎青颜其实也没指望从黎老侯爷那得到什么靠谱的回答,她约莫只是想找人分享下自己苦闷的心情,所以,当听到黎老侯爷略带一丝赌气幼稚的回话时,黎青颜心里浅浅划过一丝逗趣之意。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竟想着同黎老侯爷分享自己的苦闷和迷茫,还真当是个能不能吃到好吃糕点的问题,竟回答“又不是只有那本糕点食谱上写的最好吃”。   黎青颜脸上刚想浮现一丝笑意,却似是想到什么,身形忽地一顿,脑海再次回味了一下黎老侯爷刚刚那番话。   然后,整个人好似一下子陷入某种震惊的情绪中。   好看的眉眼,怔怔地显得有些呆滞。   下一刻,黎青颜郑重其事地深深看了黎老侯爷一眼,思索了下,复又问道。   “祖父,怎么才能做出好吃的糕点呢?”   黎老侯爷这回好似来了兴致,接着道。   “尝试啊!不去尝试怎么知道哪种搭配能做出好吃的糕点呢?!”   说完,黎老侯爷殷勤地给黎青颜递了一口西瓜。   黎青颜下意识接过,眼神却是久久不能平息的惊讶,一下子,她灰蒙蒙的内心,似乎拨开了。   若说之前的黎青颜因为有着原剧情作为依据和引导,想着利用所知原剧情,规避自身死亡结局和危险,所以,当剧情可能崩坏后,她才会显得那么无所适从。   可现在,经由黎老侯爷这番话,黎青颜却似乎找到了另一条路。   剧情崩坏,不代表吃不到好吃的糕点,走不到完美的通关结局。   就如黎老侯爷所言——   世上又不是只有那本糕点食谱上写的最好吃。   同理,也不是照着原剧情,就能走到完美的通关结局。   她先前是陷入了固有的死胡同思维,以为剧情崩坏,自身的命运也会变得更加无法掌控。   可谁说,她无法掌控自身的命运!   没有人说过,她一定要跟着原剧情走。   也没有人说过,她非要学着原身那般过日子。   剧情的疑似崩坏,仿佛就像是一个契机。   一个让黎青颜顿悟的契机。   她先前或许是想岔了。   依靠旁人,依靠外物,终究是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别人。   而唯有自己强大,才能将自己的命运牢牢地抓在手中,才能达到所谓完美的通关结局。   而这第一步,便是——   尝试。   跨出自己的安全区,去勇敢地尝试。 第35章   没过几日便是朝考之日。   黎青颜自打那日从黎老侯爷那出来, 整个人倒是截然不同了。   直观能感受变化的便是教习他们功课的王掌院。   先前, 黎青颜虽是因为有着勤奋的黎青堂对比, 学得较为认真,但这几日,黎青颜可以说跟学得废寝忘食一般。   态度的忽然转变, 倒是让王掌院啧啧称奇。   这也让王掌院止不住脑海内早就萌生的一个想法。   这日, 教习结束后, 黎青颜正准备拿几本书再回去一番时,便听到王掌院的声音。   “黎世子,可否有空借一步说话?”   黎青颜抬头, 正好对上了王掌院有些认真的眉眼, 她有些疑惑,王掌院能找她说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既是先生所找,青言自然有空。”   黎青颜本是欲走的身子, 顺势折返了回来, 而方才两人的对话, 也落入了一起学习的黎府其他几个堂兄弟耳中。   除了黎青堂有些笨笨的,眼里只透露几丝好奇外, 其他几人皆是有所表情。   黎青牧最为明显, 不忿的眉眼都快挂在天上去了, 他对于黎青颜的不喜, 一览无余, 尤其在黎青颜单独被王掌院留下后。   一旁的黎青峥见状, 眯眯眼又是笑道。   “三堂哥,可是生气了?气王掌院单独留下世子堂哥开小灶?”   黎青牧同样不喜这个一天天跟个狐狸一样四处打量算计人的黎青峥,被其戳破自己的想法,他也只是重重“哼”了一声,不愿与其多交谈,留下话柄,甩了下袖子便是走掉。   黎青牧一走,根本没多想的黎青堂也赶紧回去背书去了,不知怎的,近日他总觉得头有些发晕。   黎青烨自然也想到了黎青峥说得可能,表情虽称不上愤懑,但到底也有些闷闷不乐。   可就在黎青烨刚准备走时,黎青峥却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黎青烨疑惑回身,却对上了黎青峥微眯的眼。   “哥?”   “跟我来。”   黎青峥冲黎青烨神秘一笑,勾了勾手,示意他跟上。   两人一溜烟就绕到了先前王掌院教习的雅阁后面。   黎青烨诧异。   “哥,这是要去做什么?”   黎青峥一边在雅阁后面的墙壁上轻轻敲着什么,一边小声同黎青烨解释道。   “你还真当王掌院是给黎青言开小灶?那不过是我说与黎青牧听的。”   “黎青言学识非凡,根本不需要王掌院给他开小灶,此次朝考亦能稳操胜券。”   对上自己的亲弟弟,黎青峥本性显露无疑,对黎青颜的称呼也不再客气。   “那王掌院找世子堂哥,所谓何事?”黎青烨更是疑惑问道。   “这也就是我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黎青峥嘴角浮现一丝阴测测的笑容,整个人看着满心算计。   而话音一落,黎青峥手下敲击的那块砖头,莫名松动了些,黎青峥面上一喜,轻轻往里一推。   神奇的一幕出现在了黎青峥和黎青烨的眼前。   本是封死的墙壁,竟然开始往两边移动,出现了一个可供一人而过的门。   第一次见的黎青烨嘴张的能塞一个鸡蛋,还是黎青峥给他捂上了道。   “别光顾着惊讶,跟我来。”   “哥…哥…这是……”   “回头再给你解释。”   说完,就扯着黎青烨的衣袖往里走。   惊诧万分的黎青烨和一脸谨慎的黎青峥沿着暗门后的楼梯而上,很快就到了一个低矮的房间。   房间内什么物件都没有,显然空置许久,而除了方才上楼的楼梯外,并无其他出口。   黎青烨正想发问,却看见黎青峥拧了拧眉,向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不一会,王掌院的声音便从黎青峥和黎青烨此时所处的墙壁背后传来。   “黎世子,我是想同你商量一事。”   “先生但说无妨。”   “关于山水书院……”   王掌院并不知道有人偷听,将自己心头的想法一一道来。   殊不知,暗地里偷听的黎青峥和黎青烨却愈发睁大的双眼。   ——   黑甲男子依旧如往昔一般向他的主子汇报黎府的动向,主要是黎青颜的动向。   包括黎青颜爹娘的怪异,黎青颜同黎老侯爷的相处,以及今日王掌院留下黎青颜一事,事无巨细,均是向他的主子汇报。   顺便说了一下,黎府竟然还有暗藏的暗门。   黑甲男子的主子听到黎府暗门一事,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眼神多了几分慎重。   而黑甲男子虽是遵循主子的吩咐,盯着黎府,却不太明白主子怎么会关注黎府和那位黎世子。   现在黑甲男子看下来,也还是觉得黎世子只是同普通世家子弟一般,不知自家主子为何对他特殊对待。   许是看出了黑甲男子的疑惑,在水精帘后那一位穿着祥云图案衣裳的男子,微微抬眼,看向底下跪着的黑甲男子道。   “黑鹰,可是有了疑惑?”   黑甲男子一顿,连忙拱手道。   “属下不敢。”   “呵……”   男子轻轻笑了笑。   “是不敢,但是,不是不想。”   “主子……”   被称作“黑鹰”的男子,脸上划过一丝被“料中心思”的窘态。   “但说无妨。”男子又是道。   黑甲男子一听自家主子确实语气平静,这才鼓起勇气,将藏在心里许久的疑问问出。   “主子,为何您会对黎世子这般在意?”   其实不只是在意,自家主子还做了好些奇怪的事,不过黑鹰也不敢多问便是了。   男子闻言,嘴角浅浅一勾,发浅的瞳孔仁儿越过跪着的黑鹰的身子,看向透过窗户花纹斑驳透露下的阳光。   悠悠的声音响起。   “因为他是一个值得在意的人。”   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下手里的珊瑚佛珠,继续说道。   “以前,重要到要在意,如今,有趣到要在意。”   听了回答的黑鹰,不明白不说,好似更迷糊了,但他也不可能追问,主子能出言替他解惑,已是他极大的荣光。   不过,他心头倒是确认了一件事,黎世子确实是主子极为在意的人。   水精帘后的男子说完这句,便止住了黎青颜的话题,反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永宁县主最近如何了?”   黑鹰低头回话。   “回主子话,永宁县主已与二皇子相识,近日两人交往甚密。”   “哦?”男子尾音上挑,接着道。   “那白景书同永宁县主呢?”   黑鹰一愣,没寻思自家主子会问起这两人的关系,但到底是打探情报的好手,仔细回忆一番道。   “白世子和永宁县主倒是见过两回面,一次是在南安郡王府,一次是在南华寺,但两人并无任何交集。”   这回男子眼里的光芒倒是越发闪烁,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道。   “倒还真挺有趣。” 第36章   转眼便到了朝考之日。   这日, 黎青颜早早便是起身梳洗, 出门正好遇上来唤黎青颜去同黎青颜爹娘吃早点的丫鬟, 黎青颜想了一下,便随丫鬟前去。   天微蒙蒙亮时,月牙还未消失, 淡淡的月光落在黎青颜冷凝俊雅的面庞, 在其素净的白色锦袍上, 晕染出一片光泽,仿若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一般。   惹得前头打着灯笼引路的丫鬟脸红红的同时,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生怕眨巴一下, 世子爷就像那话本里仙人一般飞升了。   所以,等到黎青颜到了自家爹娘院落时,就见前头打灯笼的丫鬟眼睛绷得大大的,光看一眼, 她眼睛都跟着疼。   黎青颜下意识晃了晃头, 让自己不要太关注旁人, 影响自身情绪。   跨入大门,屋内中央, 黎青颜的爹娘早已在那坐着等候, 此时, 见着黎青颜进来, 两人脸上有着掩饰过后的担忧。   细细碎碎地落入黎青颜眼里, 进入她的心里, 使得她的胃部有些难受。   这难受直到她落座,闻到扑鼻而来的饭菜香气,达到了顶点,面色有些难看。   早点并没有沾多少荤腥,只是简单的芝麻粥,包子和面片汤,最多也就加了份给黎青颜补营养的燕窝。   但饶是如此,黎青颜也难受的紧。   这问题出在黎青颜自身,她有极其严重的考前焦虑症。   像是以前在现代,重大考试之前,黎青颜都是整夜难以入眠,而且极容易被旁人情绪所影响,第二天考完试之前也不能吃东西,因为一紧张一焦虑,黎青颜的胃就会很不舒服,容易导致上吐下泻。   来到古代后,本以为换了副身子,这考前焦虑症应该没有了。   结果,昨夜黎青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就知道糟了。   要是换成先前,剧情没崩,这国子监入学成绩,黎青颜也没那么在意。   但现在改了观念的黎青颜却不同。   国子监,她是一定要进的。   不仅为她自己,也为了整个长平侯府和黎老侯爷。   黎青颜自打那日想通后,好些事也逐渐清晰了起来,既然,她改变不了已经穿进这本书里的命运,在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她就得努力好好活下去以及顺便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   好好活下去的前提,除了靳相君周遭那几个男人的不稳定因素外,还有一直隐藏在长平侯府的不知名势力。   对比之下,后者明显更为急迫。   但要抓住后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而黎府显然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儿,这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便是选择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呆着。   被各方视线严密锁定的“国子监”,倒成了一个极好的去处。   再者,黎青颜既然打算好好在这里生活,自然更想依着她的性子去享受生活。   先前,她因为怕被识破,总是学着原身过活,久而久之,倒失去了自己的追求。   在现代,她便是一个教育工作者,黎青颜也极喜欢这份工作,育人育己,引导不同的人走向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路,这对于黎青颜而言,是极有成就感和自豪感的一件事。   所以,在这里,她也并不想放弃,国子监是这里的最高学府,能在国子监学习,并研究这个时代最高学府的教育观,同样对黎青颜极其重要,甚至于,她有想过,之后自己或许也能这其中的一份子,为这个时代出一份力。   如果有可能,她更想为这个时代的女子出一份力,黎青颜忍不住就想起了那日在南华寺姻缘树下看到的那幅画面。   那幅姻缘树下的女子多于男子的画面。   诚然,在这里,女子以“夫”为天,甚至所有女子从小到大的认知便是如此。   可是,这是不对的啊。   这是不对的。   一个丈夫固然重要,却重要不到成为生活的全部。   先自爱,其后才是爱人。   这个时代的一剪缩影,让拥有现代女性独立价值观的黎青颜不由产生了一种悲悯的情绪。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能帮助这个时代的女子。   虽然这条路,很长很难,但黎青颜并不想放弃。   另外还有一点,便是先前说的,为了长平侯府和黎老侯爷,重点是为了黎老侯爷。   听闻黎老侯爷没痴傻之前,长平侯府可不叫长平侯府,而是叫长平公府,贵为一等公,同白景书身后的广德公府一般,是圣上面前的宠儿。   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得罪了圣上,再加上出征不利,损失惨重,一下子就被贬为了三等侯。   降爵不说,对长平侯府打击最大的还是黎老侯爷痴傻和长平侯的不良于行,若不是长平侯强撑着,整个黎府恐怕早已在风雨飘摇中,荡然无存。   黎老侯爷对黎青颜的真心,她承了受了,自然也想回应。   除了以身尽孝外,便是想将长平侯府恢复以往的荣光,若是如此,想来黎老侯爷,不论什么状态,该是能够更开怀些,说不准饭都能多吃两碗。   担子虽重,但为了让黎老侯爷多吃两碗饭,黎青颜还是毅然决然扛起,不似以前那般逃避。   由此可见,黎青颜极重亲情,孝心可嘉。   而正因为这份孝心,在黎青颜爹娘殷切的目光下,黎青颜才没好拒绝吃食。   这会,她一边脸色有些难看地抚着肚子一边同秋平朝大门走去。   秋平时时注意自家主子的动向,自然能发现黎青颜的异样。   秋平脸色划过一丝担忧和紧张,有些着急小声道。   “世子,可是身子不适?”   “要不找大夫看看。”   黎青颜闻言,皱了皱眉摆摆手道。   “来不及的,我忍忍便过了,无碍。”   “可世子……”   “秋平,我自己知道情况。”黎青颜口气带上了一丝严肃打断秋平道。   黎青颜下意识泯了泯唇,似是想转移腹中疼痛。   不论如何,朝考她是一定要考的。   闻言,秋平也不好再多劝阻,只得跟随黎青颜上了马车。   朝考极其慎重,为了保证大家不被互相影响,黎府这几位堂兄弟,都是各自一个马车。   所以,先行一步的黎青颜并未看到另一张惨白的脸,不久后,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大门口。   ——   等到黎青颜上了马车后,担心的秋平连忙给黎青颜倒了杯温水。   温水入肚,黎青颜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   黎青颜身子略微想往后倾,秋平眼疾手快又赶紧从旁拿了一块软枕给黎青颜垫上。   早露微寒,秋平怕凉着黎青颜,又从矮桌下面取出一块棕色的小毯子,给黎青颜盖住腹部和腿部。   做完这一切,秋平才略微安心,这时耳边却响起了自家主子带有一丝笑意的声音。   “秋瓶待我这般好,以后不知得便宜了哪个男子。”   秋平一愣,抬眼便落入了黎青颜微微弯曲的眼,只是脸色还是略有些苍白。   秋平不知黎青颜是何意,但还是赶快表忠心回话道。   “世子爷说笑了,秋平是要一辈子侍候世子爷身边的。”   黎青颜却越发笑开,只是笑容中带有一丝虚弱。   “小小年纪,说什么一辈子,你这一生,还长着呢,就算不是嫁人,秋瓶,没有什么自己想做的事吗?”   秋平却误以为黎青颜不信。   “世子爷若是不信,秋平可以对天起誓。”   听到这话,黎青颜只是笑了笑。   “不是怀疑你的忠心,只是秋平啊,人这一生,如此漫长,总归得活得有意义些。”   这话似是说与秋平听,又似是说与黎青颜自己听。   而秋平觉得今个儿的主子有些怪,尽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也不是今日,自打主子上回从黎老侯爷那出来后,整个人就好似不一样了。   至于哪点不一样,秋平抓抓头,想找到形容词,又好似哪个都不恰当。   突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有了。   如今的主子,就好像走下神坛一般,时不时会笑,说话也不像以前那般高冷难以亲近,话说前几日,主子见她衣裳破了个洞,还赏了她银两,让她去置办新衣服。   倒不是说以前的主子苛刻,只是觉得如今的主子好似更会关心人照顾人了。   好比以前是不可亲近的谪仙,如今却好似仙人下凡了一般。   入凡了。   秋平脑海中思绪翻腾,还想同黎青颜再说些什么,却见黎青颜的双眼已经轻轻阖上,漂亮的眉眼下,有着些许青黑,显然昨夜未睡好。   秋平见状,想到自家主子背负的东西,眼里又是一阵心疼。   心里更是确定,不论是仙人还是凡人,她的主子一如既往地让人心疼。   秋平蹑手蹑脚地给黎青颜盖好小毯子,之后,在车轱辘声和马蹄声中,黎青颜的呼吸声渐渐均匀了起来。   ——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了,黎青颜也悠然转醒。   略做小憩的她,精神状态稍微好了些,只是腹中还是有些疼痛,不过尚在可以忍受许久的程度。   下了马车后,黎青颜正准备排队进入贡院考场。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欣喜的呼唤。   “黎世子。”   黎青颜回头,正好撞入了一双干净清冽的眸子。   是夏谦。   虽不过几日,但这会瞧着夏谦,黎青颜心思便有些复杂了。   先前因为畏惧靳相君,黎青颜一心想抱上夏谦这根金大腿,从接近他开始便抱有不纯粹的目的。   而事实上,若不是生死危机,黎青颜本身是极其讨厌利用别人的。   所以,转了心思的黎青颜,现在再次见到夏谦,只觉得羞愧的紧,虽然她的计划还未得到实施。   一时之间,黎青颜对夏谦单纯直视的目光有些闪避。   “见过夏兄。”   话音一落,许久却没得夏谦回复,黎青颜心里一凛,莫不是被夏谦察觉出了她态度的变化,可谁料,黎青颜还未深想,就感受到额尖触及一只冰凉的大手。   黎青颜一愣,回神有些讶异地看向夏谦。   夏谦此时却是眉头轻锁,下一刻就准备将手探向黎青颜的手腕。   可黎青颜哪里敢,听闻厉害的大夫,光是把脉就能把出男女。   夏谦可不就是那厉害的大夫吗?   下意识,黎青颜赶紧将手腕收在了身后,然后先发制人,挑了挑眉询问道。   “夏兄作何如此?”   夏谦见黎青颜动作一愣,眼神上移,眉眼间带有一丝关切道。   “黎世子,不瞒你说,方才我见你面色苍白,额尖发凉,可是身体有些不适?我虽出身诗礼之家,但略通歧黄之术,不若让我替你看上一番?”   说完,夏谦将右手的袖子微微往上撸了撸,骨节分明的手比划出一个“把脉”的手势。   但黎青颜哪敢让他看,眼神游移了一下,便是主动交代了身体的不适。   “夏兄言重了,不过是有些腹痛,忍忍便过了。”   “腹痛?”夏谦低声说了一句,干净的眉眼里似乎在思索什么。   另一边的黎青颜却忙不丁地狂点头,生怕一会夏谦兴起,又要替她把脉。   见状,夏谦冲跟在身后那位沉闷小厮耳语几句,就见那小厮递给夏谦一小罐青瓷盒。   夏谦一边打开,一边勾了勾唇角同黎青颜道。   “若是腹痛,夏某倒是有解决之法。”   此时,青瓷盒的盒盖已经被旋转开,露出了里面翡翠色的膏体,以及清新冰凉的薄荷味。   夏谦用食指沾了一些,便朝着黎青颜凑近道。   “黎世子,可否将左手给夏某。”   嗅着由远及近的薄荷香,黎青颜方才还突突地腹痛,似乎淡了一些。   她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不自觉就将左手递向了夏谦。   下一刻,夏谦的手承住了黎青颜的手。   两张同样白皙的手,差不出一点色泽。   黎青颜恍惚间忽然响起,以前自家弟弟问她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另一半。   她当时正在涂指甲油,看着一旁经过一个暑假晒成黑炭的自家弟弟,满是嫌弃道。   “反正不能找比我黑的。”   回忆到此终止,黎青颜却是下意识一惊,可惊完之后,又觉得有些好笑。   怎会因为一个男子手白,就想到当年的玩笑话。   而黎青颜回神之时,夏谦正一只手承着黎青颜的手,另一只手将翡翠色的药膏,轻轻柔柔地在黎青颜左手的虎口处推开。   初升的太阳,细碎的阳光,柔和地打在了夏谦的侧脸上,鼻尖有漂亮的金彩掠过。   夏谦却恍然不觉,其认真专注的模样,仿佛是在对待什么绝世珍品一般。   黎青颜瞧着这般模样的夏谦,左手虎口处清清凉凉地有些发痒,连带着心里也有些发痒。   夏谦,可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黎青颜不自觉想。 第37章   别说, 顺着夏谦轻轻柔柔的按摩, 黎青颜的腹痛果然缓解了不少,先前小腹一突一突的刺痛感慢慢消失,连带脸色也略好了些。   黎青颜眸子敛去诧异, 瞥了一眼夏谦小厮手里的青瓷盒,琢磨这要放在现代批量生产, 估计能赚不少钱, 要知她这个老毛病, 可是吃了好些药都不管用。   不过,黎青颜的诧异在夏谦眼里却以为是黎青颜想备上一瓶。   夏谦没加思索, 就朝着身后的小厮招了招。   “乌木,将碧玉膏给秋平。”   乌木拿着“碧玉膏”的手一顿,木讷的面孔上闪过一丝诧异。   黎青颜同样一愣, 了解了夏谦意图后, 赶紧摆手道。   “夏兄,方才有夏兄帮我, 我身体已然好转不少,这碧玉膏该是珍贵, 夏兄还是好生留着才是。”   乌木的模样, 黎青颜一看就懂,而且,她自己也有切身体会, 见效如此奇快的药膏, 在大燕朝, 医术尚不算发达的情况下,该是极为珍贵的。   夏谦却笑了笑。   “碧玉膏的价值,只有在适用的人手中才最为珍贵,夏某观黎世子,腹痛的问题可能是由于紧张焦虑导致,想来是为此次朝考费心不少,以黎世子的实力,自然能进入国子监,听闻国子监,每月均有大考,黎世子备上此物,总是派上用场的。”   黎青颜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接过道。   “那如何我也不能白要夏兄东西。”   黎青颜这姑娘十分不爱欠人情,尤其是她先前还准备利用夏谦,现在夏谦对她这么好,她心里的负罪感又止不住冒了出来。   两人僵持,倒是谁也没能说服谁。   最后,还是夏谦退了一步道。   “那此物便作为夏某赠与黎世子通过朝考的庆贺礼如何?”   “可我还没过呢。”黎青颜还是不愿。   夏谦闻言,眼神微微敛住,笑意也收了收,比起方才,表情认真且严肃了些道。   “黎世子,可是忘了上回我二人交流八股文一事?”   “自然记得。”黎青颜不知夏谦为何提起这事。   却见夏谦神色微顿,然后片刻舒展,干净漂亮的眉眼就这么清清淡淡地看着黎青颜,目光似悠远而又深长,然后,一字一句道。   “有这般见解的黎世子,定是一位胸有山河之人。”   “区区朝考,何足为惧?”   两句话,虽说得轻轻柔柔,却落得掷地有声。   夏谦是认真的。   黎青颜神色有些松动,不只是为夏谦认真的话语,更是因为他说这话背后的原因,心头忽然涌现一丝被肯定的感觉。   不是肯定“黎青言”,“盛京第一才子”黎青言。   而是肯定“黎青颜”,来自现代,利用现代所学加以自我分析说出了对“八股文”理解的黎青颜。   原来这样的她,在夏谦眼里是一位胸有山河的人。   这是黎青颜自己都未曾幻想过的高度,她心头好像恍惚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黎青颜一时被惊得有些发愣,还是夏谦提醒。   “黎世子?”   她才反应过来,黎青颜颤了一下睫毛,才是恢复正常,嘴角微有上翘。   “既如此,青言却之不恭,也祝夏兄能得偿所愿,通过朝考。”   下一刻,黎青颜俏皮地歪了歪头,状若思考苦恼道。   “而且夏兄的庆贺礼如此厚重,青言可得苦恼给夏兄的庆贺礼了。”   夏谦眉眼一紧,有些笨拙地赶紧摆手道。   “不用的不用的,这是我对黎世子的心意,我就不需要了,黎世子大可不必费心烦恼。”   见夏谦还真傻傻当真,黎青颜脸上不由笑开,笑出了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夏兄,青言说的是玩笑话,庆贺礼当然是要给的,这可不能推的,不然,碧玉膏我可不收了,不过,你的庆贺礼,我可早想好了。”   夏谦闻言,紧蹙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是如此,那为了黎世子的庆贺礼,夏某也得好好努力才是。”   说完不自觉嘴里便开始默念上了,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晃悠了起来,看着像一个认真古板的“老学究”一般。   黎青颜见状,脸上笑意更深,不得不说,同夏谦这般单纯的人相处,自己也自在轻松不少。   而且……   黎青颜瞧着秋平收在手里的青瓷盒,眼里到底有一丝不一样。   从来都是黎青颜照顾别人,今日难得被照顾了一下,对象还是夏谦,黎青颜心里觉得有些新奇又似乎有些什么别的异样。   这一幕,又远远落在了起了个大早想给黎青颜打气的白景书眼里。   他的目光终是落在了黎青颜那一个浅浅的酒窝上,好看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黯淡。   然后,轻轻放下了马车帘。   ——   黎青颜一边排队一边偷瞄旁边傻乎乎背文章的夏谦,心里偷偷笑成了一个打滚的胖河豚。   不过,时间倒还过得挺快,没多会就轮到黎青颜和夏谦进去贡院考场了。   一开始黎青颜还想过,这个时代没有贴照片的准考证,怎么识别考生?   后来才发现,古人也是有大智慧的。   准考证虽然没有,但却有“身份文书”这样的东西。   所谓的“身份文书”,是一个画像 文字补充说明的组合帖子。   上面是考生的画像,下面则是考生面容特征的文字补充,还有官印加盖,证明“身份文书”的真实性。   虽然,黎青颜在盛京名气极大,但见过他的人却也不算多,所以,“识别官”忽然见到眼前出现一位盛世美颜的人物时,还有些没太反应过来。   等打开了黎青言的身份文书,才知道他是“盛京第一才子”黎青言。   不说才学,至少这容貌,远超传闻。   以至于,惊诧的识别官,瞧见黎青颜文书上的画像时,差点没嫌弃地把文书撇了。   连黎青言本人的一分精髓都没画出来,难怪底下的面容特征文字补充,就差没把黎青言往天上夸了。   看来画师也知自己画功有限。   见过黎青颜后,识别官对身后的夏谦就没有惊艳之感了,虽然他出身江南诗礼大家,但在天子脚下,出去抖抖脚,都能抖出一堆王侯世子,也就不是那么出彩。   所以,识别官对夏谦的态度就差了不少,不过夏谦倒是好性,一直在笑。   等过了第一道龙门,第二道龙门便是“搜身检查”。   这也是黎青颜爹娘最为担心的环节,不过说起来,黎青颜自己倒不怎么担心。   因为这一环节,并不要求考生脱光衣服,只是,需要用一个类似“木尺”一样的长木条,探入衣袖和腰侧,以及胸襟内侧,检查其里有无异物。   黎青颜是现代人,只要把木条探入外衣里面,又不是探入内衣里面,她才不会觉得有所谓。   这里的内衣,还不同于现代的内衣,而是一件白色丝绸上衣。   再说,她胸本就不太大,还死死被裹住,平的足以起飞,跟男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黎青颜压根不担心。   果不其然,黎青颜确实安全通过。   但这还不是结束,搜完身后,还要换上规定的制服,自己的衣服是穿不进考场的。   这制服是拆缝衣服,以及配套的单层鞋底。   看来,古人防作弊,也很有一套。   黎青颜在屋内换好“制服”后,便带上笔砚和食物,进入贡院考场,找到属于自己的号舍。   大燕朝的号舍,同黎青颜在现代去南京旅游时,看到的江南贡院差不多。   大小可容一人在内,左右两壁砖墙上砌出两道砖托,以便在上面放置两层木板,木板与木板之间又有一定的距离,像国子监考试,只考一天,所以,上层木板便是代替桌案,下层木板则为坐凳,但若是科举,得连考三日,白日考试,两层木板还是同样的作用,但到了夜晚,便可以取出上层木板并入下层,当作床,供考生们睡觉休息。   黎青颜约莫比量了下,便是两块木板并在一起,长度也就差不过一米出头一些,要是真在这里睡觉,连脚都伸不直,想想都挺难受。   黎青颜不由庆幸,朝考只考一日。   黎青颜瞧着木板虽看着黑黝黝地,看不出是否干净,但略微有些洁癖的她,还是擦了擦。   果然被她擦出了一团乌黑。   不过,好生擦拭后,黎青颜觉得这个不大的号舍,看着也没那么不舒服了。   只是,待她落座回身,却对上了一双复杂的眼睛。   是刘晋。   黎青言心头划过一丝讶异。   说巧不巧,刘晋竟然分到了黎青颜对面号舍。   自打刘晋上回在南安郡王府撂下狠话后,整个人就跟销声匿迹了一般,没个音信。   平素爱逛的酒楼赌场等等地方,也不见他身影。   大家都在想,刘晋还真准备发愤图强来着呀。   对这话,黎青颜现在表示很相信。   因为,她眼前的刘晋,明显比上回清瘦了不少,脸上的颧骨十分明显,而且眉眼下的青黑,比自家最勤奋的二堂弟还要来得严重。   可想而知,刘晋下得苦功。   黎青颜对面的刘晋,同样没想到自己竟然和黎青言分到了对面,他对这个在他引以为傲的“投壶技艺”上胜过他的男人,心思尤为复杂。   既愤懑,又赞叹吧。   愤懑,自己竟然输给了黎青言。   赞叹,世上原来真的有天才一说。   而这天才,还怜悯他。   可笑的怜悯。   刘晋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那日在南安郡王府的场景,满满是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所以,当时一时冲动下,才会决定在这个男人引以为傲的才学上,再一较高下。   当然,没有一个人看好他,甚至清醒后的他自己。   只是,刘晋狠话既然放出,他亦会全力以赴,即使知道是必输的结局。   身为男子,自当顶天立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大不了,便是沦为笑柄而已。   这会儿,刘晋脑海中不由划过家中爹娘,兄长,完全不看好的目光。   不知为何,心里划过一丝淡淡的悲凉。   大不了…便是沦为笑柄而已。   刘晋扭头,不愿再去看影响他心情的黎青颜。   谁料他忽然听到一阵敲击木板的声音,是黎青颜那边传来的。   进入贡院考场后,便不让说话,但开始考试前,发出些微声音,若不是大影响,巡考的官员们也不会管。   显然,黎青颜是想同刘晋说什么,才敲击木板的。   刘晋本不想搭理黎青颜,谁知道又要遭受什么嘲讽,但一阵阵的声音,听着也烦,最后,刘晋没好气地还是看向黎青颜,瞧瞧她在贡院考场都不让说话的情况下,还究竟想说什么。   黎青颜本是还在敲木板想引起刘晋的注意,谁料刘晋忽然一脸不耐烦地抬头,倒把黎青颜吓了一跳,差点没戳到手。   刘晋扬了扬下巴,意思让黎青颜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黎青颜另一只藏在木板下的手,不自觉抓了抓衣袖,眼神划过一丝不好意思。   但黎青颜迟迟不说,又使得刘晋的眼神越发不耐烦。   见状,黎青颜还是鼓起勇气,将敲击木板的手一收。   握拳,朝上,然后狠狠朝下。   再配上瞪大的眼睛,略微鼓起的腮帮子,很明显这是一个“加油打气”的手势。   然后,黎青颜冲明显呆了一下的刘晋点头示意一下,便开始整理自己的笔砚。   徒留刘晋心思更趋向复杂。   连他家人都不看好他,竟然收到了对手的鼓励。   刘晋重重地哼了一下,逼着自己眼神带出不屑。   可不知道为何,方才黎青颜给他打气的身影,一直在他脑海挥扫不散。   这个传闻中的倨傲天才,似乎也不是那么招人烦。   轻轻地,刘晋扭到一旁不看黎青颜的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   ——   朝考的内容,同科举相似,分为“墨义”,“帖经”,“策问”,“经义”四大类。   前朝还有“诗赋”,但大燕朝的开国皇帝,极其不擅作诗,也瞧不起那些以诗词来论才学的才子,难道诗词不好就不是才子了吗?   再加上,评判“诗赋”,极容易受主考官的个人喜好影响。   所以,自打大燕朝建国以来,在科举内容上,便取消了“诗赋”一科。   黎青颜十分感谢那位不知名的开国皇帝,取消了“诗赋”,要知,她一个现代人,哪会做什么诗啊。   最多给大家背背“唐诗三百首”。   不过,要是借着“李白”“杜甫”的名气,引得旁人赞赏,黎青颜自己也不会多高兴,到底是拿了别人的东西作为己用,得来的名气都是虚假的。   怂怂胆的黎青颜,受之有愧。   不过说到这剩下四大类,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过的。   如果按现代考试来划分——   “墨义”便是围绕儒家经典所出的简答题或者也可以叫做名词名句解释,一般会出三十道至五十道。   “帖经”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填空和默写,一般考官会则取经书上的一页中的一行,印在卷子上,然后让考生写出它的上下文。   “策问”,策问算是这四类中比较难的,放在现代,便是议论文作文,主要根据考官提出的关于儒家经典或者时政等等方面的问题,写一篇关于自己理解的小作文。   “经义”,截取儒家经典中的某一段句子,或者同主题的某几段句子,作为题目,让考生们写小作文,类似于现代的“读后感”。   若是科举,这四类均是要考的,所以才需费上三日时间。   考题范围涉及之广,不只需要考生们对儒家经典钻研极致,更需要考生们博闻强记,关注时政热点。   不过,朝考却只用随机抽考两类,所以只需一日。   其实,单从科举来看,就已可见古人在考试中的前瞻性和预见性。   作为教育工作者的黎青颜,不自觉就开始分析古代考试和现代考试的继承和发展。   一边分析,一边猜测,不知他们这一回,会随机到哪两大类考试内容。   其实黎青颜不太想碰上“策问”,尤其是时政方面,对于朝廷风向,政治格局,黎青颜这初来乍到,可也没摸清多少。   原身也没投身官场,所以所知信息并不多。   就在黎青颜暗自分析考卷时,她心心念念的考卷已然发下。   不同于现代,所有考试内容会在一张卷子上。   在大燕朝,是先考完一类,交卷后,再考另外一类。   而黎青颜首先拿到的卷子,正好是“帖经”一类,也就是填空题和默写题,这倒让黎青颜不自觉展颜。   原身本身通读《四书》《五经》,再加上近来黎青颜勤奋苦学,对“帖经”她还是有些自信的。   没过多会,黎青颜的试卷已然一片墨黑之色,引得周遭的巡考官不住地点头。   不愧是“盛京第一才子”,答题速度堪称整个考场第一,就不知是否能全部答对。   一时,好几个巡考官都想巡视黎青颜那一排号舍,想看看黎青颜答得怎么样。   可惜,他们又不能随意移动,最后,还是原本黎青颜那排号舍的巡考官带着一脸得意,朝着黎青颜方向而去。   但巡考官也不好太过表露自己的在意,要是影响黎青言的发挥可就不好了,所以,他只是站在不算太远的距离,来来回回的晃悠,目测一下黎青言的答题情况。   可到底巡考官还是影响了,却不是影响到黎青颜。   黎青颜自打拿起了笔,便开启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式。   倒是黎青颜左右号舍的小伙伴们不住地擦拭额头冒出的汗滴。   左右号舍的小伙伴:???我没作弊啊?巡考官在我这来回晃是几个意思?!   巡考官:左左右右这几个臭小子,干嘛总擦汗,哼,还得分心看他们,真是耽误我看黎青言。   当然,对于这些浑然不知的黎青颜,现在宛如“文曲星”附体,越写越顺,没过太久,她试卷上便满满登登写满了一片。   现代的黎青颜,便是考场体质。   虽然考前焦虑症极为严重,但一旦拿起了笔,便完全沉浸在试卷世界中。   所以,黎青颜还有一个外号——   考霸。   黎青颜写完最后一句话后,将笔放在一旁,然后满意地抖抖试卷,再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后,才向巡考官申请交卷,准备考下一科。   这副模样,落在巡考官里,又是不住赞许。   才学极佳不说,关键心思还谨慎稳重。   这些学子尚且不知,其实,自打他们踏入考场,考验便已然开始。   这些巡考官,也是众多考官之一。   他们考量的便是学子们面对考试的心性。   这一项虽不会有具体的分数,但巡考官们的评价也会影响国子监授课官员们对学子们的印象。   而且,由于黎青颜早早交卷,成为了考完“帖经”的第一人,黎青颜附近两排号舍的学子,皆是倍感压力。   顿时,落笔的声音都加快了不少。   黎青颜这厢正等待第二科考试的试卷,她琢磨着既然第一科是“帖经”,这种难度系数不太高的科目,是不是说明这回考试不算难?   但等到黎青颜拿到第二科考试试卷后,才发现她想错了。   因为,第二科,显然是她不想遇上的——   “策问”。   不过,幸运的是,并不是考的时政,而是从儒家经典出的题。   但黎青颜的脸色并不算多好看,方才考完“帖经”信心满满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甚至还带有几分纠结凝重。   好一会,黎青颜拿着试卷,却迟迟无法下笔。   引得一直关注她的巡考官好一顿纳闷,这回的题目,他方才看见了,不算太难,发挥范围也很大,为何黎青颜迟迟不动笔呢?   就在巡考官暗自纳闷时,愣怔的黎青颜,眉头忽然蹙起,凝着眉头,似乎在确认什么。   但最终,她却忽然散开,然后深吸一口气。   提笔,落下。   目光,毅然决然。   又过了些许时间,黎青颜浅浅勾勒出最后一笔。   然后忽地起身,将试卷快速交给巡考官,头也不回,大步离开了考场。   只是背影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匆忙。   而巡考官却挠了挠头。   奇怪,这回黎青言怎么没检查了呢? 第38章   踏出贡院大门, 众位等候学子们考完出来的家眷下人们,脖子伸得老长老长, 无一人落下。   见黎青颜出来,除了秋平和长平侯府的人脸上乍喜, 其余人均是惊奇。   显然, 黎青颜当属第一人。   黎青颜略微扫了一下, 眼神忽然停在一个地方。   咦?那是……   还未等黎青颜脑海中搜索出那人的身份,她的肩头忽然被轻轻拍了一下。   黎青颜转身, 正好对上夏谦如释重负的表情。   “总算是考完了。”   “黎世子,恭喜你成为第一位考完朝考的人。”   黎青颜脸上却没多少喜色,甚至有些沮丧道。   “是第一位考完,可却极有可能落第。”   夏谦闻言,讶异地挑了挑眉。   “黎世子何故如此消极, 以你的才学见识,不说拔得头筹,又怎么会落第?”   说完这话,夏谦自己都觉得滑稽, 脸上露出一个“莫要玩笑”的表情。   黎青颜瞥了夏谦一眼, 然后摇摇头叹息, 刚准备说什么, 忽然听到身后身着官服的贡院监门官朗声喊道。   “谁是黎青堂的亲属家眷?”   黎青颜一听, 不由心下一咯噔, 难道她二堂弟出什么事了吗?   黎青颜皱了皱眉, 赶紧迎上去着急询问道。   “这位大人, 我是长平侯府世子,黎青言,黎青堂的大堂哥,我这二堂弟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位贡院监门官官职不算高,虽黎青言身无功名,但背靠长平侯府,即使长平侯府地位是在公侯中垫底,但在他们这些低品阶官员眼里,亦是需要仰望的存在。   所以,那位贡院监门官对黎青言的态度有些讨好,知其着急,赶紧将黎青堂的情况同黎青言说了一下。   “黎世子,是这样的,贵府二公子方才才考试途中,忽然脸色发白,直冒虚汗,昏厥过去,这朝考恐怕……”   还没等贡院监门官说完,黎青言面色一变,就想折返回贡院。   却被贡院监门官拦了下来,贡院考场哪里是能随意出入之地,不过,贡院监门官瞧着黎青言脸上的着急,心里也能表示理解,劝慰她道。   “黎世子别急,贵府二公子只是暂时昏厥,本官已让衙役将其抬了出来,一会黎世子可将贵府二公子带去附近医馆查看一下身体。”   话音一落,就见有两个衙役抬着一块白布底的类似于现代“担架”一样的东西出了贡院。   上面赫然躺着黎青堂。   黎青颜心下一紧,她从来见着黎青堂都是胖乎乎充满朝气的模样,除了上次在南华寺拉肚子拉得虚脱外,可那次也没眼下这般苍白虚弱。   黎青颜心里划过一丝心疼,虽然黎青堂不若黎老侯爷在她心里地位重要,但天真纯善的黎青堂,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中,黎青颜也不自觉将其视为弟弟来看。   如今黎青堂在她眼前如此难受,黎青颜不由恍惚间仿佛看到自己在现代的亲弟弟难受一般。   黎青颜眉眼渗着焦急,连忙谢过贡院监门官,跟着担架就朝着黎府马车而去。   只是,黎青堂的小厮刚迎上来,准备给衙役们引路到黎青堂的马车上。   就听见自家平素那位冷面冷心的世子爷说道。   “抬去我的马车。”   她的马车,是黎府最好的马车,现在二堂弟最为需要舒适的环境。   这话一说,就连秋平都是一愣,顿了一下才是反应过来,矮身给两位衙役引路。   心里却是奇异,自家主子最近真的越来越奇怪了,她先前的感觉也越发落了地。   以前世子爷可对自己的所有物十分看重,非亲近之人绝不可碰。   就连马车也是,她可从未见过世子爷的马车坐过旁人,即使是她,也只是为了能方便照顾世子爷,才得以入内。   不过……   秋平一边引路,一边眼里却微有闪烁。   不过,这样不若以前封闭的世子爷,不知为何,她却有些欣慰。   以前将自己圈在自己一方天地的世子爷,实在有些可怜。   ——   担架入了马车,黎青颜亲自给黎青堂顺了一方天地。   然后一边拿出汗巾给黎青堂拭汗,一边同秋平肃声道。   “秋平,去最近的医馆,要快!”   可还未等秋平应允,另一道身影掀起了马车帘,露出了一方光亮。   引得黎青颜忍不住回头。   身着藕荷色直身的夏谦,这会手里一手拿着一个小布包,一手掀起马车帘,脸上是同样的慎重道。   “黎世子,可否让夏某替黎二公子看看。”   黎青颜差点没忍住一拍脑门,她真是急忙叨了,差点忘了,真正的小神医,就在她身边。   恰巧这时,秋平的声音也在外响起。   “世子爷,最近的医馆,驱车过去,约莫需得一炷香。”   一炷香,换成现代的算法,便是半个小时左右。   既然已有小神医,黎青颜哪里舍得让黎青堂再受半个小时的颠簸之苦。   黎青颜抬眼,认真的神色,正视着眼前的夏谦。   然后朝着夏谦略一拱手,语气带有一丝敬重道。   “劳烦夏兄替二堂弟诊治一番,青言感激不尽。”   夏谦闻言,只是淡淡勾起唇角。   “黎世子不必客气,你的堂弟,便是我的堂弟。”   说完这话,夏谦也没再同黎青颜多加拉扯寒暄,直接走向昏睡在一旁的黎青堂身边。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上了黎青堂的手腕。   眉目微微凝起。   黎青颜见他皱眉,心里顿时满是慌张,难道她的二堂弟身体有什么严重的隐疾?   严重到小神医都要皱眉?   黎青颜着急想询问,又怕打断夏谦的诊治节奏,一会误了黎青堂的病情更糟。   不安的黎青颜,只得加快了手中擦拭的速度,希望借此能帮黎青堂缓些难受。   而就在黎青颜不安之时,夏谦已经将另一手里拿着的小布包打开,露出了其里的一排“金针”。   他干净的眉眼在那一排“金针”上,扫了下,便取下其中一根细长的“金针”。   往黎青堂的某一处穴位探去,只是行至半道,夏谦手下微顿。   黎青颜不明就里,想了一会,见夏谦还是未有动作,她才出声提醒道。   “夏兄,怎么停下了?”   夏谦眼皮微微上移,皱着的眉眼似乎有一丝不解。   “黎世子,为何不拦着我?不询问我要扎什么穴位?”   要知穴位一说,一针活人,一针亦可致死。   所以,古代就医,若是要用金针刺穴,大夫都得提前同家人商议好,而且要刺哪些穴,具体有何功效都要说得明明白白的。   大夫尚且如此,而他夏谦在黎青颜眼里,连个正式大夫都算不上,只是对医理颇感兴趣,而黎青颜竟然如此一句也没问。   这让夏谦有些纳闷。   黎青颜一听,着急的她差点脱口而出,你夏谦是太叔子的大徒弟,原书中的小神医,连书中女主的身上的奇毒都能治,她没理由不相信他呀。   但这话,黎青颜哪里能说。   所以,她只是面上愣了一下,然后认真又笃定道。   “自然是因为青言相信夏兄的人品,医品如人品,夏兄定然不会乱来的,再者,上回在朗月楼,夏兄喜对医理的见解,也是令青言叹服不已,而且,夏兄方才还拿出了如此奇效的碧玉膏,青言切身有感,若这些还不相信,恐怕天下间的大夫都不足以让青言相信了。”   信誓旦旦的话,说的黎青颜自己都快信了。   夏谦一听,眼角微微睁大,仿佛有些感动黎青颜的无条件信任。   “没想到黎世子竟是如此信任夏某。”   下一刻,夏谦眉眼更加凝重认真道。   “如此,夏某定不负黎世子所托。”   黎青颜心下大舒口气,幸好夏谦想的比较简单,她说什么信什么。   却未曾发现,夏谦凝重的眉眼里闪过一丝怪异。   夏谦话刚说完,他也没等黎青颜回话,眉眼一凝,一根金针稳稳当当地扎进了黎青堂的某处穴位。   如此几次,黎青堂身上被扎了好几处穴位。   但夏谦的表情并没有丝毫放松,盯着昏睡的黎青堂,清冽的眸子一眨不眨。   夏谦不眨,黎青颜也不敢眨。   一时,两人快瞪成两头猫头鹰。   好在,没过多会,黎青堂额尖便不再冒汗。   黎青颜一喜,这是有效?   抬眼就朝夏谦看过去,想确认一下。   果然,夏谦的眉头轻微舒展了开,瞧见黎青颜递过来的眼神,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安慰她道。   “黎世子不用担心,黎二公子只是忧思过度,劳倦伤身,导致瘀血阻滞,气血运行不畅,再加上中气略有不足,以至于阴火内生而引起发热,方才夏某已经替黎二公子施了几针,再配合夏某自己调配的一些药物服下,回去好生修养,过几天便会好转。”   黎青颜闻言,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虽然听不懂夏谦前面说的那些专业术语,但发热两个字,她还是明白的。   看来,她这个二堂弟,是累过头了,才会生病发烧。   心思微松的黎青颜,这才有心思闲聊道。   “那就好,方才见夏兄眉头紧锁,我还以为二堂弟的病症极为严重呢。”   夏谦这会正在替黎青堂收针,听黎青颜这么一说,身形不知怎的顿了一下。   垂着眼,好一会才是低声道。   “因为我并不希望见到病人。”   黎青颜一滞,不解夏谦其意,哪有医者不愿见到病人的,她疑惑出声道。   “夏兄何意?”   夏谦依旧是方才那副模样,低着头,默默给黎青堂收着针,嘴角微微动了动。   “虽然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但如果可以,夏某倒是希望天下间人人身体强健,永远无病痛烦扰。”   “黎世子可能未曾见过,一位自知得了绝症的病人,他眼底光亮的熄灭。”   说这话的时候,夏谦已然收好了针,但是他那骨节分明的手并未藏于衣袖,而是转而五指轻轻弯曲摊开,像是一团火焰的形状。   就这么静静地置于黎青颜和他自己中间,然后,五指一点点收拢,就像那火焰一点点熄灭一般。   最后,五指完全合拢,不见一丝光亮。   夏谦看着合拢的手,面无表情,轻轻道。   “就像这样。”   “对于他们而言,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待死亡过程中的无尽绝望。”   “所以,即使夏某的医术再无可用之处,也愿世间之人,永无病痛烦扰。”   三两句轻飘飘地落在了黎青颜耳边,却让黎青颜听出了话里的沉重。   黎青颜看着眼前有些不同于以往天真单纯的夏谦,但却明显在“医者之心”上,有着自己的一番见解,这一番见解,让黎青颜看到了所谓真正的仁爱之心。   黎青颜忽然觉得她好似今日才真正懂了夏谦一些一般。   不似书里的背景板,不似她所知的天真单纯的医者,他有着一颗仁爱之心,会因病人的痛苦,而期望世间永无病人。   那般感同身受的无奈痛苦,仿若一个真正的病人一般。   医者仁心,大爱无疆。   黎青颜未曾想到在年纪轻轻的夏谦身上,竟然看到这么深刻的东西。   一时,黎青颜眼里颇有几分感触和动容。   待再次审视夏谦之时,便多了几丝不同,彼时黎青颜只以为那不同来源于震撼和欣赏。   夏谦说完这些,见黎青颜久久不答,以为黎青颜是被他说的惊人之语噎着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扯了扯衣袖道。   “黎世子想笑话就笑话吧,这只是夏某心中的一个桃花源,就连师…咳咳,就连家中长辈听完,也是笑话夏某太过天真,这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事……”   夏谦话还未说完,却见黎青颜轻轻摇头,打断出声道。   “青言如何会笑话夏兄,倒是夏兄先前笑话我了,夏兄的见识和抱负,远不是青言所能及。”   说的是夏谦之前夸黎青颜是个胸有山河之人的话,若说黎青颜当时发表以八股文为依托,阐述了一部分关于教育方面的治国之道,最多便是开化世人的思想,但夏谦的想法,却是治身。   思想和身体,分不清谁更重要,但人只有活着,才有别的可能。   所以,黎青颜才说夏谦的见识和抱负,远超过她。   至于夏谦嘴里的“理想化桃花源”一事,黎青颜却有自己的见解,她接着说道。   “夏兄亦不用妄自菲薄,虽然想实现世人全无病痛烦扰,极其艰难,但并不代表这完全不可能。”   虽然在现代,也还有很多疑难杂症都未曾被攻克,但很多国家的医疗团队都未曾放弃去攻克,一代不行,那就下一代,总有那么一日,可造福世间大众。   这是医者们一代一代的心愿,只不过夏谦的心愿更贴近完美,所以才被太叔子笑谈不可能。   是了,虽然夏谦没说尽,但黎青颜也知他没说的话,是他师父太叔子笑话他。   太叔子如何想,黎青颜不知道,但她却知,人定要有信念,如此才能不断驱使自己前进,如果连自己都否认自己的信念,那想要实现的理想,一定达不成。   所以,黎青颜没给夏谦泼冷水,反而乐见其成。   夏谦一开始还以为黎青颜是安慰她,但两人对视时,他却发现了黎青颜眼底的认真。   冷不丁地,夏谦一滞,然后,忽然浅浅笑开了来。   ——   收完了金针,夏谦又从腰侧挂的荷包中,取出一瓶白净瓷瓶,拆开往手心倒出一粒棕色小丸,送至黎青堂嘴边,给他服下。   幸而小丸极小,黎青堂即使昏睡,也能吞服而下。   夏谦这才浑身放松了些,还不忘嘱咐黎青颜道。   “这是清心丸,这几日每日需给黎二公子服下,一日三次,分早中晚,一次一粒即可,黎世子且收好。”   黎青颜正认真听着,点头应允,这厢夏谦已然起身准备将装有“清心丸”的白瓷瓶递给黎青颜。   谁料,夏谦的双腿刚一行动,忽地一麻,身体不自觉快速前倾。   然后就是一顿“叮铃咣当”地响动。   侯在马车外的秋平和乌木一听,两人脸色同时一变,秋平嘴快,比乌木更早询问,担心道。   “世子爷,夏公子,可是发生了何事?”   此时的黎青颜和夏谦,却顾不上回答秋平的问话。   两人现在正处于一种极为难以描述的姿势,大眼瞪小眼中。   同时,两人脸上都有明显的错愕。   夏谦半压着黎青颜的身子,小腹不由自主地贴上黎青颜的小腹,方才还攒在手里的小瓷瓶,已经不知滚向何处,反而因为空出了手,夏谦的手扣在了黎青颜的掌心之中,他甚至能感受到黎青颜掌心的温暖。   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恍惚间忘了第一时间抽回手。   因着马车只有沿边的位置能够躺睡,所以,夏谦只能半蹲在马车中央给黎青堂搭脉,方才起身时,腿脚蹲麻,才不自觉失了控制,将黎青颜扑倒。   但回神之后,夏谦却想起身。   只是,在起身的瞬间,他却忽然一愣,动作一僵,过了一会,才是继续动作,但这回他却没有起身,反倒越发下压。   这一举动,却让被压在夏谦身下的黎青颜不自觉脸红了起来。   她长这么大,除了自家弟弟,还没同其他男人这么亲近过呢。 第一回,黎青颜的少女羞赧贡献给了夏谦。   不过,若是外人来看,两个男人这般姿势,定会怀疑奇怪。   所以,黎青颜瞧着夏谦忽然靠近,心下不由一咯噔,脑海中不由想到夏谦是唯一一个没同靳相君暧昧的男人。   莫不是,性向不对?   黎青颜瞧着白净的夏谦心头一惊。   不会吧!   短短一瞬,黎青颜脑海思绪纷飞,已经从夏谦的性向想到是不是自己好意接近,被夏谦歪曲解读,他才对她那么好,给了她那么贵重的东西,还劳心劳力救她弟弟,说起来他们也不过见过几次,夏谦至于对她这么上心吗?   黎青颜脑海中巴拉巴拉,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对,神色也越发骇然起来。   不是吧,她怎么尽招惹这种桃花?!   就在黎青颜胡思乱想之际,夏谦已然凑近黎青颜耳侧,黎青颜甚至能感觉到夏谦浅浅的鼻息,一点一点地喷洒在她的脖颈,引得她脖颈有些犯痒,痒的黎青颜的耳根微微泛红。   黎青颜半是慌乱半是惊诧,夏谦这是要做什么?   就…就算是喜欢,这步骤也不对啊,发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似是惊觉自己的想法,黎青颜心头一慌,赶紧呸呸呸!   不对不对,这种桃花是要掐死的!   发展个屁!   就在黎青颜忍不住心头爆粗口,准备开口阻止夏谦进一步行动时。   却听见耳侧的夏谦,带有一丝欢喜的声音道。   “发现了,是墨香混合竹香的香味。”   话音一落,在黎青颜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夏谦已然起身,面上一脸无辜单纯笑道。   “方才我嗅到黎世子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一时好奇,倒是辨别了一下。”   然后有自顾自托腮,状似疑惑道。   “也不似头发的香气,黎世子也没佩戴香囊,莫不是…自带的?”   ……   而这边脑补一出“男男一见钟情心路”的黎青颜,现在只想钻到马车底下冷静冷静。   丢人!太特么丢人了!   原来夏谦只是好奇她身上的香味,她都曲解成什么了。   不过,幸好夏谦不知她所想,这才保住了黎青颜最后一点体面。   她干笑了两声道。   “可能是天生的吧。”   她如何知道这香味怎么来的,话说夏谦鼻子还真灵,她自己都没闻到自己身上有这股香气。   不过说到气味……   稍稍冷静下来的黎青颜,有些疑惑地回想。   刚刚夏谦身上,好似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   但方才黎青颜心绪不稳,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闻错了。   而这边,夏谦已然捡起滚落一旁的白瓷瓶,放在了马车的矮桌上。   虽黎青颜回答了夏谦的话,但好似因为方才的想法,心里尴尬无比,即使夏谦不知道,黎青颜自己也忍不住尴尬。   一时,马车内,两人有些无言。   还是夏谦打破了沉闷,此时他双眸一派清明,仿佛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侧头好奇问道。   “对了,方才黎世子说,这回朝考可能会落第,为何如此说?”   黎青颜未曾想夏谦忽然提起这茬,面上还稍稍愣了一下。   不过,许是被夏谦毫不相关的问题岔开,黎青颜心里的尴尬淡了些,思绪慢慢移到夏谦的问题上。   想到这事,黎青颜刚刚的少女心思全部飘飞了,反而略微沉重了些,叹了口气回道。   “因为,我否定了圣人之言。” 第39章   夏谦一脸被吓着的表情道。   “黎世子莫要玩笑,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在大燕朝,上达帝王, 下到平民百姓,都是极为尊崇圣人先贤, 在朝考这样的公开场合定不敢公然冒犯圣人之语。   轻则杖行示众, 重则会掉了脑袋。   黎青颜自然也是知晓这个, 瞧着夏谦半是惊诧半是担忧,她才忙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只是……”   黎青颜想说自己是客观辩证地去阐述命题, 可是这个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客观辩证的概念。   黎青颜想了想,改了个说法。   “我只是没有全然去迎合罢了。”   之后,黎青颜便大致将自己写的答案,同夏谦说了一遍。   只是黎青颜说完最后一句, 却见身旁的夏谦没个话儿,心道,莫不是他也觉得自己写的回答太过惊世骇俗?   谁料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就见夏谦眉眼忽地一抬, 顶着一双干净明亮的眸子, 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瞅着黎青颜。   其里闪烁的光亮, 仿若烟花璀璨。   “黎世子, 你总能给夏某惊喜, 夏某越发自愧不如。”   黎青颜一听, 面上虽不显, 心里却有些讶异, 听夏谦这意思,他竟是懂她,站在她这边的?   这在这个时代倒是少见。   正因为少见,黎青颜才对自己的朝考成绩不报多少希望,脸上并没有因为夏谦的赞赏有多欣喜。   “看来夏兄是懂我,可世上鲜有如你一般的人。”   夏谦闻言不置可否,只眉眼认真地看了黎青颜一眼,有些神叨叨忽然来了一句。   “也不尽然,说不准黎世子运气好呢。”   ——   不过夏谦的话,当时的黎青颜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日,夏谦治好黎青堂,便是先行一步,黎青颜本打算邀夏谦过府一叙,但也确实碍于要照顾黎青堂,也就作罢。   却说黎青颜将黎青堂送回二房院落时,她的二叔二婶瞅着黎青堂苍白的面容,知道了前因后果,尤其知道了黎青堂因为过度劳累学习,朝考考卷都没答完。   两人差点没两眼一抹黑,气昏过去。   对黎青堂不争气有之,对黎青堂同黎青言的差距越发大的气闷有之。   连带着差点没维持住在黎青言面前的假笑。   同样是假笑的黎青颜表示只想赶紧陪陪黎青堂。   黎青堂虽然难得入了黎青颜的眼,可黎青颜心里分的极为清楚,她这二叔二婶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虽然他们将黎青堂和黎青珊奇艺地教导的格外天真烂漫,但这两人本身称不上是什么好鸟。   她那二叔极其贪慕虚荣,偏生还不知道藏着,表现得一览无余,那会刚听着黎青颜爹爹不良于行时,她这二叔假模假样的感伤了几日,就去走动族内关系去了,寄望等他之后诞下子嗣,能过养给黎青颜爹爹当嗣子。   这样,他就是未来世子的亲爹了。   动静不小,连黎老夫人都知道了,差点没拄着拐杖去戳黎二叔的脊梁骨。   幸而上天垂怜,给黎府嫡系留下了一脉,黎青颜娘亲被检查出有了身子,这一胎,自然是在黎青颜爹爹出征之前怀上的。   当时,她这黎二叔听到她娘亲怀孕时,那表情笑得比哭还难看。   听闻那夜,黎二叔回去,老大不小的人还抱着枕头哭到了半夜。   真是犯蠢也不忘让人听到。   正所谓“什么锅配什么盖”,黎青颜这二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因为出身商贾之家,在银钱上极为挥霍不说,满心思都惦记着能多占别人的便宜,即使是自己丈夫的也不例外,虽然原身没有这段记忆,但看过书的黎青颜却知道。   当时,靳相君抄了二房后,可是揪出了不少价值贵重的私产,而且这些私产全在二婶名下,后面招供时,二婶才说这些私产均是她一点点变卖二叔名下的产业,然后转到自己名下,气得黎二叔差点当场就同二婶厮打了起来。   真是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要了。   所以,黎青颜虽然让黎青堂进入了她的世界,但他们二房这么多糟心事,她可一点都不想管。   最多,就是到时候帮黎青堂想想,怎么把他摘出来。   黎青颜正想着黎家二房的事,这厢,黎青堂已然悠然转醒。   先前,她懒得同“假笑夫妇”多拉扯,只说黎青堂需要静养,人多反而嘈杂,她陪着就好,便支走了“假笑夫妇”。   所以,黎青堂一醒,床边只余留黎青颜一人。   黎青堂胖乎乎的脸,这会因为苍白看着有些瘪,很有些无精打采,刚睁开的眼,显然充满了恍惚迷茫,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等再一眨眼,才确认自己竟在自己房内。   记忆一下子回笼,黎青堂脸上一下子愣怔,赶紧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穿鞋。   黎青颜却快速摁住了他,皱了皱眉道。   “二堂弟,你还生着病呢,这是要去哪?”   黎青堂白胖的脸上全然惊慌失措。   “世…世子堂哥,我要回去考试,我…我还没答完…我……”   黎青堂有些语无伦次,身子却不住想要起来。   黎青颜沉默,微微泯了泯唇,手上却死死按住黎青堂的肩膀不让他行动。   黎青堂先时还挣扎一下,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脑海也越发灵醒,一瞬间,他好似明白了所有前因后果。   木讷充斥在黎青堂眼里。   一下子,黎青颜手下抓着的肩膀滑落了下去。   见到黎青堂这幅大受打击的模样,黎青颜眉头皱的越发紧了些。   原她心里是想告诉黎青堂另外一件事,现在却是想先开导开导黎青堂。   黎青堂思索了下,斟酌下用词道。   “二堂弟,你可知想要达成心愿,需要具备些什么吗?”   “……什么?”黎青堂还是那副木讷模样,显然完全没在思考,说的话也是条件反射的反应。   黎青颜见状加把劲,准备接着说。   黎青颜在黎青堂眼前竖起了四根手指道。   “天时,地利,人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运气。”   黎青颜说完一个就掰下一根手指头,只是说到“运气”的时候,那根手指头,却怎么也没掰下来。   黎青堂空洞洞的眼盯着黎青颜那根没掰下的指头,有些糯糯道。   “世子堂哥的意思,是我运气不好?”   黎青颜一听,重重点了点头,给黎青堂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道。   “可不就是运气不好嘛,上回你去拜佛拉肚子,就有预兆了,看来是老天爷想再磨砺你一番。 ”   黎青颜又拍了拍黎青堂的肩膀安慰道。   “所以,你可千万别责怪自己,你的勤奋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要知道努力是一定有回报的,只是时机的问题。”   黎青颜还算了解自己这位堂弟的性子,懦弱胆小又自卑,这样的人一旦遭遇失败,本身背负的压力极有可能会无限扩大化,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压在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古代的“朝考”,就同现代的“高考”一般,现代的“高考”,每年还有好些因为发挥失常的考生,跳楼自杀的新闻。   虽然黎青颜觉得自己堂弟经过这么一遭,应该不足以去自杀这么严重,但到底会一蹶不振好长时间。   那可不是黎青颜愿意见到的。   所以,黎青颜将这一切都归于上天对黎青堂的磨炼,也能让他少些自责。   黎青堂这边听完,眼神果然微微有了焦距,但也不算开心。   “那我也真够倒霉的,从小到大做什么都不顺。”   黎青颜眼珠转了转,接着说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说明二堂弟是被上天选中的人呢,以后定大有所为。”   许是黎青堂对黎青颜说的话有着一定的信任度,他眼中的焦距越发明显,周身沉郁的气息稍淡了些,但到底面上狐疑,动了动嘴,声音有些闷闷道。   “真的吗?像我这样的人,上天真的会选中吗?像世子堂哥这样的才是吧,世子堂哥,我听得出来,你是在安慰我。”   谁料黎青颜却是一脸正色。   “生而为人,行走在世间,也许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各自需要完成的任务。”   “我亦然,二堂弟亦然,没有一种标准的,二堂弟更不应该以我来作为标准。”   “所以,这可不是安慰你的话,我说的是事实,我可是极其看好你的。”   黎青颜说完,又轻轻拍了怕黎青堂的肩膀,肯定她话语里的真切。   许是因为黎青堂对黎青颜的崇拜之情,在黎青颜说她看好黎青堂时,黎青堂心头的抑郁自责顿时淡了不少。   空洞洞的眼,终于再次有了焦距。   白胖的脸,也没方才阴郁。   黎青颜见状,心头微松。   欧耶,开导成功。   不过,虽然黎青堂成功被开解,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这回简直太倒霉了,他这些时日废寝忘食的背书,对朝考还算有些成算,谁料竟在考场昏倒。   老天爷也太“厚爱”他了吧。   所以,黎青堂还是有些闷闷不乐道。   “世子堂哥,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转运呢?”   黎青颜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神秘地勾了勾唇角道。   “否极泰来。”   ——   而在国子监内。   来自全国各地考生的试卷,正传送在一位位阅卷考官手中。   其上,在“策问”一科卷上。   赫然印着题目。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40章   古代考生们答完的试卷, 并不是直接送到阅卷官手中,还需经过誊录院官吏之手。   誊录院书吏使用统一使用朱砂红笔誊录试卷,当然这试卷是已经糊过名的,然后再将誊录过后的“朱卷”送到阅卷官手中。   阅卷官考评便是誊录过后的“朱卷”, 这也是古代为了确保公正、公平的一种做法, 名为“易书”。   因为原本考生所写的“墨卷”,极有可能被阅卷官辨认出字迹, 所以,古人才想出了誊录的方法。   而且,每个阅卷官被分到什么考卷,也是随机的,更有力度地确定其公平性。   这些考卷经由阅卷官第一次阅读后, 会取出觉得好的试卷, 交由“同考官”进行复批, “同考官”觉得好才会交由“主考官”,做最终审核。   而阅卷这份工作,虽然严谨,但不算压抑。   手握蓝笔的阅卷官们,时不时还会因为发现的好文章进行沟通交流, 仿若像挖出了宝贝,拿出来给大家一起品鉴欣赏。   尤其, 今年还出了“策问”一科, 各方思想足以自由发挥, 这才能挖到真正的宝藏。   这不, 一位身穿官服,留着美须的中年男子,古板严肃的脸上有丝满意道。   “诸位同僚,我这有一篇颇有见解的文章,此子才学定然渊博,竟从历史长河中,列举数十条例子,细化了如何约束女子行为和远离小人的方法,辅以女子三从四德,从如何解决‘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这个角度出发,倒算新颖。”   “嗤嗤,这算什么新颖?对于命题没有自己的想法,不过是角度切入变换罢了。”另一个双眼之下有明显泪沟的男子略带一丝不屑道。   古板中年男子翻了下眼皮,因为直接被怼,面上有些不太好看,不服气道。   “不知李大人这边又有何精彩的试卷,可否拿出来同大家品鉴品鉴?”   李大人便是那位泪沟男子,他闻言,扬了扬下颌,得意道。   “自然有的。”   李大人顺手拿起了桌面上的一张试卷。   “就说我手中这篇,‘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这其中的‘女子’二字,这位考生觉得当时孔圣人,定是将其比作自己的“夫人”,不止活灵活现地描绘出了他所猜测的孔圣人因为同夫人吵架,才说出了这番话的场景,也阐述了一些夫妻相处之道。”   说完,李大人还不忘笑着补充。   “看来这位考生,已然成亲。”   果然,李大人说完自己批阅的试卷,先前那位古板阅卷官撇了撇嘴,自知确实是李大人手中的试卷立意更新颖,也更有趣些。   但就在李大人得意之时,另外一位眼神清亮的圆脸阅卷官却冲着李大人轻轻晃动食指。   “李大人手中试卷虽好,但我手中这份亦然不差,若是论其新颖,想来更胜一筹。”   “哦?还请云大人说来听听。”对于这个云大人,李大人虽是与其同级,但明显带有一丝恭敬,连语气都和善了不少。   那位云大人脸上有着明显的欣喜和赞赏道。   “我手中这份试卷,这位考生并不是从我们传统解读地‘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去思考,反而在论证‘女子’二字是否为‘汝子’的意思,若是‘女’通‘汝’字,便是‘你’的意思,那这两字,在这里便不是指女子,而是指你们这样的人,放在当时的语境,约莫是指孔圣人的部分学生,为了证明他的想法,这位考生列举了《论语》里有十九个‘女’字,除却这一句中女字外,其余有十七个‘女’字皆是通‘汝’,如此来看,这位考生不止立意颇为新颖,对于《论语》的研究钻研也颇为深刻,难得难得。”   这位云大人话音一落,周遭几位阅卷官先是一顿,然后一下子全都簇拥到了云大人身边,想看看那位考生的答卷。   话不多说,用行动证明是云大人手中的试卷暂时拔得头筹。   可就在那几位考官看着试卷频频点头时,坐在云大人对面,看着约莫二十七八的一位阅卷官脸上有些难色,握着蓝笔,盯着手中的试卷,不知该如何落下。   云大人正看着手中的试卷不住点头,准备一会就交给“同考官”,此文不出意外,定能成为今年国子监的头名试卷。   但这时,却听到一道不大的弱气声音传来。   “那个…诸位同僚,要说新颖,我这也有一篇,正好我也不知该如何判定,说与出来,诸位同僚一起瞧瞧。”   说话的人是新上任的官吏周大人,因为资历浅,平时也算是人微言轻,没什么存在感,当然,他平时也不怎么敢发表意见就是了。   这回倒是稀奇,竟然敢在背景雄厚的云大人认定了一篇文章后,还敢冒头,若不是他手中文章真是厉害的过分,便是周大人成了傻子。   当然,在场所有人琢磨周大人怎么也不可能几日之内就成了傻子,一时倒也好奇起了他手上的文章。   只是,当在场官吏听到周大人念完第一句后,脸色均是浑然变了一下。   因为第一句是——   “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圣人此言差矣。”   开头就将孔圣人说的这句话否定掉,在场的阅卷官能不变色吗?   先前那位古板阅卷官听完这一句,便是打断道。   “此子竟不尊圣人之言,何须再听,直接落选不说,待之后揭名,定是要将此目无尊长之辈好生惩治一番,挨上一顿板子才好。”   古板阅卷官生气归生气,但到底怜学子们多年学习不易,直接让那位周大人不判通过,这样也免于这份试卷流到“同考官”手中,若是到了“同考官”手中,可不就是一顿板子能了事的了。   古板阅卷官这么一发话,资历浅的周大人不知是否该念下去,可要是判不通过,这篇绝世文章,他又觉得很是可惜。   许是瞧见了周大人眼中的可惜,圆脸的云大人眼里划过一丝好奇,忽然出声道。   “王大人不必急在一时,且让周大人先念完,再做判断。”   云大人果然在同僚中有些地位,他一说话,围着他的几个阅卷官皆是附和点头。   见状,周大人似乎又有了些勇气,把着“朱卷”的手,难得有些微颤动。   这让熟悉周大人的一些官员更是诧异,要知平日周大人因为内向胆子小,可少有如此激动的表现。   但不论旁人如何想,周大人的声音已然响起。   “圣人此言,论其本身,是为不对……”   周大人年纪轻轻,平素发言也不多,倒少有人发现他的声音雄健浑厚,朗读起文章来,别有一番波澜壮阔。   就好比他方才朗读的文章,是将其原本所表达的深意更加入木三分。   振聋发聩到令在场所有人听完都处于一种难言复杂又叹服敬佩的心情。   心中久久不能平息的震撼。   面上久久未能平复的呆滞。   眼前几位阅卷官的表情,周大人表示十分理解。   他方才初初看完,就是这般。   就连先前嚷嚷着不让周大人判通过的古板王大人,此时亦是这个表情。   虽文章深意,他初初听来,简直是荒谬,但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一篇绝世好文章。   就仿佛,你我政见不同,但不妨碍我对你的欣赏。   而就在众人震惊之时,却听见一阵掌声。   是云大人的。   他圆圆的脸上,浮现一丝比刚刚更明显的赞赏之意。   “好文!确实是好文!”   “竟是从母亲的角度,论述在孩子成人之前,均是由母养子,母亲从未嫌弃儿子难养,难道儿子会嫌弃母亲难养吗?母亲亦是女子,从何有难养一说。”   “儿若嫌母亲难养,便是不孝。”   “又从夫人的角度,论述夫人进了家门后,便要逐渐接手内宅事物,照顾内宅安稳,还要替男子生儿育女,要知生子宛若鬼门关走过一遭,如此这般却还要担‘难养’二字,实属冤屈。”   “夫若嫌妻难养,便是不爱。”   “又从女儿的角度,论述女儿教养成人后,嫁娶不由自身,女儿却没得怨言,逆来顺受,如何难养,还辅以史料,好些出嫁女不忘生养之恩,还用自己的嫁妆贴补娘家家用。”   “父若嫌女难养,便是不亲。”   “如此不孝不爱不亲之人,又如何称得上为君子?”   “当然,这位考生也言明,情况并不绝对,也有那不善的娘亲,妇人和女儿,但孔圣人之言,便是一言全盖之,确实不对。”   “不过,这位考生也言明,圣人之言,论其本身,是为不对,但结合当时孔圣人所遭遇的情况,却实属可以理解。”   “当时,卫灵公因为宠幸夫人南子以及宦官雍渠而怠慢了孔圣人,孔圣人自觉受辱,离开卫国,才说下了这番话,指的是当时卫灵公的行事,让孔圣人说了这么一句气话。”   “所以,这位考生认为,圣人所言中的,女子和小人,皆为特殊语境下的特指,后世若要用来全然替代女子这个身份,未免太过以偏概全。”   说完这一段,云大人又忍不住拍手叫好。   “好,着实是好。”   “不仅立意新颖之极,否定了‘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的本身,从旁论述其若是世间之人,用此言以偏概全,觉得女子难养,又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娘子以及女儿,难道真要做那不孝不爱不亲之人?”   “其后,又综合历史背景本身,肯定了孔圣人当初所言背后的深意,虽历史久远,不得其考,但他这番解读,亦是有趣,深入人心。”   “真是难得的好文章!”   把着蓝笔的周大人听闻云大人止不住的夸奖,一时心头泛喜,这…意思…是可以判定通过吗?   可周大人还未喜上眉梢,又见云大人轻轻摇了摇头道。   “但…可惜啊……”   云大人脸上的笑意忽地一收,和善的眉眼冷不丁藏着几丝阴骛。   “可惜…圣人无错。” 第41章   最后, 那篇所谓的绝世文章,就在云大人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下,成了落选试卷,而碍于云大人的背景, 再加上此文确实过于惊世骇俗, 众人也拿捏不准呈上去后,会否遭到上面考官的不喜, 以至于他们会受到连带责任,所以也就没有拦下。   只是,判了那篇文章不通过的周大人,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先前云大人那般夸赞这篇文章, 最后还是不让它通过呢?   资历浅的周大人, 哪里懂那么多官场道理?   “圣人无错”, 此话古而有之,但圣人到底是人,又怎么会不犯错。   这意思,云大人心里清楚的紧。   但这句话,却可以封死这位考生通往国子监的路。   这才是云大人的目的。   云大人是云家嫡系子孙, 虽云家在盛京称不上一流世家,但到底算个二流世家, 而且由于同白家是连襟关系, 所以, 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   而“科举”一途的兴起, 本就是为了扶持寒门庶族,以此压制世族,但世家领头人的白家先祖还是同意圣上如此做。   只是,同意归同意,这真正流进来的人,可就不是上面说了算了。   所以,在各大选官命脉中,都安插着世家的人,抑或是说,以白家马首是瞻的人,这一派在朝堂之上,被称之为“保世派”。   “保世派”的作风,是只会吸纳他们所想要的人才。   也就是,所谓的不出格之人。   人品才学均可放置其后,“保世派”要的人才,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听话”。   所以,这份惊世骇俗的绝世文章,云大人明白了解也欣赏,但欣赏不等于需要。   如此出格之人,连圣人的言论都敢否决,又如何会听从于他们“保世派”的指挥,即使一时听从,保不准哪一天成长起来就会反咬他们一口。   对于培养对手,云大人可一点兴趣都没有。   所以,直接掐灭了源头。   只是,今年的朝考,到底不会如往年一般,风平浪静,海不扬波。   ——   数以万计的试卷,批阅起来还是有些时日的,尤其还需要经过层层审批。   待同考官将最后一份试卷,呈给主考官批阅时,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翘了些。   他们这几日,可是日日都同这些“朱卷”为伍,连闭个眼,都看到满目朱色,实在是有些眼疼,而且这位同考官还极其恋家,虽已成亲多年,自家那位夫人还是粘他的紧,这几夜没回去睡了,想来夫人都该失眠了。   一想到家中娇妻,这位同考官眼里不由划过一丝心疼,恨不得现在就奔回来家去,好生安慰夫人一番。   不过,也快了。   这般想着,站在主考官右边的这位同考官疲惫中,略微带有一丝欣喜。   只是,他的欣喜还未及心头,就见他余光扫到的“云雁”慢慢由下及上。   云雁是大燕朝绣在官服上的图案之一。   也就是说,他旁边的主考官起身了,而且正准备朝外走。   几个同考官连忙跟上,面面相觑,均不知主考官突然起身为何。   那位恋家同考官似乎与主考官相熟些,往前快走几步,凑上去小声谨慎问道。   “任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被称为“任大人”的是一位约莫四十出头的男子,眉目和善,下巴有着修整整齐的长长美须,垂落胸前。   但说也奇怪,虽美须修整整齐,头发却是蓬松乱杂,同他头顶的庄严的乌纱帽,很不相称。   任大人听到一旁同考官小声询问,嘴角上扬,笑得越发和善道。   “许大人,先且跟我来便是。”   然后回身看向身后的其他同考官道。   “诸位亦然。”   几位同考官不知主考官任大人的意思,但还是听话跟上了。   只见任大人没走多会,便走到了一处大门敞开的门口,门前的两个衙役,一见着任大人身上穿着的“云雁”官服,连忙上去同他行礼,顺便想向内通报一番。   可当衙役正准备出声时,任大人却抬手一止,笑了笑道。   “不用通传,我们自行进去便好。”   衙役矮身点头称是,而任大人带着一群同考官便进去了。   打一进门,任大人远远便瞧见,正对着他们一行人的院落里,几位阅卷官忙碌的身影。   是了,他们这一行人来到了阅卷官“初阅”的场所。   任大人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回头问向身后的同考官许大人。   “阅卷已然结束,他们这是在忙什么?”   许大人上前一步,拱手低眉顺眼道。   “回禀任大人,这是在清理落选试卷。”   “哦?”任大人回头,扬了扬下颌,眼神浮现一丝兴味。   任大人意味不明,噙着一抹和善的笑容,朝那主院走去。   正巧碰上眉间有些沮丧的周大人拿着几叠试卷出来,试卷外翻,露出了“不”的字眼,显然,周大人手中抱着的是“落选试卷”。   一边走着,周大人一边嘴里还不住嘟念。   “这样的绝世好文章,落选该有多可惜啊,诶……”   周大人嘟念完,又是摇头叹气一番。   而这幅模样,恰恰好就落在了正往主院走着的任大人眼里,周大人刚刚那句话,自然也被任大人和随行的同考官听在了耳里。   任大人身形一顿,轻轻捋了捋胡须,冲抱着“落选试卷”的周大人,淡淡笑道。   “这位大人,可否将你方才说的绝世好文章,让我看上一看?”   听着这个声音,一直垂头走路的周大人这才猛地抬头,抬头的瞬间,恰巧划过任大人身上的“云雁”图案。   周大人心头猛地一惊,赶紧想低头行礼,可刚准备拱手,才回神自己抱着试卷,无法行礼。   一时,面上有些着急地发红,想放下试卷行礼,又不知放在何处。   对面的任大人见状,语气更加和蔼道。   “这位大人多有不便,不必拘泥于礼节。”   闻言,周大人一时像得了诏令,面色也缓了过来,但他还是不敢同任大人对视,话语里还带着点颤声。   “多谢任大人体谅。”   然后疑惑道。   “任大人方才说什么文章?”   周大人先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没怎么听清。   任大人和善的眼从周大人身上落在他手中的试卷上,敛去眸子中的意味不明,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轻轻道道。   “就是你方才说的。”   “那篇落选的绝世好文章。” 第42章   任大人和周大人两人离主院不过几步距离。   两人的对话,在屋内清理试卷的其他几位阅卷官, 听得一清二楚。   其中, 就有云大人。   此时,他脸色微僵, 和其他几个阅卷官一起,快速朝外走去。   周大人这会还处于有些愣神的状态, 未能及时替任大人筛出试卷。   而云大人一行阅卷官已然迎了上来, 连忙恭敬道。   “见过任大人, 见过各位同考官大人。”   同考官中的有几位大人见行礼之中有云家子弟,不由冲他笑了笑,而任大人只是轻轻扫了几个阅卷官一眼,淡淡颔首, 一视同仁, 并没有对云大人区别对待。   任大人扭头又看向周大人, 重复了一遍道。   “这位大人, 那篇文章?”   周大人这才彻底反应过来,脸上骤然惊喜, 一手托着试卷, 另一只手腾了出来, 就准备替任大人找出那篇文章。   此时, 低头的云大人一听,心头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眼珠微转, 亲切的圆脸上, 扬起一抹使人亲近的笑容道。   “任大人, 落选试卷已然被归为落选,这再单独拎出来看,是否有些不合规矩?”   任大人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   “就算不是这篇,我亦有意再查一下落选试卷的。”   “听闻开盛年间,便有那负责的主考官会遴选落选试卷,以免沧海遗珠,我不过是效仿先贤而已。”   开盛年间,便是燕太祖时期,取其“开启盛世”之意,科举也是在那时被燕太祖提议的,当时,因科举刚兴,世家势力并不算鼎盛,好些主考官并不算全然受世家控制,也极其负责,便会抽查落选试卷。   而到了现在,以“白家”为首的世家把持朝政,主考官就算不是白家的人,也大多不敢同世家争锋,也懒得自己再去挑选试卷,挖出来的人才,若是不能为白家所用,亦不会受重用,挖出来又有何用。   所以,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主考官会亲自去抽查落选试卷了。   云大人乍听任大人拿开盛年间的事做类比,有理有据,历史上早有人开先河,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在云大人语塞时,周大人欣喜的声音倒是出了来。   “找到了!任大人!”   话音一落,就想将手中飘红的“朱卷”递给任大人,可递到半道,周大人被阳光刺啦了一下眼,才惊觉没请任大人往屋里做。   周大人有些手足无措道。   “任大人,还有几位同考官大人,不若先进屋再看吧。”   几位同考官大人不置可否,齐齐看向任大人,等待他的意见。   任大人却抬了抬头,看向头顶和煦的阳光,眼神微凝道。   “无妨,就在此吧。”   任大人轻轻抚了下长长的美须,面目不辨情绪道。   “这可是久违的阳光。”   这话一出,云大人心头蓦然一惊,余光扫到任大人官服上的“云雁”,简直乍眼的紧。   旁人或许以为任大人说的盛京最近持久的阴天,但对朝堂动向十分敏锐的云大人,却自觉有另一番深意。   看来,自家老爹说得果然没错,这位新任主考官是个硬茬。   此时,任大人已然接过周大人手中的试卷。   其他几位阅卷官皆知任大人手中那份试卷是什么内容,既然任大人想看,除了云大人以外的其他阅卷官亦是好奇,任大人看到这份试卷,会作何反应呢?   谁料,任大人只是十分平静地将那篇文章从上扫到下,目光至始至终,皆是淡淡。   淡定地让在场官员好生佩服,如此惊世之作,竟无法让任大人多一个表情。   若不是文章寡淡,便是任大人极为沉得住气。   在场阅卷官皆是见过文章的,所以,自然是觉得是第二种。   而几位同考官却没见过,一时有些好奇,莫不是这绝世好文章,名不符实,不堪入任大人的眼?   几位同考官伸长了脖子,想伺机偷看一下任大人手中的文章。   当然动作浮动有些大,一下子就被任大人发现了。   任大人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递给身边最近的同考官,也就是那位许大人道。   “你们也看看吧。”   许大人小心翼翼接过,然后展开。   下一刻,便是愣怔。   几位阅卷官见状,心里不住点头,这才是正常反应嘛,果然是任大人内心过于强大。   其他几位见同考官,见许大人表情这么夸张,皆是凑了过来,不一会,这份试卷,就在几位同考官手中,传阅了个遍,只是每一个同考官刚看完的表情,都同许大人如出一辙。   要说这几个同考官,不论是否赞成试卷中的观点,但不可否认这确实一篇绝世好文章。   甚至很有些极为尊重孔孟之道的同考官,看完之后,都有种快被说服的感觉。   只是,众人瞧着神色淡淡的主考官,心里没底,不便发表意见。   倒是任大人挑了挑眉道。   “怎么了?你们看完了便说说吧。”   几位同考官面面相觑,因为摸不准任大人的态度,谁也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最后还是许大人被推了出来。   许大人恨恨地看了一眼推他出来的同考官,面上有些懊恼,但还是得硬着头皮,许大人琢磨着任大人还算宽厚之人,便顺着自己的心意答道。   “回禀任大人,此文确实乃极佳之文,堪比绝世,其中论述的观点,虽否定了圣人之言,有些大逆不道,但不论论点论据,皆是在理,且虽行文颇具烟火气,举得例子也是身边小事,但也正因如此,才让我等身临其境,更能理解文章中的深意,而且最后,也点明了圣人所出之言具有其时代背景,也算全了圣人的体面,如以下官之见,此文定然名列三甲之位,落选实在可惜。”   可许大人话音一落,却忽然听到头顶平素和善的任大人忽而传来一丝略带严厉的声音。   “许大人,你亦知此文,有大逆不道之嫌,竟妄想让他进入三甲?”   “可是嫌头顶的乌纱呆得太安稳了?”   任大人话一出,方才还觉得任大人宽厚的许大人面色一白,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   “下…下官不敢。”   任大人重重“哼”了一声,仿佛真的觉得此文大逆不道一般。   在场其他官员见状,琢磨出意味,看来任大人也不看好此文。   周大人更暗道糟糕,先他还以为主考官大人看到这篇文章,定然欣喜,便不会使其落选,谁料现在却招了任大人的厌烦,这可如何是何?   周大人担心任大人会追责这位考生。   任大人之后也没理跪着的许大人,反而转头问向周大人。   “此文当时可是你判的不通过?理由是什么?”   周大人这会正满心郁闷,乍闻任大人问话,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一旁另一位阅卷官抢了话。   “试卷虽然是周大人判的,但理由是云大人说的。”   说完阅卷官有些殷勤地瞧着云大人,仿佛是替他扬了名一般。   而方才发生的一切,也切切实实落在了云大人眼里。   包括,态度忽转的任大人。   这个方才在他眼里还是硬茬的男人,忽然如此行事,他有些看不懂。   谁料,他还没琢磨明白,就被另外一个阅卷官推了出去,一时之间,云大人心头有些烦躁慌乱。   但已然被推了出去,云大人也只好点头承认道。   “是下官所言。”   这回对上云大人,任大人的声音和煦了不少。   “理由为何?”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云大人也没办法隐瞒,接着道。   “理由为圣人无错。”   闻言,任大人声音里果然多了几分高兴。   “原来如此。”   云大人一听,心中的警惕略松,虽这个任大人,他们“保世派”还没有拿下,但看来亦是一个迂腐之人,此文不用他说,任大人本身也不喜。   如此,他也不用多折腾一番功夫了。   果不其然,任大人接下来说道。   “云大人既然如此批判得如此得宜,我合该奖赏你一番。”   云大人赶紧拱手。   “岂敢岂敢。”   心下却不以为然,任大人说到底不过一个老学究,身没二两银,能有何他能看得上的奖赏。   任大人的话却没有因为云大人的话而停下,反而接着道。   “不如奏请圣上……”   这句一出,在场所有官员皆是变了脸色。   莫不是要给云大人升官?   可谁料,任大人下一句话锋急转直下,语气也陡变严肃。   “让云大人去工部当个所正如何?”   意思很明显,是让云大人调任工部所正。   这话一出,方才变了脸色的官员,更变色了,这其中,变得最严重的还是云大人。   他如今身为礼部郎中是正五品的官,可那工部所正不过是一个正七品的官。   一下子掉了好几个品阶,云大人如何能开心的起来!   而众人这才真正明了了任大人的意思。   他,极喜,那篇绝世好文章!   云大人倒不若许大人那般一下子跪倒在地,但也哆嗦了下身子道。   “不知下官所犯何事?任大人要如此处置于下官?”   任大人这回好整以暇,轻轻抚着胡须道。   “玉石不分,不明真理,一味崇古,不懂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之意,如何能在礼部行走,你说我该不该如此处置于你?”   “下官没有……”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可你的行动已然证明。”   “而且……”   任大人说到这时顿了一句,回身同身后的跪着的许大人道。   “起来吧,取我笔来。”   许大人的内心仿若从高山坠入平地,忽上忽下,不得安定,知其任大人并不是真生他气,赶紧麻溜地将笔呈上。   任大人看了一眼一旁哆嗦的云大人,然后在手中的试卷上,画了一下,冲着许大人冷声道。   “而且,你拦下的是朝考头名的试卷。”   下一刻,任大人手中试卷一扬,遍地朱色的试卷上,赫然出现了一抹黑色。   其上写着一个字——   中。 第43章   最终此事,以云大人被调去工部当个七品官画上句点。   只是任谁都看得出, 云大人摘下乌纱帽临走前那一眼的不甘, 想来之后通过背后云家的操作,云大人在工部也不会呆许久。   不过, 任大人也不是吃素的,新官上任, 就敢这么大刀阔斧直接动到云家人头上, 即使任大人身份斐然, 但若说背后没有支持,谁也不信。   但这支持的人或势力是谁,就耐人寻味了。   但这些就是上面的斗争,他们这些下面的官员, 只要老老实实干活就好了。   围观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厮杀”的同考官和阅卷官们, 心头如是想。   任大人说查看落选试卷, 真的也是身体力行, 除了方才周大人提供的那篇,剩下的一堆落选试卷, 他也查看了个大概。   只是可惜, 除了先前被点为头名的那篇, 其他均是无一能入他的眼。   等到下面的官员来唤任大人去看揭名时, 已然是第二日了。   揭名同誊录录取名单是一起的。   只是除了前三甲,其他名单已由同考官帮忙揭开并写于放榜的黄纸之上。   独独前三甲, 为了以示尊重, 是专门留给任大人揭名的。   此时, 任大人瞧见房中长桌上,静静放着三张试卷,远远观去,试卷上皆是墨色。   任大人心头了然,知其桌上的这三张试卷,是考生们在考场上手写的“墨卷”,而非誊录的“朱卷”。   而长桌旁边,还有一张长桌,其上铺有黄纸,另一位官员手执毛笔,就待任大人揭名后,便将名字誊录在录取名单上。   下面的官员一边将任大人引至长桌,一边同他说道。   “任大人,这揭名,便从第三名揭开吧。”   官员手一指,就指到了长桌最右,也是离任大人最近的一份试卷。   第三名也就是策问写夫妻相处之道那位考生,当时,这篇文章深得爱妻如命的许大人的喜欢,若是他来当主考官,定会将其点为头名,如果没出现先前那篇惊世骇俗的绝世文章的话。   任大人今日还是带着一脸和善的笑容,若不是这些同考官见过昨日任大人雷厉风行的一面,还当他是亲善的长者一般。   任大人微微低头,瞧着字迹,有些眼熟,不由同其他同考官笑了笑道。   “你们猜我能否猜中此子是谁?”   其他同考官乍听一愣,不知任大人其意,但还是小心附和,没有否定任大人。   只不过,流露出的眼神倒是不信。   任大人也没多在意,一边轻轻按在第三名试卷的糊名纸上,一边道。   “此子该是出身金陵文氏,名为文山鸣。”   话音一落,任大人揭开了糊名纸,果然,“文山鸣”三个大字赫然印于姓名那一栏上。   众位同考官不由惊叹,任大人果然神也。   任大人只是笑笑。   “哪是什么神人,不过是同他祖辈有些交情,见过一次他做的文章,识的字迹罢了。”   文山鸣出身金陵文氏,而金陵恰巧有个书院,名为舜天书院,便是金陵文氏开办的,前些年,任大人游学金陵,造访过舜天书院,当时的文掌院,便将自己孩子,也就是文山鸣的文章拿出来想让任大人指点指点,两人便有了这么一段缘分。   不过,文山鸣放弃了自家书院,反而选择来参加国子监考试。   任大人捋了捋胡须,眼神浮现一丝笑意。   倒是有些意思。   虽任大人谦虚,不过众人心头也明白任大人的厉害,只见过一次,便能记忆至今,莫不是任大人拥有过目不忘之才?   第三名揭晓后,便到了第二名。   因为,经过第三名的神预测,众人不由带了一丝好奇,想看看任大人能不能再继续神预测。   任大人轻轻移动,眉眼一扫,便将第二名的字迹收进了眼里。   第二名是先前那位辩论“女”通“汝”,并论据了《论语》中的所有“女”字的考生。   任大人只拿了一会,便在众人关心好奇的目光中,浅浅笑开。   “此子该是出自江南夏家,名为夏谦。”   江南夏家比金陵文氏要来的出名,众人这回也没问任大人如何得知,以为任大人该是不知在哪里看到了夏谦的文章吧。   且夏谦在江南有些名气,还没等揭开糊名纸,一位来自江南的官员凑近一瞧,眼神一眯道。   “下官见过夏谦的文章,同这考卷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恭喜任大人这回又说对了。”   果然,糊名纸揭开,“夏谦”二字,笔走龙蛇地印在考卷之上。   任大人瞧着官员们惊叹的神情,眼神从他们脸上落到手中夏谦的试卷上,丝丝意味不明再次浮现在他眼里,只是谁也没瞧见罢了。   而终于要轮到头名了。   那可是任大人钦点的头名,周遭兴致勃勃的同考官们瞧着比任大人还情绪高涨。   任大人反而一直都是神色淡淡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惊讶一般。   任大人一边往头名试卷那走去,一边听着跟着的同考官们说话。   “要是任大人连头名都预测中了,今年也算是有了一桩轶事,兴许还能被那史官记录呢。”   任大人淡笑回道。   “希望有好运吧。”   不过,任大人心头却觉得好运该是不会来,因为他所认识的人中,几乎没有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不是说他们的才学不行,而是思想的前瞻性还没有达到。   任大人这般想着,顺手便拿起了头名的“墨卷”。   只是任大人眼眉刚一触及头名“墨卷”上的字迹,下一刻,任大人脸上的笑意,便是僵顿。   难得地,不复和善。   任大人:那个王X&&犊子,小兔崽子,竟敢坑我!   而身处在某地的某人,不住地打了几个喷嚏,疑惑地攒紧了手里的暖炉。   好半晌,任大人才缓过来劲儿,恢复从容,朗声道。   “看来今年本官运气确实不错。”   众官员一听,眼神瞬间晶亮,这是有戏啊!   下一刻,任大人又是说道。   “此子出自长平侯府,乃是长平侯世子,黎青言。”   面色依旧如沐春风。   声音不知为何,却有些咬牙切齿。 第44章   当然, 这些事, 黎青颜还尚且不知。   因着觉得自己大概率会落选, 以至于夏谦找她去看放榜都是兴趣缺缺。   当时在考场看到这个命题时, 黎青颜其实有过犹豫, 所以出考场前才那么匆匆, 就怕自己忍不住回头修改答案。   她自知自己的观点过于惊世骇俗,如果写下,落选的几率几乎可以定为百分百。   但身为女子, 尤其是经过现代思想灌输后的女子,看到这样的题目,如何能只为了谋取一个国子监的监生席位而昧着良心说话,不只是昧着良心,简直是丢尽了天下女子的脸面。   许是想到了那日在南华寺姻缘树下祈求姻缘的女子们, 这些女子一生中头等大事,便是寻觅个好郎君,以此好生相夫教子,安定后宅。   就这样, 还落上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虽说圣人当时气言, 后世却多用此话轻视女子。   这才是黎青颜生气的地方,所以, 黎青颜写下的文章, 不由多带了几分自己的主观感情。   事后, 她回想起来, 也有总结反思,其实若是她当时能够再冷静应对些,或许能想出更好的方法,既能阐述自己的观点,还能顺利通过考试。   只是,黎青颜毕竟很久没写过议论文,这种完美的方法,黎青颜事后寻思了许久也仅仅是约莫找到。   而当时在考场,不过短短半日,自己还一心想为女子发声,心急之下,辞藻难免有所疏漏。   但人无完人,文无绝对。   对于官场时局,考官口味把握不准的黎青颜,即使用了这种她自以为完美的方法,也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后来黎青颜也想明白了,喜好一说,极难捉摸,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的方法。   若是碰上革新之人,她自然会过,若是碰上崇圣之人,她如何都过不了。   索性当时的她是抱着落选的心思,写下自己的观点,虽不能中,但好歹抒发了意气,替被轻视了几千年的女子们,正正经经发了回声。   这买卖,不亏!   大不了,便是今年朝考不中,她再另寻觅个安全的地儿待着,或等到来年朝考再战,若是实在担忧自身安危,她还可以走“官生”的路子,即以长平侯世子的身份入学,这是不用通过朝考的方式,也是大多官宦子弟进入国子监的方式。   虽有些丢脸,但保住小命才是头等要事。   黎青颜难得意气了一回,但她并不后悔。   人生若总是在瞻前顾后,那过得也没个趣味。   ——   不过最后,黎青颜还是跟着夏谦出门了,起因跟黎青堂有关。   黎青堂自知自己定然会落榜,再加上身体没好全,他爹娘也不让他出门,所以就托黎青颜去贡院门口的皇榜下,帮他装一把土回来。   这是早年间流传在学子们之间的传闻。   传闻在放榜那日,落榜考生只要存一把皇榜之下的新鲜泥土,下次考试时,便能自带福运,入选的机会会大大提高。   这一听就是封建迷信的传闻,黎青颜压根不信。   但瞅着小胖胖黎青堂看她亮晶晶圆溜溜的小眼睛,黎青颜不知怎的没有直言拒绝,反而点了头,承诺给他挖一大罐回去。   所以,黎青颜跟着夏谦早早就出了门,为得是能早点去挖新鲜泥土。   黎青颜刚踏出门口,就见夏谦的马车停在了侯府大门外,素净干净的模样,就同他本人一般。   黎青颜刚准备朝夏谦过去,身后的秋平提醒道。   “世子爷,咱们的马车在这边。”   秋平手一抬,往夏谦前面指了指。   同夏谦朴素的马车一比,黎青颜的马车可就富丽堂皇多了,看起来气派了不少。   黎青颜一听,有些疑惑回头。   “夏公子已备马车,我们何须再备,不能同行吗?”   黎青颜仔细回忆一番,大燕朝没这个规矩啊。   然她刚一问出声,就见秋平瞥了一眼夏谦的马车,眼里流出一丝嫌弃。   “世子爷,这…马车不配你的身份。”   诚然,夏家是江南有名的诗礼之家,可夏家家风素来简朴,衣行用度上亦是如此,放在江南或许有名声相持,并不觉如何,可放在遍地是黄金,抖抖脚都能掉出三俩高官子弟的盛京,可就有些掉分儿了。   尤其今日,世子爷还是要去看放榜的。   以世子爷的才学,定然能够高中,如何能在这种小事上,丢了面子。   秋平心里不自觉为自家主子考虑。   秋平说的话声不大,可不知为何,离得稍远的夏谦马车内,乌木耳朵轻轻动了动。   然后面色有些难看同夏谦转述了方才秋平说的那番话。   夏谦却是神色淡淡,好似丝毫没听出来秋平嘴里的嫌弃一般道。   “不必动怒,世人大多以眼观人。”   说这话的时候,夏谦目光有些飘远微沉,似乎想起了旁的什么事。   乌木虽没夏谦那么好性儿,但经夏谦这么一点,脸色比方才好了些,而下一刻,乌木耳朵又轻轻动了东,神色有些诧异,接着复述。   这回是黎青颜的话。   “身份?秋平啊秋平,你会否太不了解你主子了?”   “世子爷,小的愚钝,不知您是……?”   “要本世子来说,黎府这马车才是有些衬不上本世子的身份。”   “本世子这么一个清清冷冷的谪仙人物,这凡间的金银俗物才是拉低了本世子的气质。”   说完,黎青颜手还在半空中捏了一个掐诀的姿势,在微蒙的光亮中,看着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啊哈?”   黎青颜瞧着秋平脸上没反应过来的呆滞,一时手痒,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   “走吧,傻孩子,以后啊,跟着本世子有的是你要学的。”   夏谦听到乌木复述到半道,已然轻轻掀起了窗帘,朝着黎青颜方向看去,正好瞧见她掐诀表示自己像那羽化登仙的仙人的滑稽模样。   不知为何,夏谦眉眼轻轻弯了一下。   黎青言的性子,似乎比传闻中好玩太多。   ——   最后当然是黎青颜同夏谦挤上了一个马车,一路倒是相谈甚欢,只是黎青颜总觉得夏谦今日好似更爱笑了些。   而夏谦的笑意,在看到黎青言忽然抱着一个棕黑色大土罐,准备下马车时达到了顶点。   适时想起了方才她自比仙人的言论。   拿着…土罐的仙人?   当然,夏谦面上也只是隐隐憋笑。   不过,拿出土罐之时,夏谦已然知晓黎青颜要做什么,那个“挖土求运传闻”,夏谦也是听过的。   之前旁人都是装小瓶,荷包等等什么小物件,黎青颜倒好,直接拿出一个大土罐。   以至于夏谦不自觉地想,黎青言难道想把皇榜下的土全搬走吗?   ——   夏谦和黎青颜确实是来得最早的一批,黎青颜一只手招呼夏谦,另一只手死死抱住“大土罐”就往皇榜底下走。   因着来得最早,黎青颜和夏谦一去就占据了最好的位置,两人占据皇榜中央位置,就等贴榜之时,便可挖土。   而乌木和秋平则被黎青颜和夏谦叫去看着马车,没让两人跟上。   天微亮的情况下,看不清衣服饰品,黎青颜和夏谦就像两个蹲守在皇榜之下挖土的穷苦落榜生。   冷不丁地头顶上就传来一声嘲讽。   “这打哪来的两个穷酸小子,还敢占我们纪少爷的位置?” 第45章   黎青颜抬头一瞧, 背光的矮胖身影, 穿着一身下人服饰, 看起来像是哪家的下人, 而且方才听口音, 也不是盛京人士。   也是, 盛京的公子哥和随从,哪个不认识黎青言?   而且,纪姓?   原书中可没一个纪姓的高位者。   想到这, 黎青言心里有了些底气,面色一冷,语气微硬道。   “天子脚下,每一寸土地都归天子所有。”   原身的性子当然不可能放下身段同一个小厮撕逼,但黎青颜却不然, 想抢她的风水宝地。   门都没有,不对,窗户都没有,哼!   不过因着要切合原身的性子又要堵得小厮哑口无言, 说话就要讲究技巧了。   像黎青颜方才不过浅浅一句, 却道明了皇城根下的土地全归天子所有, 哪有什么“纪少爷的位置”一说。   让这个小厮应也不是,否也不是。   应吧, 这位置就没理由抢了。   否吧, 更惨, 难道他家那位纪少爷比天子还大, 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如今之间那小厮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眼里方才因黎青颜面容产生的惊艳之感也全然消失。   长这么好看,说话却这么不招待见,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呢?!   虽不怎么看清好看小子的衣裳材质,但瞧见外面近点儿的二傻小子,浑身连个玉佩都没有,鞋还是最普通不起眼的黑布鞋。   一看家底就不怎么样,两人定然是一路货色。   小厮答辩不上,就想硬来,矮胖的身子就准备往夏谦那边推让。   “胡说八道什么呢,赶紧给我起开。”   只是,谁料小厮还未触及夏谦的衣袖,一只手忽然扼住了他的手腕。   小厮愣了一下回神,就瞧见一位文质彬彬的公子冲着他温和一笑。   “在皇榜之下动粗,可是想直接上衙门?”   与此同时,蹲在地上下意识用身体护住黎青颜的夏谦冲着想赶过来的乌木轻轻摇了摇头,不过目光落在跟前的小厮身上,有些泛冷。   这边小厮更加不耐烦了,他不过是想替自家少爷占个座,怎么不断有讨厌的拦路虎冒出来。   看人先看衣,小厮下意识又开始打量抓住他手腕的公子的衣服。   比蹲着那人好些,却也好不到哪去。   小厮见状,说话就更加放肆。   “这又是打哪来的穷书生?”   说这话时,另一道轻慢的声音却又响起。   “大壮,怎么还没好,我在马车里都等睡着了,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来人痴肥的模样,比那个叫“大壮”的小厮还要过分,若以人做对比,他恐怕得是三个“夏谦”的横向发展才行。   而且睡眼惺忪的模样,黎青颜心头不由暗自吐槽,哪是等睡着了,是压根就没睡醒。   不过,瞧着来人的靠近,黎青颜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大土罐”,眼露警惕。   那小厮见自家主子来了,立马甩开温润公子的桎梏,一脸谄媚地跑到自家主子面前。   “少爷少爷,您怎么先过来了,小的这马上就好,有几个穷酸小子挡道,小的立马去清理。”   纪少爷还揉着睡眼,都没看清皇榜之下有几个人,听大壮这么说,有些不耐烦道。   “那还不快去!”   大壮刚想点头称是,撸起袖子就准备过去大干一场时,忽然又听到先前那道温润如玉的声音道。   “许久不见,纪少爷脾气见长不少啊。”   纪瑾乍闻此声,浑身忽然像是抖个机灵,脸色发白似是打开了尘封久远的记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朝着温润公子的方向看去,下一刻,便是面如死灰,颤着声道。   “文…文山鸣?!”   回应的自然是文山鸣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   当然,这笑容在纪瑾眼中实属可怕。   原来,这纪瑾也是来自金陵附近的地方,他爹同文山鸣他爹很有些交情,因着文家家风纯正,底蕴丰厚,所以在纪瑾不大点时,就将纪瑾送到文家求学,纪瑾年纪还小,没有进入舜天书院,反而是先跟着文山鸣在文家的族学中上学。   这一上,就落了阴影。   纪瑾他爹为了严格要求纪瑾,同文山鸣他爹直言让其将纪瑾视为自己亲儿子,让文山鸣视为自己亲弟弟一般对待,不是让他们多亲近,而是让他们对纪瑾千万不要手下留情,该打打,该骂骂。   这话,文山鸣他爹兴许没听进去,文山鸣却是听进去了。   所以,纪瑾那些年屁股没少开花,全是笑眯眯一脸温润的文山鸣打得,以至于纪瑾对文山鸣乃至整个文家都落了阴影,之后,他爹让他去舜天书院读书,他死活不干,跑来参加朝考,结果朝考题目实在太难了,他考完就知道自己没过,就准备挖个土明年再战,谁知竟然在皇榜处碰到了文山鸣!   不过,等等。   文山鸣也参加朝考了?   那他还挖个什么土,他还是规劝规劝自己爹爹,再给他换个书院读算了。   最后,纪瑾碍于文山鸣也没再争抢位置,而是离文山鸣远远的,等待放榜。   而赶走了纪瑾的文山鸣却同黎青颜,夏谦一般蹲了下来,冲着两人眯了眯眼道。   “不知我可否在此挖个土?”   ——   同为挖土人,再加上方才文山鸣帮她二人赶走了纪瑾,黎青颜也没得拒绝,夏谦见黎青颜点头,自然也跟着点头。   只是,黎青颜眉眼一凝,总觉得文山鸣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于是,诡异的三人挖土组合在皇榜下诞生了。   但文山鸣好似个话唠一般,一蹲下来,话匣子就没停过。   “你二人是为自己挖的土吗?”   “我……”   “我……”   “我就不是,我不说吹的,以我的才学,不说三甲,怎么也能过的。”   “额……”   “额……”   “你们猜猜我替谁挖的?”   “我……”   “我……”   “诶呀,我就说你们肯定猜不到,我是替我家小子挖的,去年我娘子给我诞下一大胖小子,虽然他爹才学顶尖,可他要没遗传我这天分可怎么办,我可得给他预备着点儿。”   “额……”   “额……”   【文山鸣持续嘴炮中】   离得远的纪瑾瞧着在文山鸣一张一合的嘴中,震惊到木然的夏谦和黎青颜,一脸幸灾乐祸。   忘了说,他怕文山鸣还有个原因。   他是个话唠,一准犯错,打屁股不说,还要被他念叨死。   所以,直至贴榜之时,黎青颜和夏谦都没找着机会插进话,两人甚至来自我介绍都没来得及做。   贴榜之时,也是及早。   此时天适才亮了一些,周遭也围了好些人,就连挖土大部队也多了不少,显得中间的文山鸣,夏谦和黎青颜越发不起眼,不仔细瞅,还发现不了他们。   不过这会,黎青颜又觉得她好似选错位置了。   因为取得的中央位置,所以黎青颜四面八方全是人,她这边虽然可以挖着土,但是想出去看名次就难了。   她倒是好说,反正没过,夏谦肯定在榜的,定是好生看看才行。   而来的稍早,却因为文山鸣没能挖着土的纪瑾,却得了另一番好处,抢占了看皇榜的好位置。   虽他自觉没过,但还是不死心地死命在皇榜上寻摸着自己的名字。   谁知,还真给他找着了!   第一千名:纪瑾   虽是最后一名,但还是表明纪瑾他过了。   一瞬间,纪瑾被天大的幸运砸中,痴肥的身子差点没支撑住倒过去,幸好大壮皮厚,在后面替他顶着。   好半晌,纪瑾终于稍稍冷静些,但脸上还是止不住咧开了一朵花。   可就在这时,他恐惧到极点的声音再次响起。   “纪少爷,替我看看我多少名呗?”   纪瑾这才反应过来,过了才是噩梦!   他就要同文山鸣作伴了!!!   纪瑾看着正在专心挖土的文山鸣,脸色极为难看。   等会儿,挖土?   纪瑾畏惧的双眼有些微颤动,方才他因为再次见到文山鸣冲击过大,还未想清楚,文山鸣怎么会去挖土呢?   除非,他……   考砸了!!!!   尚且还不知道文山鸣喜得贵子的纪瑾,眼神一下子充满了狂喜。   满脑子都是想到回头该给自家爹爹如何夸赞自己,厉害到竟然连文山鸣都比下去了。   这些年受得起,也是时候该吐了。   一瞬间,纪瑾下颌扬起,一脸趾高气扬道。   “你叫啥来着?本公子刚成为监生,欣喜上头,记忆有些模糊了。”   纪瑾在“监生”两个字重重落了音,炫耀之意,不言而喻。   而且,他刚刚还叫出了文山鸣的名字,现在反而装不认识,不过是想让文山鸣丢一次丑,让大家都知道,这个叫“文山鸣”的落榜了。   可文山鸣好似完全没听出纪瑾语气里的讥讽,依旧笑得温和道。   “文山鸣,劳烦纪少爷帮在下瞧瞧。”   纪瑾心道,有什么好瞧的,你都去挖土了,心里没点什么数吗?   但他念头刚起,身后忽然有人颤着声指着一处道。   “文…文山鸣?!”   纪瑾嘚瑟的脸一僵,朝着那人指得方向看去。   顿时,身形一晃。   第三名:文山鸣。   见纪瑾发愣,久久不答,文山鸣也不知道故意还是如何问道。   “纪少爷,怎么了?是不是在下考的太差了?你不好意思跟我说啊?你可别不好意思,文某心态好的很,但说无妨。”   纪瑾一听,本就僵硬的神色越发难看,看着文山鸣那张笑若桃花的脸,真想给他撕烂,可又因为胆怂畏惧,纪瑾只好撕撕自己的小衣袖,咬牙切齿道。   “文山鸣,位列第三。”   朝考第三,不论对谁,都是一个极好的成绩,纪瑾说完,原以为本就话唠的文山鸣,该是逮着这个机会,好生在他面前嘚瑟炫耀一番。   谁料,文山鸣一听,方才还带笑的脸,就有些淡了,样子明显有些不开心,声音郁郁道。   “看来还真是在下考差了。”   一群看皇榜的考生&挖土的落榜考生:想打这个叫文山鸣的是怎么回事?!   不过,很快文山鸣有恢复了神采,自顾自嘟囔了几句。   “果然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文某要学的还有很多。”   下一刻,他又怼了怼身边的夏谦,笑着询问道。   “这位公子,你叫什么名字,我让纪少爷帮你看看。”   俨然一副把纪少爷当成跑腿小弟的口气。   纪少爷:哼!   夏谦本来正在留心背对着皇榜,专注挖土,像个挖萝卜的小兔子的黎青颜,身形隐隐有些颤抖,憋笑憋得。   忽然听到文山鸣的问话,随口回了句。   “夏谦。”   文山鸣则点了点头,重复了遍,眼珠转了转。   “夏谦?似有些耳熟。”   然后有些大声同在皇榜下呆愣的纪瑾道。   “纪少爷,再帮我旁边这位公子瞧瞧。”   “夏谦!他叫夏谦!”   刚回神的纪瑾,还没从未来几年要同文山鸣同处国子监的恐惧中跳出,就听见文山鸣指使他的话。   他心下半是不爽半是恐惧,只觉未来几年简直黯淡无光。   硬着头皮,不想理文山鸣,反正他不回答,也有路人甲乙丙丁回答。   只是这回,纪瑾却没能等到路人甲乙丙丁替他回答。   因为……   纪瑾见周遭半天没个声音,环绕四周一下。   咦!   大家怎么全然一副震惊的模样!   就连他的小厮大壮亦然。   纪瑾拍了拍愣神的大壮的脸道。   “怎么回事?这个怂样?!”   大壮脸被拍的生疼,一下子醒了神,然后颤着手,给他家少爷指了一个方向。   纪瑾顺着方向看过去,脸色顿时比震惊还精彩。   第二名:夏谦。   说好的落榜穷苦挖土考生呢?!   最后还是纪瑾顺过了气,有些大受打击地公布了夏谦的名次。   别说,文山鸣竟然难得惊了一下。   仔细瞧了一眼身旁的夏谦,然后忽然一拍脑门道。   “我说我怎么听你这名耳熟!”   “江南夏家的大公子呀!”   江南夏家,可比夏谦的名声大多了,至少在读书人心目中。   那可是传承了几百年的诗礼大家,培养出一个朝考第二,似乎也不足为奇。   瞬间,方才还呆愣的考生们微微缓过神来,似乎也觉得没那么惊奇了。   夏谦知道了自己的成绩,倒是一脸淡淡,并没有多少欣喜。   而文山鸣却耐不住八卦,他这会看到夏谦,却似乎是看到了同路人一般,眼神晶晶亮道。   “夏兄,你就不好奇压在我二人头上的头名是谁?”   “我……”   “我可好奇死了,要不我让纪少爷念念头名。”   “我……”   文山鸣依旧风风火火,说是跟夏谦聊天,但也没夏谦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又找纪瑾问头名是谁。   而夏谦却扭头看向完全沉浸在自己挖土大业的黎青颜身上。   此时的黎青颜——   这片土儿新鲜。   那片儿土也厚实。   我挖挖挖!   左挖挖!右挖挖!   要不,给我自己也挖点。   反正来都来了。   就当黎青言琢磨着,要不要让秋平再给她递一个大土罐时,就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叫声。   “黎!青!言!”   黎青颜抱着自己怀中的宝贝大土罐,忽地一回头。   迷茫的眼瞅着身后的众人,声音带有一丝自身的清冷道。   “谁叫我?”   顿时,纪瑾彻底傻了。   嘴里不自觉的吐露出最后四个字。   “朝考头名。” 第46章   美人回眸, 何止百媚生。   这是实话。   盛京本地的学子大多见过黎青颜的, 对于她的惊艳之色,还算有些抵抗能力,但参加朝考的学子数以万计, 来自五湖四海, 有些连“盛京第一才子”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见过黎青颜本人。   这些外来的学子,本就受到前三甲竟然都在挖土的荒诞冲击,再加上黎青颜的美颜回眸杀。   一时之间,他们大多傻傻地发怔在原地。   而黎青颜这会也抱着大土罐傻傻地发怔在原地, 眼睛一眨不眨。   不过, 理由却是不同。   她, 居然, 过了?!   还是头名?!   不…不会弄错了吧?!   黎青颜拧了拧眉头,抬脚就朝皇榜走去, 准备亲眼确认确认,当然手上还不忘那个土土的“大土罐”。   夏谦本就是陪着黎青颜玩闹的,黎青颜一走,他自然也没理由呆着, 起身笑盈盈就跟上黎青颜。   文山鸣本来还没反应过来,可瞧着身边两个令人震惊的挖土同伴起身, 顺势也跟了上去, 只是这回, 他的目光落在了黎青颜身上, 微眯的眼里有一些火花。   许是周遭挖土的落榜考生,被黎青颜忽然成为头名的反转情况惊着了,方才她还落不下脚的地方,这会倒是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黎青颜脚步轻快地便走到了皇榜旁,旁边是一脸就要昏厥的纪瑾。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上天究竟是给他送了一份礼还是送了一瓶“鹤顶红”。   拿到朝考的最后一张入学门票,自是天大的幸运,可如何还要他最讨厌的文山鸣一起共学三年,这也就算了,他怎么一开始就将朝考的二甲和头名一起得罪地死死透透的。   再加上个文山鸣,他一下子得罪了三个。   纪瑾自觉未来三年,一片黑暗。   更别说纪瑾的小厮大壮了,他这会才发现黎青颜穿的是上等云锦做的长衫,他有个小妹在成衣店干活,在他们店里,最顶级的布料,也不过是下等云锦,在金陵时,还有一堆达官贵人疯了一般抢着要,而这上等云锦,说是这丝绸商都不外卖的,只供给给真正的达官贵人家里所用。   大壮壮硕的小腿,忍不住抖的厉害,尤其是在那位好看公子后面那个“二傻公子”,不对不对,夏公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后。   大壮下意识摸了摸发凉的脖颈。   ——   黎青颜凑到皇榜前一瞅,果真她的大名稳稳当当的落在了上面。   此时,侯在一旁的贴榜衙役,见今年朝考前三甲全齐乎了,知其这三人未来定前途定不可限量,而且其中还有长平侯府世子,他连忙客气又讨巧地拱了拱手道。   “恭喜黎世子,夏公子和文公子,通过朝考,位列三甲,可喜可贺。”   “尤其是要恭喜黎世子,不仅被祭酒大人钦点了头名,黎府一门更是出了四杰,除却黎世子外,另外三位黎府公子亦是榜上有名。”   贴榜衙役也是个人精儿,祭酒大人钦点头名一事,他们礼部都传遍了,流出来是早晚的事,还不如他现在说出来,同黎世子卖个好。   谁料,黎青颜和文山鸣闻言,脸色皆是有些微变动。   这变动若不细心留意,很难分辨。   独独夏谦嘴角噙笑,眼里好似一片纯真。   不过,黎青颜很快回神了来,扫了一圈皇榜,发现除了黎青堂,其他几个确实全部入榜,一时也不知该欢喜还是忧愁。   抱着大土罐就想赶紧回家给黎青堂送去,以免黎青堂知道就他一人没进,躲进被窝哭鼻子。   最后,黎青颜抱着一个大土罐,在众人艳羡又惊诧的目光中离开了。   只是,黎青颜不知,在她离开后,皇榜下的土,彻底遭殃了。   本来只有落榜生挖土的皇榜土地,这会子盛京四面八方不论还未考的,还是考过了的学子皆是往那处赶。   想那可是朝考头名都去挖的土,效果肯定非同凡响,说不准不只能保佑落榜朝考的考生呢?大大小小的考试皆能保佑!   回去的路上,还是坐的夏谦的马车。   秋平在外叽叽喳喳的兴奋念叨,黎青颜和夏谦在马车里也能听到。   “我就说我家世子爷肯定能中的,不只中了,还一飞冲天,拿到了头名,哼,让他们还敢笑话我们世子爷。”   “……”   “要是二少爷知道是朝考头名给他挖的土,说不准二少爷真的会供起来呢,乌木,你不知道,我们敬爱二少爷可信这些了。”   “……”   “欸我说,乌木,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话呀?我这样说单口相声,也很口渴好吧。”   “……”   “欸,不是你给我递水袋是几个意思?我重点是口渴吗?是你不跟我说话。”   “……”   “欸你脾气还挺硬,我就不信今天撬不开你这张嘴,我就从讲笑话开始……”   当然,秋平的絮絮叨叨一句不落,全都落在了黎青颜和夏谦的耳朵里。   此时,黎青颜脸上明显有些不好意思,抱着大土罐的手指微屈。   “夏兄勿怪,我家秋平被我惯得实在有些话多,打扰你家乌木,我现在就说说她去。”   黎青颜说完就准备撩窗帘,点点秋平。   谁料夏谦却按住了窗帘,干净的眉眼一弯,笑了笑道。   “不必,乌木平日也话闷,正好让他同秋平学学,不然我可无趣的紧。”   外面的乌木耳朵又轻轻动了动,面上好像有些不开心。   原来…原来公子嫌弃他闷闷的。   乌木轻轻扭头看着秋平一张一合的嘴,心下有些烦躁,都怪秋平,让他被公子嫌弃了。   乌木心头泛起些微火气,脑子一热,手一抬,就将秋平的嘴捂得严严实实的。   秋平正讲着的笑话瞬间被打断,吚吚呜呜不知说个啥,当然换来了乌木更严实的捂嘴。   只是乌木心头感叹终于可以不再忍受聒噪时,秋平感受到脸颊一阵阵传来的热烫,不知为何,耳根渐渐起了红意。   坐在马车里的黎青颜和夏谦倒是没注意外头动静变换,她二人现在在扯皮另外一件事。   黎青颜瞧着一手按着窗帘,一手倒茶的夏谦,她凝神左探探头,右探探头,疑惑好奇的模样,像一只觅食的小鸡仔。   夏谦脑海划过这个形容,但也不知道形容的恰不起当,毕竟他没看过真正的小鸡仔长什么样,不过若是见过,想来黎青言该比那真正的小鸡仔要来得更加可爱。   ……可爱?   夏谦抓着茶杯的手忽然一紧,意识到自己方才心中所想的他,愣了一下之后,有片刻的荒诞。   心下觉得有些好笑,黎青言如何倾城绝色,比之女子更甚,也不能同“可爱”一词放在一起吧,要是黎青言知道自己这么评价他,恐会同他生气吧。   不过,也不知黎青言生气起来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更有意思呢?   想到更有意思的黎青言,夏谦不自觉眉眼弯弯,晃了晃手里的茶杯,顺便将先前那丝奇怪的想法晃出了脑海,转移注意力,关心问道。   “黎世子,可是在寻何物?”   黎青颜还在那伸长脖子左看右看,乍听夏谦询问,她才是道。   “奇怪,夏兄,你挖的土呢?”   “我没挖。”夏谦面色不改地回道。   黎青颜讶异地抬了抬眉。   “原以为夏兄如此疼爱幼弟,该是会替他备上一份的。”   闻言,夏谦持杯的手有片刻微顿,嗓子略微有些发哑。   “如若那皇榜下的土,能有保佑长命之用,或许夏某会挖上些许。”   这话一出,气氛略微有些沉重,让黎青颜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   看着虽然嘴角带笑,但眉宇间不由染上几丝轻愁的夏谦,黎青颜暗道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自己捅的篓子,当然要自己收拾。   既然问题出在夏谦幼弟上……   咦!有了!   黎青颜似是想起什么,忽然将手中抱的紧紧的大土罐往马车内的桌子上一放,因土罐做得一点都没偷工减料,十分砸实,带着桌子重重震了一下,连带着夏谦茶杯里的茶都差点震了出来。   夏谦见状,有些疑惑,黎青颜对这土罐宝贝的紧,方才上下马车都没假手旁人一下,更别说这沿路更是死死抱着,就怕马车颠簸给碰坏了。   他出声又是问道。   “黎世子,你这是?”   黎青颜却一边低头解下腰间的荷包,一边回道。   “夏兄,稍等等。”   然后就将荷包往手心倒了倒,一些碎银子和金锞子便倒了出来,直至倒不出东西,黎青颜才理了理荷包,将放在一旁的大土罐打开。   徒手就抓了一把土,往荷包里放,小嘴一张一合,好似在默念着什么。   没过多会就将荷包装得满满登登,黎青颜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将荷包系紧,用腾出来的那只干净的手递给夏谦。   “喏,给你,将此物给你弟弟吧。”   夏谦不解道。   “方才夏某说了此物,没有长命之用,黎世子何故还要给我?”   黎青颜却轻轻眨了眨眼,挺了挺背,一脸正经道。   “谁说此物没有,夏兄可知,盛京里的人都如何称呼我?”   “盛京第一才子?”   “这也是,但我还有一个更厉害的称呼。”   “是什么?”   “谪仙!”   说得时候,黎青颜为了加剧这句话的可信程度,故意绷了一高冷的姿态。   眼波放空,下颌微扬,一副生人勿近的清冷姿态。   然而,落在夏谦眼里,却好似又想起了黎青言早上挖土的模样。   意识到自己嘴角又要忍不住上翘,夏谦赶紧侧过头,干咳了两下,才缓过劲儿回道。   “那同这土有什么关系吗?”   黎青颜继续绷着姿态道。   “盛京里说我是谪仙,有很大一个原因,是说当时我出生的时候,天降红云,有烧燎之势,极为祥瑞,说我皆是仙人转世。”   虽然在现代的黎青颜眼里,那不过就是火烧云而已,但现在拿出来造早声势,取信夏谦还是可以的。   黎青颜又接着说道。   “所以啊,若我真是仙人转世,这土本是出于皇榜之下,自带福运,方才已经我手,我还念了能保佑长命百岁的佛经加持,放入我这贴身之物,给予你弟弟,你弟弟自然会得我这仙人庇护,定能长命百岁。”   说完黎青颜又是扬了扬下巴,仿佛十分确信自己真是仙人转世。   她这份确信,除却原身确实有这个传闻外,便是因为,之于夏谦的弟弟,她还真算得上一个能预知未来的仙人。   至少,她记得在原书里,夏谦他那没有名字的弟弟,早就被夏谦治好了,活得健康长寿,还准备参加科举呢。   所以,她现在只是提前给夏谦吃一颗定心丸而已。   不过就是,理由有些扯,虽古人一贯迷信,但就不知道夏谦信不信。   就在黎青颜思索之时,忽然听到夏谦的声音。   “为何…为何对夏某弟弟如此好?”   黎青颜挑了挑眉,不加思索地回道。   “这有什么的,你夏谦,是我黎青颜的朋友,你弟弟自然是我弟弟,上回你救我二堂弟的时候,不也对我说过这番话吗?”   过了一会。   “……朋友。”夏谦似是在咀嚼着两个字。   而黎青颜半举着手,见夏谦光说话却不接,心头还疑惑是不是这招不奏效时,忽然她抓着荷包的手,就被一双略微冰凉的大手握于掌中。   黎青颜轻轻抬了抬眼皮,正好对上夏谦真挚又有些感动的眼。   “黎世子,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若是夏某弟弟大好,我定携他一起登门黎府,届时再向黎世子好生感谢一番。”   显然,夏谦信了,并且还大为感动。   夏谦如今真信了,黎青颜又有些忽悠老实人的心虚,赶紧将手头的荷包往夏谦手里一塞,取出袖口的汗巾,擦了擦另一只脏了的手道。   “那你记得好生收着才是。”   而方才还感动不已的夏谦,这会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荷包,垂着的眼,在感动背后闪过一丝诧异。   顿了一下,才是好生收在腰侧,抬眼看向正在仔细擦手,无暇注意其他的黎青颜。   夏谦原是一双干净清冽的眸子,渐渐地,墨黑深沉了起来。   ——   是夜。   两道身影踏着夜色从外归来。   两人一踏入房间大门,就有两个黑甲男子迎了上来,一是献上暖炉,二是献上厚实的毛皮围脖。   走在前面的男子任由两个黑甲男子动作。   然后一步步走上台阶,去往水精帘之后。   顺着水精帘后面精致的软塌,缓身坐下,回头。   在依稀月色和烛火摇曳里,赫然呈现了一张俊秀干净的面庞。   若是黎青颜在此,她定会惊讶万分!   因为,那张脸,跟夏谦,一模一样。   只是,他的眉眼里再不复干净清冽,只是悠远绵长的幽寂。   仿佛一潭死水,了无生气。   长得同“夏谦”一般模样的男子,身子微微后靠在厚实的软垫之上,手心不自觉抚摸着暖炉,另一只手却解下了腰间的荷包。   那男子将荷包翻了个面,让荷包上的图案正对上他的眼。   其上的两只交颈鸳鸯绣的十分别致恩爱。   然后,他似是想到什么,了无生气的眼里闪过些许光亮,唇角微微上勾,轻轻出了声。   “小迷糊。”   “朋友还送鸳鸯荷包。”   五指握紧,下一刻,那人将那鸳鸯荷包谨慎又小心地放入了怀中,然后身子渐渐躺在软塌之上,青丝乌发,散落一片。   他呢,定会好好收着的。   毕竟,黎青言可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不一会,水精帘后,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那人的嘴角浅浅地浅浅地勾起了一个小月牙。   似是在做着什么耐人寻味的美梦一般。 第47章   最近盛京倒是大事小事, 趣闻丛生。   小事小到说皇榜真是有灵, 某天有人在皇榜之下,发现一个露出来的头大喊救命,原是一个名叫“大壮”的小厮被埋在了皇榜底下的土里, 有那记性好的, 便是记得“大壮”这个小厮得罪了皇榜上的前两名公子,可那两位公子,一是长平侯世子,二是江南夏家大公子,皆是清风朗月之人, 谁也不会做此等事, 而且, 大壮出事当晚, 两位公子也有足足的不在场证明,众人就将原因归在了皇榜有灵之上, 定是那皇榜觉得“大壮”对前二甲不恭,施以小惩。   经此一事,皇榜下的土,更热销了, 还有了衍生产业——   卖土。   而大事便是大到之前大臣们进谏的关于“八股文”的科举改革,确实通过了, 只是并不依托“八股文”文体考试, 而是给科举多加了一科, 并不全然都用“八股文”的文体考试。   虽同先前所言不同, 但大臣们约莫猜想,是圣上想先试行几次看看效果。   其二是名满天下的大儒“烟雨先生”出任国子监祭酒一职,听闻他新上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主持了先前朝考的阅卷,也就是主考官一职。   而且,有趣的是,朝考头名,黎青言,便是烟雨先生钦点的,而黎青言先前想拜入烟雨先生门下,却被他所拒绝。   当着世人,打了一下自己的脸。   盛京的吃瓜群众不由猜测,难怪烟雨先生最近什么宴会都不出席,合该是臊得。   说到朝考头名黎青颜,便有其三,她那篇被钦点成头名的文章,自然在盛京流传了开来,起初,大家虽均是被惊世骇俗,心头不否认这是篇绝世好文,但亦是褒贬不一,分成了两派。   但后来,此文传到了圣上的耳里,听说是龙心大悦,连连夸了黎青颜三遍,说其有革故鼎新之想。   圣上这么一夸,自然堵住了反对派的悠悠众口,毕竟谁敢说圣上不对。   不过也因此事,一时之间,黎青颜的声名愈发大噪,而且由于得到了烟雨先生的认可,先前奚落她的流言,也全都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却多了一个负面效果,至少对黎青颜而言。   黎府求亲的门槛又要被踏烂了。   当然,时下女子极重名声,自然不会正大光明地去提亲,倒是他们的长辈,通过各种关系搭上黎府老夫人,想要探听探听老夫人的口风。   不过,幸而这回,老夫人没给黎青颜乱点鸳鸯谱。   统统以一句“青言学业为重,及冠之前,暂不考虑婚事”为由给挡了回去。   及冠,便是二十岁,也就是四年后。   听到秋平传来老夫人这句话,黎青颜下意识地拍了拍胸脯,大松一口气,祖母这回倒是难得明事理。   不过,黎青颜却不知,她以为明事理的祖母,此刻正在翻阅着压在枕头下的丝绢。   对,就是当年,黎青颜遭遇流言时,黎老夫人记得说过黎青颜坏话的“黑名单”。   黎老夫人眯了眯略带浑浊的眼。   张府,不行,说过我宝贝孙儿才学不实。   李府,不行,说过我宝贝孙儿是个绣花枕头。   ……   一边比对,黎老夫人眼里一边划过一丝志在必得,这四年她可得给她的乖孙儿,好好寻摸上一门好亲事。   ——   而黎府一门出了四杰,且那黎青颜还得了头名,自然是要办庆贺宴的。   黎老夫人自觉黎府好不容易有如此扬眉吐气之机,定要大办,于是乎倒是广发了请帖。   黎青颜自己也写了一张,给夏谦的。   她这些日子,忙得家族里各种亲戚之间的走动应酬,倒是好几日没见夏谦了。   黎青颜还在请帖中,专门叮嘱了夏谦千万别给他再准备庆贺礼,毕竟她先前已经收到了一份极为珍贵的“碧玉膏”。   不过,这句话好像并没有奏效。   当黎青颜看到夏谦身后小厮手中的大小包时,如是想。   黎青颜作为主人,尤其还是今日最亮眼的主人,自然是要来迎客的。   不只是他,其他几个黎府公子亦然。   这会,黎青颜瞧着其他三人还算忙得过来,一溜烟就将夏谦扯到了一旁颇为巍峨的奇石假山后。   黎青颜这姑娘,在现代人缘如此好,除却会照顾旁人感受外,还有一点,若是她把谁记在心里,当成了真正的朋友,她便会对其极好,生怕对方吃一点亏。   显然,夏谦如今已经被黎青颜记在了心里,尤其,夏谦还这么单纯。   黎青颜轻轻扯着夏谦的袖子,皱了皱眉道。   “不是同你说了,不要替我再准备庆贺礼吗?”   “那个……”夏谦干净的眉眼眨巴了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黎青颜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打断道。   “虽你夏家亦不缺金银之物,但你毕竟独自一人在盛京,处处皆有用度,而夏家的家风,我亦是知道的,崇尚节俭,但虽是如此,你也不可委屈了自己。”   “不是……”   黎青颜就怕夏谦孝顺又单纯,还不觉自己过得苦哈哈,金银都被他送了出去,自己身上倒没留钱傍身,还不管家里要。   以夏谦单纯的性子,黎青颜觉得他能干出这种事。   黎青颜想了想又补了句。   “不是什么,我先说好,那些礼物,我可不收的,一会你让乌木带回去吧。”   “那个…黎世子…你好似误会了。”   夏谦轻轻弯了弯嘴角,终于抓着机会插上了话,好看的眸子有一丝淡淡哭笑不得。   黎青颜略一挑眉,眼神疑惑。   “?”   “那些礼物…不是给你的。”   “……”   尴尬,往往总在一瞬间发生。   黎青颜看天看地看假山,就是不看夏谦。   而夏谦则在一旁开始解释。   “虽夏某同黎府其他几位公子不熟,但这回毕竟是黎府庆贺一门四杰的庆贺宴,所以,夏某给其他几位公子,也准备了庆贺礼。”   黎青颜万万没想到,夏谦这么懂人情世故。   原书误她!这才让她误会了。   黎青颜一边心头吐槽原剧情,一边眼珠游移,盯着自己的脚尖,脸上挂着一丝讪笑,半是支吾。   “我…我当然知道那里面还有其他几位堂弟的礼物。”   “哈…哈哈……”   黎青颜干笑了两声,脑海思索着赶紧把这个尴尬的事情揭过,想起刚刚乌木手上的大包,又蹙起了眉头。   “那你的礼物准备的也过于贵重,方才我不是说了,你在盛京行走,亦需要金银傍身,下回还有要挑礼物的时候,我帮你一起去掌掌眼。”   以免你乱花钱……   这一句,黎青颜给夏谦留颜面没说,想都不用想,就方才那几件礼物的大小,定然让夏谦狠狠地出了一次血,而且,夏谦性子如此单纯,去采购礼物时,一定没还价,说不准就被那黑心商家坑了。   不行不行,夏谦这么容易被骗,她可得好生看顾看顾才行。   这边,夏谦看着一脸替他考虑,眸子还不由自主闪过几丝担心的黎青颜,他嘴角又轻轻勾起了一个小月牙,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暖意。   黎青颜见既是自己误会,前头还需要她迎客,同夏谦说完,就准备往外走。   可她刚欲转身,就被夏谦握住了手腕,同时,掌心一凉,夏谦的另一只手覆于黎青颜掌心。   两只同样白皙的手掌之中,似乎藏着一硬物。   黎青颜疑惑,却见夏谦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不过,黎世子也没说错,我确实又为你准备了一份庆贺礼。”   “只是,黎世子的礼物,夏某不想假手旁人,想着亲手给你才好。”   说完这句,夏谦抬了抬眼皮,就这么静静地直视着黎青颜,干净的眉眼,认真而又郑重。   被直视着黎青颜,不知怎的,耳根渐渐染上了红意。   要不是知道夏谦不知她女子身份,她还以为夏谦对她有意思呢。   不过,原来夏谦对待朋友如此珍重,看来她也要好生回应夏谦的友情才是。   至于心头不自觉漏了的心跳,完全没谈过恋爱的黎青颜,下意识忽略了。   与此同时,覆于黎青颜掌心的手也轻轻挪开。   一件栩栩如生的木雕出现在黎青颜的掌心。   看着样子,还有些眼熟。   但瞧着做工,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想到不便宜,黎青颜压根提不起收礼物的喜悦,又是皱皱眉道。   “先前不是同你说过,不要再随意浪费金银,你已送过一份庆贺礼给我,如何再送一份,不行的,这份庆贺礼我不能收。”   说完,就想将手中的木雕退还给夏谦。   谁料夏谦却笑了笑摇头,一手抵在黎青颜指尖,不让她再进些许。   “先前的碧玉膏是夏某祝贺黎世子通过朝考的庆贺礼,这一份却是庆贺黎世子得了朝考头名的庆贺礼,意义是不一样的,而且这一份并没有花费金银,当然,为黎世子花金银可算不得浪费。”   夏谦的最后一句,尾音有些上挑,听得先前本就情绪有些不太对的黎青颜,越发心里痒痒。   黎青颜不明情绪,只觉奇怪,下意识攒了攒手,垂眼,接着说道。   “那夏兄是何意?”   眼前的夏谦,漂亮的星目,似有夜星繁点,他将止住黎青颜手指前进的手往前推了推,一点一点使黎青颜的手指渐渐弯曲,直至她完全握住那个木雕,才是勾了勾唇角,朗声笑道。   “自是夏某亲手雕刻,才足见夏某对黎世子的真心。”   真心二字,划过黎青颜耳侧时。   黎青颜脑海只有一个想法。   古人交朋友,难道玩的是心跳吗?   ——   最后,黎青颜还是收了,而且经由夏谦提点,她才知道这个木雕为何如此眼熟,原来夏谦是依着她送给他荷包上的图案绣的。   她说呢,这两只“水鸭子”,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可正当两人缓缓从假山后出来时,黎青颜抬头,冷不丁地却撞入一双灿若春色的桃花眼。 第48章   白景书盯着假山后一前一后走出来的脸上皆是带有一丝浅浅笑意的两人, 好看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黑沉,就像头顶方才聚拢的乌云。   显然, 黎青颜和夏谦也未曾想一出来就撞上白景书, 两人身形均是一怔。   一时,场面有片刻的沉默。   倒是白景书旁边的季斐打破了沉默,抬头看天道。   “盛京近日这天,可真是变换莫测, 早上出门时,还晴空万里,现在怎好似快要下雨一般。”   声音让身为主人的黎青颜一下子反应过来, 连忙上前同这两位“贵客”道。   “见过白世子,季小将军。”   季斐脸上荡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同黎青颜挥挥手道。   “方才还说没见着黎世子, 这念叨念叨可就见着了。”   笑谈之间, 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过却是一下子卸了几人之间有些距离的氛围。   而白景书倒是如黎青颜印象中一般, 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只淡淡颔首,但就是不知怎的,总喜欢盯着她。   黎青颜忽然发现,这白景书, 好似总喜欢盯着她, 奇怪的紧。   而且, 白景书最近这两回都同季斐一起出现。   难道…白景书是那个“他”???!!!   这个念头一起, 黎青颜自己都骇着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合常理,若是白景书和黎青颜交情如此之深,在原书中,怎么会一点都没提及呢?   但事关原身隐藏的记忆,黎青颜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处之,所以,她怎么地也得试上一回。   怎么试呢?   黎青颜眼神不由飘向了白景书宽广的衣袖之中。   而另一边,季斐恣意的声音又是响起。   “黎世子,不同我们介绍介绍你身后的这位吗?”   语气虽然是一如既往的轻松随意,但不知为何黎青颜好似听出了一丝在意。   她抬了抬眼皮,看向手持折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的季斐,似乎觉得好像哪里有些奇怪,而且,白景书也挺奇怪,方才还盯着她,现在听季斐这么一说,转而便去盯着夏谦去了。   目光呢,黎青颜看不懂,反正说不上多亲和便是了。   而她正准备开口介绍时,夏谦却轻轻搭上了黎青颜的肩头,冲她温和一笑,然后才是扭头对上白景书和季斐有礼道。   “在下夏谦,来自江南,同阿言一般,是新一届的监生。”   话音一出,季斐脸上的笑意一僵,白景书眉头微皱,黎青颜手指一颤。   阿言?!   黎青颜目光略带一丝诧异,侧头看向身边的夏谦,夏谦却只是回以无辜一笑,仿佛这么称呼是理所当然,然后眼神落在了黎青颜手中的木雕上。   黎青颜这才恍然,看来夏谦是觉得他都亲手做礼物给她了,关系亲近了不少,自然称呼上也得亲近些。   不过,称呼如何,黎青言倒是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是朋友嘛,在现代,她那称呼才是五花八门。   什么小青青,小颜颜……   比阿言亲昵多了。   这么一想,黎青颜就是释然了,转而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也学着夏谦的称呼道。   “白世子,季小将军,这位便是我最近结交的挚友,夏谦。”   “阿谦,你同白世子和季小将军先去宴席,我这边忙完随后就来。”   与此同时,黎青颜扯起一个待客的笑容,同白景书和季斐点点头,便去向大门,忙乎自己的事。   同方才叮嘱夏谦的真心实意一比,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   殊不知,在他走后,白景书和季斐的脸更黑了。   挚友,阿谦?   两人很统一地看向夏谦,而夏谦从头到尾脸上都挂着一抹笑容,纯真又无害。   只是,夏谦越是如此,两人心里越发警惕和提防。   ——   迎客的任务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尤其在黎青颜中间折回去之后,本就对她眼神不善的黎青峥和黎青牧,越发明显。   黎青颜还想不通呢,怎么她才离开一会,这两人就跟吃了枪药一样,火气那么大。   盯得她脊梁一凉。   黎青颜却不知,不只是黎青峥和黎青牧,今日来的大部分世家公子的眼神,都想把黎青颜给射穿。   原因,有一部分出在白景书身上。   之前白景书去参加南安郡王府上永宁县主的生辰宴后,南安郡王可是吹嘘了好久,毕竟白景书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能去一次谁的宴会,定是那人天大的荣幸和面子。   当然,南安郡王是长辈,荣幸倒是没感觉,面上还算有光。   而黎府虽然广发请帖,但像侯爵往上的爵位世家,却几乎没人前来,毕竟黎府只是一个小小的三等侯府。   可谁曾想,白景书竟然会来,虽然季斐也是令人意外,但白景书的出现,将注意全然引了过去,大家也没多留意。   方才,黎青峥和黎青牧也注意到,白景书只有面对黎青言时,才会多说几句话,显然,他该是冲着黎青言来的。   只是,大家却不知原因,莫不是白家想提携黎青言?   猜到这种可能,有些本是想呆一会就走的世家公子,却忽地改了心思。   若是真能得到白家的提携,黎青言的前程定非同凡响。   而另一部分原因,黎青颜很快便知道了。   因着白景书的关系,黎青言步入宴席时,沿路的世家公子哥都对她好生客气。   直至她遇到了一人——   “你就是黎青言?”   声音中略带一丝淡淡地不屑。   下一刻,黎青颜察觉有一道目光,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目光中毫不掩饰地评估之意,让黎青颜下意识皱了眉头。   这人好不礼貌。   黎青颜脚步微顿,压低了下眉眼,将心头微微不忿压下,才是同那人对上了目光。   来人身着一件深紫色卷云纹锦袍,腰间挂着蟠螭图案的玉带钩,那玉的材质,黎青颜眼尖,一眼便辨别出是难得的和田玉,怎么看都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子弟。   黎青颜想了一圈今日来的宾客,她所知的却无一人能同眼前之人对上号。   谁料她正思索着呢,那人却因黎青颜冷不丁抬头出现了片刻地愣怔。   等回神之际,才惊觉自己竟然看一个男人看入了迷。   那人眉宇间不由闪过几丝尴尬,咳咳两声,声音不免高了几个声调,故意口是心非道。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也就比他好看了一点点。   然后才是略带一丝高傲地自我介绍道。   “我是南安郡王府的世子,也是永宁县主的哥哥。”   黎青颜面色不变,但心头却“咚咚咚”敲起了小鼓,她说谁这么没礼貌,原来是靳相君的哥哥,原书中有名的风流郡王。   靳相君的哥哥,靳显安,不愧是跟靳相君一个基因属性,极喜爱美人,府内有各种美妾俏婢不说,还爱搜罗各种美人,正经夫人倒是没一个,也不知是那些小姐是听了他这名声不愿嫁,还是他自个不愿娶。   想着南安郡王的身份背景,黎青颜觉得应该是后一种。   不过,她可没心思关心靳显安的八卦,她只关心他为何来此。   思及方才靳显安打量的目光,黎青颜难免不往靳相君身上想。   毕竟,她同南安郡王府难得的交集,也就只有靳相君了。   想到靳相君,黎青颜的面上的从容淡了些,但下一刻,她还是硬着头皮同靳显安道。   “见过小郡王,郡王见过春色之光,青言这堪堪容颜自然入不得小郡王的眼。”   黎青颜没想得罪靳显安,不过是说她长得一般般,虽然她大概率觉得是靳显安主观讨厌她的情绪作祟,也顺势接了下来便是。   反正,她觉得自己好看极了。   哼,那可是原书认证过的。   靳显安见黎青颜不怒,反而识趣地接话,倒是对她的观感好上了一些。   心性还算能忍,也算有个可取的优点。   不过,两人的爱好品味简直天差地别,聊不了两句,靳显安便放黎青颜去主持宴席去了。   往宴席里面走的黎青颜还奇怪,这么轻松就过关了?   难道,靳显安只是想看看她什么样?   这会,宴席还没开始,想不通索性不想了的黎青颜下意识就往夏谦的位置上走,毕竟整场宴席,也就夏谦算是她真正想请的朋友。   对于朋友,当然要在意他在宴席上玩的开心否。   而她和夏谦对面,却是落座着白景书和季斐。   黎青颜方一落座,夏谦便是询问道。   “方才阿言是同何人说话?”   黎青颜折下一颗桌上盘子里放的荔枝,一边剥开,一边不经意回道。   “是南安郡王府的世子,靳小郡王。”   “哦,可是上回见过的那位永宁县主的哥哥?”夏谦好奇地眨巴下眼。   “正是呢,阿谦还对盛京这些世家子弟有些兴趣?”   说完这句的时候,黎青颜手中的荔枝正好剥到半开,晶莹剔透的果肉,只要浅浅一咬,便能滑落口中。   黎青颜唇角一勾,顺势就递给了身边的夏谦。   朋友嘛,得好好照顾才是。   夏谦倒是有些意外,黎青颜竟然亲手给他剥荔枝,一边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一边回答黎青颜的问题道。   “先前听姨父说起过一些。”   提到“姨父”,黎青颜自然想到上回在南华寺给夏谦表白的那个“表妹”,不知怎的,心情下意识闪过几丝烦躁。   不过,下一刻,在咬下那一口干冽鲜甜的荔枝果肉时,吃到美味的舒爽心情,一下子便冲淡了黎青颜心头的烦躁和遇到靳显安的疲累。   黎青颜眼神落在手中的荔枝上,不由自主地想。   日子还是要好生过的,管她是女主哥哥,还是男主男配,就算今日女主来了,如今的她,也不应该再逃避害怕了。   想罢,黎青颜轻轻吃掉了手中的荔枝,就像一口吃掉过去懦弱的自己。   而夏谦的目光却微微流转,转向了先前黎青颜过来的方向,那里正坐着一位身着深紫色卷云纹锦袍的男子,此时,他的目光不知有意无意,总往夏谦和黎青颜这边扫。   夏谦轻轻侧了侧身子,挡住了正在专心吃荔枝的黎青颜。   而他自己却淡淡扫了靳显安一眼。   虽是淡淡,但唯他自己知道,那里面藏着一丝淡淡的怜悯。 第49章   而黎青颜和夏谦的互动, 均是收入了坐在对面白景书和季斐的眼中。   两人的眼神倒是如出一辙的不痛快。   当然,这份不痛快, 唯有极熟悉两人的人才会察觉。   所以, 白景书和季斐均是察觉到了对方的不痛快。   季斐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道。   “看来我二人在阿言那里是彻底‘失宠’了。”   “我也就罢了,以前阿言也是同你更亲一些,习惯了。”   “你,行吗?”   说这话的时候, 季斐微微眯了眯眼,眼里的流光似有若无。   白景书没接话,垂眼不再看向黎青言方向, 只低头看向手中的酒杯,仰头, 一饮而下。   辛辣的热意划过喉间, 划过心头, 诞开一丝苦味。   待饮下一杯,白景书好看的桃花眼才流转到季斐身上, 其里的认真,让季斐脸上的调笑一顿。   下一刻,白景书冷凝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道。   “没有人能抢走阿言。”   除非……   除非,他亲手推出去。   下意识地, 白景书攒紧了手里的酒杯, 眸中意味不明。   ——   宴席进行的很顺利, 因着今日有白景书和靳显安在, 也没几个敢作妖的。   但因为这回黎府这四位公子是主角,尤其是黎青颜是“主角中的主角”,自然是应酬不断。   这不,黎青颜好不容易借尿遁,能到后院的桥亭中歇脚,嗅着满池盛开的莲花香气,清清淡淡地,让黎青颜的心情稍霁。   只是……   黎青颜半支着脑袋瞅着眼前的满池莲花,冷不丁地忽然想起在南华寺里看到的那几朵金莲花。   心里的丝丝好奇又是被勾了起来,如此世间奇物,若不细观,岂不可惜。   而且,一般世间奇物,大多伴有奇异功效,比如起死回生一类。   想到“起死回生”,黎青颜心头越发痒痒,她现在周遭危机四伏的,有备无患总是好的,说不准这金莲花还真有这功效呢。   可就有一个问题——   她,不记得路。   emmmmmmm。   正当黎青颜郁闷自己没有装个指南针在脑袋里时,冷不丁地忽然耳边传来一道有些别扭的声音。   “黎世子倒是好雅兴。”   黎青颜闻言仰头,正好对上了那人泛红的耳垂。   眼神游移至面部,黎青颜才发现此人竟是,刘晋。   黎青颜不解地看了眼刘晋,不知他只是单纯路过,还是找她有事,想了想回道。   “刘兄不也如此。”   刘晋下意识泯了泯唇,瞥了一眼眼神清亮的黎青颜,又很快掠过,看向满池莲花,嘴角泛起一丝苦涩道。   “在下不比黎世子春风得意,实在无心欣赏。”   黎青颜成了头名,洗脱了自身先前的流言,重新坐稳了“盛京第一才子”的位置,但刘晋可就惨了。   他连皇榜的尾巴都没摸着,也就是说他连纪瑾都比不上。   输得彻彻底底,沦为了盛京城里新一个笑话。   他爹本是主持“科举”的礼部尚书,结果眼下,自己的儿子,连朝考都考不过,虽他爹面上没说一句,但刘晋觉得他爹心里定然不痛快。   而且,他还有一个优秀异常的哥哥。   想到自家母亲哀声叹气的眼神,以及哥哥眼中的自不量力和十分不屑,刘晋心头越发觉得自己简直是他们家的耻辱。   因为是耻辱,所以连骂都懒得骂一句了,是吗?   刘晋心头的悲凉渐起,但不想让黎青颜看了笑话去,眨了眨眼,说归正题。   “我是来同你道歉的。”   “两次比试皆是我输,虽我二人未立任何惩罚,但我还是觉得,欠了黎世子一声对不起,如若不是我执拗,也不会将黎世子卷入舆论风波之中。”   完全没有任何不适感的黎青颜有些莫名,回道。   “刘兄严重了,无论是否同刘兄有这场赌约,朝考我也是定然要考的。”   “我知道,只是因为这场赌约,平白让黎世子遭受了不少压力,我先前亦听闻,府上请了山水书院的王掌院教学,王掌院教学之严,我亦有所耳闻,因我让黎世子多遭了些罪,我这句道歉是应该的。”   黎青颜本想“摆摆手”言明,她一点事没有,而且因王掌院到来,还得了另外一份造化,不过这也不是能同刘晋说的,见刘晋态度这么端正认真,黎青颜也正经了些,收下了这份道歉的心意。   果然,黎青颜一接受,刘晋肃穆的神色和缓了些,看着像是落了一块大石头。   想来,这些天,黎青颜的事悬在他心头,他亦没有多好受。   不过,既然道了歉,黎青颜也得配合同刘晋拉拉家常,再放他走,方是正确的待客之道。   于是,黎青颜邀刘晋坐下一起品茶,还让秋平让小厨房备上了一些小点心,两人静静在桥亭里赏起了莲花来。   至于要唠什么家常,黎青颜一边打量着刘晋,一边在脑海里思索着古代公子哥之间都聊些什么话题,想着就想起刘晋的娘亲好像是广德公的表妹。   也就是说,刘晋是白景书的表弟!   正巧,她今日对白景书好奇的紧,念头一过,黎青颜眼睛溜溜转了一下,便是有了主意。   “听闻白世子是刘兄的表哥?”   许是说出了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刘晋面色轻松了些,点了点头。   黎青颜又是接着问道。   “那刘兄以为白世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虽然黎青颜记不得全部记忆,但在同季斐交织的记忆中,倒是能辨别一二,记忆中的那人,是一个对“原身”极好极其温和之人。   不过,她现在观白景书冷漠无比,心里有些摸不准,但也许是表象也不一定,毕竟面上她同白景书和季斐都不熟。   所以,她想拉着刘晋这个白景书的表弟,先探探路。   刘晋倒是有些意外黎青颜关心起自家表哥,但细想之下,放眼盛京,无论男女,谁不关心自家表哥,那也是唯二两位能让自己优秀的哥哥服气的人之一。   其二,便是眼前的黎青颜。   但刘晋可不想说自家哥哥敬佩黎青颜一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刘晋本是有些愧对黎青颜,自然没有隐瞒,想了想回答道。   “其实我与景书表哥,也不甚相熟。”   “只我大概知道一些,景书表哥此人,性子极冷,即使面对我们这些表兄弟亦然,说是只有在圣上、太子,还有广德公跟前,他才会偶尔展露笑容。”   “不过,虽是如此,我倒觉得景书表哥挺寂寞的。”   “如何说?”黎青颜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你看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因为从小进宫,身边连个朋友都没有,对谁也都是冷冷淡淡的,当然我也有想过,许是景书表哥自己不愿交朋友。”   “那季小将军呢?我瞧着两人关系不错。”   “季斐那厮?”说到季斐,刘晋语气便没多客气了。   “说到季斐,他同我景书表哥,倒是两个极端,朋友遍天下,今个儿他身边是一个人,那头儿他又跟另一个人关系好去了,整个盛京的各个朋友圈,都同他有交织,我也挺喜欢跟他玩的,他投壶玩的亦不错。”   “许是最近季斐黏上我景书表哥了,他这个人惯有恒心的,他想和谁成为朋友,定然没有办不成的。”   “不过,我瞧着我景书表哥那冰山性子,想成也难。”   “……啊,这样啊。”黎青颜兀自陷入沉思。   她没料到,同刘晋说完后,她越发扑朔迷离了。   也许,白景书不是那个人?   交际圈太广的季斐,让黎青颜完全陷入了一片混乱。   这边刘晋却没注意黎青颜的沉思,反而因为落下了黎青颜这块大石头,心头又浮起了另一块大石头。   “欸,虽说这次朝考没过,但下次我定然需更加努力才是。”   说这话时,刘晋眉宇间染上一丝轻愁。   唯有考过,爹娘才不会对他那么失望吧。   而黎青颜亦然听到刘晋的话,她半支着头朝刘晋看去,眼神露出一丝不解。   “为何非要选择一条你不喜欢的路呢?”   刘晋拿着茶杯的手一顿,抬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看向黎青颜。   “你怎知我不喜欢?”   黎青颜耸耸肩。   “这不明摆着吗?”   “我可是同你比过两场的,比投壶时,你眼露兴味精光,即使输了比试,但你却很享受比试的过程。”   “但上回我在考场见你,眉头轻蹙,握笔艰难,青言觉得,除却刘兄身负压力外,还因为你在做一件你不喜欢做的事。”   “不喜欢的路,为何要去走呢?”   刘晋听完,心头微微又一丝触动,没想到第一回同他说这话的人,竟是黎青颜。   他虽是个纨绔,可因生长在主持“科举”的礼部尚书家里,从小,“不喜欢读书”这句话,在家里就是个禁忌,出门更是。   世人皆说他是礼部尚书的儿子,纵然才学不行,但怎么也该有一颗热爱读书的心。   外人如此看他,家里人如此教他。   却从未有人问过他,他喜欢什么。   也从未有人给过他选择,即使他在外面玩闹,回家依旧要捡起书本,或多或少,怎么也要学上一些,他的尚书爹,才会放他睡觉。   读书这个东西,刘晋以为将是会伴随他一生的事,即使不当官,也不能辱没了他尚书爹的名头。   “不喜欢的路,为何要去走?”   这话说起来容易,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刘晋同黎青颜没熟到那份上,所以,他只是叹了口气道。   “世上如果事事都称心如意,如何有身不由己这个词。”   刘晋虽未言明,但瞧着刘晋抑郁的模样,再联系他的出身,黎青颜也约莫能猜出来。   只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眉头微展,同刘晋道。   “也不尽然。”   黎青颜同刘晋耳语几句,便见刘晋抑郁的表情忽变愕然,顿了一下才是着急起身,同黎青颜行了一个大礼道。   “谢黎世子告知,刘晋感激不已。”   说完,便急匆匆离开了桥亭。   而黎青颜本是准备在歇息会,就去继续投身应酬大业。   可她刚准备再坐下,就听见耳后传到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我竟不知黎世子交际如此广泛,竟同我这表弟也很是相熟。” 第50章   不用回头, 黎青颜都知道是白景书。   就不知他作何这般口气,不过今日来者都是客,身为主人的黎青颜,自是要礼数周全。   黎青颜起身回头, 恰巧对上白景书有些黑沉的桃花眼。   这回倒是只有白景书一人, 季斐不知去哪了。   黎青颜淡淡勾起一个有礼的笑容道。   “白世子如何说,不过是碰巧碰上刘兄而已。”   黎青颜以为白景书方才的阴阳怪气,该是觉得她黎青颜想攀刘晋身后礼部尚书家的关系,所以赶紧澄清。   虽然,黎府现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三等侯府,可也是有气节的。   果然, 黎青颜极力撇清的态度, 让白景书表情回暖了些。   但他似乎还是有些不信,抿了抿唇,略有一丝不高兴道。   “那方才黎世子还同我这表弟耳语来着?”   嗤嗤!   看看!看看!   她果然说中了!   瞧白景书眼下那小肚鸡肠的模样, 定是怕自己表弟吃亏, 沾上他们小小侯府。   哼,她黎青颜是那样的人吗?!   于是,黎青颜赶紧又说道。   “方才不过是告知了刘兄一件他的家事而已,因是刘兄家事, 不便大声宣扬。”   “什么事?”   “这……”黎青颜眉头微蹙。   白景书怎么回事, 她都说了是刘晋的家事, 怎么还追着问。   “但说无妨, 我同我这表弟, 关系颇为深厚。”   许是瞧着黎青颜为难的表情,白景书补上了一句。   额……   黎青颜脑海中不由浮现先前刘晋说的话。   “其实我与景书表哥,也不甚相熟。”   这两人,到底谁在说谎?   不过,也与她无关便是,反正是他二人的事。   黎青颜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白景书。   “先前朝考之时,青言偶然得见礼部尚书家的大公子有在贡院门口等候,表情很是焦急担心,身后还跟着礼部尚书家的马车,里面隐约还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面上同样焦急难耐,青言斗胆猜测,该是礼部尚书夫人。”   “然后?”   “之前,刘兄因不得已要依照长辈吩咐去走一条他完全不喜欢的路而导致抑郁,青言猜测,刘兄或许觉得家人完全不会听他的意见,所以他才没得反抗,可青言观尚书夫人和大公子皆是对刘兄十分在意,而且方才我同刘兄说与此事时,他表情很是惊讶,显然不知,青言这才大胆建议,刘兄或许可同家人秉烛夜谈一番,如此在意他的家人,不应该不尊重他的意见才是。”   刘晋这样的情况,黎青颜在现代见过许多,她供职的那家幼儿园,是一家国际化高端幼儿园,所以里面有钱人家的小孩很多。   好些小孩总是被家里人逼着上很多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兴趣爱好特长班,以至于小孩子们均是闷闷不乐,她们那个幼儿园之所以贵,也有贵的道理。   所以,小孩子们的情绪自然也在她们的观察范围内。   发现是这个原因后,她们这些做老师的,便同家长们进行了深层次的沟通,倒不是让小孩子们放弃兴趣爱好特长班,而是找到他们真正喜欢的兴趣爱好特长,进行因材施教。   所以,应对刘晋这样的情况,黎青颜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秉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原则,黎青颜还是给刘晋指了条明路,不过能帮到多少,也就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听黎青颜原原本本说完,白景书表情才终于好看了些。   黎青颜就差没双手摊开,看吧,我可真是为你表弟好,而不是想攀他们家关系来着!   只是黎青颜以为白景书得了答案就会走时,却见白景书衣摆一扬,便是坐在了方才刘晋的位置。   黎青颜表情明显愣了一下,耳边却听见白景书不知怎么又冷淡下来的声音。   “怎么?我表弟坐的,我就坐不得?”   “不是。”这回黎青颜反应够快,坚定又果断地摇摇头。   白景书眉头这回才是彻底舒展开,只是好像不怎么想看见黎青颜,只看了她一眼,又匆匆侧转了头,看向那满池莲花。   搞得黎青颜一头雾水,不想看她,干嘛还坐这。   当然,黎青颜不知,此时白景书心头有一头小鹿来回奔驰,尤其在离黎青颜如此近的情况下。   唯有将注意力转移到满池莲花上,才能稍稍稳住白景书心头跳动的小鹿。   ——   既然白景书坐下,黎青颜作为主人,又要开始找话题拉家常。   黎青颜一边想着要说什么,一边余光便散落在旁边的石桌上。   准确地说,是散落在距离她不远处的白景书细长的手指之上。   把着茶杯的手指,同茶杯叠色,皆是白玉非凡。   只是,黎青颜此时无心欣赏指尖风景,倒是忽然想起之前的一个念头,眸子中忽地闪过一丝坚定。   无论如何,她得试上一试才行。   说做就做!   黎青颜一边留心正在专注欣赏莲花的白景书,一边手指在石桌上悄悄然移动起来。   理由她都想好了。   夏日炎热,盛产蚊虫,她不过是给白景书拍虫子。   只见白景书目光投向那满池莲花,便是被吸引了一般,愣是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黎青颜,不过这正好称了黎青颜的意。   黎青颜漂亮的茶色眸子,随着石桌上手指的动作渐渐右移。   欸,我悄悄地挪!你没看到!   欸,我再悄悄地挪!你又没看到!   我挪我挪!可爱的小手指!我来啦!   就在黎青颜距离白景书的手指不过一个指甲盖距离,内心正因为“胜利在望”得意得意快笑出声时。   忽然……   “阿嚏!”   黎青颜出了声。   方才正在关键时刻,黎青颜鼻尖忽然出现了一个小飞虫,刺挠她鼻尖发痒,她耸了耸刺挠的鼻子,一下子没忍住出了声。   而白景书这时已然扭过了头。   目前的情况,有些尴尬。   黎青颜一边掩住打喷嚏的鼻子,一边另一只手还没收回来,放在距离白景书手指约莫一个指甲盖的位置。   这怎么看,都像是黎青颜想要摸白景书!   黎青颜本是和有些愕然的白景书,大眼对小眼,打着莫名的眼神拉锯战。   只她后来一想不对,眨巴了下眼,心头一慌。   这个场景她好像该解释一下才对。   可是……   她该怎么解释呢?!   黎青颜正想着要不要拿方才想好的拍虫子借口说叨说叨,就见白景书跟“见了鬼”一样,一下子站起了身,倒退了好几步。   白景书的一连串动作来得十分快速又利落,黎青颜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站在了一个离黎青颜稍远的位置,神色晦暗不明,但就始终不愿再直视黎青颜,似乎不想也不愿再靠近黎青颜,仿佛黎青颜是洪水猛兽一般。   黎青颜心头有些不解,又有些郁闷。   这白景书怎么回事,她难道身上有什么传染病吗?至于站那么远吗?   这样,她更尴尬了好吧。   不过,虽然郁闷,黎青颜该解释还是要解释的,总不好给白景书留下什么奇怪的印象吧。   可就在黎青颜正想解释时,忽然身后不远处,又传来一道怒气冲冲的吼骂声。   “你这人怎么走路的?”   “……对不起,我方才……”   “方才什么方才!你故意的是吧!”   三两句对话,一下子就将黎青颜的注意吸引了过去,只因其中一人的声音,她极为熟悉。   黎青颜转身看去,果然是夏谦!   而另一人,却是靳显安!   黎青颜皱了皱眉头,不知这两人怎么凑到了一起。   而出于今日的主人身份,以及关心夏谦的着急,黎青颜都不可能坐视不管。   于是,她还来不及同白景书解释,匆匆就赶去夏谦和靳显安那里。   徒留不知在想什么的白景书面色越发难看。   ——   黎青颜赶到夏谦和靳显安那里时,正好瞧见靳显安指着夏谦劈头盖脸一顿骂,而夏谦却是连声道歉。   如果没听两人的话语,还以为夏谦才是受害者。   但不论如何,黎青颜可不能任夏谦在她府上被人如此肆意谩骂。   走近时,黎青颜略微缓了下脚步,才是朝两人走了过去道。   “小郡王如何这么大火气?”   说这话时,黎青颜已经走到了两人跟前,身体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夏谦面前。   靳显安注意到说话的是黎青颜,本是满心怒火,看着黎青颜如玉的面庞,倒是微微淡了一些,果然美人不分男女,均是观之便会心情愉悦的人物。   但具体缘由,碍于某种原因,靳显安也不便多说,只恨恨地盯了夏谦一眼。   倒是夏谦主动提起,面上带有一丝愧疚道。   “阿言,是我的错,我方才想事专心,不小心撞了一下小郡王,将他的东西撞到莲花池里去了。”   话音一落,夏谦手指一抬,就指向几人身边的莲花池里。   确实不远处,漂浮着一丝绢之物,上面似还有字迹残留。   只是现在困于水中,丝绢上的字迹全然成了一坨坨难看的墨团。   黎青颜一眼便看出,那丝绢是女子之物,瞧着靳显安愤懑的神情,她估摸着,许是他府中哪个美人送他的定情信物。   若是这般,倒有些难办。   不过……   黎青颜下意识扯过夏谦冰凉的手腕,茶色眸子微微流转。   她的朋友,她得好生护着才是!   于是,黎青颜斟酌了下语气开口道。   “今日两位驾临黎府,皆是青言的客人,不若小郡王看在青言的面子上,不要同我这位朋友计较,当然,这池中丝绢,定是对郡王很是重要,青言府上也有不少丝织珍品,虽许是不及郡王这一条的意义非凡,但到底做工精良,郡王若是答应,我一会便让下人给郡王送一些过去。”   也不知是夏谦道歉态度诚恳,还是黎青颜中间斡旋成功,或者两者皆有。   靳显安虽面色还是不忿,但到底没再同夏谦计较,哼了一声,同夏谦道。   “这回看在黎世子的面上,算你走运。”   夏谦干净的眉眼,情绪一览无余,方才还愁苦的脸上,一下子放了晴,连忙拱手夸靳显安大度。   只夏谦垂下来的眸子,渐渐染了墨色。   不过,有一点奇怪的是,黎青颜本是想将府上的丝织珍品送给靳显安一些作为补偿,却见靳显安郁闷地摆摆手,神叨叨来了一句。   “你都没意见,我有什么意见,不用给了,此物我也不需要。”   黎青颜歪了歪头,目色不解。   而被墨色晕染开来的丝绢,就这样彻底陷入莲花池底。   ——   回去的路上,夏谦的马车内。   乌木掀开了帘子进了来,朝着马车内将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却依旧掩饰不住脸色发白的夏谦道。   “主子,痒痒虫已收回。”   “嗯。”   无外人在场,夏谦渐渐露出了冷淡的本性。   “主子……”   乌木踟蹰了一下,还是有些不解。   “嗯?”   夏谦的声音十分平静,乌木这才敢大着胆子继续问道。   “主子,为何要拦住小郡王帮永宁县主送礼物给黎世子?”   原来,方才乌木听到靳显安原是带着任务过来的,是要替靳相君转达礼物给黎青言,便是那个陷入莲花池中的手绢。   其上晕染开的墨迹,则是靳相君向黎青言表达爱意的情诗。   乌木不解,先前他家主子,可是有意要促成靳相君和黎青言的,甚至为了帮黎青言讨得南安郡王的欢心,还花重金换了黎青言的礼物。   可是,现在却又阻拦,是为何?   “还有…那痒痒虫……”   痒痒虫,就是害得黎青颜没能碰到白景书的“罪魁祸首”。   至于主子为何要他做这件莫名其妙的事,乌木就更想不通了。   闻言,夏谦只略微挑了挑眉,拢了拢身上油亮皎洁的白狐裘,让自己陷入一片不舍得放手的温暖之中。   然后,才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疑惑的乌木一眼,轻声道。   “因为——”   “他们不配。” 第51章   黎府这会也发生了一件蹊跷之事。   平时总跟着黎青颜身后的黎青堂, 竟然让黎青颜吃了闭门羹,不愿见她?!   是夜,掌灯时分。   黎青颜被堵在黎青堂院落大门不得而进,黎青堂的小厮冬宁眼神闪烁地打着灯笼, 不敢直视黎青颜道。   “世…世子, 二…二少爷今天不舒服,不方便见客,您还是先且回去,改日再来吧。”   小厮冬宁也是第一回干欺骗世子的事,心头慌张,一时之间, 没能找个好理由, 黎青颜一听黎青堂身体不舒服,眉头微皱。   “二堂弟身体不舒服?可是哪不舒服?我认识一个厉害的大夫,不若让我先进去看看。”   黎青颜甚至在想, 若黎青堂病的真是严重, 她就是厚着脸皮也要将夏谦请过府。   冬宁未曾料到自己的话起了反效果,黎世子反而更想进了,见黎世子抬脚欲进,冬宁脑子一热, 下意识就用身体挡在了黎青颜跟前。   黎青颜讶异。   “冬宁, 你这是……?”   冬宁紧了紧眉眼, 心一横道。   “黎世子还是别进去了, 恐怕二少爷现在最不想见到人, 就是你了。”   黎青颜一怔,茶色眸子睁得大大的,她没想到冬宁会如此说,顿时,好看的黛眉皱的更紧,面色一沉。   “究竟怎么回事?”   冬宁身子抖了抖,但还是咬牙道。   “二少爷他……”   今日虽是黎府一门四杰的庆贺礼,但身体已然好转许多的黎青堂,亦是前来帮忙,只是这与他无关的满室热闹,到底让他心情低落了些。   尤其,王掌院的到来,让黎青堂一度有些直不起头。   王掌院如此悉心教导他们黎府几个堂兄弟,可别的堂兄弟都过了,就他没过,黎青堂自觉砸了王掌院的招牌,给他丢人了,所以,不知该如何面对王掌院才好。   谁料,王掌院倒是先找上了黎青堂。   而且,开口第一句,便是让黎青堂震惊当场。   因为,王掌院面上闪过几缕欣赏地同他说——   “黎二少爷,不知你可愿拜入我门下,成为我王如故的入室弟子?”   闻言,大脑已然无法转动的黎青堂忽然想起先前世子堂哥说的那句话。   否极泰来。   原来,真的有这么一天!   黎青堂朝考失败,要么再等一年,重战朝考,要么,便是花钱去山水书院就读。   黎青堂不想落后其他几个堂兄弟太多,所以心头大致都想好,要选择第二条路,却没想到,王掌院竟然要收他做入室弟子。   且不说,成为王掌院的入室弟子,便是山水书院所有学子中,地位最为尊崇的存在。   更为重要的是,王掌院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北地第一名士。   虽不及“烟雨先生”名满天下的名头来的大,但在北地学子心中亦然也是“封神人物”。   能成为这样人物的入室弟子,不,就是普通弟子,黎青堂也从未想过。   当场,黎青堂激动地就差没跪下行拜师礼。   果然,世子堂哥说的是对的,他前些年的倒霉终于换来一次行大运。   只是,黎青堂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世子堂哥时,送完王掌院回去的路上,他却偶然遇到了黎青峥和黎青烨俩兄弟。   黎青堂刚想过去打招呼,就听见走在前头黎青峥和黎青烨似在说什么。   凑近一听,竟是同王掌院和他有关。   不知怎的,黎青堂原本打招呼的手一顿,反而侧身闪进了一旁的假山竹林。   黎青峥:“今日王掌院去找黎青堂了。”   黎青烨:“是…是说那天的事?”   黎青峥:“估计是吧,黎青堂那傻子定是高兴的不行。”   黎青烨:“哥哥,别这么说二堂哥。”   黎青峥:“如何不能说?他还真当自己能得王掌院赏识,不过是一个通过黎青言走后门的狗腿子罢了,你哥哥可看不上这样的人。”   黎青烨:“哥哥……”   黎青峥:“你怎么还站在黎青堂那边?那日,你不是也听见了吗?王掌院想让黎青言在国子监学满完业后,在他们山水书院当个挂名的教书先生,黎青言以此为交换,替黎青堂争取了一个王掌院的入室弟子名额。   嗤,可怜那黎青堂许是还当自己入了王掌院的眼,能压过我们几个堂兄弟,不过是跟对了主人,叫的好听,被主人赏了碗饭吃罢了。”   黎青烨:“哥哥!即便如此,你也说得太过分了!那可是我们的堂哥,你如何…如何能把他比作一条狗,哥哥,要再这么说,我可是真生气了!”   黎青峥:“得得得!我不也是生气,黎青堂没什么实力,还走了这么个狗…运气,我不说了不说了,行了吧。”   然后,便是黎青峥和黎青烨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躲在假山后的黎青堂全程悉数听完,身子止不住颤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里打转转的泪花掉下来。   好半晌,黎青堂身子终于不抖了,手却慢慢攒紧,只是慢慢卷起的指腹,冰凉得可怕。   当时,冬宁便是跟在黎青堂身边,同样,他也听到了黎青峥和黎青烨的对话。   诚然世子爷是好心,但见到自家少爷自打从假山回来后,便将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内,连晚饭都没得吃。   冬宁还是忍不住心疼,甚至怨怼上了黎青颜。   所以,他才没忍住,替自家少爷打抱不平,同黎青颜说了实话。   而黎青颜听完,默不作声。   只一旁的秋平悬起了一颗心。   因为,近些时日,愈发有了烟火气的世子爷,神情渐渐又恢复了以往的不近人情。   ——   “让开。”   清冷的声音,像是含着冰渣,渗人到刺骨的寒冷。   冬宁身形一滞,他一直知道世子冷面冷心,只是嘴角世子同自家少爷相处时,难得柔和了不少,以至于冬宁乍听世子冷冰冰的声调,还未反应过来。   而下一刻,他已然被秋平推了开去。   黎青颜看都没看冬宁一眼,目色泛冷,直直便朝着黎青堂的主屋而去。   只是,走到距离主屋不过几步时,黎青颜便是停了下来。   此时,月上眉梢,白霜若雪的月光轻轻洒洒落在黎青颜清冷的面庞之上。   原本白皙到近乎透明的容颜,似是渡上了一层银泽。   只是不知这银泽过于冰冷,还是夜露寒瑟,秋平总觉得,自家世子爷,今夜有些不寻常。   不寻常的冷,恍若冬日三尺冰湖里绽开的八瓣冰花。   冻得一旁的秋平,连开口都是艰难。   黎青颜看向黎青堂主屋紧闭的大门,门内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声响,好似里面无人存在。   黎青颜在月色之下站得笔直,好半晌她才敛了下不带情绪的眸子,冷声道。   “黎青堂,可还信我?”   黎青堂。   黎青颜第一次这么唤他。   从来都是“二堂弟”“二堂弟”称呼黎青堂的黎青颜,今日第一次这么唤他。   一旁的秋平低着头,内心诧异了一下。   世子爷…好像生气了。   虽黎青颜的语调没有一丝情绪,但秋平莫名就这么觉得。   世子爷和二少爷的相处,秋平是看在眼里的,若是换做是她估计也会生气吧。   世子爷待二少爷是极好极亲近的,比之其他几个堂兄弟不知好了多少,就连不同人共乘的马车,都分与二少爷,而且二少爷生病之时,世子爷定是贴身看护,二少爷竟然还同世子爷置气。   真是…真是有点不识好歹。   再说,方才那事,秋平虽不了解真实情况,但她总觉得,世子爷定不是像三少爷口中所说那般。   偏二少爷却是信了!   是不是…因为如此,世子爷才会生气呢?   因为…二少爷不信任世子爷。   秋平略微睁大了双眼,觉得自己仿佛真相了。   ——   黎青颜说完那句,屋内依旧平静异常,久久没个声息,仿若无人之屋。   黎青颜眉骨压低了些,内心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秋平确实猜对了。   黎青颜正是生气黎青堂不信任她,反而信了黎青峥的话。   黎青颜的逆鳞是亲人,而亲人的不信任,便是逆鳞中的逆鳞。   尤其是在这孤单飘零的异世。   她唯二接纳的两位亲人之一,黎青堂,竟然不信任她。   一时,黎青颜有些心寒。   在南华寺拿到红绸布带时的巨大孤独感,再次包裹住了她。   随着时间的推移,紧闭的大门依旧没打开的迹象,黎青颜心头那股怒气,渐渐转变成失望。   瑟缩的微风划过,黎青颜眼里的光亮一点点在熄灭,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黎青堂紧锁的大门。   一步一步。   转身。   罢了,许是没有缘分吧。   有些事,大概强求不得。   黎青颜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但抑制不住的悲凉。   只是,她身子刚刚扭转半圈。   忽然,身后传来“嘎吱”一声。   “世…世子堂哥,我…我相信你,你…你别走。”   是黎青堂断断续续,没有多少底气的声音。   未转身的秋平看过去,明显能看出黎青堂眼圈的红意,显然定是大哭了一场。   想到方才屋内没有一点声息,又看到黎青堂右手的牙印。   秋平内心诧异,黎青堂竟是为了不出声,咬牙暗自垂泪。   先前,还有些怨念的秋平,心下又有些可怜黎青堂。   不论如何,二少爷听到自己被比作一条狗,定是伤心极了。   而秋平原以为定会高兴的世子爷,她悄悄打眼看去,却发现背对着黎青堂的世子爷,眼圈微红。   只是下一刻,黎青颜眨巴下眼,恢复以往神色。   转身,勾了勾唇角,面若放晴。   “这就对了,我可是你大哥。”   我可是你大哥,你可是我弟弟,我在这世上唯二珍重的亲人。   请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第52章   放晴的黎青颜和有些抽搭的黎青堂,这会终于能进屋好生说会话。   上回黎青堂身体不适, 黎青颜已然来过黎青堂的房间, 只是这会屋内并未点灯, 黎青颜推门而入时, 身后的月光透过她的身影落在门后的影壁之上。   她这才注意,黎青堂屋内的山水影壁上右上角有两行小字。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 万事成蹉跎。   这几句出自《明日歌》, 意思是说,如果什么事都等到明日来做,那么便什么都做不好。   黎青颜略微思索,便知这是黎青堂劝诫自己勤奋学习的话。   此时,冬宁已然蹑手蹑脚进了来,点亮了屋内的灯火, 室内大亮, 黎青颜一边被引着朝屋内短塌而去,一边余光扫过不远处的书桌, 书桌上有好几本已经被翻卷边的书册,明显是主人经常翻阅导致, 摆在最上面那本便是《水经注》, 一旁的白纸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 看着像是摘录备注。   待两人落座后, 黎青堂有些不敢看黎青颜, 可又耐不住心头好奇。   方才他虽未吱声,但一直躲在门后,自是看到黎青颜站在月光下的身影,黎青堂心头不由摇摆了许久。   被比作一条狗的愤懑,没有实力走后门的冲击,黎青峥的话一直缠绕在他耳边。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黎青颜,他想过去询问黎青颜真相,又害怕真如黎青峥所说。   所以,他将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内,逼着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当一个逃兵。   直至,黎青颜找上门,说了那句话。   黎青堂不可否认,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忍不住欢喜。   可在欢喜的背后,却是深深的胆怯,因为他看到了黎青颜的眼神,好似比从前不搭理他的黎青颜还要冷漠。   黎青堂心口一跳,知道自己好像坏事了。   犹豫再三的黎青堂,在最终看到黎青颜转身时,终是没忍住开了口。   因为,那时,他恍惚有种直觉,若还不说,他恐怕真的会失去世子堂哥。   正当黎青堂不知该如何开口时,他的肚子倒是比他更为乖觉,咕咕响了起来。   滑稽的声音,一下子缓和了两人之间有些紧张的氛围。   黎青堂更不好意思了,压低了头,胖乎乎的脸颊上堆满了红意。   “胖…胖子怕饿。”   黎青颜本来还想多绷一会脸,让黎青堂认识到这次信任危机的严重性,可见一个红着脸的小胖墩萌萌的摸肚肚,她再也绷不住了。   “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这一笑,两人算是彻底将这事翻篇了。   黎青颜笑了两声后,吩咐秋平,让小厨房准备膳食,她方才记得冬宁说过,黎青堂可是连晚饭都没吃。   紧接着,她朝黎青堂勾了勾手,嘴角微有上翘道。   “过来。”   黎青堂见黎青颜笑了,还给他准备膳食,还以为黎青颜原谅他了,心下感动更觉自己做错事,这会见黎青颜让他过去,也没多想,乖乖就凑上了前。   谁料忽然,他胖乎乎的脸颊上,传来一阵痛感。   黎青堂痛呼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他那仿若仙人的世子堂哥,竟然在揪他的脸颊?!   如此孩子气的惩罚方式,显然让黎青堂大感意外,他还以为,世子堂哥会罚他抄书呢。   因着自己惹了世子堂哥生气,黎青堂倒是瞪圆了眼睛,任由黎青颜揉搓滚圆,毫不反抗。   黎青堂这么听话的当个白面包子,任黎青颜揉捏,她倒还不好意思上了。   虽然略微有些舍不得掌心的肉感,黎青颜还是收回了手,说到了正题。   “想不想知道真相?”   黎青堂眼神闪烁了下,先是点点头,顿了一下,然后又快速摇摇头。   黎青颜不解。   “怎么?”   黎青堂道。   “不论真相如何,我都是相信世子堂哥的。”   许是先前月光下的黎青颜眼神太过吓人,黎青堂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坚定,生怕又让世子堂哥伤心。   黎青颜轻轻点了点黎青堂的额头。   “记住你刚刚说的话。”   “不过,确实是要同你说说真相的,不然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多有实力。”   “实力?我?”   黎青堂圆溜溜的眼睛略微放大,指着自己,似乎有些不相信黎青颜说的话。   黎青颜一看黎青堂的模样,就知他受了黎青峥的影响,对自己又开始产生了怀疑,所以,接下来的话,更有必要说了。   黎青颜斟酌了下用词,深吸了一口气道。   “黎青峥有句话,确实没说错,我确实是同王掌院做了交换。”   黎青堂面上的讶异还未全然展露,就听黎青颜又是道。   “但,我只是说让王掌院给你一次机会,能让他看到你的机会。”   黎青堂愣怔,有些没明白。   “世子堂哥的意思,是让王掌院给我一次考验的机会,并没有让王掌院直接收了我?”   黎青颜点点头。   “那当然,要拜王掌院为师,自然要得到王掌院的认可才是,你堂哥可不会领你走歪路子。”   “做人呢,踏踏实实最重要,不劳而获,心里不也忐忑嘛。”   黎青颜最后一句正中黎青堂的心窝,他先前摇摆时,确实还有一层担心,就怕王掌院不是看好他,他根本坐不稳王掌院入室弟子的位置,还要受外界的嘲笑。   “那为何王掌院是直接收了我呢?”   黎青堂越听越迷糊,问道。   “这就是我真正要跟你说的,我同王掌院的交换,并没有成功,因为,王掌院啊……”   说到这的时候,黎青颜尾音故意转了好几个圈,想吊吊黎青堂的胃口。   果然,黎青堂的小胖脸着急地都皱巴在一起道。   “世子堂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黎青颜这才继续道。   “因为啊,王掌院他早就看上你了。”   这话,要搁在一男一女上,便是绵绵情意。   但对象是王掌院,黎青堂当然不会往情意上想,恍惚间好似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黎青堂脸上的小胖肉颤了一下,讶异欣喜一下子涌入眉宇间,但没过多久,又是意外十足,不敢相信,拢了下眉头。   “可王掌院如何能看上我?不说世子堂哥,就是三堂弟,四堂弟和五堂弟都比我优秀太多。”   “即使他们过了朝考,也同样可以成为王掌院的入室弟子,两者并不影响。”   “怎么会是我……”   黎青堂还在兀自碎碎念,黎青颜已然打断了他。   似是玩笑,又似正经道。   “可他们都背不下来《水经注》呀,更别说倒背了。”   黎青堂显然不信。   “世子堂哥莫要玩笑,不过一篇《水经注》,便是死记硬背一段时间,任谁都可以的,此等微末伎俩,如何能入王掌院的眼。”   “微末伎俩?未必吧,二堂弟别总是否定自己。”   黎青颜神秘地笑笑。   其实王掌院会收黎青堂的关键一点,还是王掌院告诉黎青颜的。   黎青颜想了想道。   “二堂弟,为何选择背诵《水经注》?又有没有想过为何王掌院会教习我们《水经注》?”   “我不知王掌院意思……”   “王掌院可先放一边,且先说说你的。”   “为何选择背诵《水经注》?”   黎青颜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   黎青堂这才抬了抬眼皮,眼底划过些微不好意思,有些害羞拽了拽衣角道。   “说出来,不怕世子堂哥笑话。”   “我以前偶尔总会茶馆,听那说书先生讲那大江南北发生的大小事,前几个月,便总听说书先生讲起,黄河一带水域泛滥,好些灾民迁移到附近城镇,可有那么一部分灾民,却落草为寇,堵截起沿路的商旅。”   “后来,我查阅了些史书资料,从古至今,黄河那一带的贼寇,大多均是因为这个理由,才被逼无奈,沦为贼寇。”   “于是,我便是在想,如若黄河泛滥得到控制,会否便会大大减少贼寇,黄河一带的治安也会好上不少,百姓定然比之先前富足安康些。”   “所以,我才开始学习关于水利河流相关的书籍,《水经注》只是其中一本。”   黎青颜听完,心下了然,果然同王掌院所想差不多。   因为,王掌院曾言,除非真是兴趣使然,平白无故,不会有人会对《水经注》此书钻研如此之深。   王掌院觉得,黎青堂定然有其理由,之后,王掌院又考量了黎青堂好些关于治理河流相关的问题,他虽不能答得全乎,也能答上一二,看得出是费心研究过的。   这才让王掌院确认,黎青堂是出自治理河流的心思,才开始研究《水经注》的。   而他为何有这个心思?   黎青堂从说书先生嘴里了解的事,在王掌院这个位置,更是要了解,只是王掌院不是抱着听书的心情,而是要研究朝廷时局动向,也就是所谓的时政热点,以此押题,押“科举”的题目。   王掌院阅人无数,自然知道黎青堂本性纯善,并不是为了讨好他,或是猜题所为。   而黎青堂虽不是这个心思,却也是真正打动王掌院的一点。   人若不是为己,便是为旁人。   显然,黎青堂是设身处地为黄河一带百姓考虑,才会有此觉悟和想法。   虽身无功名,却有一颗记挂天下黎民百姓之心,这才是王掌院真正看中黎青堂的一点。   为官者,能以百姓之心为心,定然是一方好官。   王掌院虽不入仕,可却愿意培养这样的好官苗子。   他对黎青堂确实是发自肺腑的欣赏以及寄予厚望。   而因为王掌院已然要收黎青堂为入室弟子,他同黎青颜的交换自是没有达成,但为了履行承诺,王掌院好似还准备了另一份交换物件。   不过,当时的他神神秘秘的,只道黎青颜届时便知。 第53章   之后, 黎青颜将王掌院择选黎青堂的想法一一告知黎青堂, 黎青堂内心诧异的同时, 整个人面容却似乎焕发了不一样的光彩。   那是被人认可以及肯定的光彩。   黎青颜看到这样的黎青堂, 忽然想到自己当年为何选择成为一个教育工作者。   因为,帮助迷途的少年少女们找到并引导踏上属于他们的康庄大道。   是一件永远都会令她热泪盈眶的事。   ——   而黎青颜身上发生的一切,也一点点悉数落入夏谦耳中。   归于软塌之上的夏谦, 有些喃喃自语道。   “倒是同那位有些相似。”   底下的乌木没明白意思, 又忽然听到夏谦说道。   “黎青堂可当真是黎青言的堂弟?”   “……是。”   乌木不明白夏谦怎么忽然问起黎青堂,但还是乖乖回答。   却不知顶上的夏谦,嘴角由下垂勾起到上扬。   如此,甚好。   省的找人划花小白胖子的脸。   ——   转眼便到了国子监开学的日子。   国子监总共有六堂,分别是崇志堂、正义堂、广业堂、修道堂、诚心堂、率性堂。   其中正义堂、崇志堂、广业堂, 相当于现代的大学一年级,也就是黎青颜这一批新入国子监的监生学习的地方。   而且,国子监还分内外班,像黎青颜这般经历过朝考的人倒是无需考试, 只等分配就好。   但像走官生或是纳贡、例监得以入国子监的学子,便要再考一次分班考试。   内外班的学子除却学识有所差距外, 更多体现在资源分配上, 像是内班学子, 必须住在国子监,每月还有膏火银可以领, 外班学子则不能住在国子监, 但可以在国子监内听课, 每月也没有膏火银可以领。   有点类似于现代的住校生和走读生,只不过国子监内班这群住校生,资质堪比清华北大直通班而已。   黎青颜去报道这天,分班考试已然考完,所以,这日来国子监报道的监生,除却朝考的那一批监生,还有走官生路子的官宦世家子弟,以及捐米捐资走纳贡和例监路子的平民百姓。   比之前者,后两者的名声和地位都不足前者,至少在国子监内。   当然,国子监内地位最高的监生,也不是通过朝考这批监生。   而是过了“秋闱”的举人,以举人身份进入国子监的“举监”。   不过,黎青颜倒不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威胁,她也不在意在国子监地位如何,她进入国子监唯一有个极大的担心,便是——   靳相君。   书中女主会走官生的路子,在其父的操作下,以南安郡王府远方亲戚的身份进入国子监学习。   届时,她又该如何面对对她情根深重的靳相君呢?   转变想法的黎青颜这回却没想着逃避,只是在费心思索如何能间接拒绝靳相君。   但这么一个世纪难题,她一时半会也很难想到解决办法,索性先暂且放放。   正当黎青颜思索时,马车外面的秋平轻声道。   “世子爷,到了。”   黎青颜回神,掀了一下马车帘。   入眼,便是镌刻着“国子监”三个大字的红蓝相见的彩绘牌楼。   两边均有官差把守,另外还有一小队官差在疏通堵在牌楼门口的马车,以免造成后面的交通拥堵。   显然,今日来报道的监生,着实有些多。   因着黎青颜定是会进入内班,所以黎青颜的马车里,倒是大包小包带了不少,就等一会分配好住所,就好直接搬过去。   黎青颜先是下了马车,秋平则在后面收拾行李,准备背着同黎青颜一起进去。   只是,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被守着“国子监”牌楼的官差拦了下来。   身着官府的官差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他远远便瞧见黎青颜,近日盛京的大红人,他媳妇儿对他写的那篇文章好生赞许,连带着也要让络腮胡子大汉赞许黎青颜,别说,还真有那么点儿效果,本来络腮胡子大汉对文人一律不感冒,但在他媳妇儿的洗脑下,还真看黎青颜有那么一丢丢的顺眼和崇拜。   不过,他虽认识,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的。   让黎青颜出示了身份依据后,络腮胡子大汉本该放行,可他此刻面上却有些扭捏和不自在。   一旁的黎青颜注意,有些疑惑道。   “这位官爷,可还有事?”   络腮胡子大汉面色隐约有些黑黝黝的酡红道。   “黎世子,小的有个不情之请。”   黎青颜张了张口,刚想说“但说无妨”,耳后就传来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   “既是不情之请,又何须再说呢?”   话音一落,络腮胡子大汉微红的脸一僵,黎青颜却是回头。   正好对上一脸笑意的夏谦。   其实也不是全然一脸笑意。   刚刚自家主子瞅着那个红着脸的络腮胡子官差,脸色可是黑到了极点,只是黎世子忽然回头,自家主子脸色才立马由阴转晴。   这变脸的速度,让乌木暗自称奇。   见是夏谦,黎青颜脸上也多了丝笑意,冲夏谦招了招手,有些高兴道。   “可算遇到熟人了,我还担心我和秋平一会找不着报道点。”   夏谦笑着接话。   “那敢情好,我之前找里面的监生买了一份地图,一会阿言跟着我走便可。”   果然,黎青颜神色舒展,似是落了块大石。   “那先谢过阿谦了。”   夏谦浅笑。   “你我之间,又何须言谢。”   说完,便领着黎青颜走在了前头。   黎青颜一听有人引路,自然开心跟上,可这一开心,怎么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呢。   被遗忘的络腮胡子大汉瞧着黎青颜走远,心头有些不甘,正准备唤一声。   忽然前头引路的夏谦,余光回扫,似笑非笑地看了络腮胡子大汉一眼。   引得络腮胡子大汉不由浑身颤栗了一下。   可他再一眨眼,夏谦已然回转了头。   而黎青颜和夏谦也走远。   络腮胡子大汉不由叹了口气。   这年头,要个签名怎么这么难?   这下完了,回去怎么同媳妇儿交代呢?   而替黎青颜引路的夏谦,嘴角却不由上翘。   阿言长得太过招眼,周身总缠绕一些“变态”,他可得好生护着才行。 第54章   黎青颜从未想过, 进入国子监会有如此大的“惊喜”在等着她。   当她从国子监学录手中领到名为“广业堂”的小册子时, 便是知道, 她自己被分到了“广业堂”, 而她手上的小册子,统称“监册”,是类似于现代的学生手册一样的东西, 不仅会记录每学年的监生们的考勤, 成绩和监内表现,还会有国子监助教的评语,在国子监结业后,甚至还有国子监祭酒的评语。   可别小看这一小小监册,如若监生在国子监结业后, 并未参与科举或者科举落选,亦可凭借这小小“监册”上的评语,谋得个一官半职。   虽然官职不高,大多品级与现代村官差不多, 但也要监册评语极佳才行。   所以,这小小的监册, 可是除了科举外, 最能决定学子们未来仕途的东西。   好些学子一拿到, 就差没供奉在头顶上端着走了。   黎青颜虽未有这么夸张,也是对这监册很是好奇, 翻来覆去看来好一会。   而且, 她还同旁人有一种不同的感觉, 因为,以前都是她给别人写学生手册评语的,现在忽然成了被评价的人,她心头还有一些不太适应的感觉。   而一开始拿到监册时,黎青颜是极为高兴的。   因为,夏谦也被分在了“广业堂”,也就是说,她二人是同学。   夏谦显然也十分高兴,高兴到也就是路上大概重复百八十遍“我们是同学啊!甚好甚好”这句话。   可这份高兴,在黎青颜到了广业堂后,顿时一扫而空。   黎青颜:……   谁能告诉她,太子伴读白景书和满门从戎的季斐为何会在广业堂?!   白景书将“监册”,递交给广业堂的助教后,转身不意外看见黎青颜。   他当然不意外,他本就是冲着黎青颜才调到的“广业堂”。   而且,上回在黎府……   白景书紧了紧在衣袖里藏着的手,他同阿言之间的裂痕,他定然会想法子弥补。   前提是,他待阿言,一如往昔。   所以,他进了国子监。   只是,白景书眼底刚染上一丝喜色,就瞧见落后黎青颜几步的夏谦。   顿时,白景书眉头轻蹙,心头却是划过一丝诧异。   夏谦怎么会在这里?!   他明明嘱咐过,不要让夏谦同阿言分到一起。   怎么会?   不同于季斐,白景书有一种直觉,夏谦此人,极其危险。   不管是对他,还是对阿言。   他可不能让阿言身边,有如此危险的存在。   可白景书不知哪里出了错,如今的结果,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过,夏谦的事可先放一边。   白景书可没错漏方才阿言眼中的躲闪,想来上回的事,真伤他心了。   白景书正思索着如何开口时,一旁观望了一会的季斐,已然自来熟的同黎青颜打上了招呼。   “黎世子,可真是缘分呀。”   “一会等收拾好了,找个地方喝几杯如何?”   “就…就庆贺我们几个今日的缘分吧。”   季斐摸了摸下巴,不嫌事大的扫了一圈黎青颜,夏谦和白景书。   黎青颜&夏谦&白景书:神特么缘分!   黎青颜扯了扯嘴角,状若平静打过招呼,才道。   “季小将军说笑了,你该知道,在下不胜酒力的。”   “咦?”季斐瞳孔微微睁大。   “我不知道啊,平素难得同黎世子出现在一个场合,黎世子不胜酒力的事,我这也第一回听说,啊,上回岭南王府宴会上,倒是遇到过黎世子,只是那日我有事先行离去了,该是那回黎世子提过吧。”   一本正经地扯谎。   黎青颜却是心头一跳,暗道糟糕,见到白景书和季斐的震惊,让她一下子露了另外一个马脚。   明面上,她和季斐可不熟的,季斐又如何得知她不胜酒力。   虽然,不知道原身为何要隐瞒同季斐的关系,想来应该是有她的理由,在没摸清底细之前,黎青颜还是决定照着原身之前的方式而行。   好在季斐机敏,快速圆了场。   这会,季斐趁着旁人不注意,快速同她眨了眨眼,意思是看在他替她圆场的份上,一会的邀约定是要来哦。   黎青颜郁闷,若不是季斐提起喝酒的事,她至于忘了这茬嘛,平白还得受他一个人情。   这下,黎青颜不去也得去了。   黎青颜点头,夏谦自然跟去,至于白景书,从头到尾虽然没发表意见,但行动却是证明。   只是四人交完“监册”准备回各自宿舍收拾一下,再约定时间地点时,一个小小的声音,忽然从广业堂的一角传来。   “世子…世子堂哥,我能去吗?”   ——   最后,一行五人浩浩荡荡便聚集在了盛京最大的酒楼——   秋香楼。   乍听这名的时候,黎青颜还在想莫不是大燕朝也有个“唐伯虎”。   不过,后来听季斐说原是那酒楼老板,秋日登高喝酒时,不小心将酒坛打破,酒撒一地。   酒香升腾之时,恰逢一旁树上的桂花飘落。   酒香混合着桂花香气,让酒楼老板不爽的心情一下子放了晴。   他取这名便是在于不论以后他心情如何坠入低谷,且不忘那秋日闻到的放晴香味。   黎青颜没想到,这酒楼名背后,还这么有故事。   不由对“秋香楼”多了些许向往,也冲淡了一些不愿赴约的心情。   季斐好似常客,打一进酒楼,就有那小二迎了过来。   “哟,这不是季小将军吗?”   “您几位啊?”   “还是老地方吗?”   季斐朝后扬了扬漂亮的下颌骨,眼睛眯成一条线道。   “自己数数呗。”   然后冲着店小二有些挤眉弄眼的嬉笑道。   “这些可是我的贵客,自然要去老地方招待。”   小二心领神会,答了一声“得勒”,便将黎青颜几人引到季斐先前嘴里的“老地方”。   不过,黎青颜原以为那老地方顶多不过是豪华包间之内。   谁料,小二却是带他们走过游廊,又九曲十八弯绕了好几圈,才引到一处硕大的湖心亭。   四周环水,湖水透彻,偶见锦鲤跃出湖面,透过日光,落下一片片斑驳的金彩。   倒是别有一番雅致安宁。   黎青颜茶色眸子微睁,有些惊讶同季斐道。   “没想到秋香楼内里如此有乾坤,此地甚好。”   得了夸奖的季斐,却没有多大的喜悦。   环着胸,目光微微探向前方,摇了摇头道。   “此地虽好,在秋香楼却算不得最好。”   “那最好是……?”黎青颜疑惑。   却见季斐直视正前方,下巴微扬。   “喏,就是那里。”   众人顺着季斐的目光的看过去,却看到在湖泊之后有一处茂密的竹林,青青葱葱的颜色,光看一眼,便让众人的暑气淡一些,一丝丝清凉从心底延展到全身,而竹林之中,隐隐绰绰能看见一座精致楼阁的模子。   “那…为何不去那里?”这回是一个小小声音插嘴道。   也就是此行的第五人——   黎青烨。   原来黎青烨也同黎青颜一般,被分到了“广业堂”,他初来乍到,有些人生地不熟,方才瞧见世子堂哥,心喜之时,便想跟着世子堂哥。   季斐同黎青烨一点都不熟,乍见是他提问,他只是皮笑肉不笑了一下,不想多说废话解释。   只招呼了一旁还未走的小二道。   “你来同这位公子说说吧。”   说完,季斐便招呼着大家落座。   那小二点头称是,虽然季斐可以区别对待,但是他们这些做小二的可不行,所以,依旧捧着一张笑脸同黎青烨道。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老板曾得遇一恩人,才开起这秋香楼的,所以,为了报恩,我们老板便专门开辟了幽阁,只供那位恩人所用,便是我们老板自己都不能用的。”   小二说完,众人面上恍然大悟。   季斐这才接过话头。   “所以,我这么豁达的人,当然会敬重这位老板,才未强人所难。”   “不过,我这地也不错,算得上秋香楼第二好的地儿,而且还能直直看到幽阁。”   “我倒要看看,那个占据第一好位置的恩人,是什么模样?哼哼。”   其余众人:说好的豁达呢? 第55章   按理说, 像季斐这样的贵客来, 酒楼老板怎么也会出现露个脸,混个脸熟不说, 顺带打好关系的。   但很不巧的是,今日酒楼老板去“盛京商会”开会去了,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季斐一听, 面上顿时有些失望道。   “今日前来, 本还想能喝到柳老板酿制的长安酒,就不知一会能不能等到柳老板归来。”   “何谓长安酒?”黎青颜装作随意问道。   事实上, 不同于原身,黎青颜极喜喝酒,酒量还不错。   方才听季斐提那酒名,她就来了兴趣。   季斐见是黎青颜询问, 倒是耐心解释,不假口于旁人。   “长安酒, 是柳老板的一道秘酿,从年前秋时开始, 取秋时之菊, 冬时之梅, 春时之桃, 夏时之莲,混以大米, 再以精细秘法酿制, 埋于一精心卜算之地底一月之久, 方才算成,算算日子,这几天便是开封之时。”   说完,季斐脸上还带有一丝食髓知味,不过黎青颜却没有多少感同身受,反而表现有些兴趣缺缺。   “虽酿制奇巧,但说到底不过是花酒一类,取这名倒是有些可惜。”   季斐一听,冲黎青颜摇摇头,一脸神秘道。   “非也非也,此名确实再适合不过此酒了。”   “哦?如何说?”季斐勾起了黎青颜的好奇,同时,其余几人亦是好奇,均是看向季斐。   季斐勾了勾唇,笑得璀璨。   “自然是因为,不论秋时之花,冬时之梅,春时之桃,夏时之莲,均是来自大小佛寺,这些从佛性中生长出来的花,再有那‘祈求长久平安’万人香火作为熏陶,其所酿制的酒,如何称不得长安。”   话音一落,众人面上恍然中掺杂着几丝诧异。   黎青烨更是瞪大了同黎青颜有些相似的眸子。   “原是这般意思,当真是极具深意。”   这回,连一旁的白景书也是点头附和,确实,这所谓的“长安酒”的取材立意,出乎了他的意料。   但黎青颜表情只是略带惊讶,而一旁的夏谦低头沉思,众人不辨其表情。   季斐见黎青颜未如他预料般惊叹,有些诧异道。   “如何?黎世子可是还觉得担不起这名?”   闻言,黎青颜便知季斐误会。   “这倒不是,只不过我原以为,会有另一层深意的。”   “比如?”   季斐好奇出声,黎青烨和白景书也向黎青颜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黎青颜还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只是眼里划过一丝深思,语气有些认真道。   “比如——”   “盛世长安。”   话音一落,其余三人面上愣怔了一下,而谁也没注意低头把玩衣角的夏谦,眼神闪烁了一分。   黎青颜有这个想法,还归于长安曾是好几个朝代的国都名,统治者为其取名“长安”,是有那“长治久安”的意思。   而且,以万人香火熏陶的佛性之花入酒,只取“个人平安”之意,会否太过单薄。   所以,当黎青颜听季斐说,只有这层意思,没有她心底想到的那层意思时,就没有太过意外。   但黎青颜总感觉似乎少了点意蕴。   不过,说起来,没有这层意思或许更符合酒楼老板的身份。   白景书乍听黎青颜所言,想了想,接过话头道。   “黎世子倒是胸怀天下,不过秋香楼的老板,只是一介商户,恐更多的专注于自身。”   这也是黎青颜觉得有些别扭的地方,诚如白景书所言,秋香楼老板格局视野绝非如此高旷,有如此视野的人,多半是……   黎青颜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她忽然想到一类人,可转眼那丝诧异又是消失。   黎青颜颤了下睫毛,下意识否定,约莫是她想多了。   念头想罢,黎青颜才噙着一抹有礼的淡笑回道。   “白世子说的是。”   当然,如此有礼的黎青颜,又让白景书心头黯然了一分。   “长安酒”背后的深意,很快就被几人抛在了脑后。   季斐果然是秋香楼的贵客,上的皆是好酒好菜,看得黎青颜目不暇接,即使,不是很愿意同季斐,白景书相处,但这饭菜看着倒是极具可口。   黎青颜原想着,既然来此,便是安静如鸡地全程陪笑就好了。   可惜,人不招事,事也招人。   起因,来源于黎青颜不喝酒一事。   季斐也不知今日如何,就是不放过黎青颜。   “先前也听黎世子不会饮酒,可若只有你一人饮茶,我又觉得好生不公平,不如我等饮酒一杯,你饮茶三杯,如何?”   黎青颜:……这是想让她跑厕所跑死吗?!她又不是水桶。   而且,因为原身女扮男装的缘故,黎青颜在外,可是能避免如厕就避免如厕的,尤其还是这人多眼杂的秋香楼。   黎青颜略想了一下,正想着怎么挡回去,又听季斐道。   “如若在场有人自愿替你挡酒,你亦可免遭其罪。”   这话一出,一冷淡一亲切的两道声音同时而出。   “我愿意。”   然后,便是白景书和夏谦,颇为胶着的眼神对视。   同时,还有个小小声的声音道。   “其实,我也……”   黎青烨言语未尽,就见白景书和夏谦齐齐向他看去。   压住风流的冷漠桃花眼。   天真烂漫的耀眼星目。   这时倒是极为整齐地似笑非笑的看了黎青烨一眼,名为“少掺和”的眼神,也成功将他的未尽之言堵绝干净。   季斐挑了下眉,咧了咧嘴。   “黎世子人缘真好,羡煞我等。”   “如何,你选谁?”   与此同时,白景书和夏谦,调转了头,又齐齐向黎青颜看过去,两双各有特点好看眸子,就这么巴巴看着她,似是在等待她的选择。   黎青颜:emmmmmmm。   她哪里知道如何选择?!   正常来讲,她合该选择夏谦才对,可这不免又得罪了白景书,在这种小事上,这么明显得罪白景书,显然有些得不偿失。   毕竟虽然剧情崩坏了些,可又不是全然崩盘,若是结局还是女帝上位,白景书还是书中男主,她就这么得罪书中男主,实属不明智。   而且,她还有些不太明白白景书的行为。   莫不是为了上回黎府的事,在对她变相示好道歉?   最后,黎青颜在夏谦和白景书的殷切注视下,眼一闭,心一横,抖了下声道。   “要不…一人一杯吧。”   ——   既是黎青颜开口,白景书和夏谦根本没想着拒绝,反倒各自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了一声。   “好。”   语气虽轻,眼神却重。   其里的“腥风血雨”,不足为外人道,或许连其本人都不甚了解。   既是监生们的聚会,若不来点才学比拼,岂不是无趣。   季斐又是那惯会玩儿的,什么猜谜,对对子,飞花令,析字……   将那些酒桌游戏,翻出了花样来玩。   饶是黎青颜才学了得,好些有些并未碰触,但也狠狠遭了好几回跟头,当然,受惩罚的则是,白景书和夏谦。   不过,这两人也有些意思。   自己游戏输了无碍,没甚表情,只管喝酒便是,可那黎青颜输了,两人脸上便有了些变化,且不说夏谦情绪本就外露,偏生那冷面的白景书,竟然也隐隐有些笑意。   引得黎青颜不由暗自吐槽,这俩到底是替她挡酒,还是巴不得她输啊。   更别说,两人各自替黎青颜挡下一杯后,其酒杯重重掷桌,一声比一声来得响,也不知各自较着什么劲。   就当黎青颜怀疑,这俩货是不是本来就是两个酒桶子,就为了多喝杯酒,才说替她挡酒时,另一道略带爽朗的声音从黎青颜身后传来。   “我说今日,湖中锦鲤为何这般活泼,原是季小将军来了。”   众人寻声而去,只见一穿着藏蓝色长衫,腰间用红绳串有三枚铜钱的高大俊秀男子背月而来。   季斐见到来人显然十分高兴,甚至惊喜起身道。   “柳老板,我可是盼星星盼月儿,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原来,来人正是从商会赶回来的秋香楼柳老板。   柳老板笑得清浅,并未有过多讨好痕迹,余光扫了一圈季斐身旁众人,心下一边确认客人身份,一边同季斐道。   “季小将军在此,我怎么也得快些赶回来才是。”   然后,柳老板一直背对着众人的手,忽然探出,带出了一个古朴的酒坛子。   “而且,我这长安酒,要是没有懂行之人欣赏,岂不是让这旨酒蒙尘呢?”   黎青颜闻言心道,不愧是能开这么大的秋香楼的老板,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儿,知道季斐惦念长安酒,便直接拿过来同季斐打好关系。   果然,季斐自打“长安酒”一露面,目光便没移开过柳老板手中的古朴酒坛子,喉头还不自觉涌动,引得黎青颜也不自觉将目光放在那装有“长安酒”的酒坛子里。   心道,真有那么好喝吗?   柳老板走近,但并未坐下,反而吩咐一旁的小二,换一副酒具。   离得近了,更方便柳老板打量季斐这回带来的人。   广德公世子,长平侯世子,黎府五公子,再加上……   柳老板见夏谦面生的紧,正琢磨其身份,忽然目光停留在夏谦身后,一顿。   眼底惊讶万分。   那是…恩人的属下。   乌木木讷地站在夏谦身后不远处,瞧见柳老板看过来的眼神,原是看着有些呆笨的眼神微微一变。   眨了两下眼睛,似是回应。   柳老板把着酒坛的手越发恭敬小心,从乌木那里收回的目光,却不意外地落在了夏谦身上。   悄悄地掩饰着目色中的热切。   那是,恩人啊。 第56章   柳老板很快反应过来, 目色从夏谦身上移开,转而又笑开同季斐说话。   心下却想着, 恩人这般容貌出现, 想来应是另有一番计划,他可不能坏事才行。   待小二拿了新的酒具上来, 柳老板面色微凝, 又吩咐了小二几句。   而众人却被酒具吸引去了注意。   柳老板也是奇人,盛京乃是天子脚下, 王孙贵胄之间饮酒,饮的是一份高贵的上流文化, 所以, 大多美酒,均是配备上等的玉器。   华于外物,内敛珍馐。   先前黎青颜听闻柳老板说换一副酒具时,她还以为是换一副更好的玉器。   谁料——   竟是几个粗瓷土碗。   在场除了柳老板和季斐, 无一眼底不是浮现出一丝讶异之色。   季斐见状,心下了然。   “我初见这副酒具时,也是同你们一般诧异。”   “不过喝过之后,却觉这副酒具是最为适合长安酒不过的了。”   “如若不信, 诸位尽可一试。”   季斐面色笃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示意柳老板开封倒酒。   柳老板则是面容微展, 从容地笑了笑道。   “季小将军不急, 今日, 您可是来得真巧,在下正好新研究出了一种让品味长安酒更为地道的方法。”   “哦?什么方法?快说快说。”柳老板的话一下子就引起了季斐的强烈注意。   只是,柳老板刚准备张嘴说些什么,就见几个小二已然朝他们走了过来。   手上还拿着先前柳老板吩咐的物件。   见状,柳老板余光快速扫了一眼夏谦,又快速收回对上季斐,嘴角微勾道。   “季小将军,马上就知道了。”   然后,柳老板双手举高至耳侧,轻轻拍了两下。   不一会,就见有几个小二走到黎青颜几人跟前,两人端着装有烧红木炭的铁炉,另两人一左一右抬着一个铁架。   铁架上架着的则是已然刷好菜籽油的肉骨,金黄的色泽,望之都是食指大动。   看其模样,像是鹿肉。   而这时,柳老板出现在了铁架旁,手上还拿着一个托盘。   待其侧身,众人才看清他托盘里装的东西。   是几个棕红色的木罐,还有一柄泛着银泽的锋利小刀。   柳老板端着托盘回身同众人道。   “好酒当有好肉可配,几位贵人来得也是赶巧,前些日子,山中猎户送来了这上等的鹿肉,且借由在下粗浅手艺,为众位贵人炮制一番,以此助兴,亦不让贵人们败兴而归。”   季斐同那柳老板似乎很是相熟,闻言摆摆手道。   “柳老板这是什么话,你既拿出了珍藏长安酒,我等怎会败兴,况且现下柳老板还准备亲手为我等烹烤上等鹿肉,这更是锦上添花之举,可是再尽兴不过的事了,如何败兴?”   许是怕大家不知道柳老板手艺有多难得,季斐回头又同众人道。   “大家这回可真有口福了,我来秋香楼这么多回,也就尝过柳老板手艺一回,那滋味,嗤嗤,永世难忘。”   季斐这回确实没说大话。   柳老板这人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谁知做菜竟比宫里的御厨还好吃,季斐尝过一次就惦记上了,不过,柳老板此人做菜,极看心情,心情极好时,才会起那做菜的心思,便是差上一分,味道都相差甚远。   所以,在柳老板言明理由后,季斐也没强逼,毕竟他可是想吃比御厨做出来的菜食还要好吃的食物。   不过,由此可见,柳老板今日心情极好。   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才让他饱了口福。   果然,季斐话说完没多久,不远处的铁架上,就飘来了一股极浓郁的肉香。   是一股闻了便会勾起腹中饥饿的肉香。   今日,吃食比较少的黎青颜,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心下对方才季斐的夸赞,更确定了几分。   这位柳老板,果然有些本事。   而顺着肉香,众人的目光很难不落到不远处的柳老板和他跟前的铁架上。   铁架上架着的鹿肉,此时已经泛起了金黄的色泽,油光水亮的肌理一看便知骨肉劲道。   这一看,众人好似更馋了。   就连持重的白景书,眉眼都没多眨一下,盯着那烧烤的鹿肉,一眨不眨。   许是众人的目光太过热切,柳老板似有所感,顺手拿起托盘里那柄锋利小刀,在空中划了一个花样,便落在了金黄酥脆的鹿身上。   黎青颜有注意,柳老板落刀的那块地方,鹿皮烤的有些焦脆。   没过多会,柳老板端着一盘东西过了来。   离得近了,众人才看清柳老板手里的东西,不是众人想的鹿肉,而是鹿皮。   薄如蝉翼的鹿皮,足以见柳老板的刀工,金黄的成色,将鹿皮表面的纹路勾勒得酥脆。   引得本就腹中饥饿的几人,越发眼馋。   柳老板端上这一盘酥脆鹿皮后,又端上几个小蝶,数一数,刚好够五个。   其上是晶莹剔透的白色小粒。   是白糖。   做完这一切,柳老板才笑了笑道。   “贵人们先就着白糖尝一下烤鹿皮,且先品品在下的手艺。”   不直接提几个贵人谗样,反倒借着让他们尝尝手艺的借口,变相给他们解解馋。   处处都体现着八面玲珑的劲儿。   而黎青颜正想着柳老板为人处世的功夫时,忽然自己面前的白糖小蝶,出现了一片金黄的鹿皮。   耳边是夏谦清浅的声音。   “阿言,你先吃。”   这一幕,又落在白景书眼里,他夹着鹿皮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还是将鹿皮放在了自己碗里。   眼神掠过笑得单纯的夏谦,抿了抿唇。   这回,算是让你抢了先机。   黎青颜可没想那么多,吃食当前,还是这么美味的吃食,黎青颜压根想不到其他,筷子一起,蘸着白糖的鹿皮便落入口中。   顿时,黎青颜面上一滞,但没过些许,她眼里渐渐浮现一丝享受。   好吃!   太好吃了!   黎青颜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滋味,酥脆的鹿皮本该有些油腻,可在白糖甜味的混杂下,油腻瞬时冲淡,余留的只有鹿皮原有的滋味,加上被甜味包裹的不腻歪的酥脆嚼劲。   总而言之,是让黎青颜觉得,原来吃之本性,真的能称得上享受的滋味。   其他四人,面上也同黎青颜差不多,甚至更多的是惊喜之感。   显然,这一盘“酥脆鹿皮”,让他们十分意外。   不过多会,盘子便见了底。   然后,五双眼睛,齐刷刷眼巴巴地就朝着正在烤肉的柳老板看去。   柳老板也是给力,一把刷子挥舞的极快,不多会,两面均是泛起了金黄的色泽。   袅袅的白烟一丝丝钻入了五人的鼻尖。   就当五人快耐不住腹中饥饿时,柳老板忽然回头看向众人。   “各位贵人,可有什么口味喜好?”   “辣!”   “甜!”   二对三。   黎青颜和夏谦齐齐选了辣,而白景书,季斐和黎青烨选了甜。   当然这回,跟黎青颜选择一致的夏谦,清浅的笑容越发明显,而白景书则脸色渐渐黑了下去。   只是,黑沉之下,眼底又划过一丝疑惑。   另一边,听完各人需求的柳老板,将鹿肉一片片切割完整,然后整齐分成两拨。   手上又挥舞起两把刷子,左手刷辣子油,右手刷蜂蜜。   又再架着木炭的铁架板上,来回翻烤了一下。   最后,在刷完“辣子油”的鹿肉上,又撒了一层辣椒粉末。   黎青颜看到这,眼神微亮。   辣椒粉,才是烧烤界嗜辣者的灵魂。   柳老板果然很懂行。   没过多会,柳老板就端着两盘烹制好的鹿肉走向众人。   直至两盘鹿肉上了桌,众人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的迫切,筷子一竖。   空气中只传来了进食的声音。   没有意外,这一口下去,五人面上露出一丝欲罢不能。   同这一口鹿肉相比,方才的鹿皮真是小巫见了大巫。   黎青颜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好吃到飞起的感觉。   可就在黎青颜忍不住,想去动第二筷子时,柳老板的声音却是响起。   “贵人们,先且别忙,可是忘了今个儿的主角是,长安酒。”   “这两盘子鹿肉,不过是助兴之物。”   闻言,黎青颜暗叹,这鹿肉太过好吃,让她差点都把长安酒给忘了。   说完,柳老板便起了身边的酒坛。   酒坛一开,淡雅的酒香飘开了去,黎青颜细细闻了闻,还品出一丝花香。   不由地,她目光微落在柳老板手中的酒坛,喉头微动。   想喝。   依着人数,柳老板自然是倒了五碗,不过他刚想递给黎青颜时,就见白景书皱着眉拦下。   “黎世子不喝酒的。”   黎青颜心头一堵,瞥了一眼白景书:忽然有些手痒,是怎么回事?!   而柳老板把着酒碗的手则是一顿,面上有些遗憾道。   “那倒是有些可惜。”   说完,就准备把酒碗往回收。   随后,黎青颜就见本是即将钻入他鼻尖的酒香将离她而去,她心中极度不舍,脑海一慌道。   “且慢。”   顿时,包括柳老板在内的几人均是看向她。   而黎青颜却是端着一副正经严肃的表情道。   “既是难得美酒,青言虽不得其味,能品其香也是难得,不若,就放在青言这里吧。”   话音一落,白景书,季斐和黎青烨看着黎青颜的目光又有些不一般的光彩。   均是想着,黎青言倒不愧于“盛京第一才子”,能想出“品酒香”这一雅事。   独独夏谦垂眼,盯着黎青颜放在大腿上略有些收紧的手。   眼里划过一丝若有所思。   说好“品酒香”的黎青颜,现在盯着面前的一碗酒,都快变成斗鸡眼了。   方才其他四人包括受季斐邀请的柳老板饮下一碗长安酒后,脸上的意犹未尽,深深刺激到了黎青颜。   她…她也想意犹未尽一下。   可惜,没得机会。   所以,黎青颜只能嗅嗅酒香,解解馋。   酒瓶子青颜宝宝有些不开心。   只是忽然,一个“银角”忽然滚到了黎青颜脚边。   黎青颜眉眼一低,就听见夏谦带着一丝醉意的声音。   “阿言,我荷包不小心开了,银角滚到你那边去了,劳烦帮我捡一下。”   黎青颜这才注意到夏谦脸上的酡红,腰间的荷包绳确实松了。   黎青颜没多想,点点头,就躬身准备替夏谦捡“银角”。   只是她捡好正准备起身时,背部忽然被一只大掌按住。   与此同时,她面前出现了一个粗瓷土碗,里面装的便是她方才闻成斗鸡眼的——   长安酒!   黎青颜眉眼一诧,正准备抬头,背后的大掌却多了几分力气。   来人手掌点了点土碗,示意黎青颜抓紧喝。   黎青颜身形一顿,余光扫过来人散开的荷包,诧异的内心,不知为何,忽然划过几分愉悦。   是被人关心在意的愉悦。   彼时,黎青颜不知,头顶上的夏谦,看向黎青颜的目光,温温清浅,却又带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宠溺。   其后,黎青颜没多犹豫,接过土碗,小口抿了开去。   长安酒果然别具一格。   酒香虽淡雅,酒味却是极为浓烈。   带有些许土腥的热辣一下子滚烫入喉,可转瞬却是一味甘甜。   即使在现代也是个“品酒达人”的黎青颜,也不得不赞叹一声“长安酒”。   她心头忽然升起一种波澜壮阔后的回甘滋味。   思及此,黎青颜盯着眼前空空的酒碗,眼神划过几丝奇异。   可还未等她琢磨明白奇异之处,她手中的酒碗就被抽走,身后的手掌也一起消失。   等到黎青颜起身时,便见夏谦捧着她方才喝过的酒碗,咧了咧嘴,抿了一口,而那唇边印刻的位置,同她先前所喝的位置——   所差无几。   黎青颜微愣,不知是酒力还是如何,唇边似微微感觉一些酥麻,仿佛小猫在挠痒痒一般。   而另一边,季斐已然抽出腰间的玉笛,眼神带有一丝另类的朦胧魅惑道。   “既然要助兴,怎么能少了小爷我的笛声。”   话音一落,季斐把着玉笛,悠悠便吹了开来。   笛声轻轻扬扬,飘洒在夜空之中。   吹得是《高山流水》,寓意是伯牙与子期的知己之情谊。   伯牙曾言:“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也不知是不是因这一层典故,黎青颜恍惚间觉得,此曲甚是应景。   只是这应景的对象——   黎青颜眼珠微转,还未对上夏谦,忽然就对上白景书直勾勾的眼神。   黎青颜一滞,还未明白白景书眼神里的深意,他便已然错开了去。   仿佛从未盯着黎青颜一般。   黎青颜敛了下睫毛,心头终于有了一丝确信。   这个白景书,有古怪。   ——   夜,渐渐深了。   彼时,微醺的白景书,黎青烨,柳老板和夏谦,均是笑盈盈地手持酒碗,一口一口,或豪爽,或矜持地品着。   酒碗交错,灯影摇晃,笛声悠扬,身姿恣意,目色迷离。   许多年后,黎青颜每每想起这一幕。   脑海中都会浮现一句话。   鲜衣怒马少年时,且歌且行且从容。   原来那是难得的肆意时光。 第57章   只是黎青颜怎么都没想到, 这顿宴席竟然会以“惊吓”收场。   这“惊吓”的来源,竟是柳老板!   只因——   柳老板,全名“柳图晏”。   眼下柳图晏虽然只是一个小小酒楼老板, 可黎青颜却知道, 他未来会成为垄断整个大燕朝经济命脉的商界传奇。   而且, 他还有另一个更让黎青颜在意的身份。   靳相君未来的男人之一。   亦是未来国库的鼎力后援。   靳相君的夫君二皇子争夺皇权帝位, 背后的经济支援大多是靳相君找柳图晏出资的。   黎青颜不知是花了多大的力气, 才当听到季斐嘴里吐出这个名字时,控制住自己手没抖。   她忽然想起季斐先前提到的柳图晏的恩人, 原书里,靳相君可不就是在柳图晏微末之时,对他有救命之恩以及知遇之恩, 才得了柳图晏死心塌地的卖命嘛。   所以,那幽阁是为靳相君准备的?!   黎青颜将柳图晏同原书人物对上号后, 整个人都不好了,按读者评论,柳图晏亦有可能是杀她的嫌疑人之一,因为读者们提供出了另一种可能。   书中女主靳相君,也有可能因为求而不得备受痛苦,柳图晏看在眼里, 为了不让靳相君痛苦, 索性一了百了干掉了黎青言。   不得不说, 读者们的长评脑洞剧场, 比原书还多姿多彩。   方才的美酒佳肴, 黎青颜如今回味起来全不是个滋味。   此时,在回程的马车里,兀自有些愣怔。   一旁的夏谦见黎青颜呆呆地,以为是上了酒意,倒了一杯茶递给黎青颜道。   “阿言,喝点茶醒醒酒。”   黎青颜本就忐忑,冷不丁地忽然被点到,身形颤了一下。   好似有些吓着了。   见状,夏谦微微眯了眯眼,转而又是勾起一丝笑容道。   “阿言方才可是在想事?我是惊扰到你了吗?”   “不知是何事烦扰?我们既是朋友,我也可替你分担分担。”   夏谦面上的关切之意,黎青颜看得分明,可这等奇异之事,如何能说,说出来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不说,估计也没人会信。   所以,黎青颜只得敷衍假意回道。   “阿谦多虑了,方才不过是有些放空走神,没想什么事。”   说完,便去拿桌上的茶杯。   温茶入肚,倒是缓了下黎青颜的焦虑。   而对面的夏谦也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黑色陶埙,冲着黎青颜笑了笑道。   “方才见阿言好似极喜季小将军的笛音,虽我不及季小将军在乐艺上的造诣,但还尚算入耳,不若,让我为阿言吹奏一曲,如何?”   黎青颜有些木讷地点点头,实则心不在焉,也没怎么听进夏谦的话。   夏谦看在眼里,不知是毫不在意,还是因为单纯,丝毫没察觉,表情一如先前,笑得清浅。   夏谦将那黑陶埙置于唇边,不一会,婉转柔和的曲调便萦绕在整个马车内。   黎青颜从未听过曲调,她心下估摸着可能是什么特有的江南小调。   别说,这不知名的江南小调,听了一会,黎青颜忐忑的内心似乎和缓了不少。   脑海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也不知不觉松懈了下来。   黎青颜眉目微展,肩头微松,一曲终了,似乎心中的烦闷也淡了不少,浑身似忽然间舒坦了开来。   黎青颜放下茶杯,侧耳正准备问夏谦,这江南小调的名字,她好自己回去学学,烦躁时,吹来纾解一下心情。   可她方一转头,忽然之间,一股晕眩之意直冲脑门。   下一刻,黎青颜身子往前倾,便陷入了黑沉。   而此时的夏谦,把着黑陶埙的手有些微颤。   眉目微眨,眼底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错愕”的真实情绪。   好一会,夏谦才将手中的黑陶埙放置在一旁的桌上,空出了一只手,将倒在他怀里的黎青颜的头轻轻抬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的手臂,枕在黎青颜的脖颈处,以此让黎青颜睡得更为舒服些。   如若外人得见,定是能看出夏谦此时是怀抱黎青颜的姿势。   “长安酒”虽是好酒,后劲却是极大,先前夏谦见黎青颜一路无事,还当她酒量尚算可以,谁料只是劲头上了晚了些。   只是,醉酒的黎青颜并不算多老实。   小脑袋像个小陀螺一般在夏谦怀里动来动去的,因为离得够近,黎青颜红彤彤的脸,喷洒出来的带有一丝酒味的鼻息,淅淅索索全往夏谦的脖颈里钻。   夏谦面上微愣,身体忽然从脚底蔓延到全身有了些热意。   尤其是脖颈的地方,他能感到温度持续升高。   而且……   夏谦低了低头,正对上仰头闭目,睡得酣畅的黎青颜。   那不辨男女的倾城容颜,有一瞬间似乎恍了夏谦的眼。   以至于,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声。   夏谦意识到有些不对,只是眼下的情况,让他来不及寻思。   因为,黎青颜又开始不规矩了。   一开始,她的双手只是半空中胡乱抓着什么,嘴里还在小声嘟囔。   由于言语支吾,夏谦听得并不真切。   其后,黎青颜似乎因为没抓到什么东西,面色很是不满地嘟了嘟嘴。   瞧着黎青颜嘟起的嘴唇,夏谦不自觉又有些喉头微动,他似乎第一次发现,阿言的唇色竟是如此好看。   好看到…很是诱人。   而心跳,已然彻底脱离了他的控制。   只是忽然,夏谦猛地回神,眼神急忙错开黎青颜,看向旁处,一丝狼狈慌张掠过他眼眸。   心下却是愕然。   他…方才是疯了吗?!   就在夏谦心思难得慌乱之时,黎青颜不规矩的手已然玩耍开来,在夏谦的胸前,像只小奶猫一样,胡乱抓着。   甚至,还想…伸进去。   夏谦感知到胸前动乱,眉眼一利,赶紧抓住了黎青颜祸乱的手腕。   可肌肤接触,夏谦只觉掌心发烫的紧。   他眼底已然有些兵荒马乱。   谁料,黎青颜忽然嘟囔地大了声。   “手!”   “给我手!”   “我要摸!”   强横又傲娇的口气,好似又理所当然,醉酒后的黎青颜一点都不像人前的高岭之花,反而霸道的紧。   把着夏谦的手腕就是不放手,两只小猫爪子还很不老实,一挠一挠地就想探向夏谦的掌心。   可偏由于黎青颜由于醉酒,挠的有气无力的,手腕上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痒痒意。   惹得夏谦浑身越发发烫。   夏谦忍不住睫毛发颤,最后他实在受不了黎青颜小猫爪子的刺挠折磨。   索性眉眼一眯,手掌下滑,反守为攻,一下子抓住了黎青颜不规矩的猫爪子。   但可能连夏谦都没注意,他抓着黎青颜的手,是十指紧扣的姿势。   不过,好在夏谦抓住黎青颜之后,她果然一下子老实了不少,嘴角还止不住上翘。   生死危机,也未改色半分的夏谦,不知为何,浅浅松了口气。   只觉仿佛打了一场大仗。   胸腔犹如擂鼓般轰鸣。   可谁知,下一刻。   笑得极为好看的黎青颜,忽然开心道。   “我抓着你了,白景书。”   ……   只有两个人单独相处的马车内,突然之间,死一般的静谧。   夏谦的脸色,黑沉如铁。   ——   夜深。   将黎青颜送回宿舍后,夏谦也回了自己的宿舍,全程冷着一张脸,不辨喜怒。   引得身后的乌木,也不敢多言。   好半晌,乌木才听到夏谦似是含着冰渣的声音。   “去问一下柳图晏,可曾与黎世子有何接触?”   乌木觉得有些奇怪,柳图晏今日明显是认出了主子,才是亲自下厨,给主子做菜,没出什么错处,似乎还讨了主子欢心,可怎么这一回来,主子好似就有了怒气呢,而且还是要询问柳图晏同黎世子的关系,莫不是柳图晏惹了黎世子不开心?   乌木想不明白,可有一点他是极为明白的。   这位黎世子,自家主子俨然在意的紧,他决定回头好好提点下柳图晏,切勿得罪了黎世子才好。   乌木这般想着,屈了半身道。   “……是。”   而夏谦此时正在陷入回忆,先前黎青颜的不对劲,是从听到柳图晏的名字开始。   至于马车内的事……   夏谦眉目微凝,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危险光芒。   阿言同白景书。   不论过往如何,他会让他们永远成为过往。 第58章   事实上,那夜黎青颜睡得极好。   她还做了一个好梦, 梦到自己终于摸到白景书了, 只是后头过于高兴, 导致梦做到这,便戛然而止, 此后, 黎青颜的意识则彻底陷入一片黑沉。   结果,黎青颜梦里摸到白景书后, 也没提示会不会恢复记忆。   梦是好梦, 就是有些虎头蛇尾的。   不过, 这个梦倒是提醒了黎青颜, 她记得昨夜,她可是觉得白景书有些古怪的。   看来, 还得找个机会, 摸一下他的手才行。   黎青颜眼里不自觉浮现一丝深思。   而黎青颜刚醒不久, 就被秋平略带一丝着急的声音唤道。   “世子爷,世子爷, 方才有人找你。”   黎青颜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随口回道。   “是谁?”   “是周助教身边的侍从,让您一会巳时去一趟博士厅。”   “博士厅?”黎青颜奇怪地扬了扬眉。   秋平口中的“周助教”,正是负责黎青颜所在的广业堂这一年教学的“助教”, 相当于现代的班主任老师。   而“博士”, 则相当于现代的主任级教授讲师。   眼下, 从五品的“助教”让她去正五品“博士”办公的博士厅?   这倒是稀奇。   秋平那厢已然点头, 黎青颜接着问道。   “可有说何事?”   秋平回忆了一下,才是忽然“啊”了一声。   “好像同什么什么礼有关。”   入监礼。   这三个字划过脑海,黎青颜约莫明白是什么事了。   她略微洗漱了下,感叹原身的底子真好,即使宿醉一晚,完美无瑕一张脸,依旧完美无瑕,连个黑眼圈都没留下。   然后,她便换上国子监专有的“青色襕衫”,整了整脖颈处黑色圆领缘边和头上的同色系儒巾,就准备往外走。   跟在黎青颜身后的秋平又是一阵赞叹,果然自家主子盛世美颜,连如此土挫丑的国子监学子服,也穿出了自己独有的儒士风范,文雅至极。   秋平这话一点都没带滤镜,黎青颜平素总爱穿些浅色衣裳,譬如纯白,藕荷等,倒是难得穿这般深色衣裳,不同寻常的美感,一下子让秋平有些愣神。   旁人都是“人靠衣装”,偏生她家主子“衣靠人衬”。   ——   只是,黎青颜没想到,在博士厅的监生,并不只有她一人。   此时,早到的文山鸣、白景书和夏谦也是看到了黎青颜,还有一个黎青颜没见过的男子,同他们穿着一般的学子服,看着好似比他们大上些许。   黎青颜匆匆扫了一眼,便快速走到了几人边上,刚好身边是夏谦。   黎青颜笑了笑同夏谦打招呼,夏谦也冲黎青颜笑了一下,只是今日的夏谦,笑容有些虚浮,眼神也有片刻游移,同黎青颜打过招呼后,便切断了视线,快速直视前方。   黎青颜眼眸敛去一丝古怪,觉得夏谦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仔细一想,又似乎没什么不对劲。   可还没等黎青颜深想,身后又进来了几人,一旁的几位官员连忙起身相迎。   黎青颜几人虽不明来者身份,也是有礼相迎。   待那人入座,黎青颜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是一位看着极为严肃的中年男子,眉头似因为总是皱起,在眉心留下了两条极为明显的眉间纹。   而且,听着旁边几位官员称呼他为“司业大人”,几个监生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国子监司业。   黎青颜更自觉在后面备注——   国子监司业=副校长。   是国子监内,除了祭酒外,官职最高权力最大的官职。   不过,见这回主事的是国子监司业,黎青颜心头有些遗憾又庆幸矛盾。   遗憾和庆幸都同一人有关。   国子监祭酒,烟雨先生。   遗憾来自于不能亲眼见见这个时代才学最为顶尖的大儒,庆幸却是来自于黎青颜还未准备好见这位才学最为顶尖的大儒。   就连原身那般真正惊才绝艳的人,都没讨得烟雨先生的好脸色。   她却凭借一篇文章,得了烟雨先生的钦点。   旁人只道烟雨先生栽了跟头,黎青颜真正翻了身。   黎青颜自己却有些心虚,毕竟那篇文章有大半功劳是来自后世历史总结,思想开化,如若她不是生于现代,活在男女平权的社会,多半也没有这番感触。   时代因素,大于了她本身。   黎青颜觉得有些担不起烟雨先生的赞赏。   可思及原身同烟雨先生的交集,黎青颜自觉早晚她都得同烟雨先生打上一番交道。   毕竟——   她想替原身,讨一个公道。   黎青颜似是想到什么,目光闪烁着一丝可惜,但片刻后,却是划过一分坚决。   当然,在此之前,黎青颜琢磨着自己还得多修修内功,为了真正能担得起一声烟雨先生的称赞。   届时的她,才有底气站在烟雨先生面前,替原身讨一个公道吧。   ——   齐司业扫了一圈已经到齐的众人,才是面色严肃地开口道。   “叫你们来,是因为入监礼上新监生发言一事。”   黎青颜闻言,心道果然。   入监礼,便是现代的开学礼。   而新监生发言,就是新生代表发言。   先前,黎青颜一听秋平说“入监礼”三个字,约莫猜测就是这件事。   而来此后,见到文山鸣,白景书和夏谦更是确认。   她,夏谦,文山鸣自不必说,是朝考前三名。   白景书是太子伴读,才学连当今圣上都是夸奖,在盛京的世家子弟中,是唯一能在才学上同黎青颜一较高下的人,而且出身白家,有他的位置,也不意外。   倒是另一个年长一些的面生男子,黎青颜吃不透身份。   但新监生发言只可取一位,也就是说,这位司业大人,会从他们五人之间择选出一位。   就不知这择选方法是什么?   黎青颜正思索着,又听屋内坐于主座的齐司业道。   “诸位的才学,均是有目共睹,要从几位如此出类拔萃的人才中挑选,本官和几位博士亦是头疼,所以,决定将你们几位一起叫到博士厅来,进行一场公开平等的择选考核。”   “你们当中,可有不愿者?”   话音一落,无人吱声。   新监生发言,这一个能在所有新监生跟前露脸增加威望的机会。   倒是无一人放弃。   黎青颜虽是没多大兴趣,但瞧着其他四人都没放弃,自己要是放弃,好似显得有些太过特立独行,反倒不好。   齐司业严肃的面孔上,透露一丝满意。   不怯,亦是衡量的标准之一。   显然,五人均是通过。   见状,齐司业接着道。   “既然你等皆是愿意,本官便同你们说说择选规则。”   “本官同几位博士之前拟好了几个题目,一会本官随机抽取一个,你等便用抽取的题目,做一篇策论,再由我和几位博士一同评判,可听明白了?”   连同黎青颜的五人,均是点了点头。   黎青颜还暗自庆幸了一下,幸好是先让写文章,若是直接让出口成章。   她或许有些来不了,满口的文言文。   不过,先写下来再说出,倒是可行。   黎青颜庆幸的同时,却不知这是司业和博士们思考过后的选择。   因这五人都是卓尔不群,若是光以口试,司业和博士们担心不好评判,所以,才是让五人先书写一番。   将文体字迹,文体文风均是纳入衡量标准,这样更能帮他们选择。   见黎青颜几人均是点头,齐司业这才扬了扬下巴,示意底下的博士们道。   “如此,那便将先前准备的题目拿出来吧。”   齐司业一发话,底下博士连忙示意官差,从一旁的侧屋里,端出了一木质托盘。   托盘上静静躺着几个棕皮信封,想来里面便是定好的题目。   齐司业看了一眼跟前的几个信封,左手一抬,就想拿起左二的信封。   见状,黎青颜不认识的那个面生男子,眼神划过一抹喜色,与此,博士中一位尖下巴的男子亦然。   面生男子名为范明成,是今年春闱落榜的举人,在举监入内的这一批举人中,才学最为厉害。   以他的才学,本也不用入国子监。   但听闻烟雨先生成了新任国子监祭酒,范明成便是冲着烟雨先生来的。   所以,这一开学,他就想拿下新监生发言的资格,在烟雨先生面前得个好脸,所以,托关系贿赂了这回评审中的一位博士,想先提前得知题目。   可谁料,齐司业极为乖觉,他自己出了一道题目,亦让其他几位博士各出一道题目,互不告知,所以,包括齐司业在内,都只知道自己出的题目,保证绝对的公平。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范明成贿赂的那位博士,同齐司业很是相熟,极其了解地他的一些小习惯。   比如择物时,齐司业极其喜欢放于“左二位置”的东西。   那位博士回忆了一下,几乎十次有八次皆是如此。   这才大胆地将自己的题目,放在了左二位置上。   而博士的题目,早已透露给范明成,以此让他更有准备。   可就当范明成和那位博士,唇角微有上扬之时,另一道略带亲和的声音,由远及近。   “且慢。” 第59章   来人的声音一起, 齐司业一下子收了手, 严肃的脸色一整, 便迎了上去。   “祭酒大人, 您怎么来了?”   话音一落,博士厅里的人,齐齐向大门口看去。   黎青颜心头一咯噔, 但莫名地, 更多的却是一种跃跃欲试的期盼感。   当然, 就由表情来看,连同黎青颜在内的这几个监生均是面色惊喜中带有一丝敬重,就连那几个博士和齐司业都带有一丝敬重。   国子监祭酒,烟雨先生,是大燕朝名满天下的大儒, 放在现代, 便等同于学术界抖抖脚都能引起地震的泰山北斗。   厉害之极, 不在话下。   亦是黎青颜想见又有些不敢见之人, 只是眼下,也不得不见。   黎青颜转身, 小心用余光探过去。   就见一位神采奕奕,眉目和善, 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胸前修整得漂亮的美须同头顶被乌纱帽压得杂乱的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似是规矩, 又似是不羁, 奇异的两种性子却同时出现在了一人身上。   倒是令人诧异的紧。   黎青颜在原身的记忆里倒是见过烟雨先生的模样, 只是亲眼所见,确实更为直观。   虽然模样和气势都没有一丝大儒风范,但偏生目光清亮悠远且具有古意。   黎青颜方才只匆匆掠看了一眼,便觉烟雨先生是返璞归真的内敛,有那藏玉之质。   这厢,步入进来的烟雨先生嘴角噙着一抹笑,淡淡扫过博士厅的众人,自然也包括那几个监生和黎青颜。   只他目色在扫过几位监生身上时,眼底划过一丝深思。   最后,落在黎青颜身上,在深思之后,却更多了一分探究。   这几分思绪流转极快,在众人没有察觉之时,烟雨先生已然恢复了平静,回着齐司业的话。   “本官那边忙完了,便想着过来看看。”   “毕竟本官也是第一次主持入监礼,方方面面都不容有失。”   “眼下,可是进行到哪一步了?”   先前,烟雨先生今日是被皇上召进宫议事,时间紧急,所以,便交由齐司业来择选新监生发言人选。   不过没想到,烟雨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   但既然烟雨先生已然回来,齐司业自然不敢托大,继续主持择选一事,自顾自便退了位,让烟雨先生居于主位,然后才是指了指烟雨先生跟前的托盘道。   “回祭酒大人话,正是在挑选命题题目。”   具体怎么择选的方式,齐司业先前是跟烟雨先生报备过的,也不用再赘述一遍。   烟雨先生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齐司业接着道。   “既然祭酒大人归来,不若就请祭酒大人挑选命题题目吧。”   既有烟雨先生在场,自是无人能比他更有资格挑选命题题目。   话音一落,范明成和那位尖下巴的博士目光一闪。   暗道糟糕,这位新上任的祭酒大人,可是谁也没摸清出他的喜好。   这下,范明成收到的命题,选中的几率便从先前的七八成,变成了二成。   而这世事只有更糟糕,没有最糟糕。   因为,祭酒大人抬了抬眼皮,似不经意般扫了一眼范明成和那个变色的尖下巴博士,然后眼神落在齐司业身上道。   “不若由我出题如何?”   即使齐司业面容古板严肃,此时也不免面皮微动,更别说那些本就对烟雨先生十分景仰的博士。   几个监生也是一副倍感荣幸的模样。   不过,也有人有所异样。   范明成和那位尖下巴博士,垂敛的眸子,全然讶异,这回可是连那二成都没了。   黎青颜则是感到了一股压力,因为是让原身遭遇了滑铁卢的烟雨先生,所以黎青颜不想也不允许自己有所差错和闪失。   方才还对新监生发言资格兴趣缺缺的她,此时因为这股压力,倒是起了十分战意。   ——   烟雨先生发话,自然无人拒绝。   毕竟能得天下第一大儒的亲自命题,对这些学子而言,都是天大的荣幸。   而博士们和齐司业也自比定没有烟雨先生的命题好,也不会去拦阻。   所以,众人皆是好奇烟雨先生会出什么命题。   烟雨先生缓缓捋了捋自己修剪规整地美须,面上状若思考,来回在博士厅踱了几下步。   踱得众人的心思也跟着七上八下。   就当众人心思越发紧张时,烟雨先生停了。   脸上似是划过一丝兴奋地转身同众人道。   “名士!”   “就以‘名士’为题吧。”   “名士”一词,若从字面意思而言,是指才学厉害的有名之人。   像王掌院便是北地第一名士,而烟雨先生则是名士中的名士。   烟雨先生的题目一出,不光监生,就连齐司业和几位博士也是陷入了一番思考之中。   只是,双方因为立场不同,思考却是不同。   监生们在思索答案。   齐司业和博士们却在思索,烟雨先生出题的意图。   “名士”二字看似可以简单解释,但也极其复杂。   只因切入点,甚是众多。   可以论述如何成为一个名士,也可以论述身为名士的潇洒豪情,还可以单举例某一位名士细致分析……   这回的难点,并不在答案本身,而在于哪一个切入点,能直击烟雨先生的内心。   即他的出题意图。   齐司业和博士们毕竟所学非凡,只略做了一番思考,再结合眼下情况,大致心中有了个模子,知道烟雨先生所想要的切入点是为何。   就不知,这几位监生有没有想到。   不过,若真想到,这几位监生中,有几位水平相当,想来见解亦是各有非凡,届时,他们可真就不好选了。   齐司业和几位博士这般想着,目光便落在了几位监生身上。   没过多一会,就有几位侍从抬来了五张桌子,其上有准备好的笔墨纸砚。   五位监生本是在原地呆着,可忽然间,有三位同时动了。   黎青颜,夏谦,白景书同时脚下一动,三人面色一凝,互看了一眼,彼此眼中划过一丝讶异和郑重。   然后也没多言语,便各自选了一张桌子而去。   其后不久,文山鸣和范明成也跟了上去。   一时,五人均是面色认真,提笔落下。   空气中,只有清清浅浅的写字声。   ——   最先完成的人选,大家也很是意外,不是朝考第一的黎青颜,也不是曾为太子伴读的白景书,更不是举人身份的范明成。   而是夏谦。   夏谦完成后,并没有离开原地,先行交上,反是遵循规则,等待几人完成。   不过他眼观鼻,鼻观心的淡定模样,又是让齐司业和博士们心头好一顿赞赏。   只不过,眼下为了不影响其他几人发挥。   齐司业和博士们也不能去围观他的策论文章,即使心肝抓的痒痒的,也得等所有人写完,然后再由他们口述表达。   其后,又逐渐有人完成。   场上唯有一人,还在挥洒笔毫。   是黎青颜。   黎青颜左边早早完成的夏谦,余光不自觉便落在了黎青颜身上。   此时的她,并没有因为自己速度落在了最后,而出现慌张,反而越发沉着,时不时,还会停下来思考一番,再复看前面所写的文章,从细小的动作,便能看出黎青颜的严谨。   其实,这几位监生中,夏谦最为好奇的便是黎青颜的文章。   并不只是因为两人是好友的关系。   自打夏谦听了黎青颜关于“八股文”的见解后,他便发现他所认识的黎青颜有些特别的地方。   这特别之处,夏谦越是接触,越是深有体会,也越是震惊诧异。   他冥冥中有一种感觉,黎青颜的思想格局,将会对他影响颇深。   这也是,夏谦总忍不住想靠近黎青颜的原因之一。   夏谦嘴角微勾,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倒是诚不欺我。   而右边的白景书到没有夏谦的发散思维,只他的目光落在黎青颜同书法大家林彦之有些相似的字迹上。   心绪有些复杂。   若是真心不愿同他再有所交集,阿言为何还用这个笔迹。   上回七夕“信书”一事,已然成了白景书心头一个打不开的结。   其实,最好的方法,便是一切同阿言摊开了说。   但他又因自己的原因,有些事,不能摊开去说。   阿言心思机敏,他若发现自己有事瞒着他,定会更加生气。   只是,如今阿言还在使用这个笔迹,会否亦是给他一个和好的讯息。   白景书心头胡乱想着,有些不确定。   就在夏谦和白景书各自若有所思时,黎青颜已然落下了最后一笔,唇角微有上翘,是一个满意的弧度。   见到她这幅神情,谁也不知道,其实最为好奇的是,现在端着一副神色淡淡然的烟雨先生。   烟雨先生对黎青颜的好奇,不比夏谦弱多少。   只是,烟雨先生觉得上回见到的黎青言,和这回见到的黎青言,有些不太一样。   可具体哪里不一样,他有些说不上来。   只得看过他做的文章,再行判断。   黎青颜一写完,便代表着众人皆是完成。   烟雨先生朝几位监生看了去,随意指了一位,轻描淡写道。   “便从你开始吧。”   下一刻,一人出列。   赫然是面色划过一丝讨好之意的范明成。 第60章   范明成乖觉地将自己的文章呈了上去, 面上越发恭敬, 心下却越发笃定心思。   虽没有选择早备好答案的命题,但范明成自身才学也不是盖的。   齐司业和博士们揣测的烟雨先生的出题意图, 搁在几位监生身上, 便是要思索怎么样“扣题”,才是符合出题者心中的中心点。   揣测烟雨先生的心思,对于初见烟雨先生的几人而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今日所出之题,并不只是以烟雨先生的喜好而论。   只要想明白这一点, 对于如范明成这般聪慧之人, 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围绕“名士”这一命题,不外乎是要体现一个中心点——   榜样。   名士,世人皆视其为榜样, 群而趋之。   同今日选择新监生发言代表的想法不谋而合。   所谓的新监生发言代表, 同样也是这一届新生中的表率, 即是“榜样”。   所以, 只要能拿将名士同榜样联系在一起,便是扣题。   但如何去更深层次的论述,则是这回考核的重点。   范明成挤着脸上谄媚的笑容,信心满满地便是说了出来。   他有信心的, 他所论述的切入点,定能打动烟雨先生的心。   只因, 范明成主论述名士成为榜样后, 所背负的压力和辛酸, 他琢磨着烟雨先生听完该是深有体会的。   范明成一心打得便是要在烟雨先生心中留下好印象的主意,所以,他决定主攻论述“名士成为榜样后,所背负的压力和辛酸”这个方向,以此,引起烟雨先生的共鸣。   只是,他自以为打得金算盘,好像并未像他预料般那么响。   就在范明成意气风发,慷慨激昂地说完后,虽几位博士因他扣题精准,情感充沛,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名士成为榜样之后的压力和辛酸,而向他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但齐司业和烟雨先生面色却纹丝不动。   尤其是烟雨先生,他只是随意淡淡颔首,然后手指轻点道。   “下一个。”   这番举动,让本是信心满满的范明成,微微有些慌神,不知是自己表现不佳,还是烟雨先生本身沉得住气。   范明成不知,但齐司业却是明了。   因他同烟雨先生的想法如出一辙。   此时,他余光轻轻看了一眼背量有些僵直的范明成,眼里划过一丝惋惜。   文章才学皆是不错,可惜眼界太窄,功利心太强。   齐司业和烟雨先生活到这把年纪,自然听出了范明成文章里的讨好之意。   然而这讨好的手段,对于普通人或许奏效,但对于烟雨先生这样的见过大世面的名家大儒,却是不行的。   甚至,还暴露出了自己对于“名士”解读的一个极大的缺陷。   所谓真正的名士,自然尽瘁天下而无悔,又如何会在意自身所遭受的压力和辛酸。   既然已然成为“名士”,再重点去论背后辛酸,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   这便是范明成暴露的缺陷——   名士,自当着眼于天下,而不是拘泥于自身。   ——   烟雨先生点的下一个则是文山鸣。   文山鸣,他有印象的,朝考的文章,立意也颇为有趣,烟雨先生还挺期待文山鸣的表现的。   这一回,文山鸣倒却也没让众人失望。   他同样也发现这回要扣“榜样”这一主题,论述了历史上各种名士起到的榜样表率作用不说,引经据典,头头是道,辞藻还极为华丽诙谐,单从文章本身来说,就比范明成那篇文章,好上不少。   就连齐司业也轻轻颔首,表示了自己赞许的态度。   但烟雨先生的表情还是十分淡淡。   不过,因着烟雨先生同样的表情,倒是稍微让范明成安了心,只以为烟雨先生是一视同仁,他先前应该表现的还可以。   可范明成不知,他和文山鸣,在烟雨先生心中可不是一个量级的表现。   范明成所写的文章,是彻底让烟雨先生不喜。   而文山鸣的文章,则是让烟雨先生觉得有些寡淡。   好比前者是发苦的苦瓜,后者是无味的白面馒头。   虽文山鸣的文章主题意思均是符合他心中的中心点,但他的文章却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   缺少自己的想法。   因文山鸣论述了大量历史上名士所起到的榜样作用,优势是彰显才学底蕴的同时,也能让文章所传达的思想更形象立体,但弊端就在于,历史上的名士所起到的榜样作用,早已被前人论述了个遍,文山鸣做的也只是把这些前人说过的话,用华丽诙谐的辞藻总结归纳了一番。   文章虽做的出色,但思想并不算上成。   这在烟雨先生看来,还是差了点意思,没能让他发现文山鸣本身的闪光点。   只能说不出错,也不出彩。   带着这份不太满意的心情,烟雨先生点了下一位——   白景书。   白景书这个名字,烟雨先生有所耳闻。   除却本身是世家子弟心中的仰望级人物外,外界还曾传闻白景书是烟雨先生的弟子,但事实上,烟雨先生今日是第一回见白景书,也不知这个传闻是怎么来的。   不过,他倒是曾经动过想收白景书为徒的念头。   但这只是他灵光一闪划过的念头不说,而且因为白景书的出身,他亦然选择放弃,想来白景书自己也明白,不能拜他为师。   烟雨先生似是想到什么,眼神微微眯了眯,余光扫了一眼夏谦。   被点到名的白景书,此时面色沉静地看了眼自己的文章,然后微微起身,只是起身的瞬间,眼底划过一丝遗憾。   然后才是朗声道。   “学生所论述的是‘名仕’。”   一开始,众人并未察觉白景书话里的意思。   只后来,在白景书越发深入地解读后,才是明了其意。   而在场的博士们,齐司业和烟雨先生,眼底划过了今日的第一分诧异。   白景书所讲的是“名仕”,而非“名士”,也就是说,白景书所论述的是“名臣”的榜样作用。   能想到这一点,他已然胜过了前面的文山鸣和范明成。   文山鸣和范明成亦然心知,此时文山鸣表情有些失落和恍然,而范明成则是暗自闪过一丝嫉妒。   同文山鸣一般,白景书也有引经据典,举例历史上的名臣的榜样作用。   有那治理有方,也有那战功赫赫的,还有断案奇准的,更有为百姓谋实事的……   类型虽各不一致,但白景书比文山鸣高明的一点,则是将自己的思想蕴含其中。   而白景书的思想,或许该说是白家的思想——   忠君爱国。   白景书无论如何举例名臣的榜样风范,最后都会加一句,朝臣士大夫皆会效仿其名臣,对百姓尽责,对圣人尽忠。   也就是说,白景书的立意,说来说去,归根于一点。   围绕着名臣的榜样作用,最大的彰显效果,便是带领世人对圣上尽忠。   以此,表明了白景书以及白家对圣上的忠心。   白景书自知,他所出的言论,不论如何,皆会传到有心人的耳里。   如今白家虽在世家威望极高,在朝里也是势大,可越是这般,他行事越得小心,身处高位,树大招风,背后不知多少人,希望白家垮台,他定然出不得一分差错。   范明成眼界窄,只知讨好烟雨先生,而白景书却必须得为白家考虑,讨好圣上。   甚至于为其讨好圣上,不让圣上对白家起疑,他只论述了“名仕”的榜样作用,传达忠君爱国的思想,而舍弃了“名士”部分的榜样作用。   白家背后本就代表着庞大的世家力量,如若白景书再表示出对“名士”的兴趣,对“天下学子”的兴趣,届时,圣上会否会猜疑,白家想结党?   想集世家势力和寒门庶族的势力于一身?   这样一来,不知圣上会如何揣测白家。   说多错多,索性不提。   白景书因这层原因,不想给自己和白家留下一条可能会被人抓的小尾巴,所以,他才有些遗憾。   因为,他说出了这个答案,新监生发言代表,便与他无缘了。   这也是烟雨先生虽心头诧异白景书,是今日第一位点到了“名仕”一点,而产生了欣赏之意,却因未论述“名士”部分,而导致整体文章不饱满完整,对命题解答不够全面,而有些可惜。   可站在白景书的立场,烟雨先生又完全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   心下,更有些欣赏。   白景书不过少年之龄,心思却极为通透周全,只是,令人惋惜的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和白景书才没有师徒的缘分。   毕竟,圣上可不会允许,白家同时掌握世家和庶族的两大势力。   但烟雨先生的可惜之意,落到最后两位的文章之上,却变成了一种纠结。   此时,他目色微微落在笑得清浅的夏谦和从容冷静的黎青颜身上。   方才心头因白景书起的那一丝可惜之意,全然被两人的惊才绝艳的文章压住。   因为夏谦和黎青颜。   皆是同时论述了“名士”和“名仕”的榜样作用。   关键,各有千秋。 第61章   夏谦的文章, 篇幅字数是五人当中最少的。   而且,乍听起来, 并没有太多出彩之处, 可细品之下, 才嚼出滋味。   初时,在白景书点出“名仕”一点后,夏谦再次提出,齐司业和博士们,已然没有了先前的惊喜感, 不过想着“兴许两人论述的方向不同”这点, 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来。   前头,夏谦写的精简, 只大致提及了“名士”和“名仕”对国家和百姓的榜样作用。   不过, 虽说精简, 但却是字字珠玑。   比如,历史上一位有名的名士,极擅以梅作诗, 在当时社会引其风潮, 常以“咏梅诗”论才学高下。   再比如,历史上还有一位名臣,擅长以舌战嘴辩而熄灭了战火,为当时动荡的国家赢得了喘息之机, 其休养生息后再次崛起, 打了他国一个措手不及, 最终成为最强国,以至于当时的朝臣以此效仿,多修口辨之能力,君主也更重视口辩能力强的臣子,使得口辩文臣迎来了仕途的春日。   夏谦的格局放的极大,虽套路是文山鸣和白景书的合二为一。   但是夏谦写的有意思的一点是,他将“名士”和“名仕”的榜样作用,落于推动当时社会的形态发展,而不是专只对某一类人的榜样影响。   但如果只是这般,并不足以让烟雨先生陷入纠结。   偏生夏谦写得别出心裁,还前后呼应。   先前他举例的那位名士和名臣,话锋一转,便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擅“咏梅诗”的名士,其后被世人供奉得声望极高,以至于恃才傲物,偏激行事,但凡不会“咏梅诗”的学子,便被他打上了才疏学浅的标签,也因其社会多以“咏梅诗”评判才学高下,而流失了很大一批真材实料的学子,于国家于社会,均是不利。   而名士的下场也没落得好,当时的君主便是不喜作诗之辈,一度认为以“咏梅诗”论才学,实为滑稽,要肃整这不正之风,便要从源头入手,所以,那位君主借故推行新策,将“策论”作为衡量才学的主要标准之一,以此招致了名士的侧面抨击,便顺手给名士安上了一个“非议朝政”的罪名,收押关禁。   而那位口辩名臣亦是同样,时局更替,在休养生息之时,可推崇“以舌止战”,但要统一列国时,“武力”才是最大的拳头,新君主登基之后,朝臣皆修“口辩之能”,如何能征战四方,之于此时,口辩名臣的榜样作用便成了坏处,于是最后,新君主捏了个名目将口辩名臣罢了官。   这后面夏谦起的话题,才是最让烟雨先生惊叹的。   用同样的两个人的一生,来做前后对比,明面上看似只是辩证地论述了“名士”和“名仕”榜样作用的好坏,但深层次细品,却能发现夏谦在传达一个“凡事皆有度”的思想。   不论这两位“名士”还是“名仕”,最后造就不好的落幕,皆是因为其榜样作用的影响能力,对当时的社会格局影响不好,至少在当权者眼里。   换言之,其影响范围超过了当权者的预期。   若这两位“名士”和“名仕”,只是小范围的影响一小众,不会对影响到整个社会格局,当权者也不会费力气去收拾他们。   这便是一个度的问题。   名望虽好,可高位难坐,身为极具名望的“名士”或“名仕”更要小心。   虽“达则兼济天下”,可别忘了,天下是圣上的,不论,“名士”还是“名仕”,绝不能越过圣上的心中的“度量衡”。   揣测圣意,分析时局,完善其身,掌握尺度,亦是真正的名士和名仕的一种修行。   寥寥几笔,却将如此深层次的分析,层层叠进,引人深思,如何不让烟雨先生惊艳。   甚至于,他看向夏谦的目光闪烁着一丝“孺子可教”的慈爱。   这孩子,比他想象中成长的还要快。   而反观黎青颜,因着她是最后一个演讲的人,前面四人,其实将该说的该延展的大部分出彩点,都讲的差不多了。   落在黎青颜这里,她若想要再次惊艳众人,尤其还有夏谦这篇文章的珠玉再前。   讲真,留给她发挥的余地并不是很多。   但烟雨先生确也有所留意,黎青颜从头到尾,都没有因为夏谦所讲的文章产生过一丝慌张之意。   亦不是胸有成竹的笃定,而是处之不变的淡然。   直至黎青颜开口洋洋洒洒地讲述她的观点后,烟雨先生才明白她这份淡然是为何。   因为,她的中心点同前面四个人全然不一样。   黎青颜把着自己的文章,眉骨压低,清清冷冷的声音飘于众人耳中。   “学生私以为单论某一位‘名士’和‘名仕’的榜样作用,到底过于局限……”   一句话,就将自己的文章和前面四位的分割了开,因为前面四位皆是单论了具体某一位“名士”和“名仕”的榜样作用。   也由此句,引发了在场所有人的兴趣。   而其后,更是振聋发聩的声音。   烟雨先生这才第一回认真打量起了黎青颜,眼底藏不住的惊讶,身后的齐司业和几位博士亦然。   此等见解,真的是一位十六岁的少年郎所能写出来的吗?   黎青颜的文章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其格局。   “不论‘名士’还是‘名仕’,他们榜样影响之范围,大部分归于学子和朝臣,但这两类人的数量,同天下黎民百姓相比,还是远远不够。”   “虽然历朝历代的昌盛,远不只是一个‘名士’和‘名仕’或者少数人可以影响的,但事实上,学生以为可从另外一个层面去真正将‘名士’和‘名仕’的榜样作用发挥到极致,真正落到实处,于国于民有利之。”   讲到这的时候,黎青颜声音微顿。   “而这方法,便是需得‘名士’和‘名仕’的相辅相成。”   其后,黎青颜的声音便是顺畅了不少。   以黎青颜的观点而论。   “名仕”,即为“名臣”,武能安邦定国,文有经世之才,均是能为国家呈上利民利国的国策。   然历史观来,国策虽好,却并不是在每个阶段都能实施顺畅。   原因纷杂,但归其根本,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乃是百姓不通其策。   也就是说,百姓不明白这条政策好在哪里。   政策也有所分别,有些在当时就能看出效果,有些却得从长远而看,甚至有些在当时人来看还是错的。   好比商鞅变法,在当时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但从历史长远角度来看,变法使得秦国经济高度发展,为后来秦统一天下奠定了基石。   而为何反对,是因为这些人不懂这条政策好在哪里,只觉当时触及了他们的切身利益。   这便需要“名士”的辅助力量,去教化引导天下百姓,目能识丁,具备明辨是非的能力。   也就是说,“名仕”提供国策,“名士”提供教化,才能达到良好的上行下效,真正为百姓谋福利。   黎青颜之所言,其实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需要的也不只是几个人的力量,甚至有可能是几代人的力量。   可后世已然知道,教育是兴国之根本,只要国民素质提高,国策才能得以更好地施行,而“名仕”和“名士”的榜样作用,才能得以发挥最大化。   而烟雨先生震惊的地方则在于黎青颜的“实”。   黎青颜不只说了思想概念,还提供了具体的解决方法。   比如在乡镇建立学堂,慢慢渗透全民识字。   比如建立官方书铺,开放抄书与借书,使得更多的百姓可以摸到书本,醒得道理。   比如……   甚至于,在黎青颜的文章里,有一个很严谨的“五年计划”。   单从这一点来看,黎青颜的文章同前四位便截然不同。   前四位,可以说还在讲思想理念问题,黎青颜这篇文章,已然可以上表奏折,是一套初步完善的教育国策方论。   如此举一反三的机敏应变能力,烟雨先生眼中的欣赏之意激起,比方才看向夏谦的目光还要热切。   而且,以烟雨先生的才学造诣,他已然懂得了黎青颜在写下这篇名为“论述如何将名士和名仕的榜样作用发挥极致”的文章,背后的深意和出发点。   这也是,黎青颜最为与众不同的地方。   不论夏谦,还是白景书,他们皆是从皇权角度出发去论述,在皇权之下的名士和名仕的表现,不论是起到忠君爱国的榜样力量,还是需要掌握尺度,皆是这般。   但黎青颜,却是以民为本,以国为本,她所写的文章,是真正在为民和为国考虑。   是真正在思考名士和名仕的榜样作用,对于百姓和国家,怎么才能影响最为深远。   烟雨先生不由从头回想了一下黎青颜的文章,先是点出了个人的名士和名仕榜样作用的影响局限性,接下来,则是从为国为民的角度去思考,怎样将名士和名仕的榜样作用发挥极致,甚至还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法,达成一个初步的教育国策方论。   贯彻落实教育兴国的理念。   而不是单单地在空谈思想,这样格局立意旷达讲实事的黎青颜,不得不说,烟雨先生心中的天秤偏了。   此时,他目光在夏谦和黎青颜两人之间,微微流转,可最后,他还是落在了黎青颜身上,一点一点慢悠悠地捋了捋跟前的美须,面上笑得愈发慈祥。   文章做的再好,若不能对民对国有利,又有何用? 第62章   烟雨先生明显的态度, 亦然落在了大家的眼里。   在座诸位皆是才学了得之辈,自有其分辨能力。   单论文章本身而言, 夏谦和黎青颜, 可谓不分伯仲。   可黎青颜更胜一筹的原因, 大家也心知肚明,则是其所做文章,更具有其践行性。   白景书眼里有片刻微怔,他忽然觉得身旁从容冷静的黎青颜有些陌生。   是阿言成长的太快,还是他从未真正看明白过他?   想到后一种可能, 白景书心头略微闪过一丝莫名地惆怅。   而夏谦, 目光似乎从头至尾都没移开过黎青颜。   他一开始,本是因为昨夜马车上的困扰, 而对黎青颜有些躲避, 他需得理清自己突然冒出的怪异思绪。   可……   有些人, 注定是躲不过的。   这个道理,现在的夏谦还未彻底想明白,他只是觉得, 黎青颜打一开口, 神采飞扬地格外好看。   就像一只雏鹰,一点点扑腾着小翅膀想飞上悬崖,追逐耀眼的白日之光。   最后终于一口气飞到了山崖之巅,小爪子立在山崖边的岩石上, 骄傲而又满足地扬了扬头。   俯瞰大地, 俯瞰众生。   不似局中人, 反似局外人。   然,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夏谦余光冷不丁又落在前一晚被黎青颜挠过的手腕。   时而,傲娇如猫。   时而,耀眼如鹰。   夏谦收回目光,微微低头,有一颗小小的种子忍不住在心里破土发芽,嘴角轻轻上翘。   黎家青言,可堪重用。   ——   最后没有意外,黎青颜当选了“新监生发言代表”。   不过,烟雨先生并没有特别留黎青颜下来,而是让她自行先回去写一份发言书,明日再去寻他。   只是,黎青颜听的都是现代的发言,定然跟古代的不同,她有些不知如何下笔。   所以,回去的路上,黎青颜面上一筹莫展。   当然,这幅模样落在范明成眼里,只觉黎青颜作秀给旁人看,虽心头不服气,范明成也不得不叹服黎青颜那篇文章的精妙之处,远非他所及,不只是黎青颜,恐怕最后三位,他谁也及不上。   能做出那般精妙文章的黎青颜,也怎么会连一篇小小的发言稿都写不出来,范明成觉得黎青颜简直虚伪的紧。   再加上他本就眼热,一时对黎青颜观感陡然下降。   甩了甩袖子,就是先行一步。   文山鸣则是一出门就被他所在学堂的助教叫过去了,似是有事找他。   如此,又成了白景书,黎青颜,夏谦这般的三人行。   只黎青颜兀自在沉思发言稿的事,好似没有察觉三人行的剑拔弩张。   今日,三人皆是穿着国子监的学子服,青黑相间,像一道宛若水墨青山的风景线。   可衣衫是齐齐整整的,心思却不似外物。   白景书和夏谦,似乎也懒于应付面上功夫,黎青颜未开口之前,两人谁都没多说一句。   眉梢各自掠过沿路的白杨树,目光持久的停留,好似比那牡丹还要好看一般。   黎青颜这边倒是忽然灵光一闪。   “我得去趟彝伦堂。”   “我陪你去。”   “我陪你去。”   方才还在“看风景”的两人,这下反应极快,同时出了声来。   下一刻,夏谦和白景书的目光终于有了交汇。   不过,一人好似全然不知事的清亮,一人则是冷漠异常的防备。   卡在中央的黎青颜,左右看了一下,不是很懂现在什么情况的她,本想着这俩好像挺闲的,要去大家就一起去呗,正好逛逛国子监。   可她还没开口,白景书的小厮倒是先找了过来。   白景书的小厮急匆匆而来,面上有些着急慌张道。   “世子爷,老爷要小的寻您回去。”   白景书微滞,余光瞥了一眼浑然不知的黎青颜,微微抿了抿唇,脚步却不是很想挪动。   可边上的小厮又是着急催促,但碍于黎青颜和夏谦在场,他无法言明缘由,只得说道。   “世子爷,马车已在门口备好,还是快些随小的回去。”   一旁的黎青颜见那下人好似真挺着急的,出言劝声道。   “既然白世子今日有事,改日再同我等去彝伦堂便是,还且先忙府上要事。”   虽然不知白景书在纠结个什么劲儿,但黎青颜自觉礼数周全,说话滴水不漏,得体到一点都不挽留。   越发觉得自己表现得像个有礼貌的古人的黎青颜,丝毫不知她的毫不挽留,又一次刺啦了白景书的心。   白景书眼神暗了一分,才道。   “今日不巧,既如此,只能改日再陪黎世子去彝伦堂。”   黎青颜依旧是那幅一点不介意的守礼模样,让白景书越发添堵。   ——   白景书添堵走了,夏谦不知为何,心情却是大好,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好似真心了几分。   虽今日,他原本想躲着点黎青颜,理顺一下心头烦扰的线团,可方才说出来的话,却是脱口而出。   夏谦也不知为何,他不喜黎青颜同白景书单独相处,极其不喜。   即使,他知道白景书是个还算不错的人。   想不明白的夏谦,将这一点归根在,他不想将自己唯一的朋友同人分享。   只是若是朋友,那昨夜,他为何……   夏谦睫毛微颤,逼着自己不要再去深想。   不过,两人单独相处,倒是让夏谦有机会问出他心头的疑问。   夏谦略一展眉,轻声道。   “阿言,你方才的文章写得着实精彩,你怎么想到从这个角度入手呢?”   黎青颜方才的文章,确实惊艳了众人,包括夏谦。   而且夏谦忽然间明白了他同黎青颜之间的不同。   这不同,却是不可逆的。   夏谦似是想到了什么,眉眼微眯,敛去眸中复杂的情绪。   但除却这点,他依旧好奇,黎青颜如何有那些神奇的想法。   夏谦的话,一时让黎青颜微有愣怔。   她如何想到从这点入手?   因为,她是个现代人。   事实上,有那么一瞬间,黎青颜也想过,要不要将后世的理念,在这个历史书里都没记载的时代书写。   可这念头不过一瞬,就有了答案。   要!   黎青颜虽从未遇到过跟她有类似经历的穿越者前辈,但她看过不少穿越小说。   有穿去跟阿哥们谈恋爱的,有穿到后宅宅斗的,也有穿到宫里宫斗的。   也有提前发明火药,组织军队,征战列国的。   也有将现代商业理念放于古代,发财致富的。   更有参与科举,投身入仕的。   黎青颜自认不算宅斗高手,也无心情爱之事,她大抵只能像后面几类穿越前辈学习,将现代所学投入这个时代。   可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幼儿园老师,了解的最多的便是教育相关的理论知识,若说怎么投入这个时代,她也有些无从下手。   而当黎青颜看到这个命题时,她眼底却忽然有了光亮。   教育,也许才是最有用的东西。   一人之力,可改变的终归有限。   而群集一代又一代人的力量,就不一样了。   如何能群集一代又一代人的力量,就像她文章里所说的。   甚至,她愿意做这个领头人。   用她的力量去改变一批人,其后这一批人又会影响到一批人,人越累越多,便会影响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   这一丝光亮,让穿进来这么久却一直找不到前路的黎青颜,忽然有了前进的方向。   虽然不知,她究竟为何而来。   但在找寻这个答案的同时,她想先去做一个选择。   选择她穿越的意义。   ——   不过这些,黎青颜没法同夏谦言明,她只能说她能说的。   “只是最近看了一下商鞅变法,心有所感,若是当时民众思想开化,或许并不需要残忍的武力镇压,也少了不少血腥。”   言下之意,她从这点,倒推回了“名士”和“名仕”的榜样作用。   夏谦略一挑眉,眼里状若闪过一丝欣赏,回以一笑。   “阿言观史颇深,倒是让我佩服不已。”   “……也没有吧。”   黎青颜耳根有些红意,她还是有点不适应这么高的赞誉,其实这些知识,现代人都懂得。   她不过是一个传达者,可不敢居功。   不过这在不知情的夏谦眼里,被解读成了谦逊,一时他眸子越发柔和,侧头看向黎青颜,声音有些温柔道。   “以后,如若我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请教阿言吗?”   这会,夏谦温柔的眉眼,配上天真的面容,像极了以前黎青颜任课的班上那群勤奋的好学生。   别说,夏谦跟里面最勤奋的那位好学生,还长得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同样好学的表情的原因。   黎青颜身为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本就很难抗拒勤奋好学生的求问,更何况,还是夏谦,她在这里最好的朋友。   黎青颜爽快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甚至还拍拍胸脯道。   “以后你有什么问题,直管来寻我,我二人之间,谈不上指教不指教,不过是相互讨论,我能答上的,定会倾囊相助。”   夏谦闻言,眉眼弯得更为好看了些,也不知是因为黎青颜答应高兴,还是因为黎青颜毫不藏私的态度高兴。   抑或是,因为感受到黎青颜对他的在意高兴。   ——   广德公府。   其主厅朴素得似乎一点都不像一个一等公府该有的奢华,不过也另有一番雅致便是。   坐在主座上的,是一位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好似天生笑眼,即使此时面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也似乎感觉他好似在笑。   此时,他正幽幽地朝跪在地上的白景书看了一眼,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适时响起。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第63章   “景书知错。”   是白景书闷闷的声音。   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略微点了点头, 嘴角浮现一丝满意道。   “何错之有?”   声音虽淡淡,却让白景书身形顿了一下,后脖微凉, 他敛去情绪,尽量将声音归于平静,小心回道。   “景书错在擅作主张, 从东宫出来,反去国子监,没同父亲商议。”   白曜, 也就是现任广德公,白景书的父亲,闻言, 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平素极为听话的儿子,他的回答, 同他想的不太一样。   白曜眉骨微动。   “这只是其一。”   “不过既是提到这点,且说来听听,为何舍弃太子伴读一职, 而去国子监?”   白景书心道“来了”,身子压低了几分,不让自己真正的心思外露。   “父亲亦知, 太子已三年未曾露面, 而太子伴读并不只有景书一位。”   聪明人之间交流, 并不需要说明太多。   太子天生体弱, 近来听闻病情加重,已卧病东宫,三年不得其出,而皇帝选的太子伴读却不能因为太子不露面,而荒废学业,所以平素宫中学堂,皆是他们这群太子伴读在上课。   然而,太子的伴读,皆为世家子弟。   现在当今圣上,可不像以往那般仰仗世家,反倒处处防备。   太子三年不露面,若真如传闻中病重,也就罢了,可若是圣上有意为之,那就另当别论处之。   若是后者,圣上约莫在学那姜太公钓鱼。   如若白景书同其他世家子弟过于亲密,有了同袍之谊,定然会招致圣上不喜。   现如今,他即使抽身,反倒是件好事。   思及此,白景书又补充道。   “几条鱼儿置于池中,显眼无比,束手束脚,不如归于大海,隐匿于鱼群之中。”   “而且,景书此去国子监亦不图仕途,专注修身养性,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友人。”   白景书在最后一句上略重了点声音,以此希望父亲能明白他的意图。   白曜自然明白,白景书嘴里的友人,便是国子监里的那些寒门庶族。   诚然,在国子监结下的情谊,可比之后在官场上去笼络,要来得坚实的多。   而且,国子监监生众多,人多眼杂,想做一些事,也来得方便许多。   不过,白景书说得有理有据,白曜面上却是不置可否,没直接回答白景书,反倒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为父先且说说,你犯的第二个错误。”   “还请父亲明示。”白景书恭敬回道。   “先时,你在祭酒面前做的文章,为父已然知晓。”   “你可知,你干了什么蠢事?”   白景书心头一惊,连忙俯首道。   “还望父亲提点。”   白曜把玩了下手上极为普通的玉扳指,接着道。   “夏谦的文章,你可明白?”   “明白的。”   “凡事皆有度,而你——”   白曜把玩玉扳指的手指一顿,淡淡扫了一下底下身子压得越来越低的白景书,面无表情道。   “太过了。”   太过了,过于表现白家忠君爱国之意,对于多疑的圣上,反倒会心生怀疑,有那“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白曜见白景书身体陡然僵直,显然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又是接着说道。   “你从东宫出来,同样亦是过了。”   白曜难道不清楚东宫的事?他清楚,他比谁都清楚,不只是他,那几个被选为太子伴读的世家子弟背后的世家都清楚。   圣上此举,其中深意,大家皆知。   可既然,圣上想看,他们这些臣子就该站在圣上能看到的地方,让圣上看到。   若是看不到,反倒会让圣上多想。   白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唯一的儿子,心里略微叹了口气。   到底太过年轻,莽撞了些。   接着,白曜一步步朝跪在地上的白景书走去道。   “这一回的尾巴,为父已然替你擦完,你权当长个记性。”   说完这句,白曜已然走到了白景书身旁。   下一刻,他的手搭上了白景书的肩头,玉质的扳指在白景书的锦袍上留下了一个凹陷。   白曜扬了扬下巴,目色看向白家主厅的窗外,那是祠堂的方向,声音有些许低沉道。   “你需记得,你的一举一动,皆牵系整个白家。”   “白家,始终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说完这两句,白曜似轻又似重地拍了两下白景书的肩头。   徒留伏在地上的白景书,眼底越发复杂沉重又隐隐划过一丝难言。   ——   而另一边,彝伦堂。   彝伦堂是国子监类似于现代图书馆的地方。   黎青颜琢磨着看看,能不能在这里找到往届的优秀发言稿示例。   她同夏谦同彝伦堂的管事表明身份后,便有了半个时辰的进入权限。   因为彝伦堂不大,国子监监生又众多,要是都赖在里面不走,可不就会造成人群拥堵。   所以,彝伦堂才有了限制阅读时辰的规矩。   不过,虽然在时间上有所限制,但不妨碍大家带纸笔进去,进行抄书摘录学习。   为了争分夺秒,黎青颜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一同前来的夏谦,两人打一进门,便分头寻找了开来。   不过,因为极少有人寻找往届优秀的发言稿,一时,两人倒是浪费了不少时间在寻找上。   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黎青颜在两个书柜的夹缝中,发现了这本难得发言稿本。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眼下时辰已然过了大半,黎青颜盯着足足有三四本书册厚度的发言稿本,知其想抄录下来回去看是来不及了。   黎青颜微微皱眉,决定重点看几篇。   但就在她拍了拍落灰的发言稿本,想拿起来看看时,一旁的夏谦倒是把着稿本的后页,冲黎青颜眨眨眼道。   “阿言,不若我从后翻阅,你从前翻阅,同时记下,等出去后,再行整理。”   黎青颜眼底有丝异色。   “可我的记性算不得多好。”   夏谦却微微一笑,笑得有些高深道。   “没事,这不还有我,你前头能记多少便是多少。”   黎青颜一听,不解道。   “难不成你还能过目不忘?”   黎青颜没想到她胡诌的一句话,却换来了夏谦笃定地点点头。   她个乖乖,原住民的金手指都比她厉害,啊喂。   不过由于时间紧迫,黎青颜也没得深究,惊讶片刻,便抓起稿本前头开始翻阅了起来。   虽然夏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这到底是她自己的任务,她也不想多劳烦夏谦,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尽量自己能多记点,便能减少一点夏谦的负担。   可谁料,两人把头把尾翻阅的同时,忽然一张泛黄的纸,从稿本的中央飘落了下来。 第64章   落下来的纸, 泛着岁月的痕迹,一下子将两人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只不过待看清其上的字样,黎青颜眉眼微顿, 下一刻转而闪过一丝欣赏之色。   夏谦则轻轻蹙了下眉头,在黎青颜没察觉之际眼里陷入一丝奇怪的追忆。   黎青颜此时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的那张泛黄的纸。   语气不由掺杂几丝赞赏。   “虽只有区区四字,可瞧着这笔迹, 运笔虽简洁,但筋骨俱备,自成天趣, 鸾翔凤翥,不乏有一丝观浩瀚大海之感,很有些大气磅礴的意味。”   黎青颜这个小姑娘, 事实上很难有自己特别的喜好和中意的东西,但一旦有了,那便是认定, 抓心挠肝地想要去学习和得到。   虽原身习得的是书法大家林彦之的字帖,但黎青颜本人并不是特别偏好林彦之的书法风格。   她倒是一直想寻个时间,重新去找一些合心意的字帖练练字。   可没想到, 她会看上落灰的泛黄纸页上的笔迹,还只有区区四个字。   便是练字也是不成的。   一时,她眼里带有一丝遗憾, 一边将纸页放回, 一边同夏谦道。   “没想到竟在此地寻得合心意的字迹。”   夏谦把着尾头的手一顿, 声音有些低哑道。   “阿言可是看上了方才那张纸上的字迹?”   “正是。”黎青颜一边放回纸条, 一边抓紧时间在前头翻阅文稿,还不忘回夏谦的话。   “阿言以为写得如何?”夏谦忽然发问。   “自当是极好的,是我见过的字迹中,最合我心意的。”   黎青颜眨巴了下眼,认真回忆了下,给出极高赞誉的肯定答案。   她一直认为,书法一说,论不成个高低,单只说个人喜好,像原身临摹的林彦之的字帖,在盛京就很受欢迎,只是不太对她的胃口罢了。   而这不起眼的小小纸页,却一下子击中了她的心。   就像人和人之间的缘分,讲究个眼缘,书法亦然。   只是可惜,好像有些有缘无分。   黎青颜明显的遗憾之意,全然收入夏谦眼中。   他面上虽未说什么,但眼里划过一丝若有所思。   不多会时辰一到,两人倒是刚好掐着时辰,翻完了稿本的最后一页。   只是,黎青颜刚想将稿本放回,就见夏谦将稿本拿过,笑得好看道。   “阿言,你先出去吧,我去找个地方放好。”   黎青颜不疑有他,便是先行一步,别说,彝伦堂怪小的,呆了一会,她还有些发闷。   而夏谦见黎青颜的背影拐过转角后,才渐渐收起了笑容。   目光再次落在手上的稿本上。   快速翻开,抽出了先前夹在其中的泛黄纸页。   四四方方,叠了几下。   不太亮的彝伦堂内,熹微光亮落在那四方纸上。   隐隐绰绰能辨别纸里藏着的四个字——   “卧薪尝胆。”   夏谦眼神在这四方纸上停留了一下,干净漂亮的眸子,微微眯了眯,瞳孔慢慢幽深开来,然后,他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四方纸背面的某个位置,然后便是移开,将其收于怀中。   只是,他手指移开的位置,有一个淡的几乎看不清墨色的字样。   那是黎青颜没有看到的字样。   若是细看,便能看到,那是一个“骁”字。 第65章   转眼便是到了入监礼当日。   不过一大早从“南学”,即监生们住所里出来的监生, 并没有朝国子监里面而去。   而是聚集到了国子监的大门——   集贤门。   门口硕大的白石日晷上面的投射的日影正好落在卯时, 黑压压的人群,穿戴皆是国子监的“青色襕衫”, 鬓发一丝不苟皆藏于四方儒巾中, 腰间朴素的蓝丝绦上, 除了悬挂一个身份木牌和黑色荷包外,再无坠有旁物, 鞋子也是统一的皁皮靴。   现下, 这群新入监的监生们除了站得笔直外, 余光均是不自觉地小心扫量自身可有何衣冠不整,穿戴不齐之处。   要知大燕朝极重礼仪,国子监作为大燕朝最高学府, 更是将礼仪推崇到了极致。   仪表整洁亦在重视范围之内,听闻往届有那监生衣衫稍有不洁或是鬓发散落了些, 便会被国子监监丞叫到了“绳愆厅”受处分。   处分有小有大, 小的可能是抄一些《四书》《五经》, 大的可是要挨板子的。   听闻“绳愆厅”主厅中央,有两条长长的棕红板凳,便是让受罚者躺在上面受其竹条抽打的刑具。   像“入监礼”如此重大的场合,要是被发现衣冠不整, 可不是小小抄书能解决的, 估摸着得挨上几板子, 这群新入监的监生们想想, 都觉得有些屁股疼。   而这群监生之所以聚集在这里,是因为今日的“入监礼”不是在国子监举行,而是在国子监边上的孔庙。   大燕朝奉行的是“左庙右学”的古制,所以将供皇家祭祀的孔庙和供学子们学习的国子监放在一起。   平素孔庙也多用于圣上祭祀所用,只唯有那些几个特殊的情况,可开放于旁人。   国子监的入监礼,便是其中一种特殊情况。   待人到的差不多时,三学堂的助教们仔细确认了一番名单,确定无遗漏后,才领着三波浩浩荡荡的人群往孔庙内走。   入监礼的流程不算繁琐。   先是参拜孔子像,再是从祭酒,司业,监丞再到博士的轮番发言。   轮到黎青颜上台时,她周身的学子们眼皮俨然有些上下打架,偏偏还不敢闭,就怕被逮到“绳愆厅”挨板子。   所以,等到黎青颜出列时,她周遭那几个学子,一下子醒了神,有些诧异地看着黎青颜淡淡然上了台。   似乎,没想到身边的黎青颜便是“新监生发言代表”。   莫说黎青颜身边的学子没想到,恐怕整个这一届的新监生都没几个想到的。   虽说黎青颜是朝考头名,但这一届的监生里,毕竟还有白景书在。   从综合角度考虑,他们大多皆是认为,该是白景书当选才是。   谁料,竟是黎青颜上了台。   范明成因自己输给了黎青颜,所以,并没有提及在博士厅接受考核一事,文山鸣亦不是多话之人,夏谦和黎青颜更不必说,白景书更无人敢上前询问此事,所以,五人去博士厅接受考核的事,并没有流露出去。   以至于,黎青颜上台代表“新监生发言”时,还是着实让在场的新监生们吃上了一惊。   不过好处在于,这群新监生们一下子醒了神,倒是精神了不少。   黎青颜手中并没有拿任何卷轴,此时,一边上台,一边低头,嘴里默念什么。   显然,她还在背诵中。   昨日,她同夏谦好不容易整理出了一份比较满意的发言稿,送去给烟雨先生过目,烟雨先生虽是通过了,可又替她指正了不少思路。   使得她那份发言稿,在原本的基础上,又七七八八改了大半,直到夜深,才算是完事,留给她背全的时间不算多。   以至于昨夜她眼都没怎么合,一直在背。   背到半夜的黎青颜,当时满脑子都在想,她最应该的就是把白话文带到这个时代了。   文言文,可真特么难背,背得她喵喵哭。   不过,许是满脑子都惦记着要背的发言稿。   面对上千的监生,黎青颜倒是面不改色,不论外表,还是内心,皆是十分淡定。   这一份淡定从容,伴随着黎青颜仿若晨露的清冷声音。   慢慢悠悠地传入在场每一个监生的耳里,方才因日头渐起,而心生的暑气,也渐渐消减了下去。   也是心绪平静了下来,这群新入监的监生才好奇地打量起了台上的黎青颜。   这位盛名在外的“盛京第一才子”和“朝考头名”。   同他们一般穿着“青色襕衫”的少年,年岁不大,背着日头,端正地站在孔子像前面。   郎艳独绝,端得是得天独厚的倾城容颜。   郎朗之声,说得是茅塞顿开的儒学大道。   一时之间,不论是否欣赏黎青颜之监生,都不自觉沉浸在她的讲述中。   直至最后一句,黎青颜声调忽然拔高了些,仿若渺无人烟的雪山一般素净眸子,静静地环视着在场的众人道。   “何以求学?”   无人答,安安静静。   自然在这样的场合,也不该有人多言。   所以,黎青颜此言,算是自问自答,可却也问到了在场所有监生心坎之中。   夏谦和烟雨先生眼神同时一诧,看向黎青颜。   这一句,本不在发言稿内。   在场好些监生表情微愣,似是陷入了某种思考,一边皱着眉头拷问自身,一边又好奇地看向黎青颜。   想知道,这个问题,他是如何回答的。   黎青颜只稍顿了一下,忽地眼皮微抬,目光看向孔庙大门内侧左边的一块瘦长高碑,这是监生们打一进门便会看到的高碑,亦被后世称为“孔庙第一碑”,上面隐隐约约有小字题碑。   黎青颜目光追随高碑而去,久久无法收回。   她忽地想起自己在现代孔庙看到的康熙皇帝题字的匾额,上面写着四个字——   万世师表。   孔圣人,自当是万世千秋的老师和表率。   为人师,如若能做到孔圣人这般成就,亦算圆满。   同身为老师的黎青颜忽然就想做些什么,以一个老师的身份,亦以一个学生的身份。   古之大多学子,终其一生,所学只图仕途和黄白之物。   可总有那么一小撮儿人,会想去追逐更高的理想层次。   黎青颜不过是想提前点醒这批人。   约莫片刻,黎青颜将目光收回,再次投向眼前这群同她一般新监生们,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恍若初生婴儿朦胧中第一次睁眼。   然后,她笑了。   眉如弯弓,眼如新月。   在场的监生们身形微滞,心头微停,有些无法形容眼前翩翩少年的笑容。   而白景书心头惊愕的同时,却越发皱紧了眉头,阿言,真的好像不同了。   可夏谦却觉得,今日仿佛才是触及到了真正的黎青颜。   就好似渺无人烟终年落雪的雪山,偶窥见一场热烈澎湃的白日天光,得以化雪成水,润泽万亩良田。   就在众人心思各起时,台上的黎青颜终是开口。   语调沉实而古远,有着不同于年纪的稳重。   而众人听过,醍醐灌顶。   因为,她说——   “何以求学?”   “不过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尔。”   ——   黎青颜讲完,一路被人目送而归,那眼神中,情绪四起,但大多均是仰视崇拜之意。   烟雨先生不由又捋了捋跟前的美须,目色似想到什么,有些深不可测。   然下了场的黎青颜可没旁人想得那般潇洒淡然,风光霁月。   她方才下台之时,似是感受到了一股急迫的渗人视线。   只是,她辅一恍神,却不见视线来源。   这让黎青颜心头纳闷又心悸。   总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不舒服的感觉,直至几日后,她在国子监见到“靳相君”才是落了实处。   入监礼之后,国子监正式开学。   监生们也投入忙碌的学习之中,不过,即使是古代,也有同现代一般的流程。   这第一件事,便是选“斋长”,也就是现代的班长。   广业堂、崇志堂和正义堂,各选一人为“斋长”。   “广业堂”中的监生,世家和庶族对半开来,双方暗自里,彼此都瞧不上。   所以,选择的时候,世家全部将票归给了白景书,而庶族却因知道世家会把票归给白景书,而全部把票归给了黎青颜。   虽然黎家也算是个没落的新贵世家,但黎青颜是在广业堂内,唯一能同白景书抗衡的人选。   所以,庶族们也是不得不选她。   这也就导致了平局的局面。   不过最后,白景书点出了选“新监生发言代表”时,自己输给了黎青颜,所以自动退位,让黎青颜当选了“斋长”。   白景书既然开口,再加上黎青颜在“入监礼”上的表现,确实惊艳了众人,而且,黎青颜也算归属在世家子弟中,只是家世不显,世家派想了想,怎么也不算便宜了庶族派,也就同意了。   黎青颜本来没想当“斋长”,不用想都知道这个活定然累死累活的。   可后来一打听,斋长偶尔要负责不定期突袭检查监生住所。   要是她洗澡时,被斋长突袭检查,可不完蛋。   为了避免不暴露女子身份,黎青颜想想还是应下了这份差事。   可她忘了,这国子监并不是只有她一位会担心暴露女子身份。 第66章   所以,当她看到“靳相君”, 不, 准确来说,是当她听到“靳离”这个人名时, 心头已然惊诧愕然。   靳离, 靳黎。   靳相君可真是随时随地都不忘把原身带上。   黎青颜忽然怀疑靳相君或许也是个超级颜控, 不然只是帮一个忙,怎么能让她痴迷原身至斯?   可想想又觉不对, 到底曾经是个女帝, 什么美男没见过。   或许真如原书所言, 原身出现的时机刚刚好,是女帝在这个时代感受到的第一次善意。   不过,没谈过恋爱的黎青颜, 着实理解不了这种深刻的情感就是了。   但靳相君化名为靳离,以南安郡王的远方亲戚子侄的身份进入国子监学习, 是既定事实。   此时, 靳相君戴着据原书说是南安郡王从异族商人那里高价买来的人皮面具, 身形略显佝偻,眼神有些胆怯又有些闪烁地瞅着黎青颜和另外一个斋长文山鸣。   一看是个谨小慎微之人。   靳相君果然极会伪装,黎青颜若不是早知剧情,定然不会将眼前略显卑微, 几乎毫无存在感, 扔到人群中也不会多看一眼的沉默瘦弱男子同霸气侧漏的女帝靳相君联系在一起。   有一瞬间, 黎青颜甚至觉得靳相君比她伪装的成功多了。   低调不引人注目, 有时候,反而更容易行事。   话说靳相君在国子监的几年,除了潜心学习男权社会的历史变迁和治国之道外,还得了原书里,偶尔会来找烟雨先生请教的白景书和季斐的欣赏和爱意。   原书里,只几次匆匆机会,靳相君都能让白景书和季斐上心,这回,白景书和季斐直接入监学习,他们要在国子监一起学习好几年,会不会发展更快呢?   不过,联想到剧情崩坏的可能,黎青颜又有些不确切。   但姑且先观摩一阵吧。   而首要她要做的,就是别和“靳离”走得太近。   即使黎青颜现在没以前那么畏惧去面对靳相君,想的也是能少接触就少接触,她一个佛系玩家,可受不了靳相君周身的腥风血雨。   幸而原身本就是高冷的面皮,所以,在靳离同她打招呼时,她只用淡淡颔首即可,不需多余寒暄。   若是换成靳相君,恐怕此时早就粘上黎青颜。   可现在她是“靳离”。   不过是南安郡王府上的一位不怎么亲密的远方亲戚,南安郡王不过是受托其父母遗命,让她进入了国子监学习,也由着这个背景,即使国子监的世家子弟知道她同南安郡王府有些关系,也同她不甚亲密。   更别说,本就是那“天上星”的黎青言。   而以“靳离”,这些时日表现出来的性格,也不是个会拉关系的热络性子。   靳相君头回觉得,选择这么个落魄身份,有些失误。   她小心地打量了一眼身旁的黎青言,敛去眸中的爱慕,心思却是忽地流转。   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的事。   她没想到那日偶然认识的袁公子,竟然是大燕朝的二皇子聂渊筳,也是她名义上的表哥,而且,聂渊筳眼中的爱意,靳相君看得分明。   聂渊筳眼里是有爱意,靳相君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权欲,她忍不住还是动了心思。   若是聂渊筳能成为皇帝,那么之后……   靳相君藏于衣袖的手,微微攒紧,然后她余光深深看了一眼黎青言,微顿,其后全然收回,再不见一丝留恋之意。   戴了人皮面具的平凡眸子,一闪而过几丝同面貌违和的精光和坚韧。   儿女私情,且先放放。   ——   各堂的助教,叫三个斋长来,主要是同三人讲述国子监的规矩,让三人回去好生同各堂监生传达。   说起来,国子监规矩也是挺严苛的。   每月除了初一和十五,以及特殊节假日外,皆不可外出,虽可以请假,但请假也有次数限制,多了会扣在监内的学分,学分扣得多了,便会被退监。   而且在监内,必须统一着装,统一膳食,谁也不可私下增改,违者扣分。   每日早晚还要进行“升堂仪式”,进行点名,缺席不到者或迟到者,亦要扣分。   等等……   在国子监的绳愆厅提供了各种簿册,比如六堂签筒及班簿、堂官巡风簿等。   相当于现在的考勤册,由斋长每日记录。   黎青颜一圈听完下来,忽然就觉得有些亚历山大。   这何止是当一个班长啊,简直是当一个二十四孝保姆,连监生们几时吃饭,几时睡觉都要监督。   虽然她在现代也这么去监管小孩子们,可是活是轮流干的,而且十几岁的少年正值叛逆期,可没有软糯可爱的孩子好管。   黎青颜脸色略崩的同时,靳相君和文山鸣也没好看多少,这样干下来,他们学习的时间就少了。   几位助教好似已然见过太多类似表情,神色并未有多意外,接着道。   “作为你们当斋长的奖励,可于课后向博士私下请教一个时辰,一月可有四次。”   听到这一句,三人眼神同时一亮。   国子监的博士,类似于现代清华北大主任教授级讲师,若是能得其指点,还一月四次,他三人的才学水平,定然有质的飞跃。   不过,靳相君似乎还是有些不太满意,当然她面上不会表现出来,只声音有些支吾,状若忐忑紧张的样子道。   “助…助教大人,那不知可否得到祭酒大人的指点呢?”   烟雨先生是经世大儒,靳相君亦早有所闻,若是能得烟雨先生指点一二,其进步定然大于所有博士之总和。   靳相君知,文山鸣知,黎青颜亦知。   只前两者,皆是目聚星光,黎青颜却不似很情愿。   黎青颜倒不是觉得烟雨先生不厉害,先前在她和夏谦眼里已然完美的发言稿,落到了烟雨先生手中,亦然挑出了不少不足之处,而且烟雨先生言之凿凿,确实让黎青颜受益匪浅。   可上回是形势所驱,烟雨先生是她最后的审稿人,她不得不给他看。   这同主动求学,又有着区别。   而烟雨先生同原身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嫌隙。   若是不能先解决这个问题,黎青颜便用原身的身体去找烟雨先生求学,总觉得好似对不住原身曾在烟雨先生面前立起来的傲骨一般。   不过幸而,助教也没给黎青颜纠结的机会,只笑了两声,较为委婉道。   “祭酒大人事忙,没有那么多空闲的。”   言下之意,祭酒大人哪有时间搭理他们这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三人当中,许就黎青言能拿得出手些,偏黎青言还被烟雨先生拒绝过,这位说话的助教,转了转念头,面上却还是带着一视同仁的笑容,没露出半分心思。   闻言,靳相君和文山鸣脸色同时一黯,黎青颜心态倒是一下子恢复从容。   当然,从外面观,黎青颜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稳得一皮。   然而,事实证明,FLAG是不能随便乱立的。   就在助教准备放三位斋长回去时,忽然外面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进了来。   虽身着简朴衣裳,却好似自带书卷气息,一看就像肚子有墨之人。   虽是个小厮,助教却一下子展颜,冲那小厮客气道。   “凌夷,可是祭酒大人有何吩咐?”   名为“凌夷”的小厮,正是烟雨先生身边的书童,平素没事总替烟雨先生跑腿传话。   凌夷礼数周全地同助教和黎青颜几人行礼后,才是笑道。   “回助教大人话,正是先生有所交代。”   助教道。   “不知是何事?”   凌夷顿了一下,余光快速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黎青颜三人,才是接着道。   “先生让小的转告助教,他欲在国子监内重新招收一回关门弟子,烦请几位助教大人传达以及安排,将此消息传达给众位监生。”   平静的话语,殊不知造成了多大的震撼效果。   首先震着的就是那几位助教。   上回那般广撒网,也没捞着条合心意的小鱼儿,烟雨先生似是半死心,曾言明,近几年恐怕不会再有招关门弟子的心思了。   却没想到,烟雨先生的“近几年”,好似短了些。   “当…当真?”   几位助教几乎同时出声,语气有些不置信。   凌夷似是已然预料到了这一幕,面上依旧淡然,点了点头。   谁料,那几位助教没应承这件事,反而眼神忽亮,跃跃欲试道。   “不知…我等可否报名?”   瞧着几位身着官服的助教,兴奋激动地像个毛头小子,饶是凌夷修得一番好气性,也差点被逗乐。   凌夷坚定地摇摇头道。   “先生只说,从监生中寻找关门弟子,并未言其他。”   “这样啊……”几位助教脸上有明显的失望。   凌夷机敏地补了句。   “而且像几位助教已然出类拔萃,是我等小辈之楷模,是可与我家先生论道之贤士,怎么也不该平白矮了我家先生一辈,恐怕我家先生,也是觉得如此。”   果然,几位助教听完,面上虽还有一丝失望,但整个人却高兴了不少。   是啊,他们平白要是矮了烟雨先生一辈,这看着也不像个事,而且能同烟雨先生同一辈,即使成就没他高,也值得他们高兴许久。   话音一落,几位助教便是笑盈盈应承下了此事。   而一旁全然听进去的靳相君和文山鸣,此时全然狂喜之色,只是靳相君碍于伪装人设,没有太过外露,但文山鸣可不一般,说是喜极而泣也不为过。   若不是在场还有这么多人,他可能真就笑哭了。   独独黎青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落在旁人眼里,十足沉得住气。   可唯有她自己知道。   这个角色扮演的“穿书游戏”,真的越来越难了。 第67章   以至于黎青颜回去之时还有些心不在焉。   实话而言, 现在的长平侯府确实没落, 黎青颜想要更好地保护自己, 最好要有更有助力的背景和身份,不然,她就像一只随时被人窥伺的小白兔, 手无还手之力的紧。   当然,她也可以靠着自己的才学,但到底需要一段很长的时日, 才能武装出盔甲。   担心就担心, 盔甲还没武装出来, 人先没了。   而且,能跟着烟雨先生这样的经世大儒学习,黎青颜不论是想推行现代教育思路, 还是研究学习古代百家思想,皆是大有裨益。   可以说, 这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   然而……   黎青颜恍惚间想起, 原身站在烟雨先生面前,握得手心全是指甲红印,面上却没有丝毫低头的傲然模样。   她占据了原身的身体, 虽非她本意,但到底是用了别人的壳子, 所以, 黎青颜尽量不去破坏原身原有的一切。   不论是高冷的面皮, 还是响亮的才学名头。   更何况是去做原身不情愿做的事, 好比这回,如若黎青颜真去做了,就像折了原身当时在烟雨先生面前直起的傲骨一般。   黎青颜虽从未同原身打过照面,甚至在读原书时,一开始是冲着“黎青言”看得,但因为原书主要描写的还是女帝的爱恨纠葛,对“黎青言”描写的并不够全面立体,大多存在于女帝对其美化的谪仙描述中。   原书里的“黎青言”,就像个神仙一般的人物,清冷矜贵,万事不过心。   可黎青颜知道的“黎青言”,却是一个会因为啃不下书本,躲在被子里哭,会咬牙坚持想以一己之力扛起哥哥和长平侯府的名声,会为往生的哥哥夜夜愧疚诵经的倔强傻姑娘。   谁也不知道,“黎青言”的快乐终止在五岁,此后的她,带着对哥哥的愧疚之痛,活在自我的折磨之中。   黎青颜将黎老侯爷和黎青堂,视为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唯二亲人。   可最让她感到心疼的还是——   原身。   何谓痛苦之根?   便是,连自己都无法放过自己。   而她不想再加重原身的难受,即使,她已经不在了。   黎青颜身形微顿,本是纠结为难的神色,渐渐舒展开来。   ——   想通了的黎青颜,心情有几分轻松,很是欢快地朝自己住所而去。   只是,还未等她靠近,远远就见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在她住所门口徘徊。   走近了黎青颜才发现是夏谦和他的小厮乌木。   夏谦背在身后的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不过,这会心情稍松快的黎青颜,有心思打量一些细微之处。   比如,感叹了一下江南夏家的家风纯正,守礼守矩。   要知真正的大家风范,从不是看本身如何,而是看与之相关的言行风品。   与之相关,小厮自然也在其列。   黎青颜方才有观察,乌木本是同夏谦差不多身高,却一直保持着矮他半身的姿势,双手恭敬地置于胸下一寸位置,全程甚至连指头都没颤一下,端得不动如山。   这般立如青松,定是受过专业训练,想想自家秋平该是不行的。   看得是小厮,想得却是夏家和黎家的区别。   黎青颜忽然觉得,夏家还真不愧是传世的诗礼大家,这方面而言,不过刚刚新兴几代的黎家还是比不得的。   念头慢慢滑过,黎青颜已然走近夏谦和乌木。   同样,两人亦然发现了她。   夏谦眼神忽亮,欣喜地同黎青颜招呼道。   “阿言,你回来了。”   黎青颜点点头,有些疑惑回道。   “阿谦找我有事?怎么不进去等?”   立秋已过,最近一些时日已然有了些凉意,虽不至于生病,但到底凉意入骨,并不是多好受的一件事。   夏谦却是笑了笑。   “方才听秋平说,你被助教叫去已有一段时候,我寻思你该是快回来了,便想着在门口侯你。”   “助教大人寻你何事?”   夏谦笑得随意,身后的乌木却不自觉翻了翻眼皮。   这位黎世子真是好大的面,竟是第三位让主子等候的人。   黎青颜将助教大人的话粗略说了下,包括后面烟雨先生要收徒弟一事。   本来以为定然会让夏谦变色,谁料夏谦听完烟雨先生要收徒弟的事,面上并没有多惊讶。   黎青颜奇怪。   “你不惊讶?”   夏谦还是笑,只是这回笑容有些淡。   “若烟雨先生通医理,或许我会有些兴趣。”   黎青颜这才想起夏谦是个医痴,本就不太追求才学一事。   耳边,夏谦接着道。   “我定是不参加的,不过,以阿言的才学,倒可以一试,说不准会有意外的收获。”   说完,夏谦嘴角微有弧度上翘,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   可黎青颜却是轻轻摇摇头道。   “我也不参加的。”   话音一落,夏谦微愣,瞳孔略睁,显然没想到黎青颜会不参加。   “……为何?”   “我已经被拒过一次了,再参加岂不是很没面子。”   黎青颜下巴微扬,眉头微皱,故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生气和倨傲些。   可夏谦似是还想说点什么,黎青颜怕漏了马脚,赶紧补了句。   “而且,烟雨先生也不会选我的。”   “哦?为何如此笃定?”   “如若你是烟雨先生,会挑选一个你曾经否定过的人,那不是打脸吗?”   黎青颜一边说,一边还学着打脸的姿势皱巴着一张脸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不过即使力度不重,黎青颜皮肤金贵,脸颊上也落下了一道淡淡的粉红印。   看得夏谦眼眉微皱,注意从黎青颜的话,转到了她的脸上。   下一刻,夏谦拦住了黎青颜拍脸的手。   黎青颜纳闷,不知其意地看了一眼夏谦。   “怎么了?”   夏谦抿了抿唇,过了一会,才是勾了勾唇,状似无所谓道。   “阿言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对自己动手,你看这脸都红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可打不得。”   虽是在笑,黎青颜却觉得夏谦有点不高兴,可她又不知道夏谦为何不高兴。   但黎青颜也没想到原身身子如此娇贵,虽然她脸颊一点都不疼,但看到夏谦眼里的认真,也知道他没说假话。   不过,想想夏谦说的也对,这可是原身的身子,她可不能把她磋磨坏了。   黎青颜有些讪讪然地放下手,轻轻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夏谦这才语调上调了些。   “且不说烟雨先生如何,今日我来,是给阿言带了一点东西。”   黎青颜闻言来了兴趣,挑了挑眉道。   “阿谦要给我什么东西?”   夏谦微微一笑,笑得有些神秘。   “定是能让阿言开心的东西。”   能让她开心的东西?   穿书游戏通关秘籍?   黎青颜脑洞大开了一下,但也知道不可能。   她仔细想了想也猜不出来,便是直言好奇道。   “阿谦可别卖关子,是什么东西?”   夏谦微微一笑,确实也没拖着黎青颜,下一刻,就将藏于身后许久的手露了出来。   一本蓝皮封面的书卷落于夏谦手中。   黎青颜低头,细看了一下,不过是一本普通的书卷。   她纳闷问道。   “这是何物?”   夏谦抬了抬眼皮,冲黎青颜眨了眨眼。   然后,另一只手将那本蓝皮书卷翻了个面,又调转了个方向,对向黎青颜。   黎青颜这才“咦”了一声。   而下一息,她差点没用手覆住嘴,讶异欣喜浮现在她的眼。   因为她看到了一行字——   《祈愿居士字帖》   光这六个字,黎青颜就认出这同她在彝伦堂看到的那张泛黄纸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这就好似她找到了本已绝版的心仪包包。   黎青颜一下子激动地语无伦次道。   “这…这是在哪找到的?”   夏谦似乎早已预料到黎青颜激动的反应,将手中的字帖塞到了黎青颜怀里,接着道。   “也是凑巧,今日乌木替我整顿行李的时候,发现我家中长辈有送一些字帖过来。”   “我打眼一瞧,就瞧到这本字帖,你知我过目不忘,便想到那日我二人在彝伦堂看到的那张纸。”   “那日,我见你心喜,便想着赶紧给你送过来。”   “如何,开心否?”   夏谦将始末交代个全。   落到最后一句,成了温温柔柔的语调,好看的星目,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瞅着黎青颜。   专注且认真。   仿佛眼里只有黎青颜一人存在般。   被盯着的黎青颜感触最深,那种眼神,她从未见过。   黎青颜忽地心口一跳,好似有一片羽毛,画着圈在黎青颜心头搅起一圈圈涟漪。   就连手中的字帖都有些发烫。   黎青颜下意识紧了紧手,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直视夏谦,只声音有些发干道。   “——开心。”   被夏谦如此珍重对待,她开心。   黎青颜在现代的朋友很多,可是如此处处为她着想的朋友却没有。   她没想到她第一回碰到这样的朋友,竟是书里的夏谦。   人心皆是肉长,黎青颜即使不断提醒自己这只是个书中世界,也不免会一点点投入真情实感。   好比,现在,对夏谦。   只是,她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   因为,她……   毕竟不属于这里。   短短几瞬,黎青颜的心思已然百转千回。   而夏谦却不知黎青颜心思如何,只觉得她好似有些纠结。   但就在夏谦不知黎青颜纠结什么时,又听黎青颜道。   “可这是阿谦长辈所赐,要是给我,不太好吧。”   这回,黎青颜的声音正常了些。   夏谦一听,只当黎青颜方才是在纠结这个,笑了笑道。   “无碍,此物于我无用,我最多也就是累桌之用,倒是对阿言,极其有用。”   “物尽其用,尤其是落在值得的人手中,想来它也是高兴的。”   夏谦说完指了指黎青颜手中的字帖,笑得霁月清风。   而黎青颜却身形忽顿,脑海不住想着,夏谦方才那句,心头的一丝丝甘甜终是裹着了糖画。   她是值得的人。   对它,也对他。   ——   回去的路上,夜深风微起。   夏谦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容,让一旁的乌木心头微疑。   主子很少有不伪装的时候,还笑的。   可还未等乌木想透,就见夏谦的右手手指不住颤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顿时一收。   乌木一急,赶紧上前想将袖里的暖包递上。   却见夏谦手一抬,止住。   “还在外面。”   意思不能暴露身份。   紧接着,夏谦按着发颤的右手就准备往回接着走。   乌木看着夏谦强撑着的背影,眼里划过一丝心疼的同时,心头不由对黎青颜多了几分怨怼。   等两人好不容易回了自己院落,关上门。   乌木才赶紧将暖包递上,眼神变换了下,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主子,您这又是何必呢?”   何必为了让黎世子开心,自己撑着身子,不眠不休地写了一夜字帖。   未尽之言,夏谦懂得。   他一边拿着暖包,一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瓶紫檀色金纹繁复缠绕的木瓶。   扭开,倒出,一粒中线藏金的棕丸落于他手。   夏谦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上这粒藏金棕丸道。   “你不懂?”   乌木点头,表明他确实不懂。   夏谦将那粒棕丸轻轻放入口中,好看的星目,落在手中的暖包之上,轻轻蹙了蹙眉。   “其实,我也不懂。” 第68章   烟雨先生要招收关门弟子的消息, 很快就在国子监内流传开来。   听闻这回,就连国子监的最高班级, 率性堂的监生们都激动不已。   更有好些已然毕业的监生, 听闻这个消息还想回来重新读书, 当然祭酒大人可不会徇私, 这又让那群毕业的监生扼腕不已。   整个国子监俨然进入了科举前夕一般慎重发奋。   只因,这回烟雨先生的考核有些不一般。   先头放出了消息。   这回关门弟子的考核主要有三场。   第一场,由助教们考核《四书》《五经》, 以“月末大考”功课论排名。   第二场, 由六艺专精的博士考核“君子六艺”, 即“礼、乐、射、御、书、数”, 六艺可报其中任意三项, 三项皆通过, 即能进入第三场。   第三场,具体怎么考核没说, 只说是由烟雨先生亲自考核。   且不论第三场, 国子监监生中高手如云, 想从前两场脱颖而出, 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 想要成为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的一众监生们,算是卯足了劲儿冲刺补习。   这其中也包括白景书和季斐。   白景书一早就收到自家父亲的书信, 不是让他拿下烟雨先生的名额, 而是让他适当显露自己的本事和才华, 以此好获得寒门庶族的尊重和好感。   当然, 白景书本身也是极其仰慕烟雨先生,只是因为双方身份的问题,他只能去走个过场。   不过,虽说只是走个过场,白景书为了达到自家父亲的目的,也定是要好好表现一番才行。   而季斐,倒也不算是冲着烟雨先生而去。   而是听闻那位擅“乐”的博士,抚得一首好琴,有心同他讨教讨教。   可这两人最近学习之时,却好似总能碰上某人。   虽说是高兴之极,但也觉得有些巧合。   这个某人,正是黎青颜。   事情还得倒回几日前。   黎青颜那日拿到夏谦给的字帖后,心头虽有些莫名甜意,但很快甜意就被对字帖的好奇盖住,转眼就被黎青颜抛之脑后。   一拿到后,黎青颜就快速翻阅了起来。   然后,一下子沦陷沉迷在字帖的魅力中。   除却上课外,黎青颜皆是将自己关在住所里,废寝忘食地练字。   旁人只道黎青颜用功努力备战烟雨先生的考核,殊不知黎青颜是在醉心练这位“祈愿居士”的字帖。   说到这位“祈愿居士”,黎青颜搜索了一下原身的记忆,并不是认识这位居士。   她寻思许是原身对书法不太感兴趣,毕竟原身好像只对林彦之的字帖感兴趣,可能不太了解书法方面的大家。   可之后,她像专精“书法”的博士私下求学时,也侧面打听过“祈愿居士”的名头,却发现博士也不知道。   最后,她去找夏谦求证,才知这字帖是夏家祖上流传下来,时间太久,来源不得考,想来许还真是哪位来自江南的不知名监生学子,曾在彝伦堂留下了墨宝。   这让黎青颜有些惊讶,这么好的字,竟然是个不出名的居士写的。   不过,虽然惊讶于这么好的字,没有被发扬光大,但黎青颜却是如获至宝,这几日,满心满脑都是惦记着练字一事。   至于,烟雨先生的考核,算是彻底被她遗忘了。   而“练字”一途,练的是字,也练的是心。   黎青颜因着最近练字,心思清静了许多,整个人像是一下子沉淀了下来。   而这一沉淀,她便是有心情仔细梳理眼下的情况。   如今,她周遭,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危险皆是伴随,且不知哪日便会将她蚕食殆尽。   靳相君许是因为忙于学业,比黎青颜想象的要安分许多。   所以,靳相君的问题,黎青颜决定先放一边,容后再说。   可靳相君的到来,却也提醒着黎青颜不能如此坐以待毙下去。   她得主动出击才行。   至少要先把看得见的危险摸清楚。   摸清楚,书中的“黎青言”究竟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或者说,谁最有可能杀“黎青言”。   原书“黎青言”死的那章的读者评论里,将凶手的范围,大概率圈定在了靳相君的几个男人身上。   而离她最近的靳相君的男人,便是——   白景书和季斐。   尤其是白景书!   黎青颜想起那夜在秋香楼,白景书盯着她的眼神,古怪又令她心惊。   以至于,她不摸一下白景书的手,确认一下,她心难安。   计划一定,黎青颜很快就实施了起来。   假装偶遇,紧迫盯人,算是其中一招。   不过,盯着之后,怎么去摸白景书的小手手,黎青颜还没个主意。   毕竟上回白景书厌恶的反应,她算是看得分明,以至于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将白景书吓跑了。   黎青颜没个章程,索性琢磨着先盯着,再伺机摸手手。   ——   这几日,白景书心头有些雀跃,因为,他发现阿言有软化的趋势。   是否说明,阿言心头的气淡了一些。   若是这般,只要他好好解释,他二人该是能回到从前吧。   可这个从前,真的还是从前吗?   白景书一纠结,态度便不甚明朗,只维持着以往冷淡的样子。   倒是季斐同黎青颜偶遇这几回,关系增进了不少。   本来季斐便是个热络性子,天南地北的趣事,他都知道一些,黎青颜也爱听个热闹,好几回,黎青颜听着季斐讲的趣事,差点忘了自己要做的正经事。   不过,也通过同季斐的相处,黎青颜倒是确认的一件事。   季斐,该不是杀原身的凶手。   季斐这人,虽是爱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但自有一份自己的骄傲和坚持,做事坦然磊落地紧。   如若他真想杀原身,定是真刀真枪地搏,也不会选择逼她跳崖。   可越是了解季斐,黎青颜反倒有了另外一丝疑惑。   这日,三人仿佛约定俗成般又是偶遇。   这回,偶遇的地点,是在离彝伦堂不远处的一条长廊。   长廊沿山而成,高低交错,旁边有一群重峦叠嶂的假山,不论在长廊的哪个位置观看,皆是不同的风景,真真是奇妙的紧。   不过,这三人现在无心观景,当然也并不只是这三人,长廊边上黑棕色的廊边凳上,错错落落,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三五监生凑在一起。   或学习,或探讨,或吟诗,或作对……   所以,这条长廊又有另外一个别名——   “风雅廊”。   近日由于烟雨先生招收关门弟子一事,国子监的处处皆很有学习氛围,就连“风雅廊”都比往常多了很多人。   黎青颜一如先前几次,佯装讶异同季斐和白景书道。   “季小将军,白世子,倒是赶巧。”   白景书还是淡淡颔首,可细看,他眉眼略弯了一下,季斐就十分高兴了,一下子揽过了黎青颜的肩头。   “既然这么巧,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彝伦堂逛逛。”   黎青颜感受到肩头的重量,心里叹气,季斐还是一如往常般大力,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没把琴弦弄断的。   面上黎青颜却是点点头应承,虽然季斐有点不知控制力道,说的话,倒是极合她心意。   两人并行往前走着。   落在后头的白景书,却盯着季斐落在黎青颜肩头的手,眉头轻蹙。   路上,黎青颜状似随意地瞥了一眼笑得没心没肺的季斐。   忽然便想起了心头的另一丝疑惑。   黎青颜眼珠微转,最终好奇心战胜了心头的谨慎,同季斐小声问道。   “季小将军,什么原因,你会当着众人面前骂我呢?”   这是黎青颜在知道季斐同她关系匪浅后,心头冒出许久的疑问。   来自看过原书剧情的读者黎青颜的疑问。   两人既然是朋友,季斐之后为什么会当着众人的面,给原身难堪呢?   季斐却不知黎青颜所想,只讶异地挑了挑眉。   “骂你?”   “平白无故我怎么会骂你,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这绝不可能。”   可这绝不可能的事,你在原书里做了啊。   黎青颜心头吐槽,面上却不显,接着问道。   “为何不可能?”   季斐没个正经的脸色,略微收了一下,侧头看向因着疑惑,眼眸瞪得微圆的黎青颜。   不知怎的,季斐心头略有一丝痒痒意。   好似被一只可爱的红眼兔子瞅着一般。   季斐余光微微扫了一眼后面的白景书,眼神微转,乘着黎青颜不注意,抬手轻轻弹了一下黎青颜的脑门。   黎青颜“诶哟”一声,掩着额头。   漂亮的茶色眸子,瞪了季斐一眼,似是控诉他怎么忽然对她出手。   而季斐心头的痒痒意却愈发放大,然而他自己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嘴角带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魅惑笑容道。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第69章   黎青颜睫毛微颤, 想的却是一开始对季斐判定下的认知。   明明一开始季斐没有把原身当成朋友的。   是从何时开始变的?   不过,季斐的话算是从另一方面解了黎青颜的疑惑。   原书里, 季斐该是一直没把原身当朋友, 兴许二人之后又起了什么新的误会, 才让季斐对原身口出恶语。   不是朋友, 所以不关心你是否受伤。   黎青颜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带着这丝复杂的情绪,三人已然走到了彝伦堂, 也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 等到到了彝伦堂时, 白景书好巧不巧手打了一下季斐的手臂, 将他放在黎青颜的肩上的手打落。   力度挺大, 瞧着季斐有些痛苦的神色就能知道。   白景书扯了扯嘴皮, 淡淡道。   “不好意思,方才在打飞虫。”   渐渐入秋, 哪里还有飞虫, 理由同样扯的一皮。   不过, 季斐这回倒是好性, 没同白景书起冲突, 只似笑非笑揉了揉手,看了白景书一眼。   倒是不被两人关注的黎青颜嘴角张成个“小圆圈”。   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她说, 最近白景书和季斐怎么走的这么近, 或者说白景书怎么能容忍季斐在他身边出没。   难道, 白景书…其实是个双性恋?   鉴于原书里, 白景书是男主,喜欢过靳相君,黎青颜没直接给他打成GAY。   这样一来,白景书为什么那么喜欢盯着她看,也许也能有解释。   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正好是黎青颜见过季斐之后,如果白景书早就注意季斐,黎青颜和季斐的交集,以白家的本事,应该能查到。   那么之后的不对劲,也顺理成章。   敢情,白景书是把她当成假想情敌了?   黎青颜心头冒出这个大胆的猜测,觉得十分顺理成章,一度都不想摸白景书小手手确认。   可依她谨慎的性子,还是决定确认一下。   要知道,能否恢复记忆,会造就两个天差地别的结果。   不过,经由方才,黎青颜已然想到了方法。   她灵动的眸子微微流转了一下。   ——   步入彝伦堂。   三人说话的声音明显低了许多。   季斐起头,小声同黎青颜道。   “白世子要去东面找一些古书,我则是要去西面看一些琴谱,黎世子去哪?”   要是以前,黎青颜铁定趁此机会,对白景书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监控。   不过现在嘛……   黎青颜将唇抿成一条线,然后同季斐道。   “近日我亦对古琴有些兴趣,不知季小将军一会可否能同我讲讲其中精妙。”   白景书&季斐:……   黎青颜似有注意,白景书在他说完后,身形僵直了一下,这在心理学中,算是“紧张”的表现之一。   而季斐只是微顿,余光不知绕向哪里,又轻轻回到黎青颜身上,眨巴了下眼,眉梢挑高,笑得更加灿烂。   “那跟小爷走吧。”   其后,转身便朝着西面而去。   黎青颜也快步跟上。   只是,心头在倒数。   十。   九。   八。   ……   三。   二。   一。   身后安静如鸡。   黎青颜微微皱眉,难道她押错了?   可念头还未彻底沉入肚里,一个身影已然走在了她前头。   同前面的季斐,面无表情道。   “我也补一下琴艺。”   原是白景书走路无声。   黎青颜这才舒了口气,看来她的后一种猜测可能性极大。   三人不一会就走到了放琴谱的位置。   黎青颜左边是白景书,右边是季斐。   黎青颜余光微微扫了一下白景书,然后眼眉一定,从书架上随意抽下一本琴谱,身子往季斐方向凑近,轻声道。   “季小将军,我这有点不懂,烦请你同我讲讲。”   黎青颜随意指了一处,将书本摊于二人中央,小脑袋一点点向季斐靠近,就差没搭上季斐的肩了。   季斐甚至能感受到黎青颜喷洒在他脖颈间的呼吸。   瞬间,季斐眼底微微起了一丝黑沉。   季斐不喜欢男人,他自己知道。   可他对黎青言有兴趣,他也知道。   只是这兴趣程度,有没有厉害到让他转变性向,他不知道。   可他不像某个怂货。   感情从来捉摸不透,且交给余下的时光去印证。   而他只会放纵情感,不会阻拦。   季斐想罢,眉眼略弯,顺势把着书本的另一端,也朝黎青言靠近,两人的脸颊不过一指甲盖的距离。   好似,再近一点,就要贴上一般。   见到两人亲昵的模样,白景书眼底不只是阴沉,简直可以说是火星四窜。   只不过,都被他掩藏住了。   可即使这样,黎青颜亦然觉得身后的目光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她在心底比了一个大大的“耶”。   为自己卡在白景书和季斐中间这个有利位置点赞。   中间隔着黎青颜,白景书碰不到季斐。   这样白景书若是真的“吃醋”,定会想把她抓过,使其远离季斐,她在白景书抓她的时候,伺机摸手,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黎青颜心如明镜,算盘打得啪啪响。   不过,就是要稍微忍受一下季斐吹在她脸上的热气。   可事实上……   黎青颜已经快把书本翻完,都找不到问题问了,白景书还是没动手。   这让黎青颜心头不由抓狂。   你!   白景书!   方才打季斐小手手的气势去哪了?!   难道,白景书还讲究身子纯洁的贞操观念,除了季斐,其他“男人”都不碰!?   抓狂的黎青颜腹诽了下。   而白景书手里的琴谱,此时,落下了几个指印。   若是被负责彝伦堂的学正大人看到,定然会好一阵心疼和生气。   但他不敢动,他怕阿言生气,因为是阿言主动接近季斐的。   而且,他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阻止阿言去亲近旁人。   可他……   就是想阻止。   一个白景书不愿承认,无法接受的事,渐渐快不受他控制了。   一时,白景书陷入自我纠结中,反而没有多余动作。   这让黎青颜的计划落了空。   最后,季斐合上最后一页,眸子黑白分明,看得透亮,同一旁的黎青颜道。   “要不…再来一本?”   黎青颜脸上有些讪讪,恍惚间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正想着说不用,一本已经够她试的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宛如泉水一般清冽干净的声音。   “阿言,过来。”   就是语气有些压抑。   ——   黎青颜脑袋一抬,转头,下意识离季斐远了几步,身后的季斐眉间微皱,像是红梅落入雪地,留下的痕迹。   身后的男人,身姿清隽,眉目似竹叶般清清淡淡,眼角的泪痣点缀的恰到好处。   唇边微微向上翘,看着似是带笑的模样。   只是这幅笑容,却让黎青颜没来由的心头一跳。   仿佛做坏事,被家长抓了现行一般。   来人正是夏谦。   说完这句,夏谦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就这么平静地看向黎青颜。   黎青颜心头有一丝怪异,眼前的夏谦,好像跟寻常有些不一样。   好像…强硬了一些。   但她身子比她脑子反应的快。   下意识就想往夏谦身边走去。   只是,她刚一有动作。   一旁的季斐先是无言地动了动嘴。   却不是对着黎青颜或是夏谦动的,反倒是看向白景书。   “还往外推吗?”   无声的蠕动。   只白景书一人看见。   白景书眼神明显惊愣了一分,季斐清亮的眸子,仿佛看穿了他心思一般透彻。   而且眼神中的锐利,让白景书无处躲避。   但过了一会,白景书还是垂了眸,错开了季斐的直视。   季斐眼神微眯,有些失望,嗤了一声,正准备自己开口。   夏谦算什么。   凭什么一句话,就让阿言过去。   季斐难得露出一丝世家子弟的傲气。   可谁知季斐还未开口,黎青颜忽然不动了。   不动,不是黎青颜主动不动。   而是……   黎青颜身形一愣,明显能感知自己的右手有一抹温热。   季斐眼底的戏谑也顿时一收,反倒眉目微微上挑。   白景书竟然难得急了一回,成了行动派。   能看到白景书难得急迫的模样,这回也算不虚此行。   看热闹的念头一下子占据了季斐的内心。   反正,只要阿言能留下,谁留住都是留。   不过,心头那丝淡淡地难受,被季斐下意识忽略了。   白景书直至抓过黎青颜的手,心才落了实感。   手下细腻的肌肤,又不由让他身子一僵。   许是心境不一样,连感觉都不一样了。   可不知为何,面对来势汹汹的夏谦,白景书又是不同于面对季斐。   对于夏谦,他的评价一如最初。   此人,危险。   诡异地危险。   他冥冥中有种感觉,季斐可与之争,夏谦却得拿命搏。   这种感觉,他先前还不清晰。   直至方才被季斐看透,他内心一下子清晰开来。   本还想逃避的他,不想再逃了。   如果是命中注定,他白景书,愿意认命。   另一边的夏谦,眼神落在白景书拉着黎青颜的手上,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开怀。   只是在场三人,无一能感受他的开心之意。   反倒莫名有些心悸。   夏谦看着沉默不动的黎青颜,后槽牙有些微痒,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捏紧,青筋分明。   下一刻,夏谦咧开的嘴角忽地一收,微哑的声音,像过了火的酒瓶。   光听一句,便是灼人。   “阿言,过来。”   夏谦轻轻重复了一遍。 第70章   黎青颜没说话, 眼眉低垂,不辨表情。   一旁的季斐倒是有些不耐,冲着夏谦, 皱了皱眉头道。   “夏兄可是有事找黎世子?”   季斐是镇国大将军的儿子, 平素除非是遇到白景书这样的顶级贵胄子弟, 大多世家子弟, 都是要给季斐几分薄面的。   如今,他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和不高兴,聪明一点的人, 都该知道他不想让旁人把黎青颜带走。   可夏谦这回却是耿的厉害,扯了扯嘴角, 一派天真道。   “正是, 夏某找阿言有要事相商。”   两个字堵得季斐难得失言,心道夏谦这人也不是真天真还是装傻, 好生直接, 一点不会看眼色。   但季斐也不是弱的, 接着道。   “可是我们找黎世子也有事, 夏兄不妨改日?”   夏谦闻言,非但不退不让,反而挑了挑眉,虽状似礼貌语气却没有丝毫畏惧道。   “哦?这样啊, 既然我等皆是找黎世子有事, 不若让黎世子自己做选择如何?”   夏谦并不是同季斐硬怼, 反而是交给黎青颜选, 这让季斐有些不好回答,他最后没法,只得深深看了夏谦一眼,然后落在沉默的黎青颜身上。   说来,今日的阿言也有些奇怪。   白景书同样有这种感觉。   虽然他现在握着黎青颜的手,心头却莫名有些空落落,好似什么都没抓住一般。   而且,从方才到现在,黎青颜已经沉默好一会了。   越是沉默,白景书心头的忐忑越盛。   好似…眼前之人,并不是他熟悉的黎青言。   季斐和夏谦的对话过去了一会。   好半晌,黎青颜才有了动静。   她轻轻抬了抬头,目色平静如往昔,好似并无什么变化,可又好似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变了。   直面黎青颜的夏谦感官最为明显,他所能看到的黎青颜,眉目似远山青黛般,略带一丝丝朦胧。   双眼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将所有情绪都隐藏其中,可于片刻后,便透着清亮。   阿言他……   好像心中有所确定。   而下一刻,白景书晃荡的内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因为——   黎青颜的手。   他抓不住了。   细腻的肌肤触感消失,白景书才发现自己握住时,隐隐还有一丝喜悦。   而这丝喜悦,在黎青颜抽手的瞬间,转变为难受。   一个抽手的动作,让白景书心思沉入谷底,可季斐却没白景书感受深刻。   他依旧笃定,阿言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原因——   是他们十几年的交情。   季斐眼底黑沉微闪,但即便如此笃定,他手心却不自觉冒出了一层细汗。   可下一瞬,季斐的笃定,就如同他手心中的细汗一般。   蒸发了。   因为,黎青颜迈开了步子,朝着夏谦的方向。   她有了选择。   而夏谦看着黎青颜越走越近,嘴角终于轻轻勾起,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黎青颜走到夏谦身边之后,才转身面对脸上不乏失落和黑沉的白景书和季斐。   眉眼恢复如初的冷淡,疏离又客气道。   “白世子,季小将军,阿谦既是有要事,恐青言得先失陪了,改日再想白世子和季小将军请教,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两位包涵。”   说完这句,扯过夏谦的衣袖,施施然便是飘离而去。   身后白景书和季斐,心情如何,夏谦丝毫不关心也不在意。   他的眉眼落在黎青颜扯着他衣袖的手上。   眉眼稍弯。   多少年了,他似乎都快忘记有人无条件选择他的滋味。   只因他是他,不带任何利益和私心。   ——   而当两人跨出彝伦堂时,却见黎青颜冷漠疏离的表情忽地一变,似是松了口气,眼里划过一丝狡黠。   夏谦微愣。   “阿言,你这是?”   黎青颜收回扯住夏谦衣袖的手,顺带整了整自己的衣裳,阳光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好似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黎青颜做完这一切,才是嘴角浮现一丝笑意道。   “无事,只是觉得还是同阿谦在一起放松的紧。”   突如其来的真挚话语,饶是夏谦擅于伪装,心头也不由跳了一分。   当然很快又被夏谦压了下去,只是因为分心压心里的燥意,夏谦未注意黎青颜眼底的凝重。   白景书握住她手时,她——   并未恢复记忆。   一开始,她以为或许还需要些时间,所以多等了一会。   可这一等,越等出了另一层诡异。   因为,她的心开始不受她控制的狂跳。   黎青颜可以十分确定,那并不是她的情绪。   反倒…反倒有些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造成心跳加速的情况有好几种。   紧张,恐惧,抑或是——   爱慕。   如若没有身体的反应,黎青颜已经可以开心地断言第二种可能,说明原身同书中男主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现在……   黎青颜垂眸,盯着自己胸前,那里面还有一颗还未平息跳动的心脏。   是原身的,也是她的。   黎青颜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来这里,或许是个错误。   因为原身。   到底是多重要的人,即使记忆被封存,身体也记得他。   ——   黎青颜轻轻甩甩头,不让自己再去想原身和白景书的事,既然是原身在意的人,她更要远离才是。   不论哪一种情感,白景书都该列入一级戒备名单。   而且,以原身的身体,同白景书交往丛密,黎青颜有股直觉,原身不会有多高兴。   不过,她本就不想同白景书有太多牵扯,既然还是查不出记忆,也便罢了,她只用明确一点,足矣。   白景书此人,得好生提防。   想罢,黎青颜才想起夏谦来找她的事。   夏谦从不说大话,他说有要事,定是极重要的事找她。   不过,最近除却烟雨先生招收关门弟子外,好似没有什么大事。   一时,黎青颜有些疑惑地看向夏谦。   “阿谦,你找我可有何事?”   话音一落,这回面目凝重的换成了夏谦。   夏谦表情有些游移地看了一眼黎青颜,最后还是道。   “阿言,此地不宜多言,且先回你住所再说。”   黎青颜莫名,但看夏谦的表情,心头却是一沉,好像是有什么极其不好的事。   于是,两人加快了步伐,回到黎青颜住所。   住所主屋,还有两张更为严肃的脸。   是秋平和乌木。   黎青颜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待夏谦关上大门,屋内只剩下他四人后,夏谦身形微顿,走向黎青颜的书桌。   声音虽轻,却听出了一丝沉重。   “阿言,你被下毒了。” 第71章   三人一个比一个凝重的表情, 让黎青颜连“这是玩笑”的念头都兴不起。   头皮一下子发麻起来。   她知道原身周围有许多危险,可当这危险真正发生之时,黎青颜才发现自己的心理建设根本远远不够。   这就跟一个生在和平年代的人, 突然被叫去上战场。   手无缚鸡之力, 却必须得在枪林弹雨之下活下来的心惊肉跳。   黎青颜甚至在想, 她已经很小心注意, 随身带着小银角,吃饭喝水,皆是先用银角试试, 平时所用之物,皆以银器为主。   可她怎么还会被下毒?!   谁又敢当着国子监里这么多眼睛对她下毒?   莫不是本领通天?   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一时, 黎青颜心头慌乱的紧, 连带眼神都因为惊惧而有些发懵。   夏谦打眼瞧过去,看见的就是发懵的黎青颜。   诚然, 中毒一事, 换成是谁, 都该是一副吓懵的表情。   但放在黎青颜身上, 夏谦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印象中的黎青言是一位极其小心翼翼,行事滴水不露的人。   夏谦以前没关注过黎青言,但对他做过一些打听了解。   黎青言五岁家中走水,其妹丧生, 从那时起, 黎青言就仿佛长大了一般, 对谁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防备周遭的紧。   不过之后,刺杀的事倒是没有,只不过,像眼下这种毒杀的伎俩,黎青言亦遇过好几回,幸而黎青言机敏,没有中招,不过,就因为这样的事,黎府的下人换过好几批。   这下毒的势力,夏谦查过,但因为年代久远,对方小心谨慎,有意隐藏,没有查出多少头绪。   而且自打黎府彻底换过一回下人后,也有好些年没发生过这种事了。   要说最近一回,黎青言受伤,还是几个月前,她惊了马。   但那回因为黎青言没什么事,而且她自己也没起疑,夏谦去调查,明面上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再加上,那会,黎青言对夏谦而言,只是个观察对象,他未有太过上心,也就揭过了,下意识忽略了心头那丝不对劲。   可如今,不说夏谦的心态转变,黎青言短时间内,又遭被人下毒,他很快就反应起先头自己内心那丝不对劲。   这背后的势力,最近动作着实频繁。   他们好似是在着急,可……   究竟在着急什么?   而如今,黎青言仿佛第一次遭遇下毒的表情,亦然让夏谦疑惑。   只是眼下,“下毒”一事,悬在了前头,这份疑惑并没有在夏谦心头渲染开来。   耳边正好,黎青颜的声音响起,细听之下,有不易察觉地抖动。   “究竟…怎么回事?”   夏谦身形微顿,然后退开,露出了整个书桌的全貌。   此时,黎青颜的书桌上,静静躺着两个宝蓝色梅花纹锦盒。   黎青颜定睛一看,想起这是早上出门时,她让秋平从先前收到的庆贺礼中挑出来的锦盒。   夏谦出声。   “阿言,可知这两个锦盒中是何物?”   黎青颜点点头。   “是一方鹤纹墨砚和一盘松木香。”   价值不算金贵,但胜在雅致清幽,黎青颜近日因白景书的事,略有些烦心,便想着让秋平换上一套新的墨砚和熏香,调节一下心情。   “可知是何人所赠?”   闻言,黎青颜有些语塞,当日送礼的人如此之多,这礼物也不是昂贵之物,她并不能一一对上号。   一旁的秋平,略思索了下,赶紧上前应声。   “回夏公子话,秋平知道。”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背礼单只是其中一项活计。   夏谦还没看向秋平,她的声音已然响起。   “鹤纹墨砚,是鸿胪少卿家的王公子送的。”   “松木香,是京府丞家的秦公子送的。”   一个从五品官家的公子和一个正四品家的公子。   两家官职职权也分属不同,面上看着似乎并无交集。   “两人平素可有来往?”   这回问得是黎青言,其实答案夏谦知道,盛京的世家子弟之间的关系网,他早就查的七七八八了。   但从江南来的“夏谦”可不知道,所以夏谦有此一问。   果然,黎青颜摇了摇头。   “两人在我的庆贺宴上,好似才第一次见。”   这个黎青颜有印象,因为正是她为两人引见的。   不过,说到了现在,黎青颜也咂摸出不对,她眼神落在书桌上的两个宝蓝色梅花纹锦盒上,面色一沉。   “是这两个东西有问题吗?”   她知夏谦学医,定是能比她更容易发现毒源。   但她不确定是这两个中的哪一个有问题,还是两个都有问题?   这会,黎青颜已经在凝眉回忆同送礼的两位公子的交集,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而走到书桌后面,准备打开礼盒的夏谦,却是轻轻摇摇头。   只是他手刚碰上锦盒,黎青颜赶紧出声阻拦。   “小心。”   听闻有那厉害的毒物,便是盛放她的物件都可能会沾染毒素。   夏谦手指一顿,抬了抬眼皮,看到了黎青颜眼底的关切。   轻轻地,他心里微微泛起一丝暖意。   夏谦脸上笑意微扬。   “阿言莫担心,这两个东西,都不是毒物。”   一边说话,夏谦已然挑开了两个锦盒。   一时,淡淡的墨香和松香,萦绕在房间内。   一方黑亮通透的墨砚和一盘绕银古朴的松木香,静静躺在锦盒之中。   既是送礼之用,外貌观看自不在话下。   但黎青颜现在无心欣赏,满眼瞅着夏谦,期望他赶紧解释一下。   夏谦也知事情紧急,没有拖沓。   他说道。   “这方墨砚和这松木香皆不具任何毒素,但这松木香却不只是单纯的松木香。”   “何解?”   夏谦挑了挑眉,从锦盒中,将松木香拿出,展示给众人看。   “阿言瞧这里,这一盘松木香虽通体绕银,但这几处银边边缘却有些墨绿痕迹。”   夏谦顺势指了几处,黎青颜凑近一看。   果然如夏谦所说,那几处的银边边上都有点淡淡的墨绿痕迹,像是什么东西干了之后,留下的痕迹。   夏谦见黎青颜看完,又递给乌木一个眼神,乌木会意,赶紧给夏谦递上一柄短而细的尖刀,有点像缩小版的匕首。   夏谦接过尖刀后,眉眼微凝,用尖刀沿着松木香上的银边,轻轻挑了一下,将那层银边挑开。   “趴”一声。   银边一断,露出了其下光景。   除了夏谦和乌木外,其他两人均是面色一惊。   因为在那银边之下,是斑驳的墨绿点,环绕的痕迹,正是银边挡住的痕迹,由此看来,那漂亮的银边,好似是故意掩饰这斑驳的墨绿点一般。   若是有那密集恐惧症的人,看着绝对会心生恶心。   黎青颜一惊。   “这是什么?”   夏谦露出一个如他所料的表情,指了指其上的墨绿点,接着道。   “此物,便是导火 索。”   黎青颜不解。   “不是说,这两物都不是毒物吗?”   “确实都不是,但只要在研磨时,点燃此香,墨香混合着这沾有绿噬粉的松香,那便成了世间剧毒,不出几息,便可夺人性命。”   听完这句,黎青颜和秋平同时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尤其是秋平。   因为白日,黎青颜可是让她将松香点燃,磨好墨等她回来。   秋平没想到自己竟然离死亡这么近。   幸而,当时乌木及时赶到,发现这两物有些奇怪,才将夏公子请了过来。   下意识,秋平余光扫向乌木,眼神闪烁。   其后,夏谦又同黎青颜解释了一番,绿噬粉的来源。   绿噬粉来源于西域,提取自西域各大毒虫毒草的液体,再佐以药粉,但经过提炼,并不会伤害身体,只是毒虫闻到这个粉末的味道,会自动回避,在西域行走的商人,几乎人人都会备上一个。   但绿噬粉一经点燃,碰到墨砚香气,便会化为剧毒,此法亦是早年间一个西域商人被毒蛇围攻时,偶然发现的。   不过,此法多流传于西域,在中原鲜有人知。   而且,不论是鸿胪少卿家王公子,还是京府丞家的秦公子皆没有同西域商人有所来往。   夏谦皱了皱眉,总觉得好似漏了点什么环节。   旁边的秋平,一脸后怕地抓过黎青颜的衣袖。   “世子,世子,今日就不该挑那松香,我瞧那檀香也不错,该用那檀香的。”   黎青颜则在一旁宽慰秋平道。   “没什么该不该的,早发现也好,总比留个毒物在身边强。”   而盯着两个锦盒的夏谦,终于有了一丝恍然大悟。   他抬了抬眼皮,郑重其事道。   “阿言,你为何挑选这两个锦盒?”   墨砚可以先放在一旁,问题还是在这个香上,只要黎青颜在屋内磨墨焚香。   不论哪种墨,这绿噬粉皆会起反应。   换墨可能是赶巧,但为何偏偏挑上这个香?   黎青颜闻言一顿,刚准备回答,忽然,瞳孔骤然睁大。   显然,她也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了。   黎青颜为何挑这两个锦盒,或者说她为何选中了装有带绿噬粉松香的锦盒。   因为——   原身喜欢宝蓝色梅花纹的锦盒。   也就是说——   凶手极其熟悉原身的爱好。 第72章   夜深。   黎青颜端详着手中中线藏金的丸药, 目光骤凝。   脑海中却思及白日发生的事,那幕后抓不住的黑手,让黎青颜不自觉心跳。   按照她已知的脉络提示, 背后那股势力,可能会出自其他几房, 但以黎青颜的了解, 其他几房并未同西域商人有任何牵扯。   而且,此人或者这个势力中的人, 有一个极其熟悉黎青颜的喜好。   然而,黎青颜穿过来前,防其他几房的人防的紧, 根本不可能透露喜好,穿过来后的她,也未曾向谁提及过这件事。   可若说是亲近之人, 统共知道黎青颜这么细致喜好的,一个手指头都数的出来。   秋平,可能性极小, 她白日若不是遇上乌木阻拦, 死的第一个就是她。   秋嬷嬷亦不对,哪有连自己女儿一起害的。   剩下的就是黎青颜爹娘, 更不可能。   越是分析,越是陷入一团乱麻的黎青颜, 眉头蹙起了比湖泊涟漪还深的褶皱。   虽知道了几条线索, 可这线索, 仿佛让这迷雾更浓了。   黎青颜想不到合适的凶手嫌疑人,心头正烦心着,而一旁的秋平则有些着急地看着黎青颜道。   “世子爷,快把这药吃了,听夏公子说,这解毒丸能防大多数毒药。”   秋平想着自家世子吃了这药后,即使她出事,世子也不会出事,这样她也能放心些,不过,看到夏公子给的药,秋平不自觉就想到他身边那个木讷的小厮,下意识地秋平咬了咬下唇。   黎青颜闻言,又凝神在了手上的丸药上。   夏谦说的话,当然是骗黎青颜和秋平的。   此药,哪里仅仅是防大多数毒药,吃完之后说是百毒不侵也不为过。   黎青颜能知道这事,还有赖于原书巨细描写了解书中女主所种奇毒的解药,同她手中的丸药长得一分不差。   而且,同样都是夏谦出手,不过,黎青颜估摸着以现在夏谦的医术水平,该是他师父太叔子给他防身的药。   没想到,他却这么毫不在意地给了她,还担心她不收,将丸药的价值说低了。   黎青颜慌乱的心头,难得地沉入一丝安宁和感动。   可黎青颜不知,她还是低估了这丸药的价值。   因为——   乌木皱着眉头替夏谦又准备好一粒中线藏金的丸药,同黎青颜手头那颗一模一样,耳边还听着夏谦吩咐让乌木去查送黎青颜这两个锦盒的两家公子。   乌木虽同往常一般答应,但心思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而在将丸药呈上给夏谦时,乌木还是没忍住,他语气中有些不解和担心。   “主子,这药是您的救命药,用一颗少一颗,您又何必非得给黎世子这颗药呢?”   乌木从小跟着夏谦,说是夏谦心腹也不为过,他知道自家主子的药得来不易,除了能解世间奇毒,造就百毒不侵的躯体外,还有另外的特殊疗效,那特殊的疗效才是能续住自家主子的命。   明明可以给一般的解毒药,也能防大部分毒的,包括黎世子先前中的来自西域的毒,却不知自家主子为何要拿出自己的救命药给黎世子。   想到丸药剩下的数量,乌木不由心思一紧,望向面前顶着“夏谦”的面皮,看不出一丝病态的主子,面上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乌木的难言,夏谦尽收眼底,只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目光有些木然和执拗道。   “吾的救命药,亦是阿言的救命药。”   ——   黎青颜服下丸药,知其自己以后会百毒不侵后,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除了毒杀,想要在国子监明目张胆的杀她,还是有些难度的,这么一来,她近期还算安全。   因着心态微松,黎青颜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没过多会便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只是,这梦注定不平静。   黑沉,黑沉,漫天的黑沉。   黎青颜抬眼就是看到这样的景象,黑的程度,便是连五指都看不到。   可她又清晰的知道,自己正身处于此处。   周遭,一点声音都没有。   黎青颜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这的,但心里却因为不见光亮,有些毛骨悚然。   正当黎青颜疑惑害怕时,忽然一道轻悠悠的声音飘过她的耳侧。   虽然是在说话,但因为声音太小,黎青颜根本没听清。   只断断续续听清几个字。   “参……平……”   声音虽小,但幽幽淡淡,飘飘忽忽,即使声音小,却又好似在黎青颜耳边说话一般,黎青颜恍惚间甚至能感觉耳边有吹气声,吓得黎青颜身子发僵,不自觉地背后发凉。   这…是什么情况?   黎青颜胆战心惊,完全不知道眼下这是怎么了。   她茶色的眼珠左右看了一下,然四下无人。   她根本不知道这声音是从何而来的。   这下,黎青颜更加惶惶不安。   她她她她…她不是撞撞撞撞…撞鬼了吧。   就连心头的想法,都忍不住哆嗦,说明黎青颜吓得不轻。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这的,但黎青颜觉得眼下的情景,很像在鬼片里看到的画面。   一时,她苦着一张脸就想找出口逃走。   可她方才眼珠转了一圈,周遭除了一片黑沉还是一片黑沉。   黎青颜抑郁。   这特么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但不一会那声音又响起。   “去……参加……平……”   一如先前,幽幽飘忽的声音,冷冷清清地,没个人气。   不过,黎青颜倒是听清楚了两个字——   参加。   可是让她参加什么?   心头抑制不住害怕狂跳的黎青颜不知道,可她又有种感觉,若是听不完那句话,她可能永远都走不出这个地方。   于是,她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问了句。   “参…参加什么?”   这一回,无人回她。   久久地,皆是无人回她。   而黎青颜却不知道已经在这个地方呆了多久,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头的害怕越深。   任谁在漆黑如墨,寂寥无声的环境中待久了,都会产生恐惧的情绪。   黎青颜亦不例外。   可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也不是她的性格。   黎青颜咬了咬下唇,让自己的心跳不要跳的那么快,试图再问一遍。   可她嘴刚张。   就见一阵阴冷的风,扑面而来。   阴冷到她牙齿都在打颤,方才聚起的勇气似像一个破了洞的气球,一下子漏了气。   可,风并未有停歇。   一阵比一阵强烈。   一开始只是吹动了黎青颜额前的碎发,其后,连她整个衣衫都吹了开。   只是,吹动之时,黎青颜忽然发现自己下半身冰冰凉凉的,好似没穿裤子。   她下意识一摸。   “愕然”一下子充斥在了黎青颜眼里。   因为她,摸到了牛仔短裤。   只有现代才会存在的牛仔短裤。   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浮现在黎青颜脑海里,难道……   难道…这是她在现代的躯壳!   只是还未等她深想,又一阵阴冷的风朝她刮了过来。   这回,伴着一些潮湿的味道。   而且因着这回的风来的汹涌澎湃,一下子就将黎青颜吹倒在了地。   脚步声,却在此时悄然响起。   踏!   踏!   踏!   ……   由远及近。   踏在了黎青颜狂跳不已的心上。   甚至随着脚步声的走近,她放在地上的手,甚至摸到了一些些湿润的液体。   像是水。   黎青颜心头顿时一慌。   听闻鬼中有那水鬼的种类,专挑活人做替死鬼,好给自己续命。   难道,她又被那群势力下降头,让水鬼来取她性命?   黎青颜想来想去,唯有这个解释能说明她眼前的遭遇。   可即使想到了,她也无法从眼前的困境中走出去。   一时,她心头乱成一片,直觉身子不断往后瑟缩。   但谁料,她刚没往后退两步,她腰侧忽然多出一丝凉意。   看其触感,像是冰凉的手。   同时,方才她恍如机械般踢踏的脚步声,骤然一停。   黎青颜眉眼一慌,手下意识想挣扎,可又好似什么力气都使不出,僵直地愣在原地,   而真正令她最为心慌的,是她眼前那看不清的黑雾,她明显有一种感觉。   在那黑雾里,有一个人,在看着她。   ——看着她。   只是忽然,她耳侧又想起了那道飘忽声音。   这回,她听得清清楚楚。   “——去参加任平生的考核。”   声音一落,黎青颜脸色彻底变了。   她明显有感觉,那声音…那声音就是从她眼前传来的。   距离她不过一手掌的距离。   那个“水鬼”,就在她眼前!   慌乱的黎青颜根本没心思思考那个声音说的话。   什么任平生,什么考核?   她满脑子想的是,完了完了,要被“水鬼”取命了!   可她这个念头还未入心,就见她腰侧那只冰凉小手,忽然将她的身子往前一推,使得黎青颜好似离那“水鬼”更近了些。   黎青颜因为面临死亡,害怕地闭上了眼。   只是忽然,另一只冰凉的小手端起了她的下巴。   手中的冰寒彻骨的凉意,让黎青颜不自觉缩了缩脖子,也忍不住睁开了眼。   但下一刻,黎青颜彻底愣怔了。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震惊。   因为,她看到了一张脸。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甚至连对方的睫毛有多少根,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她震惊的原因是——   那张脸跟原身一模一样。 第73章   “啊!!!!!!!”   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叫声, 一下子就让隔壁屋的秋平醒了神。   她匆忙穿好衣服就往黎青颜房内赶。   秋平推门而入, 眼神立马锁定在床上大喘气的黎青颜, 忙上前几步,关切问道。   “世子爷, 可是做噩梦了?”   黎青颜白着一张脸, 眼神有些空,嘴唇因为缺水干裂, 唇纹比往昔明显了些,后背的汗水, 将衣衫都黏在了肌肤上,浑身全然不得劲。   先是木然点点头,然后身形微顿, 又快速摇摇头。   不不不,看到原身的脸,并不能算是噩梦。   不一会, 黎青颜似是稍微冷静了一下, 朝着床边不解的秋平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然后她下了床, 往屏风后的窗户走去。   黎青颜想让透过窗户进来的阳光落在她脸上,似乎这样就能带去一夜的疲乏和心里的瑟缩。   只是微暖的阳光打在黎青颜脸上时,她才有一种回归现实的实质感。   已是渐入秋日,清晨的凉意, 即使有阳光也不能阻挡。   秋平身为黎青颜的贴身小厮, 自然时时留意, 瞧着微有起风,立马就去给黎青颜翻出貂裘大氅给她披上,以防她着凉,还不忘替黎青颜擦额边的汗水。   只是动作刚起,黎青颜便一止,接过秋平手中的汗巾,表情略微恢复平静道。   “秋平,我自己来就行,你先下去吧,我想静会。”   秋平退下后,黎青颜微微闭眼,顺着阳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昨晚的梦……   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梦吗?   抑或是,所谓的——   托梦。   黎青颜内心终是忍不住猜测。   托梦缘由七八百,但中心思想有一条,托梦之人,心中有生前未做之事,需要受托之人去帮其完成。   所以,原身想要让她帮她去参加任平生的考核?   清醒之后的黎青颜已然明确任平生是何人。   一蓑烟雨任平生。   任平生,烟雨先生是也。   可原身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黎青颜却不清楚。   要知道当时,原身心中有苦难言的滋味,便是黎青颜观回忆都替她难受。   但……   黎青颜目光落在手中的汗巾上,然后抬手,一点一点仔细地擦净额尖的细汗,目色敛了敛。   恢复一如平常的从容,同原身的眼神如出一辙。   但,既是原身所愿,她定当履行。   也算,偿还占据这具身体的房租。   ——   黎青颜一有所决定,立马就去告诉夏谦,至于原因。   黎青颜归纳为,报考志愿还会同好朋友分享呢,嗯,就是同好朋友分享。   夏谦听完,很是讶异,因为黎青颜先前拒绝的态度十分坚决,这突然转变,夏谦还没回过神。   夏谦给黎青颜倒了杯茶,又同自己倒了杯茶,问道。   “怎么又想着参加了?”   黎青颜眼都没眨地半编着瞎话道。   “仙人托梦呢,说我最近文运高涨,有一搏之势。”   “说不定,我还真能拿下那名额,到时候看看烟雨先生变脸,也是件快事。”   夏谦闻言,心里默默说了声,那小老头真要变脸,也是激动地变脸才是。   面上夏谦却是予以肯定,但也带了一丝担心。   “你能想通亦是好事,只是眼下已经不足半月,略有些赶了,阿言需得辛苦一阵。”   即使夏谦对黎青颜极为看好,但这回烟雨先生的考核是多方面的,那些想参加考核的监生,早已该复习的复习,该研习“六艺”的研习,其中不乏还有白景书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而黎青颜这些时日,只专注练字。   虽以白景书的背景,恐不会成为烟雨先生的学生。   但若是被白景书压了一头,烟雨先生也不会收黎青颜为弟子的。   夏谦这丝担心,倒是真情实感。   黎青颜倒是笑得坦然。   “想那么多,顺其自然,重在参与就好。”   是了,反正原身只让她参加,并没有说一定要拿个什么名次回来。   她就尽人事听天命好了。   “你心态倒是好。”   夏谦见黎青颜挺乐观的,心头那丝担心也放下了些,抬手,正准备再给黎青颜续上一杯茶。   忽然他手一抖,夏谦眼神一诧,下一刻,茶壶翻转,滚烫的茶水,顺着桌边,快速滴落到了黎青颜的大腿衣裳上。   黎青颜忍不住闷了一声,赶紧起身,眼神划过一丝痛苦。   显然,茶水该是烫到她皮肉了。   夏谦眼神一慌,皱着脸赶紧上前同黎青颜道。   “阿言,对不住,我方才没拿住,你去塌上坐好,我去给你找烫伤药。”   只不过夏谦嘴上说着没拿住,余光却瞥了一眼藏于衣袖中依旧止不住颤抖的手,眉眼顿时一黯。   不过黎青颜哪里能让夏谦去找要,她伤及的位置在大腿根上,即使,她是一个现代人,也没有开放到能把那里显露出来,让一个男人替她上药。   况且,这一上药,可就暴露了。   她可没有大丁丁!   所以,夏谦还未走开,黎青颜眼眉一急,一下子抓过夏谦手腕,就往回撤。   谁知力道过大,让夏谦回身时,脚下踩住了衣角,绊住了脚。   身体“嗖”的一下就往前倾。   两双眼睛同时愕然,瞳孔瞬间放大。   “哐当”一声。   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啊!”   “啊!”   两声同时而起,含着痛苦的呻吟。   可下一刻,两人均是愣了。   夏谦感觉唇下有一层细腻的肌肤触感,黎青颜则发现额尖多了两片温软。   一息。   两息。   三息。   ……   两人差不多保持了六十息,也就是现代一分钟的时间,才是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的意思是,黎青颜猛地推了一下,半跪在她身上的懵怔的夏谦。   然后,快速扭头,朝着大门而去。   那架势,说是夺门而出,也不意外。   而被黎青颜推倒在地的夏谦,忽地回神,看向跑走的黎青颜背影,发愣的眼眸,逐渐有了焦距。   然后,渐渐,渐渐变深。   下一刻,夏谦衣袖中还有些发抖的手,颤着抬起,轻轻地,抚摸了下略有一丝血味的嘴唇。 第74章   那日过后, 黎青颜同夏谦再无见面。   也不知两人天生默契, 还是如何,竟然谁也没先去找对方。   倒是乌木给秋平送去了一瓶烫伤药和一瓶止血药。   此时,秋平正将那瓶止血药轻轻在黎青颜额头推拿开, 淡粉色的膏体,不一会就融入肌理, 肉眼可见的伤口愈合。   秋平看得神奇,惊讶道。   “夏公子的药还真是好药,止血不说, 就连伤口都开始愈合了,不过,世子爷, 您是怎么撞得?怎还将额头撞出了血?”   虽然只破了一点血皮, 但黎青颜的脸本就是上天恩赐,如今平白破了一点,就连不是当事人的秋平, 看着都心疼巴巴, 宛如惋惜一幅沾了一滴墨汁的名画。   谁料黎青颜一听, 脸色突地一变, 心神慌乱间想阻止秋平继续上药, 却一不小心将药瓶打掉。   白色的药瓶, 顺势滚落在了地上, 碎成一片, 粉红色的膏体也流到地上。   秋平一急, 忙蹲下身来,在地上收拾碎片,嘴里却还不住碎念。   “都怪秋平没拿好,把世子爷的药毁了,世子爷恕罪,我一会就去找乌木再要一瓶。”   说话间,秋平已经收拾好了地面。   抬眼以为黎青颜会责怪,却见她眼神根本没落在她和药瓶上,反而身形有些慌张地起身走向书桌,背对着秋平,声音有些急道。   “我伤已好差不多,不用再取。”   “我还要温书,秋平你先出去吧。”   “世子爷,那这烫伤药……”   “我自己来就好。”   听着身后关门的声音,黎青颜僵直的肩膀才陡然松了下去。   手上拿着的书本“趴塔”一下子盖在了脸上。   她的天啊。   这都什么事啊。   不是,她跑什么啊。   嗅着书里的墨香,似乎脸颊上的红意就会淡一些一般。   这样掩耳盗铃的心态,就是黎青颜如今的反应。   那日过后,黎青颜脑海里自动屏蔽了那天的所有事,包括名为“夏谦”的关键词。   大脑放空,似是全然忘记了这件事一样。   好像这样,她才能够正常的生活下去。   可但凡一有人解锁了“夏谦”“吻”“额头”这几个关键词,黎青颜就跟炸毛的小猫一样。   一点就炸。   然后就是翻来覆去的走马灯回忆,一直在来回重复那日的情景。   尤其是那长达一分钟的亲吻。   呸呸呸,那算什么亲吻,不过是不小心碰到了额头,就像外国人还有贴面亲吻礼,她不应该那么在意才对。   黎青颜暗自心里否定。   可否定不了,她当时惊慌逃跑的行为。   简直——   丢死人了。   而那时心头的悸动,黎青颜终于明晰。   只是明晰之后……   黎青颜让书本在脸上盖了一会,好半晌,才抬手缓缓将书本顺着下巴的方向滑下,顺势露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好看眸子。   眸中情绪,仿若翻涌的大海回归平静后,偶尔闪烁出的几朵浪花。   最终还是没翻出多少风浪,归于沉寂。   黎青颜放下书本回头,看向秋平放在桌上的烫伤药。   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而后释然笑开。   喜欢夏谦,一个纸片人?   她是疯了吗?   另一边。   “主子,今个中秋,黎世子好似准备出监回家去,主子你是不是也准备准备……”   乌木的话未说完,就被夏谦打断,他轻轻道。   “先且不急,去个地方。”   “还有,以后不必再监视黎世子了。”   乌木闻言,疑惑地挑了挑眉,但也不好明问,只乖觉拱拱手应声。   夏谦自然看出了乌木的疑惑。   只如今的黎青言,在夏谦心中地位全然不同。   对待这样的他,夏谦无法再去监视。   可他现在要先去确认一件事。   ——   夜幕临近,盛京某条极为出名的巷子里,正是人潮涌动之时。   沿街的铺面,基本上都挂着漂亮的大红灯笼,和朦胧的红纱绸缎。   若是黎青颜在此,定是熟悉。   因为,这地方她来过的。   乌木刚步入此街,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直至跟着自家主子走到这条街上最大的铺面,那高高悬起的匾额上,秀气又不乏笔力的两个大字,深深印刻在乌木眼里,甚至还有些灼伤时。   乌木终于忍不住了。   连忙上前一步,难得露出一丝惊愕表情,同夏谦道。   “主子,当真要进去,这可有失您的身份?”   夏谦脚步不停,声音却飘进了乌木的耳朵里。   “当然。”   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   乌木一听,眼中浮现一丝认命。   只是瞧着自家主子有些瘦弱的背影,却越发有些搞不明白主子最近的动作,究竟是什么意思。   先是停了对黎世子的监视,后又来到这种地方。   到底…是什么意思?   乌木皱了皱眉头,实在想不通。   谁料还没等夏谦和乌木走到门口,就有几个衣着轻薄,披着一头柔顺长发的俊秀男子迎了上来。   嗯,是男子。   此地,便是黎青颜刚穿过来那会去过的“南院”,俗称“男青楼”。   几位男子一迎上来,就带来了一股香风。   让乌木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幸而“南院”是这条街上最好的青楼,迎上来这些男子虽身带香气,却是乌木能忍受的淡雅的茶香和木香一类。   想着自家主子既然毅然决然要进去,他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排斥,扫了主子的兴致才是。   前头那几个迎上来的小倌亦是如此想,平素总是来些脑满肥肠,一身铜臭味的客人,今个好不容易见着一个白净小哥,看着还是读书人的模样,衣着虽有些朴素,却也淡雅,指不定是哪家的清贵公子呢,几个小倌这般想着,都想在夏谦面前得了好脸,能好生侍候他。   就像他们“南院”的头牌之一,风瑕,样子算不得最为出挑,可就是因为弹得一手好琴,就将那季小将军迷得神魂颠倒,有季小将军在其身后撑腰,风瑕只用接待季小将军一个客人便行,平素真真是眼高于顶。   小倌们羡慕嫉妒风瑕,可又都想成为下一个风瑕。   所以,各自在夏谦面前奋力表现着。   “这位公子,子青会弹琴,不论平沙落雁,还是十八摸,公子喜欢什么,子青就会弹什么。”   名为子青的小倌挤眉弄眼地冲夏谦笑了笑。   “这位公子,蓝玉会吹箫,公子想吹哪种箫,蓝玉都会的。”   名为蓝玉的小倌更为露骨,甚至朝着夏谦抛了个媚眼,听得身后的乌木都不忍直视。   剩下还有一个叫玄文的,没什么技艺,偏生一双手,细腻的仿若柔弱无骨,一听另外两位如此卖力,这下有些着急了,直直上手就想抓过夏谦的手腕,显摆自己的优势。   可他刚一有动作,夏谦止步垂眸,轻声道。   “乌木。”   身后早已按耐不住的乌木瞬时而出,两三步便快速越过夏谦,挡在了他跟前,玄文没扑着夏谦,反而扑在了乌木的胸膛上。   乌木神色一冷,下意识一推,被玄文摸过的地方起了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随后,乌木身后传来一道清冽干净的声音,是夏谦的。   “乌木,回吧。”   说完,夏谦连南院的大门都没跨入,便转身离去。   留在原地的乌木还有些愣。   自家主子最近真的好奇怪。   要来的是他,说走的也是他。   到底图个啥呀!   而转身慢慢走出巷子的夏谦,即使有乌木跟着,背影依旧有些萧条。   仿佛隔绝了此地的热闹。   一个人在这世间清醒地行走着。   看着有些孤独,又有些寂寥。   可他的嘴角却是在笑。   轻轻地在笑。   因为,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他啊,喜欢阿言。   在这个世上,他只喜欢阿言。   喜欢到无关性别。 第75章   只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巷子, 上了马车, 乌木才面色严肃了几分道。   “主子,方才白世子和季小将军也在南院,没想到两人真成了朋友。”   乌木说这话时, 想的却是城中的传言,传言季小将军好男风, 今日一看,传闻或有几分真实性,只是没想到一向洁身自好的白世子也出现在此地。   莫不是近日真被季小将军黏糊的紧, 连带兴趣都逐渐融为一致。   乌木下意识打了一个冷颤。   夏谦挑了挑眉,方才上翘的嘴角微有回落,状似随意说了句。   “两人真是现在才成为朋友的吗?”   乌木一愣。   “属下马上去查。”   夏谦没应允也没否决, 脸上沉凝了一会, 最后,托腮看向窗外,轻声道。   “罢了, 无碍。”   白景书和季斐什么时候成为朋友, 背后两家究竟想做什么, 夏谦关心, 只是, 他并不想知道牵扯出来的白景书和黎青言的过去。   这些事, 他想亲耳听阿言说。   有机会的。   该是有机会的吧。   最后, 夏谦的马车, 悠悠驶出大街, 只是方向,并不是朝着夏谦在京中的亲戚家而去。   乌木发现白景书和季斐,白景书和季斐自然也发现了夏谦和乌木。   尤其乌木先前挡在夏谦跟前那几招,虽看似普通,但动作极其干净利落,定是有功夫底子的。   不过,一个从江南来的诗礼大家公子哥,家人不放心给他配个有些功夫的小厮也不是意外之事,只是看在白景书眼里,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季斐瞧出了白景书眼里的疑惑,有些兴味道。   “如何?要帮你查查这夏谦吗?”   白景书冷冷的桃花眼瞥了一眼季斐。   “我自己的事,自己来便好。”   此时,房间内并无旁人。   季斐微微后仰,将头落在身后的软塌上,扯了扯嘴角道。   “景书,有时候我在想,我们真的是朋友吗?”   白景书一愣。   “什么意思?”   季斐还是那副闭上双眼的模样。   “为什么,你总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不过是想帮你。”   白景书闻言垂眸,沉默不做声。   但季斐并不会因为白景书的沉默而停止说话。   “还是说,你的心,只朝着阿言一人打开?”   话音一落,白景书颤了下睫毛,下意识想掩饰情绪,却冷不丁窥见刚刚还闭着眼睛的季斐,陡然睁开双眸。   眸中没有一丝调笑之意,难得正经。   嘴里却落了一句。   “抑或是,连阿言都没有走进你的心。”   啪擦!   是瓷杯破碎的声音。   血顺着白景书的手流了下来,可白景书和季斐却直直对视。   冷漠的桃花眼,同漫不经心的狐狸眼,就这么静静地看向彼此,谁也没有多皱一下眉头。   只是下一刻,白景书陡然起身,越过季斐,走出房间,再未回头,也未再多看季斐一眼。   而季斐眼神落在破碎带血的瓷杯上,漫不经心的眼里终是带上了一丝担心。   想着夏谦连南院大门都没跨入便转身离去,而景书却是走入这间房内才全然不适。   看来,景书尚且不知,他已然被夏谦抢了先机。   ——   中秋节,黎青颜过得全程迷糊。   主要是跟她自身状态有关,满脑子想着夏谦的事,连生活都过不好了。   这不,就连黎青堂兴致勃勃讲着在山水书院的情况,黎青颜都是心不在焉,倒是一旁的黎老侯爷,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地拍手鼓掌,给足了黎青堂脸面。   不过,黎青堂最想得到自家世子堂哥的肯定,眼下见她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黎青堂只道自己讲的太无趣,没能入世子堂哥的耳,心想着城内有无什么趣事,赶紧搜罗搜罗,讲给世子堂哥开心下。   黎青堂拖着胖乎乎的脸,想到什么说什么来着。   “世子堂哥,昨夜听说宫内举办了盛大的中秋晚宴,可好玩了,有放烟花,还有各族异域美食,还有中秋诗会,好些厉害的学士公子都是各显神通,今早可是流了不少佳作出来。”   “听说连久未曾露面的太子都去了,热闹的紧。”   “世子堂哥,这太子算算好像跟我们也差不多大,我听说啊,圣上有意给太子选太子妃,所以,昨日去了好些世家贵胄小姐,平素我等都瞧不见的。”   “诶……只是可惜,宫内的中秋晚宴,只让二等爵位的公侯和二品官员以上的官员家眷去,要是我们长平侯府还是早些年的光景,也能去尝尝宫内御厨的手艺。”   黎青堂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落在吃上,果然对得起他那身肉肉。   不过,黎青堂倒是忽然让黎青颜想起了,她差点把“太子”这号人物忘了。   说起来,黎青颜纵观全书,对书中男主女主皆是无感,偏生对打上“反派”标签的“太子”观感甚好。   不所旁的,光是书中描写的那张“即使是病弱之姿,也足以同京城第一美男子黎青言抗衡”的脸,就让黎青颜好奇不已,光是生病就能跟原身的容貌抗衡,那要是病好了,可不就盖过原身了吗?   太子,才是书中第一美男吧。   黎青颜不自觉想。   而且,太子心善仁慈,博学过人,听闻除去身体不好,不擅骑射外,其余“六艺”皆是出类拔萃,在治国方面也有其自己独到的见解,在书中偶然显露的几笔才华,就连女帝都是惊叹。   可以说,除了拥有一身病体,太子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完美神仙人物。   也因此,太子成了女帝必杀的目标。   有时候,黎青颜想,若不是因为女帝是女主,她才像个反派,而太子只是挡了她的路,被原书塑造成了BOSS角色。   在太子死后,黎青颜还专门为太子写了一篇长评,从冗长的原书中,总结出了太子的一生,越总结越心疼。   这还是黎青颜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小说的反派人物。   她还记得她那篇长评的标题。   【惊才绝艳,亦是罪吗?】   思绪收拢,耳边听闻黎青堂八卦,猜测哪家小姐能成为太子妃。   黎青颜却微微挑眉应声。   “我瞧着啊,谁也配不上太子。”   那般神仙人物,哪是俗世凡尘女子可以肖想的呢。   来自追星少女颜对偶像的九百九十九层粉丝滤镜。 第76章   中秋节一共放三日, 最后一日,黎青颜等外出的监生便要回到国子监继续学习。   而今日, 是中秋节的第二日, 黎青颜却起了个大早, 同秋平就往大门口赶。   还没走到门口, 远远就看到黎青堂极有存在感的身躯, 冲着黎青颜挥舞着小胖手。   这要是在闹市中,一定不怕走丢,黎青颜想。   等黎青颜走近,黎青堂兴致勃勃就招呼上了她,两人很有默契地上了同一辆马车。   只是两人刚坐上马车,大门口又窸窸窣窣出现了几个身影, 黎青颜歪了歪头, 透过马车帘的缝隙,分辨出是黎青牧, 黎青峥,黎青烨三人。   黎青颜疑惑的朝黎青堂看过去道。   “一路的?”   黎青堂瞬间脸颊有些发红,不敢同黎青颜对视。   因为先前,他可是当个宝藏秘密,只同黎青颜分享来着, 谁料…诶, 都怪那杜康害人。   原来, 今日有那今年新出炉的进士在山水书院讲学, 要知进士是走到了最终的殿试, 得以面见圣上,被赐出身,披荆斩棘,一路走到了最后,是大多数读书人追寻的最终目标。   所以,得知有进士要在山水书院讲学,黎青堂一早就激动坏了,一回来就告诉了黎青颜,黎青堂虽然不太聪明,但也知道好东西只跟重要的人分享,所以,他原本只想带着黎青颜去的,谁料,昨夜他多贪了几杯,迷糊糊之间,就将此事公之于众,自然其他两房的堂兄弟,也要跟着去。   黎青堂不好意思交代了一番,黎青颜却没什么责怪表情。   “要去便去呗,反正都是一家人。”   黎青堂一听,感动汪汪,只道黎青颜为人大方。   却不知,黎青颜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上回“被下毒”一事,实属给黎青颜留下了心理阴影,毒蛇露出了毒牙,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心态还不足以应付。   幸而有夏…夏谦给的药,能让她躲过毒杀。   想到这个名字,黎青颜还是没忍住,微微颤了下睫毛。   只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究竟谁想要她的命,黎青颜想查个清楚。   首先,便从黎府入手。   黎青堂可以排除,心思单纯到一眼就明,而且他们先前独处过好几回,要下手黎青堂早就动手了。   不过,黎青堂和二房也是要区别对待的,黎青颜想想,之后找个机会,也要好生调查一下二房。   黎青颜基于对黎青堂的信任,没有将黎青堂算在内。   而其他三人,她可就不敢排除了。   黎青牧对她的敌意十分明显,看着像是个莽撞之人,可偏生隐忍了许久,这么多年,除了拿眼神膈应黎青颜,并没有同黎青颜起过什么大冲突,当然这其中也有可能是因为黎青颜压根没搭理他,不过也不排除,黎青牧身后有高人指点,故意让他做成个草包样,以此迷惑黎青颜。   黎青峥就聪明多了,应该是她这几个堂兄弟当中最为最为聪明的,也惯会做表面功夫,要不是黎青颜前世自己也是个笑面虎,还不一定能察觉这个“同道中人”,这么聪明又厌恶黎青颜,说是对世子之位没想法,黎青颜才不信。   黎青烨倒是让黎青颜挑不出什么毛病,可黎青烨那张脸就是最大的毛病,谁让他长得像黎青颜,若说黎青颜真有个万一,最容易得到世子之位的便是黎青烨,即使不是他所想,他身后的四房亦然会推他上去。   也罢,这回,且让她好好看看她这三位堂兄弟吧。   ——   日头渐起,三辆马车停在了山水书院门口。   黎府的标识十分明显。   这让不少山水书院的学子驻足探头。   盛京脚下姓“黎”的虽然也不少,但马车派头贵气奢华的出不了几家,而恰巧,这些山水书院的学子们记得最近王掌院收了一关门弟子,正好是长平侯府黎家二公子。   长平侯府虽然在盛京的上流圈排不上名号,但在几乎全是小官富商平民之子的山水书院,还是极其令人仰望的。   尤其,黎府还有个不走寻常路的黎青言。   黎青言贵为世家子弟,却依旧同寒门子弟一般通过参加朝考进入国子监,虽不知其缘由为何,但他这般用实力考进国子监的行为,无形中让他赢得了寒门庶族子弟的好感。   瞧着黎府有三辆马车,又听闻黎青堂同黎青言交好,大概率这几辆马车里,就有黎青言,这些山水书院的学子们自然想见识见识黎青言的风采。   所以,等到黎青颜下马车时,随意一扫,就见他们三辆马车周遭簇拥了好几圈人,虽然离得不算近,但人数却是实打实的。   黎青颜面上表情不变,高冷到不可侵犯,装X功力已经算是得心应手。   心头却有些受宠若惊。   除了上回那“入监礼”,她可难得见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她。   尤其这一双双眼睛里,大多还透露着,崇拜,好奇,惊艳……   就好像…小粉丝一样。   后知后觉的黎青颜终于有了点“名人”的自觉。   欸…那些明星见到粉丝都是什么反应来着?   黎青颜眼珠微转,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该给个反应。   这时,黎府的三辆马车后,又有几顶轿子跟上,坐在最前头那轿子里的人打了一下轿帘,头上的乌纱帽比脸先露了出来。   眼皮上挑,下巴扬得高高的,得意之色一览无余,嘴上却在同一旁的属下道。   “本官都跟王掌院说了,不要铺张,要低调,还搞这么大阵仗迎接本官,本官回头定要好生再同王掌院说说。”   话虽这么说,这位官员嘴角却一直止不住上翘。   最前头的那位官员说话声音不小,后面几顶轿子里的官员都听到了,纷纷打开轿帘,窥探一下山水书院大门口,表情大多也同先前那位官员一样,难掩得意。   只落在最后一顶轿子的官员,从头到尾都没打开轿帘,静静地,又闷闷地,无声无息。   就当几位官员,以为山水书院特地搞打阵仗欢迎他们时,忽然最前头轿子外面的那位官差,脸色一愣,赶紧同边上的官员禀报道。   “郎大人,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   里头的郎大人声音里还余留着一丝洋洋得意。   “怎么了?”   “郎大人,您且掀开轿帘再看看。”   郎大人不知其意,疑惑地打了一下帘子。   下一刻,他表情同旁边的属下如出一辙。   因为——   先前还簇拥在大门口的人山人海,顿时没个人影儿,只余留三两只小鱼儿,同方才的浩大,完全不能比。   刚刚还满面笑容的郎大人,脸色顿时一沉,像是被人欠了好几千两一般。   然后,郎大人重重将轿帘放下,帘布打在旁边的属下脸上,疼得他瞬间皱了眉,又不敢吱声。   只是临入山水书院门口时,郎大人余光微微扫了一眼属下,他属下一个会意,便同山水书院看门的下人沟通去了。   没过多会,那个属下,就跑回了郎大人身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郎大人听完,黑沉的脸色越发黑沉。   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生,竟敢抢他的风头!   ——   另一边,黎青颜最后终于想到凹一个淡雅的浅笑造型。   既符合冷冰冰的气质,又符合她第一回面对这么人关注和景仰时心头暗戳戳的小雀跃。   诶嘿嘿嘿。   被回以一击必杀笑容的山水书院学子们,更觉黎青言此人不若外界传闻般难以亲近,对她的印象也更好了些。   山水书院是坐北朝南的格局,里面的布局同国子监有些相似,就是比国子监小了许多。   不过想想,黎青颜也能理解。   国子监汇集天下英才,山水书院虽然在盛京名头响亮,那也只是在盛京,人数上确实不能抗衡。   不过,黎青颜已然在国子监学习过一段时日,之前也受过王掌院的指点,两相对比下,还是王掌院的段位更高一些。   比之国子监好些博士还厉害。   如若,山水书院皆是王掌院这般水准,那可比国子监还了不得。   当然,这不可能。   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当“北地第一名士”的。   这样想着,黎青颜随着黎青堂已然在露天旷达的平地上随意找了一处草席,席地而坐。   黎青堂见黎青颜没着急去抢那些中央前面的上好位置,还有些不解。   “世子堂哥,你怎么不再往前走走?”   还选了个挺偏僻的角落。   后半句黎青堂没说,但眼神已然传达。   要知,以世子堂哥的容貌,出身和才学在山水书院拥有一大批拥护者,不说抢个好位置,便是让他们让出个好位置,这群学子都是求之不得。   就好比现在,黎青颜刚选择落座此处,本来还想往前的学子们好些都是顿步,就近选择了离黎青颜最近的一张席子坐下。   不过,初来乍到的黎青颜还没发现自己的影响力那么大。   她只依着本心,随意道。   “此处地虽空旷,但并不算大,我们在此地也能听到,不用计较那么多。”   中央位置过于显眼,便是打个盹都极为明显。   要是那几个进士没什么本事,她坐中央想睡不能睡,想走不能走,还得端坐着,岂不是很难受。   黎青颜才不想着去争那个位置呢。   而且由于在现代是老师,黎青颜对于空间的死角盲区十分清楚。   她选的这个位置,想偷溜好偷溜,想偷懒好偷懒,想好好听也能听到,简直再好不过了。   再说……   黎青堂听完还是一脸不开心,黎青颜见状,思索了下,面色沉吟,补了句。   “再说,真正一个好的传达者,定然会考虑到所有听众的感受。” 第77章   这是黎青颜在现代当老师的经验之谈。   要知道她那所高端幼儿园, 教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薪资待遇福利在全市的幼儿园里, 算的上是第一位, 但同理, 你需要付出的努力和辛苦, 也是要对得起这第一位的工资。   因此, 除却本身正常上课外,幼儿园的高层和家长会的成员还会定期抽查考核老师的教学水平,一旦综合评分够不上匹配这所高端幼儿园的教学水准,就会被开除。   所以,黎青颜所在的高端幼儿园不只是培养精英娃娃,还让他们这群老师再培育成社会精英。   别说, 他们这个幼儿园出去的老师, 在公园相亲角,特别有市场。   由于, 黎青颜常年面对突袭检查,自然练就了一番演讲功夫,不仅能保证在场所有人对演讲内容听得津津有味,还要让自己的声音传达到教室内的边边角角。   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的功夫更不在话下。   全方位顾全所有学生们的听课体会。   欸,所以说, 赚点钱也不容易。   不过, 黎青颜话虽这么同黎青堂讲, 但在古代老师身份崇高, 尤其是能当众讲学的老师, 地位更是超然,哪里还需顾及边边角角听课人的感受体会,能同这些人讲,已经是他们的福气了。   黎青颜方才那话,也就是说给黎青堂听听而已。   ——   讲学不是听戏,所以除了一张席子外,没有任何吃食酒水,干干净净的紧。   黎青颜同黎青堂坐在最左后方的一个席子上,后面有颗硕大的老槐树,刚好挡住初升的日头,刺啦不着黎青颜的眼睛,也晒不黑她的皮肤,虽然原身本身好像就是晒不黑的体质。   绕过大槐树往后,不远处便是山水书院大门,也就是说,黎青颜若是真听不下去,只要绕到老槐树后面,便能成功开溜。   但是,溜不溜还得听完再说。   考虑完逃离路线,黎青颜才想起,她还不知道今日究竟是哪几个进士前来讲学。   要知状元也是进士,第二百名的贡士也是进士。   把头和把尾的位置,地位可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不过,黎青颜也知,这回定是没有状元,榜眼和探花的,若是有,山水书院便会打出更响亮的名头,而不是只说进士讲学。   而当黎青颜听到黎青堂说此次有“二甲传胪”时,还是着实吃上了一惊。   什么是“二甲传胪”?   通过春闱的考生们,进入殿试后,会经圣上亲自检验,定出一二三甲进士。   一甲便是状元,榜眼,探花,三人。   二甲统共有七人,也就是殿试的第四名到第十名。   三甲则是十名之后的所有贡士。   而“二甲传胪”便是二甲第一名,也就是殿试第四名。   同探花,只一步之遥。   而且听闻,今年二甲进士也着实厉害,竟然全部入了翰林院成为“庶吉士”。   “庶吉士”准确来说并不算官员,只能算见习官员,需得在翰林院接受众位经验丰富的前辈官员们的教习,待学满三年后,成绩优异者才能留任翰林院。   虽说如此,但却比好些八九品小官要来得厉害的多,因为“庶吉士”有个别名,叫“储相”。   这就要从大燕朝升官进程讲起,大燕朝的升官进程,有个明显的规律。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而内阁,有大燕朝官阶最高的官员——   首辅。   所以,成为庶吉士,就算三分之一脚迈入了内阁。   黎青堂这么一说,倒是让黎青颜想溜的心思淡了。   殿试第四名,未来首辅的有力候补人选,怎么也该值得好生听上一听。   黎青颜想到这,有些可惜原书只写到了“二皇子成为太子”,并未提及朝堂官员升迁情况,若是她能知道以后哪些人会成为大人物,说不定还可以提前有所结交,给自己武装盔甲。   风雨飘摇的黎青颜,无时无刻都在认真地想着怎么保护自身安危,也是很敬业了。   今日,虽然是有进士讲学,但奇怪的是,王掌院并没有来,而是一个肥胖程度同黎青堂差不多的中年大叔在台上主持。   黎青堂一见那人就兴奋,激动地同黎青颜道。   “世子堂哥,你看台上的先生,便是我同你说过的,最为照顾我的东方先生。”   早先时,黎青堂同黎青颜提及过,在山水书院,除却王掌院外,另有位老师,同他极为投契。   今日一看,黎青颜眼神落在两人如出一辙的胖脸笑容,似乎明白两人为何投契了。   莫怪姓“东方”,可不就像“新东方烹饪学校”出来的嘛。   那位东方先生,兴许是因为胖乎乎的原因,说话自带和气,一下子就拉进了同学子们之间的距离,气氛一时融洽不少。   不一会,东方先生说完了开场白,就将台子让给了今日的主人公们。   顺序是早先抽签定下的,第一位便是进士第七名,袁庆。   黎青颜之所以知道的如此清楚,多亏身边有个做足了功课的黎青堂。   袁庆身着翰林院特有的官服,扬了扬头就上了台,大步向前,走向台上柔软的蒲团,衣摆好似刻意一扬,在台上端坐得笔直,面前还点了一炉香。   若不是袁庆样子倨傲了些,还很有那么几分高人的意境。   可他眼下这幅表情,倒是让黎青颜第一眼观感就一般般。   不过,黎青颜寻思着,能成为进士的人,是万人中过独木桥,还过稳当的一批人。   当这群人面对他们这群还在书院国子监学习的小屁孩时,有点儿傲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这回请来的几位进士,并没有说要他们一定要什么主题,均是由他们自己定。   袁庆第一个上来,他虽是第七名,可他自己却觉得这个排名,不符合他真实的水准。袁庆余光扫了一眼后台端坐的郎川,也就是二甲传胪,殿试的第四名。   心头有些不屑,不过是碰巧对上了圣上的心思,论才学,他并不输给郎川。   袁庆心思一起,更想在这场讲学中好好表现一番,以此压过郎川。   反正,如今大家都是庶吉士,他郎川并不比他优越到哪儿去。   袁庆心思一定,对着底下一双双求知的眼睛,唇角微勾道。   “今日,本官所讲的主题是——”   “前程。” 第78章   什么是前程?   前程是指一个人未来在功业上的成就。   黎青颜脑海中关于“前程”的定义一闪而过, 而这厢,袁庆已然讲开了去。   洋洋盈耳, 听得学子们不禁跟着转了转头。   进士真不愧是进士,不论用词,修辞,皆是比黎青颜先前见过的好些监生们和学子们的文章,都要来得厉害。   而且结构完整,逻辑严密,论点详实, 若是写成文章,定是会得到一致的高评价。   当然, 述出于口,配合袁庆声情并茂的演讲, 亦是让在场学子们听得荡气回肠,意犹未尽。   就连黎青颜都听得津津有味。   袁庆的讲学,是从如何谋取一个好的前程切入, 讲述该具有怎样的品格才能更容易谋取一个好的前程, 甚至还引经据典,以古鉴今。   整体挑不出任何毛病。   只是有那么一点, 让黎青颜觉得差了点意思。   因为袁庆的讲学里, 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他所举例的皆是权臣高官, 而且他侧重讲述的那些品质, 也是因为具有那些品质的人, 会更容易走到高位,更容易掌权。   这意思便是,袁庆觉得最好的前程就是成为权臣高官。   当然,这也亦是大多数人所追寻的目标,可正因为如此,黎青颜听完,才觉得少了一份惊艳感。   但袁庆却在雷动的掌声中,丝毫不觉自己讲的差点意思,反而,因为抢先讲了郎川的“主题”,有意无意地扫了郎川一眼。   意思很明显,袁庆观点在前,郎川要用同一个主题,必须要格局立意更高,才能超过袁庆。   然而,袁庆早先调查好了,郎川也是要讲最好的前程便是权臣高官。而眼下,他抢先截了他的胡,若郎川观点同他一致,亦比不过他先入为主,印象深刻,可短时间内,让郎川想出比他格局立意更高的主题,或者提一个新的主题,估摸一时半会,郎川也做不出什么好文章。   袁庆这般想着,下台步子越发轻松,心想着那郎川该是翻不出什么浪花。   但袁庆眼神刚划过一丝得意,冷不丁就对上了郎川不屑的眼神。   袁庆一愣,愣后心头又突升一团火气。   他郎川还不屑他?!   没瞧着方才,那么多学子给他鼓掌吗?   不过火气没升腾到顶点,又散了花。   也罢,反正一会郎川也赢不过他,哼,等他这场讲学的名声传出去,在世家和翰林院学士们前得个好脸,之后,再徐徐图之一番,压过郎川,只是迟早的事。   届时,他看郎川还能摆出这副臭脸来不。   袁庆极其自信,倒也不跟郎川一般见识。   袁庆下去后,之后又上来几个进士,有比袁庆名次高的,也有比袁庆名次低的,但都是庶吉士。   这几个,倒没选“前程”为主题,而是各有论点,不过,也没多出彩就是了。   这也同他们的听众有关系。   山水书院的学子们,能在此潜心读书,大多都是为了奔个好前程。   所以,袁庆所讲之言,极其切合听众们的心理,大家自然对他赞赏有加。   而下一个,便是轮到郎川。   传说中的二甲传胪。   黎青颜听到黎青堂说下一个是郎川上场时,也不免竖起了耳朵,面色认真了几分。   远远地,黎青颜就看到一个身着官服的魁梧男子缓缓走上台子。   打眼一瞧,这位新任二甲传胪,长得倒是一脸正气。   只不过就是……   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   黎青颜一片茫然。   黎青颜尚且不知,先前在门口的“粉丝见面会”,不小心招了郎川的妒忌。   这会忽然,见那郎川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还有些莫名。   黎青颜正奇怪着,郎川已然快速收回了眼神,朗声说道。   “我今日要讲的主题,亦是——”   “前程。”   底下学子们包括黎青颜在内皆是一愣,眼神游移到袁庆身上,又游移到郎川身上。   倒是难得在同一次讲学里,遇上撞题的。   就不知,袁庆和郎川,谁在故意为之,还是,就是个巧合而已?   不过,众人见袁庆并未露出惊异之色,反倒越发扬起了下巴。   自信的态度,一览无余便是。   可仔细想想,众人们也约莫知道袁庆的自信来源于什么,眼下情况,对郎川不太有利便是。   但黎青颜却同大多数人的想法不太一样。   黎青颜观察细微,这叫郎川的庶吉士,打一上台,就没露一丝怯意,脚步稳当扎实,脊梁端得笔直,怎么看也是胸有成竹之相。   也许,他能带给她惊喜感呢。   可惜,黎青颜只猜对了一半。   郎川的声音比袁庆更为雄厚的多,若是有所比较,听袁庆的声音,犹如山间听雨,清雅的紧,但郎川的声音,却有些金戈铁马的意味,且不说讲述如何,光听这个声音,就比袁庆的要来得更有气势。   而且,占上风的并不只有郎川的声音。   因为,随着郎川的话语叙述,袁庆的脸色是越发不能看了。   而底下学子们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没甚兴趣,转而晶亮了双眼。   就光看眼神,也知谁赢了,在这同一个名为“前程”的主题里。   郎川的讲学,结构和切入角度,同袁庆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却是内容深度。   因为郎川说——   “吾所追寻的前程乃是名留青史。”   话语,掷地有声。   郎川,想成为一代名臣。   从这个格局立意而言,他就比只想当个权臣的袁庆高了不只一个段位。   不过……   郎川赢得满堂喝彩和赞誉,正准备下台时,心思忽然一起,想看看方才压过他风头的黎青言,在听完他的讲学后,是作何表情。   如若是崇拜,他可以大度原谅他方才抢他风头一事。   郎川微微扬了扬下巴,朝黎青言方向看去。   在老槐树下席地而坐的少年,穿着一袭霜色长衫,头上也用同色的发带绑了一个发髻,微风起,伴随着落叶,霜色发带在少年的耳后,随风摇曳。   美好的就像一幅画。   便是少年轻拧眉头,也挡不住令人窒息的风华。   就连同少年有嫌隙的郎川,也不得不承认少年的骨相之美。   只是,等等。   拧眉?!   这下,郎川也拧眉了。   更觉黎青言此人狂妄的紧,竟连他的讲学亦觉得不好。   郎川一气,方才赢得满堂喝彩的好心情便淡了许多,袖子微甩,便下了台。   而本来被郎川摆了一道的袁庆,先是愤懑郎川设计于他,可瞧见郎川得了满堂喝彩,也没多高兴,心下起了一丝好奇。   顺着郎川的眼神看过去,便注意到了黎青言。   同样,他也发现了黎青言好似对郎川的讲学亦不太满意,而郎川也似乎有点在意黎青言。   这下,袁庆心头平衡了。   原因,袁庆不在意。   他只用知道一条——   饶他郎川得了众人彩,偏他有所在意的人不满意他,以郎川追求完美的性子,定然不会觉得高兴。   郎川不高兴,他就高兴,哼。   事实上,郎川和袁庆皆是误会了黎青颜。   黎青颜不自觉拢了拢眉头,心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按理说,郎川的讲学,确实比袁庆来得好,也有所惊艳感,在黎青颜的期待值之上。   可她就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黎青颜方才拢眉,便是在想,究竟差什么。   可想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便大抵归为,可能是喜好不同吧。   她可能就不太喜欢方才两位说的前程理念。   不过,听完最期待的二甲传胪,黎青颜就有点想开溜了,估摸着剩下的应该也没能超过二甲传胪的讲学的。   黎青颜侧了侧头,看向一旁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乖乖学生,端坐地笔直的黎青堂道。   “二堂弟,后面还有谁?”   闻言,黎青堂抬手摸了摸下巴,状若沉思状,几息后,才是回道。   “按理说,郎大人该是最后一个来着,可我那日恍惚间,好像听说又加了一位大人,但具体是谁呢?这我一时想不起来名儿了。”   “也许也是我记岔了,可能没加人。”   可黎青堂话音一落,就见身旁的黎青颜抬了抬眼皮,平视前方道。   “你没记错。”   黎青堂转头,顺着黎青颜的目光看过去。   就见台上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一位身形伟岸,面目异常端正英俊的官员。   只是奇怪的是,台上那位官员,脸颊有些微泛红,目光看着也有些呆呆,木讷的紧,有些白瞎了那副容貌。   黎青颜对这一届新任进士不熟悉,下意识问向做足功课的黎青堂。   “这是哪位?”   谁料,这回黎青堂也不知道,他摇了摇胖乎乎的大脑袋。   “这回,我听闻来得都是庶吉士,便记了二甲所有进士的画像,其中并没有能同台上那位大人面貌对的上的。”   “不过,我虽不认识这位大人,但他也该是庶吉士才对。”   黎青颜闻言,方才想走的心思,倒是淡了,兴许是哪个不知名的大人物,空降来着,如今大燕朝世家势力如此庞大,说不准塞了哪个厉害的公侯子弟去当了那庶吉士也不一定。   而且,此人好像还是最后一个。   也罢,就当有始有终吧。   这般想着,黎青颜整整衣衫,重新打起了精神聆听。   底下有些人,因不认识台上这位官员,也同黎青颜有一样的想法,再说,一般压轴的都是厉害人物。   所以,他们亦是有所期待。   只是这期待感,在台上那位官员开口后,瞬间归无。   就连黎青颜眼里都划过一丝诧异。   因为,台上那位官员竟然——   是个结巴?! 第79章   结巴当官的在历史上不是没有。   但只那么几人, 还都是天资卓越之辈,有那经视治国之才。   莫不是台上之人亦是如此?   黎青颜念头刚起, 就听见身边的黎青堂小声“啊”了一下,眼里划过一丝了然。   低头赶紧同黎青颜道。   “世子堂哥,我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个人,好像不是天生结巴,是一紧张就结巴,听说是出身三甲进士, 因为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偶然被圣上看见, 破格点为了庶吉士。”   “名字倒是一时半会没想起。”   黎青堂苦思了一下,还是没想起, 也便作罢。   不过,黎青堂的话,黎青颜听着了, 她身边的人也听着了, 一时,方才还打起精神头的学子们, 眼神闪过几丝失望。   但碍于对方到底是个官, 没有当场拂袖离去。   只是,台上的那位结巴官员, 好像比他们预想的还要不给力, 抑或是不自量力。   说话结结巴巴不说, 他竟然也选的是“前程”这一主题。   结巴官员好不容易将第一句话捋顺,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嗤笑”,以至于他的脸更红了。   台下学子们再怎么腹诽也不敢公然嘲笑朝廷命官,这笑声来源,不言而喻。   是郎川。   郎川此人本就有些恃才傲物,见不得旁人抢他风头。   如今,见一个结巴,还是个三甲进士,竟在他讲学完后,还要讲同样的主题,当下眼神便有些看轻于那人。   郎川若生于现代,一定会将结巴官员的行为,归于“蹭热度”。   因为郎川若是因这场讲学扬了名,他们这三篇同一主题的讲学,皆是会被外界翻来覆去的比对,袁庆赢不过他,生气正常,也不喜自己的讲学同郎川相提并论。   但这个结巴官员就不一样了,他本就没什么名气,若不是他成为庶吉士,郎川还不定知道有这个人,虽郎川自知,结巴官员该是讲的不怎么样,可以拿来衬托于自己,但同时也成就了结巴官员。   将他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场讲学过后,有多少人知道郎川,就有多少人知道这位结巴官员,虽然风评不一定好,但郎川就不喜以自己的名气带个累赘。   所以方才,故意笑话了一下那个结巴官员。   听闻,这位结巴官员,一紧张更容易发挥不好。   嗤嗤,要借他郎川的东风,也要看自己有没有本事吧。   郎川的故意施压,确实奏效。   那位结巴官员,嘴是越来越捋不直了,甚至因为紧张还浑身出汗,本是天赐的容貌,也因满脸大汗而大打折扣,显得有些狼狈。   底下学子们,虽然未有恶言,但面上也难掩不耐,都没听清结巴官员讲些什么,只等他赶紧讲完,赶紧回去吃中饭。   结巴官员端坐在蒲团上,后背已然被汗水打湿,他微微泯了泯唇,放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觉抓了抓衣裳。   “比…比…起在史书中书…书写下自己的…自己的名字,吾…吾更想……”   说到这,结巴官员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瞳孔略有些收缩,在看到底下一双双根本没在听他讲学的眼睛后。   其里的心不在焉和不甚明显的讥讽嘲笑,结巴官员看得出来。   他恍惚间想到一路走来,他似乎总遭遇这样的目光和眼神,因为结巴,因为表达不清楚,他总是被人瞧不起,就连他这个庶吉士的位置,也被人诟病,根本没实力也没资格坐上。   也许一会他说完他的理想,还会被人嘲笑不自量力。   这里,没有人懂他,也没有人理解他。   没有人。   他先前试过很多次,也经受过很多次这样的眼神,他原以为自己该是习惯了。   可这一回,他却觉得有些累了。   他还想保留他自己最后的自尊,不至于落到任人围观,随意耻笑的下场。   结巴官员想法一过,表情黯淡了几分,剩下的讲学,他已然不想说了,反正…反正也没人听的。   他盘于蒲团上的脚微动,正准备起身说结束语,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大人——”   结巴官员抬头,就见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忽然站起一少年,细看之下,少年之容,惊为天人。   结巴官员微愣。   “这…这位学生,可…可是…有…有话要讲?”   面对这样一看绝不平凡的人,结巴官员的自卑情绪更加严重。   黎青颜点了点头,平视结巴官员,目色十分平静道。   “正是。”   “不知大人可否听过一首诗。”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这是清代郑板桥的一首诗,诗的意思很简单,讲一个官员在县衙书斋休息时,听到外面有风吹竹叶的萧萧声,他立刻就联想到民间百姓的怨声和疾苦声,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官,但老百姓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情绪和感情。   不过也从另外一个层面上说,老百姓的问题和利益,需得尤为重视。   什么人会尤为重视?   一位真正将老百姓的安危冷暖放在心上的好官。   旁人黎青颜不知,但结巴官员的讲学,黎青颜听得仔细,虽然讲的有些断断续续,但可以听出,他所举例拥有一个好的前程该具备的品质,以及他所举例的那些人,虽名声不显,但皆是在历史上为民做实事的好官。   可方才,结巴官员正要讲到他的理论重点时,忽然戛然而止。   黎青颜这才注意到结巴官员的情绪有些不对,似是不想再讲了。   这可不行!   难得遇上一场她感兴趣的讲学,如何讲到半道就不说了?   这跟撩完就跑的渣男,有何区别!   黎青颜情急之下,便是站了起来,寄望以这首诗,留住结巴官员,让他继续讲下去。   不过,其实黎青颜也不知结巴官员的最好的前程是指得是什么。   只以她所知的线索分析,结巴官员想成为一名为民做实事的好官。   她方才也有注意,结巴官员不再继续说下去的原因好似是觉得在场无人在听,也无人理解他。   黎青颜想的通透,只要向其传递,在场有人在听,也有人理解他的理想,结巴官员该不会停止讲学的。   而且,黎青颜虽是情急之下的决定,心头也是有衡量过的,结巴官员的讲学内容,吸引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黎青颜发现这位结巴官员讲学时,时不时看看左方,又时不时看看右方,再回头正前方,三个方向,他的时间掐的精准。   这说明,结巴官员是真正顾忌到了在场每一个听众的感受。   虽然他讲的磕巴,但他很努力想让所有人都能听清他的讲学。   这也正是打动黎青颜想继续听下去的一点。   她说过的——   真正一个好的传达者,定然会考虑到所有听众的感受。   而在黎青颜说完后。   结巴官员有些发愣地看着她,眼神一眨不眨,其里的情绪有些空。   黎青颜心头一疑,难道她猜错了?   但很快,结巴官员眼底的情绪翻涌而出,似是因为空了一下,反而更加汹涌。   他定定又深深地看了黎青颜,才是轻声道。   “本官…本官今日是第一回听,虽…虽是第一回,却是相见恨晚,这位学生,一会讲学后,不知可否好生同你探讨一番。”   说的是诗,亦说的是人。   黎青颜勾了勾唇,颔首答应,这位官员虽有结巴的问题,但其理念,同黎青颜极为投契,不妨可以交个朋友。   两人的反应,落在台子后方的郎川眼里,使其微微眯了眯眼。   不仅记恨上了那位结巴官员,这回也算彻底记恨上了黎青言。   盛京第一才子?   呵。   鼠目寸光。   ——   结巴官员得了黎青颜的认同后,重拾了信心,脸上的红晕虽然还在,却是激动欣喜的。   这回,他再次打量底下的心不在焉的学子们,心态就不一样了。   人生难得得遇一知己。   即使旁人皆不懂他,只一人懂他,他也需认真讲完,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知己。   结巴官员想定,整个人气息似是全然一焕,不似方才颓然,略有些低垂的头,也扬了扬,目光郑重而又认真的落在黎青颜身上,一字一句道。   “比起在史书中书写下自己的名字,吾更想让自己所治理的地方——”   “青史留名。”   话音一落,方才还完全没在听的学子们身形忽地一顿。   眼里划过讶异,有些震惊地看上台上,忽然不结巴的官员。   当然,他们的讶异,并不只是因为他的不结巴。   更是因为他的理想格局。   他追求的前程成就是在他治理的地方百姓能够真正的安居乐业。   长久的富庶安定,才能在让一个地名在史书上有漂亮的名声。   好比,人人称道的江南。   不为自己,却为百姓。   比之郎川,过之太多。   一下子,学子们看向结巴官员的眼神就不一般了。   黎青颜也没比其他学子好到哪去,她也很惊讶,她真正体会了一把满满的惊喜感。   虽然,她猜到了这位结巴官员想做一方好官。   可没想到,他的理想追求之高,竟是希望其治理的地方好到连在史书上都能留名。   一时,黎青颜感觉先前一直想不通“差点什么”的问题,好像有了答案。   ——   然而,黎青颜对于结巴官员的欣赏,却在半个时辰后——   打住。   因为,结巴官员同黎青颜说。   “黎…黎世子,我…我是今年的三甲进士,左为政,不…不知可否同你交个朋友。”   交…交你个香蕉苹果。   差点没跳起来的黎青颜,瞬间惊恐。   因为左为政是——   靳相君的状元情人。 第80章   黎青颜觉得如果自己去参加“扫雷大赛”,一定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就败下阵来。   就以她最近频频踩雷的运气。   白景书和季斐先且就不说, 黎青颜先是遇上了“秋香楼老板”,靳相君的“财库”, 柳图晏,现在又遇到了左为政,除却是靳相君的“状元情人”外,更是靳相君手下难得的治世能臣。   相信在二皇子登基后,左为政也能得到重用, 实现他的政治抱负。   虽然二皇子自己没什么本事,但是, 在用人方面, 二皇子极听靳相君的话,至少,百姓不会因为皇权更替,而有所殃及, 这倒算是一堆坏事中, 难得的一件好事。   之前,黎青颜看书的时候, 就觉得左为政是靳相君几个男人中,最受道德伦理规条束缚的人,没想到, 最后也能同意一女多夫这样的相处模式。   因为, 左为政出现的突兀, 原书中,并没有交代左为政突然黏上靳相君是怎么回事,靳相君自己也不知道,但现在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黎青颜忽然想起,靳相君曾经在一间书铺大力赞赏过一篇没有落名的文章,其内容跟左为政讲学的差不多意思。   想来,左为政该是因为这个缘由,才死心塌地地跟着靳相君。   至于,左为政如何成为状元的,黎青颜倒是记得清楚。   来年春天,今年春闱新上任的状元会突发急病暴毙,圣上觉得这钦点的状元刚当了一年就死了,不吉利,所以,将这一届的进士全又招了过来,重新殿试考核,这才让左为政脱颖而出。   那时的左为政该是因为靳相君受到了鼓励,所以才在殿试中克服了心理因素,表现突出。   黎青颜脑海正想着,耳边又是左为政的提醒声。   “黎世子……”   黎青颜回神,抬了抬眼皮,看向眼前的左为政,他脸上有明显的紧张和忐忑,手都不知道放在何处才是好。   想来,鲜少如此主动地去结交一个人。   黎青颜若是心头没点触动,定是假的。   事实上,黎青颜很欣赏左为政为官的理念,甚至于觉得他的格局立意,比之自己更高,是个值得结交,可以向其学习的良师益友。   黎青颜这般欣赏的人,主动结交自己,黎青颜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就是可惜,怎么就是靳相君的男人呢?   靳相君那几个男人,黎青颜可是半点都不想接近。   虽然,左为政是最不可能杀她的人。   再说,接近来干嘛,除了给自己引一堆麻烦,难道还能组团打麻将不成?   黎青颜思维发散,一边吐槽一边可惜。   只是忽然,她瞳孔一滞。   似是想到自己疏漏了什么。   过了一会,黎青颜清冷的眉眼略微舒展,冲着眼前的左为政轻轻点了点头,难得勾唇道。   “能同左大人结交,是青言的荣幸。”   黎青颜方才终于想起自己疏漏什么了。   她好似已然破坏了左为政和靳相君的相遇。   左为政如今明显因她的认同,明显有了自信,将她视为知己,这样他就不会苦闷地去写无名文章,更不会被靳相君看到点评赞赏,即使左为政还是去写了,靳相君也赞赏点评了,可是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和这第二个吃螃蟹的人,到底意义上,是不一样的。   也就是说,左为政极有可能不会再同靳相君在一起。   这个念头一起,黎青颜接下来的行为就不意外了。   左为政一听这话,激动浮于他的双眼,一下子没忍住一把握住黎青颜的手。   “黎世子,是本官…不…是我的荣幸才是,你…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说这话时,左为政脸上明显有一丝不好意思。   虽看着有些可怜巴巴,但黎青颜眼神更多的却是落在左为政握着的她的手上。   突然间,夏谦的脸闪过黎青颜脑海。   吓得黎青颜瞬间抽回了手。   一旁的左为政一脸茫然。   而黎青颜却垂眸看向方才被左为政握过的手,心头莫名涌起一股心虚。   该死的,她心虚个什么劲儿!   黎青颜别扭又郁闷地皱了皱眉。   而这一幕,全然落在了一双眸子里。   一双看似幽深却藏着暗火的眸子。   乌木下意识抖了抖身子,不过是秋日,怎么感觉有些冰寒之感。   而他现在正同夏谦隐于一个角落暗处,不远处的假山前,便是交谈甚欢的黎青颜和左为政。   对了,还有那个烦人的小厮,秋平。   自打上回他救了秋平后,秋平就总来找他,送东送西的,说是要报答救命之恩,搞得他好些任务,都不能及时去安排,差点误了主子的事。   乌木心头想着烦人,但眼神还是落在了秋平身上,白净亲和的脸,让人一看心情就好。   乌木不自觉抿了抿唇,好吧,看在他送那么多东西的份上,好像…也不是那么烦人。   但很快,乌木就收起了对秋平的注意,毕竟今日来是做正事的。   乌木用仅有他和夏谦能听到的声音道。   “主子,我们还去见这位左大人吗?”   乌木跟了自家主子好些年,自然明白自家主子今日是冲着左为政来的,只是,主子要做的事,好像被黎世子捷足先登了。   主子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贯志在必得,不论是人还是物。   即使,似乎黎世子同自家主子关系不错,主子心头应该也会不高兴吧。   乌木一边说话,一边小心打量前头夏谦的神色。   这一看,更确认自家主子生黎世子气了,你看看这脸色都阴沉的可怕。   要是自家主子同黎世子闹起别扭,要断交的话,他岂不是……   乌木想法一顿,眼神飘过秋平,然后皱着眉摇摇头,奇怪,他怎么会有担心见不着秋平那臭小子的想法。   乌木正想着,跟前的夏谦却是好半晌不说话,眼神一直盯着不远处的黎青颜和左为政。   过了一会,夏谦像是嚼了冰块的声音响起。   “黑鹰,你说要没了双手,还能当官吗?”   黑鹰(乌木):完了完了,自家主子气得要把黎世子给剁手了!   ——   黎青颜又同左为政聊了一会,两人在好些见解上,很是一致,甚至有互相交流补充的感觉,黎青颜许久没找到对时局观点如此一致的人,甚至,黎青颜在想,这左为政要是生于现代,不是同行,也得是个当官的。   这聊着聊着,时间便有些长了。   还是秋平提醒,黎青颜才惊觉有些晚了,同左为政告别后,准备回去。   因为留下来同左为政好生交流了一番,黎青颜便让黎青堂先行一步,说来,这回讲学因为出了左为政这个不知道是惊吓还是惊喜的事,她都没心思去注意黎青牧,黎青峥和黎青烨三人。   黎青颜一边往外走着,一边想着得找个机会,好生观察下三人。   忽然左边就传来一声让黎青颜胆颤的声音。   “——阿言。”   黎青颜正准备迈出大门的脚,这回却不知该不该放下。   这声音黎青颜熟悉的过分,熟悉到这几日就连在梦里都能听到这个声音。   但最后,黎青颜眼神落在脚下的门槛,还是迈了下去。   正如脚下的门槛一般,这人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吻额头。   黎青颜心里给自己不断打气,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正常些。   然后才是抬了抬眼皮,如同往常一般,跟夏谦打着招呼。   “好巧。”   这是继上回之后,两人第一次说话。   而这一看,黎青颜方才好不容易压平的心,又起了褶皱。   这回是郁闷的。   眼前的夏谦,一如初见般,干干净净,透透彻彻,甚至眼神都没有多带一丝其他情绪,还是如同朋友一般的眼神,比黎青颜表现的还要正常。   而且,不用看,黎青颜都知道自己眼下,有因为失眠而出现的青黑。   但反观夏谦眼下,什么都没有,肌肤光洁细腻地比女人的皮肤都好。   难道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反复纠结吗?   夏谦怎么做到如此心大的!   就算是吻额头,那也是一个吻也!   他同一个男人!   哼,好气哦!   黎青颜心里已经气开花来,可面上还得云淡风轻。   这下,黎青颜就更生气了。   但夏谦好似不觉,只顺着黎青颜的话来道。   “是挺巧的,阿言这是要去哪?”   “回家!”   即使再怎么装云淡风轻,黎青颜语气里还是不自觉泄出一丝火气。   夏谦闻言略微挑了挑眉,面上带有一丝遗憾道。   “是吗?那就有些可惜了。”   话音一落,夏谦上前几步,离黎青颜的距离更近了些,下意识地,黎青颜连毛孔都在紧张。   夏谦离她这么近,要干什么?!   还未等黎青颜反应,夏谦轻轻凑近黎青颜耳朵又是说道。   “我近日醉心医书,许久没见阿言,今日既是偶遇,本想请阿言去那秋香楼,喝上回那长安酒,我瞧着先前你很是喜欢。”   这话,夏谦是附于黎青颜耳边说的,只夏谦和黎青颜两人能听到。   而且因为近在耳边,湿润的呼吸从耳边滑落到黎青颜脖颈间。   酥酥麻麻地,黎青颜藏于衣袖的手,很没出息地攒紧了。   黎青颜咬了咬下唇,压住快不受她控制的心跳,微微后退一步,眼神飘离到旁处,故意不看夏谦。   “原…原是这事,你早说嘛,去,我去的。”   为了长安酒!为了柳图晏!   哼,绝对不是因为夏谦!   而站在黎青颜身后的秋平,却不自觉疑惑挠头。   咦?怎么世子爷就同那个左大人呆了一会,就被传染上结巴了?! 第81章   秋香楼。   已近秋日, 两人未去上回的季斐的湖心亭, 而是去了一间普通的包厢。   也是, 两人既不是柳图晏的恩人,也没有季斐那般地位尊崇,合该得不到顶尖那几个好位置。   不过, 这个包厢,倒是能看到专属于柳图晏恩人的那片竹林。   黎青颜眼神从窗外的竹林收回时想着。   今日也是不巧,柳图晏不在,虽然老板不在,酒还是在的。   不过奇怪的是, 老板不在,菜却比上回的还好吃。   被关在厨房, 不让露面的柳图晏呜咽呜咽, 明明他想给恩人好好报恩的,恩人怎么不让他露面呢?!   恩人:谁让阿言在意你。   这会房间内, 只有夏谦和黎青颜两人。   夏谦还是表现地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 同黎青颜斟了一杯酒后道。   “上回……”   黎青颜听到这两个字, 头皮就有一丝发麻。   筷子一放, 落在碟子上, 发出重重的碰响。   黎青颜有些着急抢过话头。   “上回那事就是个意外, 我们都是男的, 朋友, 兄弟对吧, 兄弟之间还有打闹, 就当我们是牙齿碰额头。”   黎青颜没想到有一天会用伪装的性别来掩饰自己都想不通的情感。   夏谦闻言,隐隐有些憋笑。   能把一个吻,解释出“牙齿碰额头”,也是新奇了。   过了一会,他才状似惊讶道。   “可是阿言,我说的是上回的药,不知你这回去有没有好好上药。”   尴尬往往只在一瞬间发生。   黎青颜眼神微愣,这才冷不丁地终是对上了夏谦的眼神。   清冽,干净。   确实好似不记得,抑或是不在意那场意外。   黎青颜贝齿轻轻磨了磨,心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夏谦他,真的不在意啊。   夏谦瞧着黎青颜递过来的复杂眼神,眸中神采不变。   只心头划过一丝奇怪。   他原想先略过当日的意外,虽然那场意外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情感,但毕竟两人都是男子,阿言对他无感不说,阿言压根就不喜欢男的。   夏谦担心被黎青颜发现自己的心思,反而让黎青颜远离了自己,索性当那事没发生过,也省去两人的尴尬。   之后嘛……   再徐徐图之,这事不着急。   只是,阿言的表情,同夏谦预料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夏谦再怎么聪慧神通,他也没能想到黎青颜竟是女扮男装。   夏谦眼下的行为,变相地刺拉了黎青颜难得的粉红少女心。   她的泡泡被戳破了。   黎青颜木木地点了点头,垂下的眼里,藏着受挫的自尊心。   这幅模样的黎青颜,让夏谦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可按照正常事情的推演,他这个决定才是最好的,夏谦微微皱了皱眉,觉得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但他皱眉时,另一边的黎青颜却出事了。   喝多了。   本来长安酒后劲儿极大,黎青颜这个身躯,就没怎么喝过酒,上回喝了一杯,便是倒,虽然中间隔了一段时间。   而方才,黎青颜心头一烦躁,夏谦沉思思索之时,又饮下了几碗。   等夏谦再次回神时,黎青颜脸颊已然染上了几分绯红。   双手成花状,撑着下巴,就这么眼巴巴地瞅着夏谦。   “阿谦,你知道最近太子选妃的事吗?”   冷不丁地,黎青颜忽然提起这茬。   夏谦本想给黎青颜递茶的手一顿。   声音有些奇怪,回道。   “知道。”   “那你说太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夏谦眼神有些晦涩不明,看着面前脸蛋红扑扑的黎青颜,没吭声。   黎青颜脑袋昏昏沉沉的厉害,她有点支不住,手死命拖着脸,在脸上留下了几根红印。   夏谦眼神微眯,有些看不过去,起身,向黎青颜走过去。   人未至,冷香先至。   迷迷糊糊的黎青颜不自觉动了动可爱的小鼻子。   好干净的味道,想躺。   顺从自己的心意,黎青颜往香味处倒了过去。   咦,这个“枕头”有些硬梆梆的。   黎青颜下意识在“枕头”上蹭了蹭。   夏谦则浑身一僵,低头看着环绕着自己腰腹狗蹭的黎青颜。   隔着衣料,他也能感受到阿言细腻热帖的肌肤,以及在他身后不安分的小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圈圈,黎青颜指尖滚烫的热度让他喉头微动。   夏谦一贯冷静的面庞,出现了一丝裂痕。   难得地,他哑了下嗓子,不复以往伪装的清冽。   “阿言——”   黎青颜从朦胧中听到了夏谦的声音,想到她方才问得问题还没有答案,微微嘟了嘟嘴,不开心。   不过,喝醉的人,思维全都是散的。   黎青颜问完这句,没捞着答案,又问了句。   “那你呢?你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夏谦本想推开黎青颜的手,放在半空中,微有凝滞。   眼神却落在黎青颜光洁黑亮的脑勺上,微微柔和了几分。   他这辈子可能不会再喜欢女孩子了。   这话,夏谦在心里说的。   喜欢上阿言时,他从未想过阿言要是个女孩子就更好了。   他这一生,能遇上阿言,已是上天恩赐。   其余的,皆是强求,他不贪心的。   夏谦嘴角勾起一个浅得不能再浅的笑容,若不细看,很难察觉。   可一旦察觉,便会深陷其中。   这般想着,夏谦深吸了几口气,稳住心绪,将黎青颜在他后背画圈的手抓过,想将黎青颜的身子掰正。   可黎青颜醉酒时,最讨厌被人束缚。   手腕转了两三下就挣脱了夏谦的桎梏,两手耷在身侧,随意晃荡了开,因着没有手的依托,黎青颜的小脑袋顺势就往下移。   夏谦一愣,眼疾手快,扶住了黎青颜的脑袋。   ——好险!   差一点就……   夏谦身体的某个部位,恍若过火的玄铁般灼热坚硬。   尤其在手下近距离感受了黎青颜脸颊细腻肌肤后。   夏谦此时脸色有些发红,扶着黎青颜脑袋的手滚烫的很,但又骑虎难下,因为如果不托着,黎青颜就……   一时,夏谦眼里有些难色。   而很快,夏谦便不再犯难了。   因为他脸上彻底落入冰寒。   迷糊糊被夏谦托着的黎青颜,因着总得不到夏谦的回答。   便嘟了嘟嘴,自顾自话了起来。   “阿谦,你怎么都不回答我?!”   “那我跟你说个我发现的秘密,跟你做交换可好?”   “我跟你说啊……”   黎青颜下意识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脸上一贯笑嘻嘻。   “这里……”   黎青颜又重重戳了戳心脏的位置。   “你知不知道…她喜欢白景书呀?!”   话音一落,夏谦手忽然颤了一下,再也没能拖住黎青颜的脑袋。   但夏谦快速上前了一步,用自己的身躯铸成了一道墙,让黎青颜身躯不至于倒在地上。   而方才脸上还带有绯红的夏谦,此时只剩下满脸苍白。   他眼神落在黎青颜愉悦的表情上,又落在自己止不住颤抖连黎青颜头都托不住的手上。   好一会,久久凝望。   最后一丝自嘲浮现在夏谦眼里,然后他轻轻阖了阖眼,似是想将一切美好隔绝。   等再次睁眼,又恢复了往常的空洞淡漠,只是好似又藏着一丝不知是梦醒还是梦碎的悲凉。   他还是奢望了。   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谈喜欢。   他是,太子也是。 第82章   中秋节三日假期转眼已过。   回家过节的监生们也都赶回国子监中。   黎青颜亦然, 回到国子监后, 便投入了忙碌的学习中,她那点少女心思, 在醒酒后, 便深深地压在了心底。   也不知是因为受挫的自尊心, 还是外界的危机四伏,抑或是害怕自己喜欢纸片人的恐惧。   只是感情这东西, 有时候就像弹簧, 越压抑,反弹越大。   期间,黎青颜和夏谦,两人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还是一起上学一起下学。   但是,黎青颜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变了, 尤其是夏谦对她的态度。   客气疏离,莫名还带着一点儿…尊敬?   这样态度的夏谦, 让黎青颜越发夜不能寐。   是夜。   黎青颜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入睡。   但是没过多会, 她脸色忽然苍白的紧,浑身大汗狂冒,似是做了什么吓人的噩梦。   可又总是醒不过来,一直在小声又呜咽地说着什么。   窗外得了夏谦命令, 保护黎青颜的暗卫耳朵微动, 皱了皱眉留下另一个暗卫, 便闪身离去。   翌日。   黎青颜醒过来之时, 浑身仿若泡过水一般,衣服贴着身子,黏湿又闷热的紧,浑然不舒服。   可她脸上却是一脸后怕的表情,仿佛跟遇了鬼一样。   事实上,黎青颜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正遇了鬼。   因为她……   又梦到原身了。   想到这,黎青颜不自觉喉头微动。   而这一回的场景,并不像第一回那般吓人。   至少不是全然漆黑,而且黎青颜能看清周遭环境。   是一个书斋模样的地方。   但黎青颜却感觉自己是第一次来,不论她的记忆,还是原身的记忆,她都没有见过这个地方。   只是还未等她细看,一道白色的身影便带着阴冷的凉风就出现在她眼前。   冷面无心的白皙面庞,好似鬼魅。   即使,那张脸,黎青颜日日见,夜夜见。   但打从脚底发出的寒意,还是一下子直击黎青颜的心灵。   又是,原身。   黎青颜第二回见,依旧差点被吓得屁滚尿流,即使这回她没软脚,身体也止不住发颤。   妈妈呀,原身到底还有什么未尽心愿啊?   一次说完行吗?   这时不时来一回,她的小心脏受不了啊。   而且,这回原身也诡异的紧,就这么静静瞅着她,眼皮都不眨,瞅得她发毛,但就是一句话不说。   黎青颜心里瘆得慌,总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这原身是不是想拖着她,一起在梦里死去。   不对不对,她还得帮原身干活呢。   黎青颜这么一想,生命问题瞬间得到了保障,心头的害怕略微少了一丢丢,琢磨着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决定鼓起勇气,主动提问。   黎青颜从舌尖颤到了睫毛,好不容易张了张口,刚准备发声,就见眼前盯着她的汗毛倒竖的原身,忽然靠近,两人只距离一个鼻尖的距离。   虽然同为女生,但距离这么近,让黎青颜不自觉就想起上一回距离这么近的人。   眼神倏而恍惚。   可还未令她深想,面前之人的声音响起。   “不许想!”   “不许用我的身体喜欢别人!”   声如寒冰,刺骨阴冷。   然后,黎青颜便被吓醒了。   这回是真被吓着了,她甚至能清晰记住原身最后看她得到一眼。   漠然却汹涌。   好像稍有不慎,就会将她吞噬一般。   黎青颜下意识环住了自己的胳膊,唇齿微颤。   她在害怕而且惊疑。   原身,是不是根本就没死?!   那她又算什么?!   因为做了噩梦,白日黎青颜看着有些精神不济,蔫吧的厉害,就连平日看进去的书籍都提不起兴趣。   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而且极为敏感。   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神经跳动。   比如助教让黎青颜点名,她冷不丁回神,差点把点名册丢了。   比如练习写大字,黎青颜差点把繁体写成简体,幸而中间回神,赶紧多加了几笔。   这样的状态,被某些人收入了眼底,也让黎青颜持续到了深夜。   此时,她躺在床上,把着被子,眼睛却不敢阖上,就怕再梦见原身,再做噩梦。   原身说的那两句话,在她脑海里绕了一天,她连正常的学习都无法做到。   而且,因着那话,她今日都不敢多看夏谦一眼。   可……   黎青颜下意识绞着捏被子的手。   虽然她也不想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纸片人,可感情之事,哪里能控制。   再说现在夏谦对她没个意思的,兴许久而久之,自己的感情也淡了呢?   黎青颜难得心里有了些小情绪,为了一个单恋,她还平白受原身斥责,关键夏谦根本没心思。   嗷呜嗷呜,她不开心。   不开心又小害怕的黎青颜,终于忐忑又紧张地艰难入眠。   黎青颜房门外。   几个人影,闪闪烁烁。   乌木看着眼前完全一模一样的两张脸,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朝谁拱手。   还是其中一人稍退了些,同另一个人道。   “主子,我先替您回您屋里遮掩。”   乌木这才下意识也朝那人拱手。   自打那日同黎世子喝完酒后,主子便匆匆交代他们另安排一个替身,伪装成“夏谦”,替他在国子监学习,而主子自己则去忙更重要的事。   虽然那事非得主子亲自去,但先时,乌木可是有发现,主子好似对国子监有些留恋。   乌木不懂其中深意,只当主子在这里难得宁静,更何况还交到黎世子这般挚友。   先时乌木虽对黎青颜有些意见,觉得自家主子总是折腾自己的身体,对黎青颜好,替自家主子不值,但既是主子喜欢,能看到主子展颜,他这个做属下的自然也会开心。   但后来这回,主子却走得有些匆忙,甚至还有几分逃避的意味,这乌木就有些看不懂了。   可主子虽然人不在,却让他们好生保护黎世子,毕竟黎世子周遭确实隐藏了不少危险。   不同于以往的监视,这回只好生保护。   而昨夜留守在黎世子门外的暗卫,便是突然来报,称黎世子半夜做了噩梦,似乎极为恐惧。   当时,一旁听的乌木有些不以为然。   做噩梦怎么了?   他这个天天搞情报暗杀的暗卫,还经常做噩梦被一只黑心小花猫吓得喵喵哭。   当然,这事很丢人,乌木从未对人说过。   反正,做噩梦就是件很正常的事,乌木甚至瞥了一眼那个来报的暗卫,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   谁知……   自家主子竟然会连夜赶了回来,要知第二日可还得去那个地方。   相当于,主子今夜便不用睡了。   乌木身体强健,一夜不睡无事,可主子的身体……   乌木微微抬了抬眼皮,看着眼前在夜风中,肤色越发苍白的自家主子,眼里不由渗过一丝担心。   夏谦翻窗而入时,外面已然被乌木看好,不会有人瞧见,也不会有人打扰。   他鞋子落地,眼神不由自主地便朝着自己即使压抑,却仍旧心心念念的身影看去。   隔了一个朦胧的屏风。   躺在里面的人,光是一个侧脸,都能让夏谦好不容易缓成静湖的心掀起波澜。   夏谦微微抿了抿唇,眼里似有些无奈。   可那无奈之下,却是他舍不得丢下的眷念。   只是还未等夏谦陷入自己的思绪,里面的人,不自觉便发出一声“嘤咛”。   夏谦眉色一凝,赶紧快步又小心地上前去,生怕吵醒了里面的人。   里面躺着的人,乌黑的秀发随意散落,面庞即使染汗,也难掩倾城玉色。   风华不辨男女。   只是,那人眉间紧蹙,抓着被子的手,青筋微露。   看样子,是被梦魇着了。   夏谦微微凝眉,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眸中的担心一览无余。   他很担心阿言,也很想阿言。   想,很想。   想到控制不住自己。   明明知道今夜折腾,于身体有碍,鸣明知道不该离开那地,于计划有碍。   但他还是来了。   因为,控制不住,因为,情不自禁。   夏谦瞳孔微微闪了一下,轻轻折了折自己的衣袖,露出白皙到接近透明的手臂。   下一刻,他缓缓走到黎青颜床后,手指靠近黎青颜的额头。   轻轻地,揉了起来。   也不知夏谦如何按的,按了多久,黎青颜方才还惊恐害怕的表情,渐渐和缓了起来,周身也不再冒虚汗,肩膀微微放平,似是好转了不少。   又过了好一会,黎青颜脸上彻底归于平静,甚至嘴角还微有上翘,似乎极为舒服。   夏谦也不自觉跟着上翘,手指虽有些轻微酸痛,但也想换个手势,让黎青颜得享一夜好眠。   可忽然,夏谦的指尖又冷不丁抖了一下。   夏谦身形一顿,快速想抬手,就怕手指打在黎青颜脸上,把她吵醒。   而夏谦的眼中,也划过一丝淡淡的挣扎和黯然。   眼神落在自己的指尖,就想收走。   但电光火石之间,另一只同样白皙的小手忽然按住了夏谦想收走的手。   死死地按住,在自己的额头之上。   夏谦心头一跳,以为黎青颜醒了。   却见黎青颜依旧闭着双目,嘴角甜笑道。   “别走。”   “舒服。”   两句话,轻轻痒痒,像是在对情人撒娇呢喃。   夏谦瞳孔微微收缩,被黎青颜按住的手指,荡起了红晕。   一圈又一圈。   然后他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指,黎青颜眉间一皱,但又快速散开。   因为那手指又轻轻抚在了黎青颜的指背上。   温温柔柔。   如同夏谦的神色。   他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黎青颜,张了张口道——   “阿言,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是痛苦和宠溺交织的语气。 第83章   一夜过去, 黎青颜倒是好眠。   醒来时精神抖擞。   而且, 对于昨夜的梦模模糊糊的,好像做梦了又好像没做梦。   黎青颜揉了揉后脑勺, 神色有些茫然。   不过, 不做噩梦倒是一件好事。   至于, 先前梦到原身说的话,黎青颜精神些后, 有了另外一些思考。   虽然身体是原身的, 可灵魂是她自己的。   等先完成原身的心愿,如果原身还来找她,她可得好生同她掰扯一番。   顺便探探原身的底儿,究竟是已经死去的鬼魂, 还是……   黎青颜轻轻皱了皱眉,有些不敢想后面一种可能。   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   那日过后, 黎青颜再没有被噩梦困扰过,但她心里却被另外一件事占据——   夏谦。   虽然这些时日, 她都同夏谦同进同出, 一如以往,可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一开始,她以为夏谦只是不在意那日的事,可没想到, 夏谦好像客气得有点过分了, 就好像两人是陌生人一样。   都不像对待朋友, 反倒像对待客人。   “假夏谦”望天:主子吩咐, 要同黎世子保持良好的距离,不能太过亲近。   难道,夏谦察觉了她的心思,吓着了,用这种方式委婉地远离她?   黎青颜眼神别扭了一下,陷入沉思,心里像是吃了味黄莲,有些发苦。   不过,很快黎青颜便没多少心思纠结这件事了,因为——   “月末大考”来了。   也就是烟雨先生招收关门弟子的第一门考核。   “月末大考”是由各堂助教定题考核,所以每一堂的命题都不一样,不过范围却只在《四书》《五经》里出,这相当于提前圈好了复习范围。   若不是考策论那样的小作文,只需好生熟背,也能考个不错的成绩。   而恰恰好,黎青颜她所在的广业堂,出的是“墨义”和“帖经”,也就是现代的名词名句解释和填空默写。   都是客观题,好生答上,还能混个满分。   夏谦虽不参加烟雨先生招收关门弟子的考核,但国子监的“月末大考”还是要考的。   只是,今日的夏谦与往昔又有些不同。   黎青颜侧头看了眼身边隔了几个座位,提笔正想要落笔的夏谦和他眼下的青黑,因着眼下的青黑,显得夏谦气色更差了。   黎青颜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些酸又有些疼。   明明昨天还没有的,怎么一晚上,阿谦就出了黑眼圈?还是那么重的黑眼圈!再看看那脸色,怎么比她还白了?   莫不是昨夜受凉,生病了?!   黎青颜抿了抿唇,思考一会考完试,赶紧带夏谦看病。   着急的黎青颜一时忘了夏谦本身就是会医术的。   黎青颜眼神有些逼人,别说夏谦,就连中间那几个座位的人,都无法忽视。   但中间那几个座位的人十分不解,黎青言看他们干嘛?   难道还想抄他们试卷?   想法一过,中间那几个人自己都不信。   他们还想抄黎青颜试卷呢。   而夏谦自然也感受到了黎青颜的视线。   这回,他是归来的夏谦。   夏谦余光将黎青颜的担心之意,收归眼底,嘴角微微上翘,但似有想到什么,一下子滑落。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阿言对他,是朋友的关心,但对白景书……   下意识地,夏谦攒紧了手中的毛笔。   但夏谦为了不让黎青颜担心,影响她考试,还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让黎青颜别担心。   两人的眼神隔着几个座位,有着片刻的胶着。   这一幕,又分别被坐在黎青颜左下角和右下角的白景书和季斐收入眼底。   白景书眼神一黯,脑海里却划过先前在南院的一幕。   后来冷静下来的他,也想通了。   他确实被夏谦抢先了一步,抢先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但夏谦只是一江南诗礼大家公子,背负的东西远没有他多。   且不说,迈下去那步后,他失去的东西,不可计量。   便是他和阿言的感情,都是他无法失去的。   如果阿言对他没那份心思,还发现他…心悦于他,那届时,他们之间,可能连最后一点朋友之谊都没有了。   因为珍惜,所以害怕。   当时在南院,季斐有句话说错了。   “抑或是,连阿言都没有走进你的心。”   不,打从他第一眼见到阿言起,阿言就在他心里,从此没有离开过。   白景书抬了抬眼皮,看向前头黎青颜的背影,深深地看了一眼。   无论如何,他得试试。   季斐则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目色看似玩世不恭,漫不经心,只其中淡淡又淡淡地划过一丝寂寥,不过,很快这丝寂寥便消失不见。   又成了旁人眼中潇洒人间的季小将军。   可是最为头疼的是,顶上看着底下黎青颜等人眼神暗流交汇的监考助教。   这都啥玩意?!   难道这群尖子监生们准备集体作弊?!   幸而,监考助教没有头疼太久。   黎青颜专注于试卷后,其他几人也收回了目光,之后,眼神便没再离开过试卷,也打消了监考助教对他们的怀疑。   接着,淡淡的墨香,便在考场里,飘散了开。   “月末大考”是不分给监生们蜡烛的,意思便是白日必须写完。   即使,黎青颜所在的广业堂,不考小作文,但要写完出的“墨义”和“帖经”,也得费上好长一段时日。   好在,黎青颜是下过苦功夫的,因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现代,也有可能回不去现代了。   黎青颜必须得在这个时代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本事从哪里来?   古人早有云——   书中自有黄金屋。   再就是黎青颜现代所学,放在古代,除了当官,便是当个教书先生,总归离不开书本。   所以,对于自己赚钱的饭碗,黎青颜还是很重视的。   成了第一个交卷的人,并不算太意外,至少广业堂的人都不是很意外。   只是眼神中的羡慕嫉妒恨,有些掩饰住了有些没掩饰住罢了。   出门之后,黎青颜没着急走,而是在广业堂门口等夏谦,好一会看看他是不是生病了。   只是,夏谦没等到,倒是等到了另一个有些意外的人。 第84章   是文山鸣。   黎青颜见文山鸣面上从容的紧, 同文山鸣道。   “文兄,看来这回考的不错。”   文山鸣没多谦让, 还真是笑着接过话头。   “确实还行,不过速度比不得黎世子,我瞧着你该是三堂中最先出来的吧。”   黎青颜扯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广业堂只考墨义和帖经,不过是手写的快些罢了。”   “不知, 文兄所在的正义堂出的是?”   文山鸣听出了黎青颜的谦虚,即使只是墨义和帖经, 也不仅仅是手速的问题,更多的是记忆力的考核, 而且一般这两科, 题目出的特别多,黎青颜既然能成为三堂第一个答完的人, 而且以黎青颜的水准, 不说有十成把握, 至少也有九成。   答得快,还答得这么好, 文山鸣心头由然升起一丝佩服, 然后回着黎青颜的话道。   “是一道经义题。”   “谈谈对《师说》的理解。”   文山鸣本就是个话唠,见黎青颜问起,还颇有兴趣的模样, 一下子就说开了去。   经义不同于策问, 主针对先贤文章写读后感。   《师说》这文, 黎青颜学过, 是韩愈的一篇批判性议论文,文章阐述了老师的重要性,以及从师求学的道理,顺便批判了当时社会,士大夫耻学于师的现象。   黎青颜挺喜欢其中的一段的——   “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道理所存在的地方,就是老师所存在的地方。   难得的,她在先贤文章中隐约看到一丝平等的意思。   虽然只是在某些特殊情景中,也不妨黎青颜感慨一番。   而文山鸣确实在学识上是个厉害角色,他紧紧扣住了当时社会“士大夫耻学于师”这一现象大说特说,提倡尊贤重道。   黎青颜匆匆听过,亦是不住点头。   文山鸣这篇文章,不出意外,会得高分,成为正义堂的第一名也不意外。   不过文山鸣说得多了,便开始讲述自己为什么想从这个方面说,原来文山鸣出身金陵文氏,其父乃是金陵舜天学院的掌院,可谓一门从师,所以文山鸣生长在这样的家庭,自然比旁人对教书先生有更多的敬畏之情。   只是,文山鸣越说越多,却见黎青颜脸色越来越沉。   文山鸣话停,朝黎青颜看了过去,有些疑惑道。   “黎世子,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黎青颜冷淡的眉眼藏着些微惊愣,但很快又掩饰了过去,挂着一丝有礼客气的笑容道。   “无碍,方才有些走神。”   文山鸣正想说什么,碰巧夏谦出了来,黎青颜眼里明显划过一丝喜悦,只是眼神落到同行人时,就……   咦,白景书?!   黎青颜神色陡然一凝,心头忽然想起原身说的那番话。   然后,神色顿时有些复杂。   她…该是没猜错的。   原身喜欢白景书。   所以,才在梦里警告她,不要用原身的身体去喜欢别人。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让夏谦眼里看到的是“黎青颜”的样子呀。   可现在,不是没有办法嘛。   想到这,黎青颜心头不由涌起几丝奇怪。   原身虽然冷漠,但不是不讲道理的蛮恨之人。   可在梦里的原身,对她的态度和敌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   奇怪,好生奇怪。   黎青颜忽然有些期盼能早点在梦里同原身再相遇,连害怕的情绪都减退了些,因为她现在有一肚子的疑问,等待原身去解答。   而且,她同原身的梦中相遇,一开始就极为奇怪。   究竟是什么契机让她拥有了同原身梦里相见的能力呢?   这也是个未解之谜。   黎青颜交叠在后背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整个人陷入了自我思考中。   直至夏谦走近,身上若有似乎的药香,提醒了黎青颜。   她回神,眼带关切地看着夏谦。   “阿谦,昨夜可是没睡好?”   而对于一旁的白景书,黎青颜只是淡淡的点头。   对于原身喜欢的人,黎青颜的态度,一概敬而远之,只当让人挑不出错处就是。   见状,夏谦挑了挑眉,眉宇间有些开心,又好似藏着几分不解,但还是先回了黎青颜一句。   “让阿言见笑了,因着今日月考,昨夜多温习了一会书。”   黎青颜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敲击,心里不是很相信夏谦的话。   这么重的黑眼圈,哪是多温习一会,定是一晚上都没睡。   有些着急扯过夏谦衣袖。   “来,跟我走。”   夏谦微愣。   “阿言,这是要去干什么?”   黎青颜一脸雄赳赳气昂昂,扬了扬下巴道。   “睡觉去!”   夏谦,白景书,文山鸣,惊!   当然,最后黎青颜也没能带着夏谦去睡觉。   原因出在白景书身上。   白景书似有话想对黎青颜说,在黎青颜拉着夏谦走的时候,拦下了她。   “黎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黎青颜本来不想同白景书多相处的,可冷不丁地她触及白景书略带几分孤寂的眼神,又觉得有些可怜。   原身喜欢白景书,珍藏着同白景书之间的回忆。   那白景书对原身呢?   黎青颜眼神微愣,抓住夏谦衣袖的手略微松了松。   身后的夏谦见状,方才眉宇间的开心之色,淡了些许。   垂眸,看向黎青颜扯着自己衣袖的手。   轻轻地,夏谦将那只手,从自己衣袖上拨了下去。   抬眼,冲着一旁有些走神的黎青颜,淡淡笑道。   “阿言,既然白世子找你有事,你且先同白世子谈事,我就先回房休息了。”   “阿谦……”   黎青颜抬了抬眼皮,耳边听得夏谦的语气有些奇怪,她想唤住夏谦,却见夏谦若无其事地冲她淡淡颔首,便是转身离去。   文山鸣见夏谦先走,自己也不便久呆,也是转身告辞离去。   学堂外,现在只剩下黎青颜和白景书两人,面面相觑。   ——   夏谦一人独自走在回住所的路上,等候在路旁的乌木赶紧跟了上来。   先前学堂里的一幕,瞒不过他们这些暗卫。   乌木小声同夏谦道。   “主子,要不要派人去监听?”   没提名,但两人心知肚明说的是谁,毕竟黎青颜是夏谦最为关心的人。   夏谦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拢,驻足了一下,目色停留在路旁一株正在落叶的树。   已近秋日,树叶也开始逐渐走上了它的生长循环。   秋死春生。   可他呢……   夏谦苦笑地看了一眼飘落的落叶。   他能等到自己春生的一天吗?   想罢,夏谦冲乌木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   有些选择,是强求不得的。   他不想勉强阿言,也没资格勉强阿言。   他能做的。   只有等。   等阿言的选择。   ——   另一边,白景书将黎青颜带到一个偏僻的亭子。   而那早已摆好了茶点点心,白景书走近时,正好将他的下人支走。   待黎青颜落座,白景书先是笑了笑道。   “黎世子,看看这些点心,可还合你的胃口?”   黎青颜匆匆一扫,瞳孔微微放大,心里更确认了几分。   原身同白景书果然有一段过去。   这些点心,全是原身喜欢的口味。   就不知白景书对原身是个什么意思?   现在能确认的,两人定然相熟。   只是相熟也分很多种,是朋友之情,抑或是…男女之情?   不对,白景书好似不知道原身是女的。   黎青颜仔细回忆了下自己同白景书的相处,南安郡王府时的初见,南华寺的再遇,朝考庆贺宴的交谈,再到国子监内的种种。   虽然白景书特别关注她,但确实对她的态度,不像对一个女子,反倒像是对同类。   可以确定的是,黎青颜是白景书尊重的人。   也可称——   尊重的朋友。   黎青颜越想脑子越乱,索性静观其变,说不准这次沟通,她能发现一二。   她客气地回了句。   “白世子,你找在下何事?”   白景书见黎青颜没动点心,眼里略微有些黯淡,但很快又恢复了从容,身形顿了一下,难得扯了扯嘴角道。   “上回…是我错了。”   黎青颜微愣。   上回,哪个上回?   朝考庆贺宴,躲她手的事?   黎青颜眼里划过几分不解,不知道白景书在说什么。   但黎青颜又不敢表现出来,她估摸着自己猜的不对,白景书说得应该是原身隐藏的记忆里面的事。   所以,黎青颜只好佯装冷淡道。   “在下不知道白世子在说什么。”   表情也不是疑惑,只是冷淡。   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适合黎青颜套话。   也不怪黎青颜想套白景书话,原身真是将记忆隐藏的一丝不露,黎青颜周身现在又危机四伏,缺失一段记忆,总归她是缺乏安全感的。   总得知道,白景书以后有没有可能会杀她吧。   谁料白景书,今个也不知抽的什么风,也不按常理出牌。   白景书见黎青颜提起这事态度冷淡,他略作停顿,转而声音有些和软道。   “也罢,这事令我二人生隙,不提也罢。”   黎青颜:!!!别不提啊!!!她嗷嗷想知道。   然,内心的小青颜如何激动,外表依旧淡定的一比,只她莫名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白景书那头却接着说道。   “今日来,我是想问你另外一件事。”   话毕,白景书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信封。   黎青颜瞥眼过去,觉得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还没等黎青颜回忆起,白景书已然将信封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在桌上,让黎青颜看个分明。   一行俊秀的字迹映入黎青颜眼里。   她睫毛瞬间颤了几下。   字迹,是原身的。   而字——   “我还能信任你吗?”   黎青颜脑中的麻线团,瞬间多出了一条。   这又是闹哪出?!   这时,耳边适时响起了白景书的声音。   “阿言,这是什么意思?”   黎青颜身形终是忍不住怔住,在听到白景书忽然这么亲昵称呼自己后,   她转了转头,看向身边的语气温柔到诡异的白景书。   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内心全然懵逼。   你问我,我问谁? 第85章   黎青颜现在想睡个觉。   在梦里, 问问原身。   她究竟想做什么!?   可她现在做不到。   她只能望着白景书瞪着一双求知欲旺盛的桃花眼看着她。   黎青颜眼神有些呆滞,可这么同白景书大眼瞪小眼, 也不是办法。   她得想个法子,先把这事糊弄过去。   想想想想!   冷静!沉着!深呼吸!不对…不能深呼吸!   若是白景书不在场,黎青颜真要抱着头想了。   然白景书在场,黎青颜只得端起高冷的面皮, 神叨叨地云游天外。   好一会,黎青颜忽然想起, 先前白景书说他错了的事,估摸着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原身的事。   这信封方才她也看明白了, 除了是原身的字迹外, 还是出自七夕节的“信书”,她早听说过信书是可以提前放置的。   这封“信书”, 看来是原身故意留给白景书的, 在黎青颜穿过来之前。   “我还能相信你吗?”   黎青颜仔细品味了下这句话。   这意思, 白景书同原身之间因为某件事,原身对白景书产生了信任危机。   这件事, 还应该不是白景书嘴里说的“他错了”的那件事, 不然白景书这会就该同黎青颜解释,而不是过来问她了。   这就是说,原身知道了连白景书都不知道的事。   黎青颜真想去梦里晃晃原身, 藏什么不好, 藏同白景书相关的记忆, 她真是想帮她收拾摊子都不知道怎么收拾。   只是忽然, 黎青颜烦闷的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   有了!   黎青颜眉峰轻轻上挑了一下,面容朝着越来越冷的方向而去。   “我说这句话,意思还不明显吗?”   瞧着黎青颜脸色骤然变冷,白景书心里一咯噔,心道阿言难道误会了什么?   他下意识想表清白忠心。   “阿言……”   黎青颜抬了抬手,打断了白景书的话,扯了扯嘴角,佯装淡漠。   “白世子,问题出在你这边,你不应该来问我,等你什么时候明白了前因后果,我们再谈。”   黎青颜方才想到,原身只封存了同白景书相关的记忆,那这个“信任危机”肯定也是围绕着“白景书”发生的事,那她也不用那么着急表明态度,以白家的本事,白景书查起来定然要比她容易多了,顺便,还能看看这事同黎青颜的生死存亡有没有关系。   这样一来,既能借白景书的手,去查原身藏着的记忆,又能将白景书糊弄过去。   简直,一举两得。   黎青颜,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棒棒的。   黎青颜微微嘴角上翘,心里给自己点了一百个赞。   果然,白景书听完眼神顿了顿。   其实白景书来找黎青颜前,粗略查过自己最近周遭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但却没有什么发现,才想着直接过来问阿言,可瞧着阿言对他误会极深,若不查出个究竟,拿出点证据,便是说什么都不知情,恐阿言也不会相信。   白景书眉眼一沉,决定回去彻查一番,不只是他自己,看来这回白家内部也要好好查一下。   不过,虽然眼下时机不太对,可白景书着实心情有些迫切。   他想要确认什么,又着急想留住什么。   于是,白景书紧了紧眉眼,眸中情绪翻滚,轻声唤道。   “阿言……”   黎青颜刚想高冷地回一句“干嘛”,却冷不丁地撞入白景书情绪翻滚的桃花眼。   这回,轮到黎青颜心头咯噔了。   若是早些时日,黎青颜或许看不懂白景书的眼神。   可现在的黎青颜,是情窦初开的黎青颜。   只是,她情窦初开的对象是——   夏谦。   而白景书是——   原身。   确认这一点后,黎青颜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很意外。   也许早在那日在彝伦堂,白景书紧张抓过黎青颜的手,原身的心脏不受黎青颜控制疯狂跳动时,她已然猜到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暗流涌动。   可如今……   知道真相的黎青颜,眉头微微蹙起,内心却悠悠然叹了口气。   可如今,一切都晚了。   白景书认识的“黎青言”,不在了。   面对对原身心存爱意的白景书,黎青颜头一次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无奈感。   就连说出一句拒绝的话,都会加剧白景书的可怜。   他已经够可怜了。   不得不说,知道所有真相的黎青颜,同情白景书。   而她唯一能做的。   就是将属于原身的这句话,让它永远属于原身。   白景书正欲张口说着什么,闪烁的瞳孔,说明他内心忐忑又紧张,可看向黎青颜的眼神,却是冷漠少年难得的温柔缱绻。   他想表白。   他不想后悔。   只是白景书刚想出声,却见黎青颜忽地起身。   身上那股高冷的劲儿,忽然消失。   下一刻,黎青颜嘴角上翘咧开,是春光明媚的笑容。   笑得洒脱肆意。   白景书微愣,他不是没见过阿言笑,可却从来没见过他这般笑容。   阿言的笑,由来都是淡然而又克制,像那高不可攀的雪山青松。   而眼前的阿言,笑得却有种温暖人心的力量,似冬日里的一壶正焚煮着的暖茶。   许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阿言,白景书卡在喉头的话瞬时顿住,心头莫名涌起几丝怪异之感。   而黎青颜却适时开口,声音还是淡淡的,却丝毫没有了凉意。   但……   “白世子,不论你想说什么,对象都不应该是我。”   一字一字,字字戳心。   白景书看着说完便抬脚走人,极为潇洒的黎青颜的背影。   心里泛起一丝丝疼痛。   可伴随着疼痛的,却是莫名的认同。   卡在喉间的那句话,未及唇舌,终是咽回了肚里。   刚刚那一瞬间,白景书看着那样的阿言,他说不出口任何一句表白。   就仿佛眼前之人,并不是他所认识的阿言。   ——   那日过后,黎青颜也偶有同白景书偶遇,但两人表现皆是正常,仿佛那天的对话并没有发生。   这一幕,看在夏谦眼里又是若有所思。   转眼又过了几日,到了月考放榜的日子。   这期间,黎青颜倒是通过秋平得知了不少消息。   国子监封闭的紧,要得知外界动向,自身有渠道另说,大多都是通过小厮出去采买时,顺便打探。   无权无势的黎青颜自然也是如此,不过,她也没什么特别关心的,只让秋平捡着近来盛京热门的事说。   秋平是个伶俐的,不一会便滔滔不绝了起来。   “世子爷,近来盛京还真发生了好些有趣的事。”   “哦,说来听听。”黎青颜挑了挑眉。   “前些时候,圣上本想给永宁县主指婚,却被南安郡王挡了回去,说是刚将永宁县主找回来,想多留她几年,这事不着急。”   “南安郡王还有这本事?”   “当然不是南安郡王的本事,是南安郡王的母亲大长公主出面,圣上才没发怒南安郡王。”   “不过,即使永宁县主贵为金枝玉叶,可这姑娘年龄大了,到底在这嫁人的行情里矮了几分。”秋平不由添了几丝关切补充道。   永宁县主便是靳相君,秋平想着永宁县主也算是他们黎府二房出去的,便先将永宁县主的事说了出来。   但瞧着世子爷,不是很关心的样子。   黎青颜当然不关心,靳相君的大半个人生经历,她知道的比现在的靳相君还多,也不用从旁人嘴里去多了解什么。   像秋平担心的那个问题,放在靳相君身上根本就不存在。   靳相君身边根本不缺男人,而且再过几年,她就会风风光光嫁给二皇子,成为二皇子妃。   等到二皇子成为太子之时,靳相君则成为了整个盛京上下的女子们心中最羡慕的女人。   可靳相君的野心远远不止如此。   黎青颜还记得原书是这么说的——   【靳相君的贴身丫鬟叽叽喳喳道。   “太子妃,如今整个盛京的女子可都羡慕您呢。”   靳相君看着镜中温婉绝色的容颜,淡淡一笑,笑容却未及眼底。   盛京女子的羡慕,有何稀罕?   她要得是整个大燕朝所有子民的仰望。   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才是她毕生所求。】   想到宛如女强人般的靳相君,黎青颜在某种层面上,也是很佩服了,如果不是两人是这种尴尬的关系,黎青颜说不得还会欣赏靳相君某些方面的作为。   黎青颜对靳相君的事不是太感兴趣,便催促秋平另说几件趣事。   “还有吗?”   秋平接着道。   “有的,另外两件事都同太子有关。”   皇城根下,紫禁城里有什么动向,老百姓最为关心了。   黎青颜也不例外,况且太子还是她的偶像呢,她正了正身子,表情多了几分好奇道。   “什么事?什么事?快说来听听!”   “中秋节时,不是传闻要给太子选妃吗?那日可去了不少世家小姐,可圣上和太子并无表态,大家还有些莫名,以为消息是空穴来风。”   “可之后,圣上和太子去皇家的温泉山庄小住时,圣上将那南华寺最为灵验的明尘大师请了过去,替太子算一卦。”   “算的具体是哪方面,没有流传出来,倒是流传出来另外一个传闻。”   “传闻明尘大师有言,太子命中将遇一天命之女,此女于太子有福,于大燕朝有福,可佑大燕朝国运昌盛,兴盛百年。”   黎青颜听到这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知是原书对太子描写太少还是如何,这一段她并没有看到过。   黎青颜轻轻皱了皱眉。   “然后呢?有说这天命之女的特征吗?”   秋平摇了摇头。   “这倒没传出来,这种机密,估计也不会流传出来,但外面倒是猜测了好些版本,能配的上太子的世家小姐皆被猜个遍。”   “听闻现在盛京可流行走高冷仙子的路子了,好些世家小姐,三餐不吃,尽喝露水,就为了能往天命之女四个字多靠靠。”   “还有些世家府上,想买通明尘大师,套取天命之女的信息。”   “不过,以明尘大师的威望,自然也不会接受这些贿赂。”   明尘大师,黎青颜还是知道的,原书中唯一一个算是不站队靳相君,却没得靳相君打击报复的人。   此人不是南华寺的主持,却是连南华寺的主持都要仰望尊敬,可见其威望,同时,也是靳相君不敢轻易动的人。   明尘大师是出家人,所以朝野风波,他向来不管,当时靳相君想让明尘大师出言为二皇子造势,说二皇子是紫微星转世。   却被明尘大师以“出家人不打诳语”为由,断然拒绝。   靳相君虽然气急,却又奈何明尘大师不得。   其后,转而找出了道教的领头人,为二皇子造势,这又是另外的话了。   但由此可见,明尘大师是一个极有风骨的人。   而且,他既然能说出“出家人不打诳语”这话,是不是意味着太子真有个天命之女在等着他。   可,这个天命之女,又是谁呢?   黎青颜好奇不解。 第86章   国子监月考放榜自然没朝考来得规模大。   只不过是在国子监的告示栏贴了几张白纸。   可就这几张白纸, 也围观了不少人。   为了方便查看,国子监将告示栏按各学堂分类位置,所以, 等黎青颜过去时, 就见那一面长墙上,每隔一小段距离,就聚集了一小撮儿人。   广业堂几个大字, 黎青颜远远就看见了, 可瞧着人乌泱泱的,光看一眼,都觉得挤的慌。   不过, 黎青颜还未走近,就见黎青烨从里面挤了出来。   见着她后, 黎青烨同黎青颜有几分相似的面庞,微微展颜, 黎青颜愣了一下。   这才发现好些时日没注意黎青烨,他同原身倒是越来越像了,也不是五官,好似整个人的气韵是越发像了。   这黎府倒也稀奇, 竟是堂兄弟之间有相似的基因。   黎青烨奋力挤了出来, 有些开心地朝着黎青颜跑了过去, 兴奋道。   “恭喜世子堂哥, 贺喜世子堂哥, 成为广业堂的第一名, 而且,这回我们广业堂可厉害了,是三堂当中最厉害的。”   黎青烨好似因为太过激动,声音略有些大,一时,周遭还在看成绩的其他几堂弟子,一下子将目光集中在他俩身上,且其中不乏有不善的目光。   黎青颜警觉,知其锋芒太露反招嫉恨的道理,面容淡淡道。   “五堂弟哪里的话,三堂皆属于国子监学堂,各堂学子皆是顶顶优秀之辈,而且这回月考,三堂考试内容皆不一样,无法作以评判,哪里分得出什么最厉害不厉害。”   “可是……”   黎青烨张了张口,好似还想说什么,黎青颜却轻轻看了他一眼,声音宛如玉石碰撞。   “五堂弟,你说是与不是?”   黎青烨瞬间噤声,也不知是被黎青颜目色吓得,还是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冒失。   黎青颜说完,就没再理黎青烨,不过也没走,沿着告示栏看了过去。   从左至右。   首先映入眼帘的正义堂,打头文山鸣三个大字,硕大无比,黎青颜恍然想起先前文山鸣提及的他写的文章。   果然,没出她所料,文山鸣成了正义堂的第一名。   不过,再瞧见文山鸣这个名字,黎青颜心头却有些打鼓。   那日,黎青颜听到文山鸣的背景,之所以讶异,正是因为文山鸣是——   原书中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   国子监这段副本,倒是同原书情节差不了太多,烟雨先生出任国子监祭酒,天下学子竞相慕名前来,以此期望能得烟雨先生的青睐。   不过,原书中不是烟雨先生主动招关门弟子,而是监生们对烟雨先生大献殷勤,这其中,又以文山鸣最为刻苦努力,而且好似也颇对烟雨先生胃口,再加上烟雨先生同金陵文氏是世代故交,这才破例将文山鸣提为关门弟子。   原书中的女帝靳相君,当时有所权衡,是去围着烟雨先生转,得一个关门弟子的名额,还是好生抓紧时间学习男权社会的治国之道,以及为自己之后登位铺路。   靳相君极为聪明,稍稍计算,便选择了后者,她时间不多,所以来不及去讨好烟雨先生,也就便宜了文山鸣。   想着要跟原剧情中正派关门弟子竞争,黎青颜不免对文山鸣多有留意。   看书的时候,或许不觉,但她观原身的记忆,烟雨先生是一个极有自己一套准则的人。   他选择文山鸣,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不是文山鸣刻苦勤奋,再加上他同文家有交情就能打动他的。   而原书中值得参考的就一句话,文山鸣对了烟雨先生胃口。   黎青颜盯着前头被围绕的文山鸣看了一会。   没看明白,文山鸣到底是哪里吸引了烟雨先生。   也罢,她这回但随本心就好,至于能不能成为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就听天由命吧,莫想太多。   片刻后,黎青颜压住心头好奇,又朝着下一个学堂告示栏走去,是崇志堂。   打头的第一名和第二名,黎青颜皆认识。   她眼睑轻轻微眯。   黎青颜早知道靳相君厉害,曾身为帝王之人,能不厉害吗?   却没想到,这回她愿意展露锋芒,力压举监。   是了,崇志堂的第一名是靳离,也就是靳相君伪装的身份。   第二名则是范明成,举人入监的监生,在三堂中亦是小有名气。   先时,靳相君能成为崇志堂的斋长,是因为范明成没兴趣,可这回月考,靳相君却是用实力碾压了范明成。   一时,崇志堂的众位监生,看向靳相君的目光却是不一般。   靳相君没忘记自己伪装的身份,腼腆地笑了笑,有礼的同周遭向她道贺的监生们致谢,即使得了第一,整个人看着也自卑的紧。   这一幕,看在眼里,黎青颜更觉靳相君危险,能屈能伸,果然是个干大事的人。   而靳相君冷不丁地对上了黎青颜关注她的眼神,靳相君眼里骤然闪过一丝惊喜,若不是黎青颜早知其身份,还发现不了这丝情绪。   不过,黎青颜是不会给靳相君机会的,所以,同靳相君对上视线后,黎青颜快速错开,继续往下一学堂走去。   徒留靳相君,眼神从惊喜转变为小小的郁闷,下意识自我检讨起来。   自己是否最近太过专注发展自己的雄图霸业,而疏忽了对黎青言的注意。   要不要借着这个身份,接近黎青言试试。   她啊,着实有些想黎青言。   靳相君不自觉耳根微微发红。   有的人就是这样,不出现时,像一颗宝石,被束之高阁珍藏。   可一旦出现,宝石的光芒,即使悬挂在最高的楼阁中,也挡不住散落下来,绽放一室光彩。   而两人皆未发现,隐于众人之中的范明成,看着被大家簇拥的靳相君,眼神暗暗闪过几丝不甘和阴狠。   黎青颜此时尚且不知,这恶意的火,会烧到她的身上来。   最后,便是黎青颜自己所在的广业堂了,看到广业堂的排名,黎青颜眉眼顿了一下,忽然明白先前黎青烨为何会抑制不住兴奋说那样的话。   广业堂这回确实出彩了。   第一名那一栏后面,竟然跟了三个名字!   分别是,黎青言,夏谦,白景书。   三人竟是并列第一。   黎青颜忽然想起早些时日碰到“广业堂”的周助教,也是他们的班主任,走路都是带风的样子。   周助教是不是早就算好了一切,才让广业堂考不需要主观判定的“墨义”和“帖经”,为了让广业堂以“并列第一”扬名三堂。   不过,广业堂虽然成绩显眼,但大家也知道广业堂考的都是客观题。   所以,对整个广业堂的月考成绩打了一些折扣分。   至此,初级班的三堂月考终了,每堂只取前三十名,进入第二项考核。   这放在现代,可以称的上是海选结束。   接下来的第二关,可是严峻。   考的是君子六艺。   即“礼、乐、射、御、书、数”。   礼,指的是礼节,古有“五礼”,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虽不知考核形式,但大抵范围就在五礼之中。   乐,顾名思义,便是音乐,也指的是六乐,即《云门大卷》、《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这是六套乐舞,经常在重大祭祀活动中使用,不过,以黎青颜的理解,这回的乐,应该是泛指,旨在决出乐门高手。   射,指的是射箭的技术,不只能保家卫国,也是日常娱乐,先前黎青颜的投壶,也是从射箭衍生出来的娱乐活动。   御,简而言之,马上功夫,这个黎青颜一听,就选择了拒绝,她可一点都不擅长这方面。   书,即是书法,不过书法的判别,掺杂了不少主观个人情绪,要是正对考官的口味,那自然得了高分,要是不能,即使写的再好,也耗不过考官的心头好。   数,数术,跟现代的数学差不多,就不知如今大燕朝的数术发展到哪一阶段了。   黎青颜一边在脑海分析究竟该选择参加哪几门技艺考核,一边听秋平说着第二关考核通过的规矩。   第二关考核,每个监生需要也只能报名三门技艺考核。   按排名积分计算,各门技艺考核中,第一名得五分,第二名得三分,第三名得一分。   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班各取其三门总积分相加排名前五者进入第三关考核。   相当于进入第三关考核的有且仅有十五人!   名额顿减,足见竞争激烈。   眼下,黎青颜周遭已经有人开始打听黎青颜想选哪几门技艺,毕竟,黎青颜是热门种子选手,好些对自己不自信的皆会选择避开她。   不过,黎青颜没想到白景书竟然也会来问她。   黎青颜哑然,抬眼看向询问她的白景书,老实交代。   “我还没想好。”   白景书声音微顿,才是抬头,同黎青颜道。   “我会选乐,射,御。”   白景书瞥了一眼黎青颜身后的秋平,又是补充了一句。   “黎世子,希望我们一起走到第三关。” 第87章   最后, 黎青颜确实没选“乐,射,御”。   主要是她是女子的身躯, 射和御不在行, 而乐之一门,黎青颜只能算会品,但弹的出形, 弹不出韵。   没有情感的音乐到底是空洞的, 黎青颜没把握,也就放弃了。   不过,比起考试, 黎青颜更关心夏谦。   也不知怎的,自打月考时见过夏谦, 黎青颜觉得他精神头越发差了些。   黎青颜想过去看看他,月考之后, 有那么一天的假期。   夏谦也回了他在京城的亲戚家,也就是上回黎青颜在南华寺遇到的夏谦那个小表妹骆宜雯的家——   骆府。   骆宜雯柔弱的脸闪过黎青颜脑海,她的心境却同上回全然不同。   上回,她的心思全被靳相君牵走了, 还只想着抱夏谦大腿, 对骆宜雯只停留在一个路人甲乙丙丁的印象。   而这回, 哼哼, 她记得骆宜雯可是向夏谦表白过的。   虽然夏谦拒绝了, 但这近水楼台, 孤男寡女的,黎青颜不放心。   即使她现在好像也没资格不放心。   当然,黎青颜今日还是主要去看望夏谦,至于骆宜雯只是顺道看看而已。   嗯,只是顺道。   黎青颜自我洗脑中,绝不承认自己嫉妒骆宜雯可以用女孩子的身份大胆向夏谦表白。   不过,既是上门拜访,黎青颜自然不能空手而去。   骆府的礼物,黎青颜让秋平去准备了。   而夏谦的,她自己上。   说起来,她认识夏谦这么久,好似一直没送过他什么东西,除了上回那一抔土,倒是夏谦时不时总送她东西。   可这一时之间,她又琢磨不出该送夏谦什么。   黎青颜微微蹙了蹙眉头。   忽然,黎青颜脑海灵光一闪,想到了她弟弟。   现代的弟弟。   欸,有了。   没想到那不成器的弟弟,偶尔有一回也能派上点用场。   想到自家亲弟弟,黎青颜难得眼神划过一丝怀念,但很快那丝怀念就消失了。   找不到办法回家,想也是白想,不过徒增伤感。   收拾好难得悲伤晚秋的心情,黎青颜准备好要带给夏谦的礼物,就和秋平二人朝着骆府而去。   盛京骆府,是夏谦姑姑的夫家,是经商世家,在盛京的商圈堪称半壁江山。   可饶骆家再有钱,按理说,夏谦家是江南诗礼大家,是看不上从商人家的,但骆家上一代家主,受够了浸淫在满是铜臭味的圈子,一心想让骆家,从他手上变得不一样些。   后来,骆家上一代家主结识了夏谦的爷爷,顺带还救了他一命,夏谦爷爷自然要报答骆家上一代家主。   骆家上一代家主一琢磨,这不就是个改变的机会嘛。   首先,从根上开始改变。   所以,他别的也不求,只求能替他儿子讨个知书达理的夫人。   但这个要求,确实让夏谦爷爷为难了下,因为他们的嫡系子孙从未有娶商女或嫁商人的先例。   恐怕,这事他答应,家里那些长辈也会开庭请祖宗说教他三天三夜,还不从。   幸而,骆家上一代家主是个和善的,知道夏谦爷爷的难处,便退而求其次,替自己儿子求娶了夏谦爷爷的庶女为妻。   所以,骆府现任家主的夫人虽是夏谦的长辈,平时却也得敬着夏谦三分,到底是夏家最为金贵的嫡系长子。   而黎青颜来骆府找夏谦,亦是受到了骆府上下所有人的欢迎。   黎青颜在外,依旧是一副风光霁月的高岭之花模样。   在骆家家主起了第十个话题后,黎青颜终于没忍住,面上淡淡道。   “骆老爷,不知我能否去看看夏兄?”   刚刚她一进门,骆家家主就同黎青颜说,夏谦确实身体有些不适,如黎青颜预料之后,黎青颜反倒更担心了。   礼貌地陪骆老爷聊了几句,却见他越聊越开心,黎青颜这才出言打断。   骆家家主自己好像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脸上有些讪讪,赶紧让下人给黎青颜引路。   只是等黎青颜走后,骆家家主方才看着有些憨厚的面容,陡然一变,几丝精光划过他眼底。   回头皱了皱眉,同身后的下人呵斥道。   “叫你们去叫小姐,小姐人呢?!”   那下人抖了抖腿,颤着声回道。   “小姐…小姐说她不想来。”   “糊涂!”   骆家家主袖子一甩,显然面容有些生气。   他自己的女儿,他清楚,喜欢夏家那小子。   但他可不是他那想混清流的老爹,他更注重利益。   夏家再好,不过只是能增加些名声,而且还远在江南,对于在盛京行走的骆家起不得多大作用。   但是黎府就不一样了,不仅贵为三等侯,而且世子黎青言颇有出息,成为朝考头名,足以证明他“盛京第一才子”的实力。   以黎青言的实力和背景,之后的仕途可想而知。   想攀黎府大门的世家大有人在。   骆家家主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能同黎青言攀上点关系,可不就想让自己女儿在黎青言面前露露脸。   而且,骆家家主所图甚大,依他们家的门第,只能给黎青言当妾。   但妾到底还是委屈了自家女儿,所以,骆家家主瞄准的“平妻”的位置。   至于,怎么成为“平妻”,骆家家主眼神中的算计掩盖不住。   生米煮成熟饭,黎青言不想毁了自己的名声和仕途,只能认下。   只是,自家女儿着实是个死脑筋。   但这个念头,骆家家主也是今日才起。   不着急。   反正黎青言同夏谦关系好,来往走动亦有不少,他得好生布置布置才行。   骆家家主这厢算计着,那头黎青颜已然到了夏谦的住所。   骆府确实没亏待夏谦,给他住的都是骆府最好的院落。   只是黎青颜刚准备进去时,却见面色有些怪异的乌木出了来。   脚步有些快的迎上来道。   “世子爷来了。”   黎青颜点点头,准备继续往里走。   却见乌木伸手拦了她一下,脸上划过一丝为难。   “世子爷,着实不巧,我家少爷正在沐浴,要不小的先引您去主厅坐坐。”   乌木说完,自己也头疼,怎么黎世子突然来了,他家主子,正不知从何处往这里赶,现在在里面的只是一个戴人皮面具的暗卫,黎世子同自家主子也算相熟,他真怕黎世子看出什么问题。   不过幸好,黎世子听完后,沉默了一会,才是抬脚让乌木引路。   只是有点奇怪的是,黎世子耳朵怎么红了?   ——   黎青颜被乌木带到主厅后,约莫等了两刻钟,才见夏谦脸色有些发白地从外面进了来。   黎青颜一看夏谦那脸色,心里揪紧了一下,开口就是道。   “阿谦,你怎么回事,自己还是大夫呢,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然后连忙起身,想去搀扶夏谦。   只夏谦瞧着黎青颜递过来的手,眉眼微顿,退了一步,淡淡笑开。   “无碍,只是前些时日受了点风寒,近日已然好转,你瞧我今日不还沐浴了吗?”   黎青颜没注意夏谦的躲避,见他提起沐浴,黎青颜又不自觉想起方才脑补夏谦的肉体。   心头顿时一跳!   诶啊啊啊!   黎青颜,我代表月亮鄙视你!   两人落座,黎青颜缓过神来,接过话头,语气有些担心道。   “虽好转了些,可也要当心,风寒这病,反反复复的紧,得好生注意才行。”   想她现代得一感冒,要是不打针,光吃药,也得病上半个月才算好全,所以黎青颜有此一提醒。   听到黎青颜关心自己,夏谦心头微暖,但转而想起方才暗卫报告的骆家家主的心思,转而面色又是微沉。   他思索了下,还是同黎青颜道。   “阿言以后不用这么麻烦过府来探望我。”   “怎么?你不高兴?”   黎青颜以为自己打扰夏谦了。   夏谦展颜,笑得清浅。   “怎么会不高兴,阿言说的什么话,只是有些劳累你罢了。”   “而且,到底我于骆府是外人,说话也不是很方便。”   黎青颜闻言,想到夏谦的处境,才算理解,确实,她要总去骆府找一个外姓人,于夏谦于骆府都不是很方便。   黎青颜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道。   “那以后,你来找我玩。”   可冷不丁地,黎青颜忽然想到上回那中毒事件,又有些惊恐地摇了摇头道。   “还是算了,回头咱俩约一外面的地儿碰头吧。”   夏谦见黎青颜表情,就知道她想的什么事,笑着颔首。   拉完了家常,黎青颜就开始说正经事了。   不过,这事说起来并不是那么好意思。   黎青颜冲夏谦勾了勾手,让他凑近些道。   “能不能我俩单独说个事。”   夏谦不知黎青颜想说什么,但既然黎青颜的要求,他当然不会拒绝。   挥手,就让乌木退下,自然秋平也跟着退下。   顺带还贴心地给夏谦和黎青颜带了门。   见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夏谦才挑了挑眉,疑惑问道。   “阿言,可是有事要说?”   黎青颜漂亮的眸子左右转了一下,然后微微抿了抿唇,好一会,才一咬牙一闭眼,解下身上的荷包,从里拿出了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片递给夏谦。   夏谦未愣,没接,抬眸出声询问。   “阿言这是何物?”   而黎青颜脸上此时已然爬满了些许臊意,扭过头没看夏谦。   “你…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夏谦歪了歪头,不知黎青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还是听话接过,阿言的话,他都得听,也乐意听。   夏谦从黎青颜手中,接过那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   此时黎青颜整个头已经彻底不知道扭到哪去了。   而夏谦垂眸,轻轻展开手中的四方纸。   下一刻,夏谦身形一顿,眼神愕然了一下。   因为那张四方纸上写了三个字——   “主人卡。” 第88章   “主人”,这两个字, 夏谦不陌生。   自打他组建暗卫队以来, 他就是他们的主人。   但这两个字从黎青颜手里传达过来, 夏谦心里像是滚了一圈炭火, 既炙热又灼烧。   意义好像不一样。   夏谦睫毛微颤,询问道。   “阿言,这是何意?”   黎青颜眼神上移,目光停留在夏谦的束发木簪上, 好似能把木簪看成金簪一般。   反正就是不看夏谦的眼。   快速回道。   “字面意思, 你拥有这张纸, 可以让我帮你做一件事, 像主人一样。”   “但只有一件哦!”   黎青颜想了想,又竖起一根手指, 在夏谦眼前晃了晃补充道。   黎青颜的礼物灵感, 来源于她那个现代的弟弟, 黎青颜他们家, 家庭本就不是很富裕,她弟弟自打上了大学后,花钱的地方更多了去,她弟弟也算懂事,没管家里多要钱,自己也打工赚点生活费, 可兼职合适的工作, 不是每个月都能找到的, 有时候找不到,她弟弟就管黎青颜要点钱,然后用这个卡,去以身偿债。   黎青颜左思右想,既然想不到送什么,不如把这个决定权留给夏谦。   夏谦看着表情略微有些僵硬,一骨碌把话说了的黎青颜,眼神划过一丝趣味。   “为何要送我此物?”   黎青颜似乎早等着夏谦询问,语速极快跟连珠炮一样道。   “你看你也送了我不少东西,我却没能给你什么,这个就当我还你个人情了。”   “你可别想退回,说出去,我黎青言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为了怕夏谦不收,黎青颜堵死了夏谦的话。   夏谦看着眼前眼睛鼓得溜溜圆,下巴高高扬,一脸别扭又傲娇模样的黎青颜。   终是没忍住,嘴角勾出上翘的弧度。   可爱。   夏谦拿着这张名为“主人卡”的纸,也没着急叠好放回,反而好生端详了一下。   尤其在字迹上,黎青颜的字迹,同他上回送给她的《祈愿居士字帖》上字迹,已有了几分相似。   就这几分相似,足以让夏谦心喜良久。   耳边适时响起黎青颜的提醒。   “这东西你先收好,不着急,你可以好生想想,毕竟机会难得。”   在花式夸自己这件事上,黎青颜总是比旁人做的更好些。   “不用想了,我现在倒确有一事,需要阿言帮忙。”   “就不知阿言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夏谦两指夹着那张“主人卡”,浅笑的眸中若有所思。   黎青颜有些意外夏谦这么快就想好了,但也没多想,顺嘴回道。   “但说无妨。”   夏谦抬了抬眼皮,眼神缓缓上移,从黎青颜白皙的脖颈,移到柔嫩的双唇,再移到不带一丝烟火气的眉眼。   只是,其里看他的关切眼神,却有人气儿。   夏谦嘴角浅浅笑开,眼神难得认真。   “劳烦阿言,帮我解个惑,可好?”   ——   黎青颜此时在想一个问题。   自打嘴巴子,会不会太过丢脸?   夏谦说帮他解惑时,黎青颜还寻思,多简单个事,夏谦至于浪费“主人卡”吗?   而现在,黎青颜却后悔了。   浪费一百张“主人卡”,她也回答不上。   也不是回答不上,算是不能回答。   因为夏谦问的是——   “你同白景书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答案可就复杂了,虽然黎青颜自我猜测,原身同白景书有一段不可描述的过往,且还互相爱慕。   但这到底是黎青颜自己的猜测,没得原身点头前,黎青颜还是不能确认。   但如果,只论她自己和白景书的关系,最多最多也就是个点头之交。   可这话说出来,以白景书最近频频关注她的情况来看,悖论的紧。   难道她能说,白景书关注的是原身,跟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如果,她不想被当成妖邪,这话还是烂在肚里为好。   可让她随便编个理由,骗夏谦吧,以她现在对夏谦的情感,她有些做不到。   她并不想欺骗自己所喜欢的人。   当然,像穿书这种说出来会吓死人的灵异事件,不在这个考虑范围内。   至于,夏谦为何询问,黎青颜倒未有多想,只当他细心看出了白景书对她的不同。   黎青颜面色犯难,迟迟未有开口。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僵持。   好半晌。   一道清冽干净的声音才想起。   “算了,想想我把这么难得的机会浪费在这个问题上,着实有些可惜。”   “我还是想想别的,等我想到了再去找阿言。”   是夏谦在说话,很明显在替黎青颜解围。   黎青颜为难的样子,夏谦自然也看了出来,他眼神微微一暗。   他虽然很想听黎青颜亲口告诉他,她同白景书的纠葛,但他也不想强迫黎青颜。   夏谦,并不想成为让黎青颜为难的人。   忽略心头那丝失落,夏谦略微转了个话题。   “阿言今日可要留下进食?”   话题转得明显,显然是夏谦有意在给黎青颜台阶下。   这方才的一切,黎青颜皆看在眼里。   她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攒紧又放开,来回好几次。   终于,在夏谦再次提醒时,黎青颜的手轻轻锤了下腿。   抬眸,眼神认真而又郑重道。   “阿谦,我对白景书,算是有些同情。”   “我只能告诉你这点,至于其他,不是我不想说,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黎青颜重音落在了“我”字上,虽然她知道夏谦或许察觉不了,但她也想表明,她同原身的不同。   不过,她这一骨碌稀奇古怪的话,也不知夏谦会不会多想。   一时,黎青颜眼里划过一丝忐忑。   但奇怪地是,黎青颜对上夏谦眼神时,非但没看出一丝古怪,反而,夏谦整个人轻松了不少,甚至,一下子好像都精神了些,眼神亮了亮。   莫非这事,还能治夏谦的病?   黎青颜不解。   黎青颜哪里知道,夏谦的病,除了身体上的,更多的是被上回黎青颜说的那番喜欢白景书的言论给堵挺的。   如今,听到清醒的黎青颜说,她不过对白景书只有同情之情,夏谦堵在心头那口闷气,一下子舒展了出去。   整个人才显得有了些许容光。   至于其他,夏谦不想去想,他只听阿言说的。   阿言说是同情,就是同情。   他信阿言。 第89章   不过那张“主人卡”,最终还是被夏谦叠的四四方方放好。   因为黎青颜说, 她那个问题也不算回答上了, 所以也不算用了“主人卡”。   不过, 这一番对话, 倒是让两人都欣喜满意。   黎青颜是因为夏谦的病情好转。   夏谦则是因为解开了自己的心结。   当然也不算全然解开,这里面还有些许谜团,但夏谦不着急,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有了答案, 其他, 他可以等。   不过在黎青颜那里得了确切答案, 夏谦眼神忽然亮了亮,好似注入了一道清泉, 有了些许生机。   只是转眼, 夏谦目色微沉。   接下来, 该做选择的是他了。   ——   转眼到了第二门考核——   君子六艺的考核。   这第二门, 总共考三天,按照类别不同,分上午场和下午场。   若是没有考这门的监生们,还可以去围观别的监生们的考核情况,以此达到更好的交流和学习的目的。   不得不说,国子监归根结底, 还是一座培养人才的教学机构, 将初心贯彻的十分彻底。   而这第一门考的便是“礼”。   君子六艺, 这六门技艺,先前早已贴了公告,公布了各技艺报考的人选。   所以,黎青颜报考了“礼”一门,自然被关注他的人所知。   恰巧,基本整个国子监的监生都很关注她。   所以,“礼”之一门围观的人算是人山人海。   而恰巧,“礼”之一门,经过众位监生一致分析,应该是君子六艺中最容易过的。   剩下的五门,都需要一定的真本事,可这“礼”好似只要记住礼仪程序就行了。   虽然不知如何考核,但内容定然是出自所学。   于是,报考“礼”之一门的监生,也是“六艺”中占比人数最多的。   心思不言而喻,都想取巧走捷径。   然这一回,考核“礼”之一门的专精博士,虞博士,坐在考核地点露天高台的蒲团上,轻轻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眼里划过几分狡黠。   黎青颜今日起的稍早些,让秋平好生打理了下自己,比往日更注重仪容仪表。   不止黎青颜,所有参加“礼”这一门的监生,皆是如此,因为考核内容限定死板,就怕坏在第一印象。   到了考核场地,却见考核场地是设置在一个露天矿达的广场上。   此时广场上早已铺满了百来个蒲团。   提供监生门跪坐。   黎青颜粗粗看过去,见那蒲团还有些厚实,想是一会跪坐时,该不会太疼。   监生们依次取号进场入座。   这蒲团做的也挺有意思,像是考场座位一般,同监生们手中的号码牌是一样的。   黎青颜看了一眼自己的号码牌——   五十号。   恰好是中中央的位置。   黎青颜抬脚,走得笔直,就朝着五十号蒲团所在的位置而去。   当然,清风朗月的模样,便是同为男人的其他同场监生们,也不由为其风采驻足。   心头却也偷偷叹气。   感觉“礼”之一门的头名被内定了一般,看来只能想想二、三名了。   可这里面总有那么些是不服输的。   文山鸣和范明成,皆是如此。   只不过,前者只是自信,后者却是自负。   范明成此人一向自视甚高,虽于春闱落第,但总觉得自己比这群连秋闱都没参加过,连举人都不是的监生们强上不少。   虽然,月考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靳离打脸,但范明成只觉是自己轻敌。   并不觉得是对方有多厉害。   再者考得也是偏主观的“经义”,范明成只当自己没对上考官的口味。   但实力,并不输给靳离。   他又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听都没听过的人。   只是,上回的月考成绩,到底让他遭受了不少奚落嘲笑。   范明成心头虽怨,却也暗自发誓,一定要掰回一城,而“礼”之一门,正好能送他一个开门红。   旁人或许不知,范明成家里同掌管祭祀礼仪的大太监关系非比寻常,那大太监算是他大伯。   因为大伯身担要职,他身后的人自然在礼数上也不能出一点差错,所以,范明成自小就被极懂礼仪的大伯派人教导祭祀礼仪,包括宫中礼仪等等。   如是考理论知识,范明成自比在座无一是他对手。   而且……   范明成眼神微微落在前头正在找位置的黎青颜身上。   唇角勾起一抹不善的笑容。   正好,可以借一借这所谓“盛京第一才子”的名声东风。   巧的是,文山鸣和范明成的位置恰好在黎青颜的蒲团两边,文山鸣在左,范明成在右。   待所有人都站好后,“礼”之一门的专精博士,才慢悠悠地起了身来。   藏着精光的双目,淡淡环视了一圈底下众人。   当然着重看了几眼,表情明显有些不放在心上的一小部分人。   然后才是似笑非笑地捋了捋胡须道。   “礼之一门,考核方法很简单,由左始,左右监生互相对问,问题范围就在五礼之中,随意问取,谁先答不上来,或者谁先想不出问题,便是输,时间在十息内。”   话音一落,众监生严重划过一丝了然,虽考核方式有时长限制,但到底没多出格。   难度也就在记忆力和应变能力上。   想想,确实如他们预料所言。   但黎青颜却微微挑了挑眉。   刚刚她有所留意的,高台上的专精博士,眼神扫过他们这一圈人时,眼里隐隐藏着精光和戏谑。   特别像以前她当老师时,心里琢磨花样收拾班上那群不老实小孩的眼神。   但听专精博士的话,一时半会,她也想不通那花样是什么,只是觉得没他说的那么简单。   黎青颜正思索着,又听专精博士补了一句。   “另外大家注意,可别太用力,将蒲团坐坏了。”   这提醒的话,让底下好些监生心下好笑。   他们又不是两百多斤的大胖子,如何能把蒲团给坐坏。   但黎青颜却注意到了这句话。   在此情此景,专精博士是不会废话的。   那这蒲团……   黎青颜眼神微微落了上去。   只她还未跪坐上蒲团,就有一些监生速度比她还快的跪坐了上去。   而下一刻。   “啊!”   “啊啊!!”   “啊啊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瞬间响起。 第90章   伴随着声音的是瞬间跳起的身影。   遍布整个广场, 哪哪都有。   而这些跳起的身影, 都有个很统一的标志。   便是他们膝盖上均染上了一片橙色,正滴滴答答顺着监生服滑落在脚尖。   狼狈不已。   在广场两边的高台楼阁中, 有一群人正在观测着眼前这一幕。   正是国子监的一众官员, 以及烟雨先生。   底下监生们的一幕, 让各堂助教, 不由白了白脸。   只觉自己堂内的监生, 简直丢死个人了。   其中一个高级班的助教同一位专精博士眨了眨眼, 想让那位博士, 在烟雨先生帮他们说点好话,挽回点形象, 那位专精博士领会, 连忙同烟雨先生道。   “让祭酒大人见笑了, 这底下都是哪些堂的弟子, 回头各堂助教记一下名单, 好生约束一番, 教教礼仪。”   那位专精博士先是说了一通监生们和各堂助教,然后见祭酒大人脸上并无太多表情, 这又才大着单子道。   “虞博士有些胡来了,这完全是整人的玩意吧,放在正式考核, 有些上不得台面。”   闻言, 这回烟雨先生眼角的鱼尾纹弯了弯, 脸上有了表情。   “是吗?”   “我倒觉得虞博士这回的考核很有些意思。”   “你看这底下的监生们既长了教训, 也能更懂得知行合一的道理,况且……”   烟雨先生眼神落在底下蹦蹦跳跳的监生们身上,眼里的笑意更浓。   “况且,还多了很多生气不是。”   见着烟雨先生认可,专精博士立马换了副嘴脸,赶紧附和道。   “祭酒大人果然真知灼见,下官愚钝了。”   其他好几位博士助教,也赶忙附和烟雨先生。   重复的花言巧语,听得烟雨先生眉宇间微微一皱,也没接话,目色顺势落在底下的监生身上。   脸上才露出一丝满意。   还是这群有朝气的学子们有些意思。   而被国子监官员们和烟雨先生讨论的虞博士的考核花样便是——   鸡蛋。   藏于蒲团里的鸡蛋。   还未跪坐的黎青颜和其他还未跪坐的监生们一样,眼神均是落在那些蹦蹦跳跳的监生们跟前的蒲团上。   现在蒲团面上的布料凹陷了下去,染上了同监生们膝盖上一样的橙色。   显然刚刚这群蹦蹦跳跳的监生们用力过猛,将藏于蒲团里的鸡蛋压坏了。   但与此同时,剩下还未跪坐的监生们,眼神均是一凛,垂首看向自己跟前的蒲团。   原来难题在这里。   鸡蛋这种东西,一受力,本就很容易被压坏。   可如果他们要跪坐在蒲团上对问对答,坚持到最后,势必要成为跪坐在蒲团上时间最长的人。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难题。   怎么保持仪态,使其长时间跪坐在鸡蛋上且不压坏它,还能保持对问对答的高水准。   一心三用!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这群把鸡蛋压坏的监生就……   果不其然,在广场露台上的虞博士,此时已经慢悠悠地端坐在蒲团上。   瞧着他那么悠闲的姿势,刚才沾染了蛋液的监生们小声腹诽。   “虞博士的蒲团,肯定没有鸡蛋。”   谁料那监生刚腹诽完,就见虞博士眼神飘了过去,吓得监生颤了颤身子。   虞博士对他笑了笑,笑得跟个狐狸一样,然后收回了眼神,目色直视前方,狐狸笑容顿时一收。   “方才沾了蛋液的监生们,麻烦自行退场。”   “衣衫不洁,如何谈礼?”   这群沾了蛋液的监生们心中不忿,他们这副模样又是拜谁所赐?   可饶他们有再多怨言,也不敢公然同虞博士顶撞。   同样也是“礼”的问题。   尊师亦是礼。   尤其在国子监内,不尊师可是会挨板子的,严重的甚至会被退学。   所以,不管这其中子弟多么达官显贵,在国子监内,都得学个乖。   没多会,这群人就悉数退场。   一下子,监生们就少了大半。   虞博士摆摆手,示意官差撤去被淘汰了人的蒲团。   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看谁是下一批淘汰者。   而余留下来的监生们也并不好过,现在盯着底下的蒲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生怕太过用力,就像先前那群人一般把鸡蛋坐坏了。   可如果不用力,光维持那个姿势,也需要很大的意志力。   就连文山鸣和范明成脸上都出现一丝难色。   两人皆是理论知识学得极其通达之辈,本想着不论对问对答皆不在话下。   且范明成还比文山鸣更厉害些,至少在“行”上,毕竟从小的训练不是白训练的。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把握长时间跪坐鸡蛋上面,而不让它被压坏。   一时,两人都有些踟蹰。   也不只他们两人,剩下的人面色都很是踟蹰。   见状,虞博士半捋着胡须,决定给这场考核再加一把柴。   只是,虞博士刚准备说话时,忽然——   轻轻地一声“咚”响起。   有人跪坐了!   虞博士微愣,泛着浑浊的眼眯了眯朝场上看去,想看看是哪位监生如此有勇气。   敢在遭遇一圈失败后,还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虞博士想看看,这人能不能吃上螃蟹。   很快,场上一位脊背挺得笔直的少年郎便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身姿颀长。   即使身着普通的监生服,也穿出了独一份的芝兰玉树。   虞博士定睛一看。   似是意料之外,又似意料之中。   咦?!   是他?!   黎家青言。   对于像虞博士这样的极具学问的学者而言,“盛京第一才子”的名头,他们不过就是听来笑笑。   几年便换人的名头,不值得他们留意。   这做学问,从来不是看的短短几年光景。   活到虞博士这岁数上,好些道理,他已然通达。   所以,即使,黎青言入学时,又是带着“盛京第一才子”,又是带着“朝考头名”的名头,皆是没入虞博士的眼,甚至还有些招虞博士的烦。   相对而言,虞博士更欣赏低调朴实的原石。   可眼下这些年轻人,大多锋芒太露。   不过,这回……   虞博士看了一眼黎青言稳如泰山的身躯,以及她身下跪坐下后,没有溢出一滴蛋液的蒲团。   下巴微微点了点。   这才将眼神移动到了其他人身上,略微皱了皱眉道。   “十息之内,若场上监生还不跪坐蒲团,视为弃权。”   文山鸣和范明成等人一听,本还停留在对黎青颜竟然能快速找到方法的讶异上,现在也只能赶紧抓紧跪坐上,以免被淘汰。   只是,他们大多皆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重量放轻。   以防止将藏于蒲团内的鸡蛋压坏。   所以,腿脚的所承受的压力便有些大。   一开始,并未初显,但随着时间推移,好些人的面容便开始痛苦了起来。   有些受不住的监生们,腿脚一松,蛋液溅了一膝盖不说,连袖口都弄得是,好不狼狈。   剩下的监生们也没比淘汰了的好到哪里去。   坚持得很是辛苦。   只唯独黎青颜神色淡淡,处变不惊。   丝毫不因跪坐的蒲团里藏着鸡蛋而有什么变化。   瞧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也不是有刻意约束腿脚的力量。   那她是怎么保持不压坏鸡蛋的呢?   黎青颜特别的应对方式,让监生们好奇不已。   最为好奇的该是同黎青颜对问对答的范明成。   饶是他从小经受训练,在长时间保持腿脚收缩的姿势,也开始有了些吃力。   但他对面的黎青颜却面不改色。   而且提的问题也越来越刁钻,范明成面上明显有些不继。   可他还是勉力坚持下去,满脑子思索出更为刁钻的问题,去考黎青颜。   这一坚持,还真进了前三甲。   现在场上只剩下,文山鸣,范明成和黎青颜。   三人正好呈三足鼎立之势。   恰好,一人问一人,轮着作答。   为了公平起见,正时针一轮,逆时针一轮,此时恰巧轮到黎青颜问文山鸣。   黎青颜看文山鸣有些吃力,想了想挑了个简单的问题问他。   黎青颜对文山鸣观感甚好,要为难他,黎青颜做不到。   倒是那个范明成,满心嫉恨藏不住的眼神,招了黎青颜的不喜,不过也引起了黎青颜的胜负欲。   想要挫挫这样的人的锐气。   当然黎青颜对文山鸣的特别优待,也落入了范明成眼里。   又一轮,范明成差点让文山鸣输了,但文山鸣还是勉力答了上来。   范明成心下不屑,再等两轮,势必将文山鸣弄掉。   这样,至少他能得个第二。   当然,他的目标根本不是第二,是头名。   只是眼前的黎青言着实诡异,他想拿这个头名,有些悬。   范明成气急,一边心头咒骂虞博士出的什么玩意考核,一边咒骂黎青颜走那旁门左道的功夫,根本不是在学识上胜过他。   可没过多会,范明成就打脸了。   因为,黎青颜出的问题,他没能答上!   而时间,已过了十息。   事实上,也不是黎青颜问题过于刁钻,是因为范明成分心的厉害,以至于,黎青颜问的问题,他一下子给忘了。   此时,他脸上划过几丝茫然,显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输。   一不留神,脚下微松。   鸡蛋鲜黄的蛋液,沾染了他的膝盖。   粘稠的恶心。   范明成一输,文山鸣和黎青颜进行的就更快了。   没几轮,文山鸣便体力不支,只他没范明成狼狈,自己悠悠然起了身,承认认输。   自此,礼之一门名次出炉。   头名:黎青颜。   第二:文山鸣。   第三:范明成。   范明成熟识的好友,连忙去扶范明成,并连声道着恭喜。   范明成眼神却落在不远处又更多人簇拥的黎青颜和文山鸣身上。   尤其,落在黎青颜身上。   其后,愤然起身,目色划过一丝阴骛。   如若不是黎青言对文山鸣放水,他如何都不该只是第三!   黎青言!   这笔账,他们有的算! 第91章   礼之一门结束后, 众人并没有散去, 而是围着黎青颜询问,她是怎么破解蒲团里的鸡蛋的。   毕竟, 在场也就黎青颜风采依旧, 不受任何影响, 连一滴汗都没留。   黎青颜笑了笑, 眼神却落在露台上的虞博士身上, 虞博士依旧不动如山, 两人眼神在半空中交汇, 形成了独有的默契。   回头,黎青颜却对其他众人轻声道。   “秘密。”   虞博士既然有心想考众位监生, 还是留给众位监生自己发觉更好。   黎青颜不想点破, 虞博士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花样。   但是, 当夏谦问起时, 黎青颜屁颠屁颠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咦?你还记得露台上的虞博士吗?   不过, 黎青颜也不知该如何说, 毕竟这是物理问题,索性就不知从哪直接抓了几个鸡蛋, 踩在脚下,同夏谦道。   “鸡蛋本身是拱形,像桥一样的形状, 可以均匀把力气散开, 就跟拱形桥一样, 你看拱形桥那么多人走来走去, 不也没垮吗?”   “不过一个鸡蛋,本身的承重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在那蒲团里少说有四个鸡蛋,只要不是胖成几百斤的大胖子,一般都是能受的住的。”   夏谦挑了挑眉。   “那第一批跪坐下去的人,可都是沾染了蛋液的。”   黎青颜笑了笑。   “这就是秘诀了。”   夏谦一脸求知欲旺盛的模样,黎青颜有些小得意,被夏谦用带有小星星的眼看着,怎么这么有成就感呢。   欸,她以前怎么没发现。   黎青颜心里好似得了奖状一般,接着说道。   “要卡位置,让鸡蛋卡在膝盖的软窝中,鸡蛋不会动来动去,找准一个位置后,让底下的鸡蛋分摊均匀身体重量,自然没那么容易破。”   “道理说不清楚的,不信,你可以回家练练。”   黎青颜也不敢说太多,有些知识,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解释也解释不明白。   比如鸡蛋这个事,便是从物理上的压强和缓冲去考虑的。   让几个鸡蛋的位置固定,找准受力点,均匀几个鸡蛋承受的力,增加其受力面积,减少其压强。   物理老师讲过的,压力相同时,接触面积越大,压强就会越小,压力所产生的效果就会越小。   但其实知道这个道理,到实践成功,中间除却特别幸运外,还需勤加练习。   幸而,原身本就有些武学底子,身体平衡素质很强,才能让她在虞博士的小花样下,应对自如。   黎青颜是一个很难会骄傲自满的人。   因为每当她成功做成什么事后,她一定会很透彻的分析原因。   且不说,这回“礼”之一门,她是运用了现代所学加原身的身体素质,成功她自觉她只占了一半。   便是单靠黎青颜自己一人力量成功做成什么事,她也不会沾沾自喜,最多就是在夏谦面前求个表扬。   所以,黎青颜偶尔还真是隐性可怕。   永远对自身不满足,所以永远会督促自己向前进步。   ——   礼考过之后,便是“乐”。   时下附庸风雅的人极多,所以“乐”之一门,也有许多人选。   不过,“乐”之一门,黎青颜没报,但依她所知,季斐,白景书和靳相君都报了这一门,以知己知彼的理念而言,黎青颜是想去的。   恰好,夏谦也有着兴趣,所以两人结伴去围观。   路上,黎青颜还新奇,询问夏谦。   “没想到,你对乐理也有兴趣,我还以为你除了医理之外,很难对其他东西产生兴趣呢。”   说起来,她所认识的夏谦,跟原书里描绘的还真不太一样。   具体哪不一样,黎青颜也说不上来。   只觉得,跟现实中的夏谦相处久了,她都快想不起原书中的夏谦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也不知道是纸片人和现实中的人存在的差异,还是如何。   不过,原书对夏谦的着墨本就不多,兴许只是她同他真实接触后,发现了更多夏谦的不同面而已。   而且,经由上回发现白景书喜欢原身后,她对原书内容的可信程度打上了N个折扣。   原书男主感情线都崩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可信而言。   其实也不算崩,白景书一看就是喜欢原身有很长时间了,这时间点绝对是在遇到靳相君之前。   那为什么书里最后会喜欢上靳相君呢?   一个问题牵引着另一个问题,黎青颜想想都头疼。   不过奇怪的是,她冥冥中有种感觉,这线头只要扯住了一条,很多事便会迎刃而解。   黎青颜正想着时,恰巧夏谦回了她话。   “倒不算多喜欢,只是能一饱耳福罢了,这平素待在国子监也苦闷的紧,难得放松下。”   夏谦身后的乌木,表情不置可否,主子想听曲,不过招招手的事。   当然,这话其实不是夏谦替自己说的,他是瞧着黎青颜近日为考核劳累,寻思带她出去放松放松。   不过,身为监生出不了国子监。   夏谦只好带她来听免费露天的广场曲了。   若是参与“乐”之一门的监生们,听到了夏谦的心声,估计会气到吐血。   “乐”之一门,考核的地方是在一高台之上。   黎青颜到的时候,那高台上,已摆满了不少古琴,均是一模一样的材质大小。   看来是为了保证公平,所以在乐器上做了统一。   但不同于“礼”之一门,围观的观众们,离那高台甚远。   许是“乐”之一门,极需清静,怕围观的监生们,扰了弹琴者们的心绪。   黎青颜和夏谦随意找了块席子便坐了下去,此时,高台之上,陆陆续续已经有监生落座。   黎青颜瞧着高台之上正准备抚琴的监生,再看看她同夏谦中间空无一物,心头总有些缺憾。   如果不是在国子监内,再准备几盘瓜果糕点,才堪称完美。   得,黎青颜俨然被夏谦带歪,只当是来听曲儿放松的,全然忘了先前“知己知彼”的言论。   不过,黎青颜和夏谦虽说主要目的是来听曲儿的,但也对“乐”之一门如何考核好奇不已。   而黎青颜和夏谦正关注着高台上时,忽然旁边窜出两道人影。   黎青烨天真的声音瞬间响起。   “世子堂哥,世子堂哥,我们能跟你们凑个席子吗?”   凑桌常有,凑个席子,黎青颜还第一回听。   她微微仰头,正对上黎青烨同她有几分相似的眉眼,身后则是笑得跟狐狸一样的黎青峥。   若是只有黎青烨还好说,黎青颜看到黎青峥,心头下意识就防备。   不想同他多有交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挖个坑给埋了呢。   而且,她同夏谦的独处时光一点都不想被人打扰,好伐!   黎青颜面色淡淡道。   “不巧,这里有人了。”   黎青烨本是欣喜的神色一下子拢了眉头,黎青颜瞧着有些心软。   但到底,不想同黎青峥呆在一起的念头,战胜了心软。   随后,黎青峥扯着一脸皱巴巴的黎青烨就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黎青峥环了环胸,似笑非笑道。   “你说你非得去贴他的冷面皮干嘛?”   黎青烨没吭声也没回话,面上有些闷闷不乐,眼神却对黎青颜方向恋恋不舍。   看得黎青峥有些来气,真不知谁才是黎青烨的亲兄弟。   直至黎青烨和黎青峥走远,夏谦才有些打趣问道。   “阿言,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这席子上还有别的人要来。”   黎青颜歪了歪头,眼里半开玩笑道。   “有的啊,黎青颜的灵魂。”   说这话的时候,黎青颜指了指自己的身体。   她可没说谎,原身的灵魂说不准就飘在某处,正观察着她,有没有好好帮她完成心愿呢。   不知缘由的夏谦没当真,笑了笑道。   “你不就是黎青言吗?”   黎青颜闻言,刚想掰扯什么,就见那高台之上有了动静。   两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不说黎青颜和夏谦,围观“乐”之一门的监生都被吸引了过去。   国子监的博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但总有那么几个特别出名。   专精“乐”之一门的谭博士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这个谭博士亦是大有来头,是宫内四妃之一谭淑妃的亲弟弟,因弹得一手好琴被圣上点为国子监博士。   起初,还有人觉得这位谭博士走了姐姐的关系,对他很是不屑。   但后来,谭博士为自证其实力,相约几大抚琴奏乐大师一同比试。   结果,一战成名。   成了大燕朝第一琴师。   还被他国来访的琴师挑战过,自然是谭博士厉害,赢了去,不只给大燕朝长脸,连带宫内的谭淑妃脸上都与有荣光。   而且,同谭博士琴技比肩的是他那副容貌。   虽谭博士现在已是而立之年,但听闻早先年轻时,可是风靡整个盛京的美少年。   值得一提的是,还是黎青颜的前辈。   在“盛京第一美男”这个名头上。   所以,旁人黎青颜不知,但黎青颜自己还是对这个曾经的“盛京第一美男”很是好奇。   此时晌午没过去多会,日头正好在头顶上盘旋。   黎青颜仰着头,就见一人穿着素淡的布衣,沿着高台边上的楼梯走向高台。   来人眉如利剑,眼若朗星,如玉的面庞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像是享受上天独有的宠爱。   他身后背了一把琴,琴头呈耸而狭之状,琴身以冰纹断为主。   在原身的记忆里,此款琴名曰“仲尼琴”。   时人曾盛赞此琴,若海上明月,清辉无限。   就好似,眼前这位谭博士,给黎青颜的观感一般。   宛如一道清冷的月光,有着自己孤寂的灵魂。   黎青颜暗道一声难怪。   难怪,靳相君行使斋长特权时,别的博士不选,偏偏爱找谭博士开小灶补课。   嗤嗤,这颜值,光是看看都赏心悦目。   不过,听闻靳相君学得也很是认真刻苦,很得谭博士喜欢,说不准这回她还能独占鳌头呢。   在黎青颜看来,“乐”之一门的判定过于主观,得了主考官的喜欢,应该会加分不少。   可黎青颜却不知,这位谭博士是比虞博士还喜欢不按常理出牌。   此时,谭博士背着琴,看向高台上,已经在琴前站好的众位监生,尤其看到其中还有自己最近颇为喜爱的靳离时,心里微微满意。   靳离这个学生,确实不错,勤奋刻苦,在乐理上也颇有天赋。   如若这次考核不错,谭博士有意收靳离为入室弟子。   谭博士唇角微微上翘,他这一身技艺,总得有人继承不是。   想罢,谭博士淡淡开口道。   “乐之一门,考核共分三场,第一场,集体考核,一会由本官为大家起一段头,本官会根据各位监生们的反应快慢,准确程度以及演绎程度,进行综合考量。”   “下面,大家且先调音。”   话音一落,谭博士走到众人最前面的终于位置,将身后的仲尼琴小心又温柔地放置在自己跟前。   不用言语,光看动作,就是一极度爱琴之人。   这一幕,落在季斐眼中,闪过几分深思。   而吃瓜的黎青颜和夏谦,也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黎青颜:“听谭博士这么说,这第一场,也不算特别难,难道是第二、三场才是重点。”   夏谦摇头:“不对,我瞧着这第一场是其中一个难点,该是能淘汰不少人。”   黎青颜挑眉:“何以见得?”   夏谦微笑:“方才谭博士说,他会替大家起一段头,但是这个头,并一定就是乐曲的开头,有可能是中间或者结尾任意一段,如果谁要是慢了反应,从一开始就给谭博士落了不好的印象,再者,谭博士还要考量准确程度和演绎程度,极有可能谭博士还另埋了难题。”   黎青颜兴奋:“什么难题什么难题?”   她算是发现了,这群国子监的专精博士,一个比一个爱搞花样。   夏谦这回却是笑了笑:“我心中虽有几分猜测,但却没甚把握,而且,说出来也缺乏惊喜,阿言,你就好生看着吧,这场考核,该是有意思的。”   黎青颜瞳孔转了转,听夏谦这么说,更对这场考核起了几分兴趣。   眼神复又落在了高台之上。   此时,谭博士手已然搭在了琴弦上,俊秀的眉眼淡淡扫了一圈众人,见都已准备完善后,手下顿时开始微动。   舒缓而清亮的琴音,一下子从高台倾泻而下。   光是听听就能赶走午时的困顿和心燥。   黎青颜微微闭眼,细心聆听了一下,小脑袋不自觉跟着琴音点了点。   心头却是暗赞,难怪谭博士能被称为“大燕朝第一琴师”,这琴声,便是她这种门外汉听起来,都舍不得错漏一分。   更别说那些真正懂行的人了。   且不说别的,今日能听到谭博士的琴音,亦是不虚此行。   而谭博士弹得古琴曲是《秋江夜泊》。   这曲着实有些意思,前三段主描述放舟中流的意境,所以韵律均匀,但末段却摇曳不定,悠长回荡来收尾。   而谭博士一上手就弹得是《秋江夜泊》的中段,正好是舟行中路时,需要加速时的意境琴音。   然后谭博士手指微顿,琴音骤然一停。   但下一息,此起彼伏的琴音,均是起了来,看来有人领会了谭博士的话,快速反应,接着谭博士这段往下弹。   可另有一批人,却没反应过来,谭博士抬了抬眼皮,冲着那批还在找调的监生们摇了摇头。   显然,他们被淘汰了。   先前经由夏谦点醒,所以,黎青颜看到这一幕并不意外。   她现在好奇的是,谭博士的花样究竟是什么?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谭博士耳朵微动,听到这一段又急又快的琴音时,嘴角略微上翘,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轻声道。   “加快。” 第92章   谭博士突如其来的话, 似乎让众人有些措手不及。   有些人拨弄琴弦的手都乱了几分,可有人却是胸有成竹, 发挥的更趋于稳定。   当然这些不同的声音自然落入了谭博士耳里。   他手轻轻放在琴弦上, 好似在想着什么。   然后出声道。   “再快。”   这下, 有些监生们的琴音又落了半拍, 即使之后追上, 谭博士眉间的微皱也没有散开。   黎青颜也在一边紧张地盯着,耳边的群音乱舞,又急又快,连带她心头那份紧张的情绪更为浓郁。   只是忽然, 另一道清灵的声音穿插进来。   是谭博士在抚琴, 抚的也是监生们弹奏的琴曲。   只是比他们速度慢了不少。   正在参与考核的监生们惊疑,却在没得谭博士吩咐之前不敢妄动, 只得保持曲子加速的拨弄方式。   而谭博士却淡淡开口。   “慢, 与我同速。”   话音一落, 谭博士拨弄琴弦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如果方才是狂风暴雨,现在可能就只有一点小雨点的感觉。   慢得让在场好些乐理不好的监生, 都能准确听清楚每一个音是哪一个音。   而参与考核的监生们可就痛苦了。   从极快到极慢, 差点没闪了手。   要知, 手指是有记忆力的, 而且乐感这种东西要在短时间内重新找回, 亦是极为困难。   好在并不是全无人做到。   其中, 季斐, 白景书和靳相君均是完成的相当出色。   谭博士尤为注意了下季斐。   此人,他认识的。   是镇国大将军的小儿子。   盛京对他的传闻极多,传闻有好有坏,好的有说他不落虎父威风,极擅骑射,也有说他性子和善,爱广交好友,坏的有说他声色犬马的,有说他有断袖之癖的……   但却从未有传闻,季斐喜乐。   是喜乐,不是擅乐。   到了谭博士这种水准,自然一听季斐的琴音,就能明白他蕴含在曲调中的情感。   而在场,季斐对乐理的喜欢,超过了所有参与考核的监生。   不自觉地,便引起了谭博士对他的注意,甚至比注意原本想要收为徒弟的靳离还要多。   直至落完最后一个音,整首《秋江夜泊》才算完事。   而谭博士略微扫了一眼季斐,正好对上季斐抬起的目光,两人眼神在半空中有所交错。   彼此好似传达了一些东西。   但谭博士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冷冷淡淡又朝着众人。   这回,是直接公布淘汰的人。   而没被念到名字的很幸运地进入了第二场。   谭博士看着底下明显少了一半的人,沉声接着道。   “第二场,个人才艺展示,可选择自己擅长的乐曲和乐器。”   黎青颜先前听夏谦说难点在第一场和第三场,那这第二场就没什么看头,快伸长出席子外的脖子一下子收回了来。   安安分分当个吃瓜群众,就是午饭吃少了些,略有些肚饿。   黎青颜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嘴唇不自觉撅了撅。   一旁的夏谦将这一幕收入在眼里,眼角微弯,左右张望了下,趁所有人全沉浸在考核中,无人关注他二人之际,从宽大的袖子里,取了一个扎好的小布包往黎青颜方向推了推。   然后用身体帮黎青颜遮掩了下。   “别亏待了自己。”   黎青颜感受到身边的异物感,一开始还有些懵,又听见夏谦说的话,她瞳孔略微放大,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赶紧收了旁边的小布包,交叠下双手,挡在面部,掩在袖子里打开扎好的小布包。   小布包里又有个一个手掌大小的小盒子。   黎青颜刚扭开盒子,一股扑鼻的清香便钻入她鼻尖。   是绿豆糕的香气。   黎青颜和原身都喜欢吃的绿豆糕,此时在那小盒子里有好几块。   本就有些肚饿的黎青颜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小声同前头帮她打掩护的夏谦道。   “你怎么知道我会肚子饿?”   夏谦没回头,脑海里却思及先前听暗卫说,黎青颜去参加南安郡王府上宴会时,总不自觉摸肚子,暗卫以为是黎青颜身子不舒服。   但幼时也经历过肚饿的夏谦,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   所以,这回才是提前备上了一份黎青颜最喜欢吃的绿豆糕,要知国子监乃学习之地,定是不能带吃食而进,会显得不庄重。   可夏谦怕黎青颜饿肚子,那不庄重就不庄重吧。   夏谦勾了勾唇,回了句。   “有备无患而已,你瞧,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不过,现在人多眼杂的,也不能带太多,等一会考核完,我们再去好好吃一顿。”   “可抓紧些,别被人瞧了去,不然一会咱俩可是要去拉去受惩罚的。”   夏谦见黎青颜愣怔,赶紧补充提醒道。   黎青颜惊讶于夏谦的细致,不过却以为夏谦是给自己备的,只不过自己太饿了,他就好心给了我。   黎青颜心头有些不好意思,夏谦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吃货啊。   可最后肚子的咕咕叫战胜了黎青颜心头的不好意思。   黎青颜将头略低了些,让袖子彻底挡住她的嘴,吭哧吭哧就开始吃了起来。   不一会,小盒子就见了底。   而黎青颜的也有了些微饱腹感,心情甚是愉悦。   果然听曲儿,还是得配上绿豆糕,堪称人生完美。   只是,黎青颜将小布包重新扎好,准备递回给夏谦时。   夏谦余光微微扫过黎青颜面庞,然后轻轻凝了凝眉,本是想张口说什么,可又瞧见两侧席子有人正要转头。   夏谦一下子闭嘴,然后快速转身,整个人正面面对黎青颜,然后抬手,两手把住黎青颜鬓发。   宽大的袖口衣料打在了黎青颜脸颊上。   恰好,两侧席子的人转了头来。   夏谦盯着黎青颜,微微一笑道。   “阿言,你瞧你这出门的,头巾都没戴好,我给你正正。”   黎青颜懵懂,她早上考礼仪,可是让秋平检查了好几遍仪容仪表,就怕出个万一,怎么会没戴好头巾呢。   正当黎青颜疑惑时,夏谦本身把在鬓角的手,略微朝她脸颊边靠了靠。   拇指快速在掠过黎青颜唇侧,连带不自觉地抚过黎青颜的唇。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夏谦的手指余温却留在了黎青颜的唇上。   她瞬间颤了颤睫毛。   耳边却是夏谦凑近,有些戏谑地小小声道。   “阿言,就连吃个东西都不让人省心呢。” 第93章   白景书早就知道黎青颜坐的位置, 在喜欢的人面前,他总想表现出更好的一面。   所以, 轮到他个人才艺展示的时候,他手轻轻握了下手中的九节紫竹萧。   竹身雕刻了一幅画。   是一株梨树,却被环绕在云雾缭绕之中。   极具古朴意境之美。   这是阿言最后一次送他的礼物,在他的生辰当日。   之后就……   白景书不自觉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想赶出脑海中的杂念, 以免影响发挥。   白景书今日准备的乐曲是《越人歌》。   曲并不算多难, 谭博士见白景书选这曲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毕竟第二场课时要极尽展示个人技巧优势, 如果对自己的技艺很自信的话, 应该选一首难度更高的,以此更能展现自己的优势。   谭博士不知白景书想法, 季斐却猜到一二。   他抬头微微看了一眼前头白景书的背影, 似笑非笑的眼, 难得划过一丝正经和复杂。   《越人歌》里有一句话。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白景书的曲, 是故意吹给某人听的。   曲调一开始极为平顺悠扬,能听出吹箫者的感情真挚。   谭博士微微颔首, 虽然曲调简单了些, 但感情却是融入其中, 很是到位。   只是曲至半道, 白景书的气息忽地不稳,然后瞬间错乱了音,虽然只有一两个音,但对于谭博士这种抚乐大家来说,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他本身闭着的眼睛忽地睁开,看向场中的白景书,眼底划过一丝可惜。   谭博士眸中情绪,白景书自然看得分明,只是他现在却有些顾不上。   两只眸子,盯着黎青颜那处的席子一眨不眨。   心下涌起愤怒和复杂。   夏谦,他恐怕难以放任他再继续靠近阿言了。   ——   一曲终了,夏谦也帮黎青颜彻底掩饰住,转身坐回了原位。   黎青颜耳根轻轻泛红,还停留在唇上的温度中。   余光轻轻扫了一眼一点不知情的夏谦,藏在衣袖的手,轻轻绞了绞。   冷不丁地突然放电,是几个意思?!   黎青颜那头还在胡思乱想,靳相君已然上了场。   她因为最近同谭博士学艺,所以跟谭博士选的是同一款琴——   仲尼琴。   也想着借此琴,能在谭博士心头留下个好印象。   果然,谭博士一见靳相君拿出的是“仲尼琴”,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只是,选择谭博士极为喜爱熟悉的“仲尼琴”,虽然能加好感度,但也伴随着风险。   会有两个极端的后果。   弹奏的好,自然符合谭博士的口味。   若是弹奏的不出彩,兴许在这一轮就被谭博士淘汰。   因为喜欢,所以眼底揉不得一点沙子。   所以,选择“仲尼琴”的弹奏者自然是极其自信之辈。   刚好,靳相君就是这样的人。   身为女帝,虽然不该纵情声色,但靳相君在原本的女尊国,为了能搏喜乐的母亲欢心,确实是下了不少功夫研究。   而靳相君这回选择的乐曲是《朝元歌》。   靳相君刚起了调,在场大多监生包括谭博士都略有些讶色。   《朝元歌》此曲本身意境也算悠远,只它却被编为了昆曲《玉簪记·琴挑》中的唱腔。   《玉簪记》讲的是一个书生和道姑的爱情故事。   其中《琴挑》这一折,表现的是书生月夜难以入睡,走到道姑住所附近,见道姑正在抚琴,情不自禁双手覆上道姑的手,虽是唐突行为,道姑却全然不生气,而是有些害羞,两人以琴曲互相试探对方心意,书生更是想让道姑正视他的感情,最后道姑冲破封建礼教和道法的束缚,同书生在了一起。   这也是这首昆曲想表达的深意,抒发女子冲破封建礼教和道法的束缚,追逐自由。   因为有着这层深意,在众人听来,靳相君弹奏这一段,便略微有些过于阴柔,毕竟在外人眼里,“他”可是个男子。   可独独了解真相的黎青颜理解她。   靳相君想表达的不是因为爱情而去挣脱礼教束缚,而是为了尊严,身为女帝的尊严,不允许她屈居于男人之下。   在原书中,她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并为之奋斗。   此时黎青颜看向台上正在认真抚琴,面貌伪装平凡的靳相君,不禁想抚额,心头有些好笑又有些复杂。   她视靳相君如狼虎,偏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而谭博士此时的表情也挺捉摸不透。   眉宇间,似乎有些纠结。   一方面他也觉得选曲有些问题,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欣赏靳相君的弹奏。   可以说是一场十分完美的表演。   尤其是情绪的到位。   只是一个男子因《朝元歌》情绪到位,谭博士总觉得心头有些别扭感。   但最终“惜才”战胜了心头的别扭感。   谭博士让靳相君通过。   也是幸运,在靳相君之后,又过了几个弹奏者,皆是表现十分之好,谭博士极其满意。   很快便轮到了季斐。   谭博士注意力一下子聚焦在了季斐身上。   早在第一场,他就注意上了季斐,但是是因为突然的发现,让他有所诧异。   而在第二场,就不知季斐能否再给他惊喜。   要知,他在季斐之前,可是听了好几个不错乐曲,想要让他惊艳,可得费上一番功夫。   不自觉地,谭博士对季斐的要求高了不少。   季斐也是选的古琴。   而且还是古琴中的极品——   伏羲琴。   谭博士见到季斐选的古琴后,眼里划过一丝惊诧。   倒真大胆,就连他也不敢轻易尝试伏羲琴。   伏羲琴,跟谭博士先前所弹的仲尼琴一样,都属于“圣人造琴”。   只仲尼琴琴音清雅,而伏羲琴琴音宽洪。   但由于传闻琴之起源,从“伏羲琴”始,所以谭博士一直对伏羲琴怀揣敬畏之心,轻易不弹。   所以,原本高要求的谭博士,见季斐拿出伏羲琴,这要求一下子更为拔高,竟是超过了先前的靳相君。   而季斐弹奏的乐曲是《阳春白雪》。   这曲子,黎青颜不用原身的记忆也能知道。   恰巧她在现代呆的幼儿园的课外兴趣老师,就有个古琴高手。   现代有首《阳春》便是从古琴曲《阳春白雪》演变而来,而且还是古琴九级的考级曲目。   可想而知有多难弹。   很快,季斐指尖便流淌出清远绵长的琴音。   时间渐渐过去。   黎青颜对于乐理算是个门外汉,只能听出季斐弹得确实不错,比先前好几个弹奏者都更能吸引住她。   不只黎青颜,在场几乎所有监生都渐渐沉浸在季斐的琴音中。   包括夏谦和谭博士。   夏谦自然能看出季斐对黎青颜的感情,所以在黎青颜一脸陶醉地听季斐弹奏时,心里不免有了些小九九。   可当黎青颜问他,觉得季斐弹得怎么样时,夏谦又不想说违心的话,只眼里收了笑意,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嫉妒,还不敢让黎青颜发现。   淡淡道。   “第二场的第一当如是。”   夏谦心里却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带阿言听季斐弹琴!绝对不!   正所谓,内行是看门道的。   谭博士对季斐这一场弹奏的见解,可比黎青颜那个半吊子强多了。   此时,在季斐完美落下最后一个音时,谭博士对季斐可谓是大为改观。   技艺精巧,完美完成如此高难度的乐曲不说。   关键是,季斐的选曲和选琴。   关于《阳春白雪》一曲,《神奇秘谱》中曾说道。   “《阳春》取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白雪》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   通过琴音想要呈现的是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初春景色。   亦是自然之景,是人同自然,通过琴音的一次沟通。   而这也是传说中伏羲造伏羲琴的初衷。   以琴为媒介,使人通过琴沟通自然,沟通天地,而自身将寻求法天贵真的境界,即崇尚自然,追求真实。   是一种悠然自得,超脱名利,返璞归真的高远意境。   冲着这一份意境,谭博士都想称赞季斐一声“难得”。   第二场,季斐过是必然,可惜第二场不排名次,倒是没能让季斐拿个头名。   但在谭博士和在座监生心里,季斐已然是第二场的第一。   因着季斐狠狠压了靳相君一头,靳相君也终是将注意落在了季斐身上。   靳相君略微琢磨了下季斐的身份。   镇国大将军的小儿子,是吗?   靳相君眼里划过一丝若有所思。   ——   第二场一过,场上只余留了十人。   这十人,不论从技艺还是情感而言,都是精良中的精良。   黎青颜也是一路看过来的,此时她单手微微托腮,问向一旁的夏谦。   “阿谦,这谭博士,前两场都考核的差不多了,这第三场又该考什么呢?”   夏谦学着黎青颜托腮的方式,也侧头看她。   若是可以截图,两人现在摆的姿势,妥妥的“情头”,也就是所谓的“情侣头像”。   只是,当局者迷,就像两个绕迷宫的小傻瓜。   夏谦歪了歪头,故意吊了吊黎青颜的胃口,声音上挑。   “是…什么呢?”   黎青颜打眼一瞧夏谦那胸有成竹的眼神,就知他应该又猜到了。   她支着头的手一放,往夏谦方向凑了凑,眼里划过一丝着急好奇。   “你是不是又猜到了?快说快说。”   也是瞧着黎青颜来了兴趣,夏谦才对这场考核起了兴趣。   而且,因为对谭博士身边某位亲近之人的了解,夏谦还真略微猜测了下,估摸猜测个八九不离十。   可瞧着黎青颜越发好奇的模样,夏谦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唇角一勾,轻声道。   “同你说了,有什么好处呢?”   “还要好处啊!阿谦你学坏了!不是我认识了那个单纯的夏谦!”   “那我就不听你说,反正一会谭博士也会自己公布的。”   黎青颜略微鼓了鼓腮,盯着“要好处”的夏谦,扬了扬下巴,有些得意地示意夏谦的计策不奏效。   夏谦脸上的笑意渐浓。   “恐怕你听了谭博士的考核方式,也猜不透他想考什么。”   似乎是为了顺应夏谦的话,他话音一落,那头谭博士的话头便起了来。   “第三场考核,留下的监生们依次用方才你们擅长的乐器,演奏《关山月》。”   《关山月》这曲,在座只要学过乐理的,定不会陌生。   没什么难度,曲子还短,情感比起那些出名的乐曲而言,也说不得多出挑。   所以,在场所有监生,不管参与考核的还是没参与考核的,都有片刻的发懵。   按理说,第三场该是最难的一场。   但是,为何要弹这么简单的曲呢?   而且,因为过于简单,体现不出什么水平,很难分出高下。   谭博士究竟在想什么?   黎青颜一听,果然没听懂。   余光瞥见夏谦嘴角挂着一丝清浅的笑意,想问又有些拉不下脸,她刚刚可是说了不听夏谦说的。   夏谦却还在那似诱惑似勾引黎青颜的好奇心道。   “——真不想知道?”   而那头谭博士已然开始了考核。   第一个监生很快就弹完,谭博士听完后,脸上没什么情绪,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让那位监生先回到原位,然后又是下一个监生。   全程滴水不露,不止黎青颜看不明白,参与考核的监生们也不明白。   又过了好几个监生,黎青颜还是看不明白。   终是没忍住,向夏谦低了头,小小声道。   “你想要什么好处?”   夏谦其实方才也是逗弄黎青颜玩的,真听黎青颜答应,一时间倒没想好要什么好处。   说太难吧,阿言肯定不干,还会同他生气,那可得不偿失了。   夏谦略微想了想,眼底忽地划过一丝恶趣味的光芒,笑了笑回了一句。   “不如,阿言给我做顿饭可好?”   所谓,君子远庖厨,阿言定不会做饭。   “就定在明日可好?在秋香楼怎样?”   夏谦抚了下下巴,明日正好考“射”和“御”,这两门,黎青颜都没报。   而定在秋香楼,是因为秋香楼也算夏谦的另一个地盘,在自己地盘,夏谦总归放心些。   他虽想吃阿言给他做的饭,可却不想让阿言流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去。   见黎青颜还在考虑,夏谦又补了句。   “秋香楼特定的包间,有单独的小厨房,不必担心有外人看见。”   算是彻底绝了黎青颜的后顾之忧。   黎青颜倒没夏谦想的那么为难,毕竟她不是个真正的“君子”。   听夏谦说没外人会看见,她自然答应,这要求在她看来,简直简单极了。   而且,黎青颜也有着自己的私心。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夏谦的一眼。   她妈妈常说——   “想套住一个男人,先套住他的胃。”   但不管怎么说,明面上这次“交易”算是达成。   夏谦也没犹豫,直接同黎青颜竖起了两根手指,朗声道。   “这第三场考核,就考两个字——”   “初心。”   夏谦说出这两个字时,这两个字也划过谭博士的心尖。   初心。   习乐的初心。   这便是第三场的考核内容,谭博士想看看这些精良中的精良,学乐的初心是什么。   所以,才选择了《关山月》来作为第三场的演奏乐曲。   因为《关山月》是每个习乐的监生一定会接触到的入门曲。   在初学阶段,一定是反复练习至完全熟悉,才能学习其他乐曲。   而当初这些监生们是怀抱什么样的心情来习乐。   在重新弹奏当年的入门曲时,因为熟悉,多多少少会泄露一些心境。   这便是谭博士想要看的。   很可惜的是,前几个监生的初心都只是平平,没有什么让谭博士能震惊诧异的地方。   下一个,则是轮到靳相君,谭博士先前最为看好的监生,现在却有些动摇心思。   不过,谭博士还是对她抱有期待。   此时,靳相君再次抚上了“仲尼琴”,寻着曾经的记忆,抚上了琴。   但她心头其实是有些烦闷的,有被季斐压了一筹的不甘,也有对来回反复弹奏的入门曲的厌烦。   靳相君调整了下心绪,她也知其这一场极为关键,出不得错。   微微吸了一口气,手指便在仲尼琴上跃动了起来。   靳相君脑海也没多想,只是在熟悉的琴音中,忍不住回忆起当年弹奏《关山月》的情境。   少年的自己,因不得母亲的宠爱,只得努力去学习这些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东西,去讨好母亲,让母亲慢慢喜欢自己,然后慢慢将对她有威胁的姐妹一一铲除。   然后,顺利登上帝位。   《关山月》是初习乐的她,弹得最多的乐曲,然而她从打心底厌恶。   曲调承载着少年时失意的她,为了登帝,费劲讨好母亲的她。   那些她不想回忆的曾经,全都会被这首曲调唤醒。   不过好在,她还是能够完美地落下最后一个音。   靳相君抬眸,略微自信地看向谭博士。   即使是《关山月》这么简单的曲调,她亦有自己的风格,相信以谭博士的水平,会看得分明。   可……   当靳相君抬头看向谭博士时,却见谭博士看她的表情,却与旁人一般淡淡。   这让靳相君忽然“咯噔”了一下,却不知问题出在了哪。   然而靳相君不知,谭博士只是努力表现出淡淡的模样,为了不让第三场的监生们察觉到考核的目的,展露出真实的初心。   真实的谭博士,其实在奋力压住心中的愤怒。   他真是错看了靳离。   原以为是个勤奋有天赋的好孩子,谁料他竟然……   谭博士简直有些心寒。   琴如孩子,琴曲便如衣服。   《关山月》则是孩子们拿到的第一件漂亮衣服,可在谭博士听来,靳相君手里的漂亮衣服已然有了褶皱。   若是这般,也便罢了。   关键,她嫌弃自己的“孩子”。   谭博士听出了靳相君的初心,厌恶,不情愿,妥协和轻视。   靳相君打从心里不喜欢乐理,甚至还轻视它。   这才是谭博士最为生气的一点,即使他爱乐成痴,也不可能强迫所有人喜欢,所以,不喜欢,谭博士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只是可能多少有些遗憾。   但轻视,却是谭博士完全容忍不了的。   可这一点,却发生在了谭博士最想不到的人身上。   谭博士微微抿唇,心道自己真是瞎了眼。   远处围观的黎青颜伸了伸脖子,回头有些疑惑道。   “我怎么觉得谭博士好像有些不高兴呢?”   黎青颜心道奇怪,明明靳相君很得谭博士的喜欢,刚才弹的也没什么问题,可直觉告诉黎青颜,谭博士不太高兴。   夏谦听完,笑笑不说话,只是眼神落到台上的靳相君身上时,笑意顿时一收。   有些人,自作孽,不可活。   ——   靳相君过后不久,便轮到白景书。   白景书拿着萧,神色已然有些明了,他同样猜到了谭博士的想法。   但依白景书的性子,也不会对自己的“初心”做任何伪装。   只是,若是考这个,白景书自觉不如季斐。   果然,他演奏完后,虽然是第一回让谭博士有了表情,可就感觉差了点什么。   谭博士心头略微叹了口气,诚然,白景书的初心是极好的,君子六艺,君子六艺,身为君子,怎么能不会六艺之一的乐呢。   白景书想成为一个通达六艺的君子。   当然,他对乐理也是热爱的,但在谭博士抚乐大师听来,就差了份感觉,有些遗憾。   就像一个标准的好学生,他给的是一份标准答案,你知道是对的,但少有惊喜感。   而季斐是压轴出场。   其实,顺序是抽签随机的。   但谭博士心头莫名觉得这是符合季斐的位置,是上天的安排。   而且,第三场他除了白景书还算满意外,没有遇到一个满意的。   这会瞧着季斐,谭博士多少也有些泄气,就怕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可当季斐抚上琴时,谭博士眸中的黯淡顿时一扫而空,反而晶晶亮的有些吓人。   直勾勾地盯着季斐,再不加掩饰。   所谓真正志同道合的知音,便是简单几个音,就能明白。   季斐同他是一类人。   永远怀着激动的心情去热爱乐理,尊重乐理。   初心,简简单单,不掺杂任何利益。   只因喜欢,所以执着。   而且,谭博士忽然间明白差的那一分是在哪了。   就连谭博士恐怕都及不上季斐的一点。   不过,他却在这回听季斐的弹奏,再次燃起——   激情。   对乐理的激情。   谭博士忽然感觉自己的心也有了久违的热忱。   果然,经常跟这些有朝气的年轻人在一起,是件好事。   季斐的出现,让谭博士先前的坏心情彻底一扫而空。   最后,当然是季斐拿了“乐”之一门的头名,而且谭博士好似还有意想收季斐为弟子。   想着季斐最后展露的那丝狐狸笑容,黎青颜不由深想,是不是一切都在季斐的算计之中。   而白景书得了第二,白景书竟然输给了别人?   可众人听来,又觉不是很意外,虽然他们有些不太懂乐理,可季斐的琴音,好似比白景书的确实更深入人心一些。   可最令黎青颜感到意外的是,谭博士竟然连个第三都没给靳相君。   反而另外点了一个路人甲的人物。   这让黎青颜略有些迷茫惊愕,说好的女主光环呢?   不过眼下,黎青颜都将这些事都抛之脑后,专心在秋香楼的小厨房里忙活开了来。   是了,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   该是黎青颜兑现给夏谦好处的时候。   说来着秋香楼真是个别有洞天的宝地,所谓的特别包间,竟然还有个小院子。   虽算不得奢华,但看着也温馨雅致。   也是赶巧,平素这个特别包间好似都不对外开放的,只黎青颜同夏谦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柳老板在做古代版的“抽奖活动”,奖品恰好是这个包间的一天使用权。   黎青颜觉得自己手黑,所以让夏谦去抽的签。   谁料,夏谦还真是个小红手,她二人竟然中了。   柳老板:恩人抽签,那还不赶紧暗箱操作一下。   因为秋香楼本身就是酒楼,食材来源极为丰富,这一丰富吧,反而让黎青颜挑的有些眼花缭乱。   此时,她和秋平正在厨房里面对一大堆食材犯难。   其实,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去询问夏谦想吃什么,但黎青颜觉得那样就少了一点惊喜和期待。 第一回给夏谦做饭,黎青颜自然希望方方面面都有完美的呈现。   上回吃鹿肉的时候,她记得夏谦同她一起选的是“辣”。   也就是夏谦嗜“辣”。   黎青颜又让秋平去问了问,夏谦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待秋平回来传达后,黎青颜脸上略划过几分思考。   而秋平见状,心里有些担心。   “世子爷,要不我来代劳?”   秋平看向黎青颜的眼神,明显有几分不信,她家世子爷怎么可能会做饭。   而且,听家里的长辈说,以前村隔壁的王二丫刚学烧饭的时候,差点没把厨房给烧了。   为了小命着想,主要是为了世子爷的小命着想,秋平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承担下这份任务。   谁料,黎青颜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一脸义正言辞道。   “那不行,我可是盛京第一才子,怎么能作弊呢?!”   当然黎青颜的内心是——   “怎么能把套住夏谦胃的机会,假手给旁人。”   “什么都能让,夏谦可不能让,哼。”   黎青颜一番话,说得秋平脸红红,更觉自家世子品洁高尚,对其更加崇拜。   但黎青颜最后还是把烧火的活儿分开了秋平干,毕竟烧火是真难。   另一边,等在主厅的夏谦,心里远没有外表平静。   等到真正进了厨房,看到又是刀又是火的,夏谦开始后悔这个决定。   一会伤着阿言怎么办?   若不是黎青颜再三叮嘱夏谦可不能偷看她做饭,夏谦恨不得守在黎青颜边上,就怕磕着碰着了。   这不,没过多会,就支使乌木去瞧瞧情况。   乌木身为夏谦的贴身暗卫,当然不可能留夏谦一个人在房间内,所以,他也只是偷偷给自己的手下使眼色,让去瞧瞧情况。   可夏谦实在是坐立难安,一会让去看一下,一会让去看一下。   小院虽不大,但还是有些距离,而且他们做暗卫的,还要守好职业基本原则,便是不能被人发现。   所以,这群暗卫也是折腾得够呛。   这年头,想安安静静做好暗卫的本职工作怎么这么难?!   不过,暗卫也算乖觉,没点明黎青颜在做什么,以免扰了主子的兴致。   夏谦则是在一边担心一边期待中,度过了那漫长的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   主厅外便出现了夏谦心心念念的身影。   夏谦立马迎了上去,眼角泄露出些微担心,对着黎青颜,左右上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   才皱巴着一张脸道。   “没伤着自己吧?”   黎青颜纳闷夏谦怎么忽然这么说,厨房又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哪能伤着自己。   她老实地摇了摇头,才见夏谦微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让暗卫盯着,但亲耳听黎青颜说没事,他才放下心来。   心下暗自琢磨,以后再也不让阿言进厨房了。   当然,这一条,到底没能实现,这是后话了。   两人对话间,黎青颜才发现夏谦刚刚一下子凑了过来,离她很有些近,她下意识退了退。   她身上刚做完饭,一身的油烟味,她可不想惹夏谦不喜。   而这一退,却又让夏谦误会了去。   这要换成以往,夏谦也就闷了,偏生他上回知道了黎青颜对白景书没意思,心思行动便开始变得大胆主动了很多。   夏谦略微皱了皱眉,直问道。   “阿言,可是不喜我靠近?”   “不…不是。”   黎青颜连忙摆摆手,挑了挑眉,疑惑夏谦怎么会这么想。   虽然,夏谦靠近她,她会心跳加速到持续爆炸,但黎青颜并不排斥。   黎青颜:脸红红。   “哦?那是?”   若是仔细分辨夏谦的语气,他现在这句,明显比方才那句开心了不少。   黎青颜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将先前做饭撸起衣袖而造成的褶皱,轻轻往下顺了顺平。   好一会,才是扭扭捏捏,轻声道。   “我…身上有味道。”   说完,黎青颜这回是真脸红了。   夏谦听完有片刻愣怔,他恐怕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可瞧着黎青颜脸上有些泛红,知其是不好意思,夏谦反倒更靠近了黎青颜一步。   夏谦盯着难得脸色有些羞红的黎青颜,心下更添几分欢喜。   是喜欢此时的黎青颜。   也是喜欢只在他面前流露出这一面的黎青颜。   黎青颜瞧着夏谦靠近,忍不住又想后退,耳边却听见夏谦低沉的声音。   “别退。”   黎青颜微愣,就见夏谦歪了歪头,凑近她脖颈处,黎青颜身体瞬时战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心跳如擂。   黎青颜能感觉夏谦浅浅的鼻息在她脖颈间钻来钻去。   她脖颈有些微痒,可却不敢动。   下一刻,黎青颜脖颈间的气息开始深深浅浅起来。   是夏谦在说话。   “嗯,是有味道。”   一听这话,黎青颜瞳孔微缩,刚刚扑腾扑腾的少女心一下子凉了大半。   完了完了,她这是被夏谦嫌弃了?!   可谁料下一句,却让黎青颜脸色由阴转晴。   “是人间的烟火味。”   “仙人当久了,偶尔落入凡尘,体验俗世百态,不也挺好吗?”   说得是黎青颜曾因为清冷的气质被说作是那天生的谪仙。   其后,夏谦干净的眸子同黎青颜对视,里面清清楚楚有她的倒影。   夏谦缓缓展颜,笑如池中素净的青莲,道。   “这样,更真实,不是吗?”   这是夏谦真实的想法,他其实并不喜欢旁人总以“谪仙”来赞誉黎青颜。   毕竟,仙人可不会留恋凡尘。   可他偏偏想同阿言缱绻人间。   黎青颜看着眼前的夏谦,他的眼睛里只有她自己。   说的虽不是情话,但字字温柔。   让黎青颜有片刻的恍惚,仿佛自此以后,夏谦的眼里只会有自己一般。   这一刹那,谁也没收回视线,谁也舍不得收回视线。   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胶着,缠绵。   若是外人得见,两人那哪是看朋友的眼神,分明是看情人!   然而,这眼神没深入两人心底,让其发现对方的心意。   因为,有人打断。   秋平和乌木一人手上端着一个菜,杵在门口往里看时,就是见到各自主子跟两个大傻子一样,站在原地,彼此对望,一动不动。   秋平和乌木,彼此也对望了一眼,四眼迷茫,完全看不懂各自主子是在做什么。   但秋平和乌木能等的,他们手中的菜可等不得。   所以,最后,还是秋平小小声提醒黎青颜道。   “咳咳,世子爷,菜端上来了,是先放着吗?”   黎青颜这才一下子醒了神,赶紧错开同夏谦的对视,转而看向秋平和乌木。   黎青颜脸色有些奇怪地随手往桌上一指。   “就先放那吧。”   然后,自己先是动了脚,没回头,但却招呼上了夏谦。   “阿谦入座吧,且尝尝我的手艺。”   身后的夏谦,盯着有些仓皇而逃的黎青颜,眼睑微眯,唇角却轻轻上翘。   情况似乎没他想的那么糟糕。   ——   夏谦跟着黎青颜入了座,他第一眼注意的是黎青颜,第二眼才落在了桌上这些菜色上。   此时,已然陆陆续续上齐了。   难得,夏谦惊诧。   不是黎青颜做的太差,反而是因为黎青颜做的太好。   好到怎么可能是一个世家公子做出来的饭菜。   别说夏谦惊讶,就连秋平也很惊讶。   夏谦顿了顿,不可置信出声道。   “阿言学过厨艺?”   黎青颜本想点头,但想原身没学过,所以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但事实上,黎青颜在现代可是个厉害的小厨娘,因为从小要帮妈妈分担家务,还要照顾弟弟,所以做饭这种事经常会落在小青颜头上。   虽然比不得五星级大厨,但寻常的家常菜根本难不倒黎青颜。   看着夏谦疑惑的眼神,黎青颜厚着脸皮道。   “天赋,我也是今日才发现我有做饭的天赋。”   “一学就通。”   夏谦听完,淡淡笑了笑,没再质疑黎青颜。   可心头却冷不丁失笑。   烹煮可以说是天赋,可这刀工却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   他的阿言啊,秘密可真多。   不过,他有的是耐心,等阿言,亲口同他慢慢道来。   黎青颜其实拢共就做了五个菜。   一个“剁椒鱼头”,一个“蘑菇丸子汤”,一个“白灼菜心”,一个“拍黄瓜”,一个“糖拌西红柿”。   标准的四菜一汤,还有凉菜和饭后甜点。   虽然在现代,自己的手艺还算拿的出手,但在古代,黎青颜却有些不太自信,尤其听闻江南吃食极具特色。   在也是精细养大的夏谦面前,黎青颜还是觉得自己做的这些菜,有些上不得台面。   可夏谦一瞧着这几个菜,眼神都亮了好几度,这倒是从一开始给了黎青颜慰藉。   至少,这“色”是过关了。   黎青颜有些心急想得个结论。   “快尝尝。”   夏谦点点头,举筷,先是动的“剁椒鱼头”,看着夏谦的选择同自己预想的一样,黎青颜不自觉暗戳戳地给自己和夏谦贴上了心有灵犀的标签。   夏谦吃完,脸上表情未变,又依着顺序吃了一口“白灼菜心”,“拍黄瓜”,“糖拌西红柿”,最后给自己夹了个丸子,喝了碗汤。   做完这一整套,夏谦脸上才浮现一丝满足。   当局者迷的黎青颜却看不分明,手在桌下不停划动指甲盖,急询问道。   “味道怎么样?”   “咸了淡了?合你口味吗?”   夏谦一开始还想逗逗黎青颜,微微绷了脸,可后头见黎青颜眉头越皱越严重,才一下子软了心肠,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颜。   “好吃,阿言做的自然好吃。”   “真的吗?”黎青颜有些不自信。   夏谦没犹豫点点头,见黎青颜不自信,还一本正经同她认真分析食用感受。   “这剁椒鱼头,蒸得恰到好处,鱼肉鲜美细嫩,软糯可口,再配上辣椒,辣味渗透入鲜嫩的鱼肉,既味浓又清爽,再看这道白灼菜心,虽油烟不多,但胜在菜心纯粹,青如翡翠,白如白玉,尝起来带有一丝泥土自然芬芳,而这道拍黄瓜,却是解腻的一把好手,尝过前两道菜后,再吃拍黄瓜,只觉舌尖爽脆不已,雪顶火焰山,自不必多说,本就是道珍馐菜,酸甜滋味,甚得我心,最后便是这道蘑菇丸子汤了,汤底以蘑菇来提鲜,让丸子的肉质会更加鲜美,再加上这丸子揉的力道恰到好处,虽软却不失筋道。”   “如果我这么说,你还不自信,就真的太低估自己了哦。”   夏谦说完一大堆赞美黎青颜的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冲着黎青颜笑得真挚。   果然,黎青颜听完夏谦认真的食用分析后,脸上一下子有了光彩。   嘴里还不住说“真有那么好吗?”   当然,回应的是夏谦肯定地点头。   得了夏谦的肯定后,黎青颜内心立马敲锣打鼓,至少套住夏谦胃这条路,她应该还是有能力走的。   只两人在饭桌上吃的其乐融融时,两人身后的乌木止不住眉间上挑。   乌木:主子现在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高了,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什么美食没吃过,黎世子手艺再高,这也不过是寻常的家常菜,正常来说,该是入不得主子的眼。   又一次,黎世子在主子心里地位不一般的信条,深深引入乌木心里。   两人吃到半道,中间出去了一趟的乌木,忽然急匆匆进了来,朝夏谦小声附耳了几句。   黎青颜手上动作一停,好奇地看向夏谦。   夏谦的表情却没动分毫,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等乌木起身后退后,夏谦才放下筷子,用手帕压了压嘴角。   眼神略带一丝歉意道。   “阿言,实在不好意思,我家里突然来人,我得回去看看。”   “家里?江南吗?”   夏谦点点头,算是承认。   黎青颜懂事道。   “这样,那就不耽误阿谦了,你且赶紧回去吧,我们改日再聚。”   虽未吃完,但黎青颜这顿饭还是吃的很尽兴和满意的。   黎青颜说完,夏谦没立马起身,反而仔细辨别了下黎青颜的表情,见她真没生气,才是放下心来,起身便同黎青颜告辞。   ——   夏谦走后,黎青颜本是也准备离去。   可她刚一起身,倒是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黎青颜看了一眼进门的柳图晏,着急往外迈的脚倒也不急了。   微微回坐,坐的稳稳当当。   因为,黎青颜忽然想起,她难得来此一趟,正好试探试探柳图晏。   柳图晏张望了下,不见夏谦身影,问了黎青颜才知道,夏谦先走了一步。   柳图晏本是想跟恩人送上他新酿的酒,让恩人尝尝鲜,可他来太晚了,恩人已经走了。   黎青颜有些疑惑。   “你找夏谦?”   柳图晏是个人精,见黎青颜起疑,赶紧掩饰道。   “不是不是,在下同夏公子不熟,也无事找他,只在下先前看世子爷和夏公子一道来的,现在只剩世子爷一个人,所以有此好奇,还望世子爷莫怪在下唐突。”   黎青颜压根没怀疑过柳图晏和夏谦还有关系,她接着道。   “那柳老板来此何事?”   柳图晏脸上笑开,从身后拿出一壶封好的酒壶,同黎青颜道。   “回世子爷话,这是在下新酿的梨酒,是想让世子爷和夏公子先尝尝鲜。”   黎青颜一听是酒,眼底略微划过几丝精光,只碍于原身不喝酒的原则,她只面上淡淡回道。   “我是不喝酒的,不过先记在我账上,且先留着,等下回我同夏公子来,再开封给他喝。”   喝酒这种事,当然还是得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喝才对啊。   柳图晏本就是准备留给夏谦喝的,见黎青颜这么说,自然欣喜顺着她的话往下接。   “当然,世子爷开口,在下自然给您和夏公子留最好的一壶。”   话音一落,柳图晏就准备告退。   谁料,黎青颜又是开口道。   “听闻柳老板有一恩人,还特辟了竹林雅阁,使其来往特殊。”   柳图晏有恩人这件事,大多数人都知道,他也没隐瞒,落落大方点点头。   黎青颜托腮,歪了歪头,接着道。   “请问柳老板贵庚?”   “在下刚刚及冠。”虽不知黎青颜意思,柳图晏还是有礼回答。   “可有婚配?”   “……暂无。”   “那柳老板的恩人呢?”   “比我小一些,婚配这些倒是没问。”因着黎青颜同恩人关系匪浅,柳图晏也是有问必答。   黎青颜心头顿时有了个谱,靳相君可不就比柳图晏小嘛。   黎青颜眼珠微转,计上心来,有了试探柳图晏的方法。   淡淡同柳图晏道。   “柳老板既然对恩人如此之好,就没考虑过更好的报答方法吗?”   “恕在下愚钝,不知世子爷意思是?”   黎青颜盯着眼前有些茫然的柳图晏,不错漏他一丝一毫表情道。   “以身相许,你认为如何?”   以黎青颜的想法而言,柳图晏如果真想杀她,他对靳相君的占有欲应该是很强烈的。   至于为什么不动其他人,反而动黎青颜,大抵可能发现了靳相君对黎青颜才是真爱。   占有欲强烈的柳图晏,允许靳相君多情,可不允许她真正爱上一个人。   所以,才有此一试探,看看柳图晏对靳相君的占有欲有多强。   然而……   黎青颜什么表情都预料过了,就没预料到柳图晏惊愕甚至是惊恐的表情。   仿佛黎青颜是说了多么恐怖的一件事一样。   好半晌,柳图晏才回过神,着急道。   “世子爷,莫同在下开这种玩笑。”   黎青颜不解。   “如何是玩笑?”   柳图晏好似刚刚的恐惧还没过去,下意识抖了抖身子。   “世子爷,您说这话,不尊重在下也便罢了,还是对我恩人的不尊重。”   说这话的时候,柳图晏有轻微的怒气,可到底因为黎青颜同夏谦关系好,柳图晏将怒气压了回去。   黎青颜越发不解。   柳图晏则耐着性子,一字一句道。   “世子爷,在下的恩人,是个男人。”   ——   最后,错愕的人,变成了黎青颜。   虽是错愕,但黎青颜也因为误会,赶紧同柳图晏道歉,幸而柳图晏大度,没有放在心上。   黎青颜知道,蝴蝶效应。   但她同柳图晏认识时,她已然有了一个恩人。   所以,这个蝴蝶效应不是由她引起的。   而是——   有另外一个人!   黎青颜瞳孔微缩,好似忽然明白了剧情崩坏的原因。   有另外一个人在破坏剧情。   可,这个人是谁呢?   旧的谜题解开,新的谜题却接着浮出水平。   回程的路上,黎青颜渐渐陷入沉思。   ——   南华寺,夜。   两道身影,驻立在一处池边。   若是黎青颜得见,一定会非常惊讶。   其中一人,是她的爱慕对象,夏谦。   而另一人,却是她在南华寺碰到的古怪扫地僧。   两人所在的地方,正是上回黎青颜好奇想进却被拦下的金莲花池边。   时至秋日,可满池的金莲花依旧开的艳丽,一点都没有衰败的迹象,在夜色朦胧下,显得诡异极了。   那古怪的扫地僧先是开口,手上滚了下佛珠,脸上不悲不喜,一脸平静。   “可是想好了?”   夏谦面色一点都没有面对黎青颜的温和之色,反而冷峻至极,目色却十分坚决。   轻轻落落地看向满池金莲花,凝声道。   “想好了,明尘大师。”   月光轻轻落在夏谦脸上,苍白如纸。   ——   请了一天假的黎青颜在回到国子监后,很快得了火热战况的科普。   “射”一门,前三甲依次排序,白景书,季斐,文山鸣。   “御”一门,前三甲依次排序,白景书,季斐,范明成。   也就是说,白景书和季斐,包揽了“射”和“御”的一二名。   季斐倒却也不落将门风范,虽是喜乐,但家底功夫亦学得十分扎实,就没想到,白景书看着像是文弱世家公子,“射”“御”功夫也那么好。   听闻,当时白景书“射”的成绩是“十连中”,箭箭靶心,而且不是一般的“十连中”,而是在原有射中的箭的基础上,再射一支箭,将原有的箭直接破开,射入靶心。   除却第一次,之后次次皆是如此,也是因为白景书展现如此高超的技艺,“射”之一门的专精博士都没看旁人,直接给了白景书头名。   而“御”则是赛马,白景书还挑战了难度,挑了一匹最桀骜不驯的马,参与比试,可几轮比试下来,不止马被训得服服帖帖,白景书还在赛马过程中,展现了优秀的马上功夫,这头名非他莫属。   由此,两人的三门考试已经全部考完,且白景书目前位于总积分第一的成绩。   除非有人能拿三个头名,不然最多也就是同白景书并列。   而明天,就轮到黎青颜的主场了。   书和数! 第94章   “书”之一门, 在第三日的早晨。   因为前两日的四场考核方式五花八门,对于参与考核的监生们而言,接下来的考核,越发扑朔迷离。   所以,好些监生们早早就去打听“书”一门,怎么考核, 想提前做好准备。   同书法的专精博士交好的监生很有些, 其中,黎青颜就算一个。   因为之前的“斋长”福利,她总去找专精书法的博士开小灶。   但不同于先前靳相君同谭博士那般交好,引得谭博士喜欢, 虽然最后好似出了些问题, 但至少靳相君在谭博士处学习的时候,很得谭博士欢心。   而黎青颜好似没能讨得苏博士的欢心, 苏博士便是专精书法的博士。   苏博士这人性子有些古怪, 黎青颜虽跟着他学习了一段时间, 但直觉苏博士没能瞧上她。   可具体原因,黎青颜也不知为何。   所以,这回“书”之一门, 旁人以为黎青颜很大希望能拿第一, 她自己却不这么觉得。   黎青颜没去找苏博士打听,一来没必要, 二来, 她不认为苏博士会透露。   果然, 前去找苏博士打探消息的监生们,都吃了闭门羹,苏博士确实没泄露出关于考核的核心内容。   但也不算全无泄露。   苏博士倒是对前来打听的监生们透露了两个“边角信息”。   其一,这场考核只会考一场。   其二,这场考核的时间范围在三个时辰内。   甚至,比前几场还多了一个时辰。   但这两个边角信息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诡异,只考一场,干嘛要留那么长的时间。   难道是因为这一场特别难?   这念头,刚刚划过众位监生的脑海里,就被否决掉。   书法,书法,再怎么难,又能难到哪里去呢?   ——   考核第三日,卯时过半,也就是早上6点钟。   广场上聚集了来参加“书”之一门的监生们。   这么早的时候,食堂可还没开门,黎青颜只得早一日就让秋平给她备好吃食,她早上啃了好几口糕点,确保不会半道饿肚子,才打起精神去参加考核。   毕竟,写字可是很耗体力的。   “书”之一门的考核同“乐”之一门一样,为了担心影响监生们的发挥,让围观的监生们离得稍远了些。   可“书”之一门的考核,开始的太早了,来围观的监生们,明显要比其他几门的监生少一大半。   除非是这些参加考核的监生们的挚友或者特别关心考核的人,才会起那么大早来看。   黎青颜朝着观众席上看过去,微眯了眯眼。   奇怪。   夏谦怎么不在?   想起夏谦昨日临走时,说江南的家里来了人,估摸着一时半会也得多陪陪。   虽然理智上能理解,但没看到夏谦,黎青颜眼里多多少少带上了些失望。   谁道夏谦没看到,倒是冷不丁同白景书对上了眼。   黎青颜下意识想移开,在看到白景书“饱含深情”的眼后。   总感觉,白景书好像按耐不住想同她说什么。   黎青颜身子一抖,上回她都那么说了,不会还要来一次吧。   她赶紧错开眼神,以免白景书认为自己接收到什么暗示,届时她有八张嘴都说不清了。   黎青颜瞬时回头,身子端正地站得笔直,等候苏博士的到来。   观众席上的季斐忍俊不禁,拍了拍白景书的肩膀,眼神略带些同情。   而白景书则面色不变,看着刚刚有些回避他的黎青颜背影,眸子微沉。   有些事,他不确定,不会死心。   ——   端正站好的黎青颜,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等待苏博士的到来。   其余参与“书”之一门的考生,也同黎青颜一般姿势。   心无旁骛的黎青颜没注意,另有一道火热的视线追随着她。   苏博士掐着点,准时出现在广场前阶梯前。   苏博士长得也十分俊秀,只是比不得“乐”一门的谭博士,再加上岁数有些大,看着像个极有韵味的中年帅大叔。   他略微扫了一眼底下众人,包括最近总来找他请教的黎青颜,但他神色却也只是淡淡,很是冷漠。   没流露出一点情绪。   声音有些冷。   “书之一门,只考一场,那就是——”   “观画书字。”   “本官这里有一幅画,众位监生,一会可依次上前观摩,每人时长不超过半盏茶,然后去一旁领取打白纸和毛笔,落书一字即可。”   说完这几句,苏博士噤声,再不多言。   底下监生们,包括黎青颜在内,却是一片哗然。   黎青颜更是心道一声难怪,难怪虽然只考一场,时长却要耗费那么多。   “书”之一门的考核,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不难难在明面上的意思,不就是看一幅画,写一个字吗?   可不简单却也是难在同样的意思。   一幅画,千人看,有千种解读。   哪一种解读,哪一个字,哪一种书写的方法,才是苏博士心中的答案呢?   这才是这场考核的难点。   然而……   众位参加考核的监生,朝苏博士方向看去。   而苏博士只是冷漠的平视前方,眼神都没有分给任何一个监生分毫。   苏博士的心思,恐怕是整个国子监的官员中,最难琢磨的了。   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分毫。   这也是黎青颜对苏博士有些打怵的原因。   你压根看不出苏博士对你是喜欢还是讨厌。   猜测人心,原是世上最难的事。   众位监生正犯着难,这边苏博士已然拍了拍手,让另外几个官差抬了一座挂画的木架上来。   上好的沉香木,光看这木架就不一般。   而木架顶空中央悬挂着一幅墨蓝锦纹画轴,正中央宽绸带系了一个漂亮的结。   苏博士起身上前,背对着众人,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结,眉宇间的温柔,是众位监生从未见过的。   当然,现在他们也没能看见。   等到苏博士转身之时,他已然恢复了冷漠之色,而一旁的画卷也落入了众人眼里。   天微亮的广场,离得远些的监生们还得探头才能看清。   众人竖眼一瞧,脸上顿时惊愕。   这幅画——   在场众人皆是熟悉。 第95章   洁白如雪的宣纸上, 随着卷轴地缓缓落下, 静静展开一幅画面。   一只正在江上行驶的船。   虽是船, 其实是舟, 前头有个摆渡人披着蓑衣正在划着桨。   水面摇曳着一轮弯月的残影, 被船边荡开些许浪花,吹得像碎掉的银镜。   左边有一绯红印章。   【顾卿】   几百年前有名的大画家,在画史上被称为“画仙”, 之所以被称为“画仙”,是因为顾卿所作之画作, 活灵活现, 逼真生动, 仿若仙人点画成真一般。   而这幅《月夜渡江图》便是“画仙”顾卿的代表作。   因着着墨不多, 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一幅活灵活现的“月夜渡江图”。   仿若有着鲜活的生命一般。   画作一旦有了灵魂生命,便会脱离传统画作的层次, 成为人们洗涤精神层次的奢侈物。   这幅《月夜渡江图》,只要稍稍对“画”有所了解的人,都认识, 但大多甚至可以说在场除了苏博士本人,几乎没有人见过真迹。   参与“书”之一门的监生们惊讶的同时, 内心更是止不住激动。   能亲眼所见《月夜渡江图》,便是这场没过, 他们也了无遗憾了。   在观众席上的白景书和季斐, 远远瞥了一眼那幅画作, 便分辨出是什么。   季斐有些惊讶,他亦是第一次见,怼了怼一旁的白景书胳膊道。   “没想到这个苏博士深藏不露,竟还藏着顾卿的真迹。”   白景书却是不置可否。   “恐怕,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样子。”   白景书看着场上的黎青颜,方才还淡定的眉眼,渐渐渗透出一丝担心。   广场上的黎青颜,眉目盯着苏博士旁边的那副画作一眨不眨。   她倒不怎么能同在场这些人感同身受,毕竟这个顾卿,她在现代社会根本没听过这个画家。   他是原书中创造的一个纸片人画家,所以黎青颜崇拜的情绪没有别人那么深刻。   退却那层光环,许多东西,黎青颜或许比旁人看得更明白。   比如,画中人的表情。   黎青颜心头已然有了几分想法,但距离太远,她不确定,不过,一会上前观察时,可细细观察一下。   黎青颜略微沉思了下,然后眼神冷不丁掠过旁边苏博士的面庞。   心头有几分奇异。   这考核方式,有些不像苏博士的作风。   黎青颜虽然摸不准苏博士的心思,但书法可观人,尤其是苏博士这般热爱书法的人。   即使本人再怎么藏心思,书法中也能流露出一二。   惊奇的是,黎青颜发现,苏博士的书法,大气旷达,直接明了,心思远没有面上看到的那番百转千回。   不过,黎青颜自己的书法造诣并没有苏博士那么高,所以,也不太确定是不是看错了。   黎青颜正想着,台上的苏博士已然开始走流程。   “各位监生,从左至右,从前至后,依次排好队,上来一观。”   话音一落,监生们有序地开始排起了队。   其实,若不是在国子监,现在监生们就该骚动了。   只是碍于苏博士在场,一个比一个装的正经,就怕扣印象分。   不过,这一排队,参与考核的监生,差不多就一目了然。   这不,黎青颜一眼就看到两个“熟人”。   文山鸣和靳相君。   黎青颜没去看前头贴出来的各门报考的人选公告,所以并不知道文山鸣和靳相君同她都选了“书”。   若是知道……   她也不会改决定的。   毕竟这三门是她最有自信的。   而且,现在她面对靳相君,比起初见时,已然淡定了许多,一来,靳相君伪装成“靳离”后,可能专注发展事业,没什么时间来管她,二来,黎青颜想到还有个人在破坏剧情,如果真被那人破坏成功,成不了女帝的靳相君,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现在,那个隐藏在暗处,黎青颜不知道的破坏剧情的人,才是黎青颜最为担心的。   未知,是最可怕的事。   ——   这些监生们一一上了前。   时间只有半盏茶,所以,他们眼神都快黏在画作上,一眨不眨。   但看完之后,大家的表情却各不一样,有恍然大悟的,有越发迷茫的,也有陷入沉思的……   苏博士全程看了下来,眉眼都没多动一下。   在他看来,这些监生,都不可能进前三甲。   原因无他,看得太久了。   苏博士这般想着时,正好轮到靳相君,也就是“靳离”。   苏博士淡淡看了一眼,就移开了去。   国子监监生如此之多,他不可能一一记住,比如这个“靳离”,他压根没印象。   所以,苏博士惯性没关注。   但下一刻,苏博士倒是略微挑了挑眉。   因为——   靳离只看了一眼。   苏博士:咦?!   靳相君的所作所为,并不算多起眼,旁人只当她放弃而已。   苏博士则多看了靳相君几眼。   其后,又轮了一些人,然后轮到文山鸣。   文山鸣同样也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去。   文山鸣可比靳离出名,同样的动作,文山鸣来做,旁人只当他自信。   同样,苏博士也看了文山鸣几眼。   然后,又过了一些人,终于轮到众星拱月,翘首期盼的“黎青言”。   黎青颜猜的没错,苏博士确实不太能瞧上她。   但原因,黎青颜恐怕万万想不到。   苏博士,嫌弃她写的字没力气。   一个大男人,怎么写出来字这么软绵无力。   其实,原身的字在一般人眼里已然属于上乘,但在专精书法的苏博士眼里,自然能看出几分问题。   苏博士下意识觉得黎青颜有些女气,虽然外表看着挺正常的,所以,一想到这点,苏博士心里就犯膈应。   对于大家都期盼的黎青颜,苏博士反而不怎么上心。   即使黎青颜也不过只看了一眼,他心里因为印象问题,也不想多关注她。   不过,黎青颜这人倒是想的开。   即使面对对她不怎么喜欢的苏博士,她依然难得给了笑脸。   在看完《月夜渡江图》后,不似旁人直接走过,而是转身同苏博士见了个礼,笑脸相对。   苏博士心头不置可否,只当黎青颜为了加印象分,故意讨好为之。   心下更有些不屑,堂堂一个“盛京第一才子”,不好好琢磨提高实力,浪费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上。   黎青颜倒没多想,她对老师这一个职业。   不论古代还现代,都怀揣着一份特殊尊重的感情。   这回的考核方式,黎青颜已然想了明白。   所以,更能理解苏博士的良苦用心。   虽然这个考核方式,不一定是苏博士想出来的,但他愿意这么做,便是也认同这种考核方式。   育人,育人,并不只是传授纸上的知识而已。 第96章   过了一会, 监生们纷纷看完, 开始在准备在各自的桌位上,落笔答题书写。   只是, 这笔, 迟迟没人落第一笔。   就像一开始说的,人心,原本是最难琢磨的事。   就算他们各自有所感悟, 可谁也不确定, 这份感悟,是不是苏博士想要的。   不过,也有一些监生开始动了。   这些监生,好些只是抱着个看热闹的想法来参与考核的, 也就是传说中“重在参与”的边缘化人物。   莫管苏博士如何想,只想把自己看到《月夜渡江图》的感悟, 书写在纸上。   一个人起了头,好些人就都开始落笔了。   各种各样的字都有。   有些是直接写画面上的东西, 船, 月, 江……   有些是体会意境, 孤,漠,冷……   还有的……   书法也是各种流派都有, 飘逸的, 磅礴的, 洒脱的……   只是,待苏博士一一查看后,脸上的表情根本没变动一下,也不知是对作品不满意,还是苏博士本来就这么沉得住气。   这就让后面想观望苏博士意思再落笔的监生们想法落了空。   观众席上的季斐同白景书也在一旁观察着。   季斐眨了眨眼,问白景书道。   “这题也太难了,景书,若是你,你会写什么字?”   季斐对书画没像对乐理那般灵巧,他这话说得真情实感。   白景书唇线微泯,盯着那幅画看了一会,好半晌才开口道。   “若是我,我会弃权。”   ——   时间又过了些许。   台上的苏博士眉眼微眯,略微扫了一下,交卷的监生已过大半,剩下的大多处于踟蹰状态。   但苏博士不急,看向一旁正在燃的香。   反正,香总会燃完的。   而他先前留意的那几个只看了一眼的监生。   靳离,文山鸣,黎青言。   最后,苏博士还是不情不愿地将黎青言算在内,然后感叹了一下,这几年的监生质量真是越来越差了。   这三人,倒是一直稳得住,迟迟没下笔。   只他三人的状态,又各有不同。   靳离是微微阖眼,好似在闭目养神。   文山鸣是伸出了右手,五指微张,来回动了动。   黎青颜则……   苏博士愣住,第一次眼里出现了情绪。   被黎青颜惊着了。   黎青颜不知从哪要了几块石头,在手上来回把玩着。   不止苏博士惊着,剩下有心思观望旁人的监生,都被三人的奇异,尤其是黎青颜,给惊着了。   苏博士甚至在想,莫不是黎青颜知道了他对她的意见,临场抱佛脚,练手劲儿?   可这手劲儿,不可能是一时半会练出来的,苏博士不认为,这么简单的道理,黎青颜会不知道。   所以,对她搞这一出,苏博士终于起了一丝兴趣。   香已烧尽大半,只余留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此时,剩下的监生们还稳得住,便是因为文山鸣和黎青颜没下笔。   这群监生,还是抱着可以借鉴的心理,想参考参考。   只是这时,靳相君和文山鸣同时拿起了笔。   当然,大多目光还是聚焦在文山鸣身上。   却见靳相君和文山鸣,两人基本是同时落笔,但靳相君明显要比文山鸣慢点。   因为,靳相君写的字的笔画要多于文山鸣写的字。   离得近的监生匆匆一看,看着台上的苏博士俨然闭了眼,赶紧提起笔,也匆匆写下了字。   若是能比文山鸣写的快些,不是就比文山鸣先写出来,更能入苏博士的眼吗?   身边有人抄自己的字,文山鸣自然能感觉出来,但他面上却不疾不徐,丝毫不恼。   嘴边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同样的表情也出现在靳离脸上。   只她心中更有些不屑。   蠢笨如猪,俗不可耐。   待两人落笔完成,抄两人字的监生们也完成了,这群监生们心里有些洋洋得意,至少字是一样的,怎么也能得个差不多的评价。   不过,这群监生抄归抄了,却想不通为什么是这两个字。   鬼使神差,靳相君和文山鸣写完,苏博士似有感应般,眼皮立马掀了开,快速掠过案桌上写了字的监生们。   这群抄字的监生们扬了扬下巴,期盼能在苏博士眼中看到一些不一样的光彩。   然而,他们还是失望了。   苏博士眼神掠过他们的字时,眸子中并无任何起伏。   抄字的监生们心想,莫非他们猜错了?   可当苏博士看到靳相君和文山鸣的字时,却是同时一滞。   眼神中带有几分探究和欣赏。   好一会,才深深看了一眼靳相君和文山鸣。   苏博士今日第一次流露出情绪,自然也落入了众位参考的监生眼里。   这下,抄字的监生们,心里都纳闷了。   怎么就偏偏是他二人呢?   他们明明写的是一样的字。   怎么偏偏苏博士就对他二人青眼呢?   一部分监生盯着自己纸上的“覆”,另有一部分监生盯着自己纸上的“风”。   眼神十分不解。   但他们不解,自有那几个聪明人了解。   眼下,香只剩下一刻钟的时间,场上还零星余留着几个人。   其中,就有黎青颜。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把玩石头的黎青颜看去,好奇黎青颜会写什么字,又好奇苏博士会不会再次青眼。   其实,苏博士心中已然否定了这个可能。   他看向刚刚写完那两字的两人。   这两人中,有一人的答案同他心中的答案一模一样。   黎青颜便是写出一样的字,也是落后别人一刻钟的时间。   在苏博士心中,最多能给个第三名。   这一场,深度,笔法,反应,都在考核范围内。   而香刚好卡在一刻钟时,黎青颜把玩石头的手一顿,终于舍得将其放在了一旁的桌上,还摆放的整整齐齐,像是对待某种慎重之物一般。   而方才还把玩石头的手,瞬时提起了笔,凝眉,微微深吸了一口气。   在眼前的白纸上,落上了一笔墨色。   但黎青颜写的过程很慢,正常一个字,不过几十息便能写完,但黎青颜这一个字,生生磨到了最后。   在最后一点香,燃尽的同时,黎青颜的最后一笔落定。   一个大字,跃然于众人眼前——   “变!”   可谁也没发现,黎青颜收笔的同时,眼神划过一丝淡淡的遗憾。 第97章   学习书法, 有一个很明显的作用, 就是对自身清醒的认识。   这回的考核方式,虽然是“观画书字”, 但这重点, 可以说是在“画”上,也可以说是在“字”上。   观的是画,书的却是自身。   如果, 连这点都没有参透, 当然无法进入下一轮。   所以,先前那些写什么画中物,和画的意境的都是直接淘汰。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考核方式, 才极中黎青颜心意。   在她看来,学习技法, 除却本身能得一技之长外,更多的便是从技法中, 修养自身。   尤其是书法, 它有些像磨镜子的石头, 不断擦拭自己的内心, 在不断练习中,让你能看清自己,审视自己。   这个道理, 如果这次参与考核的考生能参透, 也算没有白来。   而靳相君和文山鸣, 之所以得了苏博士的青眼,皆是参透了这点。   可两人又有所不同。   这就要先从这幅《月夜渡江图》开始说起。   从画本身而言,如同画的名字——   《月夜渡江图》。   不过是画的一幅,一摆渡人在月夜渡江的画面。   然,多少人又能注意到那波动撕裂开来的水中月影?   这似乎预兆着,一场会掀起浪花,甚至会掀翻船只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观这幅《月夜渡江图》,观其本身,落于俗套,观其预兆,算是中乘,以自身决定其走向,才是极等。   这便是这场考核真正在考的核心之一。   靳相君选的是“覆”,这预示着她认为风浪过大,终会将船只覆灭。   虽然是将考核的核心参透,但以自身的立意深度而言,没有达到苏博士心中的标准。   到底,靳相君只是旁观在外,坐等事态的发展。   其实,苏博士这点倒是估算错了。   因为,当时闭目养神,好生审视自己的靳相君,倒是真的把自己的想法藏了进去。   她真正的想法——   覆灭这个王朝。   苏博士以为靳相君想旁观,殊不知她早已融入了那风、浪、雨,窥伺着可乘之机,就等给予船只致命一击。   只是,以靳相君的谨慎,如何都不可能将如此惊世骇俗的真正想法完全展现出来。   但书法讲究心意相通,如果写个不符合靳相君心意的答案,她保不准苏博士能不能看出。   所以,她便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虽可能会错失头名,但能稳进前三甲。   至于文山鸣,苏博士着实起了几分赞美之意。   苏博士难得会称赞人,倒是没想到今日会遇到一个文山鸣,与他如此投契。   一个“风”字,同他心中的答案一模一样。   金陵文氏,果然名不虚传。   文山鸣选择“风”,便是想自身幻化成风助力推动船只转向,避免这一场暴风雨。   是护佑船只之举。   在参透考核核心的基础上,融入于事态,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此子若是入仕,定当竭力守护一朝江山。   这正如同苏博士所想一般。   “以天下为己任。”   简单一句话,能做成之人,少之又少。   观字观人,苏博士自然能发现文山鸣的真心实意,深感实属难得。   难得能逢同路人。   不过,为什么那么多人模仿靳相君和文山鸣的字,偏偏苏博士就看中靳相君和文山鸣呢?   这便是这场考核的第二个核心。   “韵!”   若是苏博士纵观历史,定然能有所总结,以书法而论。   “晋喜韵,唐喜法,宋喜意,元明喜态。”   时下大燕朝对于书法的评判便是“尚韵”。   由“韵”而解,又分三个层面。   其一,是书境,便是其笔法,结构,布局等等的外在表现形式。   其二,是情境,一笔一划之间穿插融入的互动生机以及落笔者的情绪。   其三,是意境,无法具象,却需融入的思想。   三层境界,需得贯穿落下这一字背后所蕴含的深意。   这也就是为何靳相君需要把自己调整到最符合真实的她的状态,而文山鸣则要让自己的手去感受风的形态的原因。   文山鸣的不同,黎青颜也有所发现。   忽然间,她好似明白原书中,烟雨先生为何在那么多人中,偏偏选中了“文山鸣”。   烟雨先生名满天下,淡泊权利。   可为何会选择入仕,成为国子监祭酒?   黎青颜虽猜不透其中缘由,但大抵明了,挑选出像“文山鸣”这样“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有志之士,并加以培养,亦该是烟雨先生的目的之一。   但黎青颜并不担心,她有信心,她的想法,应该……   应该更接近烟雨先生的想法。   这个念头,同时浮现于黎青颜和苏博士脑海。   苏博士原以为自己该是不能震惊,毕竟他已经选到最为贴合他心意的文山鸣。   只他看到黎青颜写的“变”。   苏博士的心情,仿若本已攀上了一座高峰的山顶,却在那山顶上,忽然看到了一座更高的山峰时的愕然和复杂。   他恍惚间想起了前几日,他抓耳挠腮想“书”之一门的考核却怎么也想不到合适时,忽然烟雨先生到访,他吐露心中苦闷,烟雨先生便向他提议以此法考核,并借予他《月夜渡江图》,供他使用。   当时正欢喜解决了一项大难题的苏博士,冷不丁忽然听到烟雨先生提问。   “如若是博士,会写什么字呢?”   当时的苏博士想都没想,同文山鸣回答的一样,甚至还想当场为烟雨先生写一份,好让烟雨先生点评点评。   烟雨先生却拦下了他,笑而不语地走了。   苏博士当然没胆子问烟雨先生会写什么字,但当时烟雨先生那一笑,苏博士看得分明,知道自己的答案,烟雨先生没看上,只他好奇,烟雨先生心中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直至,今日看到黎青颜的回答。   苏博士觉得自己好像知道答案了。   “变”。   这一字,若说回《月夜渡江图》,便是指摆渡人自身的改变,不依靠于外物之风,自己握起了桨,觉察出危机将至,火速划桨转向。   跟文山鸣一样,黎青颜的答案,同样融于了事态的发展。   但不同于文山鸣的选择,让船和摆渡人被动地接收风的助力和守护。   黎青颜则是选择,主动握起桨,化被动为主动,主动改变自身,而不依托于外物的推动。   可以说,文山鸣和黎青颜的切入点完全不同。   一人幻化成风,一人幻化成摆渡人。   如果将船只比作江山社稷,文山鸣便是想推动其往更好的方向行驶。   而黎青颜则是期望当权者自身能提早发现危机,拿起主张变革的桨。   以两人的观点来看,很明显,黎青颜的想法是从根本上去想解决方法,而文山鸣只是从旁辅助的作用。   两者立意高下,一看便明。   文山鸣的风虽然可以令船只暂时变向,但最终决定船只如何走的,还是摆渡人手里的桨。   摆渡人若是不听,他仍然会逆风而上,危机依旧还在。   这时的文山鸣如何吹“风”,都无济于事。   可饶是黎青颜立意之高,苏博士对她改观的同时,也带有几分遗憾。   因为,黎青颜这一字中必然要体现“变”之韵。   所以,她方才才一直把玩大小不同的石头,感悟其中之变化。   可惜的是,她所练之字体,明显练习时间不长,不能完美地将这种神韵融入其中,即使她刻意延长了写字的时长,也还是因为笔力不够,有所欠缺。   虽立意是头名,然综合判定,苏博士却给了黎青颜第二。   不过,黎青颜面上并没有太多失望。   因为,刚刚苏博士对她笑了。 第98章   黎青颜“书”之一门, 磨到了最后一刻,且考核完后, 虽然得了第二, 但却被苏博士单独留了下来。   旁人只道, 黎青颜是苏博士的得意门生, 以黎青颜的名声和本事, 只得了第二,丢了苏博士的脸面, 苏博士留她受训去了。   而事实上,黎青颜非但没被受训,还难得得了一声称赞,苏博士更指点其书法,说了好几处让黎青颜醍醐灌顶的地方,受益匪浅。   黎青颜能感觉到, 苏博士内心的转变。   原因自然也想得到, 能得到自己尊敬的人的认可, 黎青颜心情大好。   然心情大好, 肚子就不好了。   先时说了,黎青颜“书”之一门的考核本就留在了最后一刻,之后又被苏博士单独留下来说了好久的话, 等出来时, 离最后一场考核, 也差不了太多时间了。   而且重点是, 食堂的饭点过了。   黎青颜肚子饿的咕咕叫, 她说过的,“书”之一门,很耗体力的。   此时,她正往最后一场考核地点走,面上全无喜色,当然这幅模样落在众人眼里,只当她被苏博士骂狠了,背后有人暗地里讥笑于她。   讥笑黎青颜在拿手的“书”都只取第二,看来今年第二关的头名,白景书坐的稳当。   毕竟,“数”之一门,饶是对黎青颜而言,也是极其深奥的。   而且,就学“数”而言,很讲究天赋,好些诗词歌赋做的极好的才学大家,在“数”之一门,学得依旧一塌糊涂。   幸而“数”只属于君子六艺中的一门,还是不太受重视的一门。   这事,若是黎青颜得知,定会说,这不就是偏科嘛,为什么好多文科生学数学学不好,究其原因,思维逻辑没有铺垫好基石。   当然,黎青颜也不是说自己对“数”一门有全然的把握。   虽然古代数学没有超出初等数学的范围,且没有发展出抽象的数学概念和体系,更注重于实际的应用,但却依旧有很卓越的成就。   像著名的“勾股定理”,被称为“几何学的基石”,便是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早于了西方的发明者毕达哥拉斯五百多年。   所以,并不能说仗着自己学过现代数学,就小看古人的智慧。   再者,黎青颜的数学学得也不算顶尖,稍微拿得出手的优点,该是逻辑思维还算好。   只黎青颜一边思索着,在踏入考核场地后,眼神却不自觉往观众席上瞄。   然后有一丝郁闷划过眼里。   她还是没看到夏谦。   黎青颜的少女心思很简单,有喜欢的人在场,总感觉自己会超常发挥。   因为,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失望。   ——   南华寺。   乌木徘徊在一半开的院门外,面上划过几分焦急。   谁曾想,今夜那位会想见主子。   可主子现在却……   乌木最终耐不住焦急,快步轻轻推门而入,朝着在金莲花池边站立的身影而去。   离得近些,乌木赶紧缓了步子,调整气息,生怕自己唐突了那道身影。   然后略一顿步,垂头拱手,恭敬道。   “明尘大师。”   明尘大师眼神正落在金莲花池里的某一株金莲花上,耳边听到乌木的声音,却没有半分惊讶,好似早就知晓乌木的靠近。   转身轻轻一笑,双手合十道。   “贫僧不过一小小修行僧,施主不必多礼。”   乌木哪里敢对连圣上都礼让三分的“明尘大师”不多礼,两人又是客气了几句,乌木才着急问出心中要事。   “明尘大师,不知我家主子何时能走?”   乌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也落在了一旁的金莲花池上,眸子里的担心之意十分明显。   明尘大师则淡淡笑开,面上不疾不徐,同乌木的表情对比鲜明。   “端看他自己。”   “可,今晚……”   明尘大师略挑了挑眉。   “哦?若是今晚,那你大可不必着急。”   “咦?”   明尘大师笑了笑,却没说话,眼神再次落在一池莲花上。   因为,你家主子心里好似有更着急的事,想快点,再快点……   ——   国子监虽不兴赌博,但暗自私下依旧有监生在做此事,只是行事极为隐蔽罢了。   像这回考核如此大的商机,自然有心人不会放过。   第一场的月考筛选,靳离就爆出了大冷门。   君子六艺已考的几门中,季斐夺了“乐”之一门的头名,爆了大冷门,文山鸣夺了“书”之一门的头名亦然,准确地说,是黎青颜得第二,爆了大冷门。   所以,主持赌局的庄家,倒是挺喜欢这些爆了大冷门的监生的。   庄家喜欢,下注者就纠结了。   最后这一场,又该如何下注好呢?   “数”之一门,拿得出手的就三人,黎青言,靳离和范明成。   黎青颜由于“书”爆了大冷门,大家对她抱有的期待,跳崖式下滑,况且也没听说过黎青颜在“数”一门上的才能。   靳离是完全不了解,之前太过默默无闻,不过端看这几次表现,除了“乐”之一门,莫名被刷外,其他均是超出了大家的预期,所以,这是一个极有可能打破预期的监生。   而范明成倒是挺受大家推崇的,想买他是头名的人,也是最多。   原因无他,范明成在“数”之一门,很有些名气。   早先,盛京曾举办过“数赛”,专考“数术”,题量繁多且艰涩,范明成便是一路过关斩将得了第一。   奠定了他在“数”之一门的名气。   虽然“数赛”因为技艺本身的关系,关注的人不算多,但其精深程度却是不容置疑的。   就连国子监这位专精“数”的博士,也有参与出题。   不过眼下,这位专精“数”的卢博士却有些无精打采。   因为参与“数”的监生实在是太少了,是君子六艺当中最少的。   卢博士心情有些低落,明明钻研“数”是那么有意思的一件事,怎么只有寥寥几人发现呢?   以至于他本来准备了三场考核,都因为人少,被其他几位专精博士要求,不情不愿地改成了两场。   还因为他出题太难,几位专精博士担心没一人能过,愣是给他压了一档。   不过,幸而他在里面还发现了黎青颜等人,脸上略微绽放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虽然少,但质量还是挺精良的。   只他来时路上听到其他博士说,黎青颜在拿手的“书”之一门,只得了第二。   心里忽然一咯噔,黎青颜拿手的都才得第二,那这不拿手的,岂不是更差。   刚刚觉得来参与考核的监生们,还是有那么几个好苗子的欣慰心情,瞬间黯淡,将黎青颜彻底丢于脑后。   罢了,他还是期待一下范明成吧。   ——   这一场,白景书和季斐依旧来观战。   季斐一听“数”,就头大,他可算不明白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不过,他记得白景书这一门很是厉害。   季斐略挑了挑眉,问向一旁的白景书道。   “你怎么不报这场?”   “说不定就能拿三个第一了。”   他同白景书这样的关系,白景书自然明白想在“乐”上赢他,难,很难!   以白景书这种“要么不出手,出手便是争第一”的风格,怎么会选择一场不是全然有把握的考核呢?   听到季斐的问话,白景书只淡淡道。   “一时手痒。”   说的是对“乐”。   但季斐听过,嬉皮笑脸更甚。   “尽忽悠人。”   白景书面色不变,只唇角浅浅微勾。   转头,看向场上的黎青颜。   眉眼带有一丝温柔。   他想同阿言并肩而立。   ——   因为参加“数”之一门的监生不算多,所以没多会人便是到齐了。   高台之上的卢博士,面容从头到尾都皱得紧巴巴的,明明不过而立之年,气质却跟个小老头一样。   眉宇间感觉积攒了一堆愁苦事。   黎青颜好奇地瞄了瞄,古代数学有那么难吗?她瞧着以前她的数学老师,一个个激情高昂,讲得口沫横飞。   坐在第一排的几个同学,就差没带把伞去上课了。   不过,也因为当年高中数学老师对数学的热爱与激情,带动着他们文科班所有同学的数学成绩,都上了好几个台阶,高考数学平均分考了文科班的第一。   现在他们举办高中同学会,还一定要去拜访数学老师,因为选择文科的学生很多都是数学成绩不好,结果在这位数学老师的教导下,整体数学成绩呈现质的飞跃,自然大多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学校。   也是经由那位数学老师,黎青颜才发现,喜欢数学的人,眼里全是用数字编织出来的光芒,坚韧而执着。   黎青颜曾看过一句话。   “数学或许对社会和经济发展的直接作用不大,但却是科学发展中无可替代的工具。”   也许这群喜爱数学的人也发现了。   数学,这个由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创造并且不断完善而成的杰作,多么令人惊叹。   黎青颜再次偷偷瞥了一眼台上的卢博士,不知道这位博士眼里会不会也有同样的光芒。   高台上的卢博士日常一叹。   时运不济,也不知“数”的春天将在何时才来。   就算“数”的春天不来,赐他一个同道中人也好啊,他可是听说,“乐”之一门的谭博士和“书”之一门的苏博士,都找到志同道合的同路人呢,两人更有收徒之意。   他亦想收个徒弟呢。   卢博士长长叹了口气,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同底下早已候着站好的众人道。   “数之一门,只考两场,过第一场者,才能进入第二场。”   第一句讲的是规则,底下众人不自觉点点头,这条规则很平常,其他考核皆是如此。   可下一句——   “第一场,本官仅出三题,众位监生只可选择一题,选好不可更改,不可反悔,本官只会选择每题中最先答出正确答案的监生进入下一场。”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也就是说,“数”之一门的第二场,只有三个人能参加。   第一场考核就决定了去留?!   卢博士看着磨磨唧唧的软糯性子,没想到一开口就玩这么大?!   简直惊呆了在场众监生。   同时,也惊呆了在一旁围观的博士和助教们。   “胡来!”   “卢博士简直胡来!”   其中有几个博士和助教齐齐出声道。   这么“一刀砍”的考核方式,在他们看来,很多地方都考核不到,岂不是胡来。   这时,恰好烟雨先生款款而至,听到几人的对话,笑得一脸亲善道。   “卢博士如此做法,自有他的考量。”   而当几位博士助教看到卢博士出的三道题后,连“胡来”二字,都说不出口了。   卢博士可能想砸自己的场子吧。   事实上,卢博士就是有些来气,几个博士非要把他的考核压一档,这样他选出来的能是什么水准。   他一点都不想为了那三个名次,降低自己的选人标准。   索性,他直接三档全开。   出了三个不同难度的题——   “易,中,难。”   旁人只以为他一刀砍,考核不出那么多东西。   但“数”之一门,本来就不需要考核多少东西,只三点,尤为重要。   这第一场,就包含了两点,天赋和数的思考方法。   如果卢博士知道“逻辑”这个词,便会将“数的思考方法”替换成“逻辑”,可惜这个时候还没有逻辑这个词。   而且最后,他还是私心悄咪咪将自己真正想考的题放了进去。   哼,他想考的题,谁也拦不住。   接下来,卢博士让人推上来三块一模一样的大木板,木板上都挂了一张大纸,只是现在大纸上的内容,皆被屏风所挡,看不得。   此举也好理解,题目这种东西,要是提前公布,有些人就会提前计算,在三题中,会选择自己最有把握的一项。   卢博士并不认同,学“数”本来就是一个不断挑战的过程。   而且学会预判,也是学“数”之人,该去研究的。   卢博士说完,却见底下的人还是有些发懵。   想到塞了一个自己想考的考题,卢博士心情有些好。   大发慈悲地提醒了下。   “这三题中,难易程度如字意,但尔等需知,越是容易,竞争越大,此回本官是将选择最先给出正确答案的人。”   卢博士言尽于此,便不再赘言。   不过,底下监生,大多已然想明白,容易的题,选的人多,除了本身的“数”的能力外,更需要速度,比谁更快。   难度越大,选的人越少,速度反而不重要,能给出正确答案才行。   卢博士端坐在高台之上,等待众人的选择。   底下的监生们,脸色大多正在沉思,却未有行动,尤其是那些中游水准的监生,想先观望观望,看看那几个厉害的监生会去哪,能躲便躲了。   卢博士见底下人的磨蹭样,又有些小情绪,本想追加一个思考时限。   可忽然间,有人动了。   一道身影,仿若墨夜里清冷孤傲的银月,缓缓地朝着三块木板中的其中一块移动。   待那道身影站定时,在场众人均是吃了一惊。   为人选,为位置。   是黎青颜。   而她的选择是——   难。   围观的监生们心里不由琢磨,难道是黎青颜“书”之一门失利,以至于,她想在“数”之一门找回场子?   所以,挑了个最难的?   此举,又有那好事者,不由环胸想看黎青颜笑话。   可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笑掉大牙才是。   抱有这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除了真正与黎青颜交好的几人,对她存有担心外,好些可是愿意看她笑话的。   这同仇富的心思有些类似,看耀眼之人摔跟头,总比看无名之辈摔跟头来的精彩。   卢博士倒是对黎青颜有些另眼相看,本是将这个名字抛之脑后的他,又偷瞄喵地捡了回来。   不论如何,勇气十分可嘉。   卢博士心里涌起几分满意。   可这满意没过多久,便消失殆尽。   因为——   选择“难”的竟然只有黎青颜一人!   这就好似自己同众人分享心爱的糕点,却只有黎青颜懂得欣赏一般。   瞬时,卢博士对除了黎青颜的所有参与考核的监生,印象分又下跌了好几分,相对地,卢博士对黎青颜的印象是越来越好了。   但不过,这确实是监生们经过思考后的选择。   想都知道“难”肯定难。   再有个黎青颜在那杵着,他们这群上不去,下不来的水准,即使黎青颜“数”之一门,名声不显,但她本身的名声太显,除非是对“数”很有自信的才会想同她争锋。   还有个关键,就是担心题太难,其他还可以靠速度争争,至少能给出正确答案。   “难”的题,却会担心连答案都给不出。   那就不止是失败丢脸那么简单,还会憋闷!   而那几个对“数”有自信的监生。   靳相君自然不可能同黎青颜抢,范明成倒是有心想抢,但他内心却更渴望证明另外一件事,所以,也没参与。   这也就导致“难”那一块木板,除了黎青颜外,无人问津。   黎青颜落得轻松,没人同她抢,这不就说,她只要答上就能进入下一场了吗?   谁料这时,卢博士又补了句。   “监生们的这两场考核的答题时长,不超过两个时辰,超过视为淘汰。”   绝了黎青颜的后路。   这下,有人坐不住问了。   “卢博士,那‘难’这块木板上的题要是无人答出呢?”   卢博士皱巴巴的脸上面无表情。   “那就无人答出。”   “第二场,只取两名?”   “那就只取两名。”   卢博士依旧面无表情。   可底下好些人都变了色,这卢博士确实不按常理出牌,当属君子六艺的考核之最。   全然无视规则,本来每一场考核都要选三甲的,听卢博士这意思,最后能剩几人,就剩几人。   往深了说,要是第二场无一人达到卢博士心头的标准,恐怕他一个都不会选。   另一边,观察这场考核的助教和博士们向烟雨先生投去不同意的目光。   一个离烟雨先生近一些的博士,凝声道。   “祭酒大人,这可不能纵容卢博士胡闹下去。”   烟雨先生却浅浅扯了扯嘴角。   “数之一门,本该由专精数之博士决断,大不了便是这一门不取三甲,所有人都没能通过卢博士的考核,这结果本该是这些监生们该要承受的,而这第二关我们仍按总积分来算则可,不影响大局。”   烟雨先生身边的博士听完噤声,烟雨先生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   明摆着就是袒护卢博士,可他们就想不明白,卢博士此人性子怪异,也不会长袖善舞,终日还愁眉苦脸的,如何便入了烟雨先生的眼呢?   烟雨先生的眼光,远远要比在场的博士和助教们都看得更远。   数的作用和影响,终会将人们带到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对于如此挚爱钻研“数”的卢博士,这些在历史上一块一块献上砖石的人。   没有他们,哪会有最后的“万里长城”。   烟雨先生内心期望这一天能早日到来,所以,对于能垒出“万里长城”的卢博士,自然会有所偏爱。   ——   没出意料,最后选择“易”木板的人最多。   卢博士撇了撇嘴,不太高兴地冲着“易”那块木板前的官差们示意了下,让其把屏风撤下。   没多一会,一张硕大的白纸出现在众人面前,而选择“易”的众人手上也被发了一支笔和一张纸。   选择“易”的众人,待看清题后,目色一诧,来不及多想,赶紧嘴上默念,开始计算。   然后时不时,往白纸上落笔。   选择“易”的众人来不及多想,其余没选择倒是留出了思考时间。   黎青颜也有些没想到!   没想到,“易”竟是考“数独”,在古代,数独应该叫九宫格,这也就不奇怪选择“易”的众人,争分夺秒了。   因为真的太简单了。   黎青颜瞧着那白纸上,黑色墨迹画出的横纵框格,约莫数了数。   9*9的格子,一共分为九大块。   每一大块里,数字多则三个,少则一个。   这放在现代,也就是个中级难度,不算太难。   黎青颜自己还是很喜欢玩这个游戏的,既考推理能力,又考逻辑能力。   不过要是水平相当的话,这一场确实是速度决胜负。   黎青颜看了一眼,选择“易”的众人,眼神忽然聚焦在一人身上。   咦?范明成?   黎青颜听过范明成在“数赛”的成就。   她有些纳闷,范明成怎么选择一个最简单的,她原以为范明成该是要同她争最难的才对。   这是黎青颜有所不知,范明成一直有个心结。   当年范明成参加“数赛”时,他同另一人比到最后,是一道极长极复杂的计算题,另一人算的快,噼里啪啦就算完了,而范明成则是慢慢的算。   可那人虽然算的快,中间却算错了一项,导致最后的结果全然不对,一着急输了比赛。   范明成见那人没答对,心态更稳了,慢悠悠地补上正确答案。   可在范明成对手看来,范明成只是够稳,要论计算速度,范明成比不过他,所以范明成才选择了以速度决胜负的“易”,想证明自身。   与此同时,他还微微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靳相君和黎青颜。   眼神暗暗划过一丝狠意。   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两人尝尝失败的滋味。 第99章   最后结果倒是没让众人多意外。   是范明成第一个算完。   他交卷后, 眼神还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靳相君和黎青颜。   靳相君如何想,黎青颜不知道。   不过看在黎青颜眼里, 总有些小人得志的感觉。   果然, 她不是很喜欢范明成这样心胸狭隘, 嫉贤妒能之人。   卢博士脸上也并没有多少欣喜之感, 对于没选择“难”的监生, 他都不高兴的紧。   没眼光!   很快,就轮到选择“中”这一批监生。   屏风一撤, 题目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   黎青颜眼神微微一眯,想看清题目。   不过这一看清,倒是有几分意思。   “中”的题目是文言文写的,翻译成现代的话。   就是——   你欲让一队工匠为你补桥七日,你答应给这一队工匠的回报是一根银条,你必须在每日结束时都结算工钱给工头, 可这银条只允许弄断两回, 请问, 你该如何工头付费?   这题一出, 选择“中”的众人立马陷入沉思。   黎青颜瞧着众人苦思的脸,自己脸上倒是有一闪而过的明悟。   不过,思及古代没有“等比数列”这个概念, 确实是要多想想。   其中, 这题解法不难。   首先, 要先把这根银条用尺子丈量好, 分成等量的七份, 并做好标记。   然后将银条分为,一,二,四这样的比例。   按分数表示,就是七分之一,七分之二,七分之四。   第一天的时候,切掉七分之一份银条,将银条给到工头。   第二天的时候,切掉七分之二份银条,将银条给到工头,再把先前的七分之一份银条拿回来。   第三天的时候,再把七分之一份银条给工头,此时工头手上,就有七分之三份银条。   第四天的时候,再把剩下的七分之四份银条给工头,将工头手上“七分之一 七分之二”组合成的“七分之三”份银条拿回来。   第五天的时候,工头此时手上已经有七分之四份银条,只用再给他七分之一份银条就好。   第六天的时候,工头手上的银条组合是“七分之四 七分之一”,把七分之一份银条拿回来,再给他七分之二份银条,工头手上便有七分之六份银条。   第七天,也是最后一天的时候,把最后一个“七分之一”份银条给予工头,一根完整的银条就给到工头了。   全程便是用了“七分之一”“七分之二”和“七分之四”三个银条的排列组合来付工钱而已。   而这个推导结果,是可以用“等比数列”算出来的。   只是,对于学过现代数学的黎青颜不难,对于古代这群监生还是很有些难度的,至少他们当中的第一人,比黎青颜多思考了一刻钟的时间。   这第一人,黎青颜一点不意外。   是靳相君。   答案同她刚刚分析的差不多。   不过,靳相君回答的如此快而准确,倒是令卢博士和在场监生心中一跳。   黎青颜因为知道其简单解法,所以对这题的难度估摸不准。   卢博士原以为怎么也得半个时辰才有人解出来,谁料靳相君一刻钟便解出来了。   倒是对她多看了几眼。   不过内心倒是拐得七弯八路的。   有这水平,干嘛不选最“难”的?   卢博士的“心头好”无人问津,果然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不过,卢博士对他的“心头好”很有信心,即使黎青颜可能有几分本事,也该超过一刻钟才对。   也许更久,卢博士决定一会黎青颜要是时间拖太久,他就先让范明成和靳离考第二场。   等屏风撤下,卢博士有些洋洋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像是把自己的宝贝展示给大家看一般。   这是他偶然淘到了一本失传已久的古书上看到题目,当时一看,便觉精妙无比,当下就想把这个题目加以改动,放入考核之中。   果不其然,他这题目一露,众人脸色浮现一丝惊诧,就连先前通过“易”和“中”的范明成和靳相君也忽地皱眉,陷入沉思。   虽他二人因为各种原因没选“难”,但也对着题目很是期待。   今次一看,倒是真把两人难着了。   更别说,在场好些对“数”本就不算精通之监生。   不过,这题就连精通“数”的白景书,都微微挑了挑眉,同身旁的季斐道。   “确实能称得上是难题。”   但在黎青颜看来,这题也……   太简单了吧。   题目是这样的——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最小物几何?”   此题黎青颜见过,原题出自《孙子算经》。   翻译成现代的意思就是——   有一个整数,它除以3会余2、除以5会余3、除以7会余2,求这个整数的最小值。   原题没有求最小值,想来卢博士是想要一个具体的数,才加上去的。   黎青颜如果用现代的方法来做,就是列几个方程式的事。   假定整数为N。   则:   N=3X 2   N=5Y 3   N=7Z 2   再加上卢博士求这个整数的最小值,三个方程一解,就能知道这个整数是23。   而《孙子算经》中没有求最小值的答案虽然也给的是23,但在后世看来是不准确的,准确值应该是“23 (3*5*7)*m”。   当然,孙子算经这题数字给的不难,可以试算出来,不过卢博士既然出这个题,肯定要解法,不是你说出一个数就行了的。   而这题的解法,《孙子算经》里提过简单版,但在之后的《数书九章·大衍求一术》中有系统解法,而且是中国古代数学史上另一伟大的成就——   中国剩余定理。   是数论四大定理之一。   虽不若“勾股定理”出名,但确实也是古代数学史上,又一伟大的成就。   黎青颜心头默默想着剩余定理的历史,眼里划过一丝了然,怪不得要把它放在“难”这一项来。   不过既然是求“最小值”,便是用《孙子算经》里的简单版解答就好了。   在她印象里,这个时代的《孙子算经》处于失传的状态,也没有未知数这样的概念,不过,瞧着卢博士兴致勃勃的模样,题也同《孙子算经》里出的差不了太多,看来,这本书落在他手上了。   想法虽多,但黎青颜很快就想了明白,此时在外人看来,连一分钟都没到。   黎青颜眸子微抬,眼神从题目落在了卢博士身上。   然后同他拱了拱手,淡淡然道。   “卢博士,学生已有答案。”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   卢博士脸上的得意都还没下去,就被惊着了。   他的心头好,他自己都蒙着答案解了有一会,黎青言如何能这么快解开?   莫不是试出来的?   那能叫“算数”吗?!   卢博士有些不高兴地吹了吹胡须,提醒道。   “本官可是要具体解法的。”   黎青颜依旧面不改色道。   “那是自然。”   话音一落,众人又是倒吸一口气,就连白景书脸上都有片刻的错愕。   这题,他都还没想好解法,当然,也不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想好解法。   卢博士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他确实也有几分好奇,黎青言是否真能答出来,便双手轻轻交叠了下,同黎青言道。   “如此,你便说来听听吧。”   卢博士话刚说完,所有人的耳朵皆是竖起。   全然是听黎青颜如何解题的,因为他们在场无一人在这么短的时间解开。   黎青颜倒是一点都没慌乱,身姿站得笔直,一脸从容道。   “答案是,二十三。”   “三三数之剩二,置一百四十;五五数之剩三,置六十三,七七数之剩二,置三十,并之。得二百三十三,以二百一十减之,即得。凡三三数之剩一,则置七十;五五数之剩一,则置二十一;七七数之剩一,则置十五;一百六以上以一百五减之即得。”   这是《孙子算经》里的答案。   意思就是根据问题“有一个整数,除以3会余2、除以5会余3、除以7会余2”,我们可以先找到三个数。   这题目中有三个条件——   “除以3会余2”   “除以5会余3”   “除以7会余2”   那我们就一个一个条件分解开来。   先求在假设其中两个条件能被整除的情况下,除以另外一个条件余1的数。   第一个数能同时被5和7整除,但除以3余1,就是70。   第二个数能同时被3和7整除,但除以5余1,就是21。   第三个数能同时被3和5整除,但除以7余1,就是15。   简单点说,就是除以3余多少个1,就加上多少个70,除以5余多少个1,就加上多少个21,除以7余多少个1,就加上多少个15。   再回到题目条件“除以3会余2、除以5会余3、除以7会余2”。   那么(70 70),(21 21 21),(15 15)。   便会得出140,63,30三个数,三个数再相加,相当于三个条件相加,便能得“233”,也就是233这个数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   但因为求最小值,用“233”减去“3*5*7”乘以一个倍数,却少于“233”的最大值,即“3*5*7*2=210”,233减去210,便能得23。   《孙子算经》里的方法,用古代数学的思维去理解其实是很繁琐的,但确实在当时那么艰难的数学大环境下,还能得出这样厉害的算法结论,古人的智慧,亦不可小觑。   黎青颜一口气说完,怕文言文太短,还将自己的大白话,也转成文言文解释了一通。   说得可以是难得通俗易通。   卢博士一脸明显被噎着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   更别说周遭监生,听着不住地点头。   原来这么样就可以解的啊。   不过,这其中,隐隐又有几个人表情大有不同。   范明成是一脸不服气,只觉黎青颜先前肯定在哪看过类似的题目,不然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   虽然黎青颜知道这题,但即使不看原题,她也知道怎么解答,更别说,为了套用古代思维解答,费死她劲儿去想怎么往古代数学思维靠,别说出太超前的理论。   论拥有现代的数学思维的黎青颜的烦恼。   而靳相君则是一脸崇拜,只觉黎青颜何止是放在大燕朝是“盛京第一才子”,放在她所在的国土,早就是“天下第一才子”了。   当然,以靳相君对喜欢的人的占有欲,黎青颜如此厉害的一面,她只想独占,不想同众人分享。   所以,靳相君眼里划过一丝遗憾和不开心,到底不是她的王朝,很多事她不能阻拦。   而白景书眼底的震惊却是久久未散。   脑海中,忽地想起前几个月因为学“数”学的脑袋疼,放下狠话,说再不想碰“数”的身影。   白景书眼神落在场上众人大加赞赏的黎青颜身上。   眼前之人,真的是…阿言吗? 第100章   在场有那细心的监生, 计算了第一场考核中大家所用的时长。   令人惊奇的是——   选择最“难”的黎青颜,偏偏是三场中用时最短的。   比选择“易”的范明成,还短。   一时, 黎青颜身上的耀眼光环似乎更多了些。   卢博士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黎青颜比自己还快解开他的“心头好”的冲击, 他眼神今次第一回闪烁出奇异的光亮,盯着黎青颜都快把她盯出一堆小窟窿,明显到不能再明显。   当然,因为卢博士的特别对待。   黎青颜也接收到了其他人对她的“视线青睐”。   尤为突出的就是范明成。   黎青颜不回头, 也知道是范明成在盯着她。   那令人背后一凉的目光,总归是不舒服的紧。   另一道便是靳相君的目光。   对于靳相君, 黎青颜只能用“点点点”来表达心情。   此刻的爱慕, 在得知真相后, 会变成多么汹涌的憎恨。   黎青颜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该拿靳相君怎么办才好,一味躲着拖着, 也不是个办法呀。   底下通关第二场的三位监生各怀心思。   高台上的卢博士沉浸在自己的激动思绪中,一点没看出来。   很快就宣布了第二场的考核。   “第二场只有一个问题,你三人依次回答便可。”   卢博士话音一落, 声音微微顿停了一下, 轻轻扫了一眼底下眼神变得严肃的三人,才是道。   “问题——”   “怎么看待数?”   话音一落,卢博士面色恢复从容, 虽然他对黎青颜上一场十分满意其“数”的天赋和反应速度, 但是能否是一路之人, 还得看这关键一题。   而范明成,靳相君和黎青颜听完,果然同时陷入了沉思。   这题也不是难不难的问题。   端是看个人见解。   而且于先答的有利!   念头一起,三人几乎同时出声。   “博士,学生已有答案。”   然而,事实上在抢答这方面,黎青颜很明显不擅长,慢了一点,最快的是范明成,其次是靳相君。   黎青颜嘴唇不自觉抿了抿,但眼神还算自信。   即使被范明成和靳相君抢先了一步,她估摸着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才是。   首先是范明成先讲。   对于抢到第一个发言的范明成,只觉上天都站在他这边。   这些观念,除非特别有新意,在三人水平相当的情况下,答得不会差太多。   所以才说先答的有利。   范明成脸上挂有一丝自信的笑容,下一刻,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一番长篇大论过后,即使黎青颜对范明成不喜,也不得不承认,范明成在“溜须拍马”方面真是个人才。   卢博士对数学的热爱,在场基本没一个人看不出来。   范明成自然也能看出,此时,“数”在大燕朝,并没有得到广泛的推崇,甚至是有些小众。   范明成便从这个观点入手,大夸特夸了“数”的实用价值,推崇“数”才应该是君子六艺之首。   时下,君子六艺之首,并无定论,但各家皆有所好,所以,范明成这话,虽然会遭到其他各家的反对,但不至于反感,毕竟只是个人喜好而已。   但是,听到如此之多的赞美之言,卢博士的表情好似并没有多少变化。   只淡淡地唤了下一位。   让本是自信的范明成,脸上出现了一丝诧异。   事实上,卢博士确实对于范明成说的不太感兴趣,溢美之词,他自己都能写出一堆,范明成说的还没他说的好听。   而且,范明成的眼界竟然只是个小小的君子六艺之首,到底眼皮子浅。   卢博士听了几句,就想打哈欠,不过碍于这么多人在场,还算给范明成留了点颜面。   下一个是靳相君,在卢博士眼里是靳离。   事实上,卢博士自打发现了黎青颜这个宝藏后,对于其他两人也不是太感兴趣。   一心想确认黎青颜的答案,所以,等到靳相君上场时,他面上也是兴趣缺缺。   可靳相君说的内容却——   “当今之数,虽其算本身已得有一定成就,却并没有大加推广,以至于数术没有得到最大的发挥应用,实属遗憾。”   一句话,便让卢博士跳了跳眼皮。   咦?   靳相君的理论同范明成的一味夸赞不同,她是更为客观犀利地指出了现世之“数”,存在的问题和时势受限,而且提出了行之有效的推广方法,当然,从靳相君说得全部内容来说,她亦是对“数”极为推崇,这种推崇的情绪,不同于范明成一味尬夸,而是因为“数”在许多领域,譬如,天文、地理、水利等等,都能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从而推动整个时代的大力发展。   肯定了数的应用价值同时,也点出了数的局限性,还提供了方法。   可以说是完美的答案。   同时,也是黎青颜心中的答案。   黎青颜瞳孔微张,心头终于涌起了一丝慌乱。   撞答案这种操作,真是“惊喜又意外”!   如果只论古代数学,刚刚靳相君已经说得很全面了,也是因为靳相君的答案,黎青颜忽然想起,靳相君原本的那个女尊国,很推崇“数”,并不像大燕朝的“数”这般不起眼。   所以,她知道“数”对于一个国家的发展起着多么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黎青颜也因为现代吸取的知识,知道数学推动着科技的发展,所以,本来她也想就这点切入的。   结果,好巧不巧,两人撞答案了。   而且,黎青颜微微看了一眼高台上的卢博士。   他的眼神,明显极为满意。   那么——   现在,她该怎么办?!   黎青颜睫毛微颤,心绪一下子不安起来。   可又得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想。   会有办法的,会有的!   黎青颜,冷静点!   可就算是这么说,面对空荡荡的大脑,黎青颜根本冷静不下来。   临场换答案,还得压过靳相君的答案。   她…想不出来。   黎青颜心头涌起几丝气馁,难道她就要输在这里吗?   可就在黎青颜沮丧情绪开始蔓延时,冷不丁地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无法忽视的视线。   在旁人都被靳相君的演讲吸引时,有一人目光坚定不移。   他眼里只有一人。   只要那人在场,其他皆沦为陪衬。   黎青颜瞬时抬头,朝那道视线看去。   秋时之日,国子监的朱墙边。   少年背墙而立,穿着国子监最普通的苍色学生监服。   同背后的朱墙形成鲜明的对比。   可在那朱色与苍色之间,是少年澄澈的笑容。   就这样远远又静静地看着黎青颜,只看着黎青颜。   笑。   仿佛在这世间,他最干净的一面,只展露给黎青颜看。   本是混乱心慌的黎青颜,一看见少年,整个人浑然一定。   先前烦扰的思绪似乎瞬间烟消云散。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阿谦来看她了。 第101章   靳相君答完的时候, 有意无意地将余光扫在黎青颜身上, 眼里露出几丝向往。   在喜欢的人面前, 靳相君自然想表现出最好的一面。   只是, 下一刻,靳相君的眼神微顿。   因为——   她想看到的赞赏全无不说,黎青颜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而是看向了……   靳相君顺着黎青颜的目光看过去。   一眼便看到了在朱墙旁边的夏谦。   是他!   又是他!   敢让女子落泪的自大男人。   如果夏谦知道靳相君对自己如此评价,一定会对“自大”这两个字产生怀疑。   不过现在……   靳相君微微眯了眯眼,眼底划过几丝危险的光芒。   她先前忙于事业, 竟对黎青言的交际疏忽了, 如何能让黎青言同这样的人成为知己。   靳相君下意识抿了抿唇。   而对比靳相君这边的阴雨心情, 黎青颜那边却好似突然放了晴。   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 眼尾上翘, 眼里渐渐聚起坚韧且从容的光芒。   等到卢博士向黎青颜看过去时, 他只看到边上那个他最感兴趣的少年, 略微抖了抖衣袖,将先前因为拱手而起了一丝褶皱的衣袖, 捋顺至看不出一丝褶皱痕迹才是罢休。   卢博士轻轻挑了挑眉, 嘴角微有上翘,还是个追求完美的人。   这样, 他便更期待答案了。   不过, 在靳相君的答案出来后,在场好些人虽然对黎青颜抱有期待, 但确实, 靳相君的答案, 已经是完美的标准范本,以他们的眼界,已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超过靳相君的答案。   所以,黎青言,他可以吗?   这个问题,同样萦绕在卢博士心间。   他一方面下意识觉得不可能,一方面又希望他最期待的监生能打破预期。   可以说,卢博士这一回是在“求打脸”。   广场最右边的少年,在万众期待下,将衣袖捋顺后,便淡淡然上前一步,半揖手,抬了抬眼眸,一派风轻云淡的平静,嘴唇微张,便是道。   “孙子曰:夫算者:天地之经纬,群生之园首,五常之本末,阴阳之父母,星辰之建号,三光之表里,五行之准平,四时之终始,万物之祖宗,六艺之纲记。”   这换成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日月星辰运转的轨迹,四季气候变化和晴雨天气的估测,地面的丈量,宇宙中所有物质运动的发展规律与这世间的历史变迁,所处社会进步或是退步乃至与所谓生命体的现象发展进程,阴阳五行的预测卜算,皆是按照以“数算”为本源来进行运转。   数并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计算,而是推衍出一种预测规律。   当时的作者能在“数”是六艺之末的情况下,依旧推崇其是“群生之元首,万物之祖宗。”,可见其思想。   这思想在中国古代和西方都有出现。   西方出现在数学家和哲学家毕达哥拉斯身上,他曾说过——   “数是宇宙万物之本源。”   而在中国古代,《易经》早有言明。   《易经》曾言: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也就是说万物皆由“太极”起,而太极却是从无极中诞生。   这无极生太极的过程,便是从“零”到“一”的开始,太极便是“一”,是“数”。   老子也曾讲过: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一句开头,便落下了重锤,让众人闻之一凛。   靳相君如果总体落在“数”的应用性和实用价值上,黎青颜便是从“数”的本质起了开头,有点类似于前者从实践出发,后者从思想理论出发,两个出发点是不一样的。   但接下来,黎青颜想如何铺展开来,众人却不得而知。   可不得不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黎青颜还能想出同靳相君齐平,甚至隐隐立意有些高于靳相君的答案,确实难得。   就不知,会不会高开低走。   而接下来,黎青颜却是不疾不徐,一一开始陈述举例。   “学生大致粗浅举例——   其一,士农工商而言,学生以排在最末之商,浅论民生背后的数。   商人经商重在四个字,‘乐观时变’。其意留心买卖商品的产量四季变化和集市的供需行情趋势,以此及时抓住时机获取利润。司马迁曾言‘人弃我取,人取我与’,这亦是商人的经营原则。   《白圭经商有道》中言过,‘夫岁孰取谷,予之丝漆;茧出取帛絮,予之食。’其意便是,每年当粮食丰收后,买进粮食,售出丝织品、漆器,在桑蚕出现在集市时,便购进丝织品和棉织品,反而出售粮食。   根据集市的供需关系,售卖大部分民众生活急需之物,行情广阔,销路通达,不需要同人比价来压低自己的利润,便可以获取丰厚的利润,即不用担心竞争,这样的利润来自季节差价和供需差价,两者皆可通过数来摸索规律预测。”   “其二,以地方官员为例,浅论治理地方背后的数。   地方官员治理地方,其中有一项,需得通过管理,发展地方经济,使地方百姓生活得以富足安定,这是替朝廷打造其经济根基,而管理治理地方需要知道通晓当地民情民风,以及四季变化便可无往不利,民情民风,四季变化等亦可看作‘数’,虽不是具体‘一二三’,这些收集而来的信息是地方官员手里的筹码资产,通过对这些信息筹码资产进行分析,可推衍出一套因地制宜的经济发展治理策略,这也是通过‘数’的规律的预测。”   这一段隐藏了黎青颜现代的思想,关于“大数据分析”的知识,但古代没有大数据的概念,黎青颜只能用古人能约莫听懂的比喻来说。   “其三,再以行兵打仗为例,浅论军事背后的数。   人数武器粮草和双方战力对比,皆需以数论自不必说,而如若能加以预测天时,地利,人和,则东风常伴吾军。古有赤壁之战,借东风以破曹,预测占据天时,又有淝水之战,东晋有淝水天险,占据地利,发挥所长,又有七擒孟获,诸葛亮对孟获七擒七放后,换的孟获真心归顺,此为占据人和,但这三者背后,东风可预测,淝水天险常年经验累积成数而预测,孟获之性情亦可推导预测。”   “最后再以朝政六部为例,各部通过各自管辖部门所呈上的政绩奏折,管理监督以及制定相对应的有效政策,地方得以安定,朝局得以当稳,同地方官员治理地方同理,只这里的数,将是更为庞大的数,其分析也将更为艰深。”   黎青颜大体思路是从商人谈民生,地方官员治理谈经济,行兵打仗谈军事,朝廷六部谈政治,四个方面说明,一个朝廷的正常运转,“数”在其背后的支撑作用。   如果说,靳相君是说数的实用性和应用性,黎青颜却结合了现代的大数据和抽象的数的理念,将“数”是万物之根本,举例去论证分析。   结语的时候,黎青颜说了一段关于《易经》的理念。   《易经》是中国最古老的数学起源,所以,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收尾。   《易经》中的内容,大体可用四个字概括——   象,理,占,数。   象,类似于后世说的透过现象看本质,像有名的八卦,便是象中藏数,象数合一。   理,则是规律规则道理,要知《四书五经》之思想大多起源于《易经》,也就是数,数能推衍出天地之道和人事之道。   占,占卜预测,数之预测,多为后世提供占卜之用,能有趋吉避凶之利。   数,回归于“数”本身,这里的数,便不再只是简单的数字,而是包含着时间,空间,人情,亦有阴阳五行,天干地支。   它包含着数字,却不仅仅是数字。   所以,“以数载道”,论述其“数”的本质,发现研究数学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使用,而是为了更多去探索这天地世间以及人的奥秘,便是黎青颜想讲的核心思想。   是高于靳相君的核心思想。   黎青颜所言包含了靳相君所说的实用价值理论,却更多论述了其抽象概念,研究“数”之本质。   在黎青颜的言论中,“数”不只是一种计算方式,更是一把打开独立精神世界的钥匙。   让在场之人,久久为之惊叹。   久久到黎青颜说完许久,都未有人敢吱声。   黎青颜略微挑了挑眉,难道…是她说的太高深了?   事实上,黎青颜突然想从“数”之本质说,还是跟自身经历有关系,以前她是不太相信这种唯心主义观念的,可她现在连穿书这种事都发生了,冥冥中她就开始相信“玄学”之说,为此做过不少调查研究。   想着说不定能算出自己怎么能回去,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但别看黎青颜说得逼格满满,但她在玄学上就是个初入门的,所以,她一直说是“浅论”,这要真来个大师,她可不敢班门弄斧。   幸而卢博士是个数学家,不是玄学家。   不过,黎青颜的“浅论”二字,也给众人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这还叫“浅论”?!   看来凡人和天才连对词语的理解都不太一样。   黎青颜的头名,在卢博士快笑的看不见眼睛的面部表情下诞生。   在场无一人有异议,至少在明面上,掌声一声接一声如潮水般不断。   甚至还有那监生起立的。   为广场中央那位苍衣加身,浅笑而立的倾城少年。   腹有诗书气自华,当如是。 第102章   众人的赞誉, 如潮水般涌入黎青颜耳朵里。   但她脸上好像并没有多少兴奋激动之意。   因为她眼神落后朱墙边,想寻求那个少年眼中的表扬时, 却发现朱墙边上,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只有朱色的围墙, 始终驻足在那里。   任由风吹日晒,雨打霜降。   黎青颜眼里划过几分遗憾疑惑, 夏谦这又是去哪了?   不过,没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人的赞赏,黎青颜眼神还是略有些暗淡。   这同样的暗淡,亦出现在靳相君眼里, 虽然得了第二, 但是头名是她喜欢的人, 靳相君尚算可以接受。   而且,靳相君也从黎青颜的言论中得到很多启发。   甚至,她在想, 有一天她坐上了那个位置,黎青颜站在她身后的位置, 从旁辅助于她,定然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贤内助”。   靳相君再次为自己看上了这么优秀的黎青颜而感到骄傲。   只是骄傲归骄傲,但靳相君却发现她得了第二后,黎青颜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虽然, 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一向不看重败者, 但因为没能在黎青颜眼底留下自己的位置。   靳相君心里很有几分挫败。   至于范明成。   他整个人, 简直气急败坏。   若不是还在国子监, 还有这么多人在场,他定是要用眼神杀死靳相君和黎青颜。   世道于他不公!   卢博士对他不公!   他承认,黎青言的文章还算尚可,但靳离的文章,能比他的强多少,不都是拍马屁吗?   只不过,靳离的多拍了些花样,就把卢博士唬住了?!   卢博士难道老眼昏花了吗?   范明成内心止不住连带着卢博士都一起骂了。   不怪范明成如此之愤懑,拿靳离的答案同自己做对比。   因为,卢博士虽然点了靳离做第二名,但是连个第三都没给范明成。   范明成的总积分只有两分,落后靳离两分。   可因为只取前五名,进入第三关,靳离恰好是拿了最后一张入场券的幸运儿。   范明成气不过,当然气不过。   他只觉是靳离,抢占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   还有那个讨厌的黎青言。   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要不是他在“礼”之一门故意为难,让文山鸣得了第二,哪里轮的上靳离抢他的位置。   可,为什么偏偏他讨厌的两个人都进了。   范明成心中之火,完全烧成了燎原之势。   只不过明面上他还是知趣压了下去。   但那一双鼠粒般的眼睛,在落在黎青颜和靳相君身上,却还是淬了一层冰冷的毒。   只等有一日,毒体侵身,让这两人身败名裂。   ——   初级班的君子六艺考核完后,又得稍等一段时日。   因为要取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班的前五,总计十五名进入第三关。   中级班和高级班人数不若初级班多,所以君子六艺又是另有一番考核形式。   当然,规矩还是一样,如若想了解对手,倒是可以去围观。   不过,这几日,黎青颜总不见夏谦,倒是没什么心情去关心别人的战况。   只听说,中级班和高级班的前五,亦是不可多得顶尖人物,尤其是高级班的前五,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个顶个的进士之相。   下一回的科举考试,高级班的众人就要下场。   黎青颜想到下一回的科举考试,也就是三年后,如若有机会,她也想试试。   主要是国子监再怎么厉害,旁人或许想多呆,但看在黎青颜眼里,它更像一所大学。   如果能在三年内超额完成大学学业,对于黎青颜而言,自然是一件值得开香槟庆贺的事,虽然这个时代没有香槟,那就开坛长安酒庆贺。   但如果在六年内甚至更久完成大学学业,黎青颜只觉自己是不是脑子退化了,变笨了,才这么久都完不成学业。   时间一长,黎青颜会对自我产生怀疑,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这段时日,黎青颜也在竭力躲着白景书。   上回都说得那般明白了,白景书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如何,对她执着的紧,非说有要事同她说,黎青颜借口从天南找到地北,都快挖空话了,白景书依旧风雨无阻地来堵她。   这算什么?   想见的人,见不到,不想见的人,天天在跟前打转转。   只是,着急郁闷的黎青颜未有注意,白景书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考究和审视。   ——   转眼君子六艺全部考完,第二日便是第三关的考核,也是由烟雨先生主持的考核。   至此,谁也不知道烟雨先生想考什么。   一来,是因为烟雨先生藏的严实,丝毫线索不露。   二来,也无人敢向烟雨先生询问。   但众人也有所猜测,这场考核最终还是选出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意思怎么也要得烟雨先生的喜欢才行。   而且说是关门弟子,但其实烟雨先生有没有弟子,大家众说纷纭。   有传闻曾在南华寺见过烟雨先生与一少年对弈。   也有传闻烟雨先生曾酒后对人言过,他心中确有认定一弟子。   ……   当然传闻归传闻,大家更多以“眼见为实”。   眼见便是烟雨先生除了身边有书童随侍外,压根没见过什么弟子的影子。   所以,烟雨先生嘴里的“关门弟子”,极有可能是“第一弟子”,也是“唯一弟子”。   这份殊荣,多少人争破了脑袋都想要的。   不只是因为烟雨先生本身,更是因为他背后的千万学子堆起的名满天下的大儒名声。   恐怕这里面,就黎青颜的心思最纯粹。   嗯,为了还房租。   不过,这前一日,国子监倒是放假,让大家可以自由活动,或是加紧复习。   因为自打那日黎青颜便没有再见过夏谦,询问老师,只说这几日考试,没有参加考试的夏谦便请了长假,过些时日便回了来。   黎青颜心里有些疑惑又有些犯堵,什么事,这么着急,怎么不同她说一声?   所以,在有了假期后,黎青颜第一件事,就想往夏谦在盛京的亲戚家赶。   当然,顺便也是为了躲日日来找她的白景书。   而等到白景书去找黎青颜时,果然扑了个空,一问去处,白景书眉头略微皱了皱。   转身亦招呼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瞧着方向,恰恰好同黎青颜所去的方向一致。   只是,等到白景书真正到了骆府,也就是夏谦在盛京的亲戚家时,门房却说未曾见过黎府的马车。   白景书眼神略有停顿,只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想了想,没多做停留。   而等到骆家家主兴高采烈激动出门迎接时,却只收到白景书早就离去的消息。   本是高兴的脸,一下子丧了气。   所以,黎青颜究竟去哪了呢? 第103章   黎青颜是被身上的一股热意弄醒的。   看着眼前雕花的木床, 她有些发懵。   更发懵的是心底难痒的燥意, 让她…好想夏谦……   好想要……   似乎因为有了一个具体的形象, 黎青颜身上的燥意越发明显,一直从心尖烧到小腹, 烧过四肢, 烧至头顶。   烧得她意识越发不清醒。   渐渐额尖开始冒出细汗,五官的感知似乎更加明显,她鼻尖甚至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但随着香味越发浓郁, 黎青颜身体越发发出渴求的信号。   口干舌燥地让她不住想拉扯衣服。   但最后仅存的理智, 还是让她没有这么做。   黎青颜勉力支撑着木床边, 喘了几口粗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别被身体的燥意影响。   她艰难地抬了抬眼皮, 扫视了一下所处的房间。   全然的陌生。   这是哪里?   难道,她又穿了?   黎青颜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脸。   没有啊, 还是美得天上有人间无的绝世容颜。   不得不说,黎青颜即使意识不清醒,夸起自己来, 依旧不嘴软。   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黎青颜开始回忆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一开始, 她本来是想去找夏谦的, 可走到半路, 却急急被二房的一个小厮拦住, 黎青颜认识这个小厮, 是伺候黎青堂的下人, 虽不是贴身小厮,但平时也总与黎青堂在一起。   那小厮直言,说是黎青堂搞了一个什么堂兄弟的茶话会,邀她过去。   黎青颜本是想去找夏谦,想拒绝来着,但转念又怕以黎青堂的性子,被其他几个堂兄弟欺负了。   再加上,小厮说地点是在秋香楼,黎青颜琢磨着大庭广众下,应该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谁料,黎青颜这回竟然翻车了。   那小厮将黎青颜带到秋香楼里头的一个院落包间,便没再进去,秋平跟着黎青颜进了去。   谁曾想,预料中黎青堂白胖的脸,压根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两人打一进门,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黎青颜便到了这个地方。   此时,秋平亦不知去向。   黎青颜理清思路后,眼里瞬间填满焦灼。   明显,有人要害她!   但却不是害她性命,而是毁她名声!   不然,不会下迷药和春药,应该是直接要买凶杀人或者刺杀。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   黎青颜虽然从未见过春药是什么样子,但依她现在的症状,跟小说里描写的春药发作的情况,所差无几。   知道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套,但却不知究竟是何人想害她。   是之前下毒手的那人,另有了新计划?   还是又有什么别的人,盯上了她?   竟想出这样的阴损招。   但唯一庆幸的是,那人没有趁着黎青颜昏迷之时扒她的衣裳,不然她可就真完了。   就不知那人是找的哪家姑娘抑或是青楼女子。   不过,若是想坏她名声,还是良家姑娘来得更有效果。   黎青颜现在很庆幸自己是“女扮男装”,如果送来的是女子,她定然不会让那人的奸计得逞。   但就是要努力克制下这春药的药效,不能迷失了自己,以免暴露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   可话虽这么说,这春药很有些厉害,黎青颜残存的理智已然不多。   手压在胸前的衣领,来回抓出了褶皱。   另一边,另有两人在某处房间碰头。   一人同另一人道。   “怎么样了?”   “一条鱼儿已然上钩,另一条正在行进中。”   另一人脸上露出一个极为阴狠的笑容,将心底藏了许久的恶意,终于露出了端倪。   这另一人便是初级班第六名,范明成。   同他对话的则是初级班第七名,乔华。   两人机缘巧合之下,遇在了一起,正巧发现有着共同的敌人目标。   黎青言和靳离。   说是共同,其实是因为初级班只取前五名,如果范明成和乔华想进第三关,除非前五名中,有人无法参加第三关。   德行有亏,便是不能参加的理由之一。   乔华的目标随机,除了白景书和季斐,压根生不起动的心思,其他三人都可以想想,他本来更倾向于文山鸣和靳离的。   虽说黎青言现在是三等侯府世子,可到底是个世子,乔华担心后续收尾麻烦。   可范明成同嫉恨黎青言,既然要弄两个人,索性就把他最讨厌的两人一起弄了。   而方法嘛……   自然是将中了春药的黎青言和靳离同处一室,然后等到生米煮成熟饭时,再带人前去围观。   这样阴损的方法,虽然范明成自觉已经算是个狠人了,但这个方法却不是他提的,而是乔华提议的。   好像是乔华听了什么风声,但具体是什么他没说,只挤眉弄眼地同范明成道。   “这事一定成。”   所以,等到黎青颜到了他们早先放置好迷香和春药的房间内,自动自的中招。   春药是掺在迷香里,只要轻轻一嗅,饶你是柳下惠,也能让你一柱擎天,沉迷情欲,欲罢不能。   而另一位主人公,正在来的路上。   乔华同范明成一番交流,范明成便准备相邀国子监众位监生前往秋香楼一聚。   只他刚准备走时,外面有人瞧了乔华和范明成的门。   乔华只当是自己请的守门壮汉,通知他,靳离也中招了。   范明成和乔华想到一起去了,两人眼神里同时划过一丝惊喜。   可谁料……   乔华门一打开,还没看清来人的面貌,就被敲晕了过去,范明成亦然。   等到两人都敲晕后,那道身影才将范明成和乔华拖至一旁,然后拱手同身后的眉清目秀的少年道。   “主子,这里收拾好了。”   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是消失了好几日的夏谦。   此时,他脸色黑沉得吓人,看向范明成和乔华的目光恨不得将两人生吞活剥了去。   然后,他抬了抬眼皮同先前打昏两人的那道身影道。   “这两人,处理掉,但别弄死。”   话音一落,夏谦便不见了身影,行色匆匆,眉目染上着急,朝着黎青颜所在的房间而去。   因为自己的家事,黎青颜这边只有一个暗卫替他盯着。   暗卫一直跟着黎青颜,自然看到了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只是迷香和春药发作的太快,暗卫来不及阻止。   只得先赶紧回去禀报主子,再作打算。   夏谦最近本是在梳理那几股不安分的势力,好生安插棋子。   一听黎青颜这边的情况,什么势力,什么棋子,他全然想不起来,心急火燎地就想往黎青颜身边赶,生怕她出个好歹。   尤其路上挺全这个阴损的计划,夏谦想杀了范明成和乔华的心都有。   他那般重视的人,放在心尖尖上还来不及,岂是能被旁人随意侮辱,而且还是给配了个靳相君。   夏谦最大的仇人和敌人。   他如何坐得住。   当然,就算不是给配的靳相君,夏谦同样坐不住。   他的阿言,谁都不能多碰一下。   夏谦对于黎青颜的占有欲,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厉害。   ——   媚眼如丝,声喘连连,目色迷离,衣襟半露。   等到夏谦推门而入,想去看看黎青颜情况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身体快过大脑,下意识将身后的大门“砰”地一声关掉。   引得后面落了半拍的乌木撞了一鼻子灰。   而眼前如此诱人的黎青颜,让夏谦不自觉喉头微动。   但夏谦眼神很快清醒,敛去眸子中一闪而过的情欲,赶紧上前一步,一手将黎青颜退至肩膀,露出白皙锁骨的衣袖往上拉,一手准备搭上黎青颜的脉门。   黎青颜即使已然不清醒,身体也有条件反射,不让旁人碰她的脉门。   她女扮男装的身份,可不能暴露了。   嗯…不能暴露了。   黎青颜一边热的想把衣服往下拉,一边拍开夏谦想摸她手腕的手。   说是拍开,其实黎青颜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手下意识搭在夏谦的手背上,她迷蒙蒙地睁眼,依稀能辨别眼前的人是夏谦。   而这个念头一划过,黎青颜脑海中紧绷的神经好似突然间断了。   本身搭在夏谦手背的手,一下子往前抓了去,直至抓过夏谦腰侧衣裳,便死活不再松手,硬生拉拽地把夏谦拽到自己跟前。   因为意识不清醒,黎青颜的小脾气彻底出了来。   嘟了嘟嘴,一脸不高兴道。   “阿谦,你这几日去哪了?!”   “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凶巴巴的表情,却配上因为中了春药明显弱了好几分的声音,甚至因为药效,黎青颜的声音里混合这纯情和情欲。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在此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吸引力,是致命的。   尤其对于本来就爱慕黎青颜的夏谦而言。   夏谦心口一窒,微微深吸了一口气,费力将黎青颜的脑袋,稍稍推离开,离自己远一些,以免自己越发意乱情迷。   才是道。   “阿言,我这几日是有原因,我是……”   夏谦话还没说完,胸前的衣领一下子就被黎青颜抓住,一拉,夏谦整个人朝着黎青颜扑了过去。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黎青颜,顺势就往松软的床上躺着。   阿谦身上好凉快,她不要阿谦离她远远的。   这般想着,黎青颜一边揪着夏谦的衣领不放,另一只小手,却凭着本能在寻找夏谦的肌肤。   能让她凉快的肌肤。   只黎青颜意识不清醒,另一只手可以说是胡乱抓着,一会摸夏谦的手,一会摸夏谦的脖颈。   而且稍不注意,就开始解夏谦的衣服。   哼,阿谦身上穿这么多,她要凉快,要凉快!   脱掉!脱掉!   打从黎青颜将夏谦一把揪过去时,他整个人就处于全然错愕状态。   直至黎青颜开始解他衣服,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赶紧抓过黎青颜不老实的两只小手,垂眸看到床上因为不满足,正扭动着自己身躯,满脸潮红的黎青颜。   只那一眼,夏谦赶紧错开,不敢多看,生怕自己忍不住,真把黎青颜扑了。   可夏谦有心想忍,黎青颜却难受到快被折磨死了。   趁着夏谦错开眼神之际,黎青颜瞬间半起了身,脸颊划过夏谦的脖颈,清凉舒服地她忍不住多蹭磨了几下。   而半压在黎青颜身上的夏谦却是浑然一僵,丝毫不敢乱动。   黎青颜见夏谦不动,越发贴了上去。   小巧的舌尖微微探出,朝着清凉的源泉而去。   下一刻,她咬上了夏谦的耳垂。   本就僵硬身体的夏谦,这下身体亦开始滚烫了。   只不过不同于黎青颜,夏谦是意识全然清醒的状态。   感受到黎青颜在他耳垂的舔舐亲玩,夏谦忍不住扭了扭头。   自己心爱的人当前,正人君子是个屁话。   但他扭到了一半,还是忍住了。   歪了歪头,躲开黎青颜的唇舌。   深吸了几口气,眼神恢复几丝清明。   不论如何,他不能乘人之危。   可夏谦越发躲闪,黎青颜想要索取的更多。   如今的夏谦,对于黎青颜而言,就是那解渴的良药。   一旦尝过,她哪里舍得放弃。   夏谦往哪动,黎青颜就往哪动。   一时之间,两人竟然在床上有了一番追逐。   可黎青颜腹部的燥意越发明显,烧得她已然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   黎青颜眸中攒起里两团幽幽的欲火,抬手一把摁住夏谦的下巴。   声音销魂又诱惑道。   “阿谦,躲什么躲?”   “我欢喜你,你同我共赴巫山,可好?”   话音一落,在夏谦瞬间放大的瞳孔中,黎青颜向她早已垂涎已久的薄唇进攻。   双唇贴合地完美无缺。   黎青颜脸上划过一丝餍足。   清清淡淡,是阿谦的味道。 第104章   在听到那句“我欢喜你”时, 夏谦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瞬间陷入了崩盘。   欢喜, 是欢喜。   阿言欢喜与他。   而唇间来回辗转的柔软, 不断散发出甘甜的滋味。   一开始,夏谦脑海被震的轰鸣, 呆滞了片刻。   为那句“欢喜”, 为心上人的主动,也为唇齿间的吻。   呆滞的夏谦,只得任由黎青颜予取予求。   如果有外人在场, 定是会将黎青颜看作强取豪夺的那一方。   而夏谦则成了人见人惜的小可怜儿。   当然, 如果真有外人在场, 夏谦第一个就会挖了那人的眼睛。   他的阿言,从情欲中诞开的妖冶盛世容颜,只他可见, 足矣。   但过了一会,夏谦便是反应过来, 立马抢夺了黎青颜的进攻权。   反守为攻,唇齿交缠。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初吻,诞生。   初尝情欲滋味的两人, 就像两根新柴, 丢进了火炉里, 烧得噼里啪啦, 根本停不下来。   贴合的柔软, 从亲上后, 便没分开过。   一人渴求, 一人沉溺。   而火越烧越旺。   方才夏谦还将黎青颜的衣服往上拉的手,这回却成了帮她宽衣的“元凶”。   当夏谦修长的手指,接触到光洁滑嫩的肩膀时,有那么一瞬间,夏谦的手指轻轻颤了颤,却一点都不想停下来。   心上人的主动表白和亲吻,无疑是将困在夏谦身体里的那只猛兽放了出来。   之前有多压抑自己的情感,现在反弹得就有多爆棚汹涌。   如果不是夏谦舍不得黎青颜软嫩得像樱桃的唇,恐怕黎青颜的脖颈现在已经不能看了。   而夏谦正准备缓缓褪下黎青颜挂在肩头的衣裳时,黎青颜也没闲下来。   准确来说,她比夏谦更饥渴。   两人现在本是夏谦半撑着床,俯身亲吻黎青颜的姿势。   可黎青颜在双唇厮磨之后,药效好似彻底迸发开来。   亲吻,对于现在急需一条溪流的她而言,不过只是一捧溪水,完全不解渴。   夏谦身下的黎青颜皱了皱眉,嘴唇就想移向别的位置,同时手也想跟上,去解夏谦的衣裳。   可夏谦哪里舍得让黎青颜离开,两人又是起了一番追逐,只是这回是在唇上。   最后黎青颜争不过夏谦,眉头蹙得更紧,火气从小腹窜到了心尖。   趁着夏谦一不留神,两只手一下子环在了夏谦身后。   瞬间向下按住。   夏谦整个身体彻底压在了黎青颜身上,两具年轻且热情的身躯,在此刻,贴合地严丝合缝。   夏谦两腿之间的早已崩得难受的火热,直直抵在黎青颜的小腹上。   出乎意料的接触,让夏谦脸上泛起了些微的红润。   他…本想慢慢来的。   可在羞赧之后,夏谦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阿言的腿……   阿言的胸……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夏谦亲吻黎青颜的动作一顿,瞳孔瞬间放大。   “嗖”地一下坐直了身。   眼神落在了黎青颜白皙的脖颈。   准确地说,是脖颈以下的位置。   此时的黎青颜,嘴唇俨然被夏谦亲得泛起了桃花色泽,晕染出迷人的水润光彩。   本是束好的发髻,早已在两人厮磨间半散了开来。   大半秀发垂于耳后,而另有一小撮儿却不安分地钻入了黎青颜锁骨往下的衣缝中。   夏谦的两只手还把在黎青颜光洁的肩头。   黎青颜真是娇软体质,夏谦即使陷入情欲之中,也没想弄疼黎青颜,可饶是放轻了力气,在忘我之间,也不免十指收紧。   所以,黎青颜白皙的肩头,左右各出现了夏谦修长的五指印并不意外。   肩头的五指印会让夏谦歉疚心疼。   可胸前半掩着的沟壑起伏却让夏谦呆若木鸡。   两人先前打得火热之际,衣裳早就褪得比一开始黎青颜自己拉得还厉害。   夏谦之前沉浸在深吻中,并未有注意。   直至刚刚被黎青颜一按,贴合地分毫不差,他才咂摸出不对劲。   此时,黎青颜胸前的沟壑,正好被那搓儿不安分钻进去的秀发掩藏。   黑与白的色相对比,宛如棋盘上交错的黑白玉棋子。   勾画出一幅波澜壮阔的“雪山山峦图”。   夏谦双眼充斥着难以置信,他不自觉喉头微动,一只手从黎青颜的肩头挪开,转而移动到那搓儿秀发上。   如果细看,夏谦的手指有轻微的发颤。   他轻轻抚上了黎青颜那搓儿秀发,舌尖抵住下唇,一点不敢放松。   眸子更是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可是如若不亲眼确认,他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令人震惊的事实。   下一刻,夏谦拨开了那搓儿不安分的秀发。   在布条之中被蒙尘好几载的“雪山”终是得以窥见天光。   ——   夏谦现在有点浑浑噩噩。   自打发现了黎青颜隐藏的秘密后,他立马起身下了床,将黎青颜的衣服拢地齐整,不让其露出半分肌肤,顺便整理好自己的衣裳。   神色在惊愕退却后,有些难以言喻。   他视为此生挚爱之人,性别是男是女,于他而言,并无不同。   他爱的是她这个人,无关性别。   只是,到底让他狠狠吃上了一惊。   同时,震惊之下,也让夏谦的理智回笼。   不论他的阿言,性别为何,他都不该在这种情况下,占有和拥有她。   夏谦心头的难以言喻,其中之一,便是围绕在阿言的“女扮男装”上。   阿言曾说,她有一胞妹,名为黎青颜,死于五岁大火。   所以,他的阿言,其实是阿颜?   当年,死的其实是黎青言。   高门侯府多阴私,夏谦眼眸流转,约莫猜到黎青颜为何要“女扮男装”。   夏谦忽然想起他和黎青颜初识那日,两人在河边放了一艘“七孔针船”。   那带有“骁”和“颜”两个字,承载着两人长命百岁的七孔针船。   在灯火摇曳中,不断飘远,带着两人的希望,不断飘远。   夏谦微微凝神,回忆结束,眸子落在脸上还不断泛有潮红的黎青颜身上,抬手抚着黎青颜垂在耳后的秀发一下又一下。   下一刻,唇角微勾,绽放出一个灿若星辰的笑容。   有些事,看来冥冥中早有注定。 第105章   夏谦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紫金瓶, 手指在瓶身来回摩挲了下, 眼神落在脸色不断泛红的黎青颜身上。   眸子里划过一丝犹豫。   然后微微阖眼,顿了一会, 等眼皮再次掀起,恢复一开始的从容坚定。   从紫金瓶里轻轻倒出一粒珍珠白光泽的圆丸。   轻轻送至黎青颜嘴边。   幸而黎青颜不是昏迷,这粒圆丸很快便被黎青颜咽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 黎青颜本是呼吸急促的面庞,渐渐缓了下来, 脸上的红晕也渐渐淡了下去。   然后,平平稳稳, 传来了极其有韵律的呼吸声。   黎青颜, 睡着了。   黎青颜这回中的不是毒, 所以先前夏谦给黎青颜的能解百毒的解毒丸并没有起到作用。   但幸好,夏谦识得这味春药, 虽药性霸道,但也不是无解之法。   像先前同黎青颜行鱼水之欢,自然亦可解,而且那是最快的方法。   但理智全然回笼的夏谦,断然不可能选择这种方法,更不可能让旁人帮黎青颜解。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选择给黎青颜解此春药的解药。   这解药并不只能解此种春药, 可以说世间几乎所有春药都能解。   至于为何会沦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是依据黎青颜现在所处的情况。   这解药里有一味药, 能致使服药者昏睡约莫一天一夜,即使黎青颜体格好些,至少也得昏睡个十七八个时辰。   这要换到平时倒是没什么,可是明日,黎青颜就要参与第三场考核。   也就是说,黎青颜吃了这解药,明日的考核就赶不上了。   而那个无需吃解药,也能赶上考核的方法,夏谦又绝不会选。   所以,他也只能这么做。   夏谦看着已然沉睡着的黎青颜,轻轻给她掖好被子。   微微叹了口气。   希望阿颜醒来后,不会怪他擅作主张吧。   ——   之后,夏谦一直守着黎青颜,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黎青颜,有些发愣,可又不舍得眨眼。   样子看着有些傻,如果夏谦的属下看到他这幅模样,定然会怀疑自家主子是不是被附身了。   其实夏谦说不得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一方面极其欢喜兴许能同黎青颜有个更为光明的未来。   另一方面,又极其怜惜“女扮男装”的黎青颜。   他的阿颜,背负着不属于她的命运。   他心疼。   这一瞅就是一夜而过,夏谦基本没怎么睡。   自打得知了黎青颜的秘密,就好像重新认识了黎青颜一般。   他真想等黎青颜醒来,好生同她促膝长谈一番,谈谈这些年阿颜受过的委屈。   可夏谦却也知道不可能,他还没想好是否告诉黎青颜他发现了她的秘密。   主要是发现秘密的过程,着实尴尬。   夏谦略微有些难以启齿。   这一番心思百转千回,天已是大亮。   当清晨的鸟鸣,在窗外的海桐树上啾啾而响时,黎青颜和夏谦所在的房门也被敲响开来。   夏谦轻轻挑了挑眉,有些不高兴旁人打扰他欣赏黎青颜睡颜的美好时光。   但耳边却是从门外传来乌木禀告的声音。   “主子,那两人已经处理好了,主子可否想去看看。”   夏谦本想说“此等小事,不必烦扰,他们自己做主就好。”但转念眸子又是黑沉了下。   有些不舍地看了黎青颜一眼,然后转身朝门外而去。   不过因为昨夜乌木等人的处理手段,以至于他们还未来得及审讯两人。   路上,乌木顺道禀告是如何处理两人的。   却见夏谦眼尾轻轻挑高,乌木微愣,以为夏谦觉得处理的不够好,因为耽误了逼供,补充道。   “主子,本是想先逼供一番,但属下觉得先施行处理,更能替黎世子出气。”   夏谦听完,回头看了乌木一眼,在乌木有些忐忑的目光中,眸子释放出一丝狠意,嘴角轻轻勾了勾。   “不错,有赏。”   ——   所以,等到夏谦戴好银质面具推开房门时,不意外看到床上还在交缠地两条赤裸身体。   看着两条白花花又无二两肉的交叠身子,夏谦有些嫌弃地收回了眼,同一旁的乌木吩咐道。   “先让两人清醒。”   乌木是夏谦从小培养的暗卫头领,什么阴损的招他都没见过,所以在奉行惩治处理这些人时,乌木讲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两人简直活得不耐烦,竟然敢动他们主子最为重视的黎世子。   要不是主子吩咐不弄死,他早就跟几个弟兄,将两人千刀万剐,拿去喂狗去了。   不过,既是活着,也要让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所以,乌木去搞了一个比范明成和乔华搞到的春药,还要烈性的春药,让两人好生尝尝被下药的滋味。   约莫过了一会,乌木将里面收拾好,才重新让夏谦进了去。   这回夏谦进去后,范明成和乔华,倒是一人身上披了件衣服,刚经历了一晚上激烈的床事,两人的腿都有些发颤。   可眼神却均是空洞,恐惧,害怕,震惊,仿佛被判了死刑一般的绝望。   直至戴着银质面具的夏谦出现在两人面前,他们二人眼里才有了焦距。   范明成和乔华的咒骂之词早就在刚中春药时,骂得七七八八了。   现在清醒后,却是满心的后怕。   范明成和乔华的计划只有两人得知,就连请来堵门的壮汉都不知具体做什么,可就这么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计划,竟然败露了。   而且还反施在他们身上。   要知,范明成和乔华虽不说家中势力有多高,范明成是宫内当红的大太监的侄子不说,乔华家中也很有些势力,在盛京算是上层的世族,比黎府这样的新兴世族地位稳固不知多少倍。   可眼前这个面具人,轻易发现两人的计划不说,压根就不怕两人背后的势力报复查探。   两人这才惊觉,这是遇到硬茬子了。   而且,两人眼下已然发生关系。   除了根本猜不出眼前这个面具人的背景,还被面具人捏了把柄在这里。   饶是范明成再怎么嚣张跋扈,也学会了低头,更别说乔华了。   此时,两人乖觉地跪在地上,一句咒骂的话都不敢多说。   戴着面具的夏谦坐在椅子上,半点着桌子。   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丝冰寒到极致的冷意道。   “是老实交代?”   “还是再来一晚?”   ——   快吓死的范明成和乔华,哪里还敢隐藏,一骨碌全说了出来。   面具后的夏谦听完,眉头却一点点皱紧。   照着两人的说法,乔华是在偶然在国子监的彝伦堂内借阅看书时,偶然看到里面夹着一张字条,好似先前的借书者留下的,里面是他同另外的人上课传的字条,说黎青言有断袖之癖,当时他有些惊讶,但也记在了心里,寻思以后验证一番。   之后,他找上范明成,想联手获取第三场的名额,人选定在了黎青颜和靳离身上,联想到先前的字条,便心生此计。   再之后,便是打听到黎青颜同黎青堂关系极好,黎青堂身边有一小厮,又极其贪财,乔华便差人出面,给那小厮钱,希望他能传递个消息,找个借口,想同黎青颜结识一番。   乔华找的是个人畜无害的穷书生,黎青堂身边的小厮只当这人真想同黎青颜结识,但如果直说,世子爷才看不上这样的人,所以小厮自己就编了个借口。   然后,就有了先前的一幕。   这计划本身怎么样,夏谦并不在意,这些参与其中的人,他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但有一点,确实奇怪。   那张藏在彝伦堂里说黎青颜有断袖之癖的字条。   因着那张字条,乔华才想出如此阴损的招数陷害黎青颜。   而那张字条,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落在乔华手中呢?   如果是无意也便罢了,可如果是有意……   夏谦微微眯了眯眼,想起先前给黎青颜下毒之人。   极其巧妙,极其聪慧。   这是当时没能抓住这人尾巴的夏谦,给予这人的评价。   而眼下这事,同那下毒之人,有无关系?   如果有。   夏谦眼神微微凝重了几分。   事情,看来棘手了。   夏谦略微思索了下,同乌木吩咐,将范明成和乔华,赤身裸体绑在国子监门口的柱子上后,便想回去继续守着黎青颜。   放着黎青颜一个人,他总归有些不放心。   可就在这时,门外有个暗卫忽然匆匆而进,同夏谦耳语了几句。   夏谦神色瞬间变了变。   因为那暗卫同夏谦道。   “主子,黎世子去国子监了。” 第106章   因为暗卫一直没有暴露在黎青颜面前过, 所以暗卫们虽然暗底里保护黎青颜,但谁也不敢在她跟前现身, 看主子那意思, 也没有现在表明身份的想法。   以至于,当暗卫们看到黎青颜苏醒后,也没法拦着,只能让她独自前往国子监,而他们赶紧派了一人好生尾随其后, 另一人则来禀告夏谦。   如果不是知道自家属下均是精英中的精英, 绝不可能传错消息。   夏谦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对太叔子给的药,自然是极其有信心, 对其药效也是知晓得明白。   饶是阿颜是习武内功深厚,体质强健之人,也绝不可能这么快醒过来。   因为那位药同体质还无太大关系,更多地是安抚神魂之用, 灵魂都沉睡了, 身体又怎么会醒过来。   太叔子此人并不同寻常大夫,他出身前朝异人世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占卜医理, 皆通鬼才。   自然他将治病和阴阳五行融为一体, 讲究治身治魂。   再加上他祖上流传下来的神鬼医术, 既能医病, 也能治邪。   而夏谦因为某些经历,也对神鬼一说,很是相信,没有半分怀疑。   太叔子既然如此说过,夏谦自是信的。   可现实,黎青颜却是醒了。   这倒有几分诡异。   夏谦眼眸流转,赶紧追上黎青颜的步伐,朝着国子监而去。   临出门的时候,乌木脸上有些欲言又止,只是见主子行色匆匆,又不好多提,只得吩咐身后的暗卫,将黎青颜身边那个名为“秋平”的小厮,好吃好喝安顿好,如果要闹着走,就一棍子…打昏,乌木念头划过,又摇了摇头,不行,秋平那小子看着瘦瘦弱弱的,要是暗卫出手太重,把脑袋拍坏了,本来就够笨了,一会更笨了,可就不好了。   改成下迷香吧,好生睡觉,莫添乱莫惹事。   诶,主子眼里只有黎世子,黎世子身边的人,也只能由他这个最为忠心贴心的属下处理了。   乌木嘴角难得轻轻勾起一个笑容,却没注意自己眼底划过一丝对秋平若有似无的关心。   ——   等到乌木和夏谦赶回国子监时,这个时间点,第三场考核还未开始。   但已经开始陆陆续续进人了。   夏谦先是在场内找了一圈,但并没有发现黎青颜的身影。   而且,还有一人,同样不在。   这让夏谦神色有些微凝。   此时,乌木忽然上前一步,同夏谦耳语了几句。   先前跟随黎世子回来的暗卫,刚刚同乌木联系上了。   夏谦一听,快步就朝着乌木说的地方而去。   黎青颜现在是在监内住所到学堂中央的一片假山花园之中。   假山交错而至,极易隐匿气息行踪,正好适合说悄悄话。   而夏谦被乌木带到离黎青颜所处假山不远,正好能透过缝隙看到黎青颜的一处假山后,他便让乌木退下,自己则留了下来。   淡色的眸子,看向前方正说话的两人,不由有些收紧。   阿颜和白景书。   即使夏谦亲耳听到阿颜对他的表白,但对白景书他依旧无法释怀。   阿颜同他之间,有他不知道的联系。   他按捺着好奇,只等有一天能听阿颜亲口同他言明。   但并不代表,他就放心阿颜同白景书相处。   反之,夏谦非但不放心,还觉得刺眼极了。   在看到黎青颜同白景书宛如一对壁人在他眼前站着的时候。   夏谦紧了紧手,眸子里黑了又沉。   而不远处的白景书亦没夏谦想象的那般高兴愉悦。   他今日好不容易堵着刚从外面回来的黎青颜,而且这回黎青颜也没找借口回避他,反而答应同他好生谈一回。   白景书一开始是高兴的,因为他觉得这回见着的阿言,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除却言谈举止,最为明显的,是看他的眼神。   虽还是冷冷淡淡,但白景书总觉得阿言看他的冷淡同旁人不一样。   像是故意为之,去遮蔽什么。   而且,他好像更喜欢阿言了,在看到阿言眼中重新出现的飒爽后。   阿言出身将门,虽选择了从文不从武,但骨子里的爽利劲儿一直都在,彼时,他曾教阿言投壶,那时,在阿言脸上他见过几分真心的笑意。   只那几分,足以让白景书珍藏好些年。   可惜,他发现得晚了些。   因为见到了记忆中的黎青颜,白景书心里大胆的猜测淡了几分,许是他想多了也说不定。   他原本想同黎青颜相谈的其中一个目的,便省略了去,直接奔向第二个目的。   他需得像阿言表明心意。   白景书平复了下如同战鼓作响的心跳,看向眼前一脸平静,等着他说话的黎青颜,有些忐忑道。   “阿言,我想同你说一件事。”   “兴许你听完,会震惊,会害怕,会畏惧,但你要相信,我只是想把这话同你说,并没有任何其他的要求,不论结果如何,但求无愧于心。”   “阿言,我白景书,心悦于你。”   话音微落,盛京中曾有世家小姐豪掷千金,只为看一眼白景书带笑的桃花眼。   此时,正毫不保留地展现在黎青颜面前。   带有醉人的笑意。   带有深切的爱意。   毫不保留,展现在黎青颜面前。   黎青颜听完,垂眸,没有表态。   但这听在夏谦耳里,却忍不住涌入几分烦躁。   像是烈酒打翻于地,升腾起的几分火气,熏得他脑门发疼。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都还没向阿颜表白,反被白景书抢了先。   气,好气。   但气归气,夏谦压根不觉得黎青颜会答应,不然昨夜对他的表白又算什么?   只他还有几分吃惊,要知白景书可是世家领头人白家的嫡系子孙,肩负着白家的责任命运不说,更肩负着世家一脉的命运。   传宗接代,更是责任。   可他却有勇气有胆识向同为“男人”的黎青颜表白。   夏谦看得分明,白景书不知黎青颜在“女扮男装”,而且他此番举动亦是深思熟虑。   夏谦自己虽曾与白景书面临同样的选择,同样他也做到了跟白景书一样的选择,但不得不说,他依旧有些佩服白景书此刻的举动。   即使,两人现在是情敌的身份。   夏谦眼神顿了顿,轻轻陷入了思索之中,好似在做着什么决定。   可没过多会,他的思索便被打断。   白景书见黎青颜不说话,以为她是被吓着了,或者还记着先前的仇,白景书抿了抿唇,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物。   摊在手上,递向黎青颜方向道。   “如果你还在为上回生辰礼生气,我先同你赔个不是,是我家书童给丢了的,我已将他赶出白府,你瞧你送我的九节紫竹萧,我一直都带着的。”   这也是白景书想同黎青颜解释的另一件事。   先前他因为忽然惊觉自己的心意,在惊恐之中,不能安然同黎青颜相处,那段时间一直对黎青颜很冷淡,以至于在他生辰当日,他从三人常聚之地回来时,黎青颜忘记给他送礼,就追了上来,将“九节紫竹箫”赠与了白景书。   白景书至今都记得黎青颜送他“九节紫竹箫”时,透着亮光的眸子。   让他前所未有的心动。   可那日白景书心烦的紧,见着黎青颜更是慌乱,随意将“九节紫竹箫”收了后,便找个借口先走一步。   只是看到“九节紫竹箫”,就仿佛看到黎青颜在他眼前晃来荡去。   白景书又想看又不敢看。   最后,将那“九节紫竹箫”丢给马车外的书童,寻思眼不见心不烦。   可那书童联系着最近白景书对黎青颜的表现,只以为白景书已然不待见黎青颜,便随手将那“九节紫竹箫”丢到了街边。   书童不识货,不知其价,只当黎家真是穷的上不得台面,送个破竹子,还想让自家主子收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书童刚丢开没多久,白景书就惦念上了,阿言送给他的东西,如何他都不想落在旁人手上,又赶紧让书童还给他。   书童拿不出来,只好慌张实话交代自己丢了。   白景书当然发了怒,但要紧的是先找回阿言送他的生辰礼,马车沿路又找了回去。   幸运地是,因为刚丢没多久,并没有被别人捡走。   但不幸地是,白景书刚捡起“九节紫竹箫”,抬眸就看见白衣而立的黎青颜冷冷清清地站在离他们不远处。   眸子中的亮光,骤然而收,取而代之的是看向陌生人一般的冷漠。   就像活在传闻中的黎青颜一样,没有一丝烟火气的高岭之花。   白景书当下心下一咯噔,张嘴想解释什么,但又因为自己那复杂的心思,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最后,只得看着黎青颜漠然转身的背影以及微微攒紧的手。   那手中,好似攒着一物。   自此后,白景书和黎青颜的关系冻成了冰点,直至今日。   其实这个误会,早先就该解开,只是,白景书自己的心思没琢磨透,他连见着黎青颜都是慌张,又如何解释其他。   可白景书以为,他解释开这个误会,至少黎青颜不会对他再向以往那般疏离。   但事实上,在他说完后,黎青颜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眼神一直停留在白景书手里的“九节紫竹箫”上。   竹身雕着一株梨树,被云雾环绕其中的梨树。   意境古朴而悠远。   但好似有些形单影只。   好一会,黎青颜微愣的眼神才是收回,对上了白景书有些紧张的桃花眼。   下一刻,黎青颜清冷不带一丝情绪的眸子里,忽然浮现一丝讥讽。   “这就是你们白家新玩的把戏?”   话并没有说完,黎青颜眼里的讥讽之意渐渐聚拢,像一股压抑的风暴,盘旋在她眼底,冰冷到无情的声音瞬间响起。   “好一个无愧于心,白景书,你有心吗?” 第107章   可能除了黎青颜走得坦然潇洒, 剩下留在假山里的两人,皆是陷入迷瘴。   白景书显然是被黎青颜震的,丢下一管杀伤力极大的“火药”,黎青颜是扬长而去,徒留白景书错愕不已。   他无法得知黎青颜这样的言论从何依据, 而他有心想问, 却在接触到黎青颜眼里一闪而过的恨意后,怔住了, 想去拉黎青颜的手, 僵在了半路。   阿言,恨他?!   可,为什么?   因着这片刻的惊愣,白景书错失了去问询的时机。   等到回神之时,黎青颜已然走远。   而白景书停留在原地, 胸前起伏不定, 面容不解疑惑又慌张,他着急想追上黎青颜,只是走到假山门口时, 看了一眼外面来往的众多学子监生。   白景书原本慌张的脚步微顿,手不自觉攒紧了下,过了一会, 才是松开, 脚步稳当地慢步而出。   而另一个, 还留在假山里的夏谦, 眉头紧紧蹙起,像是湖面上荡起的涟漪。   只是湖面上涟漪片刻就消散,而夏谦眉宇间的褶皱却久久不散。   同样过了好一会,夏谦才慢慢踱步而出。   紧跟其后的乌木道。   “主子,可要先回别院?”   黎世子出事前,自家主子正在谋划一件大事,眼下黎世子已然安然无恙,自家主子该是要回去继续才对,毕竟自家主子为此大事已劳心劳力好几日,就差今日决断部署。   但夏谦却摇了摇头,转了脚步,眉眼凝重地朝着第三关的考核场地而去。   ——   这回的考核场地,倒不想以往,将围观群众们隔在一个稍远的位置。   而是悉数让他们全都进了来。   考核场地是在正中央一个四方高台上,环绕着高台的四周均已坐满了人,但高台上却并无一人。   而高台前后,均有一高一矮两座楼阁。   此时,矮的那座楼阁的二楼忽然大开,一溜依次走出来一排穿着国子监监生服的人。   只一眼,就能数的分明。   一共是十五人。   恰好是参与第三场的人数。   果不其然,里面有好些熟悉的身影,像夏谦所在的初级学堂,自然熟悉的是——   靳离,文山鸣,季斐,白景书,黎青言。   靳离拿到了最后一章幸运入场券,文山鸣是倒数第二,季斐倒数第三,按正数的话,季斐第二,文山鸣第三。   因为白景书和黎青颜并列第一。   此时,夏谦盯着楼阁之上的黎青颜一眨不眨,难得收紧的眸子,想要把楼阁上的黎青颜给看穿一般。   同样,白景书亦分心在瞄黎青颜,脸上写着心不在焉。   白景书的心不在焉,熟悉白景书且就站在白景书旁边的季斐同样感觉的出来。   只他有些奇怪,他还从未见过白景书如此忐忑不安过。   但眼下几人所处的环境,也由不得他多问。   所以,季斐只是眼神微微跃过白景书的头顶,看向白景书另一边的黎青颜。   黎青颜只平静地直视前方,神色冷峻。   季斐瞧着记忆中熟悉的模样,心下有一瞬间的咯噔。   好像,有些不想看到这样的黎青颜。   而黎青颜其实并不像季斐看到的那样,平静地直视前方。   白景书和夏谦的视线极为热切,她想忽视都难。   白景书,她根本不想理。   可夏谦……   黎青颜眼神微微下落,同站在底下的夏谦对视个正着。   下一刻,两人眼神同时一眯。   黎青颜快速抬眸,不再同夏谦对视。   而夏谦却没有像黎青颜那般避开眼神,背在身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后背。   黎青颜即使错开了眼神,但仍能感受到夏谦的注视。   她心头略有微沉。   好生锐利的眼。   那个人原来喜欢这一口。   想到那个人,黎青颜神色略微有些复杂。   她醒来的时候,周身全然陷入黑暗,一开始她十分慌张,以为自己被人害得眼瞎了,可她呼唤了许久,也无一人回答她,直至她发现自己不会饿也不会困,才惊觉出了问题。   可发现问题后,她却一直陷入黑暗中,一直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   黎青颜记不得第一回有东西钻入她记忆中是什么时候。   但却记得是什么片段。   是“她”在南安郡王府上表演投壶。   可她明明心里告诫过自己,不要在众人面前表演这种玩乐之物,要让大家都专注在她的才学之上。   而且,她心里只想同…只想同白景书玩。   可这段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黎青颜想不明白,那段突如其来的记忆钻入她脑海后,很快她有陷入漫长的黑暗等待中。   只是偶尔会有记忆钻进来。   有在七夕节遇到夏谦的,有在南华寺遇到靳相君他们,还有得了朝考头名的……   但这些记忆断断续续,只有最重要的一部分,根本没有前因后果,看得黎青颜莫名其妙。   虽然莫名其妙,可黎青颜约莫猜测确认了一个事实。   有另一个人或者说是另一道灵魂在控制她的身体,做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事。   想到这点,黎青颜自然又惊慌又气愤又害怕。   惊慌这奇异之事,气愤有人抢占了她的身体,害怕自己再也回不去。   她还没有振兴长平侯府,她还没有好好替她的哥哥扬名,甚至,她还没有同…白景书算账,她怎么能就这么消失?!   而替代她的人,会去做这些事吗?   黎青颜自小活在处处需要提防的环境中,自然不会相信世上有这样的老好人,会为毫不相干的人做事,除非是利益驱使。   可长平侯府成了三等侯府,父亲半身不遂,母亲柔弱怯懦,祖父疯癫痴傻,祖母也年事已高。   这样的侯府,能拿出什么利益,让人心甘情愿为其奔波做事。   更多的人,甚至会觉得这样的侯府是个累赘。   黎青颜越想越灰心败兴。   黎青颜那时正巧看到“她”得了朝考头名,黎青颜想着至少有一点好,此人才学不输于她,虽不知她为何去考朝考,进入国子监,但至少她个人的名声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可个人是个人,此人愿意用一己之力扛起一门侯府吗?   还是说只是踩着侯府上位,利用侯府的钱财和人脉,为自己的康庄大道铺路。   若是这般,是不是有人让“她”卖了侯府来换前程,“她”也愿意?   黎青颜不知道,也不确定,更不敢把侯府的命运交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之后又是长久的黑暗时光,只忽然有一日,她脑海里突然又钻入一段记忆。   烟雨先生竟然要重招关门弟子?!   那个人怎么回答的,她不知道,黎青颜却是在一开始的震惊愤懑后冷静下来,心中有所想法。   她想再参加一次。   她想看看她黎青颜难道真的不配当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吗?!   说到底,黎青颜有所遗憾,当年之事是一个不能解开的误会,可黎青颜又想重新证明自己一回。   可她的想法,又传达不给那人,那时的黎青颜焦急又心烦。   但奇异之事,很快便发生了。   她眼前竟然忽然开始有了光亮,黎青颜顺着那个光亮而去。   很快便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奇装异服的女子,此时她脸上略显慌张疑惑,显然,不知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   黎青颜那时有个直觉,眼前这个奇装异服的女子,就是一直操控她身体的那个人。   黎青颜不知这光亮会持续多久,她当时满脑子就想着参加烟雨先生考核的事。   所以,准备赶紧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那个女子。   如若回不去,也要让那个女子答应参加才是。   只是,她如何才能让其答应呢?   谨慎的黎青颜思索着方法,很快她便有了主意——   吓唬她!   奇装异服的女子若是怕她,把她当成缠身的恶鬼,自然会听她的话。   之后,黎青颜果然这么做了,而且方法十分有效。   很快记忆传来,“她”答应参加考核。   其实,黎青颜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她现在的状态怎么去参加考核?   可她就是不甘心错过这回的机会。   接下来,就听天由命吧。   只是,没想到下一段记忆传来时,会是那么段记忆。   “她”竟然对夏谦动了心。   感情这种东西最易误事,好比,她对…白景书。   想到白景书,黎青颜眼神微黯,她算是真瞎了眼。   可她不希望自己的身体再瞎第二回。   既然“她”操纵着她的身体,她该知道,她自身最大的秘密就是“女扮男装”。   若是“她”一时情动,想要自曝身份,或者露了马脚,被旁人看了出来,黎青颜先前辛辛苦苦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她爹娘该怎么办?她祖母又该怎么办?黎府又该怎么办?   黎府世子,女扮男装,一旦曝光,罪论欺君。   因为,她这个世子位,是当年她祖父和爹,吃了败仗,一人疯癫一人半身不遂,用身残抵了罪后,换来的圣上安抚。   是圣上钦点的世子,意义是不一样的。   黎青颜当时一看这段记忆,就担心出事。   等到下一回能找到那个奇装异服的女子,赶紧凶狠地提醒了她。   因着上回凶她,有奇效,黎青颜这回依旧选择凶她。   主要处于黑暗之中,对外界的认知仅凭一点断断续续记忆的黎青颜,也找不到其他有效的方法。   但这回,黎青颜就不知,“她”有没有听她的话了。   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能回到自己的身体内。   就是醒的有些突兀和不真实感,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黎青颜来不及体会醒来之后的感觉,因为她一回到这个身体,就接收到了“她”最后清醒时的记忆。   今日是烟雨先生的最后一关考核。 第108章   黎青颜目色朝对面那栋高一些的楼阁看过去。   恰巧对面高一些的楼阁二楼也开了大门。   出来了两人。   打前头的是一个书童模样的人, 恭恭敬敬地扶着身后那人出来。   而身后那人一出, 在场所有监生皆是起身朝那人行了庄重的一礼。   彼时, 泱泱人海,一片苍色, 像是被雨水扫过的山峦。   含着薄雾的精神劲儿, 透亮得宛如未干墨的水墨国画。   看得烟雨先生略微舒展了眉头。   就喜欢年轻人这有朝气的模样。   不像他们,老了老了。   不过这些年轻人也朝气过劲儿, 其实烟雨先生今日算是来迟了。   他虽是当世大儒, 却从不摆架子,不是那爱故意拖延之辈, 今日来晚,则是因为被绑在国子监门口那两位有伤风化的监生。   不, 现在已经称不得是监生了,早在两人出现在赤身裸体出现在国子监时,便已注定废除监生的身份资格。   即使,范明成和乔华纷纷表示是受人陷害也无用, 而且之后还有匿名罪证,证明范明成曾勾结博士提前得题,还有范明成和乔华想陷害黎青颜和靳离,抢夺第三场名额的阴谋证据全然败露, 连带着收了范明成贿赂的博士也一并被罢免。   这利落干脆又决绝狠厉的惩治手段, 再搭上黎青颜这个名字, 烟雨先生自然想到背后出手的人是谁。   他眼神微微落在了底下面色平静的夏谦身上。   只是没想到, 黎青言竟对他如此重要。   此后, 范家和乔家,在盛京再无姓名,连同宫里那位同范家有亲戚关系的大太监也消失匿迹,仿佛从未就这人出现过。   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的烟雨先生又回道感叹自己老了的想法上,虽然心里念着老,其实烟雨先生看着一点都不老,虽然留了一搓儿长长的美须,但却是添了不少儒雅风姿,未有年岁之感。   也不知是保养有术,还是心态使然。   说来,烟雨先生也是一奇人。   即使出仕当官,还是顶着乱糟糟的蓬松头发,压在乌纱帽下也能看出来,与之鲜明对比的就是它修剪得齐整的美须。   好似不羁浪荡爱自由的江湖闲人,却偏生在纷乱朝局得见其身姿。   穿过来的黎青颜曾大胆猜测过。   与其说乌纱帽压住了烟雨先生乱糟糟的头发,倒不是说那美须才是烟雨先生自己给自己上的枷锁束缚。   烟雨先生的目光清亮悠远且具有古意,底下的监生无一敢同他对视,夏谦虽敢,但眼下泯于众人,才是正确之法。   很快,烟雨先生便把眼神从底下那堆苍色移动到对面那一行苍色,虽好似看谁都一视同仁。   但底下的夏谦却知道烟雨先生在黎青颜身上停留了一会。   然后,烟雨先生嘴边浮现出一丝笑意。   天骄中天骄吗?   而过了一会,烟雨先生才是动了动唇,朗声道。   “最后一场,只考一题,你等十五人,分别回答便可。”   “不过,切忌真心。”   烟雨先生的在“真心”二字上,微微重了重音,神色倒是没多变,可烟雨先生一丝一毫的变化,皆在十五位参与最后一场考核的监生的观察之中。   所以,这“真心”二字,是烟雨先生的提醒,十五人亦是发现。   十五位参与考核的监生,皆是从前两场脱颖而出的人中龙凤。   聪慧自然不在话下,此时,见烟雨先生有意提醒,纷纷陷入思索中,思考着这话背后的深意,也好奇静等着烟雨先生出题。   烟雨先生说完前两句话后,略有些微顿,然后才是凝声道。   “汝欲为何人?”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皆是陷入思考之色,但其中又不乏有些许讶异之人。   这其中,便有黎青颜。   且烟雨先生将黎青颜眼底的诧异收入眼里,还冲她微微一笑。   黎青颜一愣,转瞬脸色微沉。   烟雨先生是故意的。   故意选择了一道同当年一样的考题。   “汝欲为何人?”   翻译成现代的话,就是——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也是造成两人误会的由来。   黎青颜当时说的是实话,也不是实话,她说的是她认为的黎青言应该成为的人。   一个能够顶天立地扛起侯府兴衰荣辱的好男儿。   只烟雨先生眼神太过毒辣,看出了这不是黎青颜自己的真心所想,而是趋于一种不得已的缘由。   这看在烟雨先生眼里,则会觉得黎青颜受制于身后世家,宛如笼中金丝雀,没有自己的思想。   或者有,但是黎青颜不对烟雨先生坦诚。   所以,烟雨先生当时没收黎青颜,因为答案不是她的真心,听来也无用。   所谓关门弟子,师与徒之间,讲究一脉传承,真心与坦诚尤为重要。   再者就是投契。   虽烟雨先生是世间大儒,启发带领天下门生,但收关门弟子,却也讲究他自己的个人喜好。   找个传承他思想的人,可不得找个喜欢的嘛。   而当年黎青颜不算真心的回答,并没有打动烟雨先生的心。   中间,烟雨先生的故交,山水书院的王掌院曾来找过他,希望他再给黎青颜一次机会,烟雨先生亦有耳闻,知道王掌院在黎府有短暂的供职,而那是在朝考之前的事,当时烟雨先生只笑笑拒绝。   可在朝考之后,他的回答却变成了考虑。   倒不是因为自打了嘴巴子,而是他发现这个黎青颜同先前所见的黎青颜有些不一样。   至于之后,再起了收弟子的心思,却是因为烟雨先生在朝考和选拔新生代表时,发现了黎青颜的真心。   那真心只微微展露了一角,却让窥见的烟雨先生心里涤荡起波浪。   他觉得黎青颜身上似乎有值得让他去探寻的东西。   因为这份心思,他本是压回心底的收徒之心,再次死灰复燃。   而这回,出同样的考题,亦是为了再次验证黎青颜的真心。   这一回,黎青言是否可愿同他真心交付?   烟雨先生所思所想,亦是黎青颜的所思所想。   她亦知道上回考核的问题是出在哪里,可不是每一种身不由己都能对人言。   她的真心,不是一个黎府世子该有的真心。   而且,她这一生注定为她的哥哥而活,她哪有什么资格谈论自己的真心。   为了成为一个合格且真正的世家子弟,即使错失了烟雨先生的机会,当时的黎青颜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言。   背负着振兴长平侯府压力的黎青颜,太想为“黎青言”正名,太想为“长平侯府”正名。   长平侯府现在需要的是一位满腹经纶,胸有山河,忧思时政,愿在风雨中沉浮飘摇之人。   而不是像她的真正心思那样……   而且,黎青颜没把握自己真正的心思就能打动烟雨先生的心。   “投契”二字,玄而又玄。   若是言出,却不能打动烟雨先生的心思,那她不仅损了名声,连长平侯府的脸面都损了。   黎青颜没把握,也不敢做没把握的事。   可以说,当时的黎青颜虽然表面支起了立于冬日的寒梅般的傲骨,但内里真实的原因,是因为她害怕了。   身为长平侯世子,身为“哥哥”的替代者,黎青颜不想自己行差踏错一步,让旁人去笑话他们长平侯府,笑话他哥哥。   黎青言。   两者相较,择其轻。   基于这层考虑,黎青颜做了当时的选择。   只是之后,她陷入灵异之事,另一个人操控了她的身体。   另一个人她不知她是如何行事,但她好些行为,是黎青颜从不会做的。   可结果…好像并不算太差。   刚刚她一路走来,也有打听,眼下的“黎青颜”经过君子六艺之后,已然在国子监有了一席之地,说是初级班的领军人物,比肩白景书或者兴许能超过白景书也不为过。   黎青颜初初听完,自己才是最震惊的那个人。   初级班的领军人物,以她本身的实力,应该也能拿到,但比肩白景书甚至超过白景书,黎青颜从未有过如此大胆的想法。   她本身的实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好些东西,是白景书教与她的,曾经的白景书于她而言,亦师亦友。   可,到底是曾经。   想到白景书,黎青颜下意识侧了侧身,离身边的白景书远了些,睫毛微颤。   所以,黎青颜没想到那个人在不按常理出牌,打破她以往给自己的枷锁限制的情况下,竟然能爬到自己从未想过的高度。 第一回,黎青颜见识到了另一种可能。   同时,也给予了来时路上还有些犹豫的黎青颜勇气。   她被这些枷锁束缚太久了,真的也想尝上一回自由的滋味。   这一回,黎青颜同样做了选择,真心的选择。   ——   正常来说,应该由初级班先说,依次轮序到高级班。   但烟雨先生从来不喜欢走正常流。   他直接从高级班开始,按照烟雨先生那话的意思,高级班好生给后辈们做个榜样。   看着烟雨先生笑得越发亲和的脸庞,高级班的五人,无疑压力倍增。   幸而还是按名次排的。   第一个上场的高级班的第五名。   黎青颜这会是刚醒的,参与考核的人,除了白景书和季斐,其他,她一概不认识,也不怎么关心就是。   不过,按照烟雨先生这么轮,她成了最后一个压轴的。   黎青颜敛了敛眸子,不知烟雨先生是故意还是偶然。   但很快黎青颜便被底下齐齐的掌声吸引而去。   此时,高台上正昂首挺胸站着一位从容而笑的监生。   听旁人耳语,黎青颜得知,此人是高级班的头名,傅寒。   虽名字冷冷的,人看着倒是春风和煦,亲和的紧。   黎青颜没想到自己一寻思,高级班都已经轮到头名了。   头名,还是有值得听听的价值,只黎青颜方才太过陷入自己的思绪,没注意听,眼下只能听身旁人复述。   傅寒此人,倒真是同名字有很大差别,因为他说的是想成为一个能帮助别人的人。   古道热肠,是其表达的核心思想。   而且,难得他的回答,是高级班五位中,唯一一位被烟雨先生点名询问的。   烟雨先生摸了摸胡须,脸上正经了几分问他——   “若论帮助,最小为何,最大又为何?”   傅寒笑得坦然,虽是第一个被烟雨先生特殊对待的人,却没露出半分慌张激动,回道。   “小到贩夫走卒,大到当今圣上。”   “不过若是当今圣上,学生倒也称不得帮助,不过是为圣上分忧而已。”   傅寒说到圣上时,手还下意识恭敬地行了个礼。   而且傅寒此人极为圆滑,虽拿圣上出来顶项,但也给自己补好退路,不至于落人话柄,说他妄自尊大,竟有胆子敢说帮助圣上。   烟雨先生听完,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然的笑容,便让傅寒先退下,让中级班的第五名上来。   这落在围观的众人眼里,只觉烟雨先生是对傅寒另眼相看,就连傅寒自己都这么觉得。   但这也不算出乎大家的意料,毕竟傅寒是高级班的头名,按照班级的等级来说,应该是这十五人中最厉害的人。   可唯有底下熟悉烟雨先生的夏谦和烟雨先生的书童凌夷知道。   烟雨先生,没看上傅寒。   原因,夏谦约莫猜到了几分,确实出在傅寒的回答上。   眼界太窄。   所为帮助,助应该助万物众生,仅仅局限于人,实乃是窄。   当然,傅寒可以成为这样的人,却不是烟雨先生想找的人。   ——   考核继续。   中级班也陆陆续续走过几人,却并无出彩之辈,转而又轮到中级班的头名。   对于头名,大家似乎抱着一点与众不同的期待。   毕竟高级班的头名傅寒,可是被烟雨先生“特殊对待”过。   只是,当众人一瞧着中级班的头名,眼里的期待淡了几分。   虽然古有“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但不可否认,“外貌”决定了对人的第一印象。   眼下这个中级班的头名,长得就是一副我一点都不厉害的样子。   黑黑胖胖的身形,挤在监生服里,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像是个监生,倒有点像庄稼汉。   初级班和高级班不了解中级班的情况,虽是中级班的头名,但见中级班前面几人也不怎么样,指不定是整个学堂的水平不行,才从矮个子里拔高个儿。   只不过,这个高个儿,长得也太有碍观瞻了。   初级班和高级班神色或鄙夷或不解,但中级班却齐刷刷地尊敬中带有一丝佩服。   这一点,在场也不乏有聪明人留意。   像黎青颜,夏谦,白景书之流,自然早有注意,更别说烟雨先生了。   这倒让他们对这个中级班的头名起了几分好奇。   中级班的头名,叫刘富贵。   连名字都跟文雅沾不上一点边儿,不像是出自书香门第。   果然,刘富贵一张口,便是道。   “学生名为刘富贵,家住豫章郡新庆县杏花村,祖上世代务农。”   身份确实如同大家所想,是务农的寒门子弟。   虽说“士农工商”,这么顺阶排下,但农可不是指那些没有土地,给地主打长工做农活的人。   显然,刘富贵家就是这样的背景。   一时,国子监内,不少世家子弟,眼里流量出些微鄙夷,稍稍挪了挪位置,似乎同刘富贵这样的人呼吸同一片空气,都是于他们身份有损。   不过,众人也不知道他忽然介绍自家背景又是为何,这同这场考核并无关系。   难道是为了博取同情?   可…似乎也没什么好博取同情的吧。   烟雨先生又不是寻常肤浅之辈。   烟雨先生听完倒是没什么太多表情变化,依旧笑眯眯地静等刘富贵的下文。   刘富贵也不论旁边眼神如何,还是那副黒黑胖胖,目光澄澈的模样道。   “家父为学生取名富贵,意在希望学生有一日能成为大富大贵之人。”   “殊不知,学生最想成为能在家父身边尽孝之人。”   “这亦是,学生今日所欲言,祭酒大人问,我等欲为何人,学生答,学生最想成为能在家父身边尽孝之人。”   说完这句,刘富贵并无其他多余赘言,直接躬身,准备下台。   围观众人一愣。   咦?这就完了?!   没了?!   相较于前面几位,包括高级班在内的几位的长篇大论,刘富贵是否也说得太简洁了?   难道是自知实力不敌,想要放弃?   好些人眼里划过一丝疑惑。   可有那么一小撮儿聪明人,已然反应了过来,有些讶异地落在场上那个黒黑胖胖的身影身上。   而刘富贵到底没真正退下去。   “慢!”是烟雨先生出声留住了他。   众人惊疑,但也没惊疑太久,烟雨先生很快又是追问。   “若是这般,何故又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说要在父亲身边尽孝,怎么又会出现在国子监呢。   国子监之于刘富贵,就像穿在他身上的衣裳一般,同他格格不入。   刘富贵脚步微顿,身形有略微发颤,但稍后转身之时,整个人依旧十分平静,同烟雨先生恭敬回答道。   “家父早些年已仙逝,家父未曾留下任何遗愿,只给学生留下富贵一名,可学生并不通生意赚钱之道,只得埋头苦学,寄望能以读书出人头地,同富贵一名,更近一步,以另一种方式,替家父尽孝。”   此言一出,场上微有凝滞。   好些监生完全没想到,他们所看不上的黑胖监生,背后竟然有一段这么动容的故事。   这些人中,虽有那心高气傲之辈,不屑同刘富贵有同学之谊,但也是有良心的,那是肉长的。   有那稍微容易动感情的,从刘富贵平静的言论中,忽然反省自身,有没有好好给父母尽孝。   答案,大多汗颜。   他们这些被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又有多少真正经历过生离死别,得有如此深刻的感情。   彼时,他们在刘富贵身上,看到的不仅仅是孝道,而是一种成长。   烟雨先生脸上虽划过一丝早有预料,但真正亲耳听到,还是不免有些唏嘘感叹。   确确实实是个孝子。   刘富贵,成为了他想成为的人。   刘富贵就这么淡淡然下了台,对于周围略带同情的目光,他只是笑笑。   他并不需要旁人的同情,此时的他,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这便足矣,想来父亲在天有灵,也会心有安慰。   而在刘富贵下台之后,中级班才慢慢留出关于刘富贵的传言,大家才恍然,为何中级班的监生如此佩服刘富贵。   刘富贵在当年是以最后一名入学国子监的,却在短短几年间,成为中级班的头名,这背后所下的苦功和韧劲,常人无可想象。   天道酬勤,不落有志之士。   而夏谦的眼神也微微落在刘富贵身上,脸上划过几分沉思,倏而明朗。   他好像陷入某种想法歧路了。   ——   之后,顺序便到了初级班的众人。   因着高级班和中级班都只有头名出彩,所以初级班的最后一名,也就是靳离出场时,同样也没有多少人关注就是。   可以说,初级班除了白景书和黎青颜,其他几人都无法引起中级班和高级班的监生们的注意。   靳相君对旁人的注意倒不是很在意,只要她所注意的人,能注意她就行。   而眼前,便是烟雨先生。   靳相君自然也有对烟雨先生提醒的“真心”二字多有揣摩。   她琢磨着这回确实是要说实话,但还不能被烟雨先生发现自己的野心或者能把她的野心解读成别的东西。   刚刚琢磨了好一会,也算是被靳相君琢磨出解决方法。   靳相君抬眸,同楼阁之上的烟雨先生略微行礼,然后才是认真一字一句道。   “学生欲为不悔之人。”   “学生希望,在未来的每一个瞬间,都不悔学生眼下所做的任何决定。”   不悔再次沉沦权欲之海,不悔想成为人上人,不悔挑战此间教条束缚。   人生得此一遭,当得尽兴,她靳相君,不愿后悔。   靳相君说得同样不多,但眸子却十分坚定,可见决心之坚,不止烟雨先生,在场所有人皆是能感受到靳相君的真心。   烟雨先生略微挑眉,只觉这有些不起眼的监生,此刻好像有些耀眼灼人的光彩。   不悔二字,说起来容易,但问这世间,谁又无一二悔憾之事。   便是他,也是有的。   靳离此番言论,说则简单,但却太空,落不到实处,烟雨先生不算太喜,不过,冲着靳相君这份坚定,他还是想问一问。   烟雨先生想了想,问道。   “那你眼下,可有后悔之事?”   这一问,问的巧妙,靳相君的核心意思是想成为一个“不悔”之人,若是有,便是违背了她的核心意思,若是没有,又谈什么成为,如今的她便是。   可真正后悔不后悔,烟雨先生自然能分辨出来,不是真心的回答,在他这里可无法过关。   烟雨先生笑得亲切,丝毫不觉自己抛出了一个如此难题。   而底下众人却也代入靳相君的立场,思考怎么才算是一个好回答。   这群围观的群众们,这一场说起来,也并不算纯粹的观众,因为难得可以观看烟雨先生的考核,能抓住一丝一毫的机会参与其中,也算变相参与考核。   他们也想知道自身的实力,在烟雨先生心中是何评价。   所以,有部分落选的监生,也会偶尔换位思考站在参与考核的监生角度去思考烟雨先生的问题。   若是能同参与考核的监生们所答差不多,还能被烟雨先生认可,也就代表他们被认可。   即使前头落选,也足够他们高兴许久。   但这个问题却是不好回答,底下好些人想了一会,没个结果。   可时间拖得越长,在烟雨先生那里就越扣分。   靳相君也能想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不敢拖延,在底下监生们还在思索怎么回答时,她这个当事人倒是以最快的速度表了态。   同烟雨先生示意了一下,小小声道。   “回祭酒大人话,学生已有答案。”   此言一出,没想出答案的监生们都朝靳相君看了过去。   虽然,还是那副有些许怯弱的模样,但眸中光彩亦是坚定,还真是一副胸有成竹之相。   想不出答案的监生们索性不想了,饶有兴致地等待靳相君回答。   看是震撼众人,还是贻笑大方。   紧接着是靳相君不大却笃定的声音在考核高台上响起。   “学生有后悔之事,所以正在致力让这件后悔之事,变得不悔。”   ……   静默,一瞬间。   众人这才将惊讶的眼神落在靳相君身上。   还可以这么回答?!   如果穿过来的黎青颜还醒着,此时定会开启脑内的科普小课堂。   一般的人,会陷入一种误区,后悔之事不可改,那就是注定让其后悔之事,这份后悔的心思会一直占据在人的内心,直至死去。   可决定后悔的因素,在于个人情感。   我觉得这件事让我后悔,那才会后悔。   后悔不后悔,取决于个人情感选择。   所以,后悔这一情感因素是可以改变的。   其中一种改变方式,就是将“后悔之事”所导致的糟糕结果,改成可以接受的良好结果。   这样便不会后悔,也不会有所谓的“后悔之事”。   这便是靳相君这句答案的意思。   说起来,靳相君还真有一件后悔之事,就是当年没狠心将那个逆臣贼子杀了,以至于之后反被她暗杀,重生到这个男权至上的朝代。   不过,如若这个男权至上的朝代能在她手上改变,重新变成女尊国,那便称不得后悔,她反倒会谢谢那个逆臣贼子,将她送来了一个更为富庶的朝代。   靳相君这答案一出,倒是让烟雨先生愣了愣,先前对她的评价,提高了不少。   瞧着靳离不显眼的容貌,眼里划过一丝若有所思。   但不影响,烟雨先生的感观。   这个名为靳离的监生,远比他的外貌来得机灵聪慧。   能让烟雨先生改变既定的评价,也是实属不易,由此,靳离此名,也算是在烟雨先生心头占了个位置。   但底下的夏谦,看着台上虽有隐藏,但眼底依旧被夏谦察觉出意气风发的靳相君。   夏谦略微沉了沉眉,似是想到什么,朝着台上的靳相君静静看去。   靳相君,多年之后,你真能做到不悔吗?   ——   靳相君之后,是文山鸣。   文山鸣是金陵文氏子弟,烟雨先生自然认得,也知文山鸣是冲他而来的。   文山鸣的答案亦是甚得他心。   但可惜啊,如若没有出现黎青颜,他兴许还真会挑文山鸣成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可眼下他已然发现价值连城的美玉,稍微次些的烟雨先生便不能入眼了。   烟雨先生自己心里也有几分遗憾。   只能感慨,有缘无分吧。   烟雨先生的变化,文山鸣也似有所感,他轻轻看了一眼烟雨先生,又回头看了一眼黎青颜。   结局兴许在一开始他就知道,可总归撞了南墙后,他才会甘心吧。   文山鸣脸上有片刻的黯淡,但很快又抬眸,嬉笑地同其他监生打成一片。   文山鸣之后是季斐。   季斐诚如他先前所说,他最重要的是第二场,同“乐”一门的博士的交集。   所以,季斐回答得也十分具有个性,笑得灿然的脸上道。   “回祭酒大人话,学生最想成为谭博士的弟子,而今已然达成心愿。”   谭博士就是国子监内教“乐”的博士,也是先前“乐”之一门考核的博士。   季斐能成为谭博士的弟子自然是件可喜可贺的事,而他在此时表明,亦是说明,他无心参与第三场考核。   烟雨先生眼底的笑意不变,很有默契地恭喜了季斐一句,便放他离去。   而下一个则轮到了白景书。   初级班的前几人,虽不像高级班和中级班的平平淡淡,但却有些奇怪,靳离似乎让烟雨先生改观,文山鸣被烟雨先生赞赏,但自己不是很雀跃,季斐是纯粹放弃,可以忽略不计。   就不知白景书会给大家带来什么惊喜?!   众人带有一丝期待地朝着缓缓而来的白景书看去。   但谁也不知,现在的白景书,一点都没在状态。   他脑海里一会想着父亲的吩咐,要让寒门庶族仰望白家,树立起自己在寒门庶族中的声望。   一会又是想到黎青颜那双决绝且带有恨意的眼。   等到回神之时,他已然站在了高台之上。   身前是烟雨先生探寻的目光。   身后是黎青颜冷漠的目光。   也许,连冷漠都没有,也许,阿言压根就不想看他。   想到这,白景书身体不由一僵。   脑海中,再次过了一遍烟雨先生出的考题。   “汝欲为何人?”   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白景书脑海里忽然想起自家父亲的话。   “你需记得,你的一举一动,皆牵系整个白家。”   “你先是白家子孙,其后,才是白景书。”   这话,他听了好些年。   白景书从未有过什么怨言,似乎这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可今日,他却无端有了怨言。   他想做一回白景书,真正的白景书。   不是为了提高在寒门庶族声望,说漂亮答案的白景书。   而是能说出心里话的白景书。   好几息过去,台上的白景书神色莫名,底下众人也纷纷左看看右看看,疑惑白景书怎么还不回答。   白景书贵为世家第一公子,不可能答不上这么简单的回答呀。   白景书身后的黎青颜,还是没忍住,眼神落在身前在高台上站如青松的男子。   男子的背影,她看过很多次,看了很多年。   而且,从前,她也喜欢这样看他。   因为只有看着他的背影,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意。   直至如今。   黎青颜眼里划过一丝痛苦和唾弃。   唾弃自己竟然还惦记着仇人。   黎青颜紧了紧手心,似是在不断给自己下定决心。   放弃喜欢那个叫白景书的男子。   而就在黎青颜挣扎的同时,白景书微冷的声音适时响起。   “回祭酒大人话,学生欲成为能拿起刀枪,也能为心爱之人梳发之人。”   !!!   白景书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回,连烟雨先生都略微变了脸色。   他原以为白景书会给他一个世家子弟该有的完美答案,以此扬他的名声。   烟雨先生和白景书心知肚明,彼此成不了师徒,不过因为烟雨先生欣赏白景书,也不介意,他借此机会扬名。   所以,原本没把白景书的答案过到心里,只当点评一篇优美文章罢了。   可现在听白景书所言,他竟然是真心而论。   这回,烟雨先生不得不慎重对待了。   尤其,在听到白景书说到“心爱之人”四字上。   当然,在场所有人,皆是被白景书嘴里的“心爱之人”震得面容惊诧。   白景书这意思,他有了喜欢的人?   同白景书稍微熟悉的世家子弟仔细回想,也没想起白景书有对哪位世家小姐青睐过。   而且,白景书一贯洁身自好。   听白家下人们说,白景书恐怕连自家亲戚堂妹表妹都认不得几个。   更别说外面的世家小姐了。   而白景书身后的季斐,嬉笑的面容顿时一收,这才真正惊觉。   今日的白景书果然不对劲极了。   当众表白,从来不是行事作风稳重的白景书该有的行为。   季斐还算了解白家,就白景书今日这般冲动行事,回去免不得又要挨上一顿重罚。   而唯一能让白景书顶着白家的重罚,广德公的失望,毅然决然如此行事的人。   只有一人。   白景书下去之后,季斐和黎青颜中间留出了一块空白。   季斐一侧头,就能将黎青颜好看到极致的侧脸尽收在眼里。   可是这一看,季斐便微微蹙了眉。   确实是同一张脸。   可为什么他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呢?   但这不是重点,季斐想了想,侧身朝黎青颜迈了一步。   感受到身边人的靠近,黎青颜下意识转头,瞧见是季斐。   黎青颜微微皱了皱眉,但很快便舒展开,面上维持着疏离冷淡。   黎青颜,白景书,季斐,虽然三人相交已有十余年。   但黎青颜同季斐真的算不上多深厚的情谊。   三人的情谊像个怪圈,皆是围绕着白景书在转动。   只是如今其中一环破裂,黎青颜也不想再去维系其他。   而且,季斐同白景书关系如此好,谁知道,他有没有参与其中。   想到这,黎青颜眸子微微闪了闪,但小心着没让季斐察觉。   同靠近的季斐道。   “季小将军。”   季斐本是想询问白景书和黎青颜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可听到黎青颜冷淡到结冰的声音。   心头那丝奇怪忽而放大。   真的,不一样。   季斐忽然想起那日,他临时起意将黎青颜唤去“南院”的那日,他原以为以黎青颜的脾性不会来的。   谁料她不但来了,眼神虽小心掩饰,但暗自偷偷打量了一番南院以及南院里的人。   那时的季斐便觉有趣,只当自己平素对黎青颜关心少了,竟没发现她清冷的面皮下,有如此有趣的一面。   其后,便是黎青颜忽然唤他“阿斐”,因着那一声亲昵,即使以后的黎青颜再唤他“季小将军”,他亦是觉得里面有股故意掩饰的劲儿。   但直至今日这声,季斐发现,那股故意掩饰的劲儿,消失了。   季斐抬了抬眸子,面容忽地正经了起来,盯着眼前的黎青颜一动不动。   是不一样的。 第109章   “季小将军?”   黎青颜又唤了他一声, 季斐明明好似有话对她说, 可这走了过来, 却半晌不说话,只盯着她看。   黎青颜皱了皱眉, 觉得季斐有些奇怪。   可转念又想, 难道是另一个人同季斐有什么交集不成?让季斐看出了点什么?   黎青颜莫名有些心虚,可立马这一分心虚就被她丢了开去。   这是她的身体, 她为何心虚?   要心虚, 也合该是另一个人心虚。   想到另一个人,黎青颜微微皱了皱眉, 直至现在,清晨醒来, 初能见光的狂喜和震惊,已然冷却了下来。   黎青颜这才想起一件事,如果她醒了,那她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呢?   是不在了吗?   黎青颜醒来之后, 了解了一些“她”的事,显然此人并不像她恶意揣测那般坏,以整个侯府为自己铺路。   反而听闻“她”同亲族兄弟,相处的还算不错, 尤其同那黎青堂关系甚好。   前头, 她回来的时候, 还遇到黎青堂身边的贴身小厮替黎青堂带信, 说今日有课不能亲自前来, 替黎青颜加油打气,实属遗憾,希望她能心想事成,并且送了她一本难寻的古书,说是提前送她的庆贺礼。   倒是对“她”极为自信。   黎青颜这才想起,她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二堂弟,黎青颜虽防备其他堂兄弟,但黎青堂她确实挑不出什么问题,就是怯弱了些,胆小了些。   只是,没想到以前话都不敢同她说一句的黎青堂,眼下竟然大胆到同她送礼,而且书信之间的语气不乏熟稔。   不过既然堵着了黎青堂的小厮,黎青颜自然将近来的事好生问了一番。   这一打听,黎青颜清冷的面庞难得多了几丝讶异。   没想到另一个人竟然同她祖父关系极好,时不时陪伴不说,盛京有名的纨绔刘晋,因说了祖父几句,便让另一人动了真怒,应下了原本不想争执的挑衅。   黎青颜忽然想起最先进入脑海的记忆,“她”在南安郡王府上表演投壶技艺。   原来,是那回。   事实上,在祖父这件事上,黎青颜并没有觉得“她”喧宾夺主,反而因为自己本身的原因不常同祖父接触,她对祖父有一份愧疚之情,而此时却有人替她用“赤诚之心”待祖父,陪伴祖父,尽其孝道。   黎青颜心湖起了几圈波澜,眸子微微闪了闪。   她好像欠了另一个人人情。   思绪间,这回换成季斐提醒黎青颜。   “黎世子?”   黎青颜愣了一下,收回心绪,反应过来。   刚刚季斐好像问她,她同白景书怎么回事来着。   黎青颜扭头,眼神落在场上的白景书身上,面色微沉,眸色越发冷了几分,不带一丝情绪地同季斐道。   “没什么。”   至于季斐信不信,就不在黎青颜的考虑范围内,反正,他真想知道,也会去问白景书。   眼神再次聚焦在白景书身上,黎青颜依旧看不懂他。   白景书的真心,是对她的表白吗?   黎青颜微微抿了抿唇,复杂的眼神在白景书身上略有停留,但最终还是渐渐归于冰冷。   而烟雨先生却倒是对白景书另有一层欣赏。   白景书的才学了得,对时政分析,真知灼见,虽立场不同,但不妨碍烟雨先生对他的欣赏,而这些烟雨先生早已知晓。   可今日,却让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白景书。   在沉稳冷静的外表下,白景书亦拥有一颗柔情万种之心。   以白景书的出身,不是会言明软肋之人,不只不会言明,还会断绝自己的所有软肋。   未来的世家领头人,如何能有软肋?   可如今他却做出了同身份完全不相符的选择。   不得不说,这一份勇气和决心,烟雨先生十分欣赏,比起以往面无表情应对风云变幻的白景书,烟雨先生更欣赏眼下的白景书。   人啊,有血有肉才能称得上人不是。   至于问题,烟雨先生没什么好问的,唯有一句真心祝福。   “愿汝之未来,繁花似锦。”   不论往后如何,于此时,烟雨先生真诚如此希望。   但他心底也悠悠叹了口气。   即使如此希望,但他祈望的太平盛世,终是要建立在白骨之上。   白景书笑了笑,错身往一旁走去,眼神却回望站在右手边楼阁二楼的身影。   但那道身影,却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白景书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开。   即使他当众表白,丢开白家的身份,也不能打动扭转阿言的心吗?   若是这般……   白景书看向已然缓缓走来的那道身影。   眼神一定,便分毫不动。   若是这般,那就要从根源上下手了。   白景书微微眯了眯眼。   而自白景书当众表白起,白景书和黎青颜的举动,皆是收于夏谦眼中。   他眼神中的黑沉越发眼中,而在那黑沉背后,竟还有几分荒唐之色。   ——   黎青颜走上高台之时,比自己预想得要平静。   平静到对烟雨先生淡淡说完一句话后,周遭人全然变了脸色。   但黎青颜依旧面不改色。   因为,黎青颜说道。   “烟雨先生,学生此次前来,并不为能成为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   烟雨先生挑了挑眉,确实划过诧异。   “那你是?”   黎青颜说这话,不是没有原因的。   另一个人,黎青颜不知她是如何想,但被她吓唬参加考试是事实,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为黎青颜树立起了这么高的名声。   是黎青颜起初没有预想到的,同时也知那人背后下了多少苦功。   此一,她又欠了那人一份人情。   如今,人情如何还,黎青颜不得其法。   但却不想夺“她”的成果。   甚至于,黎青颜对“她”还多了一份感谢。   感谢“她”能让她有机会以这样的身份站在烟雨先生面前。   待今日事了,黎青颜决心将前两场考核是另一道灵魂所考之事实,同烟雨先生单独私谈。   烟雨先生的人品,黎青颜是信得过的,可对其言。   如此,就算此间无人认识那人,知道那人,姓甚名谁皆是不知,但黎青颜也留住了她曾经存在的痕迹。   算是,黎青颜目前唯一能为那人所做之事。   黎青颜做好决定,敛去眸子中的思绪,同烟雨先生接着道。   “学生此次前来,只为求得先生之认可。”   烟雨先生有些不解,回道。   “两者有何不同?”   其他人也不懂,认可不就等于要收你当关门弟子吗?   黎青颜却难得嘴角微勾。   “于先生或是相同,于学生却不一样。”   “有些东西,并不是学生该拥有的。”   黎青颜言尽于此,更多的话,也不适合在这个场合说。   周遭学生全然不解之色,爱慕黎青颜的靳相君和白景书同样皱了皱眉,不知她此举是为何。   可夏谦却在黎青颜说完这句的时候,眼睑终是微眯,荒唐之色瞬间淡去,眸子中有了几分确定。   楼阁之上的烟雨先生,看着底下长身而立,眸中神色平静却透着坚持的黎青颜。   眼里划过几分沉吟道。   “你且先说来听听。”   闻言,黎青颜一只手微微背在身后,脊背挺得笔直,目光上抬了抬,看向一边树上停靠的青色小鸟。   那小鸟忽然感受到黎青颜的目光,似是受了惊吓,扑哧了下翅膀,就飞离了那棵大树,反而飞向更广阔的天空,没有任何可以束缚它的力量,自由自在。   见状,黎青颜睫毛微颤,眼神略微划过一丝羡慕。   然后,才是收拢心绪,仰头直视烟雨先生,平静道。   “学生欲成为之人——”   “是学生自己。”   “黎青颜。” 第110章   因为是口述。   众人只当黎青颜说的是“黎青言”, 并没有作其他怀疑。   而夏谦因为先前发现了黎青颜的秘密, 倒成了在场唯一能懂黎青颜真正意思的人。   一时之间,方才还闪过几分确定的神色, 又有了几分不确定。   但下一刻,夏谦的眼神彻底定了下来。   因为黎青颜道。   “烟花三月下扬州,观姹紫嫣红斗芳菲。   炎火六月上辽东,享一方纳凉避暑地。   金秋九月留盛京, 为香山红叶驻足停。   寒冬腊月入西域, 登天山望峰崖落白。   岁月绵长,吾只期愿:   策马奔腾迎日出日落,背手慢行游大江南北。   坐看庭前花开花落,笑望天边云卷云舒。   热时卧冰,凉时煮茶, 风花雪月, 好不快哉!   学生不过是欲为闲云野鹤,自由自在之人。”   这便是黎青颜的真心, 做一个远离朝局, 游走天下, 无拘无束, 得享自由之人。   话音一落, 全场略有些静默。   众人彼此交错着目光, 然后又投入到高台之上那道立如芝兰玉树的身影, 眼神划过错愕。   谁都没想到“盛京第一才子”长平侯世子黎青言的真心是这样的。   闲云野鹤, 悠闲度日。   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出格的愿望, 但放在黎青颜身上,却极其不合适。   这就仿佛一个前途无量,奋发向上,是年轻一辈的榜样之人。   忽然告诉你,她一点都不想这么努力用功求上进,她只想当个安逸闲人,舒心度日。   尤其黎青颜还是长平侯府世子。   长平侯府现在成什么样子,盛京上流的世家子弟,也是知道的分明。   若是黎府本是富贵闲散人家也就罢了,可黎府不是,黎府如果只是安于现状倒也罢了,可观黎青颜先前的表现,黎府有心振作。   所以,黎府需要一个能挑起担子的人。   黎青颜身处时局之中,她明明知道她此番发言,会让人觉得她没出息,会认为她虚度光阴,从而重新审视她先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令人仰望的高大形象,可她还是选择说出于口,公之于众。   因为,这是她的真心啊。   只这一次,她想做黎青颜,想做她自己,想做回那个五岁时,肆意依偎在母亲怀里,指着父亲书房里的大燕朝的山河图道。   “娘亲,阿颜有一日一定要让大燕朝的山河都留下阿颜的足迹。”   那个笑魇如花的姑娘。   而不明缘由的其他监生们,大多轻轻摇了摇头,只觉黎青言这回要翻车。   如此没出息且不思进取的言论,听在竞相追逐,想出人头地的国子监监生耳里,确实有些不太能入耳。   只觉不是一路人,对黎青颜的仰望之情也有所顿止。   约莫觉得黎青颜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样子,不是那个让他们为之奋斗的目标。   事实说穿,这些人也并不是仰望真正的黎青颜,只是仰望了他们想象中的黎青颜。   当发现想象中的黎青颜,同现实中的她不一样时,就会产生现代娱乐圈经常说的一句话。   【人设崩塌】。   但这些利害关系,黎青颜在说出口时,已然心中有所计较。   可相对于失去的,能让忠于自己,为自己发声一回,黎青颜觉得是值得的。   然而,这一回,她的真心,能得到烟雨先生的认可吗?   黎青颜眸子一动不动,只盯着楼阁之上那位美须中年男子。   其实,不论能否得到,在黎青颜说出那句话开始,她已然觉得今日圆满。   因为,她跨越了心里的迷瘴。   活到烟雨先生这般年纪,自然不会轻易被人猜测了思绪而去,但眼下他眉头却是有轻微的蹙紧。   也是因为这丝蹙紧,让围观的监生们,越发觉得黎青颜要完。   但过了一会,烟雨先生却突然向黎青颜问道。   “那如今,你可有后悔?”   这个类似的问题,并不是烟雨先生今日第一回问,而另一个被问的人是正是靳相君。   只同一个问句,问出之人,想要了解的东西却不一样。   问靳相君,烟雨先生只是根据她的答案,问个表面文章,看靳相君能否将其答案,答得滴水不露。   可问黎青颜,烟雨先生却更具深意,这深意同烟雨先生本身有关。   他看了底下的黎青颜一眼。   清隽如竹,干净如雪,少年儿郎正值耀阳之时。   可肩上却仿佛被压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将少年儿郎的健气模样,缓缓遮蔽了起来,埋在不见日光的雪地里。   独自受着那一份孤冷。   就像他自己一样。   烟雨先生眉心微拧,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这样的黎青颜,像他。   “策马奔腾迎日出日落,背手慢行游大江南北。   坐看庭前花开花落,笑望天边云卷云舒。   热时卧冰,凉时煮茶,风花雪月,好不快哉!”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闲云野鹤,这又何尝不是烟雨先生的心愿。   虽黎青颜的想成为的人,出乎了烟雨先生的意料,或者说同烟雨先生一开始关注的黎青颜,在感觉上略有些偏差。   但难得,烟雨先生竟在这里找到一真正志同道合之人。   可……   烟雨先生眼神中略有顿停,敛去眸中复杂,直视下方的黎青颜。   黎青颜如何回答。   将会决定烟雨先生的答案。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略微交错了下,不同于周围人的不看好,黎青颜有所感。   这一回,烟雨先生看她的目光,跟上回确有些不一样。   不是失望,反而像是多了一些的深思。   因着这份深思,让黎青颜眸子微定。   抬了抬眼皮,正视烟雨先生道。   “虽身不由己,但未曾后悔。”   烟雨先生虽未说具体什么事,众人皆是知道烟雨先生问的是什么意思。   如今,没想成为想要成为的人,可曾后悔?   黎青颜亦知道,所以她答:   “虽身不由己,但未曾后悔。”   所有的背负和选择,皆是她心甘情愿,即使舍去她想要的自由。   初心虽不改,但世事无常,有时候责任重于真心。   黎青颜这话一出,场上好些人倒是略有其变色,因为这一句话,若是承接上文,倒是另有几分凸显。   如果没有这句话,大多人更多会注意黎青颜的本心是不思进取。   但有了这句话,形势倒是有了好转。   只觉黎青颜虽本心安于闲适,但到底是个识大体的,有着家族荣誉感和责任感。   论语言的魅力。   而且,还是黎青颜真心所想,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不过,这一回,烟雨先生却是微微垂了垂眸,脸上带了几分正经道。   “如若终其一生,你都无法达成所愿,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你又如何想?”   不怪烟雨先生多问了几句,其实这些问题,问黎青颜,也是在问自己。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了摸自己修剪地齐整的美须,眸子逐渐幽深。   他被束于这朝局之中,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底下的黎青颜略微沉思了下,然后才是抬头,嘴唇轻微动了动。   很多年后,烟雨先生都记得此时此刻的黎青颜。   彼时的她,眼神透着仿若熹微的光亮。   虽然浅淡细微,却执着不灭。   她说。   “如若身体无法依我们所想,但至少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我们的内心是自由的。”   “此时此刻,学生忠于了自己,这于学生而言,称之为自由。”   黎青颜的声音并不算特别大,但却清晰印入了在场每一个人耳朵里。   她说这话不难理解,不是直接回答烟雨先生的话,而是从另外一个理念,却回答了烟雨先生。   首先便是否定了这个如果。   黎青颜从根本上否认了烟雨先生的问题,在她看来,有那么一瞬间的自由,也是成为了她想成为的人。   换言之,此时此刻,黎青颜成为她想成为的人。   自由的灵魂,在她体内,绽放着光彩。   这一点,在场监生们听明白了,靳相君听明白了,白景书也听明白了,夏谦更是听明白了。   可三人又各有自己的想法。   靳相君内心莫名有些恐慌,想得却是如若真有一天,她称帝的话,恐怕也留不住黎青颜。   她爱的人,向往自由,如何愿意被她束于朱墙之内。   靳相君微微紧了紧手,眉头微蹙,眸子里闪过一丝疯狂的执念。   如若无法以爱的名义留下黎青颜,那即使折断翅膀,也不能让黎青颜离去。   白景书却陷入了更深层的思考,面色有几分凝重。   他同阿言之间,注定得不到大众的祝福。   如果解开误会后,阿言亦对他有意,他是否能做到给阿言一方自由天地,任其飞翔?甚至于同他一起高飞?   可…白景书脑海里忽然有一幅画面闪过,让他脸色忽地一沉。   那是白家祠堂的画面。   靳相君有一闪而过的疯狂执念,白景书陷入自我纠结,而夏谦则压根没过心。   像是听陌生人的答案一样。   漠不关心。   而眼下,他只关心一件事。   夏谦盯着高台之上的黎青颜,眼神有些泛冷。   所以,他的阿颜去哪里了?   ——   自从高台之上的黎青颜说出第一句答案时,夏谦已然证实了心中的大胆猜想。   高台上那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黎青颜。   他的阿颜,本就从自由中来,洒脱随性,不用去刻意追寻向往自由。   只有真正压抑住自己的人,才会向往自由。   那一刻,夏谦终是觉出了不同。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欣赏爱慕黎青颜的一点,高台之上的那人身上没有。   皮囊是同一副,可灵魂却是不同。   夏谦皱了皱眉,一贯沉静的心湖,有一股燥意和着急,在不断地搅动。   他有些按耐不住现在就想把台上的黎青颜揪下来问个明白的冲动。   而底下人反应不一,楼阁上的烟雨先生却是隐于暗处,有些辨不清表情。   似是在思考黎青颜的回答,又似是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思绪。   但黎青颜也不急,反正她如今已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等待。   而且,自打先前“忠于自己”的那句话脱口而出后,她心头好似有一口压抑已久的郁气一下子吐露了出来。   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连眼神都清亮了不少,无关结果。   而且这种轻松还不止是身体上的,更像是来自灵魂深处。   以至于她都感觉自己都有些飘乎乎的。   黎青颜这念头刚刚浮现,下一刻,她便愣怔住了。   不过瞬间,晕眩感立马袭上了黎青颜的脑海,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她又回到了那片这几个月极为熟悉的“不见光亮之地”。   前一刻还从容淡定的黎青颜,这下彻底不淡定了。   她怎么又回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当她眉眼闪过一丝着急时,不远处却忽然有几道若隐若现的光亮。   黎青颜愣怔片刻,发白的唇线微泯,然后快速起身,朝着光亮而去。   没过多会,黎青颜便靠近了过去,离得近了,那光亮更为明显。   是有三盏长高形烛台灯火,成三足鼎立之形,分别占据一方,烧得旺盛且炙热。   让黎青颜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可因为明亮的灯火,黎青颜也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浅紫色的被子上有一个扎着双马尾,深处食指和中指,卡在眼睛边上比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的人形图案。   黎青颜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眼睛,五官是有五官,但一点都不像她所见过的美人图里的人,也跟真正的人相差极远。   眉宇间还有个月亮标志的装饰物,很是奇怪的图案。   也不只是被子上的图案奇怪,黎青颜眼前所见之物,都透露出几分奇怪。   像是白色木头的床,她记忆中好似是第一回见。   白玉床,她倒是知道,白色木头,可第一回见。   还有那应该是桌子吧,同样也是白色木头做的桌子上,有一块透亮的东西。   是这里所有东西中,最先引起黎青颜注意的,因为太亮了。   黎青颜眯了眯眼,朝着那块透亮的东西而去。   小手刚刚伸过去,就见里面也有一只手同她一样动作,而且极为清晰,就好似复制了她现在所处的环境一样。   黎青颜下意识一愣,联想到一物。   身子已然出现在了透亮东西的前面。   果然,透亮东西里出现了跟她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这是一面镜子。   但却比她以前用过的镜子,清晰千万倍,而且还不是铜镜。   黎青颜抬手,摸了摸镜子,眼里透着一丝好奇,不知是什么材质,才能把人照的如此清晰。   而桌子的另一边,还有一个银质的四方铁块。   姑且先称之为“铁块”吧。   虽然是银色,却不是银子。   但却打磨的极为轻薄光滑,背后还有一个被人咬掉的苹果的图案。   这个图案稍微写实点,比刚才被子上的图案强多了。   可即便如此,除了刚刚那个镜子稍微辨认了出来,这里的其他东西,对于黎青颜而言,皆是十分陌生。   就在黎青颜疑惑时,忽然身后有一声轻轻的“嘤咛”。   然后便是翻身的声音。   黎青颜下意识回头,这才看到刚刚那团有奇怪图案被子被一只白皙的小脚,死死压着,手也是同样姿势,死死压着被子,整个人像抱着枕头一样,躬身将被子压在了怀里。   屁股却撅着,冲向黎青颜正面。   如此诡异又滑稽的睡姿。   一贯守礼的黎青颜,是第一回见。   可不自觉地她嘴角难得微微上翘了一下,她从未见过一人睡觉能睡得如此搞笑。   而这会,她也认出了床上睡着的那人便是先前那个奇装异服的人。   黎青颜脸上的笑容略收,对于她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情况,有了几分猜测。   过了一会,黎青颜便朝着床上正熟睡的黎青颜而去。   虽然,黎青颜一向不喜扰人清梦。   可眼下情况如此诡异。   黎青颜也不得不扰了。   但她眼下,还真遇到了一个难题。   黎青颜从来都是闻鸡起舞,严于律己,从未没有被人叫醒过的经历,当然,她大小是个世子,也不可能有叫醒别人的经历。   所以,她应该怎么叫醒眼前熟睡的女子呢?   最后,黎青颜纠结再三,还是决定用最传统的方法。   她轻轻推了推躺在床上的“黎青颜”。   睡得死沉的“黎青颜”压根没有反应。   黎青颜皱了皱眉,手下重了几分,又推了推。   这回,“黎青颜”有了反应。   “趴”一下,拍开黎青颜推她的手,在黎青颜的手背留下一个淡淡的红印。   黎青颜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躺在床上的“黎青颜”嘴里开始嘟囔。   “大壮,别来烦我,我要睡觉。”   “早餐自己去冰箱里拿几片面包和牛奶垫垫。”   就这两句,听得一向聪慧的黎青颜云里雾里。   大壮是何人?   冰箱,面包和牛奶又是何物?   黎青颜眼里的不解更甚,推床上的“黎青颜”动作,又重了且快了下。   床上的“黎青颜”被推得不耐烦,“嗖”地一下坐了起来。   揉着自己半长不短的炸毛齐肩发道。   “大壮!你干嘛啊!不都让你自己去弄早餐了吗?”   “睡个觉都不消停。”   可耳边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却让“黎青颜”瞬间醒了神。   “大壮,是谁?”   两个黎青颜,在这一刻,一下子对上了眼神。   确认过眼神,穿书已经往更玄幻的道路上狂奔而去。   来自现代的黎青颜瞳孔微缩,心里一咯噔,意识这才回笼。   她根本不是在现代自己的家,而是穿进了一本小说里,成为了眼前的这个人。   而现在,她们好像又在梦里相遇了。   来自现代的黎青颜微微咽了咽口水,看着虽看了好几个月,可气质全然不一样的“黎青颜”,下意识脱口而出。   “我弟,黎大壮。”   古代的黎青颜眉头皱得更紧。   “姓黎?”   “那你叫什么?”   弟弟叫黎大壮,姐姐叫黎大花吗?   黎青颜略微敛了下睫毛,想着侯府私有的田庄里的长工们,家中姐妹好像都是这么取得。   可……   “黎青颜。”   来自现代的黎青颜老老实实交代,甚至在说话间,连身子都坐直,半盘着腿,成了听训的姿势。   面对包租婆,她这个欠租的,可不得老实点。   而面前的黎青颜显然没反应过来。   “嗯?”   还以为现代的黎青颜在叫她。   现代的黎青颜面上恍然,又补了句。   “我意思是我叫黎青颜。”   话音一落,古代的黎青颜冷冰冰的面庞,微微出现一丝破裂。   啊……原来不是黎大花啊。   而是黎青颜。   且黎青颜有个弟弟,叫…黎大壮?!   怎么感觉像她自己有个弟弟,叫黎大壮一样?   这名字…好独特。   本来该惊讶于两人同名的古代黎青颜,思维彻底被“黎大壮”三个字带歪了。   现代黎青颜一瞧着古代黎青颜的脸色,就猜到她在想什么。   正准备解释她弟弟这个独特名字的由来,却见黎青颜抬了抬眼皮道。   “我们名字一样,先确定怎么称呼吧。”   现代黎青颜心里感叹了几句,正常起来的原身还是很有气场的嘛,不愧是书中女主心头的“白月光男配”。   同时,现代黎青颜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这回原身没吓她,第一回没有自带诡异的BGM登场。   其实,不止原身有很多疑问,黎青颜也有一肚子疑问想问。   只是,见着自带诡异BGM的原身,她是一句话都问不出。   现在这样多好,有什么事,不都是可以沟通的嘛。   黎青颜正想着,就听见原身语气有些强硬道。   “先说,我可不会把名字让给你。”   霸道护名的样子,难得透露出几分任性和傲娇。   原身:都到了这种黑不溜秋的地方,她还不能拥有自己的姓名吗?   黎青颜倒没像原身那么对名字执着,大度摆摆手道。   “恩,名字在梦里先给你用吧,我就叫你青颜吧。”   “反正我也有别的名字。”   “你就叫我——”   “雪梨吧。”   中文名不能用,不还有英文名嘛。   “雪梨”正好是黎青颜的英文名Shirley的音译。 第111章   “雪梨?”   古代黎青颜小声重复了一遍, 脑海中浮现一个白白嫩嫩的水果,香甜可口, 倒是挺像眼前这个奇装异服的人的。   眼前之人,虽名字与她相同,但却同她是不一样的容貌,可也是古代黎青颜更喜欢的长相。   原身一向觉得自己长得有点太冷心冷情了, 虽然挺适合她伪装成男子, 但如若她是女儿身份,定然希望自己软糯可爱亲和一些。   现代的黎青颜肯定又重重地点点头。   两人算暂时达成了一致, 古代黎青颜保有原名“青颜”,现代黎青颜暂时被称为“雪梨”。   可确认完称呼后, 两人大眼瞪小眼, 又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明明两个人都有满肚子疑问,可谁也没先开这个口。   而且因为原身一直居高临下地看着黎青颜,黎青颜腰背不自觉又直了直,总觉得莫名有些压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黎青颜脖子也越来越酸, 离上回军训都好几年的时间了,让她保持军姿半盘着腿, 黎青颜有点坐不住。   最后,她没忍住, 眨巴下了眼, 有些迟疑道。   “那个要不…我们坐下来谈。”   说话间, 黎青颜赶紧将自己盘得酸疼的腿放下, 搭在床边,下意识找自己的拖鞋,屁股也往边上挪了挪,给原身留出一个宽敞的地儿。   她刚才醒来时已经发现,这回的梦境里面的布置,是照着她现代的卧室来的,看来这回是依她的记忆构建的梦境。   看着眼前熟悉的卧室,黎青颜眼里不自觉涌现几分怀念。   可在怀念之后,又略有些伤感和落寞。   也不知道她那个爱发大水的妈妈和调皮捣蛋的大壮弟弟,最近怎么样了?   其实,她最担心的是自己现代的身体。   死了担心,活着更担心。   成了植物人,依她妈妈和大壮弟弟的性子一定不会放弃她,那肯定会费不少钱。   穿书以来,黎青颜一直不愿深想,不愿去面对的问题,在这一刻,看到熟悉的场景,忽然爆发了出来。   心里忽地升起几分涩意,但很快又被黎青颜压了回去。   她,想家了。   一边想家,一边黎青颜反省自己,竟然快适应一个书中世界的生活,她得时刻牢记自己是个现代人,还要回家找妈妈和弟弟呢。   只是这个念头一起,夏谦干净清冽的面容,在黎青颜脑海中快速闪过。   让她忍不住心间一凛。   与此同时,她旁边的位置有了些微凹陷,打断了她心头的那点情绪往更复杂的方向转变。   是原身落座了下来。   古代的黎青颜本来没想坐的,可她又对这奇怪的软垫子有些好奇。   她的床都是铺上了昂贵的床褥,可好像都没这奇怪软垫子来得有弹性。   古代黎青颜唇线微抿,既然好奇,那便试试看吧。   而待她真正坐上去后,眼底却划过一丝神奇。   奇怪的软垫子,竟然比自家昂贵的床褥还来得柔软,方一坐下,整个人都有别样的舒适感。   如此舒适柔软的感觉,是古代黎青颜从未体验过的,她下意识瞥了一眼,铺了床单却因为被现代黎青颜乱动,露出了一角的“软垫子”。   心里有几分沉思,看来这个奇装异服的人,在他们的世界,也是出身“大富之家”。   古代黎青颜亦是一个极其聪慧之人,加上这回,已经见过三回现代的黎青颜,奇装异服的打扮,再加上这房间的布置。   古代黎青颜,猜到现代的黎青颜所处对的世界,与她的世界,该是完全不同。   之后,再联想到此人的学识了得,古代黎青颜心里更有几分确认,能培养出这样的人物,定然需要费不少金银。   对现代的黎青颜的评价,定性为了“大富人家”的小姐。   现代的黎青颜可万万没想到,原身竟然会因为一个淘宝上几百块还包邮的记忆棉床垫,引申出这么不靠谱的联想。   此时,回过神来的黎青颜琢磨着怎么开口问好,也不知道从哪一个问题开始问起好。   同样,原身这边亦然。   “你……”   “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然后两人同时一滞,默契出现得不合时宜。   最后,现代的黎青颜让了一步,让原身先说,谁让自己用了她身体那么久呢,这点礼貌还是要有的。   “青颜,你先说吧,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现代的黎青颜不像古代黎青颜那般防备,毕竟自己继承了原身除了关于白景书外,全部的记忆。   再加上还有小说的辅助,原身是个什么性子的人,黎青颜门儿清。   而且,因为本就是个亲和性子,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也不用装高冷那么累了,一下子黎青颜便放松了不少,言语也没那么拘束。   这于现代的黎青颜而言不算什么,但是却让古代黎青颜心里略微一愣。   乍听之下,还以为两人关系有多亲近呢。   而且,古代黎青颜略微看了一眼两人并肩而坐的姿势,眼里划过一丝别扭。   古有男女七岁不同席,再加上家中族亲,她都防备的紧,所以,自打五岁做了男子打扮后,便不再同女子同席而坐。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再次与女子同席而坐,竟然是在这样的奇怪的地方,和这个…奇怪的人。   古代黎青颜心头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复杂而又唏嘘的感觉。   不过,古代黎青颜到底不是喜欢无病呻吟之人,思绪一会便散了去,脸上正经了几分,端坐的姿势,比黎青颜这个半吊子强上了不少,是黎青颜依着原身的记忆也学不来的古礼之气质。   “雪梨,你为何会在我的身体内?”   古代黎青颜思索再三,决定先问出最重要的问题。   可这一个问题,恰好是现代黎青颜回答不上的。   黎青颜皱了皱眉,摇了摇头,老实回答道。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天我还在床上玩手机,然后睡着了,等再一睁眼,就已经来到这里了。”   “手机?”   “啊…就是一个功能很齐全的娱乐物件。”   对于手机里大半都是游戏APP的黎青颜,可不就是个娱乐物件。   见原身还是一脸懵懂,黎青颜忽然想起,既然整个梦境都是依她记忆构建,那应该……   黎青颜想了想,起身道。   “你等等。”   然后就去床头翻找着什么。   果然,在枕头底下翻找了出来,黎青颜拿着那个套了毛茸茸兔子手机壳的水果机,就朝着古代黎青颜走去。   然后在她眼前晃了晃道。   “就是这个东西。”   说着,黎青颜还坐下来,将水果机放在两人中间给古代黎青颜演示了一番。   虽然在梦里不能联网,但单机的东西好像都能玩。   黎青颜刚刚给原身演示了一番怎么玩消消乐。   从未见过这种娱乐游戏的原身,自然又是一番变脸,这回变得厉害,连黎青颜都感觉了出来,深感现代高科技对于一个古代人而言,确实太过超前。   而这会黎青颜还不知,就因为这个“高科技的手机”,原身已经将黎青颜从“大富人家”的小姐,提高到“权贵人家”的小姐。   如此前所未有神奇厉害的物件,竟然只被拿来作为消遣,也只能是“权贵之家”的小姐才有这样的资格吧。   古代黎青颜不自觉诧异上眼,暗自思索着,不过眼底也对“雪梨”的世界更有几分好奇。   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虽中间被“手机”打岔了下,但古代黎青颜还是很快回到了现代黎青颜的回答上。   她略微蹙了蹙眉,凝声道。   “也就是说你是莫名其妙来到我身体内的?”   黎青颜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对我的事那么清楚?”   古代黎青颜抛出第二个疑问,这也是古代黎青颜比较奇怪的地方,如果是一个外来灵魂进了她的身体,即使从旁人口中得知当年之事,心有所防备,但怎么会连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事,都那么清楚,比如烟雨先生的事。   她可是问清楚了的,一开始“雪梨”是不想参加的,也没答应参加,以她的脾性和才学,如何不会参加,即使烟雨先生曾经拒绝过她,但拒绝的是她,又不是“雪梨”。   唯一能想出的原因,便是“雪梨”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不想折损她的傲骨。   想到这点,古代黎青颜心里略微泛起几分暖意,只是隐藏在冷冰冰的面皮下,看不出来罢了。   而这个问题,黎青颜能答上来,也没多隐瞒道。   “我过来的时候,继承了你的记忆,所以对你的事很了解。”   但穿书一事,黎青颜还是决定不告诉原身。   换位思考,如果她得知自己的世界竟然是一本书,她应该会三观轰塌,精神崩溃吧。   不过,就这点也够让原身吃惊的了。   她挑了挑眉,声音透着几分惊讶慌张。   “你继承了我的记忆?”   “那……”   关于白景书……   古代黎青颜轻轻咬了咬下唇,这三个字在她脑海里划过,眼里藏着一分被发现最深处秘密的羞赧和郁闷。   黎青颜一眼就看出了原身如何想,好不容易同原身能平心静气沟通,她可不想坏了气氛,赶紧道。   “没…没,不是全部。”   “像季斐,我还是得碰他才有的记忆。”   这么一想,黎青颜倒是有几分想通,为什么连季斐都要碰一下才获得记忆。   因为,季斐牵扯着另外一个人。   原身竭力想隐藏的另一个人。   “那你碰白景书了吗?”   原身语气带着点复杂和怪异,隐隐还有一丝奇怪的占有欲。   黎青颜听在耳朵里,更觉自己的猜测应该是对的,可她确实碰白景书了,不对,是白景书碰她了,虽然就那么一回,还是为了获取记忆。   黎青颜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从宽,她对于原身,并不想有什么误会。   “碰是碰了,就一回,因为对于白景书,我没有记忆,但他又表现的好像跟我,不对,是跟你有点什么,所以……可即使碰了下手,我也没有关于白景书的记忆。”   黎青颜生怕原主误会,为了证明自己跟白景书真没什么,又赶紧补了几句。   “你知道我的心意的,我…我喜欢夏谦的。”   说完,黎青颜又不自觉脸红了下。   如果光听黎青颜对原身说的这话,忽略两人之间有些紧张的气氛,还指不定以为是关系好的小姐妹在分享爱情小秘密呢。   但收效还是不错的,也不知道是哪句戳中了原身的点,她虽淡淡看了黎青颜一眼,可到底也没说什么。   反而沉默了一会。   倒是黎青颜有几分好奇,问出了她的第一个疑问。   “所以,你跟白景书到底是怎么了?”   原身闻言,沉默越发严重,眸子低垂,黎青颜也看不着,不辨情绪,只看得见,她指尖略微有些颤抖。   好一会,黎青颜才听见原身冰冷的声音响起。   “白景书,他害了我。” 第112章   原身说完这句好似不愿多谈,只让黎青颜多提防白景书, 别跟他走太近。   这事, 黎青颜答应的爽快, 她本来就不愿与白景书多有交集。   而黎青颜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没问。   此时, 她面色有些犹豫, 不知该如何开口。   原身抬头就见到黎青颜这幅迟疑的模样, 她淡淡道。   “有何疑问,你问来便是。”   闻言, 黎青颜眨了眨眼, 眼珠微转, 还是问出了口。   “这个问题有点冒昧,请问你还活着吗?”   恩,确实很冒昧。   原身听到的时候, 挑了挑眉,如是想。   如若两人不是遭遇这奇异之事, 估计她听到这种问话,早就甩给“雪梨”好几个眼神杀了。   不过,眼下,古代黎青颜沉思斟酌了下, 回了句。   “活着的。”   她进入黑暗之地之前的记忆,是“惊马”, 并没有死去。   话音一落, 换现代黎青颜沉思了, 她轻轻抚了抚下巴。   “这就怪了。”   正常是不可能存在“一体双魂”的情况, 当时如果原身的身体没出什么问题,就算她真穿书,也不应该穿在原身身上,而且因为她在原身的体内,原身自己的灵魂反而出不去,另外,她自己还没有为什么会穿书的记忆。   这种种细节,透着诡异,细思极恐。   黎青颜所想,原身自然也想到,她同样面露不解。   可原身忽然想起一人,她们若是不知,或许那人会知道情况。   而她眼下已然回到这里,估摸着一时半刻还是出不去,先前好似也是因为“雪梨”沉睡才出去的,所以,古代黎青颜眉头微蹙,决定让“雪梨”去找一个人。   过了一会,原身同黎青颜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和她的想法,黎青颜眼里划过一丝诧异。   没想到黎府还同那人又渊源。   首要问题暂时解决后,两人略有闲谈,黎青颜精简的介绍了下自己,确实说自己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原身连“手机”都见着了,再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黎青颜也就说了个大概。   她总觉得以后同原身打交道的机会还很多,该亮的牌还是要亮,这样双方也比较放心。   原身也解释了先前以为黎青颜是抢占身体的人,才装成恶鬼吓她,以及为何阻拦夏谦一事,也有言谈。   两个姑娘,在这一刻都对彼此有了全新的认识。   【青颜果然是个不错的人。】   【雪梨好像是个不错的人。】   不过,黎青颜也得知在她昏睡之时,原身的灵魂出了去。   中间原身也好奇问黎青颜为什么会昏睡,黎青颜这才想起,自己最后的意识好像停留在……   ——想要夏谦!   下一刻,黎青颜的脸红得快滴出血。   因为她迷迷糊糊好像真梦到夏谦了,可那个时候夏谦怎么会出现。   黎青颜这才脸露着急,问原身出去的时候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奇怪的人进来毁她名声。   原身不知前因后果,一脸莫名地摇摇头,只道自己醒来的时候,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她又着急参加考核,匆忙间就去了国子监。   黎青颜一听,脑海中的迷雾更甚,所以,她身上的春药是解了?想害她的人,没害成她?   黎青颜自己想不明白,便将这件事拿出来给原身分析,顺便将先前自己被下毒的事,也一并说了去,原身防备这种事的经验要比她足,正好让她取取经。   原身听完,本就紧蹙的眉头,更紧蹙了,看向黎青颜的眼神里,明显带着几分担心。   她刚才也有发现,雪梨虽然才学了得,但心机不足,也不知那些隐藏着暗处的对手,雪梨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原身先是同她说中春药这件事。   “这件事很明显是有人救了你。”   “但既然我醒的时候,没见着这人,显然此人不愿显露身份。你出去后,可小心留意打探下,再者切记,即使救了你,也不一定是友方。”   “还有那下毒一事……”   取经的黎青颜猜测了下。   “是跟黎府几个堂兄弟有关吗?”   原身点点头。   “有可能,但你也不能只关注那几个人。”   “黎府宗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到底绵延了好几代,除却那几个堂兄弟,其他旁系也要好好查一下,女子也不能放过,指不定夫家牵扯什么势力。”   “秋平虽然可信,但也不能尽信,出去之后,你能信的人,只有你自己。”   “另外……”   黎青颜现在就恨自己没个小本本,将原身提点的这些好生记下,她有些急道。   “另外什么?”   原身顿了顿,然后同黎青颜认真且慎重道。   “另外,注意一下白家。”   是白家,不是白景书。   黎青颜诧异了下,想起原身先前说的“白景书害了她”一事,两者莫不是有什么关系。   心头暗自记下,这些都是出去为保命要做的功课,怕死的黎青颜听得仔细极了。   原身不放心,又反复交代了一些该注意的地方,黎青颜这才恍然发现,有人带入门就是不一样,以前她虽然知道要防范,可总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经原身这么一提点,思路瞬间清晰了不少,感觉自身的存活率又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说的多了,原身有些口干舌燥,可这里也没个茶水,所以她只是暂且休息,这倒让黎青颜钻了个空隙问了另外一件事道。   “那烟雨先生的考核你通过了吗?”   虽然,黎青颜也挺想参加这场考核的,但毕竟当时参与考核的初衷是为了原身。   如若能让原身得偿所愿,她自己参与不参与也不是那么重要。   只是…心头略微有些遗憾罢了。   而原身却微愣了愣,轻轻摇了摇头,压下眼中的一丝可惜,故作若无其事,淡淡道。   “不知道。”   最后她没能得到烟雨先生的结果,就来到了这里,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也不清楚。   不过即使原身故作无事,细心的黎青颜还是看出了她的消沉之意。   她轻轻拍了拍原身的肩膀道。   “你这么厉害,烟雨先生要是不收你当关门弟子,他就是被猪油蒙了心!”   “可我一开始就说了不是为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的名额去的。”   “诶?”   黎青颜下意识一愣,不是吗?   原身瞧着黎青颜愣怔的模样,眼神有些别扭地移开,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不想夺某人成果,多欠一份人情。   可正当两人一惊愣,一别扭时,忽然原身眉眼一滞停,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黎青颜。   黎青颜疑惑。   “怎么了?”   原身张了张嘴,指了指黎青颜放在她肩头的手。   “你的手……”   黎青颜这才注意,自己的手竟然在慢慢变淡。   她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   “可能是我要醒了。”   “我先出去看看情况,等下回我们再好好总结分析下,不过……”   说到下回,两个黎青颜同时眉眼一沉,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   “下回,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原身闻言沉默,眼里同时划过一丝无奈,这一点,她也无可奈何。   这几次,皆是有所机缘才能让她们相遇,但原身还没摸到这机缘是什么。   眼见自己的手越来越淡,黎青颜眉眼闪过几分焦急,最后也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下一刻,便将手里的手机塞到原身手里。   “先不管了,你拿着这个,无聊的时候,还可以玩游戏,而且你有我的东西,按照小说里的说法,你身上有我的气息,我们下次应该更容易见面才是。”   就不知道这个依着她梦境记忆搞出来的手机,会不会随着梦醒消失,不过眼下黎青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身体变淡的同时,黎青颜能感觉身后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她只稍一转身,那吸力瞬间就将她吸了进去。   而黎青颜身后的原身,在黎青颜被吸走的瞬间,忽然眼神停留在她的后脖,然后眉眼顿时一眯。   咦?那是……   可原身还未彻底看清那是何物,此间又归于黑暗。   与此同时,在国子监的某处住所。   黎青颜,终于醒了过来。 第113章   黎青颜醒来的时候, 入目便对上了夏谦沉静的眉眼。   让黎青颜还有片刻的愣怔。   夏谦怎么在这里?   只是看着醒过来的黎青颜, 夏谦目色微眯,有片刻的防备警惕一闪而过。   可当两人视线对接时, 所有的防备警惕悉数散去, 只余留了仅仅在黎青颜面前展现的真正的纯净。   虽只一眼,但夏谦便确定, 他的阿颜回来了。   几个时辰都未能有安定的心, 算是半落了下来。   另外一半,却还是在担心先前存于黎青颜体内的另一道灵魂。   不过此事, 先且不急。   黎青颜微微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疑惑道。   “阿谦, 你怎么在这里?”   刚刚的瞬间,黎青颜已然发现自己现在身处在国子监内自己住所内。   外面天色渐黑,残留着一点夕阳的尾巴,证明现在是傍晚。   夏谦眼里透着一丝担心,回道。   “我当然得在这里,以大夫的身份。”   “?”   黎青颜揉头的手一顿,耳边又听夏谦道。   “气息虚浮,素体羸弱, 清窍失灵,神明失用,所以, 你才会在考核之时昏倒, 许是最近学习累身, 食欲不振,熬夜导致。”   夏谦将先前应付白景书、季斐和靳相君等人的那番言论说了出来,也是因为是“大夫”的身份,所以他才能光明正大的将其他几个觊觎阿颜的人赶走,单独留下来陪她。   不过黎青颜的身体,他知道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是莫名其妙晕倒的,这才是更为奇怪的地方。   只是眼下说出先前的“应付之言”,是为了试探下黎青颜。   夏谦轻轻拧了拧眉,眸子一眨不眨仔细观察黎青颜的表情。   听到夏谦的话,黎青颜稍一愣神,刚想蹦出一个“怎么会?”,然后又似乎想到什么,马上噤声。   赶紧顺着夏谦的话,附和他道。   “是,你说的对,我以后一定好好注意身体,劳逸结合。”   一旁的夏谦见着对自己突然昏迷一点都不惊讶,反而还极为配合他顺坡下驴的黎青颜,若有所思。   只是,话刚说完,黎青颜表情立马不对,瞳孔微缩。   等等,夏谦这是替她看病了?   把把把把…把脉了?!   那那那那…那她女扮男装的事,岂不是暴露了?!   一时,黎青颜骇得连想法都结巴,喉头微动,余光赶紧去扫夏谦的神情。   但稍稍令她放心的,夏谦面上并没有任何异色,依旧同平时所差无二。   好像…没有暴露?!   黎青颜唇线微抿,眉头微蹙,暗自怀疑猜测。   似乎应了黎青颜所猜所想,过了一会,夏谦便道。   “今日虽没同你切脉,但我学之医术,便是望闻,也能看病,回头我给你开一些宁心静气的方子,你可得乖乖照着喝药才行。”   说话间,夏谦大手温柔落在黎青颜的肩头,有嘱咐之意。   肩头感受到夏谦的掌心的温度,耳边听到夏谦的关心,让黎青颜心里有丝丝熨帖。   尤其是后一句,夏谦说得轻而柔,像是在哄不听话的熊孩子,还有那“乖乖”二字。   黎青颜不由红了耳根,有种被夏谦呵护的感觉。   乖乖,她若是真能乖乖听话,能成为夏谦心里的小乖乖吗?   初醒状态下的她,明显有些迷糊,表情容易透露着几分自己真实的心态。   已然明了黎青颜心意的夏谦,见着黎青颜眼下的模样,只觉有些趣味。   他的阿颜,真容易害羞。   若不是眼下事情繁多且紧急,他亦能好好欣赏一番。   思及此,夏谦眸色中略带几分忧虑。   ——   黎青颜微微低低头,尚且不知自己的心意已然被夏谦戳破,心头正暗戳戳地偷着乐呢。   可马上夏谦的下一句,让黎青颜意识到,现在不是偷乐的时候。   “阿颜,我要同你说一事,你可得认真听。”   黎青颜一听,抬眸便对上了夏谦忽变正经的神色,连带着她也正经了几分点了点头。   “范明成和乔华被国子监除名了,原因是陷害国子监监生,听说两人是计划陷害之人便是——   “你和另外一个监生。”   “幸而有人举报,才没让计划成型。”   听到“陷害”二字的时候,黎青颜直觉联想起自己所中的的“春药”,不过也出乎她意料,竟然她一醒就破了案。   想到原身提及,背后有人相助,这便是证实了。   一时,黎青颜惊愣的同时,也陷入沉思。   而当黎青颜正思考着背后之人是谁,又为何助她时,耳边又响起夏谦略带担心的声音。   “阿颜,你最近遇上什么事?”   话音一落,黎青颜立马想起先前自己在秋香楼,潮红着一张脸,索求夏谦的模样。   她耳根快速红了红,眉眼微闪,有些不敢直视眼前的夏谦道。   “无事,你瞧我不是好生在这里嘛。”   故意问出的夏谦,唇角微微勾了勾。   看来,春药并没有让阿颜丧失全部的意识,但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遗憾的是,后续的亲密接触,该是被阿颜当成了一场春梦。   而待耳根的红晕退去,稍稍冷静下来的黎青颜倒是有另一个疑问。   “另一个监生是谁?”   闻言,夏谦脸色一沉,声音不知为何有些牙痒。   “靳离。”   虽然,阿颜不知道靳离就是靳相君,更不知道她是女的,但夏谦就是极其不爽,范明成和乔华计划陷害的另一个人是靳相君。   凭什么让他的阿颜,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如若乌木在场,知晓自家主子的想法。   一定会无语望天。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想把两人扯上关系来着。   不过,夏谦也没想到,垂眸的黎青颜听到这个名字后,依旧吃惊无比。   然后略微松了口气。   幸好,这个恶毒的计划没成,要是让靳相君在那样的情况下,发现她在“女扮男装”,黎青颜足以想见自己的下场。   留心注意背后相助之人,以辨别是敌是友,这件事,算是在黎青颜心头挂上了号。   只是忽然,黎青颜想起原身略带遗憾的眼,眸子微顿,转了个话题,问夏谦道。   “那烟雨先生的考核,我的结果是如何?”   听到黎青颜说这句话,夏谦眼里的确定之意更甚。   且不说,那缕魂魄为何,但阿颜显然是知道对方的存在的,甚至连对方做了什么都十分清楚,不知是能看到那缕灵魂所做之事,还是两人能有所沟通。   夏谦更偏向于后者,因为先前黎青颜醒来之时,眸中神色确实是从沉睡中醒来之人的样子。   过了一会,夏谦敛去眸中思绪,回答着黎青颜的问题。   “因为你突然昏倒,考核中断,烟雨先生决定再重考一次。”   黎青颜一愣。   “为何要重考,我已然说明了答案。”   “烟雨先生的心思,哪是寻常人能猜的。”   其实,事实上,是因为烟雨先生听完先前那个“黎青颜”的回答后,面上略有沉思,一直不知该如何给个结论才好。   而夏谦因为某种原因同烟雨先生熟识,于是向烟雨先生提议,让烟雨先生私下再考一回,以作更为全面的判断。   原因嘛——   哼,他的阿颜,还没说答案呢,烟雨先生怎么也得把阿颜的答案听完,再做判定吧。   暗戳戳护犊子的夏谦,一点都不想委屈了他家阿颜。   所以,结果,黎青颜还得再考一回。   她眸色瞬间有些紧张忐忑。   因为这一回——   她是为她自己而战。   稍后,黎青颜又询问了下回考核的时间,因为不确定黎青颜什么时候醒,烟雨先生将考核时日,定在黎青颜醒后的第三日。   也算给黎青颜好生修养的时间。   不过,这时间看在黎青颜眼里,那叫考前恶补的时间。   因为,黎青颜不知这回烟雨先生要出什么题,上回给原身的题,黎青颜已然决定够难回答的,还不一定能打动烟雨先生,可确实她又想在烟雨先生面前,好生表现下。   一来,黎青颜自身是敬重烟雨先生的,二来,黎青颜也想知道自己在烟雨先生眼中是个什么评价。   所以,黎青颜醒来后,没得多少空闲,便点灯苦学,投入浩浩荡荡的学习题海之中。   看得一旁的夏谦,眼里满满心疼,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对不对。   而转眼便是第三日。   因着这一回,是私下考核,没有任何观众围观,但夏谦却是陪同黎青颜而来。   意义不一样,心态不一样。   黎青颜,她紧张!   拉着夏谦就来壮胆。   只夏谦到了门口便是顿足,放黎青颜一人行进。   饶是做了三日的心理准备,在敲开那扇烟雨先生房门的瞬间,黎青颜的手还是有些微颤抖,然后重重又绵长地深呼吸了几下。   手微顿,转头,闻向一旁的夏谦,声音有些紧张。   “阿谦,你说我这回的回答,能超越…超越上一回吗?或者不说超越…能达到同等的水平吗?”   这也是造成黎青颜更为紧张的原因之一,因为原身的回答,在黎青颜耳里听来,已然是挑不出错的答案,烟雨先生却还是迟疑了。   这再考一场,她要是考砸了,自己泄气不说,砸了原身的招牌,可怎么办?   黎青颜这厢正紧张忐忑,陷入对自我怀疑中,跟前的夏谦却忽然伸出手,轻轻地在黎青颜的头顶抚了抚。   脸上带着一丝丝安抚人心的笑意,眸中倒影,只余留黎青颜一人身影,然后,他轻声道。   “我眼前的阿颜,是世上最好的阿颜。”   “谁若说不是,便是他眼瞎。”   至于真瞎还是假瞎,便是看那人敢不敢让他的阿颜伤心了。   夏谦带着笑意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狠厉。 第114章   被夏谦轻轻摸头的黎青颜, 感觉自己像只无助求安慰的小猫咪, 等待主人的抚摸顺毛。   这个想法…有点羞耻。   可不得不说,夏谦还挺会顺的, 诶嘿嘿嘿。   内心小痴汉青颜已上线!   而听完夏谦一面倒的鼓励, 黎青颜虽然觉得夏谦有些无条件挺她。   但忍不住心里泛起一丝丝甜意,可在甜甜之后, 又略带有一些惆怅。   夏谦真是把她当成“好兄弟”呀。   瞧他现在对她手足情深的。   诶, 他把她当兄弟,她却想咳…咳…上他。   黎青颜不自觉又回到中春药时的想法。   呸呸呸, 什么上不上的,只是想比朋友更近一点而已, 其他,黎青颜也不敢奢求。   不过,经由夏谦的无条件鼓励,黎青颜整个人好像确实心静了不少。   忐忑和紧张的情绪瞬间冲淡,胸腔还慢慢冒出一股自信。   她喜欢的人,说她是世上最好的,便是旁人不觉得,她喜欢的人觉得, 都足以让黎青颜土拨鼠尖叫一晚上了。   这么想着,似乎如果一会被烟雨先生抨击,自己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念头过了心, 黎青颜状态果然调整了过来。   朝夏谦微微颔首, 便没有犹豫地敲响了眼前紧闭的大门。   只听里头有一更为沉静的声音道。   “进。”   黎青颜应声推门而入。   一进门, 便看到端坐在主坐上的烟雨先生。   黎青颜略一扫过,将屋内情形看个大概,然后又快速收回目光,成一副恭敬模样。   不过心里划过几分奇怪,屋内除了烟雨先生再无旁人。   私人考核,要这么私人吗?   竟是,一对一?!   但这事,黎青颜可误会了,事实上像“一对一私人考核”这样的安排,并不是烟雨先生的主意。   一场考核,有无外人在场,于烟雨先生而言,并无什么不同。   是夏谦的意思。   说起这事,其实烟雨先生也奇怪,为何夏谦不让有除了他以外的外人在场。   而且为何……   烟雨先生似是想到什么,略有沉眉。   底下的黎青颜已然开始同烟雨先生见礼。   “学生见过烟雨先生。”   声音带着一丝冷,仿若雨后石板上露出的微凉水滴。   烟雨先生略微颔首,眸子里却划过几分纠结。   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答应夏谦这个古怪的要求。   其实,这几日冷静下来,上一回黎青颜的回答,烟雨先生心中已然算是有了答案,只是担心自己是否偏颇,所以一直没个定论。   初时听夏谦的要求,还以为他是真的为他解决问题。   可仔细听后,又觉得夏谦此举,简直是多此一举。   因为……   烟雨先生眸子微微闪烁了几分。   底下的黎青颜此时又是出了声。   “不知烟雨先生此次所出题目为何?”   调整好状态的黎青颜,仔细将这几日考前的突击题在脑海中过了过,再加上过往二十多年积攒的面试经验作底气,面上一点都看不出任何紧张神色。   淡定自若,处之泰然。   但这一份淡定,在听到烟雨先生接下来的话后,瞬间面皮有一丝细微的崩坏。   诶?   因为,烟雨先生说——   “汝欲为何人?”   ——   “汝欲为何人?”   黎青颜万万没想到,烟雨先生竟然会出同样的问题考她。   这一题,确实是黎青颜没想过的,因为这并不是一道可以反复论述辩证的辩证客观题。   它是一道主观题。   烟雨先生若是讲究真心,那么一个人的答案,只可能是一个。   原身已然答过,如今烟雨先生让她重答一遍,又是何意?   一时,黎青颜有些哑然,眉间似有犹豫。   可别说黎青颜不解,烟雨先生更为不解。   他明明都知道黎青颜的答案了,为何夏谦还让他再问一遍同样的问题?   当时的烟雨先生便是直言不解。   可夏谦却面容严肃,冷冷地说了句。   “我想听。”   三个字,堵住了烟雨先生所有不解。   不过许是看烟雨先生太过纠结,夏谦还是好心提点了几句,神神秘秘地补了句。   “兴许这回有什么新发现呢。”   这话落在烟雨先生耳朵里,纯粹放屁。   核心思想不变,能有什么新发现。   偏他是当世大儒,说脏话有损形象不说,碍于某种原因,他还不敢太过冲撞夏谦。   也罢,权且听着吧。   当然这副不置可否的模样,落在黎青颜眼中又是一份高深莫测。   甚至在想,难道烟雨先生看出了什么。   而就在黎青颜沉思之时,烟雨先生又是同上回一般补充道。   “切记真心。”   黎青颜瞬时面色一凝,知道自己即将将打一场硬仗了。   看来不是真心所答,烟雨先生定然看不上,如此,她想要模仿原身的答案,在其基础上提炼加深的想法,也得作罢。   可如若要述出真心,黎青颜得想好后续的说辞才行。   后续——   为何会是两个不同的回答?   ——   良久,沉默。   烟雨先生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因为这沉默时间的延长,划过一丝古怪。   只是把答案重新提炼复述一遍,有那么难吗?   黎青言会否思考太久了?   而烟雨先生脑海中忽地想起先前夏谦的话,眉眼微眯了下。   难道真被夏谦料中了?   就在烟雨先生暗自揣测之时,黎青颜眸中神采已然微定。   沉默虽长,好在,她有了法子。   黎青颜微微抬了抬眼皮,略微扯出一点笑容,同烟雨先生道。   “烟雨先生,可否允许学生在回答完您的问题后,再言述另外一件事。”   烟雨先生略微挑了挑眉,不知黎青颜葫芦里在卖什么药道。   “同你的回答有何关系?”   黎青颜接着道。   “现在或许无关,说完该是有关。”   不过黎青颜说话点到即止,也未有多透露,烟雨先生只当黎青颜兴许想弄什么加分的噱头,便也没说什么,点点头道。   “你且说来吧。”   这时,黎青颜略微直了直脊背,眸子中闪过些许坚定的神色,然后平静异常,一字一句,同烟雨先生道。   “学生欲成为国士无双之人。”   ……   淡淡一句话,静静回荡在屋内,钻入了烟雨先生耳里,也钻入了夏谦耳里。   只这二人,听到黎青颜的这一份完全不同的答案。   而就在此时,两人身形同时一滞。   烟雨先生是惊异于答案的不同,而夏谦却惊异于答案本身。   国士无双,一国之中,独一无二之人杰。   接下来,便是听黎青颜缓缓叙述。   以黎青颜所言,她所认为的国士无双。   不外乎一句古话——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在黎青颜看来,所谓修身,便是修养自身,努力实现自我价值,这些通过学习皆可获得。   所谓齐家,是指家族成员和睦相处,可在黎青颜眼里却多了一份责任,若有能力,她定会全力照顾好家人,那些她所珍惜的家人,不论身处何种时代。   所谓治国平天下,是放在一起而论,治理国家的痛症的同时,希望能安抚民心,以此达到百姓安居乐业之想法。   这在黎青颜的理解而言,是要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有力量有资格去为某一类人,比如这个时代的女子,或者天下百姓发声,与此同时,为大燕朝的时代发展添砖加瓦。   如果,黎青颜没有这一回奇异穿书经历,或许她想成为的人,不过是幸福美满,儿女双全之人,得享小家之乐之人。   可随着黎青颜的穿书,她生于和平平等年代,却见证了这个时代太多不平等之时,好比男尊女卑,她心里虽不若女帝那般激怒,但也有叹息。   叹这个时代。   自然,黎青颜知道以她现在一己之力,很难改变一个朝代时局的发展。   可她仍然想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总得有人去做的,不是吗?   其后,在渐渐融入这个时代后,本就是热爱在教育事业里发光发热,引导人们走向更好的未来的黎青颜,不自觉就想多说一些。   不论是针对八股文的弊端,还是挖掘“数”更深层的意义,以此让上位者注意。   在每一件事的背后,黎青颜并不全然是为了通过考核,赢得名声。   也想通过她的一份小小力量,改变些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米粒之光,那也是希望之光。   黎青颜的言论,其实要辅佐她先前的一系列行为来看。   所以,在烟雨先生听完后,也是有此联想。   但重点其实也不在黎青颜说什么,虽烟雨先生惊讶于黎青颜的鸿鹄之志。   但更多惊讶的却是——   黎青颜的真心。   出世再入世不难,如他,虽身不由己,但也心甘情愿。   可难就难在,乐在其中。   在烟雨先生看来,黎青颜的追寻,不掺杂一丝一毫的利益牵扯。   没有所谓的身不由己。   纯粹因为真心热爱。   他竟然看到一人,热爱为山河社稷,为天下百姓竭尽所能。 第115章   如果说上一回黎青颜的回答, 让烟雨先生看到了自己,所以,他反而有些不好判断,担心自己有失偏颇。   毕竟,谁不喜欢自己?   但烟雨先生心头到底是偏向认同黎青颜的, 因为同病相怜, 所以多了一份“惺惺相惜”。   所以, 在这第二场考核之前, 烟雨先生心里算是早已下了决定。   只是,对夏谦嘴里的“不同”产生好奇, 也就再多听一场。   谁料, 这一回,黎青颜竟然给出了完全不同的回答。   而黎青颜在言及回答之时,烟雨先生亦有注意,她清冷的眸子里,却奇异地透露着热忱的光芒。   看似违和, 却一点都不违和。   仿佛来此世间一遭,就是想把一腔热血尽情挥洒。   让国土扬起沸腾热火。   烧尽乱横丛生的野草, 在来年开春之时,绽放出新生的绿芽,吹拂整个大地。   这一刻, 不得不说, 烟雨先生动容了。   为黎青颜, 敬黎青颜。   是了, 烟雨先生虽然对黎青颜上一个回答,感同身受,惺惺相惜,但他对黎青颜这一回的回答,却是敬重佩服。   这是两种不同的情感。   烟雨先生欣赏这样的人,是自己做不到的人。   为天下苍生而生的人。   而两个回答,没有孰高孰低,只依据烟雨先生的个人喜好,所以,这场考核本就没有高低之分。   有的只是,两个不同,却同样在闪闪发光的杰出人物。   在门外将全部内容听进耳里的夏谦,面上是久久未能平息的激荡意气。   眸子在划过奇异的同时,又隐隐有些骄傲,闪烁着光亮。   他的阿颜,志存高远,胸有山河。   她所选择的路——   注定荆棘不平坦,就连烟雨先生和上一回那人皆是被迫选择,而他的阿颜,竟是主动投身,并乐在其中。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是他喜欢的人啊。   夏谦嘴角微微勾了勾,一脸与有荣焉。   ——   而屋内。   黎青颜说完之后,烟雨先生把着美须的手半天没动,老半天没说话,空气安静得吓人,只有香炉里袅袅的烟雾气在不断升腾。   对于此时的黎青颜而言,烟雨先生的眸中情绪无法辨别。   她不会读心术,也不知自己这个回答,烟雨先生满意不满意。   但不论如何,她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她的真心。   黎青颜平复了下心情,嘴角微有上翘,做好了不论什么结果都能坦然接受的准备,耳边却适时响起烟雨先生的声音。   “为何这一回同你上一回的回答不同?”   烟雨先生有此一问,黎青颜并不意外,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道。   “这便是学生先前同先生提及的要言述的另一件事。”   “此事事关重大,亦关系学生之隐秘,还望先生替学生保密。”   至于门口的夏谦,黎青颜倒是不设防,她相信夏谦,听完也不会乱说的。   烟雨先生眉眼微眯,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眼神略带些好奇探究看向底下的黎青颜。   他倒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隐秘,能造就两个迥然不同的回答,却并排成为他心中的头名。   难得,难得。   烟雨先生点头后,黎青颜的声音便缓缓在屋内响起。   ……   过了一会,黎青颜收音。   抬眸,平静地等待烟雨先生消化。   不过,烟雨先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当世大儒,听到对于古人而言,仿若重磅炸弹的消息,却也只是略微挑了挑眉。   这一回,抚着美须倒是继续动了,略微皱了皱眉道。   “你意思是你体内有两个自己?”   黎青颜肯定地点点头。   原来,刚刚黎青颜说道她自小家中遭生死之劫,唯一的妹妹为了保护她死于大火中,所以,自从那时起,她便落下了心病,恍惚间好似体内有两个自己,有时候是那人,有时候又是自己。   不过,黎青颜也补充道,另外一个自己出现的次数不多,大多时候还是她出现。   这是黎青颜依据她和原身现在的情况编造的理由。   古代并没有人格分裂这种说法,人们大多把这种癔症归结于“鬼上身”。   虽然,黎青颜真实的情况跟鬼上身差不多,而她是那个“鬼”,但她若不想被当成妖邪,这话就不能说,所以只得说自己体内有两个自己。   而便是这样的话,要是普通人听来,恐怕都会将她拖去佛寺道观,好生让那些道士高僧给她做法。   但烟雨先生并不是普通人,光听完后,这一份淡定便异于常人。   黎青颜半放心了下来,烟雨先生该是不会给她送道观佛寺。   黎青颜不知道,烟雨先生虽面上平静,心里已是波涛骇浪。   他倒不是惊讶于黎青颜的体内有两个自己,这种奇异之事,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一些,甚至比这更为奇异的还有。   可他却震惊,一个人分裂成两个自己,而两个自己都极其优秀,异于常人。   这要是合起来…岂不是真正的拔山盖世?!   黎青颜尚且不知,烟雨先生的脑洞已经开到太平洋去了,仍然在等待一个结论。   而烟雨先生却没先说结论,反而提及另外一件事。   “我且先问你,第一场和第二场,还有朝考,是你考的,还是另外一个人考的?”   黎青颜虽不知烟雨先生怎么个意思,但还是如实回答。   “是我。”   编造了合适的理由后,这些也不用隐瞒了。   烟雨先生一下子明白先前那个黎青颜为何不愿成为他的关门弟子了,倒是个至善之人。   而他一开始欣赏的是眼前的这个黎青颜。   但不得不说,要论此刻而言,两个黎青颜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分伯仲。   都是大燕的好儿郎啊。   烟雨先生眸中一时有些感叹,既庆幸一次得遇两种不同的人杰,又遗憾这要是分一个人出来,那他们大燕朝岂不是有两位了不得的后起之秀。   但就是因为黎青颜身上存在两位了不得的人杰,烟雨先生本身压下去的心思,又起了来。   他微微沉眉,过了一会才是道。   “如若是现在的你,可愿拜入我门下?”   烟雨先生,还是不死心,对于黎青颜的收徒之心。   黎青颜闻言,忽地抬头,眉眼有些不可置信,因为她这回所求,同原身一样,只是求一认同,并不奢求能当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   可明显烟雨先生的意思,是认同了她,并且想收她为徒。   主要是因为原身已然将话说出,以烟雨先生的傲气,该是不能再提及此事。   却没想到,烟雨先生这么不以为然。   黎青颜乍听烟雨先生之言,是极其兴奋的,可转而又想到什么,面上有些迟疑。   “可是另外一个我已经拒绝了。”   黎青颜占着原身的身子,如果烟雨先生只收她当关门弟子,原身要是知道的,会否会心里不舒服?   欠租的黎青颜,不想让原身不舒服。   黎青颜的难色,烟雨先生看在眼里,但这一回,他脸上倒是浮现几丝笑容。   “便是因为认同了他与你,才会再起收徒之心,若非你身上有如此奇异之事,令两个你,我都不愿错过,我也不会舍了老脸,再重提这事。”   说得是自打脸的事,但烟雨先生说来却另有一番风骨,一点看不出尴尬。   “故,你可愿意?”   烟雨先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黎青颜也没理由不答应。   她轻轻又重重地点了头,笑逐颜开。   如此,她下回可以去告诉原身,她们都是烟雨先生的弟子了。   因为,烟雨先生是同时认可了她和原身,才会想收她,不是,是她们,为徒。   这一份收徒之心,有她和原身共同的努力。   ——   黎青颜从烟雨先生屋内出来后,这第一份好心情,当然想同夏谦分享。   黎青颜脸上有几分疑惑,漫步出了烟雨先生的院落。   谁料还没踏出大门,有一道身影便出了来,把没有心理准备的黎青颜吓了一跳。   是乌木,夏谦的小厮。   而秋平在乌木身边,正用谴责的眼神责备乌木,吓着自家主子了。   但乌木还是那副呆呆的模样,好像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气得秋平又是一顿跳脚。   不过,黎青颜也没责怪乌木,见乌木突然插了过来,像是有事,便问道。   “乌木,可有何事?”   “还有,你家主子呢?”   黎青颜更为关心的还是夏谦去哪儿了?   乌木对上黎青颜,先是极为恭敬地行了个礼,才是道。   “回黎世子话,我家主子得闻世子大喜,决定替黎世子庆贺一番,此时已先行去布置,小的在外面已备好马车,还请黎世子随小的同去。”   这话听在黎青颜耳里却有几分奇异,烟雨先生收她为徒,到她走出大门,前后不过一两分钟,夏谦走这么快吗?   黎青颜不知,其实夏谦在听完黎青颜的回答,便已然离去。   如若烟雨先生不是耳聋,又怎么会不收他的阿颜当徒弟。   如果黎青颜听到夏谦的心声,一定会道。   原来,夏谦的对她的恋爱滤镜也有九百九十九厚呢。   黎青颜和秋平,很快跟着乌木上了马车。   只是黎青颜以为不一会就能到,可谁曾想,这马车竟然从白日驶到夕阳落下。   中间黎青颜由于最近学习太过劳累,在马车上还睡了一觉。   醒来时,夕阳的余晖透过马车的帘子,浅浅淡淡落在黎青颜的脸上,有些刺痒。   她这才惊觉,夏谦竟选了一个极远之地,她刚才匆匆掠过窗外风景,已然发现,马车出了城。   这下,黎青颜犯了疑惑。   夏谦想带她去哪? 第116章   又过了许久, 天色已然渐黑。   马车才是停下。   同时,马车外响起乌木略带木讷的声音。   “黎世子,到了。”   一旁的秋平,赶紧给黎青颜打帘子顺路,搀扶着黎青颜下了马车。   黎青颜靴子落了地, 抬眼, 才发现三人正在一座挺大的别院模样的院落大门。   黎青颜有些疑惑地看了眼乌木。   乌木却没多言, 只替黎青颜引了路。   黎青颜只得先跟着乌木进去。   几人迈过大门, 又走了一段路,才到了一处雅致的棕木亭子。   亭上有一块匾额, 笔走龙蛇写着三个大字。   “飘摇亭。”   黎青颜眼神在这匾额上略有停顿, 眼里划过几丝意味,这亭子名字取得倒是挺有意思的。   亭子本是不动之物,却取名“飘摇”,听之意动,实则岿然不动。   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乌木本是想邀黎青颜入亭子稍作休息, 却见黎青颜抬眸看向亭子上的匾额,停下了脚步。   倒是善解人意答道。   “黎世子, 这亭中匾额上的字,是山庄主人定下的。”   黎青颜果真起了几分兴致,目色没有移开, 但唇微微动了动。   “不知这山庄主人是?”   这回乌木倒是没能解答, 只言道, 等一会自家主子来了, 黎青颜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他家主子便好。   说完,就让黎青颜和秋平在此稍作休息,自己则去寻夏谦去了。   夏谦好像在忙活着什么,没在一开始就同黎青颜相见。   所以,黎青颜眼下只得无聊地四处愣神。   冷不丁地,目光就落在离亭子较近的花园池上。   池中一如盛京的富贵之家一般,养着花草,看着像是普通的莲花,只是因为夏日已过,早不见花朵,只留下一些荷叶。   只不过,黎青颜看着眼前的一池莲花,冷不丁又想起南华寺那只窥得一眼的金莲花。   这倒是第二回想起那金莲花来。   思及最近确实要去一趟南华寺,黎青颜决心再探一回那金莲花池。   黎青颜若有所思之时,秋平却有些着急地同黎青颜道。   “世子爷,那个……”   黎青颜抬眸,正好对上秋平略划过几丝尴尬的眼。   “怎么了?”   秋平面色微红,小小声道。   “世子爷,我…我内急。”   话音一落,黎青颜这才注意,秋平腿间略微有所收紧。   黎青颜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同秋平道。   “人有三急,你快去吧。”   兴许是真憋坏了,秋平同黎青颜递了个感谢的眼神后,话都顾不上说,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不过,在秋平走后,偌大个花园就剩黎青颜一人。   而夏谦又总等不来,不知在忙些什么,无聊的黎青颜决定起身随意看看。   于是,黎青颜绕着花园,便开始探寻起来。   谁料,黎青颜走着走着,竟然越走越绕,最后,她也不知道绕到哪儿去了。   好像还在花园中,又好像不是。   而且,沿路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她便是想找人领路带她回去都是不行。   好不容易她绕过一堆形色各异的假山园林,花草树木,终于算给她绕了出来。   面前出现一座院落的弧形拱门。   刷的发白的墙上,有一幅墨竹图,画者很有些功力,让黎青颜眼神不自主落在墙上的画作上,本是想寻路的脚步,也有片刻地顿停。   只是忽然,黎青颜耳边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水声。   声音是从墨竹图墙后的院落传来的。   黎青颜有些好奇,抬脚便走了进去,朝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只是离那水声越来越近时,黎青颜面庞似感受到了什么,眼里忽地划过一丝惊喜。   咦?!   下一刻,意料之中和欣喜若狂,两种情绪同时出现在黎青颜眼眸之中。   因为她看到了——   温泉。   还不是现代那种几十块一次的跟下饺子一样的“温泉池”。   是依山傍水的天然温泉!   黎青颜绕过先前遮住视线的一排树木假山,才发现那之后竟然藏有一个偌大且天然的温泉。   温泉之水,山间来。   黎青颜抬了抬眼皮,一下子便注意到那沿着山壁而下冒着热气的温泉水。   黎青颜这才发现这个山庄背后是一座山峰,而这个院落是依着山峰而建立。   以黎青颜所学所知,想要贴着山峰而建,而且还要规划处专门的天然温泉,不止的有这片山庄的地皮,更要有这座山的地皮才行。   虽然黎府在现代不过刚刚晋升小康之家的黎青颜眼里已然是豪富,但就黎青颜所知,黎府手上也没有这么好的地段山头,重点是它带温泉。   一般这种带温泉的山头,皆是有钱都不定能买到。   再联想到先前看到那块匾额,黎青颜越发对着山庄主人有些好奇。   不过,眼下,黎青颜看着不断冒出活水的温泉,心里略有些发痒痒。   黎青颜个人是极其喜欢泡温泉的,北京的冷空气来得早,所以刚入秋,黎青颜便会阻止自家妈妈和弟弟找个地方泡温泉。   可现代那些温泉大多是人工温泉,要去天然的温泉,光开车都要好几个小时,再加上北京的交通,一半时间都要堵在路上,折腾一次,要了老命,再加上有妈妈在,黎青颜也不想自家老母亲那么折腾,索性之后都改成市内的人工温泉。   效果嘛,自然比不得天然温泉,而且听闻好些天然温泉,还有奇特的疗效。   所以,黎青颜在古代看到天然不能再天然的温泉后,脚步就挪不开了。   想泡,感受热浪在身上翻滚的舒爽。   黎青颜面色略带几分纠结,但最后还是耐不住扑腾而来的舒爽热气,四下张望了一眼,确认无人后,大着胆子朝温泉边走去。   当然,黎青颜也不可能在这宽衣解带,真正去下温泉泡澡。   她…就是…就是想感受一下。   不过未得山庄主人同意,就私自使用他的温泉,黎青颜眼底还是闪过几丝挣扎和不好意思。   她从小可没干过啥大亏心事,所以一干起亏心事来,整个人就不自在。   虽然,她现在还没干成。   这会儿,黎青颜驻足停留在升腾氤氲出一泓水气,仿若人间仙境的温泉边。   脚步迈了又缩,迈了又缩。   最后,黎青颜眼角忽然看到一物,眼神微定,有了主意。   那是一个木盆,看着像是用来洗衣服的。   黎青颜唇角微勾,拿起木盆在温泉里仔仔细细舀了满满当当的温泉水,然后小心地放在一旁,自己则坐在了另外一块大石头上面。   黎青颜卷了卷袖子,刚准备动作,忽然又想起什么,解下腰侧的荷包,开始从里面掏东西。   一开始只掏了一个银角。   后来想想不对,又掏出了一锭银子。   可掏完银锭后,黎青颜脸上还是有点纠结,她两只小手扒拉了一下荷包里的东西。   还有几颗金豆子。   黎青颜想了想,索性眼一闭,将整个荷包都放在了石头边。   准确地说,是放在温泉边上。   算是她用了这一盆天然的温泉水以及这个洗衣盆,所付的金钱。   不论黎青颜还是原身,都对这个世界的物价不是很了解。   前者是因为没细研究过市井历史,后者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对金银没有多少概念。   黎青颜本来想按照现代的价格,估算一个价格的,可又想古代温泉极其珍贵,该是不知比现代价值高了多少。   索性一个荷包全都给了去,顺便还把盆的钱一起付了,毕竟她都用了,旁人也无法用了。   给完之后,黎青颜终于放下心来,开始脱自己的鞋袜。   这便是黎青颜的打算,虽然不能下水好好泡泡澡,泡泡脚还是可行的。   没过多会,黎青颜白嫩透亮的圆润脚丫便得到了释放。   只是,她刚准备放入正冒着热气,光看看都能得到心灵放松的温泉水,突然耳边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黎青颜一愣,还未收回脚,来人比黎青颜动作更快。   已然驻足停留在那片遮蔽视线的假山旁边。   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温泉边上的黎青颜,以及暴露在空气中半抬起的白皙圆润脚丫。   同时黎青颜也看到了来人。   一如初见的纯真少年,有着清新的少年感。   光看一眼就让人心动不已。   如果…两人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的话,应该会更让人心动。   一时之间,两人同时身形一滞,空气中弥漫着略微尴尬的氛围。   而下一刻,另有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快步上前,好像准备同夏谦说着什么。   夏谦余光一瞥,面色忽地一变,冷声道。   “乌木,退下。” 第117章   来人的脚步声骤然一顿, 好似有些纳闷, 但依旧听夏谦的话, 快速离去。   夏谦脸色才略有和缓。   而夏谦的眼神只一开始落在了黎青颜白皙的脚丫后,快速上移, 便对上黎青颜的视线。   余光虽不自觉想下移, 但他依旧克制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耳后背已然泛起了醇红的色泽, 心里暗自下定了决心。   早晚有一日,他会对阿颜负责的。   夏谦在这边因为看到黎青颜的脚丫, 责任感瞬时倍增, 甚至脑海内已经开始准备将计划好的日程提前。   而黎青颜倒是一点都没有古代女子被人看去脚丫该有的惊慌。   她到底是个现代人,夏天游泳的时候,连比基尼都穿过, 这才哪到哪。   但黎青颜却惊慌自己借温泉水被抓包了,还是被她的心上人抓包。   因着这份惊慌, 她没有注意到夏谦方才突然变色, 冷漠的模样, 根本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夏谦。   虽然付钱的小荷包就放在边边上, 但黎青颜还是尴尬无比, 脸上爬满了臊意。   一时, 不知该怎么打破这份尴尬。   过了一会,还是夏谦先起的头, 脸上的愣怔只初时浮现, 眼下只余留了淡淡的笑意。   “阿颜, 且先把鞋上穿上, 冬日将近,天凉冻人。”   不然他总忍不住想去看,夏谦喉头微动,带笑的眉眼敛去其中的波涛。   但听在黎青颜耳里,却是关切之语。   听得黎青颜真想把头埋在温泉水里,夏谦是小天使吗?   这么善解人意,还替她化解尴尬,递漂亮的小梯子。   果然,夏谦之后,没再提这件事,倒是害臊的黎青颜,让秋平赶紧把那个盆处理掉。   小荷包黎青颜本来想给夏谦的,让夏谦转交给山庄主人。   先前黎青颜已经听夏谦说了,这个山庄的主人,是夏谦的友人所有,不过夏谦这位友人,常年游历大江南北,这个温泉庄子也就闲置了,听闻夏谦最近在盛京,便想着夏谦替他看顾一二,作为报酬,便是供他免费使用的。   黎青颜因为先前的“飘摇亭”和那个“天然温泉”,本来对夏谦这位友人有些许好奇,觉得是个妙人,有机会倒是可以见上一见,但眼下自己借温泉水被抓包,黎青颜也没脸见山庄主人了。   只得期望让夏谦把小荷包替她转交一下,稍稍弥补她做亏心事的心情。   谁料,夏谦看了一眼那装满了金豆子和小银锭银角的荷包,再略微看了黎青颜一眼,眉目隐隐有些笑意。   摆摆手说不用,自己会替她保密的,然后,要是之后想泡温泉,同下人说一声便是。   恍惚间,黎青颜都快觉得夏谦头顶自带光环,行善的天使光环。   而夏谦则在心头暗自计算起自己的小金库。   有个败家的预备媳妇儿,他可不得好好算算自己的家产够不够她败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今日真正的主场。   这个坐落在离京郊的温泉山庄,依山而建,所以,很多内里的楼阁建筑不同于一般的山庄,纯粹由人工打造。   而是依着沿山壁的地形人工开凿,建成融于自然的奇异建筑景观。   比如,她们现在所要去的便是山庄内的一处奇景,在山庄内的一个矮坡外壁。   说是矮坡,其实已经是整个山庄内的高地儿。   而他们不是爬坡,而是要去矮坡的外壁,在那峭壁之上明显被人工开凿出了一方楼宇。   似是融于山壁之物,可明显雕栏玉砌地极为精巧,山壁开凿的拱门上,还刻有一龙一风,相互交缠飞舞,好不灵动。   而且虽天已暗沉,但在那山壁之上的楼阁门口,一左一右,悬挂着两个七彩琉璃灯。   以黑夜为背景,落下漂亮的琉璃光彩,照着山壁上的楼阁,越发神秘。   黎青颜初见时,一时感叹,古代竟有如此精巧的建筑,这要放在现代,可是要收门票的。   而且瞧着夜雾环绕的山间楼阁,黎青颜恍惚还觉得有那么几分仙人洞府的感觉。   只是……   有一点,黎青颜觉得奇怪。   她左右四顾了下,没有找到自己想找到的东西,有些疑惑地问向一旁的夏谦道。   “阿谦,我们怎么上去啊?”   这就是黎青颜觉得奇怪的一点,那山间楼阁,好看是好看,仙气是仙气,但是黎青颜却没发现可以上去的路。   下上不去,上也下不来。   从这点来说,这山间楼阁的位置卡得可“真好”。   夏谦好似早有预料黎青颜会有此一问,回头冲黎青颜神秘一笑道。   “马上你就知道了。”   话音一落,夏谦率先朝着那处山壁走了去,黎青颜虽不知夏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更激起了她的兴味,怀揣着好奇和隐隐激动,便跟了上去。   走近了,黎青颜才发现那块山壁底下有一块竹筏一样的并排青竹,横铺在山脚。   四角均是配有好几根成年壮汉手腕粗细的绳索交缠,一看就极为结实。   黎青颜一看,下意识张了张嘴。   难道这是……   夏谦以为黎青颜是初见惊讶,愣在了原地,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来。   许是担心第一次乘坐的黎青颜会害怕,夏谦还在一旁安抚她道。   “莫怕,这几根绳索都是经过反复验证的,足以承载十余人。”   黎青颜还在处于震惊之中,脚步虽有挪动,但却是顺着夏谦的话,无意识点了点头。   而等黎青颜上了来后,夏谦在青竹筏的某一处微微一踩,那处的竹子有片刻凹陷,然后又马上回弹。   看着像个机关。   下一刻,黎青颜和夏谦所在的竹筏,便慢慢升腾起来。   黎青颜眼中的震惊这才落了实处。   还真是…古代版的电梯?!   虽然没有墙壁环绕,使得黎青颜有片刻地失重感和恐高感,但依旧挡不住她心头的兴奋之意。   这个山庄主人,可真是厉害,连古代版的电梯,都研发出来了。   这思维得多超前啊。   而在兴奋之后,黎青颜脚踩着电梯,心里倒是慢慢窜起一丝淡淡的惆怅。   许是见到了现代的日常之物,激起了黎青颜压抑过久的思家之情。   眼神略有些泛空,兀自发着呆。   夏谦原本以为黎青颜是因为初见所以惊愣了,可现下看到黎青颜眼里虽呆愣,但却没什么惊讶之色。   夏谦心中略微惊疑。   奇怪。   他这座“登竹梯”,是由他师父太叔子一手打造而成,用的是秘传奇巧机关工艺,大燕朝绝对没有人能打造出第二座。   也就是说他这座“登竹梯”,在大燕朝有且仅有一座。   所以,为何阿颜第一回见,却一点都不惊讶呢?   两人各自陷入心事,而此时,“登竹梯”已然升到山间楼阁门口。   近在咫尺的距离,七彩琉璃灯的光泽也晕染在了夏谦和黎青颜脸上。   让刚回过神来的两人,又猛地一滞。   阿谦/阿颜,这么看,怪让人心动呢。   最后还是一阵穿堂风,让两人冻了身体,醒了神。   夏谦略一眨眼,收敛起眼中贪婪流出的隐隐爱慕,冲着黎青颜一摆手,笑道。   “走吧,我的贵客。”   ——   楼阁虽然外部融于自然景观,有奇景之效,但内里同正常的楼阁建筑所差不大。   只是因为取材自山壁,占地面积会略小一些。   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黎青颜粗粗一扫,进门便是主厅,案桌上摆放上极为昂贵的珐琅香炉,点的也是众香之首的沉水香,后世称它为“植物中的钻石”。   案桌上还摆放着一壶沏好的茶,茶香不住钻入黎青颜鼻尖。   原身是个懂行的,所以通过记忆,黎青颜便辨别出了是“松萝茶”。   说起这“松萝茶”,确实是时下盛京最为受欢迎的茶品,价值也被炒到了一个“天价”。   在后世安徽有座松萝山,山上有一片茶园,在山间云雾缭绕中,茶叶常年受到滋润,松萝茶也由此诞生。   因起色香味皆是上等,而且松萝茶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所以在盛京很是风靡了一阵,当然眼下正是风靡之时。   此间主人,倒是处处都透露出奢雅。   雅致的奢靡。   黎青颜并未往夏谦身上想的原因,是在于江南夏家家风质朴,从不铺张浪费,所以这些东西,定是山庄主人留下的。   夏谦见黎青颜眼神落到那壶泡好的茶上,眼里划过一丝了然。   “倒是我怠慢了,该先让阿颜品茶才是。”   于是就朝前走去。   黎青颜原本以为夏谦是要倒那壶沏好的“松萝茶”,谁料夏谦直接绕过了那个案桌,黎青颜这才发现,主厅之后,还有一个楼梯。   黎青颜跟随着前头的夏谦沿着楼梯而上。   入目便是一个漂亮的八仙桌。   而八仙桌其后,露出宽敞而又明亮的一方天地。   黎青颜整个人踏上了二楼,才发现那是一个专门开辟的竹面木门,门外延伸而出,是一条长形走道。   有点类似于现代的阳台,只栏边缠绕着不少青藤,看着更多有一份雅韵。   之说以说她是专门开辟,只因起位置正好对上外面初升的月牙。   月光清亮地打在八仙桌上,为其镀上了一层清冷的玉泽,似有朦胧,似有迷离。   而八仙桌上早摆好了一副茶具。   这回的茶具便不只是茶杯和茶壶那么简单。   而是完整的一套,包括——   茶壶、茶盅、茶匙、茶洗、茶盘、茶垫、茶筷、闻香杯、品茗杯,烧得正旺的小火炉等等。   光看这阵势就不一般。   而当夏谦真正拿出茶叶之时,黎青颜这才出现了今日第一回的惊讶。 第118章   黎青颜看着玉盒里, 顶上泛着白霜的龙滕凤翔花样的茶饼, 有一瞬间的震惊。   不论原身的记忆还是黎青颜的记忆,尤其是以黎青颜的记忆而言,简直都舍不得挪开眼,不自觉喃喃道。   “龙团胜雪。”   茶中之神品,在后世已然消失,只存留于古书记载。   以“茶叶本身”来说, 一共可以分为三种“紫芽,中芽, 小芽”, 其中最为上等的是小芽,也就是刚长出来的茶芽, 而只有小芽中最精华的一部分, 堪比针毫一般的才能被称作“水芽”。   《宣和北苑贡茶录》中曾言:“至于水芽, 则旷古未之闻也。”   说明其“天上有, 地下无”的珍贵性。   而“龙团胜雪”便是由这“旷古未之闻”的“银丝水芽”制作而成。   技艺之精巧, 在茶文化历史中, 一度到达了登峰造极的成就。   如若“松萝茶”还是有价,但“龙团胜雪”却是无价之茶, 是用金银都无法换得或者衡量价值的茶叶。   黎青颜微微吞咽了下, 她这哪是在喝茶啊,喝的是“龙茶盛世”造就的奇迹啊。   黎青颜虽然是个“茶盲”, 但“龙团胜雪”这种传说级的茶, 她还是知道的, 而且,因为上回误喝了原身不爱喝的苦丁茶,为了不再犯这种低级错误,后面黎青颜也有专门学过茶的分辨,所以,先前才能认出“松萝茶”。   不过,正因为认出了“龙团胜雪”,黎青颜才更觉惊奇。   “龙团胜雪”,乃茶中神品,一贯仅供皇室人所用,除非得有赏赐,不然绝不可能有渠道能得到。   可夏谦怎么会有?!   黎青颜这会还是没往夏谦身上想,而是往夏谦的友人,也就是这个山庄的主人身上想。   难道夏谦这个朋友是什么皇亲国戚不成?   还得是极得皇帝欢心的皇亲国戚才行。   可不论原文,还是现在她所了解的,都没听说,夏谦有这档子的朋友,如果有,那也只可能是——   黎青颜想到一人。   靳相君。   可转眼又觉不对,剧情崩坏到了今天,夏谦跟靳相君可以说是再无任何交集。   倒是,同她的命运,交缠颇深。   黎青颜脸上划过几分深思。   而夏谦那头听到黎青颜直接点出了“龙团胜雪”的名字,同样也是诧异。   这是宫廷贵重之物,便是宫妃也不定有几个能认识,只有少数得皇帝宠爱的妃子皇子公主和大臣才有机会得品“龙团胜雪”。   至于他人,许是连名都没听过。   阿颜又是从何得知?   连续解开了黎青颜身上两道秘密的夏谦,原以为自己对黎青颜已经算有了一些了解。   可这一回,他再次陷入了谜团。   这若是敌人,夏谦恐怕早就严刑逼供了,可这是他的阿颜,似乎这般慢慢探究,也别有一番情趣。   就像幼时不断在“家”中寻宝时的新奇刺激。   夏谦若有所思,但还是决定试探问问,故作惊诧道。   “阿颜识得此物?”   黎青颜见夏谦这惊诧的模样,就知“龙团胜雪”在大燕来说该是极为珍贵之物,她眨巴下眼,倒也半真半假回道。   “家中有书籍记载,祖上曾得过赏赐,便有这龙团胜雪,我也只是在书籍里见过而已。”   “哦,是吗?”   夏谦面上端得是带有几分惊喜仰慕,一副长平侯府果真厉害的表情。   内里却直觉阿颜有趣,就是编个瞎话都有趣极了。   有哪一任皇帝会送只爱舞刀弄枪的长平侯茶叶?   黎青颜这边有些心虚地点点头,但面上却不显,转而问出心中疑问。   “可阿谦怎么会有龙团胜雪?你那位友人可是同皇室有关?”   黎青颜既然点出知道“龙团胜雪”,问出这个就顺理成章多了。   可夏谦既然拿得出来此物,自然早想好了应对之法。   “倒也不是,是家师所赠,家师是一位高人,说起来也算是同皇室有点渊源。”   只是说完,夏谦眸中敛去一丝若有似无的歉疚,眼下,还不是暴露身份的合适时机。   而夏谦原本还准备了一大堆后续说辞,以让黎青颜更为信服。   可谁知黎青颜一听是夏谦师父所赠,眼里似有明悟,似乎对“龙团胜雪”的出现,也不是那么惊讶了。   使得夏谦打好的腹中稿没派上用场。   黎青颜当然不会怀疑夏谦的师父,那可是太叔子,前朝鼎盛的异人家族的传人,以他们家族在朝中的威望,即使后续败落,留存点“龙团胜雪”还是有可能的,而且太叔子此人本身便极为厉害,说不准自己还能研制出制作“龙团胜雪”的方法。   总而言之,太叔子在黎青颜心头就是一个神话般的人物,他做出什么惊奇的事,黎青颜都不会觉得奇怪。   只不过,提到太叔子,黎青颜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这会夏谦正给黎青颜循序渐进地泡着茶,让黎青颜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惊叹夏谦竟然会有一手极佳的茶道功夫。   瞧这行云流水的动作,配上纯真无害的面容,再配合这清冷的月色,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黎青颜看迷了一会,待夏谦递给黎青颜一杯泡好的茶水才是回神,有些害羞地收起眼里的小星星,才是问道。   “阿谦的师父,眼下可是在盛京?或是旁的去处?”   “嗯?”夏谦弄茶的动作微顿,抬了抬眸子,眼神有几分疑惑。   “阿颜怎么忽然对家师起了兴趣?”   “啊…哈,都说上师如父,再加上今日得品茶中神品,我寻思好生感谢一下他老人家,顺便也想知道知道,阿谦的师父是何等妙人?”   言语间,黎青颜不由流露出一丝憧憬和向往。   她当然对全书中最为神秘的太叔子向往,只眼下,她找他确有要事——   她和原身的一体双魂的问题。   太叔子出身异人家族,自然对鬼神之事,也是擅长的,黎青颜琢磨,她和原身这样的问题,太叔子应该知道怎么解决,便是不知道,也能从别的方面帮帮他们。   这样,也省却了她去动用原身的人脉和关系。   但这回夏谦却是浮现了一丝无可奈何道。   “家师常年行踪成谜,便是我,也很难寻到他的踪迹。”   这回夏谦说的是实话,他师父太叔子真是来去如风,自在随影,除却第一回,他设计偶遇了太叔子外,之后所有接触,便都是太叔子来寻他。   虽行踪成谜,但每次出现的都是恰逢时机。   夏谦偶而也在想他师父如何这般料事如神,后来知其太叔子在占卜一类的道行,也算有了答案。   估摸着下一回太叔子出现之时,便是夏谦身边有大变革之时。   黎青颜听完,脸上划过一丝明显的遗憾,但也知夏谦所言非虚,不然,原书中也不会是太叔子最为神秘。   看来,她还是得动用原身的人脉和关系。   夏谦见着黎青颜这幅模样,思及最后临走前,在烟雨先生房门口,听到黎青颜说的话——   她体内有两个自己。   夏谦虽觉得这个能合理解释黎青颜的问题,但心头总有股直觉,事实并不如黎青颜所说的那样。   而事实的真相还被埋在云雾之中。   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清。   上一回的黎青颜就像是另外一个人,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   夏谦的感觉。   夏谦喜欢黎青颜,自然是全部的黎青颜,如果那个人也是黎青颜自己的话,他不会没有感觉的。   对于那人,夏谦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对她的爱意。   这才是夏谦不信的真正原因,而如今,黎青颜要找太叔子,也算是半印证了他的想法。   黎青颜体内,极有可能存在双魂。   想到这点,夏谦心头莫名窜起一股担心。   双魂于一体,自然不可能长久共存,早晚有一道灵魂会消失。   那…如果消失的是他的阿颜。   夏谦眉目瞬时一凛,光是想想都让他眸中聚起滚滚风雪。   隐隐地疯狂与执着,渐渐藏于其中,夏谦微不可见地紧了紧手。   等再抬头时,依旧是那副单纯无害的面容道。   “阿颜同烟雨先生的话,我也听到了,可是因为身体有疾,所以想找家师看看?”   黎青颜虽早就知道夏谦应该听到了,但见夏谦一点都没有惊诧畏惧,心里才是真正安下心来。   果然,阿谦是自带天使光环,跟寻常凡夫俗子不一样。   而这事,黎青颜也没隐瞒。   “确有一方面原因,不过这大概是无缘吧。”   夏谦又道。   “不过我同阿颜相处这般久,竟是没发现阿颜有这方面问题,也怪我学艺不精,从未遇过这方面的难题,不然也能阿颜分担一二。”   黎青颜刚还想着要是夏谦要给她看病,她又得编瞎话了,幸好幸好,幸好学艺不精。   但夏谦下一句倒是让黎青颜骤而紧张。   “不过,阿颜可曾想过扼杀另一个自己?”   言语藏笑,眉目敛杀。 第119章   “什么…意思?”黎青颜差点咬到舌头。   眼前的夏谦还是温顺模样, 看着和软的像个白包子, 可方才说的话却像是想见血的白刃。   谁料下一刻,夏谦便是笑开,方才一闪而过的杀意,好似只是昙花一现,黎青颜眨了眨眼,就已然消失。   “因着这种病, 我虽没见过倒是听过。”   “有些走大运之人,能将二者相融合, 可还有些是彼此激烈厮杀, 灭掉另一人,才得以好全。”   “如若是阿颜, 会如何选择呢?”   这几句, 夏谦已然恢复平时从容纯真的模样, 仿佛确实不过因自己的所见所闻, 好奇一问。   黎青颜微愣, 只当刚刚是她的错觉, 但她的态度还是要表明的。   “我们…自从知道彼此的存在后,就挺和平相处的, 她也是个好人, 而且说不定……”   说到这的时候,黎青颜话语微顿, 然后小心瞥了一眼夏谦, 透露出一点真实信息。   “说不定她才是原本的黎青颜, 我是她分裂出来的。”   黎青颜还是挺想把身份还给原身的,同时也希望夏谦眼里看到的人是她,所以有些强调她和原身的不同。   可黎青颜以为夏谦也是认为她一个身体有两个自己,却不知夏谦早已猜出了底细。   关于“一体双魂”的事。   所以,当黎青颜这么说时,夏谦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他的阿颜才是外来的那道魂。   这下夏谦思绪翻涌开来,面上虽还是笑,笑意却没达到眼底。   如果两个灵魂一定要消失一个,定然是外来的魂更容易消失。   夏谦跟着太叔子有一阵了,自然比寻常人更了解这些奇诡之事。   以身体而论,讲究一个灵魂契合,原主的灵魂当然比外来的灵魂更为契合。   他担心届时如果真的找到了方法,也是把他的阿颜驱逐出去。   夏谦眼神落在黎青颜如玉的倾城之姿上,有片刻地停留。   倒不是舍不得这副皮囊,就怕阿颜一旦离开这具身体,他便再也寻不得她。   想到此生再无得见阿颜的可能,夏谦端着茶杯的手,骤然收紧,茶水泛起一丝丝颠簸。   夏谦瞥了眼浑然不觉的黎青颜,心里慢慢有了一个决定。   ——   茶也喝的差不多了,黎青颜不知夏谦准备如何替她庆祝,一双好看的眸子瞥向夏谦道。   “阿谦,今日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夏谦这回也终是缓了心情,眼神略微瞥向外面已然全部暗下来的夜色,这才道。   “马上就知道了。”   然后,夏谦略微拍了拍手,不一会,底下楼梯上便出现了一阵脚步声。   一个个仆从模样的人围着黎青颜周围绕了一圈。   准确地说是围着“八仙桌”,手上举着一个个木质托盘,然后一道道呈放在八仙桌上。   一时先前还带有几分清冷气息的高台楼阁,瞬间增加了不少烟火气。   其实,黎青颜更喜欢具有烟火气的地方。   她本身不像原身是个高冷性子,生长于一个不太富裕的离异家庭,幼时在不大的弄堂之中,看得是万千普通民众的一角缩影,极具人间烟火气。   黎青颜在这样的环境下,更容易放松,像是找了一丝丝自己熟悉的感觉。   而当所有美食佳肴呈上来的时候,黎青颜刚感觉到的放松,好像也不是那么明显,似乎还有减淡的趋势。   因为,夏谦呈上来这些菜色,一看就价值不菲,不似寻常的家常菜。   左边那黑色的炖罐里的泛起金色汤汁,硕大的鲍鱼翻在汤面上,露出它最为肥美的一面,是佛跳墙吧。   右边那翘起的尾巴,还撒了点青葱点缀,色泽越发可口,是鱼翅吧。   还有离她最近的,透明如银耳,却定不是银耳,泛着奶白透亮的色彩,是燕窝吧。   以原身毒辣的眼光,一眼便辨别出是顶级的金丝燕窝。   这一桌子菜,不论左看右看横看竖看,皆是透着金钱的味道。   只除了中间那道黎青颜看不出是什么花什么肉炖的汤,最为朴实。   黎青颜虽然感动夏谦对她的准备,可却也联想到夏谦家的质朴,所以,略微有些皱眉道。   “阿谦,这有点太破费了。”   夏谦笑了笑,随口应道。   “阿颜你今日可是天大的喜事,这点不算什么,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既然夏谦都这么开口了,黎青颜再推诿下去便是矫情了,心头记得之后,定然要好好贴补夏谦。   说到银子的事,黎青颜不免对远在江南的夏家有些怨怼。   自己儿子在盛京这么辛苦的读书,也不知道多给点金银。   黎青颜看着进京以来,没怎么变化过,甚至还胖了点的夏谦。   心头一阵心疼。   诶哟哟,瞧着小脸瘦的。   约莫这就是叫做被情爱迷了眼吧。   ——   想着让阿谦也多吃点,黎青颜一开始都没往自己碗里夹,而是用公筷,使劲儿地给夏谦夹菜。   旁人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夏谦才是今日的客人。   夏谦看着自己面前不一会就堆成小山的菜肴美食,眸子划过片刻的错愕。   阿颜…难道喜欢胖子?   只他马上就知道了原因,耳边响起黎青颜的声音。   “阿谦你可多吃点,多吃点呢,才能有力气,以后不论做什么,有了力气才会更得心应手。”   黎青颜想得是之后夏谦还要在国子监学习许久的时间,国子监虽也有伙食,但这种大锅饭,到底不比自家美食,尤其夏谦出自江南大家,听闻江南的小点心做的可精致了。   虽然夏家家风质朴,但想来在吃食上面,也不会太过亏待夏谦。   所以,难得这回两人可以多吃点好吃的,黎青颜希望夏谦长些气力,好应付之后繁忙的学业。   可这番话落在夏谦耳朵里,却有了另一层意思。   夏谦眼神不自觉落在黎青颜裹得严实的胸口,脑海中不由浮现那日的“雪山山峦图”,想着在那雪山之下,更幽深的去处。   下一刻,夏谦眸子里略微闪了闪,然后渐渐有些黑沉,抬眸,轻轻回道。   “阿颜你说得对,有了力气才会更得心应手。”   ——   虽说黎青颜心疼夏谦为她破费,但既然破都破费了,当然要吃回本来,而且她本就比原身吃的多,上回被夏谦发现自己肚饿,被他投喂了绿豆糕后,黎青颜索性也不在夏谦跟前隐藏了。   毕竟装作胃口不大,对一个吃货来说,是极痛苦的一件事。   在给夏谦堆了一个“高山”后,黎青颜也给自己堆了一个“高山”,两个人像坐在高高谷堆面前,静静等待收获粮食时的庄稼汉。   当然,若真是庄稼汉,那也是庄稼汉里最俊最仙的两个。   别说,贵是有贵的道理,黎青颜在现代也吃过这些,毕竟在后世这些算不得多奢侈的物件了。   可到底古代的就是更为天然纯粹,而且不知哪家酒楼的菜,厨子做菜如此地道,比黎府的厨子坐的还好吃。   要不是为了维持在夏谦面前的“矜持”形象,黎青颜都恨不得舔盘子了。   一点不能浪费,发挥吃自助餐的精神!   而且,那道最为朴实的不知花和肉的汤,原来竟是这里面最好吃的一道菜。   黎青颜眼神不自觉在那汤碗上停留了下。   这让一旁一直留意黎青颜的夏谦眉头微动,心里暗自记下。   阿颜喜欢喝“天山雪莲炖雪蛤”。   如果,黎青颜知道她刚才喝的是一碗“天山雪莲炖雪蛤”,定然三天三夜不敢进食,为了回味“天山雪莲炖雪蛤”在唇齿间留存的滋味。   这可是连皇帝都极少能吃到的菜。   “天山雪莲”大燕朝不产出,只得得缘于使臣进贡。   然而“天山雪莲”几百年才遇一回,就这么葬送在黎青颜的腹中了。   知道自家主子准备了这道菜的乌木,此时正同秋平啃着馒头,一脸辛酸肉疼地朝山间楼阁看去,然后重重地咬了咬手里的馒头。   而一旁的秋平吃东西倒是细嚼慢咽,瞧着乌木大口大口吃馒头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馒头多好吃呢。   一时,秋平半是优越,半是同情地看向乌木。   嗤嗤嗤,看来跟对主子很重要呢。   瞧乌木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个精细的白面馒头,都值得他激动的大口大口吃。   山间楼阁里的夏谦倒是一点都没有肉疼的感觉,仿佛“天山雪莲”讨了黎青颜的欢心,才有它存在的价值。   撤下吃食后,黎青颜满意地咧开嘴角。   果然,吃东西什么的,最幸福了!   就是量少了点。   材料都是珍奇材料,量少也是可以理解的。   黎青颜给心头那点不圆满找着理由,一点都不想破坏夏谦的精心布置让她心头感动的分量。   只不过冷不丁地,夏谦忽然出声。   “阿颜,可是没吃饱?”   黎青颜刚想说,不是,她得给夏谦留面子呢,毕竟夏谦手头紧张,能挤出金银,招待她这些很是贵重的食物,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如果还不满足,夏谦该是会伤心的。   可她刚准备张口,就见夏谦朝她递了个心知肚明的笑容。   明显,夏谦早就发现她没吃饱的事实。   但很快夏谦又是道。   “阿颜,你稍等我片刻。”   夏谦说完,便起身下了楼。   很快他便亲自端了个食盒上来。   夏谦将食盒放在八仙桌上,冲黎青颜神秘笑了笑道。   “打开看看。”   黎青颜眨巴下了眼,一开始只以为夏谦难道是藏了什么其他珍馐,小手微微探向食盒上面的盖子。   可等她真正打开食盒之时,却被食盒中的东西,惊住了。 第120章   底层全是以绿豆糕为底, 摆出了一片类似青草地的模样。   这个黎青颜不惊奇,想来夏谦也知道她喜欢吃绿豆糕。   黎青颜惊奇的是绿豆糕上面的东西。   一左一右,并肩而立, 走在绿豆糕铺成的青草地上,似是在秋日踏青。   是栩栩如生的两个小面人。   左边那个穿得是夏谦和黎青颜初见时的绛紫色古香缎圆领袍, 右边那个也是黎青颜初见夏谦时所穿的华服白衣。   面容虽有些失真, 但像黎青颜的那个小面人,明显更像黎青颜一些,像到黎青颜一眼就看出是自己。   夏谦那个倒是面目有些模糊。   黎青颜看着食盒里面两个栩栩如生的小面人,有些失言。   “这是…你做的?”   黎青颜记得夏谦的雕刻功夫极好。   不意外见夏谦点点头道。   “金银俗物担心你见过太多,我平生所学手艺, 稍稍能拿的出手些的, 一是医术, 二便是雕刻功夫。”   “知你喜欢吃糕点, 便做了一盘‘秋日踏青’给你尝尝。”   “那这两个小人儿……”   “我做糕点之时, 想起我同阿颜初遇之景,一时感慨,便加了上去。”   “阿颜, 你方才不是饿了,眼下可以尝尝我的手艺。”   黎青颜盯着那两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儿,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既感动于夏谦的有心, 又被夏谦的话给逗乐了。   虽然是个白莲花, 却也是个“钢铁直男”。   她怎么舍得把这么栩栩如生的两个小人儿, 也就是“小黎青颜”和“小夏谦”给吃掉。   甚至连当草地来铺的绿豆糕,她都舍不得动一口。   想要完整地保存这一食盒的“秋日踏青”美景。   所以,黎青颜极其小心又维护地将这一食盒“秋日踏青”盖上,不损伤分毫。   然后,同夏谦摇摇头道。   “我得留着,天天看。”   夏谦一疑,在他看来,东西做出来,到底是要吃的。   “你不是饿吗?”   黎青颜倒是一时嘴快。   “再饿也不能把你吃了。”   只是说完,接受了不少现代18禁思想的黎青颜。   一下子就被自己这句话带歪了,眸子微闪,脸颊略微泛红。   她…说的是吃面人儿!   下一刻,黎青颜小心地看了一眼夏谦,见夏谦听完没什么表情变化。   轻轻舒了一口气。   果然是不通男女之事的大白莲。   可谁料黎青颜刚放下心来,就听见她以为的大白莲“夏谦”忽然道。   “吃了我,也没什么关系的。”   话音微落,夏谦好看的星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黎青颜,脸上带有悠悠的笑意,好似说着多么人畜无害的话。   只是,想歪了的黎青颜喉头微动。   妈妈呀!这个男人在勾引我!!!   ——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在黎青颜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夏谦纯真的表象迷惑。   还顺带忏悔了下自己竟然有那么“邪恶”的想法。   大白莲真是个大白莲。   对比之下,好让人自惭形秽,黎青颜不自觉想。   不过,因为黎青颜坚持,那盒夏谦精心准备的“秋日踏青”便彻底收归她所有。   中间夏谦还有所打趣。   “面人儿可以久放,你这绿豆糕怎么办,放久了可会生异味的。”   谁料黎青颜很是直白地回答道。   “绿豆糕我会日日替换的,你就放心交给我吧,我会好好养着小小谦和小小颜的。”   夏谦没想到不过一会,黎青颜连名字都起好了。   而且,她说会养着小小谦……   会养着他……   一时,夏谦难有真实情绪浮现的面皮,也忍不住微微红了红。   ——   最后因为夏谦精心准备的面人儿糕点,黎青颜舍不得吃,夏谦又让厨子再另做了几个菜。   这回极其符合黎青颜的要求——   普通,量大,省钱!   然而,黎青颜却不知她所以为的普通食材,都是全国各地加急派送到盛京的万里挑一之食材。   这一回,夏谦还同她喝上了酒,黎青颜也不避讳夏谦,反正被夏谦发现的小秘密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个,只要最大的秘密不被发现就好了。   大白莲,是不会有坏心思的。   对于这一点,黎青颜还是很相信原书赋予夏谦的人设的。   不过,因着原身酒量不好,夏谦也见识过黎青颜的酒量,所以这回喝的是度数低的果酒。   还是柳老板研制而成的。   黎青颜品着杯中泛着桃红色泽的果酒,酸酸甜甜,带有一丝不浓的酒香,倒是极其适合女孩儿喝。   这样想着,黎青颜问了问酒名。   夏谦说出一个名字。   黎青颜疑惑,她没在秋香楼里听过,还想着以后再去秋香楼,可以点这个酒喝,又好喝,又适合原身的酒量。   黎青颜当然不知道,这是夏谦特别让柳老板为黎青颜调制的酒。   秋香楼如何会售出,他为阿颜精心准备的酒,自然只给阿颜一个人喝。   ——   酒过三巡,月儿高挂。   黎青颜手半支着脑袋,看着正入眼帘的月牙,虽只是新月,但皎洁的的月光落在山间楼阁外的栏杆上,将有些暗沉的青藤,照出一番银泽,是大自然馈赠的美景,别有一番文雅气韵。   饶黎青颜是个现代人,也不禁有些沉浸古人的风雅之事。   只是黎青颜原以为吃饱喝足,就该睡觉觉了。   想着今日既然在温泉山庄,夜黑风高回去也危险,看来是要这里休息一夜了。   不过想到休息,黎青颜不自觉又想起先前的温泉,要是能在休息前,泡上一泡,那才叫做人生圆满。   黎青颜正想着,耳边又听到夏谦的话。   “阿颜,不若出去赏月?”   说话间,夏谦已然起了身,背对着黎青颜的眼眸里微不可见划过一丝神秘的笑意,   黎青颜只当在外面走道赏月别有一番山间风情,或许更符合文人墨客的喜好,跟着夏谦便出了去。   谁料,她脚刚一踩在走道的木板上,夏谦从一旁凑了过来,朝着黎青颜递了一物。   红色的棉纸被压得四四方方,下圈有一个圆形的口子,被竹篾捆着,构成了一个方架。   黎青颜眉眼一愣,已经说不出今日是第几回被惊着了。   这是…一个孔明灯。   耳边适时响起夏谦的话。   “我的贵客,这才是今日的正题,赶紧将愿望写上去吧。”   先是山间楼阁,再到“龙团胜雪”,又有昂贵吃食,还有夏谦亲手而做的“秋日踏青”糕点美景。   再到眼下,夏谦手里的孔明灯。   黎青颜眨巴眨巴了下眼,眼角有些微湿润,但很快被她憋了回去。   她的心是软的,是肉长的,怎么体会不出夏谦对她的用心和认真。   尤其夏谦还是她的心上人。   可…这样好的夏谦为什么是个纸片人呢?   一时之间,黎青颜眸中情绪似有翻涌,俨然透露出几丝真心。   这看在夏谦眼里,却略微划过几分奇怪。   他能感觉出来,黎青颜的感动,可在那感动之后,是更多的顾虑和纠结。   夏谦不太能猜透这份顾虑和纠结。   难道是因为身上的隐秘?   因为各有思索,本该朦胧的氛围,因沉默而略显得僵持。   好在,黎青颜打破了僵局。   她从夏谦手中接过了孔明灯,努力让自己不想这些事。   反正,人生及时行乐,开心就好。   切勿为了她一点自我惆怅,而扰了夏谦今日精心的准备。   这般想着,黎青颜将方才纷扰的思绪暂且丢开,从夏谦手中接过笔,抬手便准备落于孔明灯上。   只是刚准备落下时,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同一旁的夏谦道。   “阿谦,你也同我一起写吧。”   夏谦起初愣了一下,然后才是轻轻摇摇头。   “今日是你的大好日子,我可不能抢了福运。”   黎青颜一听,一点不介怀道。   “这有什么的,我们之间,不必分彼此,我的福运自然是你的福运。”   说话间,黎青颜已经快速扯过站着的夏谦,让他同她一起蹲下。   不过许是那句“不分彼此”戳中了夏谦的内心,他微微颤了颤睫毛,然后眉眼有一瞬间的柔软。   声音在微冷的山间,带有一丝灼人的暖意。   “好,听你的。”   两人各自占据着孔明灯的左面和右面,不一会,笔墨便被山风吹干。   黑色的墨迹浸透在大红的棉纸上,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喜庆的美好。   孔明灯本身也是祈愿灯,承载着世间人的心愿,扶摇直上,希望能上达天听。   黎青颜的心愿写得很快,因为她又想让妈妈弟弟过得好,又想让祖父和黎青堂过得好,还想让原身也有好日子过,还有夏谦。   所以,黎青颜写的是——   “愿吾在意之人福泰安康。”   万能金句,将所有人都含在里面了。   黎青颜写完,还自鸣得意了一会,她可真是个机灵鬼。   然后她便探头想去看夏谦写的。   “阿谦,你写的是什么心愿?”   谁料夏谦这回却卖了个关子,袖口微挡,冲着黎青颜微微展颜。   “你猜。” 第121章   黎青颜没想到夏谦还同她玩笑了起来。   她又好奇着急想知道夏谦写什么,面上闪过片刻沉思, 随意猜了几个。   “升官发财?”   “术精岐黄?”   “——还是娶个美娇娘?”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 黎青颜撇了撇嘴角,言语不知怎的略微有点酸。   酸得夏谦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些。   为了不让他的阿颜小笨蛋多想, 夏谦便没有再多卖关子。   将挡字的衣袖撤去,露出一行墨色小字。   “愿阿言顺遂一生。”   黎青颜见写的是“阿言”,眉轻轻挑了挑道。   “怎么替我祈愿?该是替你自己祈愿才是。”   谁知, 夏谦答得理所当然。   “这就是我的心愿。”   “希望阿颜幸福。”   “汝之幸福,便是吾之幸福。”   说这话的时候,夏谦眼神真挚清亮, 看着丝毫不作假。   冷不丁地又让黎青颜心里狂跳了好几拍。   太纯净的人儿, 便是说一句暖心的话, 都会让心生妄念的黎青颜想到其他地方去。   刚刚…多像表白呀。   可惜…不是。   黎青颜敛去眼里的羞涩,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   之后,黎青颜也没同夏谦犟,虽然不是表白,但这种话, 光听听她都没法拒绝好吧。   只是在黎青颜没注意之时,夏谦快速将“言”改成了“颜”。   虽然不知阿颜真名,但现在他眼前的已经是“阿颜”而非“阿言”。   两人一左一右把着孔明灯的一端,底部的燃油已然燃起,赤红泛金的火光照在黎青颜和夏谦的脸上。   让两人都有了丝丝暖意。   不知是因为火光, 还是因为眼前人。   在寂静的秋夜里, 两人彼此对看了一眼, 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包括两人各自隐秘的心思。   然后,轻轻地,两人手同时一松。   被火光染的通透红火的孔明灯,缓缓腾飞。   从山间楼阁而出,慢慢飘到天上的新月身边。   一开始红火的火光,在升高了一些距离后,开始收缩变小,再加上略有微风吹拂,孔明灯看着略有些摇晃。   让底下怀着勃勃兴致的黎青颜揪了揪心,好看的眸子跟着飘浮的孔明灯动来动去。   不会还没飞上去,就掉下来吧,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呀。   瞧着黎青颜这副模样,夏谦嘴角隐隐藏笑。   故意问道。   “阿颜为何总盯着飘走的孔明灯看?”   黎青颜这会有些着急,因为她刚刚又看到她的孔明灯歪了歪,俨然有岌岌可危之相。   她下意识抓过夏谦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声音带着点担心道。   “阿谦,我怎么觉得不对啊,今日是不是不适合放孔明灯?”   事实上,今日夜风渐起,确实不适合放孔明灯,夏谦早已提前知晓。   但夏谦想送黎青颜一场祈愿,岂是一场夜风能阻拦的?   夏谦轻轻拍了拍黎青颜扯着他衣袖的手,柔软的细腻,让他眸子微闪。   心头暗叹,这般细腻如女儿家的手,他为何早没发现?   然后,夏谦柔声道。   “阿颜的心愿,我一定替你达成。”   黎青颜侧了侧头,看向夏谦,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只是这一回,夏谦却冲黎青颜笑了笑,没有任何解释。   但下一刻,也无需解释了。   因为,更通亮更赤红的火光打在了眼前夏谦的侧脸上,也出现在了黎青颜的余光里。   在余光出现火光的同时,黎青颜快速回眸,下意识张了张嘴,却已然无法言语。   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这是…什么情况?!   先前飘摇而上的孔明灯,也就是黎青颜和夏谦写了心愿的那一个,已然飘到高高的位置。   可眼下,黎青颜眼里却突然出现了成千上万个飘摇而上的孔明灯,将整个温泉山庄团团覆盖。   一下子,将整个黑夜点亮,缀成一片璀璨夺目的灯海。   比上元节的灯会,还灿烂耀眼。   仿若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一场灯火盛景。   似乎世界所有美好,在漫天载着心愿的孔明灯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明灯万千,盛火满城。   如是也。   黎青颜甚至听到不远处秋平的惊呼。   “我要许愿,我要许愿!”   很明显她也被眼前这浩大的阵仗惊呆了。   而黎青颜耳边却轻轻传来夏谦的声音。   “万灯祈愿,护汝之心。”   显然,这一万个孔明灯,是为黎青颜放飞的那个孔明灯保驾护航的。   便是黎青颜的孔明灯废了,这剩下的一万个灯总有一个能成功“上达天听”。   他要给阿颜一场最完美的祈愿。   而黎青颜自从见到“万灯祈愿”的盛景后,整个人身体有些僵硬地冷在原地,根本不知该如何言语。   好半晌,黎青颜才忽地一动,转身看向夏谦,眉眼微颤,有着藏不住的欢喜和——   爱意。   这般盛景,黎青颜说不出“浪费”这样煞风景的话。   可却忍不住还是想说点什么。   许久,许久。   黎青颜看着眼前被“万灯祈愿”的灯火照着面目通红,眼神却愈发幽深清亮,同样坚定不移,只看着她的夏谦。   轻轻而又忐忑地问道。   “值得吗?”   夏谦不知黎青颜问的是什么。   是这灯火,还是察觉了他的心意。   但不论哪一种。   夏谦都只有一个回答,矢志不渝。   “值得。”   浩瀚人间,有你值得。   ——   黎青颜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耳边依旧回荡着先前夏谦回答她的那句话。   而自打夏谦回答她之后,两人眼神胶着着,其里似乎藏有千言万语。   但谁也没舍得说出。   因为,此刻,太美好。   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任由万千明灯扶摇而上。   而专注这盯着夏谦的黎青颜还不知道,那飘摇而上的一万个孔明灯身上。   一左一右,各有两个字——   “颜。”   “骁。”   回到房间内的黎青颜,眼神略有些放空,显然根本就没回神来。   就连秋平在一旁叽叽喳喳也没反应过来。   直至秋平重复了好几遍,黎青颜才有了些反应。   “什么?秋平你刚说什么?”   秋平脸上有些哀怨,她说话这么无趣嘛,世子爷都开始走神了,不过倒是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世子爷,刚刚那孔明灯是夏公子准备的吗?”   “想不到江南夏家,竟然如此豪富,出手阔绰。”   “看来夏公子很喜……”   秋平“喜”刚冒出一个字,就被回神的黎青颜一下子打断,神色有些羞涩慌张,语调高了好几度。   “喜欢什么喜欢!”   “在他眼里,大家都是男人!”   黎青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也不知说给秋平听,还是自己听。   而一旁的秋平,显然就根本没听懂黎青颜的话,有些疑惑的摸了摸后脑勺。   “嗯?小的意思说,夏公子看来很喜欢孔明灯。”   “什么男人?”   “额……”   黎青颜泛红的脸色,略微停滞,反应过来是自己草木皆兵,心虚过度。   尴尬地摆摆手道。   “无事。”   然后快速起身,同身后的秋平道。   “我出去走走,你无需跟着,我想一个人静静。”   话音一落,黎青颜便推门而出。   ——   夜风微凉,吹得黎青颜烧红的脸色,略微下降了些热度。   脑瓜仁也终于清醒了一些。   随意在温泉山庄里绕着绕着。   不过,清醒之后的黎青颜正在无比懊悔中。   她怎么不问的直白点,谁知道夏谦那句“值得”是什么意思?!   是说跟万千孔明灯值得,还是跟她当好朋友值得,还是…还是她心里想的那样呢?!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黎青颜“嗖”地一下蹲在了地上,双手掩着面庞。   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之时,终于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不过,黎青颜也不敢去确认。   又怕夏谦承认,又怕夏谦否认。   否认自不必说,她的少女心恐怕再难复苏了。   承认的话,便有两个问题。   其一,她现在是男儿身,夏谦喜欢的人,难道是男人吗?   性取向这种东西可不好改,而且她更希望夏谦喜欢的真实的她,来自现代的黎青颜。   其二,她虽喜欢夏谦。   可到底夏谦是个纸片人,而且就算她不把夏谦当纸片人看,想到在现代的妈妈和弟弟,她也无法真正安心同夏谦在一起。   一个人独享幸福,却让亲人担心,这种事,说实话,黎青颜,做不来。   黎青颜半掩面庞,从指缝中流露出的眼神,有明显的纠结犹豫,隐隐还有几分烦躁夹杂难受。   然后两只手从脸上移开,转而围攻起地上的青草地。   微凉的青草,带着泥土和草木香的清新味道,却没能压住黎青颜的烦躁。   只是黎青颜想像拔头发一样拔草时,手里握着柔软的嫩芽,好像也不怎么能拔得下去。   罢了,烦归烦,拿花花草草出气,算个什么事儿?   想了想,黎青颜摸了摸青草尖儿,给它恢复平整,迅速起身,朝别处走去。   只是,她散着散着心,又走到了傍晚时发现的有天然温泉的院落。   黎青颜忽地想起白日夏谦的话,想泡的话,同下人说一声便是。   可黎青颜自打出门后,沿路一个下人都没遇到。   秋平又被她打发去休息了,这个时候,黎青颜也不好再叫秋平起来。   但……   她如今烦躁的心情,好像只有用温泉才能浇灌地下去。   黎青颜抬头看了一眼月色。   此时已算半夜,大多人约莫都休息了。   照着她沿路一个人都没碰到的状态,估计应该是全休息了。   黎青颜眉宇间犹豫了下,但很快便坚定了下来,抬脚,便朝着天然温泉的方向而去。 第122章   天然温泉有天然的好处, 即使没人看顾, 依旧传来热气腾腾的活水。   黎青颜稍一走进,周身寒意便被驱散开来。   舒服的她, 就想快点跳进去。   她刚刚想过了,这么晚了,该是没人过来这里的。   不过因着担心暴露,她也得好生找个隐蔽的地方才行。   黎青颜绕过遮蔽的假山, 仔细扫了一圈冒着热腾气儿的天然温泉。   果不其然, 被她找着个山石之后的位置,硕大的石头,能完美掩住她的身形, 从刚刚那个拱门进来,根本就看不到她的身影。   只是,那前头有一个黑色的小门。   黎青颜快走几步, 拉了拉, 门是锁了的。   两相比较下,黎青颜还是选择山石之后的位置,要知道后面的拱门可是连个锁都没有,这要谁进来, 一下子就把她看光光了。   相较而言, 小门开锁还需要动静,让她有缓冲逃跑的时间。   当然, 黎青颜考虑了所有可能, 还有个大前提, 就是她觉得这个点,应该没人来泡温泉了。   所以,她快步走向山石之后,除却身上衣物,连裹胸的布带都一并除去,舒舒服服地便踏入了温泉。   身子一下去,温暖的温泉活水,一下子便将黎青颜的肌理打开。   舒服地让她心里的烦扰瞬间淡去。   微微靠着被温泉水浸泡得暖和的山背,感受温泉活水在她身体上穿来荡去的感觉。   这一刻,黎青颜微微阖眼,决定放空自己,先享受完,再考虑那些复杂为难的问题。   可,想享受的黎青颜,注定今夜享受不了。   因为,没过多会——   那黑色小门突然有了动静!   ——   黎青颜本是阖眼享受着,舒服得都有些犯困了。   可突然,她听到了一阵开锁声,下意识给她吓个激灵。   但因为她中途困顿,反应有点慢,等她想去捞衣服的时候,门已经开了一个缝。   黎青颜一惊,快速抄起衣服,塞到山背上一个隐于暗处的洞口里,自己则大吸了一口气,将整个身躯,陷入了温泉水中。   陷入温泉水的黎青颜,心里又急又慌,脸上烧红烧红地,也不知道是泡了温泉水的缘故,还是尴尬臊得。   现在她只期盼进来的那个人,能快点离去。   可事情往往出乎黎青颜的预料。   尤其是今夜,简直是惊喜和惊吓的伴随。   黎青颜憋气儿的功夫,并不算太好,而且整个人呆在温暖的温泉水里,她脑子越发有些昏沉。   她略微睁了睁眼,透过透明的水层,并没有发现,外面有人的踪影。   黎青颜眼神游移了一下,想着那人是不是走了。   而且,她也需要换气了。   所以,在下一个瞬间,黎青颜贴着山壁,动静极小地悄悄浮出水面。   果然,她眼前无人,而且那个黑色小门,也锁得好好的。   黎青颜红潮的面容上,有明显地松气,只当那人走了。   想着赶紧从洞口里拿衣服走人。   可她刚准备动作,就听见山石之后,忽然传来一阵入水声。   黎青颜微愣,下一刻脸色由红转白,被吓得。   那个人…居然也下来泡温泉了!   黎青颜眉眼皱得紧巴巴,跟个小老太婆一样,沿着山壁赶紧悄悄看过去。   她还是略微有点洁癖的,而且她都脱光光了,想着跟一个陌生的人,不论男女,她心理上都有些接受不了。   要是个油腻大叔,那不更是完蛋,估计她得做好几个月的噩梦。   可等黎青颜真正看到那人时,她心里的堵挺一下子换成了伴随着心惊肉跳的害羞。   她眨巴了下眼,知道自己该收回目光,可就是收不回。   眼神黏在少年光洁白皙的身体上。   夏谦平时穿衣看着有些瘦弱,没想到底子并不算弱,虽然白皙,可依旧是肩宽腰窄,即使皮肤白皙到发光,也隐隐能看出不错的线条,是个有料的。   此时,夏谦散了墨黑的长发,随意仰躺身后的山壁上,墨色的发丝一大半垂于身后,另有几根顽皮地落在胸前。   落在…夏谦胸前可人儿的红豆上。   再加上被温泉水温暖的泛红的脸颊,原本单纯的眉眼,也笼罩上了一层迷离朦胧,怎么看都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勾人意味。   黎青颜如何都没想到,跟她一起同泡温泉的是夏谦,还是展露出如此销魂一面的夏谦。   一时有些呆呆地愣在当场。   约莫就呆呆愣了两刻钟吧,眼睛一眨不眨地那种。   身体倒是越来越燥热,热的黎青颜面色越发红润,脑袋也有点晕乎。   不过也因为身体的反应,黎青颜终于清醒,赶紧晃了晃脑袋,想将刚刚销魂的夏谦从脑袋里晃出去。   不行不行,她得赶紧走才是,要是在这被夏谦,不仅会曝光她的秘密不说。   她极有可能被当成偷窥狂。   黎青颜略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嗯,完全接受无能。   即使掉马,也不能这么赤城又奇葩地掉马呀。   如若真成了那样,她恐怕这辈子都没脸见夏谦了。   黎青颜这样想着,赶紧挪动位置,想去洞口摸她的衣裳,穿上逃跑走人。   一气呵成。   在脑海里演练的十分完美。   只是,行动起来就……   黎青颜刚踏出一步,忽然胸腔一阵恶心郁闷,再下一刻,她便失去意识。   ——   夏谦所住院落离天然温泉有一道快捷的暗道,他每次皆是从那条暗道而进。   今日也不意外。   早先同黎青颜分别之后,夏谦依旧压抑不住心头的躁动,连明尘大师都夸他心思沉稳,宛如同龄之人,眼下却像个真正的毛头小子一般。   为一个女人,辗转反侧,心潮澎湃。   夏谦想着睡不着,索性去泡泡温泉,聚聚困意。   只是他刚泡了一会,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山石之后,传来一声巨大的“砰”声。   夏谦当下眉目一凛,本是纯真的面目闪过几丝冷意和阴骛。   手下意识摸向一旁衣服上腰侧的小竹筒。   竹筒里装着世间剧毒的“雪银蛇”。   “雪银蛇”速度奇怪,远超常人,便是顶级内功高手,也防不胜防,而且只消一口,便能又快又狠地置人于死地。   夏谦因为身体原因,无法修行武功,所以身上必然留下了防身之物。   “雪银蛇”便是其中之一。   夏谦拿着装着“雪银蛇”的小竹筒,披了一件锦袍,快速往山石后移动而去。   只是当她看到半倒在山石边,青丝遮面的俊秀人儿时,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小竹筒。   夏谦眼前的黎青颜,墨发散了一背,另外一半浸入在水里,随意漂浮着。   酡红色的面庞,微微阖眼,带着温泉水蒸腾的水意。   宛如误入凡间的小仙女。   夏谦被着实惊艳了一下,可在惊艳之后,立马注意到了黎青颜的眉头紧蹙。   想来是温泉泡得时长过久,泡晕了。   等等,久?   夏谦似是想到什么,看了看眼前的温泉水。   然后,唇角不自觉诞开一丝愉悦的笑意。   只是夏谦有心想把黎青颜抱到靠边的位置,却在凑近黎青颜后,略微有所停留。   然后,眼神渐渐幽深。   停留在那漂浮的水面之下,若隐若现的雪山红梅。   下一刻,夏谦顿时停住了脚步,快速起身,别好衣裳,朝温泉外走去。   天然温泉,是他的隐蔽地,所有暗卫不得接近。   这也是他放心让黎青颜过来泡的原因,只是没想到,两人今日竟是凑巧。   等走到温泉院落的拱门口,夏谦出声,唤了一句。   “黑鹰。”   也就是乌木真正的名字。   很快,乌木的身影,便出现在夏谦旁边,恭敬道。   “主子。”   夏谦快速道。   “去把秋平引到温泉那去,切记自然。”   乌木虽不知其意,但也快速应下。   只是他刚准备离去时,身后的夏谦却又补了句。   “只秋平一人可进温泉院落,你等所有暗卫,皆在外候着。”   “——闭着眼睛候着。”   夏谦忽然补充的奇怪要求,让乌木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等他再次抬头时,自家主子已然走回了温泉院落。   只是没朝着温泉而去,而是去向了院落旁边的楼阁。   ——   黎青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而且是在夏谦给她安排屋子的床上。   她起初意识还不算灵醒,直至真正灵醒后,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担心“尖叫”引起旁人的注意。   而黎青颜一有动作,外间守了黎青颜一夜的秋平,立马进了来。   眉眼比黎青颜还担心警惕。   黎青颜一看到秋平,就跟看到救星一样,快速着急问道。   “秋平,我昨日怎么回来的?”   秋平一听,脸上虽然严肃,但到底松了口气。   “世子爷莫怕,是小的帮你穿好衣服背回来的。”   不过说完,秋平也不忘提醒嘱咐黎青颜。   “世子爷,您这回也太不小心了些,即使是半夜,这也是别人的庄子,怎能随意脱衣。”   秋平担心了一晚,将黎青颜背回来后,守着黎青颜一夜没睡,就怕再生什么事端。   黎青颜现在想起来,当然知道不对,只是那会心情太过烦躁,她急需一个能镇定她心情的方法,也就欠了考虑。   而且……   黎青颜眉眼略划过几分着急。   “那你寻到我之时,可有看到其他人?”   话音一落,秋平脸色顿时一变,看着比黎青颜还慌。   “当时,还有其他人吗?”   “是谁?”   “难道……”   秋平眼神落在黎青颜身上,尤其落在她胸前,眼里藏着几分惊惧。   不过,黎青颜瞧着秋平这幅模样,倒是有了结果。   秋平没看着夏谦。   可虽有了结果,不代表黎青颜心里就踏实了。   她眉头轻轻皱紧,眼里明显有忐忑紧张不安。   所以,夏谦到底发没发现她? 第123章   这个答案, 黎青颜并没有很快得到结果。   因为那日清晨,她于温泉山庄醒后, 便被告知夏谦有事已经先走一步。   回去之后,倒是有见过夏谦,但他好像匆忙的紧,专心学习什么, 黎青颜找过几次,也被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回来, 但黎青颜却也所见, 眼前的“夏谦”对她没有任何羞涩之意,所以, 她便只当夏谦是真忙, 也不好过于打扰。   伪装成“夏谦”的替补暗卫心里苦:他谨遵主子吩咐, 不能同黎世子过于亲近,可他为了躲黎世子,抄书抄的, 握笔的茧子都快覆盖握刀的茧子了,天知道,他都多少年没摸过书本了。   而真正的夏谦此时在南华寺某处,进行着他该进行的事。   明尘大师却在外面的金莲花池中喂鱼,一边喂一边还有些打趣道。   “年轻人啊,就是火气太旺, 要补补身子啊。”   而黎青颜被烟雨先生正式收为“关门弟子”的消息, 也很快在国子监里传开了去。   虽然不知两人最后加考的那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改变了烟雨先生,也改变了黎青颜的注意。   毕竟一开始黎青颜可是说不为烟雨先生关门弟子的名额而来。   不过,大多数人也没有什么不服气的情绪,当时,黎青颜在众人皆在的场合,所说的那番言论,亦使在场大多数人很是动容。   只也有眼红的,道那黎青颜自视清高,不还是为了烟雨先生“关门弟子”这一名头背后所带来的利益点头答应了嘛。   但小部分的流言蜚语,对风头正劲的黎青颜一点影响都没有。   烟雨先生收“关门弟子”一事,确实影响颇大,倒不愧于他当世第一大儒的身份。   就连当今圣上也有所耳闻,听完之后,便想见见黎青颜,这个烟雨先生新收的关门弟子,只是被烟雨先生硬气地挡了回去,只道还未出师,不足以面圣。   不过,“黎青言”三个字,算是在圣上心里打了个记号。   但也因为拜入烟雨先生门下,黎青颜这段时间也很忙,忙着拜师礼,忙着应酬,忙着应付国子监的学业。   等到真正清闲下来后,黎青颜终于有时间去做原身吩咐的事了。   国子监难得放假,黎青颜没有归家,而是直奔南华寺而去。   和秋平坐上黎府专用的马车后,秋平有几分不解。   “世子爷,您平日也不拜佛的,去南华寺作甚?”   一边说着一边给黎青颜准备果脯糕点盘子放在马车的案桌上,黎青颜顺手从里面拿了一个梅干,酸甜可口的滋味一下子在味蕾中诞开,让黎青颜此行的忐忑紧张少了一些。   黎青颜看向的窗帘外,一棵棵高大的树木,因为急行的马车,而快速退后。   树木是不动的,可在眼里却是后退的。   如若她还是原地踏步,就会像这树一样,不断后退,被旁人走在前头,反制于她。   解决她和原身的问题,便是往前迈步的开始。   黎青颜悠悠叹口气道。   “就是想走得快一点。”   当然,秋平是听不懂的一脸莫名。   ——   今日国子监放假并不是赶到众人皆休息的日子,但前来南华寺上香的人依旧很多。   足以证明南华寺的香火鼎盛。   落了马车,黎青颜和秋平出了来。   深秋快入冬的时节,盛京已然进入了“哈气似白雾”的温度,要温度也要风度的黎青颜,今日穿了一身云锦纹白色锦袍,外罩紫兰绒鹤氅。   看着整个人像秋日里的一朵冷傲带彩的格桑花。   引得周围人频频回头,若是认出的,会惊呼一声,黎青颜容貌同才名不相上下。   若是没认出的,则是惊叹这是哪家俊美的少年郎。   黎青颜信步而上,这一回,她因着心中有事,对南华寺倒是多有注意。   这不,一眼就瞧着,南华寺大门里面的山门殿前,有一个巨大的黑棕色水缸。   里面有几片碧绿的荷叶,盛开着几朵粉白的莲花。   虽不是如金莲花那般惊奇,但“秋日莲开”,亦是一道奇景。   不少往来行人,都对着一水缸的莲花多有惊奇,频频顿足。   黎青颜亦然,她朝着莲花水缸的位置走近了些,想瞧瞧这是真花还是如何。   只她凑近之时,不知为何,那水缸中的莲花,似乎更娇嫩了些,但变化太过细微,谁也未曾发现便是。   而黎青颜凑近后,定睛一看。   诧异下意识浮眼。   还真是真的莲花?   可就不知,南华寺如何能做到秋日开莲?   恰巧这时,有一小沙弥,路过此地,黎青颜招呼了他道。   “这位小师父,烦请留步。”   穿着茶褐色僧服的小沙弥停步,见着眼前漂亮的人儿,心头忽一恍神,然后赶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暗道自己还是修行不足。   然后才是道。   “不知这位施主何事找小僧?”   黎青颜这才将缘由说了出来。   小沙弥一听,一点都不惊讶,想来问过他的人已经很多了,平静地双手合十回道。   “此莲花水缸,乃是我寺明尘师叔所养,以功德钱为养料生长,好在各位施主们诚心做功德,这莲花才能在秋日盛开,这般奇景,皆是施主们诚心打动上天。”   以前是无神论者,现在是半神论者的黎青颜,听得一脸懵逼。   原以为是有个什么原理,谁料小沙弥竟扯到功德钱上。   黎青颜往那水缸底部扫了一下,果真是有许多铜钱。   但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秋日开莲吗?   以前的黎青颜或许不信,只当是骗钱的玩意。   但她现在自身经历了如此奇异之事,自然也有点半信半疑。   而当黎青颜听到是明尘大师所为,那这五分信,也快成了九分,最后一分留给真正见过明尘大师再确定。   是的,此行,黎青颜的目的,便是来找明尘大师。   这位同原身有过过往的人。   据原身所言,她幼时曾见过明尘大师一回,当时明尘大师同她算了一卦,算出她十六岁时会遭逢一大劫难,只原身当时因为另一个原因,根本不信,那时还小,也没听过明尘大师的名头,只当是个骗子和尚。   这事过过也就忘了,直至她十六岁时,真正出了这档子事,她才想起来,她同眼下连皇帝都敬畏三分的明尘大师,曾经有过交集。   不过,黎青颜听完有一点倒是挺奇怪的。   既是原身的记忆,为何她却一点都不知道这个明尘大师的存在?   该不会是……   黎青颜瞳孔微微放大。   ——   黎青颜既是来寻明尘大师,自然也便一起询问明尘大师所在何处。   小沙弥到底年轻,不太会隐藏情绪,表情有片刻的诧异,黎青颜疑惑,蹙了蹙道。   “小师父,怎么这般表情?”   小沙弥回神,眨了眨眼,道。   “今日早先小僧出早课时,曾遇到明尘师叔,他对小僧说过,今日会有人来寻他踪迹,让小僧为那人引路。”   “这如何值得惊讶?”   在黎青颜看来,每日来寻明尘大师大师的人,不说几百也有几十,这算不得什么预测。   闻言,小沙弥脸上有片刻的脸红。   “师叔说,那人生得天下第一等的好看,小僧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分辨的出来。”   黎青颜一听,果真也同小沙弥一般诧异脸。   只不过,诧异的点跟小沙弥的点不太一样。   没想到,佛门中人,也还是很有审美的嘛。   两人此番交谈后,小沙弥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黎青颜随他而去。   只黎青颜临走时,想了想,转了身,从腰侧的荷包里摸出三枚铜钱,双手合十,将三枚铜钱置于手中,双眼微阖,鼻尖轻点,然后快速将手里的三枚铜钱投入了眼前的莲花水缸中。   从头至尾,动作清雅,仙姿玉容,仿若青云出岫。   成了南华寺一道足以入画的靓丽风景。   黎青颜心头贼琢磨,既然这莲花能有如此奇观,说不准还真挺灵验,那就保佑她此行有所收获吧。   而此时的黎青颜尚且不知,在她走后,有一道炙热火辣的目光,追随着她的紫衣背影。   不住感叹。   “大燕竟有如此绝妙之美人。”   ——   黎青颜不太认识路,遂嘱咐身后的秋平好生记路,自己则专心跟在小沙弥之后,左右观察着。   不过,这一观察,倒是让黎青颜心里犯了难。   南华寺各个院落,怎么都长的差不多呢?!   那她想再次去往上一回的“金莲花池”,岂不是希望渺茫?!   秋平在黎青颜身后认真记着路,看前头自家主子脸有难色,又左右四顾,只以为是为南华寺复杂的地形犯愁。   秋平自信地挺了挺胸脯道。   “世子爷,您就放心交给小的记路,别的不说,小的记路,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手。”   可秋平话音一落,黎青颜脸色更加沮丧了。   只恨上回没把秋平带着。   就当黎青颜沮丧找不到“金莲花池”时,三人已经行至一雅致的禅房门口。   前头的小沙弥回头,同黎青颜道。   “黎施主,明尘师叔就在里面,您可自行前去,小僧便送您到这了。”   一路相谈,小沙弥已然知道这位好看到不似凡人的施主是长平侯府的世子,黎青言。   黎青颜向小沙弥回以淡淡一笑,表示感谢。   然后快步上前,准备敲门等候。   而秋平也紧跟着黎青颜身后,只她刚没走几步,就被小沙弥拉住。   “这位小施主,还是随小僧去外头等候吧。”   “明尘师叔只见有缘之人,若有旁人增绕,恐会妨碍打扰明尘师叔和黎施主之间的交谈。”   秋平一听,脸上划过一丝不太乐意,这个小沙弥的意思不就是变相说她是闲杂人等嘛。   她可是世子爷最贴心的心腹,在黎府多少人都得敬着她,这小沙弥倒好,还嫌她是个碍事的。   只秋平刚准备发作于小沙弥,耳边忽然听到自家主子清冷的声音。   “秋平,听这位小师父的话,去外面等我。”   “……是。”   自家主子发了话,秋平再不甘愿,被落了面子也得同意。   两人不一会便走了,留黎青颜一人在禅房外面,面上若有所思。   明尘大师是不是真喜欢清静,黎青颜不得而知,但显然他想要一次同黎青颜单独的对话。   黎青颜思绪划过,略微整理了下表情,将原身的高冷范儿,发挥出百分之百,才抬手准备敲响眼前的禅房大门。   只是,她手还未碰到禅房大门上,里面就有一道沉实却有力的声音传来。   “黎施主,进来吧。”   饶是黎青颜再怎么装高冷,在听过又经历了关于明尘大师这一系列的惊奇之事后,内心也不免有些咂舌。   咂舌的同时,又暗自想着,难道是刚才动静太大了,被明尘大师听见了?   但不管怎么想,这会黎青颜已然推开了眼前的禅房大门。   脚步微抬,但在迈下去时,有片刻地停顿。   就不知,这一迈会不会改变一生?   又是改变谁的一生?   当时的黎青颜,这般想到。   ——   待进入禅房之后,黎青颜入目便是一个巨大的画有大小佛像的屏风,黎青颜绕过屏风,眉眼微扫。   禅房内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个规整摆好的打坐蒲团,还有一些桌子和书柜,书柜里塞满了满满的书籍。   想来,应该是经书一类。   但却没有见到明尘大师的身影。   她又往里走了几步,才发现这个房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外面的打坐室,也就是黎青颜所在之地,另一部分则隐藏在一个小门。   黎青颜在打坐室内扫了一圈,见没人,约莫猜测明尘大师在小门之后。   她下意识推门而入,却见其里是一间茶室,室内渺渺升腾着热茶晕染出来的香气。   一身着灰衣僧服,带着僧帽的和尚背对着黎青颜,他面前有一棋盘。   想来这应该就是明尘大师。   只不过,这背影略微有些眼熟,黎青颜眉宇间划过一丝奇怪。   黎青颜推门而入之时,声音不算大,但也是有所响动,但明尘大师却未有转身,也没说话,就保持着端坐在棋盘面前的姿势。   自己本是有求于人,黎青颜便主动上了前,走到明尘大师身边,恭敬地行了个礼道。   “见过明尘大师。”   不过,黎青颜垂眸行礼,不得见明尘大师真容。   可耳边却听到明尘大师的声音。   “黎施主,不必多礼,反正我二人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黎青颜没抬头,只以为明尘大师说的是幼年的那次,心里记着原身的话,让她同明尘大师好生道个歉。   毕竟当年,原身把明尘大师当成骗子,出言斥责,有所冒犯。   黎青颜依原身所言,接着道。   “上回青言年幼,对明尘大师有所冒犯,还望明尘大师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青言一回。”   只是,黎青颜话音一落,明尘大师倒是轻轻“咦”了一声。   “上回,我与黎施主相处甚欢,何谈冒犯,又何来原谅?”   黎青颜下意识一愣,微微抬头,正好撞入明尘大师似笑非笑的眼。   然后诧异一下子充斥在了黎青颜的双眼。   然后眼神落在了明尘大师的灰衣上!   等等!灰衣?!   黎青颜着才明白为什么先前她会觉得明尘大师的背影眼熟。   因为眼前的明尘大师,同早先她在金莲花池外遇到的扫地僧,长得一模一样。   就是让黎青颜当心桃花的那位怪异扫地僧。   回忆结束,黎青颜这才明白她嘴里的“上回”,和明尘大师嘴里的“上回”,不是同一回。   难怪,上回算的那么准。   对于今日的正事,黎青颜越发有了信心和底气,这最后的一分,她算是信了。   明尘大师,是有真本事的。   黎青颜收回诧异,快速整理表情道。   “前些时日,青言竟然没能认出明尘大师,还望大师莫怪。”   明尘大师却是笑笑。   “是吗?我还以为当时的我之于黎施主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   黎青颜身体一僵,原身和她虽然皆是知道明尘大师有真本事,可此事事关重大,尤其对于黎青颜而言,她真怕轻易出口,就被当成妖邪。   可她今日来,就是为此事而来,出口也是早晚的事,只是说多说少的问题。   一时,她斟酌着该暴露多少才对,沉默了片刻。   倒是明尘大师见状,替她解了围道。   “且先坐着说话吧。”   黎青颜想了想,还是坐在了明尘大师对面。   出家人的茶室,连坐的地位都是草编的蒲团,看着朴素的紧。   黎青颜却一点没嫌弃,衣摆一甩,便跪坐了上去。   棋盘上的黑子白子,已然是正在厮杀的状态,而屋内却只有明尘大师一人,想来是明尘大师自己左右手博弈。   黎青颜略想了一下,目光便从棋盘移到了眼前的明尘大师身上。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提起今日之正事。   她想了想,明尘大师既然有真本事,实话实说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而且明尘大师提醒过原身一回,也提醒过黎青颜一回,又是得道高僧,黎青颜不太认为他是恶人。   “明尘大师,我……”   只她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明尘大师打断。   明尘大师唇角微勾,古井无波的眼清清亮亮地直视着黎青颜,仿佛一眼便能将黎青颜看穿。   他道。   “黎施主远道而来,如若不急,可否同明尘手谈一局,平素也难有人来同明尘下棋,自己同自己博弈,到底无趣的紧。”   黎青颜一听,刚想答应,可目光扫到眼前的棋子又是一顿。   她…真的不太会下棋。   原身虽然会,但下棋讲究谋略,这不是光继承记忆就能学来的。   可她又不是太愿意扫了明尘大师的兴,毕竟她这回是有求的那一方,可不得让明尘大师高兴高兴,才好说接下来的请求。   于是黎青颜想了想道。   “不若让青言教明尘大师一种新的玩法。”   明尘大师略微挑了挑眉,顿了一会,笑道。   “亦可。”   黎青颜将棋盘上的棋子,都重新分门别类放回棋盒中。   然后抬眸同明尘大师道。   “明尘大师为主人,便执黑棋可好?”   黎青颜有心让明尘大师,她推荐的这种棋类玩法,在后世经过计算证明,黑棋先手,必胜局的几率很大。   谁料明尘大师却是早先预料一般。   “不必,以玩法而言,黎施主为主,还是由黎施主执黑棋为好。”   见明尘大师这么说,黎青颜也不好多拒绝,只得拿过装有黑棋子的棋盒,置于身侧。   随手下了一个不是必胜开局的位置。   明尘大师紧追其上。   两人互有包围,阻断第五子的连成。   是的,黎青颜教给明尘大师的玩法便是在现代老少皆宜,通俗易通,上手简单的智力游戏——   五子棋。   明尘大师虽从未玩过,但也只是一开始略有生疏,后面便开始游刃有余起来。   便是黎青颜在现代是个五子棋高手,QQ游戏战绩几千场没败过,也明显感受到了明尘大师带给她的压力。   怪了,下个五子棋还有压力了。   而就在下一个瞬间,黎青颜忽然一愣,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错漏了明尘大师的一个四子,但那个位置极其隐蔽,不知明尘大师能否发现。   虽然,一开始黎青颜是有心想让明尘大师的,但到了现在,她的胜负欲倒是被激起来。   不让,说什么都不让了。   而幸运的是,明尘大师确实没发现那四子,黎青颜嘴角一勾,明尘大师见着欣喜的黎青颜,却微微眯了眯眼。   接下来就容易多了,很快打败了明尘大师。   明尘大师将手上夹的白棋归于棋盒道。   “黎施主果真厉害,明尘佩服,此玩法虽同围棋大有不同,但也颇为有趣。”   “哪里哪里,是大师承让了。”   黎青颜谦虚着,赢了对手,可不能在对手面前表现的太过骄傲。   虽然这够让她吹一辈子牛逼的,她居然靠“五子棋”赢了连皇帝都敬畏三分的明尘大师。   诶嘿嘿嘿,嘴角你给我停住,你是个成熟的嘴角了,可不能上扬。   可明尘大师的下一句,却让黎青颜忍不住的笑意,僵在脸上。   “看来,黎施主曾经所在的世界,很是新奇。” 第124章   黎青颜眉眼略僵, 有些不敢同明尘大师对视,心里全然惊愕。   完全没想到,自己最大的秘密就这么容易被人知晓。   耳边又听到明尘大师接着说道。   “知道为什么明尘会让黎施主执黑棋吗?”   黎青颜身形微顿,好一会,摇头表示不知。   明尘大师看了一眼对面垂眸看着棋盘一动不动的黎青颜,脸上的笑意忽地一收,眉目间闪过一丝慎重道。   “因为, 执黑棋者, 才是棋局之主角。”   “这一场棋局, 到底需要黎施主自己去完成。”   话音一落,黎青颜眉目猛地一抬,同明尘大师撞个正着, 喉头微动,表示她压抑着紧张。   但到底抵不住对明尘大师话里的好奇。   “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不否认, 便是变相的承认, 至于承认了什么,二人心照不宣。   但明尘大师并没有接着这个话题继续, 转而双手轻抚上了一旁的茶壶, 取了两个小巧白净的茶杯,给黎青颜和他自己一人倒了一杯热茶。   然后递了一杯给黎青颜道。   “黎施主, 莫急, 先且喝茶。”   黎青颜心思完全不在外物, 下意识举起茶杯, 喝了一口,却被烫得一下子闪了舌头。   她皱了皱眉,看向手里普普通通却冒着热腾腾白气的热茶。   对面的明尘大师却忽然道。   “黎施主,你瞧,若是太急,便会伤着自己,得不偿失。”   黎青颜举着茶杯,感受到手中的灼热,面色并不算多好看,回了句。   “可时间不等人,便是我不急,旁人也会着急的。”   不论是原身,还是她在现代的妈妈和弟弟,他们都会着急的。   明尘大师看了黎青颜一眼,缓缓平静道。   “时候到了自然迎刃而解,时候未到,急也急不得。”   也许是因为明尘大师的沉得住气,稍稍抚平了下黎青颜焦急的心情。   她想了想,也不跟明尘大师扯这些虚的得不到实际结果的讨论,反而提起正事。   “且先不说,时候的事,明尘大师,我身上的问题,不知您可有法子解决?”   原身曾言,明尘大师在她幼时,算出她十六岁会遭逢大难,既然算出,该是有化解之法才是。   “一体双魂”是大难之后的衍生物,合该能一并解决才是。   带着这份期盼,黎青颜看向明尘大师。   谁料明尘大师只是摇摇头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上天做如此安排,定有其道理,解决方法早已藏在命数轨迹之中,也就是黎施主你自己的手上。”   黎青颜将明尘大师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意思她都明白,可她还是不懂,而且越发迷茫。   这怎么说了,跟没说一样。   黎青颜直言。   “可我一点都没感受到。”   “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明尘大师略一抬眉,盯着黎青颜深深地看了一眼道。   “真的不知道?”   明尘大师的眼神,透彻之极,冷不丁让黎青颜心头一咯噔,夏谦的面容在她脑海里闪过。   但又下意识自我否定,她穿书之前,根本从未注意过夏谦此人,又怎会是为他而来?!   而且,一个纸片人,有这么大的力量吗?   黎青颜略转了心思,还是归在了原身身上,莫不是为了改变原身必死的结局?!   如果,还是原身,那就更要解决她和原身身上存在的问题。   于是,黎青颜不死心又接着问道。   “明尘大师,那眼下我有什么能做的吗?还望明尘大师能指引个方向。”   明尘大师晃了晃手里的茶杯,茶水起了波澜,他却并没有喝茶,然后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在矮桌上。   “但愿这个能对你有所帮助。”   黎青颜顺着明尘大师的动作,眼神落在矮桌上,入目便看到了一串像是佛珠一样的东西。   只是不同于其他佛珠镌刻经文或者佛印,这一串佛珠上镌刻的全是莲花,颗颗如此。   且那莲花,是金色的!   黎青颜眼神落在佛珠上的金莲花时,瞳孔有片刻地收紧。   朱色耀眼的一粒粒佛珠,张扬似血,衬托出镌刻在其上的金莲花,仿佛是从鲜血中诞生的一般。   突如其来地,黎青颜心头一冷。   她直觉该拿,却不知为何心头会有一丝别扭的情绪。   只是看到金莲花,黎青颜一下子就想到了想再看一次的“金莲花池”,眼下,她同明尘大师,这般状况,也不妨碍她多问一句。   “大师,上回我们相遇的院落,您可还记得。”   “记得的。”   “那院落里可是有一池金莲花,不知这金莲花是有何作用,您给予我这佛珠上亦有金莲花,两者可有什么联系?”   谁料,这回明尘大师却不打算直言,只神秘地回了句。   “天机不可泄露。”   但瞧着黎青颜面上明显失望的消息,明尘大师还是透露了另外个讯息。   “那池金莲花,并不是南华寺之所有物,或许你该问问那池金莲花的主人。”   至于黎青颜问主人是谁,明尘大师便又回道那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只道答应为其保密,不能透露。   意思,还是要黎青颜自己寻找。   冥冥中,黎青颜只觉金莲花池的主人,将是关键线索,也许能解开她为什么会穿书来到这里,为什么会和原身存在一体双魂的原因。   思及原身,黎青颜不由为原身多问了一句。   “大师曾言‘她’于十六岁时会遭逢大难,会否之后,我寻到了解决方法,此难亦算化解?”   黎青颜私心并不想原身因为她的出现而出什么事。   明尘大师闻言,把着茶杯的手僵了一下,眼皮微抬,依旧是古井无波的眼直视着黎青颜,可那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不同。   像是…怀念。   只当时的黎青颜着急于自己的心事,并未有发现。   许久过后,只听明尘大师轻声道。   “待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之时,便是劫难化解之时。”   黎青颜听这意思,只当她寻找到解决办法,原身的劫难自然迎刃而解。   想了想,便拿起放在桌上的朱色佛珠。   起身,准备拜别明尘大师,准备回去靠着这串佛珠,看看能不能找到解决办法。   只黎青颜起身时,明尘大师忽然又补了句。   “黎施主无事,可以多听听‘她’说话。”   这怎么说?!她和原身还无法建立起有效沟通好吧。   可念头一起,黎青颜眼神忽然落在了手中的佛珠上,眼神顿时亮了亮。   面上划过几分欣喜,这回终是真挚地朝明尘大师行了个大礼。   然后便是离去。   但很多年后,黎青颜想到今日同明尘大师的这番对话。   才明白明尘大师那句“解铃还须系铃人”的真正意思。   ——   而黎青颜走后不久,明尘大师这里却多了又一个不速之客。   明尘大师当时看到此人时,心头悠悠叹了口气。   希望这一回,会有所改变吧。   回程的路上,黎青颜小心将从明尘大师那里得到的佛珠戴着手腕上,朱色的佛珠,缠绕在白皙的手腕上,越发显得色泽通透。   这么看,黎青颜还挺喜欢的。   然后黎青颜将衣袖放了下来,虽是好看,可她现在是个男儿身,戴着这么艳丽的佛珠,难免有些娘气。   过了一会,黎青颜眼珠微转,一手探入戴着佛珠的手腕上,轻轻摸了摸佛珠。   然后眼神划过一丝疑惑。   好像也没感觉出不同呢。   明尘大师所给之物,显然是个什么灵物,具体功效,如果黎青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能同原身沟通之物。   可刚刚她戴上之后,在心头唤了几声原身,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难道还要学小说里,滴血不成。   黎青颜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果断摇了摇头。   灵物岂能被凡人血液污染。   但背后的原因嘛……   她怕疼。   ——   当夜,黎青颜并没有回国子监,而是回了家,想着今天就好好回去休息,待明日再早点去国子监。   恰巧,她一回来,听说,黎青堂也放假了。   正好,黎青颜也有事找黎青堂,而此时黎青堂正在祖父那里,黎青颜寻思便一起见了。   黎青颜到祖父院落时,正巧瞧见黎青堂同祖父其乐融融相处的一幕。   不太忍心破坏这一幕的黎青颜,想了想,决定之后再询问黎青堂上回小厮一事。   谁料,黎青颜刚一走近,先看着她的黎老侯爷,赶紧起身,蹦蹦跳跳就往黎青颜方向而去,抓过黎青颜手腕就往前带。   嘴里还不住嘟念。   “我就是说读书是个坏人,还有国子监是个坏人,颜颜说好了这段时日要抽空陪我做绿豆糕,被这两个人拦着,都不能来陪我做绿豆糕了。”   “但没事,我自己也可以做。”   “来,颜颜快坐下,尝尝祖父的手艺。”   说完,就拉着黎青颜坐在石凳上,从桌上拿起一块卖相不算太好看的绿豆糕,就准备往黎青颜嘴里塞。   黎青颜并没有嫌弃,反而一口吞了下去。   看着眼前头发糟乱,眼神仿若小孩的黎老侯爷,心头渐渐涌起一股暖意。   这就好似在现代时,自己刚出社会时,逢人谨小慎微,怕被竞争对手比下去,加班工作,在外经历着社会的风雨洗礼,一身疲惫回家后,吃到妈妈准备的暖心晚餐时的感动。   家,永远是柔软的港湾。   不论是现代的黎家,还是眼前的黎老侯爷的别院。   只是看到这样的黎老侯爷,更坚定了自己一定要快点找到解决办法,让原身得以不受损伤的回来。   她看了一眼挂上了月牙的屋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黎府,恐怕再经不得任何一点打击了。   而她能护一时,便护一时吧。 第125章   黎青堂自然也瞧见了黎青颜, 只是他真是没脸见黎青颜。   这会简直羞愧得就要钻洞了。   黎青颜见他这幅模样,明白他应该是知道了上回的事。   同自家祖父寒暄了几句,给黎青堂示意了个眼神,便带着黎青堂先走一步。   出去之后,两人找了个隐蔽的亭子,屏退了贴身小厮,黎青堂连忙起身, 躬了半身, 给黎青颜行了个大礼。   “世子堂哥, 是青堂识人不清,竟用了那么贪钱小人,害得世子堂哥误中奸人陷阱, 以后青堂身边只留冬宁,不对,冬宁也要由世子堂哥检查清楚底细人品后, 青堂才能用。”   黎青堂嘴里的冬宁, 便是他的贴身小厮。   黎青颜却起身扶起眼前的黎青堂道。   “此事错不在你,是我疏忽, 我并没有因此怀疑堂弟。”   黎青颜此时确实没有怀疑黎青堂, 这次回来,也是想提醒他注意一下身边人, 事情都已查明是范明成和乔华所为, 她自然不会怀疑到黎青堂头上。   不过, 黎青堂竟然这么清楚知道这事, 想来是有人告知。   黎青颜拎了拎眉,此事,若说谁知道,除了范明成,乔华和她以外,便只有一个答案——   救了她的那个人。   黎青颜眨了眨眼,快速问道。   “二堂弟,你所知的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黎青堂还处于黎青颜竟然这么容易原谅他而且信任他的感动中,胖地不怎么能看清楚的眼睛有些微红意。   见黎青颜问他,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   黎青堂胖乎乎地脸上有一丝为难。   “不是人告诉我的。”   “嗯?”   “那日,我在书院一醒来,就将窗边放了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上面说世子堂哥因为被我的小厮海树以我的名义将你骗入了他人的陷阱,幸而最后脱险,才没酿成大错,那字条上的人,让我之后切记小心筛选身边之人。”   黎青堂没说,字条上的话语气可没像他这般温和,完全是一副威胁语气,只道再让他发现,黎青颜因黎青堂或黎青堂身边之人受伤害,就拿他是问。   而黎青颜听完,却陷入沉思。   虽然原身曾说过,此人虽救了她,但不一定是友方。   但眼下,他还专门去叮嘱黎青堂,显然是担心她再次因为黎青堂或是黎青堂身边之人受伤害。   这种情况,要么就是黎青颜有利用价值,要么就是真正在暗处关心着她。   黎青堂隐藏了纸条的凶狠语气,所以,黎青颜在两种可能中摇摆不定。   但想到后一种可能,黎青颜不由大胆猜想,莫不是她哪个大佬暗恋者?   ——   最近,盛京倒是有了几件大事。   其中之一,便是苍国王子来访大燕,以求双方达成友好联盟,为了促进两国的友好交流,决定让苍国王子在国子监交流学习一个月。   黎青颜初听这个消息,心头又是一凛。   差点把靳相君这个露水情人给忘了。   原书中,也确实有这么一段情节。   苍国王子来大燕学习的那一个月,同靳相君伪装的靳离在一个班,靳相君知道苍国这位王子,将来有可能登上帝位,寻思先提前拉拢一下关系,为以后铺路寻求一下外部力量的支持。   谁料这拉拢拉拢着,竟然在某一次被苍国王子发现了靳相君的真容,苍国王子有一个特点,极其爱美人,一下子就被靳相君迷住了,同时也答应了帮她隐藏身份,连本来自家父皇交代的任务,要娶一个大燕公主回来的事,都给忘的一干二净。   之后,苍国王子离开大燕后,还对靳相君很是恋恋不舍,两人常有书信往来。   而且,靳相君对处理男人关系很有些手段,即使之后嫁给了二皇子,还周旋于那么多男人中间,也没能让苍国王子对她忘情,反而有种得不到更惦记的感觉。   所以直到有一回,渐渐掌握了大权的靳相君偶然巡视某一个州,正好碰上在那里散心的苍国王子,那时,苍国王子已经成了苍国君主。   两人年少时那一点火花,再加上漫长的时间催化剂,一下子烧得噼里啪啦,火光四射。   不过,苍国王子也是靳相君这几个男人中,唯一完全不在意靳相君的情感关系的人。   他自己后宫还有一堆女人呢,两人将及时行乐,专注当下,发挥得淋漓尽致。   就像是隔壁家阳台露出的娇艳玫瑰,时不时去嗅一嗅,更觉芬芳。   回忆到此结束,黎青颜刚刚虽然心里咯噔了下,但这回她还是放心的。   苍国王子既然不在意靳相君的情感关系,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杀原身的人。   算是个安全人物。   至于,他要怎么跟靳相君勾勾搭搭,那是他们两人的事,黎青颜根本不想掺和。   可谁料,剧情发展又开始不对了。   当黎青颜看到出现在自己学堂的脸庞极具异域风情的苍国王子时,有点没法思考。   本该同靳相君一班的苍国王子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班上呢。   而苍国王子耶律漠同样惊讶,他没想到,竟在此地同他心心念念的美人重逢!   原来那日,耶律漠初来大燕,便被底下的官员带到连在苍国都极为有名的南华寺,想祈福一番。   谁料,竟在那里遇到了往莲花水缸投功德钱的黎青颜。   苍国王子极爱美人。   黎青颜这般容颜的美人,堪称他平生仅见。   他自然,一眼便惦记上了。   耶律漠之后,当然有所打听,只他打听时的表述,因为某种原因,有些不准确,没有找到对应上的人。   没想到,竟是阴差阳错,在国子监遇到了想遇到的人。   一时,耶律漠看向黎青颜的眼神跟他的名字完全相反,热情到在场人都无法忽视。   黎青颜还沉浸在为什么耶律漠会跟她在一个班的诡异和震惊中,没有注意到耶律漠看她的眼神。   可关注着黎青颜的几个男人,可是注意上了。   一时,三人同时凝眉。   尤其是归来的夏谦,表情犹如做了错误决定的便秘。   而其他人,不知耶律漠的想法,只当他是被他们大燕朝盛京第一才子黎青言的风华震慑住了。   这会儿,助教正在左右张望,准备给耶律漠排个位置。   他随手指了一个空的靠前的位置,想让耶律漠去坐。   可耶律漠却指了指白景书的位置道。   “周助教,我能同这位学生换位置吗?”   他看过的,这人的位置在美人的右手边,离美人好近。   然而他的话,却换来了白景书的面色一沉。   夹在两人中央的周助教额尖微微冒汗,眼眸闪烁。   一个是苍国王子,一个是世家领头人白家的嫡系子孙,周助教谁也得罪不起。   这个苍国王子怎么尽给他出难题。   周助教想了想,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要不,您问问这位学生的意见?”   耶律漠一听,便直接朝白景书走了过去,周助教给他找的位置,也是个极好的位置,两人交换不亏的,耶律漠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大燕官话道。   “这位同学,我能同你换个位置吗?”   “不能。”   白景书想都没想,冷漠地回了他一句。   耶律漠脸上明显一愣,他没想到有人竟敢这么直白地拒绝他,当然他现在还不知道白景书的身份。   而他临行前,辽国君王曾千叮咛万嘱咐他道,此去大燕,定要谨言慎行,切勿给大燕皇帝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影响两国邦交。   所以,耶律漠在受到白景书拒绝后,虽然心头有点不爽,但也只是扯了扯嘴角,装作无所谓地继续扫着座位。   后面…后面,虽然能看到美人的背影,但看不到脸,放弃。   耶律漠扫了一眼坐在黎青颜后面的季斐,然后快速掠过。   让本是准备好应对的季斐,略微挑了挑眉,隐藏在笑容背后,莫名还有些不爽。   然后,耶律漠便对上了黎青颜左边的夏谦。   看着挺瘦弱的,应该比刚刚那人好打发。   只是,耶律漠刚准备走近问。   “我能不能同你……”   “不能。”   比白景书更快打断了耶律漠,但比白景书态度好些,夏谦是笑着回应耶律漠的,只不过笑意未答眼底。   耶律漠从小在草原长大,常于动物亲近,直觉比常人敏锐。   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夏谦的敌意。   眼前之人,虽面容带笑,但却比刚刚那个家伙对他的敌意更深。   耶律漠眼神微眯,对方都释放出敌意了。   他要是再忍让,对不起他苍国第一勇士的称呼。   当下,耶律漠就摆开了战斗姿势,拳头对向夏谦的面门,刚想说。   “既然这样,那就比试赢座位。”   只他话还没说,手腕就被一只白皙微凉的手紧紧抓过。   耶律漠顺着手腕方向看过去,本是有些带怒生气看看谁敢阻拦他,却一下子撞入了他朝思暮想的美人面。   而那张美人面,下一刻有了动作。   美人朗声道。   “苍国王子,今日初来,便要在我大燕朝国子监里动武。”   “——呵,可真是对我大燕友好。” 第126章   美人说话, 合该是说什么都好听。   可若是说出的话, 是在指责他……   那也是美人说的对。   耶律漠认真地想了想。   瞬时收回了另外一只成拳的手, 转而眼神有些贪婪地看着黎青颜握着他手腕的白皙小手。   嗤嗤, 美人正在摸他呢!!!   美人不愧是美人, 连肌肤都细腻地比羊奶还滑溜。   黎青颜瞧着耶律漠看着她手的眼神, 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生寒。   正当黎青颜有点受不了时,一旁的夏谦忽地起身, 瞬间抓过黎青颜的手腕, 归在自己身后, 整个人也夹杂在了耶律漠和黎青颜中央, 挡住了耶律漠火热直视黎青颜的视线。   黎青颜下意识看向夏谦握她的手腕, 忍住不让耳根爬上红意,崩了她高冷的人设。   可心里依旧暗戳戳地想。   这可是两人自从从温泉山庄回来后,快半个月来的第一回亲密接触。   她可没有高兴呢。   而耶律漠刚准备发作夏谦这个打扰了他和他思念的美人亲近亲近的“敌人”时,夏谦淡淡瞥了他一眼,抢先一步说话,只是对象不是耶律漠,而是周助教。   “助教大人, 现在已经是上课的时辰了吧,可别耽误了大家上课才是。”   夏谦无论对谁,大多都是笑脸相逢,对周助教亦然, 面对笑得亲和的夏谦, 周助教肯定也愿意听夏谦的话, 而不是耶律漠这个“搞事”王子。   所以,周助教快速接过夏谦的话头,招呼大家赶紧上课。   各人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耶律漠瞧着美人也回去了,而且还是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琢磨着要是耽误美人学习,指不准美人会生他气,这才乖乖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等下课去找美人亲近亲近。   所以,这第一堂课,耶律漠全程都没在听,只远远地盯着黎青颜听课的背影,笑得一脸傻气。   他父皇嘱咐得让他好好学习大燕文化一事,已然被他抛在脑后。   而看似好好学习的黎青颜,其实心思也没在学习身上。   她刚刚便是觉得奇怪,耶律漠出现在她的课堂班级,而不是靳相君的课堂班级。   这说明剧情又遭到破坏了。   经过上回秋香楼得知柳图晏的恩人从靳相君变成了一个男人后,黎青颜心头有个猜想。   这回的剧情,可能又是被这个男人破坏的。   显然,这个男人同她一般,知道之后的剧情发展。   那他极有可能是另外一个穿书者,或者……   黎青颜下意识蹙眉。   【重生者】。   不过,显然这个不知是“穿书者”还是“重生者”的人,手中权利极大,能调动改变耶律漠原本的班级安排。   但就黎青颜现在观察来看,此人所有破坏,皆是围绕靳相君而言,那么便很有可能是因为靳相君受到伤害的人。   当然也不排除,是想独占靳相君的人。   但不论哪一种可能,其实同黎青颜没多大关系,黎青颜自己还有一堆事需要处理,当然也抽不出多余的心力来操心靳相君的闲事。   所以,她虽然开启了脑内小剧场,各种分析,但分析到最后,人选确定不了不说,还费死她不少脑细胞,越想越复杂。   索性,她决定不想了,反正也烧不到她身上,她就耐心等待当个观众好了。   可黎青颜想了一圈,却没想到,不论是“重生者”,还是“穿书者”,如果真要对靳相君原定的“玛丽苏人生”造成破坏。   这第一个要被开刀的就该是靳相君心头的“白月光”——   黎青言。   ——   今日的课并不算多,一个时辰也便完事,众位监生,起身送授课官员之时,耶律漠已然三两步快走,摸到了还未收回行礼手势的黎青颜身边,小声附耳说了几句。   很快就见黎青颜脸色微变,想了想,扯了扯嘴角。   “王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耶律漠怎么会拒绝美人的单独邀约,笑得屁颠屁颠就跟了上去,临走前,还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白景书和夏谦。   走在前头的黎青颜,手心微微收紧,待走到一座四处无人的桥亭才是停下。   待手心舒展开时,已然满手汗湿。   但她面上还佯装镇定,一点儿也看不出。   回头,邀请一脸喜色的耶律漠坐下,黎青颜自己也跟着坐下。   然后,黎青颜抬了抬眸子,眼底划过片刻的冷意,略带有一点怒容道。   “青言不知王子如何有此想法?但这种想法对我大燕男儿来说,可算的上是冒犯。”   耶律漠本是开开心心地跟着黎青颜出门,谁料一到了这,美人就对他生气了,   虽然美人生气也一如既往的好看,但惹美人生气的人是他,耶律漠就忐忑了。   但他不太懂。   “可美人你…你本来就是女……”   “咳咳……”   黎青颜眉眼蹙得更紧,俨然不想再听到这句话。   耶律漠顿时噤声,可心头纳闷。   明明美人就是在女扮男装,她怎么不承认呢?   这就是黎青颜找上耶律漠出来的原因,她心头同样震惊纳闷,她确定自己是同耶律漠第一回见面,那她是哪里露出了马脚呢?   黎青颜还不知道耶律漠在南华寺就盯上她了。   黎青颜想了想,决定先试探一下,耶律漠是不是真的发现了她的秘密,继续装作生气的样子,冷着声道。   “不知王子为何如此断定?”   耶律漠闻言,脸色微红,这才将在南华寺见到黎青颜那一幕,讲给了黎青颜听。   黎青颜听了个大概,中间省却了耶律漠对她外貌大概有几百字的溢美之词。   大意明白,耶律漠曾在南华寺目睹她投功德钱。   但这个行为,在黎青颜看来,更没有问题,眼里疑惑更甚。   但很快,黎青颜的疑惑便是得了解答。   “美人,你还是穿那日紫色外裳好看,最能衬托女…咳你的娇嫩肌肤。”   黎青颜听出点意味,眨了眨眼。   “紫色外裳?”   黎青颜想起那日自己穿的确实是紫羊绒鹤氅。   时下盛京并不流行穿紫色,她还是因为在温泉山庄看到了夏谦做的两个面人儿,想起初见夏谦那日,他穿的是紫色,黎青颜暗戳戳动了想间接穿个“情侣装”的心思,那日才穿的那身。   黎青颜念头刚划过,耳边又听到耶律漠的声音。   “我们苍国没一个女子穿紫衣比你好看的。”   闻言,黎青颜心头那点猜想约莫落了实,试探道。   “在苍国,只有女子穿紫衣吗?”   耶律漠一脸理所当然点头。   “正是如此,紫色在苍国是专属于女子的颜色。”   黎青颜这才慢慢落下了心,知道不是自己露了马脚,而是两国文化差异,也正因为耶律漠将黎青颜当做女子,所以,先前才久寻不得黎青颜。   然后黎青颜便一脸坦荡荡给耶律漠解释起了两国差异,尤其着重点明了在大燕,男的也可以穿紫色。   说完一通科普后,黎青颜明显看到耶律漠的脸色从一开始的纳闷逐渐变成了僵硬。   像个石头一样,半扭动着头,上下扫视黎青颜。   完全不可置信。   “所以…你说,你是男的?货真价实?!”   “天啊!美人你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个男人!”   一边说着一边大受打击地捶胸,又忍不住偷看黎青颜一马平川的胸口。   黎青颜略微挑了挑眉。   “怎么?王子还想亲自验证不成?”   耶律漠还真想确认,可他刚流露出那个心思,就见黎青颜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显然,这个做法,在大燕好像也是归为不尊重一类。   最后,耶律漠一脸黯然神伤地离开。   而在远处听着乌木转述的夏谦,盯着耶律漠的背影若有所思。   耳边却听到乌木难得大胆打趣的话。   “耶律漠真是个瞎子,怎么会把黎世子当成女孩子,还爱慕于人家,这要说出去,他苍国王子的名声可在大燕扫地了。”   说完,乌木还当个笑话,哈哈乐了两声,寻思让自家主子开心开心。   然而……   夏谦听完后,只神色略有些复杂的看了乌木一眼,然后道。   “今晚,你加训,同猫头鹰比眼力。” 第127章   是夜, 正值月十五。   天边的月儿,圆得似一口白嫩的元宵。   在国子监内, 起早贪黑的监生们大多已进入了梦乡,为明天的学习,保存好精力。   黎青颜也是亦然。   在黑漆看不见五指的房内, 有一道身影平躺在国子监上即使铺了软软的被褥, 却还是称不得多舒适的床上,睡得极为安稳。   这要是换成真正的世家子弟,在国子监的前几夜, 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腰酸背痛。   还有一些身子精贵的,到现在还腰酸背痛, 若不是怕被赶出国子监,真想让下人将家里上好的床具带过来。   但黎青颜却完全没有这种困扰, 不就是硬板床嘛, 小时候家里穷的时候,地铺都打过,更何况是区区的硬板床。   所以, 尤其今晚这月圆之夜,黎青颜睡得特别香甜。   窗口清亮的月光, 缓缓落下, 落在了黎青颜香甜的睡颜上,也落在了黎青颜白皙的手腕上, 还落在了手腕上那串朱色佛珠上。   过了一会。   黎青颜手腕上原本宛如死物的朱色佛珠, 忽然轻轻散发出了一层薄薄的红光, 同佛珠上雕刻的金莲花纠缠了片刻,然后一点点钻入了金莲花之中。   当最后一点红光,钻入佛珠里的金莲花后,本是睡得香甜的黎青颜,忽地眉头一皱,但并没有清醒的迹象。   与此同时,睡梦中的黎青颜,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现代的“卧室”。   卧室周围依旧有三盏长高形烛台灯火,成三足鼎立之形,包围着这间卧室,炙热的火光,让整个卧室慢慢升腾起一丝暖意。   黎青颜一瞧着这间卧室,就知道那串佛珠起了作用。   果然,她刚到不久,就看见原身从另一个方向缓步走了过来。   见到黎青颜时,原身虽是意料之中,但还是划过一丝淡淡的惊讶。   没想到,还真让雪梨找到了方法。   能让两人沟通的方法。   原身上前了几步,刚准备同雪梨见礼,上回的交谈过后,原身能感觉出雪梨是个不错的人,对于雪梨的态度也不由有了一番变化。   只她的动作还没做出,倒是黎青颜先动了,黎青颜热情地同原身挥了挥手。   “hello,青颜,我来找你了。”   原身愣了愣,看向黎青颜不住挥的手。   这是他们那个世界打招呼的方式吗?   “哈楼”又是什么意思?   但原身有着自己的骄傲,不太想被黎青颜看成一个土包子对待,所以憋着没问,虽然她心里好奇的要死。   原身身形微顿后,依旧学着自己世界的礼仪方式,同黎青颜打了招呼。   黎青颜没注意原身心里的小九九,这回端起了两个深蓝色的懒人沙发,推了一个到原身的方向,自己则一屁股陷入在懒人沙发中。   久违的柔软舒适感,让黎青颜不自觉身子后仰,整个人呈“大字”瘫软在懒人沙发上。   她算是发现做梦的好处了,这个梦境里,她就是主角,想要什么东西,想想就出现了。   而且因为是在原身面前,黎青颜没掩藏本性,原身除了“穿书”的事不知道,其他也算是对她知根知底,黎青颜把这个梦境当成放松的地方,自然也就不加掩饰。   倒是原身,见着黎青颜在她跟前,动作如此“放荡不羁”,一时有些惊讶,也不知是雪梨天性使然,还是因为不把她当外人,或者二者皆有。   想着第二种可能,原身心里轻轻起了几分别扭之意,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学着黎青颜的模样,慢慢坐在沙发上。   谁料懒人沙发太软,让动作小心的原身,手一滑,屁股便陷入了进去,表情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又片刻的惊愕。   黎青颜第一回见原身傻愣愣的模样,一时没憋出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不用紧张,就放松坐就好了。”   这一回,原身倒是听了黎青颜的话,只是原身理解的放松同黎青颜理解的好像不一样。   她背部依旧端坐的笔直,双脚并拢到没露出一丝缝隙,要说哪里放松了,估计就是屁股在享受软软的懒人沙发。   黎青颜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明显。   直接起身过去,将原身的身子,左掰掰,右掰掰,最后再一推倒,跟先前的她一般样子,呈“大字型”瘫软。   原身一开始当然有所抗拒,只是当整个人被黎青颜掰成“放荡不羁”的姿势后,舒服得她根本不想起来,一时,没能去反抗。   耳边适时响起黎青颜的话。   “这里就我和你,你不用再装世家公子了,好好休息休息,放松放松。”   原身闻言,嘴角轻轻抿了抿,心里划过几丝新奇又怪异的情绪,却也没反驳黎青颜,而是将身子彻底陷入了懒人沙发中。   身子舒服了,两人自然便可以舒服地对话了。   黎青颜先从烟雨先生的事讲起,将烟雨先生因原身和她共同的努力,决定收她为关门弟子一事,细细讲开了来。   相当于烟雨先生认同了原身和她。   也算了了原身的一件心事。   果然原身听完,虽没什么笑容,但眼眉有轻微的上挑,显然是高兴的。   黎青颜接着又将南华寺一行的事,同原身娓娓道来。   将同明尘大师下五子棋,再到明尘大师一眼就识破了她,还给了她朱色佛珠,两人才得以交流的事,事无巨细,全都说与了原身听。   在两人共同的问题上,肯定要讲究消息共享。   只这一回原身听完,眉宇间却起了一丝褶皱。   “明尘大师,让你多听听我说话?”   黎青颜点了点头,正因为这句话,她才知道朱色佛珠的作用。   原身却忽地想起什么,眼神中有几丝疑惑和思考,过了一会,才是道。   “你可会刺绣?”   黎青颜不知原身怎么突然这么跳跃到这个问题上,摇摇头道。   “我不会。”   “你会吗?”   原身同样摇摇头,她从小做男子打扮,若是学刺绣定然会引人生疑。   “那你问这个是?”   原身未直接回答,只抬了抬眸,认真地看了一眼黎青颜道。   “我需要去验证一些事情。”   “虽不知我们下回是什么时候见,但劳烦你出去后,抽空学一下刺绣和针线活,记得避开人,在国子监的话,行事比在黎府方便些。”   “为何要这么做?”黎青颜不是很能理解。   “现在我也不能确定,你且先做着,如若有了结果,我届时再一并同你言明。”   黎青颜想了想,点点头算是答应,反正原身的请求,她这个欠租的,能做的肯定都会答应。   过了一会,原身像是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物,准备递回给黎青颜。   “这个东西,还你。”   只是动作虽一点不犹豫,眼里还是略闪过几分不舍。   黎青颜看着原身递过来的东西,略挑了挑眉。   是她上回匆忙间塞给原身的手机。   黎青颜有些惊讶。   “给你之后,能用吗?”   原身点点头。   这个名为“手机”的东西,确实有些奇怪。   在雪梨走后,这个世界又回归于黑暗,但雪梨给她的手机,却没有消失,成了在漆黑之地的原身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黎青颜接过手机,原身的视线悄然随着手机而动,只待黎青颜抬眸时,又赶快直视前方,恢复一点不留恋的高冷模样。   黎青颜随手划开,见页面还停留在消消乐,而且才二十多关。   她有些疑惑地问向原身。   “你玩消消乐了?”   原身眼珠左右转了下,像做错事的小孩,但又老实承认。   “玩了。”   只她原以为黎青颜会指责她还玩游戏不务正业,会否太过心大,可谁曾想黎青颜指责是指责了,却是指责了另外一件事。   “玩了这么久,你才玩到二十多关?!”   要知道消消乐前几十关都是简单模式,傻瓜操作,极其容易过关。   她都能过,比她聪明的原身怎么会过不了呢。   原身没想到黎青颜的关注点这么清奇。   有些茫然的同时,下意识脱口而出。   “我怕我记不住日子,一天只玩一关。”   黎青颜纳闷,手机上明明是有日期的呀,怎么会用这种方法记日子,只是待她看到手机上的日期时,自己倒是微愣了一下。   上面显示的日期,正好是她穿过来的第一天。   黎青颜眉眼停顿了下,然后将手机递回给了原身。   “既然这东西能用,你就拿去玩吧,当送你了,等以后有时间,我再教你一些其他功能。”   原身眨巴下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如此贵重之物,我不能收。”   但其实原身想同黎青颜换,只是,她现在孑然一身,也没什么东西能换,遂只能放弃。   黎青颜倒是没那么多顾虑,一把又塞到了原身手里。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你现在算是我的朋…咳咳,房东,你就当我用这个东西来抵租吧。”   本来,黎青颜想说,她已经把原身当朋友来看了,可想到原身拢共朋友就那么两个,有一个还闹翻了,另外一个关系也不咸不淡的,看来原身对朋友的要求很高。   她这不算太好的水平,恐怕还没够得上成为原身朋友的标准吧。   所以,黎青颜没腆着脸贴上去。   原身虽不太懂房东的意思,但结合眼下的情况,也算是大致明了。   她最后,还是没能抵抗光亮诱惑的吸引,想了想收下了。   只她心里对黎青颜,也是她眼中的雪梨,越发有了几分新奇的感觉。   不是同男子当朋友,而是第一回同年龄相近的女子亲近谈话,甚至还能收到对方给予的礼物,这种感觉很有几分奇异,但原身心里却没有排斥的情绪。   真奇怪。   原身想。   ——   算算时辰,黎青颜又该走了,只临走前,黎青颜似乎想到什么,转身同原身确认道。   “你同明尘大师之间的回忆,同白景书有关吗?”   只有这个原因,黎青颜才会不知道这段记忆,但原身却记得。   原身拿着手机,站在原地,听到黎青颜的问话,睫毛颤了颤,但过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但是,她原以为黎青颜还想追问什么时,黎青颜却只是随意道。   “知道了。”   然后,便离开了此地。   而这一回,特意留心黎青颜后脖颈的原身,眉头再一次皱紧。   上一回见到的图案……   不见了。 第128章   刺绣这个事, 黎青颜算是记在心里,得空便让秋平赶紧去给她准备工具。   秋平当时听完, 算是一脸惊恐,还以为自家主子,是否有了什么心上人, 想给对方绣荷包来着。   黎青颜当然否认的理直气壮, 她可是替原身干活,才不是什么给心上人绣荷包呢。   秋平闻言,长舒一口气, 可她忽略了,她只听得黎青颜否认不是给心上人绣荷包, 却没听到黎青颜否认自己有心上人。   所以,当黎青颜看到眼前装好花绷子的布, 以及一旁放置好的针线, 心头思及原身的同时,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不…给夏谦绣个荷包?   想法一起,黎青颜心头也纠结, 想绣又不想绣的,最后一拍脑门, 还是绣吧, 反正别让夏谦知道是她绣的就行吧。   秋平是个负责人的贴心小厮,知道黎青颜想学刺绣, 噼里啪啦就开始列举各种风格的绣品, 好让黎青颜选选要绣那种风格。   比如——   蜀绣色彩明亮清丽, 针法细腻藏韵。   苏绣色彩淡雅文气,针法灵动活泼。   湘绣色彩浓淡鲜明,针法变化莫测。   粤绣色彩富丽华贵,针法丰富均匀。   ……   秋平滔滔不绝说完,就一脸期盼地希望黎青颜选一个,她自己虽会的也不多,但她娘会,她可以回去好生学学,再来教黎青颜。   而黎青颜,只看着秋平,眨巴眨巴眼,苦着一张小脸道。   “嗯…要不,你先教我穿针吧。”   在秋平略有些挫败的目光中,黎青颜学会了最基础简单且朴实的刺绣技艺。   然后,就准备开始绣自己的第一个作品——   给夏谦的荷包。   一开始,黎青颜不想让夏谦知道是自己绣的,是怕暴露身份,其次也怕两人之间若有似无她还无法给出确切选择的情愫被夏谦察觉。   然而等绣完后……   黎青颜看着架在花绷子上那一团乌漆墨黑的绣得不知道是啥的玩意,只想赶紧揉吧揉吧销毁源头。   但最后,黎青颜还是没舍得,怎么说也是她的第一份作品,丑是丑了点,但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始有终”,所以,黎青颜最终还是把那团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的绣品,给做成了一个丑到极致逆天的荷包。   当然,她就没想着送出去了,只是给自己留个纪念而已。   ——   转眼又过了半月。   黎青颜的刺绣技艺稍微好了那么一丢丢,算是能看出是个东西,而不是一团乌漆墨黑。   不过,黎青颜还是长吁短叹了好一阵,就这水平进展,想达到原身的要求,还是任重而道远。   而且,马上将要一件大事到来,完全打乱了黎青颜的学习节奏。   【秋日狩猎】。   世家公子的攀比盛宴。   今年的秋日狩猎更是尤为特殊,因为是圣上指明要办的,理由还同一人有关——   黎青颜余光不自觉看向后方依旧喜爱盯着她,搞得她仿若芒刺在背的耶律漠。   圣上言说,苍国王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大燕,定然要让他好好同大燕朝年龄相近的少年儿郎们好好亲近交流一番,以此达到两国文化的友好传递。   当然这是官方话,私下嘛,就是想在擅长骑射的苍国王子面前,展露展露大燕儿郎的骑射之术。   以此告诉他们,大燕子民即使不是主攻骑射,亦不差苍国子民分毫。   再往深了说,还牵扯了不少政治关系以及外交手段。   而且既是圣上开口,如若不是重病卧床,或是双腿残疾之辈,年龄差不多的都得前来参加这回秋日狩猎。   因这一回的秋日狩猎,难得聚集了盛京全部的世家公子,盛京里的适嫁世家小姐或是未订亲的世家小姐,有的是她们自身,有的是她们的家人,亦动了心思。   在秋日狩猎场地边上的楼阁别院,搞了一个秋日茶话会,名义上是邀请世家贵女们欣赏秋日美景,实则究竟是欣赏的景还是人,不言而喻。   大燕虽男女大防有些严重,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她们这群世家小姐,不过是来秋日赏景,开小姐妹之间的茶话会而已,只是恰好这个茶话会的地方在狩猎场边上而已。   所以,等到秋日狩猎那日,京郊的狩猎场可很是热闹,要不是有城中守卫拦着,恐怕周遭早已被围观的人山人海。   可惜,那个众人期盼的正主儿却是没露面。   不是说耶律漠,而是发起这场秋日狩猎的当今圣上。   事实上,好些世家子弟愿意赴这场秋日狩猎,皆是冲着能得见天颜,在圣上面前露个脸,讨个好而来,指不准就被圣上记在心头,如果运气逆天,还能平步青云,一飞冲天呢。   可圣上却没来,来得是两位皇子。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其中有太子,想着圣上没来,能见见太子,这位未来的君王也好。   可瞧见打头那位穿着墨蓝色锦袍,腰间悬挂着一块金镶玉的男子,身形高大,长相英武,同传闻中的二皇子,很有几分相似。   而他旁边却站了一位身形比他整整小了一圈也是作差不多打扮的面貌精致的少年,看样子,好像才不过十四五的模样,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毫不掩饰地在底下站得整齐端正的世家子弟身上扫来扫去,满满的好奇。   见状,在场的世家子弟们琢磨。   许是哪位年轻皇子跟着二皇子出来见见世面吧。   大家也没猜错,不一会,就听见边上的小太监,称呼那位少年为皇子殿下,看来确实是一位皇子,就不知是哪一位了。   黎青颜也站在世家子弟的队伍之中,左边是白景书和季斐,右边是夏谦,夏谦虽不是盛京中的世家子弟,但这一回的秋日狩猎,国子监有推荐名额,夏谦赫然在其中。   初级班三个学堂,各有一个推荐名额,黎青颜所在的学堂,推荐的是夏谦,另外两个学堂,一个学堂推荐的是文山鸣,另外一个是靳离,也就是靳相君。   不过,黎青颜原以为靳相君可能找借口不来的,毕竟她现在的身体而言,并不是说极其擅长骑射,而且武器不长眼,对于靳相君一个女儿家而言,穿梭在狩猎场,还是挺危险的。   可黎青颜到底低估了靳相君的野心。   这会,她眼神一眨不眨地瞅着前头离她不远的耶律漠。   耶律漠要来国子监的事,她是提前知晓,虽然没能同她一个班,但她也费尽心思,想去接近耶律漠,以此同他打好关系,为以后登上帝位,拉拢外部力量支持。   但也不知是偶然还是她运气不好,她本是在耶律漠经常出现的地方蹲点,可靳相君去一个地方,耶律漠必然会出现在他另外一个常去的地方。   反正,两人就是没能有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让靳相君觉得有些气馁,又直觉有点诡异,不知是同耶律漠没有缘分,还是有人从中阻挠。   思及后一种可能,靳相君下意识否定。   她想接近耶律漠,为之后的大业铺路一事,天知地知她自己知,再无第二人知道,难道谁还有读心术不成?   靳相君后续沉思了下,还是归结于她和耶律漠缘分不够。   但如果因为这样,靳相君就放弃,她也就不配当一个女帝。   没有缘分,那便创造缘分。   所以,这回的秋日狩猎,便是靳相君怎么都要抓住的机遇。   靳相君看向前头左右不住张望的耶律漠,眉眼划过一丝势在必得。   说回黎青颜这边,因为太子没出现,搞得好奇太子模样的季斐,满脸写着失望。   手不自觉轻轻碰了碰一旁的白景书,小声八卦道。   “你给太子,当了这么久的伴读,总该知道太子长什么模样吧。”   “快说说,是不是像传闻中说的那般惊为天人,比肩黎家青言?”   季斐说话没想着避讳黎青颜,所以,一旁的黎青颜也能听到。   不过,她也没出声,事实上,她也好奇她“偶像”的容貌,是不是真的同书里写得那般是“即使是病弱之姿,也足以同京城第一美男子黎青言抗衡”。   谁料,白景书只面容沉思了下,想了想,皱了一下眉头。   “忘了。”   季斐&黎青颜:诶?!   其实白景书这话有些大逆不道,而且还透露着几分天家隐秘,白景书身为太子伴读好几年,怎么可能连太子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不过是因为问出的人是季斐,一旁的黎青颜也侧耳听着,白景书才说了实话。   但还算谨慎,声音只够两人能听,便是再远一点的夏谦也听不得。   问出这个问题的季斐,知道这可能牵扯天家秘辛,再问下去,恐给白景书招来祸患,便知趣儿打住。   黎青颜听完后,则是轻轻皱了皱眉。   如果照着白景书的意思,再结合原书,太子的身体恐怕已经不能支撑出来见人了。   可黎青颜当时为了给太子写长评,细细捋过一遍原书剧情,复盘了太子的一生。   按道理说,在这个时候,太子的身体还没那么糟糕才对。   也不知是因为原书介绍的太少,还是哪个环节出了什么差错。   黎青颜不自觉就想到那个破坏剧情的神秘人,眉头微微皱了皱,难道那个人最终目的是想要登上帝位,所以对靳相君这里的剧情进行破坏,对太子那头的剧情也进行破坏?   可一时半会,黎青颜想不到人选。   不过说到太子这个病,黎青颜不由感叹这个作者,绝对是一个追求公平主义者。   讲究是“上帝是公平”的原则。   权力,地位,金钱,容貌,性情……   太子拥有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想拥有的一切。   偏偏不能拥有健康。   太子,他得的是不治之症。   起初靳相君也没想对付太子,寻思反正是个快死的人了,就让他多活几天也无妨,可后来有那太医院的御医研制出了可以让太子多活十年的续命良药。   靳相君一听,要多等十年,这才没能坐住,使计加速了太子的死亡。   想到太子的病,黎青颜余光忽地扫过夏谦。   然后,脑子忽地灵光一闪。   对呀,她身边就有个天才大夫,她何不问问夏谦,看看太子的病是不是真的不能治了吗?   对于自己的“偶像”,黎青颜免不了有些于心不忍,不忍他英年早逝。   说做就做,黎青颜下意识往夏谦方向走了走,扯了扯夏谦的衣角。   “阿谦,我有事问你。”   夏谦先前便瞧着黎青颜好像对白景书和季斐的谈话有些兴趣,夏谦听到了“太子”二字,约莫猜测几人在八卦。   不过,光只是八卦,阿颜怎么会是这番欲言又止的模样。   夏谦眸中闪过几丝疑虑回道。   “阿颜,但说无妨。”   黎青颜眸子闪烁了下,但还是想了想,看着像是做了某种决定,问道。   “阿谦,不知你可曾听过‘凝虚’?”   话音一落,夏谦眸子瞬时一凛,似乎完全没想到黎青颜会问这个问题。   黎青颜也被夏谦忽然慎重的神色,弄得有些微愣。   奇怪,怎么好像是吓着的表情?   太子幼时在冬日不深落入宫内冰湖,体内一度落下寒疾,所以才导致体弱,但只用好生调理,会慢慢好转,于正常生活无碍。   这是圣上对外的一致口径。   但事实上,太子是中了圣上当时宠爱的一个妃子丽妃下的毒,丽妃想让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所以施计在太子的食物里,给太子下了毒,本以为会直接毒死,谁料因那食物被太子的内侍偷食了一大半,那内侍倒是个命短的,一命呜呼了去,可太子却因为摄入量少,被太医及时抢救活了下来,可却在身体里残留了余毒,成了不治之症,只能用贵重药材先拖延着,可饶是太医妙手回春,也只能拖延一时,在他没研制出能延续太子性命十年的救命良药前,他也只敢保证太子能活到二十五岁。   至于二十五岁后,太医也不敢保证。   圣上一听这消息,太医他没法动,还得留着他给自己儿子续命,但却一怒之下,将丽妃和丽妃一家直接诛九族。   而丽妃的儿子,圣上本想一并处死,但太后不忍圣上残害自己的亲骨肉,所以,求情让圣上将其贬为了庶民。   而“凝虚”就是当时丽妃给太子下的毒,此毒产自西南苗疆,说是毒,其实是一种蛊,还是蛊中至毒之王,丽妃背后的世家于苗疆的制蛊一脉有恩,这才让他们拿出了他们一族的“蛊毒之王”。   然而这毒,在原书里,从头到尾都是被钉到板子上,铁板钉钉地不能解。   这也是靳相君一开始能纵容太子多活些日子的原因。   但黎青颜还是不死心,她记得原书中没提过太叔子和夏谦对“凝虚”的表态。   说不准,这两位“医界大手”真能做到起死回生呢?   可,黎青颜眼中的希冀,却在夏谦坚决地摇头中,碎成了渣渣,黏都黏不回来。   下一刻,夏谦脸色有些凝重和复杂,沉着声回道。   “凝虚来自苗疆,其毒来自体内的蛊虫,蛊虫游走于血脉之中,除了饲蛊人,无人能引其而出。”   话说穿,就是除了饲蛊人,无人能解。   但黎青颜记得,原书里,丽妃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将那个饲蛊人暗杀了。   那不就真如原书里说的那般无药可救?   黎青颜蹙了蹙眉,殊不知那头的夏谦眸中神色比黎青颜还复杂。   凝虚之毒。   也不是全然无解。   只是……   夏谦眉宇间闪过几丝不想回忆之色,眨了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心头微沉,看了黎青颜一眼,想了想还是问出心中的疑问。   “阿颜是从何得知此毒的?”   黎青颜随意扯了个借口,半真半假道。   “那天找古书看到的,觉得名字好听,便记下来。”   夏谦只笑笑没说话,但笑意未答眼底。   阿颜的态度,明显是敷衍,而且苗疆制蛊一族近二十年,才研制出的“凝虚”,不可能出现在任何一本古书上,苗疆制蛊一族,也不允许他们族内的蛊毒之秘外传。   他是因为有奇遇所以知道,阿颜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一时,夏谦只觉眼里有好大一个谜团。   ——   二皇子聂渊筳作为此次代表皇家前来的人选,自然各方面都想做到最好。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拿着个拂尘,白面无须老者,越发整了整面容。   他可得在父皇跟前当红的太监邢公公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才是。   让父皇好好看看,他才是文武双全,能承继大统的唯一人选,而非东宫那个病秧子。   想到东宫那个病秧子,聂渊筳瞳孔骤然收紧,黑沉的眸子闪过一丝极其强烈的不甘心和嫉恨。   但很快又被他掩饰了过去。   抬脚走到高台中央,向底下的一众世家子弟发表着类似誓师之言的鼓舞人心的话。   不过虽然二皇子说得慷慨激昂,也就中下游世家买他的帐,真正上流的那几个世家子弟,依旧一脸平静。   并没有因为二皇子这一番鼓舞人心的话,就对他有什么改观和亲近。   越是上流的世家子弟,越要清楚朝局风云。   不论东宫那位身体如何,现在圣上明显偏袒东宫那位,即使身体不好,也愿意传与他帝位。   如此明显的天家宠爱都知道该如何站队,虽然他们行事小心,轻易不会站队。   而二皇子,以后最多也就是个亲王。   不过,这些上流世家教出来的也都是人精,不可能十分明显地让二皇子感到不快,所以,面上倒是附和了二皇子几句。   二皇子自然全信了去,还只当自己表现的不错,提高了自己在世家子弟中的声望。   这一高兴,更要一起下场,同大家一起参与秋日狩猎。   二皇子此言一出,那几个上流世家的子弟,除了白景书没什么表情,其他几人眼里都略划过几分不太明显的不认同。   黎青颜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眉宇间也是微皱。   身边的夏谦亦同。   圣上的话,是召集整个盛京的世家子弟同苍国王子耶律漠,相互切磋较量,也是世家子弟间的切磋较量。   总之,是将耶律漠和世家子弟放在了同一层面,是为臣子的身份。   也间接说明了大燕同苍国的关系,大燕为君,苍国为臣。   这话虽然没挑明,但圣上显然有意为之。   而二皇子这个没头脑的,竟然直接下场比试,二皇子虽然不是太子,但也是皇族之人。   身份立场摆在那,他一下场,意义就不太一样了。   先且不说,有几人敢赢过二皇子,二皇子若是输给了耶律漠,岂不是代表他们大燕输了?   再者便是二皇子的身份,代表皇室,代表“君”,本来是将耶律漠视为臣子,好生敲打敲打他的一番机会,被二皇子这么一搅合,倒是拔高了耶律漠和苍国的地位,视为了同等的“君”。   一时之间,黎青颜只感叹二皇子果然是个猪脑子,所以,才会被靳相君选中,当个被操控还浑然不知的“傀儡皇帝”吧。   想法一过,黎青颜余光微微扫过前面几排,快被人群淹没的靳相君。   也不知道,她看到这样的二皇子如何想。   靳相君如何想,约莫是既高兴又嫌弃的复杂情绪。   虽然聂渊筳身材长相都是她的心头好,偏偏这性子,实在过于蠢笨,但就是因为他蠢笨,才有她的机会。   靳相君看着款款向他们走来的二皇子,神色复杂的眸子最终归于浅浅一弯。   ——   而因为二皇子下场,他身后的五皇子也跟着下了来。   黎青颜瞥了眼二皇子身后亦步亦趋紧跟上他的五皇子,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原书中的五皇子只是个背景板人物,但也是有一句话描写的。   “五皇子其人,身形瘦小,肤色接近病态的白皙,性子十分怯弱。”   黎青颜将眼前的“五皇子”跟书里略做了对比,有点像,又不是太像。   比如白是挺白的,但好像病态那种白,黎青颜瞧着五皇子好像也没什么病气的样子,挺健康一人,就是比正常同龄人瘦弱了些。   而且,黎青颜也有注意,五皇子虽紧紧跟着前头二皇子,但却偷偷在瞄他们这群世家子弟,眼神大胆又好奇,完全不像书里写的怯弱。   黎青颜皱了皱鼻头,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而这场角逐狩猎就在这样奇奇怪怪的氛围中展开了来。   秋日狩猎,因为是圣上召集,所以暂时开放了京郊的一处皇家猎场。   盛京中排的上名号的世家公子,少说也有百来个,再加上耶律漠那边还带了十几个苍国勇士,所以,这回的狩猎规则,不是比谁射的多,而是要射到做了特殊标记的鹿,一共有五十头做了特殊标记的鹿,其中各做了三种颜色标记,黑色,白色和红色。   黑色计做一分,白色计做五分,红色计做十分。   想也知道,红色标记的鹿最少,黑色标记的鹿最多。   黎青颜的骑射功夫,碍于自身追逐才学而疏于武学,再加上是个女子原因,有体力限制,所以只能算是马马虎虎。   而她今日本就是想走个过场,并不想争什么高下,所以,别人都在往前冲之际,黎青颜反而慢了步伐,慢悠悠落在后面,想寻个隐蔽地,等一会狩猎结束的号角声吹响,就随大流回去。   这会她正牵着马绳,晃荡晃荡地骑到一棵大树旁。   主人的消极怠工,让黎青颜身下这个自认为是千里良驹的小黑马,很是不满,马蹄在地上不自觉地刨着,像是发泄火气的模样。   感受到座下小马儿的躁动,黎青颜白皙的手,轻轻抚了抚小黑马的脖颈。   一边安抚,一边趁着四下无人,松了松面皮,笑盈盈道。   “跟了我这个佛系主子,算是委屈你了,回去给你加餐。”   黎青颜难得流露出温柔的一面,很不巧,被前来找黎青颜的苍国王子耶律漠看到了。   来时的路上,耶律漠表情又是纠结,又是犹豫。   他想邀请黎青颜跟他一起打猎,瞧她细皮嫩肉的,他想保护她。   可自从耶律漠知道黎青颜是个男人后,他心里对黎青颜的感情就变得十分奇怪。   既想靠近,又害怕靠近。   可他心里虽纠结,身体却很诚实,寻着黎青颜的踪迹便找了过来,正好看着先前黎青颜温柔对待小黑马的一幕。   耶律漠所在的苍国是生长在马背上的民族,马儿对于他们而言,不只是坐骑,更像是朋友。   可这个认知,他在大燕朝却并未能感受出来。   他甚至看到路边有那粗野乡夫,用鞭子奋力抽打着驮着一车满满货物明显老迈的马儿,只为了让他跑快点,而大燕的马儿也大多没有他们苍国的马儿精神气儿足。   多了一份温驯,少了一份桀骜。   这让看到这些的耶律漠,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所以,当他看到他纠结的好看美人,如此对待他们视为朋友的马儿,还对它温柔呢喃。   耶律漠忽然觉得,喜欢上一个男人,好像也没什么。 第129章   耶律漠的视线炽热无比, 黎青颜想忽视都难。   更何况两人离的位置还挺近的,黎青颜没招,只得扯过小黑马的略有些暴躁的头颅, 调转对向耶律漠, 有礼道。   “见过耶律王子。”   黎青颜的出声, 让耶律漠很快反应了过来。   耶律漠牵着自己那匹品种优良的汗血宝马, 就朝着黎青颜方向而去。   只不过, 耶律漠手里牵着的汗血宝马, 也是个有脾气的。   耶律漠还没同黎青颜说话,他那匹马先是哼哼了两声, 前马蹄刨地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   很明显,它好像不太看得上黎青颜座下品种没有它好的小黑马,甚至有些挑衅的意味。   小黑马果然接收到了耶律漠汗血宝马挑衅的意味, 马眼一竖。   刨土的速度更快了, 一时, 黎青颜的小黑马和耶律漠的汗血宝马跟互相较上劲儿一般。   不一会,黎青颜和耶律漠两人两马边上,就堆了两坨小土堆,还有越来越高的趋势。   而且两双马眼,也有愈来愈红的趋势,瞪着对方, 谁都不退一步。   这让打着主意想跟黎青颜亲近的耶律漠, 很有点尴尬。   但耶律漠心中的坚持, 还是打败了尴尬, 他咳咳了两声,调整到一个自以为风靡万千少女的笑容道。   “青言,这场狩猎,羽箭无眼的,危险至极,不若你同我一起,我也好保…一起做个伴儿。”   耶律漠本来想说“保护”黎青颜,但“保护”两个字,还未说完,就在黎青颜略挑眉的动作下,转了嘴。   青言长得实在太美了,虽然现在知道是男人后,她的美,美到不辨男女。   但耶律漠一开始对黎青颜的认知就是个女子,所以,暂时也扭不过来。   因此,耶律漠下意识会想把黎青颜当成一个女孩子对待。   只好像,不招黎青颜欢喜。   黎青颜当然不欢喜,耶律漠的特殊对待,会让旁人起疑,加大暴露她女扮男装的身份的几率。   而且耶律漠身为苍国王子,这一回可有不少人盯着。   她可不想跟这么招摇的人,混在一起,耽误她“佛系划水狩猎”的大计。   正巧,两匹不对付的马儿,给了黎青颜借口。   “青言倒是有心同耶律王子一道,可瞧着我们这两匹马儿,性情不是很相投,这要强逼同行,恐怕会影响耶律王子的发挥才是。”   话音一落,似乎为响应黎青颜的话一般,耶律漠的汗血宝马头部朝小黑马方向顶了一下,似乎是被小黑马的反攻激起了更大的怒意。   不过,幸而耶律漠提前拉回了马绳,才没让汗血宝马碰到小黑马的头颅,从而导致黎青颜坠马。   黎青颜说归说,但也被耶律漠的汗血宝马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惊魂未定,咽了口唾沫,快速说道。   “耶律王子,看来青言没有预料错。”   顺便轻柔地摸了摸小黑马的脖颈,安抚自家小黑马的情绪,担心它来气,同汗血宝马起冲突。   虽然自家小黑马也是继承了优良的战马血统,但到底不比苍国的汗血宝马来得彪悍。   她就这么一匹小黑马,这几个月练骑射还练出了不少感情,她可舍不得她的小黑马受伤。   黎青颜自觉自己礼数还算周全,说完,便准备同耶律漠行礼告退。   谁料耶律漠还是不放弃,出声挽留黎青颜道。   “青言莫要担心,让我同赤血说两句。”   赤血就是耶律漠的坐骑,也就是那匹汗血宝马。   这话说的倒是让黎青颜略有顿停,她还没见过怎么同马儿沟通呢。   之间眼前的耶律漠身子忽然前倾,凑到马耳边上嘀咕了几句,黎青颜不是内功高手,听不得在嘀咕什么,但眼前的汗血宝马却以极快的速度收起的刨土的爪子,也不再对小黑马比眼力,很是乖巧撒娇地蹭了蹭耶律漠的手背,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这要是比作人。   就是一下子从“凶猛大汉”变成了“可爱软妹”。   画风突变地让黎青颜有点接受无能。   不过,耶律漠都做到这份上了,倒是让黎青颜不好找借口了。   只得先同他一道,再另找离开的机会。   而黎青颜此时还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瞅着她和耶律漠离去的背影。   凶残狠戾。   ——   也许是因为喜欢的人在身边,耶律漠只觉今日不论是运气还是心情都格外的好。   沿路他竟然猎到了两头红色标记的鹿,这样就算多了二十分。   不过,他分了一头给黎青颜,就自己也得了十分。   黎青颜可不想收了,但耶律漠又坚持得不行,她知道原书中的耶律漠是个犟脾气,索性也懒得同他犟。   依旧骑着自己的小黑马过着属于自己的云卷云舒的佛系狩猎生活。   所以,如果这场狩猎能够现场直播。   耶律漠跟黎青颜一定是活在两个次元的人。   一边是热血的少年番,一箭一头嘤嘤鹿。   一边是朴实的日常番,看云看树溜溜马。   直至,黎青颜发现自己马儿屁股上的标记好像越来越多后,才觉得有点不对。   虽然是猎鹿,但因为鹿太大,也不好运回,便会将鹿身上的标记贴到自己的马匹上,用作狩猎后的积分计算。   黎青颜当然是全程划水,别说猎鹿了,她连羽箭都没摸出来一根。   而她马匹上的标记,自然全是一旁的耶律漠在她走神的时候,贴到小黑马的屁股上的。   不过,耶律漠的动作倒是让小黑马大大的马眼里越发积蓄不明的火气。   小黑马:娘的!竟然摸老娘屁股!占老娘便宜!   黎青颜暗道糟糕,以耶律漠这厉害的骑射技术,她可能要被他送上第二的位置了。   不行不行,这名声要传出去了,以后可不得在人前多展示一下她的骑射功夫。   就她那渣渣水平,简直折了将门黎家的颜面。   她可不能给原身丢人,不能给黎家丢人。   这般想着,黎青颜刚准备回头,同耶律漠道,让他把这些标记拿回去。   只是她话还未说出口,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啊!” 第130章   声音是从前头不远处传过来的。   带着明显的惊慌失措。   黎青颜和耶律漠一听, 也顾不得扯皮标记的事,赶紧驱马就朝前头出声的地方而去。   绕过繁复的树林地形,黎青颜和耶律漠两人两马难得来到狩猎场里一条比较开阔的主道。   但不论是黎青颜还是耶律漠, 皆没有因为眼前的开阔主道, 而有所放松手里的马绳。   反而目光朝前方看去, 拽着马绳的手越发收紧。   下一刻, 耶律漠动了。   驱马快速朝前方驶去。   后头的黎青颜等反应过来时, 耶律漠那边已然完事。   此时, 耶律漠怀中抱着一个穿着大红劲装的面容精致少年,是换了一身方便狩猎的衣服的五皇子。这会儿, 他面容惊魂未定,显然刚刚是遭遇了极其恐怖的事。   原来,刚刚黎青颜和耶律漠听到的惊呼声, 便是五皇子的, 两人走到这条主道上时, 发现五皇子的坐骑好像受惊了一般,疯狂地往前横冲直撞,马背上的五皇子脸色吓得惨白,想拽紧马绳,还有点拽不住,因为马儿狂奔的太厉害, 马绳上蹿下跳的, 五皇子力气好像也不是很足, 眼看马绳就要脱手, 整个人半个身子悬在了马儿侧边,即将摔下时。   耶律漠眼疾手快,驾马赶紧往五皇子方向赶去,在千钧一发之际,耶律漠用轻功点了点马背,腾空而去,于半空中接住了快甩出去的五皇子,然后缓缓下落。   看得黎青颜那叫一个佩服。   因为这是黎青颜第一回见到电视剧里面神奇的轻功。   而且,因为原身只会粗浅武艺,方才她还在愣怔之时,耶律漠已然身体先动,冲上去救下了受惊的五皇子。   这份反应能力和敏锐速度,也让黎青颜佩服。   约莫就是武艺小白对一个武艺大佬的那种佩服。   当然没见过世面的“武艺小白”黎青颜还不知道,其实耶律漠的水准虽比她厉害,也称不得是大佬。   不过,黎青颜这幅佩服的样子,落在隐于暗处的夏谦身上,略微皱了皱眉。   也顾不得再隐藏什么的,夏谦牵着自己的马儿,从暗处中渐渐走了出来。   然后唤了一声前头背对着他的黎青颜。   “阿颜。”   是状若惊喜偶遇的声音。   黎青颜下意识回头,正好对上夏谦清澈的眉眼。   她的心情一下子飘在了云端,先前,她本也想同夏谦一道的,但听着夏谦说,他没玩过狩猎,想单独试试,练练手,黎青颜这才嗫嚅放手,选择自己开展“佛系划水狩猎计划”,本以为她就这么划水到结尾,谁料她跟夏谦这么有缘。   这么大的林子,偏生她二人巧遇了,有缘有缘。   此时的黎青颜好像忘记了她先巧遇的是耶律漠和五皇子,她可没觉得同这两人有缘过。   只是在两个“外人”面前,黎青颜不好太过表露真实情绪,她只略微舒展了下眉头,便牵着马儿朝夏谦靠近,然后两人一起朝耶律漠和五皇子方向而去。   沿路,黎青颜从怎么同耶律漠碰上,再到遇到惊马的五皇子,事无巨细,连一个小细节都没放过。   像个回答老师问题的好学生一般,一一同夏谦汇报。   瞧着这般不自觉会把自己的所有生活细节分享给他的黎青颜,夏谦心头刚刚聚起的那点郁气,悄然散了开去。   他的阿颜,可真是个乖孩子。   而黎青颜向耶律漠和五皇子走近后,见两人还是这般抱着的姿势,黎青颜有些奇怪的看了看耶律漠,又看了看五皇子,最后眼神落在耶律漠身上。   耶律漠看着自己心悦的美人投过来的眼神,当下就想把手里的五皇子放下,可受惊的五皇子不知是过去害怕,还是没反应过来,拽着他的胳膊,就死死没再松过手,虽然隔了衣料,耶律漠也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肯定被揪出了一团青黑。   耶律漠怀中的五皇子,自从被耶律漠于半空中接住后,眼神便黏在了耶律漠脸上,再也没移动分毫,蜷在他怀里的小小身躯不自觉地倚靠在耶律漠胸膛,看着确实是像受惊过度的样子。   但不论耶律漠还是黎青颜,都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不过,四个人既然在此相遇,喜爱热闹的耶律漠便想着干脆四人结伴同行。   其实,耶律漠本没打算带这两个烦人的“蜡烛”,原本是想同黎青颜单独亲近亲近的。   但现在五皇子这幅受惊的模样,不好扔下不说,他明摆着就是跟定他们了,主要是跟定耶律漠了,死活没松手。   耶律漠寻思,让黎青颜瞧着他和五皇子这般拉拉扯扯,或许黎青颜嫌耶律漠对她冷落,就不愿同他们一道了,索性还不如再加一人,至少黎青颜还有个说话的伴儿。   不得不说,耶律漠在某些时候的天然呆,很有当月老的潜质。   夏谦一加进来,黎青颜整个人面庞都亮堂了许多,“佛系划水狩猎计划”也变成了“想亲近亲近再亲近夏谦计划”,虽然黎青颜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克制克制,越亲近,越留恋,她自己还没想明白怎么处理这件事。   可身体太过诚实,再怎么克制,也只是从“关心十连问”,变成了“关心三连问”。   期间,五皇子从一开始同黎青颜和夏谦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后,再没看两人一眼,一双灵动漂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直瞅着身边的耶律漠。   一开始耶律漠还有点不太适应,只当五皇子刚刚可能过于害怕,自己又是救了他的人,下意识把自己当成了依靠。   可在每次猎鹿结束后,一回头就看到五皇子装满星河的眼。   怎么说呢?   耶律漠心头还是有点小小得意的。   毕竟先前他在黎青颜面前表演骑射功夫时,黎青颜可是连头都没回一下,好似那天边的云彩,林间的鸟儿,都比他来得好看。   如今难得碰上一个会欣赏他的正常人,耶律漠在黎青颜那里遭受挫败的自尊心,挽回了一大截。   这么想着,五皇子除了黏人了一点,好像也没什么缺点。   不过之后,耶律漠只觉得自己还是经验太浅。   ——   四人沿路行走,五皇子的情况也算了解了大概,当然五皇子只同耶律漠说了大概,黎青颜和夏谦是搭边听的。   原来他本是同二皇子一道的,但二皇子中途遇到一个极为投契的监生,两人便相邀同行,正巧五皇子也想自己一个人历练一番,便主动提出自己要一个人去狩猎,只是没想到,刚没骑多远,他的马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就开始横冲直撞起来,吓得他整个人魂儿都掉了大半。   然后,便出现了先前的一幕。   说到这的时候,五皇子又用那种全是小星星的眼神看着耶律漠,耳根有轻微泛红道。   “幸好耶律王子及时赶到。”   耶律漠没注意到这一幕,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   “哪里哪里,五皇子客气。”   然而黎青颜却是注意到了这一幕,心头的奇怪之意越发诞开。   不过,她现在更关注的五皇子嘴里的“监生”。   那个同二皇子投契的监生。   黎青颜微微蹙眉,问向五皇子道。   “请问五皇子殿下,那位监生可是叫靳离?”   五皇子本是同耶律漠说着话,冷不丁忽然被黎青颜打断,还有些不高兴,回头眉宇间带着些微不爽,脸色一下子变得冷淡道。   “嗯。”   黎青颜倒是不觉如何,皇家人自然都有几分自己的脾气和秉性,而且再怎么混的不好,也比她这个三等侯府的世子强。   可一旁的夏谦却略微挑了挑眉,眸子里划过几分阴沉。   而被黎青颜念叨的靳离,也就是靳相君,正在同二皇子聂渊筳,在树林中的某处打得火热。   聂渊筳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靳相君,他同靳相君先前已算私定终生,只靳相君也言明,她爹爹好不容易才寻回她,定是要多留她几年,还说聂渊筳若是爱她,便会等她。   聂渊筳确实对靳相君情根深种,他的皇子妃的位置,除了靳相君,从未考虑过旁人。   只虽未能在名分上有所确定,但私下里,两个年轻男女,总免不了有些擦枪走火。   毕竟,一个急于探索,一个久旱逢甘。   但幸而,靳相君还算理智,从未走到最后一步。   今日,也是她失策,本是想去寻耶律漠,但却遇上了聂渊筳,两人早已赤裸相见,聂渊筳对她的身体极为熟悉,而且,他也极其注意她。   在靳相君被聂渊筳发现在耳后同一个位置有一小痣后,便没打算放靳离离开。   而是堵着她,用两人都喜欢的方式,逼问她为何背着他去国子监上学。   虽然靳相君做了易容,但疑心重的聂渊筳还是不放心她一个女儿家混在一堆男人里面。   正如聂渊筳了解靳相君的身体,靳相君则是对聂渊筳从身体到内心都把握得透透的。   她此时半倚在聂渊筳怀里,脖颈间全是绯红之色,语气带有几分娇嗔道。   “相君知晓渊筳心中有雄途大业,相君虽为一介女流,但亦想为渊筳分忧,即便不能分忧,相君同渊筳之间,增加些谈资也好。”   聂渊筳听完,眸色有片刻地惊愣,一来惊觉自己大胆想法竟被靳相君得知,但他倒不怎么避讳靳相君,反正他两人已经到这一步了,靳相君早晚是他的人。   二来他又有些感动于靳相君竟是为他才去国子监学习的。   国子监里学习有多苦,聂渊筳是知道的。   聂渊筳有心想让靳相君别那么辛苦,可看到靳相君那双充满爱意,眼里全是他的眼,他又怕说出口,折了靳相君的心意。   一时,聂渊筳眸子划过几分动容。   “相君,辛苦你了。”   然后,一个亲吻快速落在了靳相君的红唇之上。   彼时,林间某处,再次传来了男女动情喘息的声音。   而本该陷入情欲中的靳相君,微微睁开的眸子清亮的吓人。 第131章   看似和谐的四人同行组, 因为只是看似和谐,所以只要稍稍投一个小石头,就能戳破和谐。   当然, 这个“小石头”的说法, 在场四人, 起初只有耶律漠是这么想。   此时, 五皇子依旧把着耶律摸的手臂没松手, 眼神有些防备着黎青颜和夏谦, 更多地是在防备黎青颜,而黎青颜和夏谦神色都有些奇怪。   唯独耶律漠神色稍微好看点, 但也没能好看到哪儿去。   几人这样的僵局,确实是由一件小事引起——   骑马。   五皇子的马儿受到了惊吓,横冲直撞, 不见踪影。   可这场狩猎, 到底是考骑射之术, 几人总不能一直走着狩猎吧,这样,便需要有人同受惊的五皇子共乘一匹马。   一开始,黎青颜虽有点舍不得自己的小黑马,但想着几人中,就她不在乎成绩, 便想着把自己的小黑马借给五皇子单独使用。   结果五皇子根本不敢再自己单独骑马, 而且对黎青颜那头黑不溜秋的马儿, 也有些微嫌弃。   摇了摇头, 干脆地拒绝。   黎青颜也不是那种贴热脸拍马屁的,她一眼看出了五皇子对她的小黑马的不喜,心头那点好心顿时微微一收。   扯了扯嘴角,把小黑马的头往夏谦的马儿方向转了转。   不打算再管这个挑三拣四的五皇子。   既然不能单独骑,便只剩下“共骑”一条路。   耶律漠本就被五皇子黏的有点受不了,虽然偶尔会划过几丝成就感,但总体而言,还是太黏人,一向喜欢自由不受约束的耶律漠,特别不习惯。   所以,耶律漠不想同五皇子共骑,然后眼神转而看向了夏谦。   忽略黎青颜的原因,是耶律漠在心里把黎青颜当成自己喜欢的人,自己喜欢的人可不允许其他人亲近,不论男女。   而黎青颜见耶律漠竟然将目光看向夏谦,立马就知道他打得是什么主意。   同耶律漠的心理一样,她怎么能允许五皇子去亲近自己喜欢的人,男的也不行。   而耶律漠,眉宇间明显有一丝不耐。   也就身在局中的五皇子自己没发现。   想到这点,黎青颜皱了皱眉,原本打算自己硬着头皮上,也不能让五皇子跟夏谦同骑。   谁料,她刚刚开口。   “要不,我同五皇子……”   “不行!”   “不行!”   “不行!”   三声同出,同时打断。   只是,三人都是不情愿的表情,可原因却不同。   黎青颜这“三声”中,她只关注一人的声音。   然后,眼神不自觉落在一旁的夏谦身上,眸子里划过几分诧异,牵着马绳的手有略微的收紧。   思绪再次回到温泉山庄里的那一夜。   阿谦,反应这么奇怪。   难道,那夜……   想到这,黎青颜心头莫名一慌,事实上,这段时日,她本是放松了下来,因为,夏谦对她的态度,一如往昔。   她原以为,那夜夏谦是提前走了,没发现她,也没发现她女扮男装的事。   可若是没发现,怎会如此抗拒她和五皇子共骑?   黎青颜轻轻咬了咬下唇,看向不远处说了那句“不行”后,便把眼神落在五皇子和耶律漠身上,没看她的夏谦。   所以,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秘密?   黎青颜心头惊慌失措。   事实上,黎青颜倒是猜错了原因,即使夏谦不知道黎青颜在女扮男装,以他对黎青颜的占有欲,亦不允许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亲近黎青颜。   无论男女。   而五皇子在惊讶耶律漠对黎青颜的在意,但他到底没能想到耶律漠竟然会对同为“男人”的黎青颜在意喜欢。   至于夏谦说的“不行”,五皇子才不在意,他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   耶律漠则是赶紧小心掩藏自己的心思,虽然他明白自己喜欢上了同为男人的黎青颜,但到底这样的情感对于他这样一个极具阳刚之气的男人而言,他没法承认,更不想被其他人发现。   且不说这样的事,会多影响他在苍国的声誉,便只单论身为一个男人而言,他觉得难以启齿。   虽然知道了自己的情感,到坦然接受,甚至公之于众,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甚至,耶律漠都想过,他最多只能做到坦然接受,公之于众这辈子都可能做不到。   三句“不行”落音后,四人因为各自心思,一度陷入僵持。   最后,竟是由夏谦来打破这层僵持。   夏谦建议,让五皇子自己选择最好。   这话倒是得了五皇子欢心,看向夏谦的目光略微柔和了些。   而五皇子的目光柔和了,耶律漠就凶残了。   趁着五皇子不注意,幽怨又不爽地瞪了夏谦一眼。   这个夏谦,果然天生同他不对路。   因为,五皇子的选择,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最后,耶律漠只得不情不愿地带上了五皇子。   而自打带上后,他一度怀疑这个五皇子是这场秋日狩猎中,大燕派来的卧底。   专门…干扰他发挥的。   自打同五皇子共骑后,耶律漠的狩猎水平直线下降。   而黎青颜和夏谦,一个佛系射手,一个新人射手,都不算太热衷于狩猎,所以,一路只慢悠悠地在树林里穿梭。   可黎青颜和夏谦不热衷,耶律漠却是热衷。   说到今日的正事。   耶律漠脸上难得浮现几分正经。   这场秋日狩猎,对于耶律漠,对于他们苍国是极为重要的。   在苍国拿手的骑射之术上,要是输给了大燕,耶律漠简直是丢脸丢到了大燕国土。   不只是丢他的脸,还有苍国的脸面。   所以,耶律漠对这场狩猎是志在必得。   可跟着一个划水射手和一个半划水射手,他还怎么志在必得?   耶律漠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紧贴着他的五皇子,心里悠悠一叹。   还有个甩不掉的五皇子。   正如大燕子民而言,今日,他出门定是没看黄历。   最后,耶律漠忍痛割爱,深深看了黎青颜一眼,决定带着五皇子同黎青颜和夏谦的分道扬镳,往有更多猎物的地方而去。   而耶律漠带着五皇子走后,这里便只剩下黎青颜和夏谦两人。   两个人,单独相处。   黎青颜看着一旁神色平静的夏谦。   脑海中一直在不断回放,先前的夏谦说“不行”的一幕。   夏谦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说出那句话呢?   是因为发现了“女扮男装”的事,还是…还是因为喜欢她?!   黎青颜手里拽紧马绳,目光因为思考有些发直发愣。   可在这两个念头,划过黎青颜脑海时,却仿佛一下子在她脑海里炸开。   揣测人心,原本就是一件极为折磨人的事。   黎青颜拽着马绳的手,顿时收紧,小黑马随着主人的动作,而停下了脚步。   黎青颜抬了抬眼皮,看向前头的夏谦的背影。   眸子闪烁,划过片刻地挣扎,似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又似只过了一瞬。   黎青颜微微阖了阖眼,等再睁开时,她眸子中已然有了决断。   她略微深吸了一口气,同前头的夏谦道。   “阿谦,那夜你发现我了,是吗?” 第132章   黎青颜并不是个逃避的性子。   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   刚刚闪过她脑海里的两个念头, 她总得确定一个才是。   不然, 这样一直胡乱猜测下去, 她又如何能有心思做好其他事。   只不过, 黎青颜虽然鼓起勇气问出, 但她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话音一落,前头的夏谦停住了马,背影有片刻地停顿。   却没回头。   或许夏谦本是要回头的, 却在头微微流转之时,略微顿住。   但过了一会,夏谦还是转过了身子,看向黎青颜, 不避不让, 眸中流露出些许只属于夏谦的干净特质。   黎青颜那时,以为那是夏谦本身的性格特质。   后来, 黎青颜才明白,那是因为在她面前——   因为在她面前, 夏谦想让她看见的总是他最美好的一面。   ——   夏谦调转了马儿后, 直接下了马, 然后跟黎青颜示意, 把马儿绑在了一旁的树上。   回头同黎青颜道。   “阿颜,我们走走吧。”   黎青颜依言行事, 同样将小黑马绑在了树上。   黎青颜的马儿, 同夏谦的马儿似乎十分投契, 不一会,两匹马儿伸出脖颈来回蹭了蹭。   黎青颜看着两人马儿的友好,再对比两人之间的凝滞。   心头越发忐忑,不知一会等待她的是个什么结局。   但她还是跟紧了夏谦的步伐。   这一个皇家猎场,并不只有茂密的树林,它是包了一座山头而建,所以林中多是难驯的野性动物,这才能更好地激发圣上狩猎的热情。   起初,黎青颜只当说随意走走,不会走太远,谁料,夏谦沿路竟是带着她爬山,还越爬越高。   但奇怪的是,两人并没有遇到多么凶猛的动物,而且好似极其巧妙地避开了一般。   这让黎青颜下意识蹙眉。   而黎青颜却不知,前头正在行走的夏谦,眸色有多严峻。   这种严峻,并不是因为黎青颜问的话。   直至登到山顶,两人虽缓步而至,到底爬了那么久的路,气息有些飘忽。   黎青颜还算好,面色至少是红润,可背对着她的夏谦,脸色却有些泛白,只他轻轻握了握手,待身体恢复了一些暖意后,才回头看向黎青颜。   却也没直接回答黎青颜的问题,转而走在山顶边上,俯瞰了一眼底下茂密的山林,凝声道。   “阿颜,你觉得此地景色如何?”   黎青颜眼下并不是很有心情欣赏景色,只随意看了一眼,山顶被云雾环绕,天边还有夕阳金彩余晖,给云雾添了几分别样色彩,而视线顺势朝下,透过云雾,能看到山脚,郁郁葱葱的舒展开来的树木。   像一个个身着绿衣的美人,含着薄雾,享受着微风,翩翩起舞。   景,确实是好景,甚至隐隐有几分眼熟。   但黎青颜此时无心欣赏,所以只是无意识般地点点头。   “美景甚是好看。”   虽然是夸,敷衍之意也是十分明显。   但夏谦好似并不在意,接着说道。   “阿颜先前曾在烟雨先生面前说过,想烟花三月下扬州,炎火六月上辽东,金秋九月留盛京,寒冬腊月入西域,策马奔腾迎日出日落,背手慢行游大江南北。”   “那这扬州,辽东,盛京,西域之美景,阿颜可都欢喜?”   “或是这大江南北之中,可有阿颜最喜欢之美景?”   闻言,黎青颜眸子里闪过几分疑惑,她不知夏谦怎么忽然提起原身的回答,只那是原身的回答,黎青颜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不过要说这大江南北的美景,黎青颜倒是仔细地想了想。   然后认真地看了身旁的夏谦一眼,山风吹起了夏谦鬓角的发丝,使得露出来的那张干净面容,越发清朗光洁。   也…越发让黎青颜动心。   情不自禁,黎青颜好似浑身注入了一股勇气,她身形有片刻顿停,但很快似做了什么重要决定一般,往夏谦方向走近了几步,轻声却坚定道。   “只要能同喜欢的人在一起,便是不出房门半步,亦能欣赏美景。”   “因为,青颜的心上人,便是世间最美之绝景。”   话音一落,夏谦本是垂落于山脚之景的眸子,忽地一滞,然后骤然转头,看向眼神略有几分忐忑不安,但这一回,却再没任何避让的黎青颜。   即使只是用这种方式表达,黎青颜也想告诉夏谦。   便是不能与夏谦在一起,她的心意,也希望能告诉夏谦一回,虽然,他不一定会明白,即使明白了,也不一定会回应。   至于那些顾虑,在这一刻,似乎被黎青颜故意搁置,不愿去想。   但抛开那些顾虑不说。   夏谦他啊,是黎青颜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喜欢上的人。   人生有多少个第一次,又有多少回真心交付,又有多大的幸运,才能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虽然,夏谦是个纸片人。   不…黎青颜此时,已经无法再将夏谦当一个纸片人看待了。   她眼见的,听到的,触摸到的,感受到的,便是真。   夏谦之于现在的黎青颜而言,是一个真真实实存在的人啊。   而夏谦闻言,看着黎青颜沉默了一会,眸子第一回直露展示出了幽深,是有别于“夏谦”的情绪。   只这时,疑似委婉表白后,过于忐忑不安的黎青颜未能察觉夏谦细微的变化。   下一刻,夏谦轻轻抬头,大手小心而温柔地落在黎青颜的头顶,然后缓缓地揉开。   黎青颜瞬间感受到头顶的温热和细痒,那一下一下揉得她耳根越发红润。   可就在她内心越发羞涩忐忑,也不懂夏谦是什么意思时,夏谦忽然上前了一步,好看的唇角一下子附在她耳边。   吐气,带着清冽的冷香道。   “可我却觉得世间万千美景,   ——皆不如阿颜。”   仅此一句,便让听到的黎青颜仿若耳畔轰鸣。   可这并不是结束,夏谦顿了顿,接着道。   “不论那一夜,还是以后的日日夜夜。”   两句话全部说完,黎青颜才是真正的情绪浮现,瞳孔瞬间收缩,下意识微张了唇。   令她没想到的是,她问出了一个问题。   却得到了两个问题的答案。   而更令黎青颜没想到的是,在以后无数的日日夜夜,夏谦身体力行了他的话。   世间万千美景,皆不如阿颜。   所以,在以后的日日夜夜,夏谦都在不竭余力的探索美景。   流连忘返,食髓知味。   ——   得到答案的黎青颜在震惊的同时,心头压抑不住的喜意,终是如洪水放闸,一下子全部倾泻而出。   在黎青颜心头奏起一首士气宏大的交响曲。   只愣怔的黎青颜未有注意,夏谦虽是眼眸陷入对黎青颜的示爱情愫中,但余光却在留意四周。   而就在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逐渐升温,黎青颜抬了抬眼眸,眸中有些激动,想做最终确认时。   “阿谦……”   可话还未说出口,夏谦揉她头顶的手忽地一顿。   下一刻,两人的余光中快速掠过一道银光。   仿若软若无骨的银蛇,却露出了锋利的毒牙。   而一道黑影却是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   手里闪烁着冰凉的剑刃寒光,其上带着凌冽的杀气,直逼两人脖颈。   同时一下子冲淡了方才好不容易升起的暧昧情愫。   黎青颜瞳孔再次微缩,这一回却不是因为得知了夏谦的心意激动的,而是被这突然逼近的袭击吓得。   这什么情况?!   她刚同夏谦互表心意,难道就要命丧于此?   好似感知到了黎青颜的紧张不安,夏谦瞬间将揉着黎青颜头顶的手,滑至她后脑勺的位置。   然后一带,立刻将不安的黎青颜拥入了怀中。   手臂刚好挡在黎青颜脖颈的位置,也掩住了黎青颜惊骇的眉眼,以至于她没看到拥她入怀的夏谦,余光扫向准备刺杀两人的杀手的目光。   冰冷,阴鸷。   没有一丝人气儿。   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杀手即使过得刀口舔血的日子,但他见过很多人临死前的目光,痛苦的,哀求的,绝望的,震惊的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   可却从未遇到过像眼前之人的目光,虽然眼前之人,并不是他的暗杀目标。   好像两人的立场瞬间颠倒,他才是那个今日必死之人。   但怎么会?   杀手心里忽地升起一丝荒诞的想法。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他自从暗杀目标黎青颜进到这个狩猎场后,便一直尾随着她,本是想找好她落单的时机,趁其松懈的时候,干掉她。   虽然,他所得的信息中,黎青颜只是一个会粗浅武艺之人,但黎青颜毕竟出身将门,狩猎场外部又有重兵把守,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得以逃脱才行。   谁料,黎青颜先是碰到了苍国王子耶律漠。   耶律漠这样身份的人,杀手动不得,而且他也没上暗杀目标,他没必要为了杀黎青颜,而去惹这个大麻烦。   之后,又碰到五皇子,杀手眉头皱的更紧巴巴,琢磨着这一回可能不是最佳动手时机。   但没想到,耶律漠和五皇子竟同黎青颜分道扬镳。   眼下,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个江南来的书生夏谦。   既然要杀黎青颜,杀手对黎青颜周围的人也有一番了解,夏谦此人不过是出身江南诗礼大家,手无缚鸡之力。   对付这样两个人,杀手很有信心。   只是,依着他谨慎的性子,他依旧要找一个最佳时机动手。   而两人爬到山顶,体力微弱,还说着奇怪而诡异的话,彼此眼中只有对方时,杀手觉得,是时候了!   可盘算了整个杀人轨迹。力求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的杀手。   在接收到夏谦看过来的眼神后,心头忽地就一咯噔。   虽然,依照多年的刺杀经验,即使心头收到冲击,他杀人的动作,依旧像他这些年,重复了无数遍那样利落。   原本,他是这么以为的。   可……   直至,他剑刃逼近夏谦脖颈,即将见到他最喜欢的鲜血时,另有一道银光直接挡住了杀手的手中刃。   一个猛力,便将杀手逼退了好几步。   杀手一愣,抬眼划过几分不可置信,看向眼前带着银质面具的高大男人。   他们当杀手的,自然会隐匿自身气息的同时,探寻周遭气息。   可他先前跟了黎青颜和夏谦一道,都未曾发现周遭还有旁人。   而眼前之人,明显是要护夏谦和黎青颜,也就是站在他的对立面。   杀手微微眯了眯眼,顾不得多想,手上的剑刃翻了个面,就朝着那个面具人杀去。   而黎青颜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即使被夏谦护在怀里,感受到了一点点温暖,依旧挡不住她身体不自觉地轻颤。   可忽然间,她耳边听到“叮叮铮铮”武器碰撞的声音。   黎青颜这才小心从夏谦怀中探出了头。   却见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高大男人,正在同刚刚的蒙面杀手缠斗。   黎青颜喉头微动了下,好像还没从得救的惊喜中反应过来,整个人看着有些呆。   而早有预料的夏谦,则在时刻关注黎青颜的反应。   杀手的事,夏谦在乌木留下的暗号中早有得知。   杀手的目标自然是黎青颜,想起前两回都无法抓住幕后真凶,夏谦眉眼微沉,而且,乌木留下的暗号中说道,这回的杀手非同一般,是个绝顶高手,必须要趁其不备,杀他措手不及。   不然恐会将杀手放跑。   所以,夏谦这才准备将杀手引到山顶,将其绳之以法,之后再好好逼问幕后真凶。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山顶收到了黎青颜炙热且真挚的表白。   一时之间,夏谦真想把突然搅合场子的杀手给剁了!   幸而,阿颜虽有些被吓着,但情绪还算稳定。   而那头,乌木正与杀手交缠,因为杀手措手不及,被乌木占了先机,乌木很快就制服了他。   可奇怪的是,在乌木制服杀手的一瞬,杀手忽然恨恨地抬头看了一眼,黎青颜和夏谦的方向。   然后嘴角,绽开一丝不甘却诡异的笑容。   黎青颜和夏谦一直在关注着两人的缠斗,自然能发现这丝诡异的笑容。   尤其是夏谦,他冷不丁心头一跳。   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比如太容易制服杀手之类。   而下一刻,夏谦便知道不对劲的源头在哪了。   因为——   另一道银芒一下子朝相拥的黎青颜和夏谦袭去。   黎青颜整个人已然完全僵着的,而夏谦却面色一变,将怀中的黎青颜调转了方向,自己的后背大开,面对射过来的匕首。   乌木一见自家主子有难,脸色一变,就想过去阻拦。   可他脚下刚刚被他制服的杀手,哪里会愿意,直接抱住乌木的下半身,死死不松手。   因此,乌木错过了最佳阻拦时机。   匕首毫不留情地穿过空气,射入了夏谦的背部。   而更不巧的是,两人正好站在崖边。   一个冲力,黎青颜根本没站稳。   在目色惊恐又慌张不安中。   黎青颜和夏谦消失在崖顶。 第133章   山风刮过耳畔,有刺骨的冰凉与寒冷。   黎青颜明显能感受到背部挂着硬物感, 虽然死死抵着她的后背, 但没有疼痛感, 只是硌着还是有些许难受。   与此同时, 她微张了眼, 一张倾城绝色的脸上是死里逃生的后怕。   是的,死里逃生。   黎青颜虽落了崖,但极其幸运的是, 她落在了峭壁边上延伸出的一棵大树上,被大树伸出的枝干像串糖葫芦一般串住了衣裳,才得以没能继续往下坠落。   而黎青颜一睁眼,眉眼快速而又慌张地找着什么。   她在找夏谦。   思及夏谦, 黎青颜眼里盛满了满满的愧疚, 担心和恐惧。   先前她清晰地看到夏谦为了替她挡那突然出现的穿风而过的匕首,后背生生受了那匕首。   位置她不确定, 可如果是心脏……   黎青颜瞳孔骤然收紧。   如果是心脏,夏谦会死的。   黎青颜迅速来回左右四顾了下, 终是在离她不远且高一点的枝干上找到夏谦。   刚刚跳下来的时候, 受力不住, 她同夏谦分开了去。   如今看到挂在枝干上的夏谦, 黎青颜心稍安,发抖的下唇轻轻被她咬住。   可当黎青颜眼神触及夏谦后背还在不住往外渗血的肩头, 稍微安定的心, 瞬间又悬了上去。   黎青颜眉头皱到可以夹死苍蝇的程度, 而且此时此刻,她已然发现夏谦好像晕了过去。   黎青颜赶紧深吸了几口气,即使她自己心里又慌张又愧疚又担心,但还是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她和夏谦这样的处境,如果连她都不能冷静,就没人能救夏谦了。   待心绪稳定后,黎青颜赶紧寻找周围有没有能落脚的地儿。   过了一会,她视线往下。   果然在下方不到两米的地方,看到一处山洞,山洞外面还延展出了半块地面,可以供人往下跳。   只那地面不算太大,需要好好操作一番,才能保证不会掉下去。   若是黎青颜自己,这么跳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她要救夏谦,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夏谦抛下不管。   黎青颜看着比她位置更高的夏谦,微微抿了抿唇,然后反手抓过身后的树干,左手扣紧树干,身体快速向后翻,昂贵的衣料在空气中发出“撕拉”的声音,黎青颜也顾不得衣料受损,快速翻转的身体,一下子跨坐在树干上。   这个动作,其实相当危险,黎青颜但凡手部力量弱一点,都会直接坠入山脚,死无葬身之地。   但黎青颜为救夏谦心切,也顾不得考虑自身安危,幸而,原身到底有些底子,让黎青颜成功完成了翻转计划。   下一步,便是回到主树干,再去往夏谦的树干,将夏谦背上,把两人绑在一起,然后跳到下面的山洞里去。   黎青颜微微稳住心神,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她现在要是慌了,她和夏谦都得完蛋。   黎青颜看得分明,夏谦背后的伤口,虽不是在心脏,但如若再不止血,夏谦极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她好生在脑海里,演练了一番救人计划,确定万无一失后,黎青颜才小心地朝着夏谦的方向移动。   好在一切顺利,黎青颜很快摸到了夏谦所在的树干,将夏谦转移到了自己的背上,并且用刚刚撕裂开的衣料,将两人绑个严严实实。   可衣料到底有些不够扎实,黎青颜又分出了一只手,托住夏谦的大腿,另一只手则抚在树干上,保持平衡。   夏谦虽是个少年郎,可到底也是个男子,黎青颜是女子,她背起夏谦来,还是略有些吃力。   黎青颜眉间微皱,想着得赶紧把夏谦背过去才行,不然她怕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   尤其夏谦虽然昏迷,但脸色明显苍白痛苦,这让黎青颜更为心揪。   另有一个更为严重的担心,黎青颜想都不敢想。   她也怕夏谦…坚持不了多久。   而正当黎青颜托紧夏谦,准备找好角度往下面那个山洞跳时,黎青颜却疏忽了一点。   树干能承载一个人的重量,却不一定能承载两个人的重量。   所以,在黎青颜做好起跳姿势后,她和夏谦所在的树干,不意外地发出一声“咔嚓”。   树干伴随着那声“咔嚓”,下意识摇晃下坠。   黎青颜面色一惊,身形微晃,幸而她另一只手臂团住了树干,才不至于被晃下去。   不过因为树干突然裂开了一半,黎青颜更慌了,她得抓紧跳才行。   最后,她也顾不得仔细计算角度,眉眼一紧,托着夏谦快速就往那处山洞的方向跳去。   所幸,黎青颜这一回是“锦鲤附体”。   在一只手背着比她还沉的夏谦的情况下,安全着陆,到达山洞口。   可“锦鲤”的作用,可能在救了两人的性命后,就失去了作用。   黎青颜眉眼闪过一丝吃痛,嘴角轻轻溢出一声“嘶”,然后扭头,眼神落在自己的脚上。   那里隐隐传来尖锐的刺痛。   看来是没找好角度,崴脚了。   黎青颜现在也顾不上自己的脚,她赶紧将身后的夏谦从背上小心移了下来,然后,让他侧靠在山壁上,以免碰触到后背的伤口。   然后她才将目光移动到夏谦血染了大半的后背,这个时候,那被匕首扎着的肩头,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而夏谦脸上明显因为失血过多,额头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身子还忍不住轻颤。   黎青颜皱眉,知道这会,是先要将匕首拔出来,再处理夏谦的伤口。   只黎青颜看着自己发颤的手,第一次碰到这样情况的她,心里紧张不已,她真怕自己哪步做错了反而害了夏谦的性命。   可夏谦没法等待黎青颜多思考,所以,黎青颜只短暂想了一瞬,便将手附在了夏谦后背伤口的拔出上。   但有些神奇的是——   黎青颜原本紧张心慌,但不知怎的,在接触冰凉匕首一瞬,她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脑海里想起了夏谦先前奋不顾身替她挡匕首的一幕。   黎青颜后槽牙顿时收紧,眸子涌入一股坚定。   她一定要救活夏谦!   下一刻,黎青颜抓紧了匕首,眼一闭,心一横,一下子拔出,与此同时,另一只手赶紧拿出汗巾压在夏谦的伤口上。   从头到尾,昏迷的夏谦未吭一声。   可正因为未吭声,却更让黎青颜担心,就连痛觉都无法让夏谦清醒,这伤势该有多严重?!   尤其在她的汗巾如同夏谦身后的衣服一般被夏谦伤口的血液彻底染红时,黎青颜的担心之意溢于言表。   伤口太深,汗巾根本止不住血。   得需要伤药才行!   两个念头同时划过迫使自己冷静的黎青颜脑海里。   她瞳孔左右游移了下,满脑子被“伤药”两个字充斥,但下一刻,黎青颜眼神就落在眼前的夏谦身上。   眼眸骤然清亮。   对了!   夏谦是大夫!   他身上应该有药!   想法一起,黎青颜面色一喜,被树枝划出了几道血痕的小手,直接往夏谦的胸口摸去。   伤药这种救命之物,换作黎青颜自然是贴身而放,所以,她以为夏谦也是如此。   没过一会,黎青颜果然在夏谦胸口翻到一个荷包。   黎青颜笑脸浮现欣喜,因为那荷包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药香,这里面定然装着药。   不过,这个荷包也略有些眼熟,黎青颜眼神下意识划过荷包上的两只水鸭子。   然后,似是想起什么,眸子里瞬时划过诧异。   这不是,她当年用来装土的荷包吗?   她那个时候,确实是将这荷包给了夏谦来着,可她重点是为了给“土”。   没想到夏谦竟然把土倒腾了出来,用荷包来装药。   而且夏谦好像还根据这俩“水鸭子”,送了她两个木雕。   最近有在钻研刺绣的黎青颜,也不像当初那般懵懂,她看了几眼,忽然觉得这跟她在乡下看到的水鸭子,好像不太一样。   倒是很像最近…最近秋平给她看得花样子中的一种——   那个名为“鸳鸯”的东西。   黎青颜心头顿时一跳,眨了眨眼,眼神再次落在昏迷的夏谦身上,只是这回却在担忧愧疚中多了几分复杂。   她是现代人可以说不认识鸳鸯的绣花样,可夏谦是确确实实的古人。   再者她还碰到过夏谦的表妹给夏谦送荷包。   夏谦定然是知道“鸳鸯”的意思。   那么…他当时为什么会收?!   总不能,那时夏谦就……   黎青颜瞳孔略有些放大,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搅得震惊不已。   正当黎青颜震惊之时,跟前的夏谦忍不住又颤了一下身子,唇齿甚至在上下打颤,让黎青颜快速回了神。   黎青颜也顾不得去想“鸳鸯”的事,赶紧将那个荷包打开找伤药。   但奇怪的是,荷包里装的是药,却不是伤药,而是上回夏谦给黎青颜的解毒丸。   棕褐的药丸上,藏着一抹金线。   中线藏金,世间奇珍之药。   可这在原书里,视为世间奇珍的药,在这荷包里却少说有几十颗。   黎青颜虽奇怪,但见不是自己要找的药,便将解毒丸放了回去,也没时间思考为什么夏谦要带这么多解毒丸在身上。   赶紧又在夏谦身上的其他地方寻摸了起来。   过了一会,倒是摸见了夏谦腰侧的一个小竹筒,虽然伤药应该不会装在小竹筒里,但黎青颜还是想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只是,黎青颜摸到这个小竹筒时,心里划过几分奇异。   竹筒外表的温度,明显比普通竹筒低了很多,像是从冰柜里拿出来那般冻手。   黎青颜奇怪地看了一眼夏谦,他挂一个这样的竹筒在腰侧,不会觉得冷吗?   只是,当黎青颜准备打开竹筒时,忽然,一只冰凉的大手阻止了她。   耳边同时响起夏谦略有些虚弱的声音。   “药…不在这里面。”   黎青颜顺势放下了竹筒,惊喜抬眸,见夏谦已然半睁了眼。   只是,眼下两人顾不得多说话,夏谦快速将伤药放置的位置告诉黎青颜。   黎青颜动作也麻利,拿出夏谦的伤药后,将夏谦的外袍里衣,褪去大半,露出里面早已血肉模糊的伤口。   这不由又是让黎青颜一顿心惊肉跳,同时又心疼到不行。   她平时做菜被划拉一刀,都疼得龇牙咧嘴。   夏谦这伤口明显比菜刀划拉深得多。   这得多疼啊! 第一回,黎青颜对那个幕后凶手硬气地来了火!   她自己怎么样,其实黎青颜都能挺过来。   可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去牵连旁人。   尤其这个旁人,还是她的心上人,夏谦。   然而到底是谁?黎青颜猜不到,原身查了几年都没查到,她一时半会估计也不行。   但黎青颜这一回,算是认认真真将这件事当做了自己的事。   以前是为原身,也为安危考虑,可这一回,她是不想再让她身边所在意的人,尤其是夏谦,为她受伤。   这个幕后之人,她定会想方设法把他找出来。   黎青颜暗自给自己下决心的同时,赶紧替夏谦上好了药。   幸而她这时没有古代女子的扭捏,即使见着夏谦的裸背,也并没有什么害羞的心思。   这才能专专心心替夏谦上药。   倒是背对着黎青颜的夏谦,虚弱的眸子中,略微闪过几丝别扭和羞涩。   ——   夏谦的药,果然极具奇效。   不一会,夏谦肩部的伤口便不再出血,而夏谦的面色也略有和缓。   黎青颜赶紧把衣服扯了几块布条下来,给夏谦好好包扎,就是包扎技术不怎么样,跟她刺绣的技术有得一拼。   幸而,效果是明显的。   即使是丑成跟厚馒头一样的包扎,能发挥效果,那也是个好馒头。   待做完这一切后,黎青颜才大松了口气,身子微微后坐,落在了身后冰凉的地上。   只现在,黎青颜也顾不得凉不凉。   她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再加上被担心愧疚的情绪包围,等到好不容易见到夏谦好转,黎青颜整个人才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与此同时,先前不觉的疲惫和疼痛也瞬间袭上了她的心头。   可眼下她见着夏谦虚弱的模样,不想增加他的负担,让她担心,所以,选择自己咬牙挺着憋着。   身子落在地上,略有放松,才能让她稍稍转移下对疼痛的注意力。   而被包扎好的夏谦,半起了身来。   皱着眉头,勉力同眼前的黎青颜道。   “手伸出来。”   黎青颜肩头略微下沉,坐在地上,不解地看向夏谦。   “怎么了?”   夏谦瞥了一眼黎青颜的两只手,左右各自分布着好几条血痕,夏谦眉眼微凝,也没直接回答黎青颜,反而抬手捉过她的一只手腕。   “你受伤了。”   话音一落,夏谦就将黎青颜的手背翻转过来,一只手小心地握着黎青颜的手心,另一只手去取刚刚黎青颜替他治伤的伤药。   只是,夏谦刚拿起药瓶,就被黎青颜拦住。   夏谦苍白的面庞微抬,看得黎青颜又是一阵揪心。   黎青颜摇了摇头,按住夏谦拿着伤药的那只手,神色凝重道。   “阿谦,此药乃是你的救命药,我二人不知会在此呆多久,你伤势如此严重,还需换药,我这不过是小伤,还是给你留着吧。”   夏谦一一听完,神色认真,但却没点头也没摇头。   黎青颜只当他听进去了,可待黎青颜放开按住夏谦的手时,他依旧转开了药瓶。   “阿谦——”   黎青颜不自觉皱了皱眉,又想念叨。   心头还有点奇怪,怎么夏谦受起伤来,连性情都起了变化。   这要换成从前,夏谦就像个小奶狗一样,贴心单纯又听话,让黎青颜心都融化了。   可今日,夏谦却有些反常,具体哪里反常……   黎青颜略微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夏谦。   比如,好像没…那么爱笑了。   比如,态度强硬了些许。   比如,看她的眼神,隐隐有些执拗,恍惚间,黎青颜好似还能看到几分狼性。   总之,现在,夏谦不听她话了。   黎青颜微微嘟了嘟唇,样子不是很开心。   而转开药瓶的夏谦,没对上黎青颜的眼,将拿起转开的药瓶,墨绿色的药粉,一点点仔仔细细洒在黎青颜的手背上。   用量之大,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严重致死的伤口。   同样也是扯下身上的布条,替黎青颜包扎手背。   夏谦的包扎技术,不知比黎青颜高了多少个段位,甚至因为黎青颜是女孩子,夏谦还给扎了一个花样,很是好看别致。   另一只手同样亦然。   其实,除了心疼药和夏谦不听她话外,黎青颜倒是对此没什么不满。   不过,生气的态度还是要表明的。   不然,以后怎么管男朋友?!   当“男朋友约等于夏谦”这个信息,在黎青颜脑海里留下它的足迹时,黎青颜忍不住耳根红了红。   可心头也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所有的纠结和顾虑,在夏谦舍身救她的那一刻,全然被她抛弃。   也是那一刻,黎青颜心里已然有了决断。   关于,她和夏谦。   耳边适时想起夏谦有些倔的声音。   “阿颜的伤,因我而受,之于阿颜是小伤,可之于我——”   夏谦说到这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下,然后一字一句道。   “宛如挖心。”   话音一落,黎青颜身形忽地一滞,抬了抬眼皮,好看的眼里看向握着她两只被包扎出好看花样子的手的夏谦。   而夏谦好似早就等在那里,苍白虚弱的面庞,有些艰难地扯起一个笑意。   许是被夏谦另类深情表白惊诧住,黎青颜略有些失语,不知该说些什么,心思百感交集,愣了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可阿谦,我这伤并不是因为你,反倒是你因为我……”   说这话的时候,黎青颜眼里有着明显的愧疚。   而夏谦却摇了摇头,止住了黎青颜的话。   “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受伤。”   “而我,阿颜不必在意,阿颜若死,我亦无法活,救你亦是救我。”   淡淡地两句话,夏谦因为身体的疼痛,说得缓而轻,但语气极为平静,没有失意,也无得意,像是清晨的山雾,只轻轻地触碰肌肤,让你似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可这两句话,听在黎青颜耳里,却根本不是山雾。   反而像……   像是磅礴大雨,雷电轰鸣。   在黎青颜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她第一回,清晰而又明显地感觉到夏谦对她的情感。   伴随着风雨雷电而来,仿佛势要淹没黎青颜心里所有的城墙。   虽她并不明白,夏谦为何对她会产生如此浓烈的情感,而且也惊讶,自己竟然迟钝到从未有所发现。   直至今日……   直至今日,她才见到了专属于夏谦的蔚蓝大海。   其里的每一滴海水,都藏着夏谦对她的爱意。   黎青颜眨巴下了眼,显然在消化这个震撼冲击却又让她满心止不住甜蜜的事实。   而跟前的夏谦,却小心将黎青颜的两只手合拢,自己托着黎青颜的掌心。   夏谦的手凉凉的,可黎青颜的手却暖暖的。   夏谦垂眸看了一眼,黎青颜小巧的手。   这便是他汲汲渴求,想要索取的温暖。   他冰冷了好多年,身体的冷,心里的冷,冻得他有时都恍惚失言,不知道自己还能算得上是个人吗?   可他却遇到了阿颜。   他的阿颜。   带着正午时分的烈火与炙热,踩着漫天烧灼的绯红,来到他身边,给了他一碗温热的粥。   夏谦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放大,即使现在很难做出什么表情,他也想笑给阿颜看。   好看的星目,一眨不眨地盯着眉眼里全是他的阿颜。   如今可真好,他的阿颜眼里全是他。   想法微过,夏谦轻声问道。   “所以,阿颜,你还生我气吗?”   ——   黎青颜看着眼前拖着她掌心的夏谦。   眸子中的惊愣已然退却,只余留下满满的动容。   关于她和夏谦,她终是确定。   冥冥中上天指引她来到此地,虽不知所呆时间或长或短。   可人生匆匆,亦不过数十载。   所以,不论此行是长是短。   她便将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当作她的另一次人生。   起于穿书,终于死亡。   在这未来不知还剩余多少的时间内,她决定好好地好好地去喜欢夏谦,甚至是爱夏谦,倾尽全力。   真正与爱相逢,只一次,便胜却人间无数。   终其一生,不留遗憾。   黎青颜轻轻将手同夏谦的手交握,温热和微凉交缠,彼此的命运也在此刻终于扭转在了一起。   下一刻,黎青颜抬了抬眸,冲着眼前的夏谦,勾起了一抹大大的笑容,带着属于黎青颜的阳光和温热道。   “我们,在一起吧。” 第134章   夏谦闻言, 猛地抬头, 也顾不得动作起伏之大,拉扯到肩头的伤口, 引得又是一阵疼痛。   他下意识握了握黎青颜的手,眨巴了下眼, 眸子里有片刻地不敢置信。   虽然夏谦早已知晓黎青颜对他的心意, 可他亦猜测到了黎青颜所背负的压力,除了“女扮男装”一事,还有“外来灵魂”一事,他原以为他的阿颜会有所纠结, 中间还需周旋一番, 总之,不会这么快有结果。   夏谦有些讶异于黎青颜的果决, 却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救她一事, 夏谦脸上的喜色稍顿,转而皱了皱眉道。   “如果是因为我救了你,想以身相许,偿还救命之恩, 阿颜, 你不必如此,我亦不喜。”   黎青颜一听夏谦这话, 就知夏谦有所误会, 以为她对他是感动大于喜爱, 冲动之下的行为。   却不知, 黎青颜是生死之后的大彻大悟。   能珍惜的时候,当要珍惜眼前人才是。   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为夏谦做的。   黎青颜摇摇头,否定了夏谦的话,也为了让他安心,两人交握的手越发收紧,用自己手心的温度,去温暖夏谦。   然后,她认真道。   “阿谦,请相信我对你的感情。”   话音一落,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略有交缠。   虽然黎青颜身上有许多谜团,但平心而论。   夏谦对于黎青颜的性格了解颇深,不然不会在原主灵魂出现时,一下子就咂摸出不同。   所以,当夏谦看到黎青颜眸中坚定不移的眼神后,他心里悬起的大石,终是落下。   下一刻,灿若繁星的眸子微微一弯。   “好。”   他做梦都想跟阿颜在一起。   一辈子在一起。   他怎么会拒绝?   ——   黎青颜其实从头到尾,自己还有些许恍惚,不过真正确定下同夏谦在一起后,好像才有了实质感。   她有男朋友了耶!   诶嘿嘿嘿嘿!   这要是在现代,她铁定掩饰不住喜悦,回去就被妈妈和弟弟看出来,然后夏谦准会被她妈妈和弟弟扒个底朝天。   想想那个画面,要是真能实现,就好了。   但很快,黎青颜晃了晃小脑袋,让自己不要抱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现在最实际的就是,能好好在夏谦身边的时候,同他好好在一起。   不过,两人整理好感情关系后,终于还是说回正事上。   比如这次的刺杀坠崖。   黎青颜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觉得这片悬崖眼熟。   此地,可不就是她穿过来最后看的那章。   原身被逼跳崖的地方。   历史性的重合,虽然时间事件不一样,但到底让黎青颜心头一惊愣。   如果没有那个戴着银质面具的人忽然出现,她和夏谦就会像原书里写的那样,坠崖而死。   黎青颜想的通透,如果杀手杀了两人,定然会将两人丢下山崖,毁尸灭迹,让人查无可查。   因着这层联想。   黎青颜思维有些发散,难道原书里,原身不是像评论区说得那般被喜欢靳相君那几个男人之一弄死的?   而是被这不知名的凶手,也就是几次三番想害她的幕后真凶弄死的?   也不知怎的,黎青颜直觉,这几回的背后,应该是一拨人。   而且,极有可能同原身五岁那年的大火有关联的一拨人。   那这说回来,就要说回黎府本身了。   不管是原身还是原身的父母,都把幕后之人的范围都圈在黎府内。   但有一点,确实比较疑惑。   黎府不论哪一房或是哪一旁系,势力都不足以同嫡系对抗,不论其本身还是姻亲。   可黎府当年的大火,做的滴水不露,查不到一点痕迹,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   而不论是先前的毒,还是今日的刺杀,这背后策划之人,心思缜密不说,还需要极大的金钱势力支持。   问题来了,这势力是哪方呢?   这是更为奇怪的地方。   黎青颜想不通黎府现在都落魄成这样了,还有谁想拉他们下来?   黎青颜慢慢理着思绪,脑海里却忽然想到,原身让她小心白家。   所以,原身难道是查到了什么?   如果是跟白家有关,那自然跟白景书联系在一起,原身关于白景书的一切记忆都封存,黎青颜无法得知。   但若是真和白家有关,白家可是世家领头人,他为何要对付一个已经落魄成三等侯府的黎府呢?   黎青颜想不通,但将这件事记在心头,决定下回好生同原身谈谈。   而耳边也恰好听到夏谦的提问。   “阿颜,你对这幕后想对你下手的人,心里可有人选?”   先前黎青颜大致将女扮男装的原因同夏谦说了一遍。   当然,同夏谦预想地差不多。   听到夏谦的疑问,黎青颜老实摇摇头,却也说着自己的分析。   “之前,我也想过,大抵范围就在黎家宗族,就不知道是哪一位,杀我一事,从表面上来看,该是为了世子的位置,可我总觉得……”   黎青颜说到这,略有顿停,夏谦却接过了话头。   “没那么简单?”   黎青颜看了夏谦一眼,眉眼闪过几分复杂和沉重,略点点头。   下一刻,黎青颜面色有些游移,见着夏谦关心的模样,她不知道该不该同他说白家的事。   可想了想,夏谦也不过出身江南诗礼人家,说了也并无太大作用,反而会将夏谦牵扯进来。   而且,白家的事,她还要同原身谈谈后,才有定论。   不过,幕后真凶虽然陷入胶着,没能说出个结论,但黎青颜却对忽然冒出来救下他们的那位戴着银质面具的高手很起了几分兴趣。   思及上一回,中春药时,也是有人暗中相助,还写信提醒黎青堂。   难道那个暗中相助她的人,就是那个戴银质面具的人?   思及此,黎青颜微微睁大了眼。   而且,她还隐隐觉得这人的身形有点眼熟。   念头一过,黎青颜有些怀疑,摸了摸下巴,同夏谦提起此事。   “阿谦,你有没有觉得今日那个戴银质面具的人,身形有些眼熟?”   “会不会是认识我们的人?”   “不对,肯定是认识我们的人,那会不会是我们周围的人?”   黎青颜眼珠微微游移,似在将戴着银质面具的人的身影同身边的人对号入座。   夏谦闻言,微微抿了抿唇,眉眼略微上挑,看似提醒黎青颜道。   “阿颜觉得我们周围会有武功如此高深之辈吗?”   心头却暗暗同黎青颜道了声歉,有些事,夏谦也并不想把黎青颜牵扯进来。   而且,他还没想好如何同黎青颜解释……   解释他不是真正的“夏谦”。   思及此,“夏谦”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黎青颜被夏谦这么一说,脑海里先前银质面具脸的身手,虽然她自己看不太明白,但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制服那么厉害的杀手,想来肯定比那耶律漠厉害。   而耶律漠的武艺,在国子监已经是顶尖水平了。   一时,黎青颜还真不知道国子监内谁武艺如此高强。   不过,黎青颜还在计较他是不是友军这件事,不由同夏谦分析道。   “阿谦,你说这救我之人,是好意还是利用?”   只黎青颜话音一落,夏谦脸色微有凝滞,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怀疑“银质面具脸”背后意图的黎青颜。   黎青颜陷入沉思,未能注意,似是想起什么,自顾自又说着话。   “瞧我这是急糊涂了,我都不知道,阿谦你才见过一面,更不会知道。”   其实啥都明白的夏谦,无语凝噎。   “先且不管,如若那人真是暗中助我,以我如今四周危机四伏,他总归是会再出现的,届时,如若有机会,我再同他好生问个明白。”   可黎青颜不知道这个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   当黎青颜看到从外面走进来的“银质面具脸”时,脸上出现片刻地错愕。   但她还顾不得问什么,忽然就见“银质面具脸”丢了两件衣服让黎青颜和夏谦换上。   衣服正好是同黎青颜和夏谦现在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黎青颜一瞧“银质面具脸”的举动,就知道他是想让她和夏谦,装作没有遭受刺杀和坠崖一事。   不过,黎青颜还是轻轻看了“银质面具脸”一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违和。   “银质面具脸”以为黎青颜不知他用意,出声提醒道。   “粉饰此事,试探虚实。”   只“银质面具脸”虽对着黎青颜说话,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黎青颜身后的夏谦,然后得了夏谦的略一点头。   直至现在,除了坠崖一事,其他皆在夏谦的预料之内,衣服是夏谦让乌木提前准备好的,因为刺杀之时,难免有所损失,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粉饰此事,一来是因为黎青颜的女子身份,如若在此受伤被发现,怕追责的二皇子,定然会让大夫好生同他二人看病,届时黎青颜的女子身份,便隐藏不住。   二来,正如乌木所言,也是夏谦的意思,试探虚实,对方派来的是确实顶尖杀手,刚刚乌木已经同夏谦眼神示意,那两个顶尖杀手均以服毒自杀。   不是一个,而是两个顶尖杀手,这也是夏谦唯一的疏漏,所以,才有了意外的坠崖,夏谦看着一旁手背受伤,衣衫破裂的黎青颜,心头划过一丝心疼,同时暗自记下这次的教训。   以后,定不能再大意轻敌,让阿颜受伤。   但像这样训练有素,武功顶尖,任务失败便直接吞毒自杀的杀手,并不是寻常人能培养出来,极有可能出自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   【盘古门】   可这个“杀手组织”,行踪一向飘忽不定,便是用他的情报网也很难找到。   而且“盘古门”,以从不泄密买主身份,信誉极高,极难失手,闻名江湖。   想要从“盘古门”打探买主身份,几乎不可能。   不过,也幸好是“盘古门”,想到这夏谦神色稍稍微松。   这个杀手又另有个古怪的规矩,便是如若失手,此人绝不杀第二回。   所以,幕后下手之人,如若还想再找人刺杀阿颜,也是比不过“盘古门”的杀手组织,至少水平下降了好几个档次,他给阿颜安排的暗卫,该是足以应付。   而试探虚实一事,便是因为对方花了重金,以为一击必杀的两个顶尖杀手,却一去无回。   对方不知是夏谦暗护一事,自然会想到有其他人在护佑黎府或者护佑黎青颜。   原本以为可以一手拿捏的黎府,却忽然有了诡异的后台,这必然引起幕后之人的心生疑惑。   此时,对方要么不敢轻举妄动,要么便是要查黎府的后台。   前者,能保阿颜安全,后者,夏谦唇角微勾,只要那人敢查,夏谦自信能抓住对方的狐狸尾巴。   而“银质面具脸”出声后,倒是让黎青颜确定,“银质面具脸”不是她认识的人,这声音,她从未听过。   其实不用“银质面具脸”提醒,黎青颜原本也在想如何粉饰这件事,但她自己还没想到方法,没想到“银质面具脸”连尾巴都同他扫了。   一时,黎青颜更倾向“银质面具脸”是友军,可当黎青颜和夏谦换好衣裳,被“银质面具脸”带下山洞后,黎青颜刚准备试探几句。   就见“银质面具脸”来无影去无踪,不过几息,瞬间消失,让黎青颜连个衣角都没抓到。   黎青颜脸上有些悻悻然,嘴里小声嘟念吐槽。   “跑得这么快,不会真是身边人吧?!”   一旁的夏谦一听,眉眼微凝,连忙“咳咳”了两声,吸引了黎青颜的注意。   果然,黎青颜一听夏谦咳嗽,也顾不得猜测“银质面具脸”的身份,赶紧上前扶着夏谦,神色紧张道。   “阿谦,你怎么样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要不先把衣服脱了,我再同你换个药?”   此时看着日头,距离吹响结束的号角已然没剩多少时间,如若要换药的话,两人定然无法在指定的时辰赶回狩猎场。   若是让二皇子等候,免不得对黎青颜和夏谦不满。   夏谦自不必说,他根本不在乎。   可阿颜却为了他,甘愿担下这份不满。   这不由让夏谦心头又生起几分暖意。   不过,却是摇摇头笑道。   “无碍,只方才有些疼,现在已然好了不少。”   话音一落,黎青颜脸上担心之色稍减,倒也免不了多提醒夏谦几句注意伤口一类。   见黎青颜这么关心自己,夏谦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嘴角微有上翘,冷不丁忽然同黎青颜道。   “阿颜,待我伤好,我们出去游玩一番可好。”   黎青颜初听,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可仔细一品。   不对啊,她和夏谦的关系已然变了,现在阿谦提出这样的邀约,这明显就是……   黎青颜瞳孔微张。   想到了一个词——   约会。   念头划过,黎青颜藏于衣袖的手,微微颤了颤。   但是,小脑袋还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   ——   等到两人出现在狩猎场入口时,黎青颜脑海里已经将“约会”那日要穿的衣裳配饰,在脑海中过滤了几百套方案。   红色会不会太艳?   绿色好像不太吉利?   淡黄色会不会显黑?   ……   直至被夏谦轻轻戳了一下后背,黎青颜才回过神来,发现两人已离狩猎场入口不算远了。   而那头明显先到了好些人。   夏谦稍稍走在前头,略扫了一眼道。   “你的三位堂弟,皆以先到,我们可以从旁观察一下。”   夏谦一说,黎青颜一下子明白过来意思。   不管怎么样,这几个堂兄弟,嫌疑最大,若说这其中真有谁□□,那他心里该是在想黎青颜能不能回来。   而且,前来刺杀她的凶手,武功之高超,如果没有“银质面具脸”相救,她本该命丧黄泉。   买凶杀她之人,定然大半会认为黎青颜此行有去无回。   所以,当黎青颜回来时,按照这人正常的生理反应。   会有一瞬间的惊讶!   当然,如若特别会隐藏例外。   可这几人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该是不能如此老谋深算,但如若真是老谋深算,黎青颜这回便真算是遇上对手了。   所以,黎青颜一听夏谦所言,便将目光放在三个堂兄弟。   黎青牧,黎青峥和黎青烨身上。   只夏谦虽然因知道黎青颜同黎青堂关系好,所以只提了三兄弟,但他自己眼神还是不自觉落在了黎青堂上。   绝不错过任何一个可能。   两人眼神各有旁落,然后慢慢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而当黎青颜露出身影的一刹那,黎青颜和夏谦瞬时目光快速掠过自己的目标人群。   但下一刻,同时皱起了眉。   夏谦这边,黎青堂脸上顿时一喜,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见到“世子堂哥”的高兴,就连夏谦这般谨慎之人,也觉得黎青堂不太可能,此人太容易懂了,不过他不可能,还有两个不省心的爹娘,夏谦决心之后好生调查一番,便是不能确认,排除筛选,也要把这人快速揪出来。   黎青颜这边,三房的黎青牧,只瞥了她一眼,微微蹙眉,快速转身,似是不想见到她。   四房的黎青峥,便是冲着黎青颜笑得璀璨,跟个老狐狸一样。   同是四房的黎青烨,则是同黎青堂的目光有些重叠,见着黎青颜的出现很是高兴。   但这三人,却没一人流露出惊诧。   黎青颜面上不显,心头终是直觉对手难缠。   可问题是——   到底是谁?   黎府里想害她的人以及隐藏在那人之后的势力?!   黎青颜越发想快点见到原身,将白家的事问个明白,眼下,只有白家是唯一的线索。   可等到黎青颜归队时,恰好从靳相君身边经过。   正好注意到靳相君快速拢了拢脖颈的衣裳,也看到了一闪而逝的红印。   黎青颜眼神瞬间睁大,转头看向高台之上,一脸食髓知味的二皇子。   心下诧异感叹,靳相君同二皇子的发展竟然这么快速且刺激!   知道原身的死因,可能同爱慕靳相君那几个男人无关后,黎青颜并没有想着缓慢速度砍断靳相君对她的喜欢。   反而因为自己同夏谦在了一起,她更想快速砍断靳相君对她的喜欢。   毕竟靳相君对自己想要之物或人,都执拗的紧。   她自己无妨,就怕靳相君伤害到夏谦。 第一回,黎青颜有了直白拒绝靳相君,让靳相君怨怪她一人,也别怨怪到夏谦身上的想法。   可她没想到,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   ——   这场皇家狩猎的结果,以耶律漠惜败于白景书结束。   二皇子虽然遗憾不是自己拿到第一,但被白景书抢个先,他还不能说什么,毕竟之后,他还想要白家的支持,再者也是因为自己沉迷情欲之事,耽误了狩猎。   但总归结果是好的,第一是他们大燕的好儿郎,这一场狩猎主持,既在世家中赢得了些许声望,还完成了父皇交给的任务,顺便还能一亲美人香泽。   二皇子觉得自己今日的运气简直好极了。   而耶律漠虽败给了白景书,脸上倒没多少不甘心,他自己有算过,加上他给黎青颜的,自己算是同白景书打平。   亦不算给苍国丢脸,不过倒也让他重新认识了一番白景书。   没想到这个宛如俊秀书生一般的家伙,骑射功夫也不赖。   看来,大燕依旧是卧虎藏龙,不容小觑,耶律漠眉骨微微压低了几分,想起自己父皇,让他娶个大燕公主好促进两国友好交流一事。   一开始,耶律漠并不觉得有什么,反正都是要娶,当然要娶个于苍国有利的王妃。   可眼下……   耶律漠眼神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很快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黎青颜。   即使身处角落,依旧不掩其风华,让人望之难忘。   而耶律漠在见到黎青颜后,脸上不由自主诞开一丝笑意。   可眼下,他不想听父皇的话。   因为,他心里有人了。   虽然注定是一段不能曝于阳光之下的感情,但年少的耶律漠,还未被权欲侵染的耶律漠,终是因这一点少年心事,执拗了一回。   可耶律漠不知有句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第135章   狩猎场归来后, 她同夏谦都是减少在人前的露出, 专心养伤。   黎青颜的伤虽看着多,但全都是被树枝弄的小划痕, 夏谦的药很有奇效,没过几日, 连条疤痕都未留下。   但夏谦的伤势要比黎青颜严重些, 所以,夏谦找了借口,这几日好生修养,没怎么去学堂。   黎青颜为了不打草惊蛇, 倒是没请假, 一如既往,同平日一般正常的上下学。   可今日, 黎青颜却感觉有几分异常。   比如, 身后总传来奇异的目光。   来源黎青颜是知道的,正是耶律漠。   以前耶律漠也总喜欢瞅着她,黎青颜虽有些烦,但因为对方是苍国王子, 身份特殊, 而且除了爱瞅着她,也没干什么别的事, 黎青颜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这回, 黎青颜却觉得身后的视线有些不一般。   刺啦得她有点诡异地不舒服。   直至, 下课后, 她担心夏谦,想去看看她的伤势,身后那道诡异地视线一直追随。   黎青颜走到一个长主道的拐角处略有顿停,前面不远处便是夏谦的住所。   她想着一会看着夏谦时,还想能保持点心情愉快的心情,而不是被人尾随的诡异心情。   所以,黎青颜在拐过了那个角落后,便顿停,靴子在国子监的白石板上,来回上下很有节奏地翘着鞋尖。   耶律漠同样拐过拐角后,就看到这一幕,很明显黎青颜发现了他,是在等他。   果然,黎青颜看到耶律漠出现后,同他行了个礼,然后一本正经地朗声道。   “不知耶律王子可是找青言有事?”   虽然耶律漠行为奇怪了些,但该是找她有什么事,黎青颜琢磨着。   耶律漠闻言,脸上没出黎青颜意外,出现了几分欲言又止。   黎青颜略一挑眉,难道是什么难言之隐?   黎青颜着急去看夏谦,语气带着点仓促直接。   “耶律王子,若有事可直言,若无事,青言便就此告退,先行一步。”   说完黎青颜在那等候耶律漠的回答,只眼尾左移,略有几分想走的意思。   耶律漠见黎青颜想走,眉头轻轻蹙了蹙。   “我……”   ……   就是我不出个屁来。   两人在那僵持了一会,却不知,好几方人马都在关注这个拐角。   在耶律漠和黎青颜旁边的城墙之后,站在一抹身影,面貌虽平凡,眼里却隐隐有些精光闪过。   而在耶律漠和黎青颜身后不远处的大树后,另站着两个身影,一人是冷漠的桃花眼,另一人是玩世不恭的嬉笑面皮。   而在反方向,黎青颜的身后不远处,也就是夏谦的院落里,夏谦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旁的高大的树干上,却藏着一个戴银质面具的黑衣男子。   此时,黑衣男子耳朵微动,然后也不知用什么方法,声音传进了夏谦的耳里,旁人却听不见。   “主子,黎世子正在院落前头同耶律王子说话。”   院落中正在闭目晒太阳的夏谦,眼皮微动,然后半掀了开,目光顺着黑衣男子手指的方向而去。   似笑非笑的眼神似乎穿透了院落的墙壁,但很快又收了回来。   闭上了眼,继续晒着太阳。   嘴里冷冷吐出四个字。   “垂死挣扎。”   ——   耶律漠“我我我我”个半天,没个下文,黎青颜的耐心因着最近这些令人神经高度紧张的事,一直处于持续欠费的状态。   但面上还是耐着性子道。   “耶律王子若是还未想好,可等想好后,再来寻青言。”   “如若没有其他什么事,青言便先行告退。”   耶律漠见黎青颜真的欲走,这回着急了。   眼一闭,心一横道。   “我…我心悦于你!”   闻言,四个方向,除了夏谦没什么表情,其他几人的表情,皆是十分戏剧性。   好半晌。   震惊的黎青颜才消化耳边这个消息。   她怎么都没想到耶律漠竟是在向她表白。   算上夏谦的那回,这短短不过几日,她竟然收到了第二份表白。   黎青颜还不知道,白景书已然向原身表白过了。   而且这份表白,竟然来自耶律漠嘴里,且先不说他是苍国王子,他另一重身份可是靳相君的露水情人,黎青颜想要彻底隔离的对象。   况且,耶律漠鸣明知道自己是个“男的”,还要向她表白。   黎青颜心头有些复杂的同时,还觉得耶律漠挺有勇气的。   可他的勇气却用错了方向。   黎青颜虽不是个真男人,也不可能给耶律漠任何回应。   因为,她有夏谦。   想到夏谦,黎青颜不自觉心里软塌塌了一下。   一晚上没见了,不知夏谦现在在干嘛呢。   越发想见到夏谦的心情,让黎青颜没怎么思索,就有了回答,但顾虑着眼前人的身份,黎青颜只当玩笑般一笔带过,也不想让耶律漠太过难堪。   “耶律王子,可是同人打了什么赌?”   “你我皆为男子,以后还是莫同青言开这种玩笑。”   黎青颜不知还有旁人在,所以当白景书和季斐听出黎青颜语气里的抗拒时,一左一右的两人,眸色同时微有凝滞。   耶律漠见黎青颜根本不信,心头更有几分着急。   正如黎青颜所想,他此回确实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而为之。   他本也没想这么快,他甚至都想好同父皇说,多在国子监交流学习一阵,慢慢同黎青颜相处,让她喜欢上他。   但所有的计划,却被圣上的一句暗示打断。   耶律漠前几日如往常一般,进宫面圣,同圣上讲述在国子监学习的心得体会以及对大燕的风土人情见解。   圣上起初也是如往常一般,听得频频点头,笑意连连,显然很满意耶律漠在大燕朝学习的上心。   这说明大燕地广物博,国力强劲,吸引周边小国的向往和憧憬。   当今圣上极其享受这样的另类崇拜。   只是等耶律漠说完后,圣上忽然另提了一件事。   “耶律王子,你既如此喜欢大燕的风土文化,不若让大燕和苍国,更亲近些如何?”   耶律漠起初没听出意思,疑惑道。   “不知圣上的意思是?”   “朕同你父王亦是多年好友,听闻你正妃之位一直悬空,朕膝下有一位才貌双全的公主,也到了适婚之龄。”   圣上将意思点了点,但并没有说透,再怎么样大燕是大国,虽他动了拉拢苍国,解决外部隐患的心思,可还是希望由苍国来求娶。   而且一开始,他并不想嫁公主过去,只想随意指个郡主。   若不是那人主动提出……   盛文帝思绪微微划过,面上却一点不显。   耶律漠不傻,听得分明,可在圣上期许的目光中,他只目光略有呆滞,然后快速反应,只道如此重要之事,他需回去同父皇商量一番,再好生回禀圣上。   圣上虽没说什么,但最后耶律漠临走时,还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虽是平静,却莫名让耶律漠心头一颤,不敢对视。   第一次感受到平素对他温和的圣上身上的天家威严。   耶律漠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就是想自己能为自己做一回主。   所以,当看到黎青颜当成玩笑时,耶律漠急了,一下子抓过黎青颜的两只手腕。   “青言,我是认真的。”   甚至因为着急,耶律漠还脱口而出,这些时日在他心口徘徊许久的名字。   可当他手碰上黎青颜手腕时,白景书和季斐神色同时一变,陡变难看。   季斐甚至上前了一步,但白景书却伸手拦住了他,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撞见这种秘辛,并不是件多好的事。   两人现在倒是能上前替黎青颜解围,但就担心耶律漠会因为丢了脸面,生出恨意,他二人倒不怕,就担心阿言也被他嫉恨。   而且……   白景书看了一眼,不远处,即使被耶律漠抓住手腕,也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下,并没有慌张的黎青颜。   他觉得阿言能处理好这件事。   黎青颜脸上虽没白景书看得那般慌张,但那是因为她随时记住要保持原身高岭之花的人设。   可事实上,她也在想怎么解决这个事最好。   因为她看过原书,这个耶律漠吧,执拗程度跟靳相君有得一拼,就跟个倔牛一样,如果不能一下子斩断,之后他能惦记你一辈子,等他真成为苍国国主之后,谁知道他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奇葩事。   毕竟,他连同邻国皇后偷情这般大胆的事都干的出来。   所以,最好一次干净利落地斩断耶律漠对她这种莫名其妙产生的情愫。   黎青颜眼珠微微转了转,心里渐渐有了个决定。   而她跟前的耶律漠还在絮絮叨叨,已经说到如果黎青颜愿意同他回苍国,两人虽不能有名分,但他愿意终生不娶,然后从其他皇族兄弟中找个孩子过继在他这里。   黎青颜听到这,更是一阵扶额。   耶律漠真的天真得有些过分,他是苍国国主唯一的儿子,是未来苍国大统的继承人,怎么可能终生不娶,不传宗接代呢。   只能说,他一时被爱情迷了眼。   想到这,黎青颜眼里的决断之意更甚,也算是同耶律漠好好上一课吧。   黎青颜眸子看向还在絮叨的耶律漠,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耶律王子。”   声音是掺着寒冰般地冷,只是此时着急的耶律漠未能听出,还一脸希冀期盼地看着黎青颜。   可当耶律漠触及黎青颜目光时,眼神瞬间凝滞。   少年清冷的眉眼,此时宛如冬日雪山上最为刺骨的寒风,只一个眼神,便冻得人遍地生寒。   而耶律漠耳边同时想起冷到极致的声音。   “便是耶律王子心悦我,又与我何干?” 第136章   黎青颜无比绝情冷漠的话。   让抓着黎青颜手腕的耶律漠, 面上一震。   而下一刻,黎青颜微凉的手抚过耶律漠的昂贵的袖口衣料。   没怎么使力, 轻轻推了下去。   与此同时, 耶律漠的大手一下子落了空, 同时心也空了。   眼神有些愣愣地看着黎青颜冷淡的眉眼同他见礼告退以及毫不留情的决绝背影,却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话。   胸腔被苦涩瞬间填满。   很多年后, 耶律漠都记得,那是他第一回感受到心痛的滋味。   在黎青颜走后,白景书和季斐也一脸复杂地快速离开,而先前同耶律漠和黎青颜一墙之隔的人,则面上多了几分沉思和决定。   ——   而背对着耶律漠, 渐渐消失在他视野的黎青颜。   心头一直在来回嘟念。   “绷住绷住!”   “黎青颜背可得给我绷直了,务必走得潇洒决绝, 冷面无情。”   黎青颜左思右想,虽然这方法绝情了点,但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耶律漠如今不过十几岁, 这件事也不过是他多年后回想起来笑笑而过的往事而已。   说不定他到时候还感谢她的“绝情”呢。   这般想着,黎青颜刚才打击了一个纯情少男心起的一丢丢内疚心思稍减,开开心心就去找夏谦去了。   而这头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夏谦,已经听属下汇报了全部过程。   在听到黎青颜极为绝情地拒绝了耶律漠后。   夏谦眼虽未睁,但嘴角却轻轻勾起。   他的阿颜, 可真让人省心。   ——   而等到黎青颜走到夏谦院落门口时, 还未敲门, 就见夏谦的院落门打了开来。   脸色略有些发白,可眼神却清亮的夏谦,手把在门上,笑得霁月清风,轻声道。   “阿颜,你来了。”   黎青颜心里顿时漏了一拍,第一回恋爱的她,正深刻地体会着那句古话——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就这么一晚上没见着夏谦,只觉得夏谦比昨日又好看了些。   人怎么会忽然在一天之内变得好看呢,黎青颜当然知道这是自己的恋爱滤镜。   这个时候,即使黎青颜知道这本书里最好看的是除了原身的脸,就是她偶像太子的脸。   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夏谦才是最好看的。   比她自己,比太子都好看。   黎青颜愣了愣,才回道。   “阿谦,我还未敲门,你怎么开门了?”   提前被属下告知的夏谦,笑得一脸纯真自然道。   “或许因为同阿颜心有灵犀。”   当然这话,自然引得黎青颜耳畔染红,圆润的耳珠,被朱色一点点侵染,煞是好看。   夏谦眼神落在黎青颜没有耳洞的好看耳珠上,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若是阿颜带上耳坠,又该是哪般模样?   只夏谦略一想象,眸子便落了黑沉。   有些画面,不能想,会冲动。   ——   两人在门口又说了几句,才往里走,夏谦的属下早在黎青颜出现在院落门口时,便离开消失。   而黎青颜瞧着夏谦就自己一个人在,他的小厮乌木却不知去哪了。   这才猛然想起,她好像好几日没见着乌木了。   黎青颜神色微皱,这乌木看着是个老实贴心的,怎么偏生主子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人就不见了呢?   担心被黎青颜注意而被夏谦支走的乌木哭唧唧。   黎青颜心头琢磨着,这几日,她一有时间就得过来照顾夏谦,瞧他自己可怜的。   而这会夏谦已经邀着黎青颜在院落里安置好的藤椅上落座。   藤椅是老爷爷摇摇晃晃款。   这种藤椅在有太阳的时候,摇摇晃晃起来晒太阳最为舒服了。   黎青颜想着夏谦这身体晒晒太阳也是好事,便陪着他一起在院落里摇摇晃晃晒起太阳来。   只是摇了一会,黎青颜耳边听到夏谦的话。   “阿颜,过几日我这伤许是快好了。”   话音一落,黎青颜感受到身边人轻轻看过来的视线。   一开始黎青颜还没反应过来意思,等转头看到夏谦略有些企盼的眼才明了了过来。   对了!伤好了,他们就要去约会来着。   第一次约会!   黎青颜抿了抿唇,心里有些开心又有些苦恼。   她到现在还没想好第一次约会该穿什么呢!   黎青颜神色复杂时,耳边又听到夏谦道。   “阿颜可有想去的地方?”   黎青颜心里想起几个地方,但不知道夏谦想去哪里,所以转而问夏谦道。   “阿谦,想去哪里?”   “都听阿颜的。”   夏谦眼神略有些茫然,黎青颜这才想起,夏谦是江南人士,对京城本就不熟,合该她带他玩的。   想法一过,瞬时倍感压力。   那她可得好好安排一下两人的第一次约会。   黎青颜脑海里在她选择的那几个地方抉择了下,最终敲定了一个地方,然后转头,有些忐忑又有些羞涩道。   “不如我们去悦游原吧。”   悦游原,盛京有名的情人圣地。   ——   从夏谦那里出来后,黎青颜很快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虽然有些不舍,但她还是记得任务的,可不能光知道谈情说爱。   她还得回去练刺绣呢。   回到自己屋内后,黎青颜赶紧让秋平关好门窗,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布和针,抓紧练习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下回什么时候才能同原身见面,询问刺绣和白家的事。   但事还是不能落下的,黎青颜是心头有事,就想快速完成的人,半分搁置不住。   这些时日,黎青颜的刺绣技艺虽然远比不得这个时代的深闺女子,但总算比一开始好了那么一丢丢。   至少能看出个模样了。   今日,黎青颜准备挑个难度高一些的花样练练手。   只是她绣着绣着,忽然觉得后脖有些发痒。   其实,这种感觉也不是今日才有。   自打她第一次同原身平心静气沟通醒来后,后脖时不时就会有些痒痒意。   但起初并不明显,不明显到黎青颜以为是她的错觉,只是上回同原身再次见面后,这感觉才越发强烈。   直至今日,让黎青颜无法忽视。   可位置在后脖,黎青颜看不见,她下意识用手摸了摸,也没长小包包之类的,皮肤依旧光滑到她自己摸一下都舒服得不行。   黎青颜疑惑,招呼着在一旁给黎青颜收拾衣物的秋平。   “秋平,秋平,你过来帮我看看。”   秋平一听黎青颜召唤,快速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箱子上,就朝黎青颜的方向而去。   正好瞧见,黎青颜两只手在脖颈间不断摸索着什么,可不瞧不打紧,一瞧差点给秋平吓得魂飞魄散。   因为黎青颜一只手里还夹着绣花针呢。   秋平脸色一白,连忙上前道。   “世子爷,您要摸什么看什么,吩咐小的便是,您可赶紧把您的绣花针放下咧。”   黎青颜一听,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绣花针呢,她刚刚一着急给忘了。   只是不说还好,一说黎青颜一没留神,还真在后脖上扎了一下。   刺疼了一下。   秋平一瞧,赶紧着急上前,想看看什么情况。   却见黎青颜露出的脖颈位置,有一粒不大不小的血珠,想来是被刚刚黎青颜手里的绣花针扎到的。   “世子爷,怎这么不小心?小的去给您拿药擦擦。”   但黎青颜心头被刚刚的痒痒意弄的好奇的紧,忙招呼着秋平。   “等等,秋平你先帮我看看,我后脖有没有长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这最近后脖总是有些发痒。”   秋平一听,本想说,刚刚没看见什么东西,只是回身回话时,她眉眼忽地一愣。   黎青颜问完话后,见秋平沉默了一会,有些疑惑,又问道。   “怎么了?秋平。”   身后的秋平盯着黎青颜的后脖皱了皱眉,又快速眨了眨眼,鼻子也皱成了一团。   才是回道。   “没事,世子爷。”   “您后脖上除了那粒血珠,什么都没有。”   “是吗?”   黎青颜疑惑地歪歪头,那就奇怪了,什么都没长,她后脖怎么时而会有痒意呢。   难道是最近吃什么过敏了吗?   黎青颜脑海里胡思乱想着,决定下回去问问夏谦,顺便看看病。   想到这里,黎青颜嘴角又有些微上翘,她的男友可会一手厉害的医术呢。   黎青颜一脸骄傲。   而回身去给黎青颜取药的秋平,脸上却有几分矛盾和疑惑,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是同刚刚跟黎青颜说的差不多才又回过了头。   奇怪,刚刚她好像看到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不过,后面她再仔细确认了几遍,确实除了血珠什么都没有。   心里琢磨着,可能是自己最近太累了,眼花看错了,也就没有同黎青颜说。 第137章   耶律漠的国子监交流学习很快便结束了。   而且直到快临走时, 黎青颜才听闻一个大消息,耶律漠向圣上求娶了三公主。   她忽然有些明白耶律漠那日为何突然那么着急向她表白了。   可她并不后悔当时的选择和做法。   每个人身处在不同的位置, 有他需要所承受的责任。   当时的耶律漠想为自己活一次, 却遇错了对象, 所以他选择了去承担责任,这亦是他的选择。   从耶律漠身上, 黎青颜偶然窥见了一点点身为皇室之人的悲哀。   其后,在同夏谦聊到此事,亦大致说了自己的想法。   “如若换成是我,定不同皇室之人纠缠在一起。”   当时的夏谦听完,神色微愣, 好一会才道。   “为何?”   黎青颜没怎么深想,看了夏谦一眼, 便有些害羞得回答了上来。   “虽我眼下难复女儿身,但我亦追求一世一双人,便是公侯之家,三妻四妾亦是常有之事, 更何况需要平衡各方势力的皇室宗族。”   话说出口,黎青颜心头又暗自庆幸,幸而夏家家风纯正,以后若真能走到那一步,她亦不会有太多担心。   不过黎青颜想归如此想, 但心里还是对二人的未来不是抱有那么大的期许。   希望越大, 失望越大, 不如好好把握当下。   而夏谦闻言,面上划过几分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才是轻轻抚上黎青颜的手,脸上微微笑开,眉眼却是认真执着。   “阿颜所思所愿,我一定竭力达成,定不负卿。”   黎青颜虽不知夏谦怎么突然严肃了些,但听到这么郑重的承诺,她还是下意识脸红了下。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个承诺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重。   ——   而直至耶律漠带着三公主回国之时,黎青颜都没再同耶律漠说过一句话。   只耶律漠离开国子监的那一天,曾深深再看了黎青颜一眼。   黎青颜虽有所觉,但还是硬了心肠,未做任何回应。   至此,耶律漠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不过黎青颜也发现,从头到尾,耶律漠都没同女帝有任何交集,然后还求娶的是三公主,这之后估计是更不能有交集了。   三公主,黎青颜虽未见过,但此人在原书中出现过。   性子怎么说呢,虽不是最受圣上宠爱的,但觉得是所有公主中性子最骄纵任性大胆的。   而且,三公主还有一个极其明显的特点,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对另一半占有欲极强。   在原书里,三公主最后嫁给了一个老实的低阶官员,那位低阶官员便是天生老实,也被三公主处处怀疑,拿捏在手里,各种限制,并不仅仅是在女人方面,以至于低阶官员虽表面上不敢抵抗,心里也积了怨气,三公主的婚姻只能维持个样子而已,黎青颜并不觉得那样是幸福。   而现在三公主嫁给了注定要成为未来苍国国主的耶律漠,也不知两人之后是个什么光景,但有一点很肯定,有三公主在一旁虎视眈眈,耶律漠该是不能同女帝有任何牵扯了。   不过,他怎么想着求娶三公主呢?准确地说,圣上怎么会想着许配三公主给耶律漠呢?   耶律漠先前的行为,黎青颜很快就想了明白,定是圣上有所暗示,耶律漠才急了。   三公主虽然不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到底也是宠爱的,远嫁到苍国这种事,圣上随意指个不怎么受宠的公主或者郡主也是行的,不该轮到还算受宠的三公主头上呢。   黎青颜的这点疑惑,很快得到了解决。   三公主和耶律漠出城那日,因为是大燕和苍国共同的大喜事。   国子监也得了放假,全城不论寒门子弟还是世家公子小姐,想去看热闹的皆是去了。   黎青颜倒是没去,她还担心耶律漠若是看着她,一会一个脑热冲动,干出什么奇葩事就不好了。   只她在去往烟雨先生院落学习的时候,另有以为擅画的博士也在那里,手里捧着一幅画,好似等着烟雨先生过目。   黎青颜在一旁候着,同一旁烟雨先生的书童凌夷询问是怎么回事。   这才知道,原来是圣上让国子监出一位擅画之人将三公主出嫁苍国的画面画下来,好让圣上留作纪念。   眼下,三公主和耶律漠早已离开盛京,这画作也完成,擅画的博士准备让烟雨先生过目点头之后,由烟雨先生呈给圣上,算是完成任务。   知道是这事后,黎青颜眼观鼻鼻观心,收起了八卦的心思,乖乖站在一旁等着烟雨先生验收完。   谁料,烟雨先生好像并不打算放过黎青颜,见着她来,准备给她找点活干,于是让黎青颜去将那幅画,铺展在案桌上。   黎青颜闻言,也不抗拒,给老师跑跑腿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   这段时间,烟雨先生让她干这种类似与打杂的事,也不是第一回了。   她估摸着烟雨先生可能因为她的世子身份,所以想先磨磨她的性子,殊不知,来自现代的黎青颜,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她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替老师跑腿干活,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连同学的卷子都是她帮着一起批阅的。   不过,也因为这份来自骨子里的习以为常,完全不抗拒,倒是让烟雨先生对她多了几分赞赏。   倒不是个骄纵的。   只是,待黎青颜缓缓铺展开那幅画后,她脸上有一瞬间的变化。但很快被她掩饰了去,无人发现。   然后她向烟雨先生和擅画博士行了个礼,便退回到凌夷旁边。   垂眸,望向自己的脚尖,露出了今日第一回惊讶。   原来三公主——   竟是狩猎场那日的五皇子!   许是圣上念女心切,所以让擅画的博士尽量贴近真人,黎青颜才能分辨出来,画里坐在珠翠华贵的凤辇里身穿大红嫁衣,头顶凤冠的妙龄女子,模样同那日在狩猎场遇到的五皇子一模一样。   黎青颜惊讶的同时,心道一声难怪。   难怪那日,她总觉得“五皇子”身上哪里有些违和别扭。   难怪,圣上会将“三公主”许配给耶律漠。   一下子全串起来的黎青颜,忽然想到一开始耶律漠班级的错置。   下一刻,黎青颜微微拧了拧眉。   那这一回,三公主一事,是巧合还是故意呢?   此时,正出行的极为顺利,一双好看的眸子盯着前头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的背影,唇角微勾的三公主,明显心情甚好。   只是,她余光扫至凤辇两侧一左一右,约莫四个宫女模样打扮的曼妙女子,眉头微微蹙紧。   父皇也不知如何想的,竟赏赐她四个如此容貌甚美的宫女。   三公主下意识防备着四个貌美宫女。   却不知,此事并不是他父皇的意思。 第138章   转眼便到了黎青颜和夏谦约好要去“悦游原”的日子。   黎青颜也终是在挑花了眼后, 终于有所决断。   选择了一身鸭卵青色锦袍,发白淡青的颜色,使得锦袍看着越发华贵又不失清雅, 其上用墨丝绣着几株兰草, 兰草绣得并不板正,好几根都是随意生长, 颇有些自由自在的意味, 而且兰草意在表达追求胸中志向的内心坦荡,极其贴合着黎青颜本人当下的意愿。   穿着这身兰草图案鸭卵青色锦袍的黎青颜,倒是多了几分隽秀,像是一块微凉的青白玉。   而等她见着夏谦时, 心头立马燃起烟花, 赶紧为自己的眼光点个赞。   因为夏谦也是一身鸭卵青色锦袍, 不过图案是另外一种, 同样是用墨丝绣成, 却是几根挺拔坚韧的竹子, 也是凑巧,黎青颜和夏谦衣裳上的图案, 都属于“四君子”之一,只是兰草意在表达追求胸中志向的内心坦荡,而竹子却是表达筛风弄月的谦谦君子, 正好夏谦的名字里有个“谦”字。   此时, 黎青颜眼神落在夏谦衣裳上的竹叶上, 墨色的竹叶飞舞着, 是静态却好似感觉到了风动,好灵动的手艺,因着最近在学习刺绣,黎青颜下意识注意到了夏谦身上的刺绣技艺,虽看不出多少名堂,但隐隐感觉是个技艺高超的绣娘所制,江南刺绣一贯出名,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这么一想,黎青颜下意识瞥了自己胸膛一眼。   她今日也不知怎么想的,把第一回学刺绣时,初生牛犊不怕虎为夏谦而绣的丑荷包带上了。   不过见着夏谦衣服上的刺绣技艺,黎青颜决定忘记今日带了“丑荷包”出门这件蠢事。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同胞兄弟。   可在黎青颜心里,却暗戳戳为两人的心有灵犀点赞。   第一次约会,就穿“情侣装”呢。   ——   黎青颜和夏谦出游,身为两人的小厮,秋平和乌木自然得跟着。   只不过,两人都对自家两位主子要去的地方犯了疑。   两个“大老爷们”去“悦游原”干嘛?   显然,秋平和乌木也知道“悦游原”是盛京中有名的“情人胜地”。   秋平和乌木正疑惑地跟在马车外面快步走着。   冷不丁马车里传来了黎青颜和夏谦的对话。   “阿谦,听闻今日悦游原有迎秋社的戏,一会可得好生去瞧瞧。”   “老师给我布置了任务,让我论戏。”   “今日倒是劳烦让你陪我一道了。”   三两句便解开了秋平和乌木的疑惑,原来世子爷是拉着夏公子,去完成课外任务呢。   而马车里的黎青颜眼神盯着略透的窗帘,看向外头眉头舒展开的秋平和乌木。   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下可以正大光明的约会了。   一旁的夏谦看着在自己面前化身戏精的黎青颜,笑了笑没说话,若不是因为黎青颜女扮男装的身份不适合现在暴露,而他亦还有要事在身,他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二人的关系。   不过眼下这种不公开的关系,却莫名让夏谦多了另外几分新奇和刺激。   只是,若最后真是阿颜留了下来。   她“女扮男装”一事,早晚需要暴露,还需早做打算才是。   夏谦瞅了一旁还在庆幸没被发现似乎完全没考虑过以后的黎青颜,眉宇间微微拎了拎,然后又快速舒展开来,对着黎青颜轻轻勾了勾唇,带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宠溺意味。   罢了,这些烦心事,便由他来为阿颜清理吧。   ——   “悦游原”离国子监并不算远,几人乘着马车很快便出现在了“悦游原”大门口。   黎青颜和夏谦快速落了马车,入目便看到一左一右,有两个庄严高大的石狮子。   只是好似又同其他地方的石狮子有点不一样的地方,似乎更为精巧一些。   “悦游原”因为面向所有人敞开,所以,大门口并没有人把守,而且大门开了六扇,也方便来往行人进出,避免造成拥堵。   黎青颜和夏谦一出现,周遭的行人皆有驻停。   本来黎青颜和容貌便极其招眼,夏谦的容貌虽不及黎青颜,但胜在难得清澈干净,都是极其钟灵毓秀之辈。   再加上两人今日所穿的衣裳,极其相似。   两人俊生生站在那里,一如青山,一如松柏,倒是极其相衬,又仿若泼墨山水画,素雅低调,却让人一眼难忘。   而“悦游原”除了作为盛京有名的“情人胜地”外,更是出了名的“旅游胜地”。   所以,每日前来“悦游原”的外来游人也十分之多,所以这里面大多并不认识黎青颜或是夏谦。   只当是哪家清隽的兄弟俩出门同游。   虽多看了几眼,到底更专注美景,没有引起围观。   而等到黎青颜和夏谦进入“悦游原”后,才发现这里不愧是“情人胜地”。   这三步两步便看到一男一女的身影。   只女子大多都带着面纱,小心跟在一旁男子的身后,在外人面前,没有流露出多少亲近之意,可男女之间的距离,已然彰显了二人的亲昵关系。   大燕的男女大防主要针对未订亲的男女,一般能出现在“悦游原”的,大多已然成家,或者订了亲,可稍微小心行走一些。   当然,这是放在平民百姓之中。   如若是世家公子小姐相伴出游,定然不会如此抛头露面。   所以,独特如黎青颜和夏谦,在“悦游原”里便格外突出,因为两人一看就是世家公子,偏生周围并无女伴,只带了两个小厮同游。   这让两人频频收到一些只同女伴前来踏青的平民女子的秋波。   有些平民女子家规矩不足,常年行走于市井,作风颇为大胆。   这不,黎青颜余光扫过,就见两位未带面纱的妙龄女子时不时往她和夏谦的方向瞅,一人看她,一人看夏谦。   然后互相推拉了下,似是想上前同二人搭话。   这要换作以前,黎青颜笑笑便过,不当回事,因为这张脸遭遇过太多这样的事,只以前原身都是以“高岭之花”的面貌出现,又多出现于世家公子小姐的场合,世家小姐守礼矜持,不会用如此大胆的眼神看他们。   可这一回,却有些不同。   黎青颜余光轻轻扫了一眼,那总瞄夏谦的女子。   清清秀秀,干干净净的,看着倒是个爽利人儿。   最重要的是眼光不错,跟她一样。   黎青颜嘴角微勾。   不过,夏谦是她的,她可不会给旁人机会,哼哼。   所以,过了一会,黎青颜上翘的嘴角回笼,轻轻拽了拽夏谦的衣袖,指了指离那两位女子特远的方向,同身旁的夏谦道。   “阿谦,我们去那边走走可好?”   夏谦自然是一切听黎青颜的,点了点头,两人便往那个方向而去。   黎青颜还有意加快了些速度,让身后纠结了一会的两位女子,再抬眸时,追都追不上。   不过,黎青颜自以为自己的小心机瞒过了夏谦,殊不知从黎青颜余光扫过那两位女子时,夏谦便注意到了。   看着眸中有片刻情绪变化的黎青颜,夏谦有一瞬间的好奇,故意在刚刚那地儿停留了一番。   想瞧瞧他的阿颜会如何做。   结果嘛……   夏谦看着前头扯着他衣袖的黎青颜,她力气虽不大却还是在袖口扯出了一点褶皱,足以证明黎青颜心情有些急促。   夏谦看着自己袖口上皱巴巴的一团,微微笑开。   这结果,他很满意。   倒是一旁的秋平和乌木十分捉摸不透。   秋平是对自己主子忙慌慌的行为不太能理解。   乌木则是对自己主子对着一团皱巴巴袖子傻笑的行为不太能理解。   秋平和乌木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不理解。   总结,自己是正常人,自家两位主子今日不太正常。   ——   黎青颜指的方向是一片偌大的人工湖。   其实,也不算故意躲那两位女子,刚刚黎青颜打一进“悦游原”,就瞄上这片湖泊了。   她还是难得在人造的公园中看到如此大的人工湖。   “悦游原”便是古代的公园。   所以,其实黎青颜约会也够老土的,第一次约会竟然选择在公园约会。   这要是放在现代,相当于二人就是去公园看老爷爷老太太遛鸟打太极去了,能有什么情趣。   幸而,这是娱乐设施不多的古代,“悦游原”还算有那么一些情趣。   比如——   泛舟湖上。   黎青颜眼神落在湖边的乌篷船上,眉眼微不可见的弯了弯。   ——   乌篷船不大,除了前头撑船的船夫,只允许两人入内,所以,黎青颜和夏谦坐一艘船,而秋平和乌木坐一艘船。   起初,秋平和乌木皆是不愿,都各自想陪着自己主子。   但黎青颜面色陡然一冷,装作生气的样子。   “今日夏公子好不容易抽空陪你家世子爷我完成课外任务,我不得好好陪他玩玩嘛,分开乘船算个什么事?”   “可是……”秋平有些欲言又止。   秋平没可是下去,便被黎青颜打断,因为黎青颜已然转身踏上了其中一艘乌篷船。   而乌木则在夏谦淡淡的一眼中噤声,看得黎青颜又是一阵羡慕。   瞧瞧别人家小厮多省心。   而秋平恋恋不舍跟着乌木上了另外一艘船,也没把“可是”的后半句说出来。   那可是的后半句是——   可是,旁边明明有能乘载十几二十人的大游船。   ——   终于将秋平和乌木两个“大蜡烛”成功甩掉一会的黎青颜眯眼笑,衣摆一挥,便先在船舱落座了去。   同时招呼着夏谦坐下。   秋日多风,尤其是在湖面上,所以乌篷船的窗户上贴心地加了布帘防风,不过要是想看湖面风景,撩开便是。   这会,黎青颜便是半掀了帘,看船外风景。   耳边,却听到船头的撑船的壮实汉子道。   “不知两位贵人,想去哪游玩?”   壮实汉子在“悦游原”里已撑船多年,自然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睛。   这刚刚匆忙间上他船的两位衣着华贵无比,他心头下意识一喜,可在喜色过后又有些胆战心惊。   尤其看到两位贵人随意坐在他有些破的船舱内更甚,虽然他天天擦拭船舱,可也怕脏了贵人的衣裳。   他可真是赔不起。   所以,多了几分殷勤询问黎青颜和夏谦,想着其他方面要把两位贵人招待好。   黎青颜一听来了兴趣,她刚刚只是临时起意,并不知这个湖泊到底是怎么个构造,不过,大小她倒是比了比,跟后世她去过的颐和园看到的人工湖差不多大。   所以,黎青颜接着便是问道。   “船家,这游湖可有什么好去处?”   这一问话,像是打开了船家的话匣子,他憨厚黝黑的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贵人这可问对人了,这悦游原可没有比小的更熟悉的人。”   “哦?你刚刚说悦游原?”   黎青颜有些疑惑,他们不是在说游湖吗?怎么又变成整个悦游原了。   船家小心而又快速地回着话。   “贵人是这样的,整个湖名为环原湖,顾名思义,是环这悦游原而建的,所以,沿路整个悦游原的各种景点都能看见,东面的仿苏园林假山,西面的书画长廊,南面的技人街,北面的梨台,还有环原湖中央的湖心亭都是好去处。”   黎青颜和夏谦现在所在的位置,正好西与南中央。   北面的梨台便是他们今日必去之地,因为迎秋社今日便是在那唱戏。   这么算下来,合该是走西面更近些。   但黎青颜却看了一眼夏谦,想询问他的意见。   夏谦眉眼略一思索,回着船家话道。   “走南面。”   然后慢悠悠地整理自己的衣裳。   能同阿颜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可得呆久一些才是。 第139章   船夫爽快地答应了一声。   撑着船杆就往南面驶去。   黎青颜和夏谦的船一动,秋平和乌木的船也跟着动了。   两条朴素到完全不起眼的乌篷船, 在波光粼粼的湖面留下一圈圈水波纹。   首先是去南面的“技人街”, 顾名思义, 这条街上全是各种技艺通达之人。   这里的技艺,倒不是指君子六艺那般。   而是隐藏在市井之中的高手。   有那画糖画的手艺人, 也有那玩杂耍的演艺人, 也有那做精致糕点果脯的买卖人, 也有那缠绕金丝簪子的巧手妇,也有那行医卜卦的游方客,还有贩卖特殊香料的异域人……   黎青颜和夏谦走在前头, 左右张望着,身后跟着秋平和乌木。   黎青颜有些看花眼,不过看了一圈,倒是忽然发现一点,挑了挑眉,同夏谦道。   “阿谦,我发现你若是不考取功名, 也有许多能养活自己的本事呢。”   不像她, 只会读书。   在现代学得,也只是教人读书。   想着想着, 黎青颜心头略叹了口气,这要不是穿成个世家公子, 而是连书都念不起的穷苦百姓。   黎青颜真是连自己都养不活。   不像夏谦, 又会捏面人, 又懂医术,念书也厉害。   不过,黎青颜说完话,却见身边的夏谦没个反应,略一侧头,就见夏谦脸上划过几分诧异。   黎青颜心头瞬间“啊”了一声。   想起读书才是这个时代的头等大事,至于夏谦的那些本事,在这个时代,相对于读书而言,都是偏门,不值得羡慕。   可刚刚她偏偏羡慕了。   黎青颜脸上略划过几分纠结,想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好在夏谦脸上略微有些诧色,没在这件事上多纠结,反而引着黎青颜快速去往下一个摊位。   让黎青颜轻轻舒了一口气。   可她没发现,在她面容微松的一瞬间,夏谦眉头轻轻蹙了蹙。   刚刚,阿颜的言论不像是一个世家公子…不对,是同这里的人,包括他自己,都完全不一样。   ——   下一个摊位是卖糖画的,因为旁边左边有热腾腾的包子摊,右边是香喷喷的馄饨摊,中间夹着的糖画摊子,在越发冷的深秋,显然没有两边的摊位受欢迎。   所以,在黎青颜和夏谦这两位一看衣裳就十分不凡的世家公子上前时,做糖画的手艺人,差点都要起身相迎了。   糖画摊分两部分,半边是可以转图案的长木针,半边是用来做糖画的白石桥板,中缝上插了一个稻草堆,上面扎着各种各样做好的“糖画”,只是因为时间隔得久了些,“糖画”的色泽不是很鲜亮。   做糖画的手艺人自己也发现这个问题,对面又是两位金贵的世家公子,手艺人连忙起身道。   “不知两位公子,想做什么糖画?”   一般糖画都是得随机转图案做的,可听着手艺人的意思,是想让二人点名做。   黎青颜下意识摇摇头。   “还是转转看吧。”   然后一双好看清冷的眼,便略微闪过几分兴奋地落在了一旁转图案的木针上。   开玩笑,做糖画最有意思的便是转木针了。   这个手艺人竟想剥夺黎青颜的爱好,她可不许的。   想她小时候,经常和弟弟蹲在弄堂口的台阶上,就等着沿街叫卖做糖画的老爷爷路过,期盼自己能用一毛钱转出一只凤凰。   他弟弟则是想转龙,果然男孩子喜欢龙,女孩子喜欢凤凰。   不过,黎青颜怕自己手黑,不想第一个上,所以让秋平先上。   谁料,秋平真是个手黑的。   转了颗“小葡萄”。   真的是只有一颗,足以想见多小。   秋平脸一下子丧了开来,黎青颜在身后失笑,难得看到秋平在她面前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想了想,做主同那位做糖画的手艺人道。   “摊主给我家小厮做个她想做的糖画吧,钱另付。”   秋平愣了下,然后忙回头同黎青颜道。   “世子爷,使不得使不得,小葡萄挺好的,世子爷可千万别为小的多破费。”   黎青颜笑笑回道。   “无妨,今日既是出来玩,你自然也要尽兴才是。”   两人又来回推了几句,最后黎青颜还是拿出了主子的威严,才让秋平听话妥协。   不过,秋平听话的同时,心里倒是一点点升腾起暖意。   自家世子爷真的越来越有人气儿了。   ——   既然得了世子爷开口,秋平也不客气了,她让做糖画的手艺人给她做一个大大的宝瓶,金灿灿的糖稀勾勒出一个金灿灿的宝瓶。   看着富贵且扎眼。   秋平高兴极了,她就喜欢这种浑身透露着贵气的东西。   瞧着秋平高兴的模样,一旁的乌木有些嫌弃秋平手里的金灿灿宝瓶糖画,土里土气,一点品味没有,也不知秋平瞎高兴个什么劲儿。   而且……   乌木挑了挑眉,小声疑惑地向秋平问道。   “你不是平安的平吗?怎么搞个花瓶的瓶?”   本名“秋瓶”的秋平脸上一尬,眼珠微微转,看向自己手里的宝瓶糖画,不去看乌木,声音故意硬气和大声道。   “我喜欢!”   而夏谦却是早知道秋平也是女扮男装在黎青颜身旁照顾,不然他根本不会允许秋平在黎青颜身边转悠。   所以,见秋平的语气动作并未有多意外。   接下来,便是轮到乌木。   如果秋平是小黑手,乌木就是传说中的小红手。   他就那么状似无意地随意一碰,就转出了一头鹰。   比秋平先前搓手祈祷转来的“小葡萄”,中间差了不知多少个香蕉苹果。   秋平盯着乌木手里刚出炉的鹰型糖画,下意识狠狠咬了口自己的宝瓶糖画。   不过,乌木倒是盯着自己的鹰型糖画,挑了挑眉。   再下一个则是夏谦。   夏谦看了一眼转盘里的图案,只一眼,就相中一个。   也并不是相中,许是本该如此。   夏谦也是随手一转。   很快,木针便停了下来。   只是瞧着木针所指的位置,夏谦略一挑眉,但表情不大。   倒是一旁的黎青颜凑了过来,一脸惊喜。   “阿谦,你今日运气可真好,竟然转到了最大的图案。”   最大的图案——   龙。   一旁做糖画的手艺人也是一脸惊讶,“龙”型的糖画,可是不好转的,他在这里摆摊这么久,也没碰上过几回。   看来,眼前两人,果然皆是贵人,连手气都非同一般。   只是,等轮到黎青颜的时候,做糖画的手艺人刚刚升起的念头,算是啪啪打脸。   这会,夏谦手上拿着一个已经做好的超大款飞龙,将夏谦整个面门都挡得严严实实。   看得黎青颜羡慕得咽了咽口水。   然后哭笑不得看着自己所转的木针所指的方向。   “空”。   每个糖画转盘上唯一的轮空机会,被黎青颜给遇上了。   她的凤凰啊!   她的“龙凤配”啊!   龙是有了,偏偏她的凤不给力,出不来。   一时之间,黎青颜神色有些颓,瞥了一眼秋平。   心道,看来今日,夏谦和乌木是红手主仆,她和秋平是黑手主仆。   做糖画的手艺人,也看出了黎青颜的不高兴,忙道。   “公子喜欢什么图案,我这给你另做一个便是。”   黎青颜却摆了摆手,叹气。   “天意不可强求。”   说完,便准备结账。   谁料夏谦将手里的飞龙放到了石板上,然后笑眯眯同做糖画的手艺人道。   “摊主,麻烦把此物一分为二。”   闻言,黎青颜和乌木同时变色。   独独不知情况的秋平和处变不惊的夏谦淡然处之。   乌木有心想拦,但余光见着自家主子警告的眼神,便不敢多说什么。   黎青颜当然知道夏谦是何意,但她觉得抢了夏谦的运气不太好。   而且,“龙”这种东西,自古便带着几分神秘,一分为二,总有些不对劲。   所以,乌木不敢多言,黎青颜倒是出了声。   “阿谦,这样不好。”   夏谦却回头,轻轻看了黎青颜一眼,眸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然后冲着黎青颜淡淡笑开。   “无妨,不论何物,我都愿同阿颜共享。”   语气,坚定且执着。 第140章   最后,黎青颜和夏谦一人拿着一半的糖画往乌篷船方向走, 身后跟着满载而归的秋平和乌木。   当然主要是黎青颜在买买买, 同时也给夏谦买买买, 只是黎青颜买的东西倒也奇怪。   基本上全是吃的。   这跟黎青颜上辈子去景点旅游有关,在第一次去了所谓的“文化特色街”, 买了一大堆自以为的当地特色手工制品, 却在之后去的每一个不同省市的景点, 都看到一条这样的“文化特色街”,而且,连特色手工制品都差不多后, 黎青颜终于顿悟了。   钱还是花在特色小吃上吧,至少那是不一样的,至少那是能填饱肚子的。   而且,两人一会要去梨台看戏,梨台是有隐蔽包厢的,她到时候就可以抱着这些好吃的,吃吃喝喝看看戏。   因为是在夏谦面前, 可以不受约束的放开大吃。   光是想想都让人期待。   ——   接下来, 二人又去了东面的仿苏园林假山,黎青颜这才琢磨出“悦游原”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 怎么跟别的地儿不太一样,原来是继承是苏州园林的造化乾坤, 别有一番写意韵味。   不过, 如果不是特别喜欢苏州园林的人, 恐怕并不是能多欣赏此地的美感。   显然,黎青颜便是这样的人,相比较而言,她还是更喜欢刚刚热热闹闹的“技人街”。   黎青颜的兴趣缺缺,一旁的夏谦也有所发现。   为了防止破坏此行的好心情,夏谦及时止损,主动提出了去别的地方玩。   黎青颜听后,神色一愣。   “怎么不多看看?”   她刚刚见夏谦还是挺有兴趣的模样,所以她才耐着性子陪着的。   确实挺有兴趣的夏谦摇摇头道。   “假的终归是假的,倒是没有真正的苏州园林好看。”   黎青颜这才恍然,夏谦家在江南,离苏州近着呢,这些模仿之物终究入不得他的眼。   但下一刻,“模仿之物”四个字却悄然划过她的心头。   黎青颜睫毛微颤,有些不自觉地想摸摸自己的面皮。   可过了一会。   她那手,始终还是没动。   ——   之后的一路,黎青颜有些诡异地沉默,连带着去整个环原湖上,最好看的湖心亭,都没提起多大的兴致。   不过,在“湖心亭”附近,黎青颜和夏谦所在的乌篷船倒是遭遇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湖心亭”本就是环原湖上最受欢迎的景点。   说是一个亭,其实是一座小岛。   岛不算多大,约莫能容纳几人,而岛中央则有一座小亭,四面通达,是整个悦游原的最佳观景点。   不过,正因为岛上能容纳的人不多,但想去“湖心亭”观赏的游客却众多。   所以,要去“湖心亭”观赏,还得排队才是。   可黎青颜他们的时间有些着急,要赶着去梨台看戏,所以一开始就没想着上“湖心亭”。   所以,正想着往外行驶离开。   只是来这里排队的船只实在太多了,堵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幸而黎青颜和夏谦所在的乌篷船上,撑船的船夫是个经验足的,没过多会,七拐八拐,就把两人带了出来。   船夫刚刚经历了一场“拥堵”,并展示了高超的撑船技艺,回头正想同黎青颜和夏谦讨个夸赞。   可就在他回头的瞬间,乌篷船的船身却忽然剧烈摇晃了起来。   船夫嘴角刚刚扬起的得意,瞬间下落,撑船的手下意识使劲,快速稳住欲翻的船只,才赶紧转头看看是什么情况。   只见,一极为漂亮华丽的画舫船出现在乌篷船附近,船身雕有精美的金纹祥云,船头和船尾各有两个盘鹤柱子,前后四个柱子架起了长长的四角屋檐,船舱周身也用上等的木头做出了美人靠,离得近了,还能闻到好闻的木香。   只一眼,船夫便看出了画舫船的价值不菲,上百个乌篷船也比不得。   恐是哪个世家公子小姐家的私船。   而眼前的情况十分明显,这只画舫船,船夫先前见过的,在“湖心亭”排队的时候。   排队这种说法,其实仅仅限于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   像是真正的世家公子小姐,哪里需要排队。   这只画舫船,便是这样的情况。   只是,不知为何,这只画舫船忽然调转了头,半路横了出来,才同他所撑的乌篷船撞到了一起。   幸而双方都不是快的速度,才没有伤亡。   这本是一场意外事故,责任双方皆有,亦可说双方皆无,只是意外相撞。   乌篷船的船夫也准备撑着船去另外个方向。   谁料刚没走两步,就见里面出来一个壮硕的婆子,依照船夫多年撑船的经验,这壮硕的婆子该是也是个撑船的。   只是,少有女子会撑船。   如果是选择女子撑船,那么便是说明他眼前这艘画舫船该是哪位世家小姐的私船。   果不其然,那壮硕的婆子眼见刚刚撞上来惊扰了一船子贵人的是个破烂不堪的乌篷船,下巴顿时高扬。   “果真是粗鄙之人,连撑船都是莽撞之辈,竟敢惊扰贵人,简直大胆无礼!”   船夫一听,虽有些生气那壮硕的婆子质疑他多年的撑船技术,但见她的语气态度和她身后华丽的船只,知道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忙低头道歉道。   “嬷嬷说的是,小的这就驱船离去,不敢再碍贵人们的眼。”   船夫说完,就准备撑船离开,谁料,那壮硕婆子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船夫,冷声道。   “慢着!”   “就这么走了,那我们家贵人岂不是白白受惊了?!”   其实画舫船远比乌篷船结实的多,刚刚乌篷船晃晃悠悠都快翻了过去,幸而船夫经验老道,才不至于真的翻船,而在画舫船里的贵人们只是偶感船身晃了晃,让这个壮硕婆子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而这个壮硕婆子本身贪财,想着借这个机会讹船夫一笔。   所以,壮硕婆子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给了船夫一个眼神,意思很明显。   船夫当然一下子明白过来,只这撑船本就赚不了多少钱,船夫又是个听媳妇儿话的,钱都在自家媳妇儿那。   今日这第一单生意,还是里头这两位公子的。   简而言之,船夫现在兜里一个子儿也没有。   可要避开这场祸事,免不得需要破财消灾。   船夫想了想,只得回身向里面那两位公子,提前预支点船资。   里头的两位公子,刚刚从东面的“仿苏园林假山”归来后,其中长得更为好看些的公子,脸色有些微沉,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而另一位面容清冽干净的公子,虽然眉眼带笑,但见对面公子越发沉默后,笑容却也未及眼里。   便是刚刚快翻船的一瞬,好看公子一下子被晃悠的船身带着扑进了清冽公子的怀里,又像被灼烫了一般,快速后退,贴着乌篷船的船壁。   此时,里面的氛围略微陷入莫名的尴尬。   即将要打破这种氛围的船夫,也很尴尬。   要不是为了避祸,他也不想搅进里面两位公子的奇怪氛围中。   船夫略一开口。   “那个两位公子……”   一下子,本是眼神胶着的两人,猛一醒神,齐刷刷眼光看向突然出声的船夫。   只是,清冽公子弯弯的眉眼里混杂了几分奇怪的不耐,好看公子有些慌张的眉眼里却混杂了几分诡异的庆幸。   各自两种反差不同的情绪,出现两位公子的眼里,让眼光毒辣的船夫,这一回都琢磨明白。   但他着急自己的祸事,也没多琢磨。   赶紧将来龙去脉说了个遍。   重点是说要预支船资的事。   黎青颜听着,思绪赶紧随着船夫的话转移,避开夏谦探寻的目光,也暂时忘记自己微乱的心湖。   不过,随着船夫的话说完,黎青颜略微蹙了蹙眉,只轻声问了船夫一句。   “此事,是你的错吗?”   船夫微愣,不知眼前公子怎忽然问这个,船夫眼神有些游移,支吾回了句。   “冲…冲撞贵人,小的有…”   “错”字还没说完,就被黎青颜打断。   “你确定?”   然后声音有些泛冷道。   “你若真觉得自己有错,我便付你船资。”   许是黎青颜的眼光虽冷淡,但过于透彻,让船夫一下子有些恍神,下意识做出心里真实想法的动作。   他有些呆呆地摇了摇头。   黎青颜嘴角这才微有上翘,给了船夫一个还算有救的眼神,然后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衣服下摆,面色恢复从容道。   “既是无错,又何须认错。”   下一刻,起身,越过船夫,走向了乌篷船外。   ——   外面的壮硕婆子只当船夫进去拿钱了,虽然船夫看着穷酸样,但蚊子再小也是肉。   但等了一会,船夫还不见出来,壮硕婆子脸上有些不高兴,想着一会可得多讹船夫一些钱财才是。   可没过多久,刚刚那个黝黑憨厚,一看就极为好吓唬的蠢笨船夫没见着。   倒忽然从船舱中钻出一位身着鸭卵青色华丽锦袍的倾城少年。   只见他动作轻快地从乌篷船里钻了出来,行云流水间,动作颇为利落潇洒,仿佛并不是从一破落不堪的乌篷船里钻出,而是从哪家华贵的画舫船里出来一般。   彼时,少年在有些岁月痕迹的船头站得笔直,秋风吹起了她的锦袍下摆,带动着其上的墨丝兰草自在飘摇。   清幽古雅,仿若坠入凡尘之谪仙。   不论湖上之飞鸟,湖下之锦鲤,在少年面前皆是黯然失色。   而少年,光是静静站在那里,已然惊为天人。   壮硕婆子明显被黎青颜的容貌和出场震慑住了,待回过神来细打量时,只觉黎青颜浑身气质通透不凡,衣裳华丽价值不菲,瞧着便是不凡。   壮硕婆子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个她得罪不起的人,可又觉奇怪,若是个上流世家子弟,又怎会去乘坐破落的乌篷船,平白落了身份。   正当壮硕婆子惊疑时,耳边却听到少年清冷的声音。   “不知是哪位小姐之私船,可否请这位嬷嬷通报一声。”   “便是说,长平侯世子冲撞于小姐,想向她当面赔个不是。” 第141章   壮硕婆子常年撑船, 又是世家小姐的船, 见不得太多世家公子, 但“长平侯世子”这一称呼却是常年在耳畔回荡。   原因无他, 虽见得大多都是世家小姐,但世家小姐嘴里经常出现的几个称谓中。   “长平侯世子”是出现的最多其中之一。   另一个则是广德公世子,白世子。   传闻长平侯世子, 才学了得,当属“盛京第一才子”,前不久成为国子监朝考头名不说,最近还成为了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   比肩才名的是长平侯世子盛世容颜。   记得有那世家小姐曾夸过这么一句。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可见其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这些都是世家小姐们时不时提起的谈资。   壮硕婆子比这些年轻的世家小姐懂了不知多少情事,虽然世家小姐们说得都隐晦,藏着心思, 但壮硕婆子听了一耳朵后,也约莫明白少女们的春心。   却没想到世家小姐们的“梦中情人”,就这么意外地出现在壮硕婆子的眼前。   还说什么来着?刚刚?!要向小姐赔不是?!   完了!   壮硕婆子心里暗道糟糕。   刚刚她想讹那船夫,故意说是船夫冲撞了自家主子的船只, 想让那船夫拿钱了事, 是仗着船夫身后无人, 即使受了委屈,也得憋着, 她到底是自家主子的下人, 主子肯定信她。   可如若一会长平侯世子出面, 船夫定然会说实话,同自家小姐理清来龙去脉,自家小姐那般爱慕长平侯世子,要知道是自己为了从中捞钱,而恶意诬陷给长平侯世子撑船的船夫,一定会重罚她的。   壮硕婆子满是鱼尾纹的老眼眯了眯,眉宇间闪过慌张,然后赶忙阻拦,一脸挤着谄媚道。   “原是长平侯世子,误会误会,哪是什么冲撞,意外而已。”   壮硕婆子能快速相信眼前之人便是长平侯世子,黎青颜得天独厚的容貌添了不少助力。   若是这幅容貌还配不上“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壮硕婆子恐怕也觉得无人能配得上这两句话了。   黎青颜闻言,脸上严肃表情非但没散,反而越发冰冷,微微挑了挑眉回道。   “可方才本世子听本世子这船夫说道,你可是说本世子这船夫冲撞了贵人,想让他赔钱道歉?”   “本世子这船夫做的是劳苦体力生意,没几个钱,这位嬷嬷,你倒是说说,你这画舫船损伤哪里,或是贵船的小姐们哪里又有所受伤,船夫也是因本世子着急,才走得这条道,这钱便由本世子代付吧。”   说完,黎青颜稍稍抖了抖衣袖,面上平静,一副整衣等待壮硕婆子去通报的模样。   壮硕婆子又想扯几句误会。   可在黎青颜似笑非笑的眉眼里,话语顿失。   她现在是有些骑虎难下,这长平侯世子明显是识破了她的小伎俩,想要为那船夫撑腰,便是她说的再多也无用,眼下只得说自己先前没看清,才导致造成误会,寄望减轻惩罚。   只是,壮硕婆子刚准备回去禀告自家主子,至少能得见长平侯世子,她该是开心的,兴许心情一好,看在她主动认错的份上,惩罚便轻了些。   可就当壮硕婆子准备回去禀告自家主子时,一面带薄纱的女子款款而来,身着竖领秋香色长袄,下搭象牙白色马面裙。   宽大的袖口一左一右各自绣着富贵芙蓉花,领口有一大一小的两个宝石盘金扣。   头上用坠珠的金簪子盘成了一个好看的飞天髻。   即使容貌遮掩,依旧从仿若秋水的丹凤眼中,窥伺出女子的面貌非凡。   女子没走多少步,所以,先是看到壮硕婆子,轻声询问了句。   “为何如此吵闹?”   壮硕婆子见着来人,脸上谄媚之意更甚,凝声拱了拱手道。   “见过元小姐。”   黎青颜在乌篷船的船头,耳边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然后轻轻拧了拧眉。   盛京中姓“元”的可不多。   在加上这通身气派的打扮,只得是……   黎青颜下意识挑了挑眉,看向那位元小姐。   而这时,听完来龙去脉的元瑾芙也将目光投在了底下站在船头的男子。   只一眼,她便认出了是谁。   不过,元瑾芙不若其他女子一般对黎青颜投以爱慕的眼神,反而有些忿忿不屑。   掩在面纱下的容颜有片刻地凝滞,很快同身边的丫鬟耳语了几句。   丫鬟听后,上前一步,冲黎青颜道。   “底下可是长平侯世子,黎世子?”   黎青颜点点头。   又听那丫鬟道。   “掌船嬷嬷不守规矩,私自贪钱,一会自有主子会惩罚,此事本是意外,还望黎世子切勿介怀。”   话音一落,那掌船嬷嬷“扑通”一下跪了地,大喊冤枉,面纱女子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似乎不想同掌船嬷嬷这般粗鄙之人离得太近。   面纱女子身边的丫鬟见主子不悦,赶紧找了几个下人,将掌船嬷嬷带了下去。   而将这一切都收入眼里的黎青颜,有些讶异事情发展得竟是这般顺利。   但也因为顺利,所以倒是越发确定了面纱女子的身份。   只是,黎青颜不愿多沾染是非,于是便是同那位元小姐略微颔首。   “这位小姐处事公正,黎某着实钦佩,既然此间事了,黎某也不便打扰这位小姐的雅兴,先行告辞。”   话音一落,黎青颜便准备后退,回到船舱里去。   谁料,那丫鬟又接着道。   “世子且慢,我家小姐久闻世子才学厉害,今有一题着实不解,既在此遇上世子,可否劳烦世子帮忙解惑?”   黎青颜眉宇微愣,没想到这位元小姐竟然是要让她帮她解题,可若是换位思考,倒也理解元小姐的想法。   可黎青颜是真不爱搅合在元小姐这摊子事上,索性淡淡拒绝。   “黎某不才,只是粗通而已,谈不上多厉害,恐怕并不能替这位小姐解惑。”   这话一出,丫鬟还没说话,元瑾芙倒是来了脾气,抢先一句,出声道。   “莫不是黎世子名不符实?怕了?”   名不符实,若放在先前黎青颜被烟雨先生拒绝,倒也好说,眼下倒是无人会信。   元瑾芙说这话不过是激起黎青颜的怒气。   但如果黎青颜的怒气,真这么好激起,便不符合她佛系本佛的人设了。   黎青颜只淡淡看了元瑾芙一眼,仿佛是在看一个争抢糖果的闹脾气孩子一样。   “如若这位小姐觉得黎某名不符实,可向烟雨先生讨教一番。”   “只是出题千万,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全部答对,这位小姐一看便是冰雪聪明之人,若你无法答对,便是黎某来答,也得费上一些功夫,可眼下黎某亦还有急事在身,恐怕不能及时为这位小姐解答,遂才拒绝。”   虽不爱搅合“元小姐”这摊子事,但也不愿同此人结仇,黎青颜这话说得倒是漂亮。   既提了烟雨先生足以证明黎青颜才学的真材实料,又表明了自己谦逊的态度,还捧了“元小姐”一句,顺带点明自己是因为身有急事,抽不出时间帮“元小姐”,完善补充了先前拒绝“元小姐”的理由。   就连回个话,黎青颜都充分考虑情商逻辑,果然考霸之魂深入骨髓。   果然,黎青颜说完,元小姐还真不好说什么了,面上微僵,好一会才淡淡道。   “既如此,那小女不便多打扰黎世子,黎世子请吧。”   言语间,元瑾芙身子微微后退,也让画舫船后退,给黎青颜小小的乌篷船让开了一条道。   元瑾芙态度虽淡,但到底最后也没拂袖而去,直至黎青颜的乌篷船越过画舫船后,才收了视线,进了船舱。   这回,同样回了船舱的黎青颜,眼神里露出几分意外,没想到竟在这遇到元瑾芙。   原书中的第一女配。   虽然,原身的堂妹黎青珊也是个顶顶重要的女配,但黎青珊的作用主要是用自己的蠢笨突显女帝的聪慧,可黎青珊和原书中女帝的男人们一点感情纠葛都没有,纯粹是因为不喜欢女帝,各种给她使绊子,当然各种被反制。   但如果涉及感情线来看,元瑾芙才能称得上是第一女配,因为元瑾芙爱慕女帝心头的朱砂痣——   白景书。   元瑾芙同白景书的成长经历十分相似,两人皆是出身一流世家的大家公子小姐,不论家世人品长相,全然般配,元瑾芙自小便知道有白景书此人,一开始只是不愿输给白景书,便是女儿身也不愿输给一个男子,可在暗暗较劲,也越发了解白景书后,元瑾芙反而被白景书吸引了去。   元瑾芙做不到像女帝那般心怀几人,可以让白景书和原身在她心头并存,一为朱砂痣,一为白月光。   元瑾芙有多爱慕白景书,就有多讨厌在名声上同白景书齐名,最近还隐隐约约压过白景书一头的黎青颜。   在她看来,黎青颜家世不行,才学也比不得白景书,也就容貌能同白景书不相上下。   当然这还是元瑾芙“情人眼里出西施”,事实上,单论黎青颜的容貌,是要略胜白景书一筹的。   不过,元瑾芙此人虽对黎青颜不喜,但做事一贯行得正坐得端,而且极重规矩,是个光明磊落的姑娘,倒不像寻常小说里的恶毒女配。   所以,黎青颜虽不想被元瑾芙惦记,也不愿与她结仇。   而元瑾芙脸色微沉进了来后,又是被一帮贵女围着叽叽喳喳。   这帮贵女先前可都听着了,外头那位可是长平侯世子,若不是守着规矩,贵女们可想去船舱围观了。   眼下,问得最多的便是黎青颜样貌如何。   船舱内,皆是女子,元瑾芙也摘了面纱,露出一张端庄大气的芙蓉面,听到周围贵女的问话,原想着说句不怎么样。   可话卡在喉咙,又被元瑾芙转了口。   “可同白世子相提并论。”   到底没能说出违心之言。   但她这话一出,很快另一道娇俏的女声响起。   “我看不然,黎世子可比白世子好看些。”   伴随着声音落下地是一阵缓缓的脚步声。   不一会,便从楼上下来一位同样身着竖领长袄的绝色女子,只她的长袄是淡雅的藕荷色,纽扣也不是宝石,而是木质,行走间伴有淡淡的木香。   众位贵女见女子款款而来,除了元瑾芙神色微淡,眸中情绪因为方才绝色女子夸了黎青颜比白景书好看又些微恼怒外,其他大多贵女都是嘴角含笑,亲切地迎了上去。   “见过永宁县主。”   亲近些的则直接唤道。   “相君总算醒了。”   ——   来人,正是靳相君,女装的靳相君,也是这艘画舫船真正的主人。   今日,便是贵女们攒的交际局儿,靳相君出的画舫船,扎堆儿来环原湖上游玩,靳相君虽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为了让自己同正常贵女差不了太多,不至于格格不入,偶尔也会参加几次这样的场合。   而且,大多由她操劳地方或者提供场所,这样轻轻松松便能落一句好,何乐而不为。   所以,先前元瑾芙的丫鬟替元瑾芙传话时,只说有主子会处理那掌船嬷嬷,并未说自己会惩罚。   之前靳相君在二楼小憩,没能知道底下发生的事。   这会,元瑾芙顺道把先前遇到黎青颜的事同刚醒的靳相君说了说。   下一刻,换靳相君眸子里划过懊恼之色。   她竟然错过了同青言的相遇。   靳相君顺嘴问了句。   “元小姐,可知黎世子要去哪儿?”   元瑾芙有些奇怪地看了靳相君一眼,不知她怎么忽然对黎青颜好奇。   说来靳相君也奇怪,明明到了适嫁之龄,偏没对任何一位世家公子有所青睐,虽求亲的门槛快被踏破,南安郡王也没点头,只说要多留靳相君几年。   这理由,元瑾芙不太相信,虽跟靳相君不太熟,但元瑾芙恪守礼节,所以总能在一些细微之处,察觉靳相君的行为…放浪。   这两个字,元瑾芙没对旁人说过,毕竟在外人面前,靳相君可是娇弱害羞善良的美人群主,只她自己记在了心头,并暗自稍稍远离了些靳相君。   此时见靳相君提起,立马就感到几分奇怪。   但靳相君很快又补充道。   “先前我曾在有幸在黎府待过一阵,所以……”   未尽之言,元瑾芙懂了,想起靳相君还在襁褓之时,曾被拐走,幸而被黎府二房姨娘半路捡回收养,作为庶女在黎府二房生活。   不过,收养一事,还是后面说的,当时那个姨娘好似自己的孩子死了,又无法再次生育,所以,拿靳相君充当自己的亲生孩子,整个黎府就那位姨娘知道,靳相君不是黎府的孩子,靳相君也是后面被南安郡王找回,才知自己是收养的。   其中,该是有不少秘辛阴私,元瑾芙不觉得靳相君作为一个庶女能在黎府过得有多好。   可她提及黎青颜时,神色明显带着几分向往。   元瑾芙心头一愣。   倒是…倒是有些像自己看白景书的眼神。   但很快靳相君又是一提,打断了元瑾芙的深想。   元瑾芙回过神来,淡淡摇头道。   “不知。”   靳相君闻言,眸子划过几分失望,但很快便消失,若不是元瑾芙心头有所怀疑,也无法发现,待看到那几分失望后,元瑾芙越发确信。   只是,确信归确信,想想靳相君和黎青颜的家世差距,元瑾芙并不认为南安郡王会同意,便是南安郡王同意,大长公主也不会同意。   而且,虽她不怎么喜欢黎青颜,但今日得见之后,却觉得,靳相君有些配不上黎青颜。   毕竟——   黎青颜还算风光霁月。   ——   靳相君见寻不得黎青颜,也没多纠结于此事,她这会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想到自己的事。   靳相君同其他众位贵女笑称自己身体不适,要先回去,画舫船继续留给她们玩耍,在众位贵女依依不舍的眼神中,便上了另外一条有靳府标识的私船。   只在外面挨板子的掌船嬷嬷,忽地抬头看向自家主子踏上了另外一条船。   疼到变形的脸,闪过几分疑惑。   没听说,自家主子还有另外一条私船啊?!   而靳相君走后不久,元瑾芙也上了另外一个私船离去。   ——   “嗯…啊……”   “轻点,渊筳。”   越发柔声的呼唤,却换来压在身上的男人越发凶猛的对待。   而男人明显不满足在上半身的开垦,手下意识就向下探去,可还未到达目的地,便被一只白嫩的柔荑抓住。   靳相君本是迷离的眼,这会儿却十分清明地看着二皇子聂渊筳。   被亲得嫣红的嘴唇微勾。   “渊筳,我们说好的,可不能越界哦。”   二皇子眸子里有被点燃欲望的邪火,可在接触到靳相君清明的眼,仿若被浇了一盆凉水,兴致下去大半。   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甘道。   “相君我真是喜欢你,等不及了,要不我们快些成亲吧。”   靳相君心头却在失笑,若是同你早些成亲,被禁锢在皇子府里,难得外出,她还怎么谋划她的大业。   但面上她只是柔声安抚二皇子道。   “相君亦想同渊筳早结连理,可你亦知相君好不容易能同爹爹相认,想着多孝顺爹爹几年,你若真心爱我,亦不差这几年不是?”   二皇子许是真爱靳相君,又一次被靳相君安抚住,只收拢好衣服,有些败兴地打开了船舱的窗户,想吹吹风清醒清醒。   靳相君先前所上的船,根本不是什么靳府的私船,而是她同二皇子的私会之船。   如今,见二皇子明显不开心,靳相君琢磨着二皇子此后对她有大用,所以还是耐着性子哄着。   “渊筳,一会我陪你去看戏可好,你不是很喜欢迎秋社的戏吗?”   二皇子本是沮丧的眉眼,忽然亮了亮,他一直都很喜欢迎秋社的戏,但靳相君不怎么喜欢看戏,他又一贯将就着靳相君,所以两人的约会,大多时候二皇子除了陪着靳相君开心外,对其他也没什么兴致。   难得靳相君主动提出陪他去看戏,刚刚的败兴一下子散了去。   二皇子立马让掌船的船夫往北面梨台开去。   ——   而与此同时,黎青颜和夏谦已然到达了梨台。   黎青颜早先便预定好了位置,直接同夏谦去往包厢。   不过起初为了不让秋平和乌木打扰,特地给两人也预定底下的两个散座。   美其名曰,让两人也好好放松放松。   秋平一开始不干,说啥都要留在黎青颜身边,却被黎青颜义正言辞地拒绝,还天花乱坠说秋平这些年有多辛苦辛苦,合该好好休息休息。   结果,真给秋平洗脑成功了。   黎青颜又后悔了。   她刚刚因为“仿苏园林假山”里发生的事,此时有些不太愿意同夏谦单独相处。   可瞧着秋平被她先前的话勾起的满脸兴致,黎青颜也说不出让她留下陪她的话,只得让秋平跟乌木好生去看戏。   自己则和夏谦去往了二楼的包厢。   黎青颜和夏谦在梨台下人的引路下,去往“甲字三号房”。   包厢一共分为“甲乙丙丁”,顾名思义,甲为最好,丁为最次,而“甲字三号房”,正好甲字包厢中,视野最为中央的包厢。   也就是“甲中之甲”,整个梨台最好的包厢。   黎青颜早先没想到能订到这么好的包厢,可也不知是运气还是如何,她一订还真给她订着了。   不过,包厢虽好,如今的黎青颜却呆得浑身不得劲。   原因自然不会出在包厢上,而是出在在黎青颜对面端坐着一脸闲适的夏谦身上。   此时,黎青颜微微颤了颤睫毛。   心头五味杂陈,无法用正常的心态面对夏谦。   因为“模仿之物”四个字。   她忽然想起来,虽然从认识到现在,都是她在和夏谦相处。   可她大多时候都在模仿原身高岭之花的模样。   所以,夏谦喜欢的是她本身?   还是喜欢她模仿出来的那个假象?   以前黎青颜因为人缘好,总替周边一些小姐妹解决他们的情感问题,虽然她自己感情挺迟钝的,但分析感情还是一套一套的。   可能也因为旁观者清的原因吧。   可如今,她当局者迷了。   黎青颜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42章   夏谦是在船上发现黎青颜的不对劲的。   黎青颜这人在真正熟悉的人面前, 其实很难隐藏情绪。   夏谦又是聪明的, 一下子就看出了黎青颜的心不在焉, 之后差点翻船, 两人不小心有了肢体接触,同时一愣。   按道理该是有些气氛的,但黎青颜却是在躲闪, 夏谦这才露出一些真实情绪,眼神逼近黎青颜,想问个明白。   不论如何,他不喜欢阿颜躲着他。   只是后来被船夫打断,让黎青颜暂时逃脱。   但这回……   夏谦环视了一眼,除了他和一旁坐立不安的黎青颜外,再无旁人的包厢。   动作缓慢地拿起旁边的茶杯,呷了一口茶。   迎秋社的戏, 开一场,便是一下午。   眼下,二人可以慢慢磨。   ——   夏谦喝了口茶,便将茶杯放下, 似是润了润嗓, 声音透着清茶的爽气。   “阿颜, 是觉得同我相处无聊?”   “还是此行过于无趣?”   “你可有话直说,藏着掖着, 难免多生事端。”   说话间, 夏谦清冽干净的眼, 缓缓抬了抬,清清淡淡地凝视着黎青颜。   好似要将黎青颜整个人都装进眼里一般。   这也是黎青颜最受不住的眼神,她会因夏谦眼里有她,且只有她欣喜。   黎青颜纠结的内心里过了一遍夏谦的意思,然后果断且快速地摇了摇头。   她哪里会觉得同夏谦待在一起无聊?!   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无聊,更谈不上此行无趣了。   有夏谦在,便是在路边撸串都是极为高兴的事。   不过,夏谦可能不想同她在路边撸串吧。   黎青颜思绪有些发散,但摇头的动作却十分坚定。   而跟前的夏谦,眸中有淡淡的不解。   “哦?”   “那为何阿颜如此心不在焉?”   夏谦是真没能理解,他虽聪明,但到底鲜少同女子接触,女儿家的心思很难猜的。   既然猜来猜去麻烦,索性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可黎青颜却不知该如何说起这件事。   似是感受到黎青颜的纠结,两人沉默了一会,夏谦先是笑开。   “若是不想说,也便罢了,我只是希望阿颜同我在一起,能开心些。”   说这话的时候,夏谦笑是在笑,但眼里有一丝一闪而过的失落。   一下子被黎青颜捕捉,她心里的麻线球更乱了。   她虽然内心纠结,可又不想让夏谦失落。   而且今日是两人的第一回约会,怎么能因她搞砸了呢?   黎青颜脑海中的麻线团越扯越乱,越扯越大。   最后——   咔嚓!   黎青颜眨了眨眼,将脑内的所有麻线团全部剪断。   不论怎样,阿谦的心情,摆在了两人关系中的第一位。   黎青颜因为从小照顾弟弟,少女时期,成长起来后,也开始努力去照顾软弱的妈妈,长大后,更是从事照顾一群小朋友的工作。   而同夏谦的恋爱,又是第一回。   所以,她谈起恋爱来,免不了会成为更照顾对方的人。   其实不论现代,还是古代,女子或是被照顾的一方居多,但黎青颜则不然,她本就偏爱照顾人,所以也不会觉得如何。   只是有时候,可能自己在恋爱中受了委屈也不知。   这般想着,黎青颜思考了下,试探性开口道。   “阿谦,你真的喜欢我吗?”   大胆且直白,便是黎青颜是现代灵魂,也微微红了红脸。   她还是第一次向异性询问这样的问题。   果然,夏谦也被黎青颜忽然的直白,搞得面上有片刻的愣怔。   黎青颜下意识抿了抿唇,果然她是不是说的太露骨了,古人一般不提喜欢不喜欢的吧。   像上回夏谦对她的表白,也是隐晦得够诗情画意的。   黎青颜琢磨着,要不还是算了,等她自己回去慢慢消化她难得纠结的少女心思,或许睡一觉吃顿饱饭,她就不纠结了呢。   黎青颜刚准备自己给自己个台阶下,别让两人过于尴尬。   耳边就忽然听到夏谦宛如清泉叮咚的声音。   “喜欢。”   “在这世上,我最喜欢阿颜。”   那一刻,黎青颜第一回发现清泉的滋味,原是甜的。   ——   之后的问题,在得到了意外之喜的答案后,美滋滋的黎青颜越发敢于问出口。   “是喜欢我这个黎青颜吗?”   “你知道我有两个我?”   “你是喜欢哪一个我呢?还是全部的我?”   惊喜万分的黎青颜,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来着。   而最后一个问题,又有些纠结,在夏谦眼里,两个“黎青颜”组在一起才是完整的黎青颜。   正常人应该会说——   “我喜欢的你,当然是完整的你。”   可这个答案,偏偏不是黎青颜想要的答案,反而是会令她添堵的答案。   原因,还不可说。   不想郁闷的黎青颜又无法提醒,苦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偏偏还想知道夏谦真正的想法。   一双本该清冷的眸子此时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夏谦,其中闪烁着藏都藏不住的不安。   而夏谦看到眼前问得有些急的黎青颜,再怎么不懂女孩心思,现在也琢磨透了。   思绪回忆,想着好似阿颜是在他说“模仿之物”四个字后,才是现在这般状态的。   夏谦瞬间便明白过来前因后果。   心头好似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他的阿颜,傻乎乎的,傻乎乎地执着于他。   与其说是执着于他的答案,不如说是执着于他这个人。   夏谦嘴角微微诞开一丝笑意,抬了抬眸,明显感受到正等待着他回答的黎青颜喉头微动,似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下一刻,夏谦轻轻抬手,两根手指放在黎青颜皱着的眉心上道。   “我喜欢的阿颜,是眼前的阿颜,只是眼前的阿颜。”   然后,放在黎青颜眉心的两根手指,轻轻往外延展开,替黎青颜舒展开了紧皱的眉心。   夏谦这才笑意及眼。   这样傻的阿颜,他怎么舍得让她伤心?   ——   靳相君本是陪着二皇子来的,只二人眼下的关系不适合曝光,靳相君便换了一身装束,做成了靳离的打扮,跟在二皇子身后,也不会让旁人多起疑。   而二皇子是“迎秋社”的忠实听众,也是梨台的常客,还是一掷千金,得罪不起的权贵。   二皇子自然什么都要最好的,包括最好的包厢。   只这回,前来迎二皇子的管事,脸上却犯了难,同二皇子道。   “二皇子,甲字三号房已被人提前预定了去,客人们也已经入了包厢,二皇子要不去甲字二号房或者四号房,两个包厢差不了太多距离,不影响观感的。”   二皇子一听,却微微挑了挑眉,瞪了那管事的一眼。   “你意思是让本皇子给别人让座?”   “你觉得,合适吗?”   不得不说,二皇子的皇家威严,还是做得极到位的,一下子就把梨台的管事给震慑住了。   其实管事也是个明事的,他当然知道,二皇子到场,不论多特别的人,都该给二皇子让座,可偏偏这回这人,是被梨台的幕后大老板,打过招呼要好生招待的人。   他一个管事的当然做不得主,只得先安抚着二皇子。   “二皇子说得是,这样,您和您身后的公子,先去甲字二号房稍坐片刻,小的去跟我们老板说说情况,一会就来替二皇子安排。”   管事的话说得滴水不露,只说是安排也没说安排在哪个房,二皇子虽是得罪不起的权贵,但他们的幕后老板也不是吃素的。   管事寻思这头疼的事,让自家老板去头疼去。   二皇子却只当管事真去替他安排了,想着那“甲字三号房”的客人到底先来,便是等他们走了再出现,以免落人口舌,说他“仗势欺人”。   所以,倒也真听了管事安排,于“甲字二号房”先等着。   二皇子同样不希望被外人打扰,所以只带了靳相君一人上去。   只是临到门口时,二皇子忽然有些吃坏肚子,脸色有些难看,让靳相君在“甲字二号房”先候着,他去去便来。   所以,眼下整个“甲字二号房”,便只剩下靳相君一人。   她百无聊赖,倒是四下打量起这个包厢来。   倒不愧是整个梨台最好的包厢之一,虽不知“甲字三号房”是如何情况,便是这“甲字二号房”布置得也是极其舒适的。   靳相君沿着墙壁打量着,墙壁上挂着一些画作,虽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也是值得一看再看,细细品味,靳相君一边看,一边还感叹梨台主人的巧思。   因为看戏之前,需要等待个几刻钟,其他地方或许是准备小吃茶水什么的,但梨台却是备着众多画作,一般能来梨台看戏,还是能来甲字包厢的人,皆是非富即贵,自然是有欣赏画作的眼光的。   倒是能替人打发闲暇。   靳相君此时正站在一幅画着龙虎斗的画作前面,龙与虎于画作中互露爪牙,凶残争斗,互不相让。   但靳相君却有点不太满意。   因为这虎看着有些瘦了,拼不出个势均力敌的劲儿,算是这个画作的败笔。   只靳相君正品鉴着,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极其细微,但她却极其熟悉的声音。   “阿谦别闹,给我。” 第143章   声音极其细微, 若不细听, 根本无法分辨。   这还是靳相君对这声音朝思暮想,才会注意到。   靳相君起初面露欣喜, 青言也在此处听戏, 但欣喜过后,眉宇间又闪过几分不愉。   青言又跟那个讨人厌的夏谦混在一起。   只是今日, 她是同二皇子一道来的,不然便可直接过去同青言好生亲近,也可以借机提醒青言, 不要同夏谦走得太近, 以免被带坏, 或者在一旁破坏夏谦对青言的试图亲近。   可惜,她现在这身打扮,今日不能出现。   但奇怪,梨台的包厢, 尤其是甲字包厢,隔音效果甚佳, 这声音是从哪来的?   靳相君又仔细听了听, 再无声音。   心头纳闷,方才莫不是自己听岔了?   靳相君皱了皱眉, 眼神再次落在面前的“龙虎斗”画作上。   因为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声音,便是从这画作之后传来。   靳相君拧了拧眉, 眸子在左右上下游移了下。   最后, 停留在了画里“老虎”的眼珠子上。   靳相君手指微抬, 朝着“老虎”的眼珠子上按了按。   下一刻,“老虎”的眼珠子瞬间凹陷。   靳相君眉头轻轻蹙了蹙,身形微顿了一会,接着快速掀起眼前的画作。   一个铜钱大小的圆洞赫然出现在她眼前,且刚好对应“老虎”眼珠子的位置。   如靳相君预料的一般。   这个画作后面果然另有乾坤。   因为这圆洞的出现,隔音效果才会差了一些。   靳相君眸子微动,下一刻,便俯身将眼睛贴到那个圆洞口。   圆洞口后面,赫然便是黎青颜和夏谦。   此时,两人好像有所争执,手上在争抢什么。   靳相君明显能感受到黎青颜的着急和不耐,她心头涌上一丝喜意,这两人莫不是在生气?   这样,她不用出场也无碍,倒也省却她费心计划。   不过,二人是在争抢何物?靳相君眼里划过一丝好奇,顺着两人于半空中挥舞抢夺的手看去。   然后,眉头顿时皱紧。   东西现在在夏谦手里,黎青颜明显是抢夺的那一方。   再加上先前的一番话,这东西是黎青颜的。   可……   靳相君眼神落在夏谦手里的东西,眉宇闪过一丝妒忌和阴沉。   因为,夏谦手里明显是一个荷包。   黎青颜如此在意的荷包,又能被夏谦八卦争抢,定然是哪家女子所赠!   想到是黎青颜竟然心中有人,在意起别家女子?!   靳相君就满心妒火烧,暗自回忆黎青颜最近同哪位女子有所接近。   可任她如何想,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靳相君正心头犯火,圆洞后争抢的黎青颜和夏谦也有了结果。   只是结果,略有些奇怪。   靳相君微微眨了眨眼,夏谦为何要将青言的荷包收进怀中?!   难道两人在上演二男争一女?   这念头让靳相君有那么一丝高兴,在妒忌中夹杂高兴,因为若是夏谦抢了青言喜欢的人,一来青言定然失落,她可乘虚而入,二来两人定然会生出嫌隙。   乃是一举两得之事。   可下一刻,靳相君脸上好不容易浮起的高兴之意,一下子散去,反而面容有瞬间的扭曲古怪和震惊!   后脑勺一下子从圆洞往后退,脸上全然惊愕。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眨巴眨巴下眼,想再俯身凑在圆洞口。   可眼皮颤抖地好似没有再看一眼的勇气。   刚刚……   她竟然看到夏谦…覆盖住了青言放在桌上的手。   夏谦摸了她的青言?!   一个大胆而可怕的念头,浮现在靳相君脑海里。   难道夏谦也跟那耶律漠那般对青言心怀不轨?!   说到耶律漠,那日他同青言的表白,被一墙之隔的靳相君听了个全,她起初也向现在这般惊讶,毕竟她动过勾引耶律漠的心思。   没想到,耶律漠竟然是个……   靳相君当时脸色十分难看,更让她气愤的是,他竟然看中她看中的男人。   幸而青言洁身自好,拒绝地坚决,才让靳相君心情好了一些,但与此同时,靳相君当时做了个决定,得快些向黎青颜表白才是,不论如何,她想先在黎青颜心里占据个位置,以免旁人虎视眈眈。   至于在已经有了二皇子,却还依旧追求黎青颜这样的行为,自小在女尊国长大,还是女帝的靳相君,完全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可能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这样的行为会惊世骇俗而已。   当然,她会努力让自己在这个时代过得像在女尊国一样。   这也成了靳相君心头的一个执念。   不过,思及先前黎青颜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耶律漠,那么黎青颜便是正常的。   靳相君赶忙按下震惊的内心,心头不断同自己说道。   这回也合该如此,青言会拒绝夏谦。   而且,夏谦是自讨苦吃。   靳相君想起之后耶律漠和黎青颜便形同陌路,心里更有几分确定,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回青言一定不会再同夏谦有所交集了。   一定不会的。   重复了一遍,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更加确信。   只是明明该万分确信的事,不知道为何,靳相君心头却咯噔了下。   但她还是要去亲眼看看,才算安心。   所以,她再次俯身,眼眸落在圆洞口里。   但……   只一眼,却让靳相君神色彻底灰败。   比之先前还要震惊,似是全然不可置信。   戴着“靳离”的人皮面具的假脸,因为扭曲的五官,即使是落在人群中都不会再看一眼的平凡,也露出了一丝令人胆颤的可怖。   下一刻,靳相君快速放下画作,根本没再等二皇子,一脸铁青地甩袖而去。   等到二皇子归来时,见房间内不见靳相君,一问下人,说是靳相君早就走了,二皇子的神色一下子阴沉开来。   他一贯宠着靳相君,什么都依着她。   可今日她竟然连句话都不给他留,直接把他晾在这里。   二皇子心头不由窜起一阵火气,她眼中可曾有把他当成二皇子过?!   最后,神色极其不愉的二皇子同样没心情看戏,也不用管事替他换包厢,直接拂袖而去。   得知消息的管事倒是直接长舒了口气,将老板的吩咐直接传达了下去。   甲字所有包厢,皆不对外开放。   除了,那特别的“甲字三号房”。   ——   此时,在“甲字三号房”内十指交缠的两人,完全不知外界的情况。   黎青颜脸色微红,想收回手。   却被夏谦握的更深。   然后过了会,翻过她的十指,却见上面有一些细密的小针孔。   夏谦本是和煦的面庞,闪过些微阴沉,刚刚知道黎青颜为他绣荷包的好心情也一下子淡了不少。   “绣荷包弄的?”   黎青颜面上划过几分臊意。   她就说今日带“丑荷包”出门是件蠢事。   刚刚在同夏谦说话,一激动时,“丑荷包”便掉了出来。   她刚想去拿,结果便被夏谦眼尖发现了,一下子抢了过去。   黎青颜着急,两人便有了一番争抢,夏谦见着黎青颜着急,倒是越发确认手里的荷包是为何用。   他当时将手里的荷包举得高了些,虽然黎青颜在女子中算是高的了,但还是比不得夏谦。   从手长短就能看出来,黎青颜够了半天都没够着。   而且,夏谦脸上的笑意还越发荡漾,但幸好不是笑话她的。   黎青颜够不着,也只得破罐子破摔,坦诚这个“丑荷包”是当时她第一次学刺绣之作,所以有些不太好看。   谁料夏谦一听竟更加高兴。   “阿颜第一回的绣品,便是想为我绣荷包,今日还真是得了个令人开心的消息。”   黎青颜一听,脸更红了,偏生嘴硬。   “谁说给你绣的?那就是我练手的。”   夏谦脸上的笑意不减。   “练手也行,反正我看着了便是我的,就是阿颜给我绣的。”   这一番对话,两人离得近,说得小声,跟呢喃一般,更添暧昧氛围。   而且夏谦不似往常般,难得强硬,让黎青颜羞涩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新奇的不同。   好似…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占有欲。   而她欢喜,夏谦对她的占有欲。   之后,夏谦将“丑荷包”小心妥帖地放在怀里。   然后便是牵着她的手,十指紧扣,一直不放。   然后便有了先前那一幕,夏谦发现她绣荷包受伤了。   但黎青颜首先想到的是,夏谦会不会嫌弃她手艺笨拙,就绣个小小的荷包都能将手搞成这样,黎青颜这么一想,越发觉得有些丢人,下意识就想把手从夏谦手里抽回来。   可夏谦哪里同意,眉目一拧,脸上的笑意略收。   将黎青颜的掌心摊开,看着每一根修长好看的手指上的小细孔,眸子里有片刻地黑沉。   好一会,夏谦才道。   “以后,不准再碰刺绣了。”   黎青颜:“?不行!”   想都没想就拒绝,她是为原身学的刺绣,还不知道是为何呢,哪能说不碰就不碰。   而且夏谦是不是嫌她笨手笨脚的,所以才不让她碰刺绣,一时之间,黎青颜心里还有些不太是滋味。   而那头,夏谦则皱了皱眉道。   “为何不行?”   “你如今做男子打扮,学这刺绣又是为何?”   闻言,黎青颜眼神略有些闪烁,可又不能说出真实原因,只得敷衍道。   “反正有原因就是了。”   黎青颜又怕夏谦纠结于这个问题,所以先发制人,转移注意,佯装微怒。   “阿谦,你是不是嫌我笨手笨脚的,所以才不让我碰刺绣?”   夏谦一听,略挑了挑眉,回看了黎青颜一眼。   然后才是慢慢悠悠,语气平静道。   “我是嫌那针笨手笨脚,不懂规矩,竟然敢伤你。”   最后一句,落了重音。 第144章   这话, 夏谦语气虽然有些不若往常明朗, 但却让黎青颜心头又重重跳了几下。   好像是看到了夏谦的另一面一般,有些霸道, 又有些傲气, 还有点孩子气。   黎青颜不由想,难道谈恋爱时候的夏谦同正常时的他不太一样?   不过, 想到自己恋爱时和正常时也不太一样,遂不过一会,黎青颜便释怀开来。   而这边, 因为黎青颜手指伤口的缘故, 夏谦倒是把“不让黎青颜刺绣”一事, 暂且先搁置,从袖口里,掏出一盒白瓷小瓶,往黎青颜手指上倒出了一点透明的液体。   十个指头皆是弄完, 才是罢休。   见夏谦动作,黎青颜知道, 夏谦该是在同她上药, 但上完药之后,她十个指头并无任何变化, 神色有些奇怪。   “阿谦,你给我上的是什么药?”   夏谦这才抬了抬眼皮, 回道。   “类似于美容养颜消除疤痕一类的药。”   想着想着, 夏谦又把药瓶拿了出来, 往黎青颜方向推了推。   “脸上也可以用的,我师父说,若是女子用以擦脸,可保四十宛如二八。”   黎青颜一听,瞳孔一下子放大了些,眼神落在桌上的白瓷小瓶上,眼底有些微热。   这…这不就是现代的祛皱祛疤一类的护肤品吗?!   而且还能保证四十岁像二八年华一样?!   效果可比现代宣传得天花乱坠的昂贵护肤品还要来得厉害。   因为是太叔子言明,黎青颜很是相信这一类在小说了扮演高深莫测角色说的话。   手指左右动了下,眼神看向白瓷小瓶有些炙热。   索性,夏谦也懂黎青颜的想法。   “阿颜且好生收着吧。”   黎青颜眼珠转了转道。   “那怎么好意思。”   话虽这么说,眼神却快黏在小瓶子上了。   最后两人半推半就,还是把瓶子给到了黎青颜。   当然黎青颜后尾更是信誓旦旦保障说以后夏谦的荷包她都包了。   当时夏谦的脸色不免有些黑沉,他明明初心是不想让黎青颜碰刺绣受伤的。   不过,这回黎青颜是看了出来,再三保证绝对注意不会伤到手,才得了夏谦勉勉强强的同意。   ——   接下来,两人正式开始准备看戏。   黎青颜先前同秋平说的话,并不是假话,她可是真得了烟雨先生给她派发的任务。   今日本是早定好同夏谦约会的日子,谁料临到头前两日,烟雨先生却说这日想带她去观景体悟生活。   这也是烟雨先生同黎青颜的授课内容之一。   不得不说,烟雨先生虽是个古人,但教书方式有些却比现代的还要新颖,让黎青颜受益颇多。   好比,这一回的“观景体悟生活”。   讲的就是三个方面的内容感受,观景,体悟,生活。   观景,观山川之景,观河流之景,讲究舒展洗涤心灵,保持住学习该有的精气神,同时从景色之中,感触触动,从而做下文章。   生活,便是游走于市井乡野,或是听一段时政,或是听一段江湖趣事,再或者去了解一段过往的案卷,抑或是只是简简单单喝完粥,从这生活中的小事大事,去觉出有趣有意义的想法。   体悟,便是这两者的基础上,从浅层次的想法,追逐拔高,往更深层次的想法去理解,从而提高人的思想高度。   三者是相辅相成的作用,有点类似于黎青颜现代所知的“1 1>2”的概念模式。   而且烟雨先生还是照顾到方方面面,既超脱于俗世,又融情于凡尘,最后再去学着升华。   因为黎青颜现代本身也是一个教育工作者,所以在一方面接受烟雨先生的教导同时,也会从自身从业的角度,去看待烟雨先生的教学模式,两种完全不同的体悟,让黎青颜对“育人”本身又有了很多新的体会。   总之,成为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倒是一件真正极其幸运的事。   不过,这一回的“观景体悟生活”,黎青颜倒是没法去。   虽她热爱学习,可早先既然答应了夏谦,断不可改。   再者,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偶尔想谈谈恋爱的优等生。   为了恋爱,荒废学业,黎青颜本来心头是有点不太舒服的感觉,但很快这不舒服的感觉,在烟雨先生布置了一轮作业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黎青颜还记得,当时她腆着脸去同烟雨先生请假,烟雨先生问了问原因。   黎青颜倒不是说去玩了,只是说同夏谦提前约好。   当然这理由黎青颜也是硬着头皮说的,毕竟你竟然为了一个夏谦,敢放烟雨先生鸽子,这放在外人眼里,完全是会令人震惊的事。   黎青颜原以为烟雨先生会劈头盖脸对她一顿骂来着,谁料,他听完之后,只是微微捋了捋胡须道。   “既然你要去悦游原,便去听个戏,论一下戏吧。”   黎青颜大松了一口气,没被烟雨先生臭骂已是万幸,至于作业,留就留吧。   可黎青颜觉得没什么,夏谦听完烟雨先生的布置,清冽干净的眸子倒是微微凝滞,嘴角下抿。   将烟雨先生破坏他约会的事,暗暗记在心头。   下回,可得好好找这位老先生喝喝酒才是。   值得一提的是,烟雨先生最不喜欢喝酒。   所以,眼下,黎青颜便是要完成烟雨先生的任务。   梨台一般一下午会有三场戏。   烟雨先生的意思,是她随意摘取一段戏来论便好。   黎青颜想先琢磨一下这三场戏都有哪三场,才好提前做好选择,论哪一场戏。   与此同时,两人亦从屋内,走到了外面的木质阳台栏杆边上,以此能更好地看清底下上演的戏。   然后她侧头问了问身旁的夏谦。   “今日这三场戏,方才你可有听梨台的下人提及?”   黎青颜说着说着,恍然间想起,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听到哪里有今日戏目的信息。   夏谦一听,倒是有些哑然。   “阿颜看来真是不常听戏,便是我出身江南,也知梨台之戏,戏目从不会在开场前露出,也由此梨台之戏更为受人关注和期待,甚至坊间还有盘口以梨台所演之戏目来开赌,听闻有那常年看戏的客人,因此得了不少金钱,倒也颇为奇趣。”   黎青颜还真是第一回听说,只觉这梨台的做法有些意思,颇有几分巧思,有点像现代社会招揽客人的独特营销手段。   不过在这里便是能看到,足以证明这背后的老板十分聪明。   于是,黎青颜赞叹了一句道。   “梨台老板,心思着实巧妙。”   话音一落,一旁的夏谦,不知为何,轻轻地勾了勾唇。   ——   没过多会,梨台倒是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人,将底下的散座,甚至于黎青颜楼下的那些包厢做的满满登登,这架势,颇有几分黎青颜在现代看相声的感觉。   只是台上没有桌子。   不过,奇怪的是,其他楼层的包厢都满了,偏他们这层的包厢,就只有黎青颜和夏谦两人在,这让黎青颜莫名有一种包了一整层“甲字房”的土豪之感。   但却不知,为何其他“甲字房”无人。   黎青颜正想着是不是梨台最近达官贵人来的少了,还是今日世家子弟小姐们有什么活动,没多少人来此看戏,耳边便听到夏谦清朗的声音。   “阿颜,开始了。”   黎青颜瞬时将目光投在了底下的高台之上。   这第一场戏,倒是十分经典的开场,就连现代的黎青颜一看都知道是什么戏——   《窦娥冤》。   讲的是寡妇窦娥,被无赖陷害杀害无赖的父亲,昏官毒打窦娥,她依旧不招,结果昏官毒打窦娥的婆婆下,才导致窦娥屈打成招,认了罪,判以斩首。临刑前,悲怆的窦娥,极其愤怒又悲痛。所以,她许下三桩古怪的誓愿:一是斩下她头的刀口血要溅挂在旗枪上的白练,一滴血都不落地,二是六月夏日,大飞雪,三是窦娥所在之地大旱三年。   窦娥冤屈实在太过,终使这三桩古怪的誓愿一一实现,最终凶手也得以严惩。   黎青颜匆匆看完这一场戏,倒是同话本子里还原得所差无二,而且最为精髓的是在六月飞雪那一段,天空中还真飘着雪下来。   甚至离得近的观众们,还能感受一阵凉意,神色颇为惊奇。   黎青颜和夏谦在高台之上,看不真切,但古代可没有人造雪,这点黎青颜十分明白。   所以只奇怪道。   “明明不是雪,为何会让前排的观众们感受到凉意呢?”   这话落在了忽然进来,给两人换茶的小厮耳里。   小厮笑了笑回道。   “这位客人有所不知,我们梨台的戏,讲究一个真,所以,这雪是采集了细小的白花,剪成小雪粒的模样,然后静置在冰库里,待演出之时,再快速取出,作为道具洒落其下。”   时近秋日,冰价不贵,但夏日可不一般,黎青颜略挑了挑眉。   “你们夏日亦是如此?”   小厮脸上笑容不变。   “自然。”   黎青颜不由咋舌梨台老板的大手笔,花那么多钱弄一冰库,就是为了给道具降温。   不过,能在悦游原建一个唱戏的梨台,还屹立这么多年,经久不衰,这幕后老板恐怕也非富即贵。   但好似并没有人清楚梨台幕后真正的老板是谁,明面上的那位,底细倒是清楚,不过是一位曾经的红角。   但要说一唱戏的红角,能有如此大手笔,黎青颜是不信的。   任谁都是不信的,   所以那位“红角”老板,大家也都知道不是真正的老板。   可这么多年,谁也没能打探清楚梨台背后老板的底细,倒是越发为梨台增添了几分神秘。   思绪回笼,黎青颜虽然惊诧了一番,梨台老板的大手笔,但琢磨了下《窦娥冤》这场戏,不是太戳她的心思。   虽然《窦娥冤》这场戏,极其突出了窦娥的女性身份,但主旨还是讲的是官场罪恶,百姓无处伸冤的悲惨境地。   也是一个很好的论点,只是不太符合今日黎青颜的心情,总感觉过于沉重了些。   便是论戏,也要讲究个缘分,论她想论的戏之主题。   黎青颜想了想,在稍坐片刻后,便开始等待第二场戏的开始。   说缘分,缘分便到。   这第二场戏倒是极其戳黎青颜此刻的心思。   是《西厢记》。   讲的是,书生张生与相国小姐崔莺莺在丫鬟红娘的帮忙下,冲破各种阻挠,终成眷侣的美好爱情故事。   划重点,爱情故事。   黎青颜下意识瞥了身边的夏谦一眼,对嘛,这才是适合两个热恋中小情侣该看的戏。   古代之戏,如同现在的电影。   爱情片自然是小情侣们的首选。   虽然这里没办法看电影,但既然是约会,黎青颜还是想看一些像是小情侣该看的戏。   看来,她今日运气不错,梨台正是上演着她所期盼的爱情故事。   黎青颜下意识勾了勾唇,却没看到一旁的夏谦也微微弯了弯唇角。   看来,阿颜很满意他选的戏目。   嗯,他选的。   谁也不会想到,梨台背后的真正主人,便是黎青颜身边看似单纯无害的“夏谦”。   而他当初接手梨台,是将梨台用以收集情报而用。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而烟雨先生同夏谦熟悉,知道梨台是他的,所以先前插了一个《窦娥冤》的戏目进来,想让黎青颜论这场戏,没曾想,被黎青颜嫌弃太过沉重。   而《西厢记》倒是夏谦选的,不是为了让黎青颜论戏,只是说两人到底是第一次约会,总该有这些才对。   夏谦的所作所为,不过也是为了让黎青颜不会败兴而归。   其实,表面上这场约会,是黎青颜在安排,其实,两人都为了有最完美的约会体验,暗戳戳动了不少心思。   果然,黎青颜一场《西厢记》看下来,嘴角止不住略有上翘,尤其是张生和崔莺莺最后成亲的那一幕,眼神划过几分激动,如果不是为了维持原身高岭之花的形象,她都想去挥舞着荧光棒在台子底下疯狂打CALL,虽然古代没有荧光棒,她去鼓个掌还是可行的。   太久没看电视剧的黎青颜,难得在一个古代戏目里感受到追“荧幕CP”的乐趣。   黎青颜一边看着底下的男女主角绽放出一点点微不可见的“姨母笑”,一边同一旁的夏谦道。   “崔莺莺穿上大红嫁衣可真好看,难怪张生对她一见钟情,几番惦记,阿谦你说是与不是?”   “不是。”夏谦回的简洁而明快。   黎青颜下意识愣怔转头。   “嗯?”   不解夏谦为何否定。   明明就很好看啊,阿谦的审美怎么跟她不同步呢?   黎青颜心头一堵。   似乎感受到自己将美好的东西要跟男朋友的分享,却被男朋友无情批判的挫败感。   但夏谦的下一句,却让黎青颜瞬间开心,开心到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因为夏谦说——   “阿颜穿上大红嫁衣才是最好看的。”   “谁也比不得。”   ——   两个第一次谈恋爱的男女,说到婚嫁之事,虽是偶然,也不由让反应过来的两人同时有些脸颊泛红。   但很快又被二人掩饰了过去,不得不说,有时候黎青颜和夏谦默契起来,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竟然同时起了一个“今天天气挺好”。   对比好似快要下雨的阴雨云,这个理由真是蹩脚到不忍直视。   幸而第三场便是来了。   说到这第三场戏,夏谦脸上难得的羞涩微滞,这倒是底下人新写的戏本,不是先前那两出经典戏目,而是他们梨台的人自己写的戏,这是梨台的又一个传统,每三个月会出一台自制戏,这也是另外一个同别的戏园子不同的地方。   更是受到观众们最为期待的一场,毕竟是完全预想不到的剧情发展。   所以,慕名前来的观众自然也多。   如果黎青颜知道这点,就不会怀疑“甲字房”无人,是因为达官贵人少了。   这些达官贵人们,如今全部挤在了“乙字房”,也是“甲字房”下面一层。   理由是,“甲字房”在装修,才免于达官贵人们闹场。   事实上,“甲字三号房”的位置,巧妙而又隐蔽,能纵观俯瞰底下的全部,却又不会被旁人发现,即使是站在阳台的黎青颜和夏谦。   而黎青颜尚且不知,“乙字房”如今有一位她完全没预料到的人出现。   端庄大气的芙蓉面,于室内悠闲地喝着茶。   直至身边的丫鬟提醒着,下一场便是第三场的重头“自制戏”时。   元瑾芙才让丫鬟取来面纱,戴在面庞之上,走到了阳台。   今日不巧,“甲字房”在装修,不能去最好的“甲字三号房”观戏,有些影响元瑾芙的享受。   她不若别的大家小姐,私下爱摆弄花草女红,元瑾芙就一个比较符合夫人们的爱好——   看戏。   其实话本子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但眼看的和耳朵听的,似乎更加形象生动。   这也是元瑾芙爱看戏的原因之一。   早先,她便知道今日梨台有“自制戏”,这便舍下一众贵女的无聊聚会,转道来了梨台。   没过多会,第三场的戏便拉开了帷幕。   只是元瑾芙一开始一脸期待,看到最后,却是失望之极。   只觉这完全不是梨台“自制戏”该有的水准。   言语间,便是要起身去找管事,问问这是什么情况。   写的是什么烂本子!   事实上,这一场讲的是一个自小喜欢读书的女子的故事,读书其实对于古时女子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便是未出阁时以才学立名,能得一声“才女”称呼,但在出嫁之后,能否主持好中馈,才是最得看重的。   可这个女主角是真喜欢才学,所以在其母亲,让她学习管家之术,放弃书本时,女主角并不愿意,所以,她嫁过去后,虽然才名了得,但不会管家,无法成为男人背后坚实的后盾,夫妻感情也日益减淡,最后落得夫君寻美妾,自己抑郁而终的下场。   表面上好像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女子的一生的故事,但事实上这个本子添加了很多写作者的个人情绪,比如极力夸赞主持中馈之术,反衬才学之于女子的无用。   也许主笔者一开始的初衷,是希望女子们看到这出戏后,能更多地好好去学习中馈之术,为以后做贤妻良母做打算,但却拿才学做了踏脚板,这是让自小爱读书的元瑾芙不能忍。   才学怎么就成了无用之物?是,女子一生的追求是其为嫁人,但以元家对元瑾芙的疼宠,给予了她寻常女子未曾见过的世面和眼界。   主持中馈,自然是要学的,可读书对于元瑾芙而言,更是像呼吸一样的必须物,甚至如果说嫁人,便要元瑾芙不读书,那她绝不会去嫁人的。   当然,这是基于元瑾芙有一个强大的家庭背景,即使混吃等死当个懒姑娘,也有人能养得起她。   而元瑾芙嫌弃这个本子烂,还有个原因是因为这个本子的结尾,女主角的夫君另娶了一门填房,这位新上任的继室,是个主持中馈的好手,没过多久就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夫妻感情逐渐和睦,收获了圆满大结局。   怎么有才学却无主持中馈能力的女子,就无法收获幸福了呢?   这在元瑾芙看来,略带几分歧视之意。   正巧那个主笔者被元瑾芙叫了过来,为其避嫌,主笔者在外面阳台,而元瑾芙则在里面屋内端坐,中间还有丫鬟传话。   丫鬟很快传达了元瑾芙的意思。   “为何如此贬低有才学而无主持中馈能力的女子?”   那位主笔者虽然想敷衍而过,不想得罪元瑾芙,想着就认个错得了,谁料元瑾芙非要听个明白原因,主笔者没招说了实话。   “女子嫁人自古以来便是头等大事,若一味追求才学,而不学中馈之术,自然难以家庭和睦,而且才学在嫁人之后,只得平添个夫妻情趣,教习子女,凸显名声,问其根本,完全无实质之用,到底过于虚浮。”   主笔者的意思很简单,才学对于女子锦上添花可以,但若是本末倒置则不行。   元瑾芙听到前半句,虽然听着不舒服,但到底可以理解,但后面半句,说才学完全无实质之用,元瑾芙略微有些忍不住了。 第145章   元瑾芙端坐在屋内, 身形坐的笔直, 两只手交叠地恰到好处,连衣袖垂于衣摆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一丝不苟。   守礼的她,本该让丫鬟传话,但元瑾芙这人碰到自己在意的事格外较真,一下子没忍住,开了口,一道珠圆玉润的声音在主笔者耳边响起。   “才学如何没有实质之用?你想赞扬中馈之术,本小姐并无任何意见, 但为何赞扬中馈之术,非得用贬低才学的方式?”   这便是这个本子, 真正让元瑾芙别扭不爽的原因。   因为添加了许多主笔者的个人情绪, 整场戏看下来, 处处充满了对才学的贬低和不屑。   比如, 前期经常听得最多的一句话。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浪费金银。”   在主笔者构造的世界中, 是在压抑女子读书一事,比大燕朝的制度还要严重,然后凸显女子的德行,尤其是中馈之术。   比如, 男主周遭有人后期经常提醒男主,借机说女主角的一句话便是。   “女子才学过盛, 心思便野, 难以安于家中, 恐会出墙。”   男主一听,这绿帽子的前兆,断断不可忍,回去就给女主的书籍全部搬空,两人为读书这件事还来来回回吵了不少架,女主有心想学中馈之术,也因男主的行为伤透了心,彻底不管家中大小事,最终在没有书本陪伴的日子中抑郁而终。   事实上,造成最后男女主感情破裂,或者夫妻不睦,并不只是中馈之术一个原因,但因为主笔者为了强调“中馈之术”,强调女子该成为“以夫为天”的贤妻良母,而故意丑化贬低才学,甚至还想禁锢思想。   元瑾芙认为这样的方式,不算正确,所以又接着补了句。   “不知这位主笔者,可有真正理解对‘才学’二字?”   主笔者如今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在他看来,才学就是无用之物,他才以“才学”去为传统的“贤妻良母”铺路,当时,他还自认为这般剧情设定,可谓是极为精巧。   说不准,被梨台哪位贵人相中,还能改改现在女子爱追逐才名的劣性。   女子本就应该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才是,夫君说什么便是什么,读书读多了,就像他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心思就野了。   主笔者并不认为自己哪里有错。   而且,眼前这位小姐犀利的很,他若说假话,这位小姐一眼便能看出,主笔者也无法说假话。   现在只好沉默。   索性,元瑾芙也不在乎能不能从他这得到回答,她好似只想说说自己的观点。   “才学从书中得来,那便从读书讲起。”   “读书可以修文气,明是非,晓道理,是提高格局和眼界的道路。”   “于自身百利而无一害,如何无用?这些改变,是多少金银都换不来的,这些都是思之所变,对于‘思想’而言,有极其重要的实质作用,我并不反对,你提倡赞扬女子该学习中馈之术,只是才学也并非你所说的那般无用,如若要说,请认真评判,不要为了捧高一方,而贬低另外一方。”   “可知道?”   元瑾芙虽然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但眼神还是略带几分遗憾,虽然才学对于思想境界有着极大的实质推动作用,不似主笔者说的那般无用。   但她不可否认,主笔者本子里表达的有一点是对的,女子有才,在这个时代,却不能得到太多的发挥,因为大多女子的最高追求便是“贤妻良母”,“相夫教子”。   像她还是因为出身顶级世家,自小备受宠爱,才得以学以走上自己钟爱的路,可到最终,她也是要嫁人的,她这一身才学却无法像男子一般报效朝廷。   到底有些遗憾。   元瑾芙莫名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主笔者闻言,当然点头称是,不管听没听进去,先把这位小姐哄好情绪才行。   索性,元瑾芙也没想着改变主笔者的想法,她只是想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   可就当元瑾芙目色带有几分遗憾,主笔者也准备起身离去时,忽然有人敲门,得元瑾芙同意后,进来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呈给元瑾芙的丫鬟道。   “元小姐,有其他包厢的客人,让小的将这个信封给你。”   元瑾芙微愣,看了一眼丫鬟手里的信封,神色奇怪,该是无人知道她在这才是。   不过,一个信封也出不了多大的事,便让丫鬟拆来看看。   元瑾芙吩咐丫鬟拆信。   而主笔者这时想走,但没得元瑾芙吩咐,他也不敢走。   只寻思,她看完信后,再向她说走的事。   丫鬟守着规矩,虽然拆信,但并不看信,只把信呈给元瑾芙眼前。   元瑾芙起初是有些疑惑夹杂着随意看看的心态,可她当眼神落在信封上的文字后,瞬间认真,其后越发惊愣。   最后,竟然有些激动地从丫鬟手中,接过信件,问向先前送信的小厮。   “这是哪个包厢的客人?”   元瑾芙第一回,破了规矩,想去见见外男。   小厮却也只是笑笑。   “包厢客人已经走了。”   元瑾芙追问。   “那可知道是哪家公子?”   小厮还是那副笑脸面皮。   “不知的。”   事实上,小厮真的不知,信封是管事给他的,话也是管事让传的。   元瑾芙激动的神色有些顿停,过了一会,神色中带有几分遗憾。   这样好的见解和看法,她居然无法同此人结识一番,实属遗憾。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可能这才是“君子之交”,交流见解,只论文,不归人。   元瑾芙眼神再次落到眼前的信纸上。   其上的一笔一划,字迹虽不好似刻意伪装,不似常写的字体,但也是男子偏爱的字体。   此人,方才好似在哪个包厢内,听到了她刚刚说的话,从而对她的话有了另外一番补充描述。   信纸的第一句写道——   “不知小姐可听说过——”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车马多如簇。”   元瑾芙自然听过,这四句出自宋真宗的《劝学文》。   可这说得是男子,同女子没太大关系,果然紧接着下一句便是。   “之于男子,读书可以得钱财,得美人,得车马,得功名。”   “但谁说之于女子不可呢?”   也正是这一句,让元瑾芙彻底来了兴趣,看下去。   之后,瞳孔越睁越大,因为此人同她说了一种女子才学真正可有实质之用的途径——   兴女学,开女官制度。   女学自然便是专门的女子学院,可供女子读书明事理。   而女官制度,则是落了实处,谁说女子有才无用?   此人并未具体多说女官制度,只同元瑾芙说了个大概,女子入朝为官艰难,但可先从宫中做起,将宫中事物大小均以具细,授以对应官职,分管宫廷事务,这样有才女子便可入宫成为女官,将自己所学发挥所用。   且如若是这样有了官身的女子,希望从时代舆论中提高女官的地位,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尊重。   不过,此人也说了,这只是他粗浅的想法,现行朝代,实施艰难,只是方才听到元瑾芙,见她只说了才学对于“思想”的实质作用,便将他的粗浅想法分给于她,算是给两人都留一个念想。   希望终有一日,有才学的女子,能得以施展发挥,而不是局限于小小庭院之中。   元瑾芙同样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前朝从未有过女官制度,若是要做,必然是大刀阔斧的改革开创,于时代将会掀起巨大的波澜。   以二人之力,甚是艰难。   但元瑾芙不是那种遇事便会退缩之人,可以说,今日这一封信封,彻底将元瑾芙的心湖改变,于她之后的人生也有了重大的意义。   元瑾芙微有回神,见主笔者还在跟前未走,神色有些忐忑地看着她,元瑾芙这才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眼下得了这封信后,元瑾芙心情好上了不少,对主笔者也略微和善了些。   “本小姐说完了,你走吧。”   主笔者脸色一喜,急匆匆就准备往外走,可他正准备出门时,身后的元瑾芙忽然出声道。   “本小姐相信终有一日,你的话本子会改的。”   声音,自信且傲然。   元瑾芙相信,她与那人心中的理想,终有一天,会在大燕朝露出它该有的辉映。   一时,元瑾芙端庄大气的芙蓉面似乎越发容光焕发。   ——   另一边,听了夏谦话,说烟雨先生跟梨台老板认识,不会泄露她的身份,这才将信封转交给管事的黎青颜,回去的路上脚步越发轻松。   脸上也隐隐笑意,身旁的夏谦看到笑着的黎青颜,神色有些奇怪,过了一会才道。   “将自己的论戏给了旁人,回头你怎么同烟雨先生交差,还笑?”   黎青颜回头,同夏谦道。   “东西到了懂得人手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反正,也不是现在能给烟雨先生看的。”   “再者,我一开始便是想论《西厢记》来着,如果没有乙字房那位小姐的话,我也不可能有之后的论戏,算是因果循环,我回馈她我的想法,也是对的。”   黎青颜写这封关于女官制度的信的时候,没有避讳夏谦,夏谦心思单纯,不会想太多,也不爱参与朝局中事,自然夏谦将黎青颜的想法看了个全。   黎青颜以为夏谦不怎么留意过心,却不知夏谦在看过黎青颜写的信后,瞳孔越发放大,似乎是含着某种震惊却不解的情绪。   当时的夏谦,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阿颜…怎么会写靳相君后来开创的制度?! 第146章   至于直接便落笔给乙字房的小姐, 是因为黎青颜听出了那是元瑾芙的声音,虽然现在剧情已经崩的妈都不认了。   但唯一没怎么崩的是书中人物的人设, 对于元瑾芙这样光明磊落又有追求的姑娘,黎青颜还是很欣赏的,所以才有了交流的心思。   也想把自己的想法给她看。   不过,她并不想暴露自己,毕竟想法太过惊世骇俗, 还是归于神秘身份好, 所以才另有此一举。   最后,黎青颜还是交了一份《西厢记》的论戏上去, 幸而说得有理有据,点出了冲破礼教的根本, 才算完事。   转眼又是月十五, 黎青颜的刺绣技艺已经算是好了不少。   这些时日,黎青颜过得特别舒心,一来有夏谦的陪伴,二来得了烟雨先生的指点,她的思路也算是更为开拓, 三来, 那些烦心的人,譬如白景书, 靳相君之流, 最近都很少单独在她面前晃悠。   简直是穿书以来, 最为舒心的日子。   这会, 黎青颜正在夏谦院落里吃着夏谦带过来的江南特产——   “银丝糖”。   也是后世的“龙须酥”。   后来改名,是因为曾有皇帝游历江南之时,发现了此特色糕点,口味奇特且香甜,遂下旨将其带回宫中,赐名“龙须糖”,成为了皇帝的御用点心,后来慢慢演变就成了我们吃到的“龙须酥”。   黎青颜脑海里略想了一下“银丝糖”的未来,幸而现在还未被皇帝发现,不然成了御用点心,他们可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江南特产了。   所以,黎青颜吃“银丝糖”吃的很香甜,能吃的时候,抓紧吃。   不过,想到皇帝,黎青颜便想到过几日的是“天宁节”。   国子监也会跟着放假,因为“天宁节”是皇帝的生日,百官都要赴宴面圣。   歌舞升平,好生热闹,是近段时间内,盛京最大的事。   黎青颜一边吃着糖,一边喝茶解糖腻,舒爽着享受着难得秋日闲暇时光时,随口便同夏谦提及此事。   “阿谦,天宁节那几天准备怎么过?”   难得假日,是不是可以构思构思第二回约会,黎青颜眼眸流转,暗戳戳开心道。   夏谦却眨巴下了眼,有些迟疑,好一会才道。   “我家中有长辈要庆寿,那几日需要前去祝寿。”   黎青颜面上微滞,眼眸闪过几分失望。   “这样啊。”   但很快敛去情绪,她可是个懂事的女朋友。   “那你这位长辈可真有福气,同圣上差不多几日。”   夏谦闻言,眸中快速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笑了笑。   “嗯,我也觉得这位挺有福气的,正巧,阿颜帮我参谋参谋,送这位长辈什么寿礼好。”   黎青颜闻言,从藤椅上坐了起来,思考了一下,才是表情认真道。   “你同这位长辈极为亲近?”   夏谦点点头,脸上还不自觉带上几分敬重。   “不只亲近,也是我尊重且佩服的一位长辈。”   话音一落,黎青颜眼里倒是快速有了确认。   “这很好办,关系如此亲近,自然要亲手为其奉上一份礼物才行。”   “亲手吗?会不会显得不太郑重。”   夏谦拧了拧眉,以往送与那位,皆是精心搜罗奇巧之物,他想过亲手,但就怕显得准备随意。   黎青颜脸上一副“怎么会”的表情接着道。   “亲手才是最郑重,最诚心的,你与这位前辈亲近,他自然希望能看到你的诚心。”   “贵重礼物自然有分量,可这亲手做的寿礼,更具有一份独特心意。”   夏谦听完,脸上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才是恍然道。   “行,那我听阿颜的。”   两人说完这事,黎青颜忽然想起上回原身出来的事。   当时她身中春药,该是被神秘人所救,也没找人同她解春药,那就是吃了什么解药。   而这解药,能让她灵魂陷入昏睡。   为什么不说是身体,是因为如果身体昏睡,原身也醒不过来。   也就是说,如果她的灵魂沉睡了,原身便能出来了。   想到这点,黎青颜不自觉瞄了瞄身旁的夏谦,想求解一下,世界上真有这么神奇的药吗?   心想便问了出来。   “阿谦,你说世上有让灵魂睡着的药吗?”   夏谦微愣,身形一顿,然后眸子瞬间下沉,但面上还是带笑。   “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就…就是好奇。”黎青颜言语有些支吾。   夏谦想了想,好似在思考,修长的手指摸了摸下巴,过了一会,才回道。   “有倒是有,我手上便有,是能安魂的药,常用于被梦靥所困,心态疲乏紧张之人。”   黎青颜眼神陡然微亮。   “真的吗?!”   “那…那你能不能给我一点?”   “我可以买!”   想着想着,黎青颜就开始摸自己的小荷包,里面可有好多小金豆子。   夏谦手微抬,拦住了黎青颜的动作。   “我与你之间,谈不上买卖。”   “不过,阿颜为何要这药?”   说这话的时候,夏谦眸子盯着黎青颜一眨不眨,似是想把她整个人看穿一般。   黎青颜略一恍神,但很快夏谦又似刚刚那副无害模样,仿佛那一瞬间的犀利只是黎青颜的的错觉一般。   黎青颜扯起几丝笑意,眼神有些闪烁。   “就最近夜里睡不安稳,你方才不是说可以解梦靥吗?”   夏谦心头微沉,但面上还是带笑。   “既是阿颜想要,我当然会给,只是,阿颜,你可想清楚了?”   最后一句,夏谦虽然脸上还是有笑容,语气却莫名带着几分认真和慎重。   当时的黎青颜着急那药的事,没怎么细听,只快速地点点头。   “当然想清楚了,难道还有什么副作用不成?”   夏谦这回倒是真的笑开。   “这药还是我师父研制的,若是被他老人家听到,你质疑他的药有副作用,少不得要凶你一鼻子,不过,你且放心,我定然护你的。”   黎青颜一听,先是有些惊愣,她可不想被太叔子凶鼻子,这种神秘大佬,可是要好好与之相处才是,再说,他是夏谦的师父,算是半个父亲了。   黎青颜可一点都不想在太叔子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不过,听到夏谦后面那句“我定然护你的”,莫名又让黎青颜心里涌起一股甜意。   恋爱跟单身的感觉,还真不一样。   黎青颜自小一个人独挡一面惯了,大多时候都是她护着别人,她照顾别人。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会护着她。   这种感觉,好生新奇。   虽然夏谦看着像个白净书生,可在这一刻,黎青颜却忽然觉得夏谦的肩膀比那彪形大汉还要宽厚。   她在观山,可山却来护她。   想着想着,黎青颜不禁轻轻咬了一口面前的龙须酥。   嗯,可真甜。   ——   因为是黎青颜想要,夏谦没多迟疑,没过多会,便给了她一个紫金瓶。   “这里面便是安魂药,虽对身体无害,但没必要也不必多吃,数量毕竟不多,且用在真正该用的时候。”   夏谦的话,听着好像话里有话,黎青颜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可见夏谦依旧是那副清冽干净的模样,好似普通大夫在嘱咐病人一般。   黎青颜摇了摇头,只当自己误会了。   毕竟夏谦怎么可能会知道一体双魂,如此令人咋舌的事。   就算知道,也不会相信吧。   而夏谦看着黎青颜拿着紫金瓶远去的背影,刚刚还笑着的眼,顿时一收,面色微微严峻。   阿颜要药,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既然是阿颜想好的决定,夏谦会去尊重并给予支持。   但如果之后,阿颜会消失,夏谦便不能坐视不管了。   这件事,夏谦决定先观察一下,再做打算。   ——   是夜,又是一个月圆日。   黎青颜安稳地睡在床上。   令人奇异的是,手腕上的佛珠再一次在月光的洗礼下,散发出了光泽。   而很快,黎青颜进入了深沉的梦乡。   再一次见到原身,黎青颜没有像前几次那么意外。   但同时,她心头记下了日子,月十五,圆月当空之日,她可同原身沟通。   那这么说来,一月便能见一次。   依旧是上回的现代卧室,这回原身已经很轻车熟路地率先坐在懒人沙发上。   适应能力倒是极强的。   两人进行简单而又友好的见礼后,很快便进入了话题。   黎青颜首先汇报了刺绣进度。   “刺绣我学了,约莫现在能出个样子了。”   原身沉默了下道。   “会纳鞋底吗?”   “可行的,那个相对不难。”   比起刺绣,那可真是不难。   然后就见原身皱着眉头道。   “有没有办法,可以让我出去一次?”   黎青颜脸上有些诧异,她白日才拿了药,恰好晚上原身便问了这事,她拿药的原因,主要是因为白家的事,有些局面,她总觉得她其实是不该出场的。   好比,白景书和原身的事,终归是要两人自己解决的。   所以,原身问出这话的时候,黎青颜下意识点点头。   因为顺道想到白家的事,便将先前秋日狩猎时遇刺的事一并说了。   当说到,竟然是被顶尖杀手刺杀时,原身好似一点不意外,黎青颜心头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试探问道。   “难道,想杀你的人,是白家?” 第147章   原身表情微微愣了愣, 但没做声。   黎青颜看在眼里,决定先把自己的分析, 同原身讲一讲,看能不能撬开原身那张嘴。   “你先前要我注意白家,这回我又遭遇了顶尖高手的刺杀,不只这回,还有上一次的毒杀, 以黎家现在旁系的实力, 很难做到一点尾巴都不留,偏偏查不出。”   这里黎青颜说的查, 不是她自己查,而是帮她那个神秘人, 她现在大半确定神秘人应该是在帮她的, 虽然原因并不太清楚,但神秘人应该会帮她查,如果查到了怎么也该给她提个醒,防备着哪一方。   可她现在,并没有收到类似的讯息。   那就只能说明, 神秘人没查到幕后凶手。   当然也不排除神秘人查到了没给她说, 但黎青颜觉得,神秘人若想护她, 该是需要让她注意的。   黎青颜说完, 小心看了一眼原身的表情。   好一会, 原身才皱着眉头, 抬眸看了一眼黎青颜,有些迟疑道。   “我…我不知道。”   后尾原身才开始慢慢诉说她所知道的事情,还是跟白景书有关的。   黎青颜第一回看原身露出那样的神情。   复杂,寂寥,愤懑。   夹杂着隐隐的恨意和极力隐藏的痛苦。   “那日,白景书约我在京郊白家的一处别院见面,还想着让我单独赴会,我也去了。”   “因为那时,我同白景书之间因为某些事,已经有了一些嫌隙,我以为那日他是想向我解释的。”   “结果,我比预定的时辰早到了一个时辰。”   “在那里……”   黎青颜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有轻微的顿停,整个人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   黎青颜小心追问了句。   “在那里怎么了?”   闻言,原身抬头看了一眼黎青颜,面上似乎挣扎了下,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同黎青颜道。   “在那里,我听到白景书同他的手下说,他根本不是真心同我交友的,他只是在利用我,笼络我,让我和长平侯府为他们白家所用。”   原身似乎十分忌讳说白景书的不好,所以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艰难。   黎青颜虽然惊讶于听到的秘辛,但她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明明感觉,白景书是喜欢原身的啊。   而且……   黎青颜想了想道。   “可白家本就是世家中的领头人,而白景书亦是白家的嫡系子孙,如今,说句不好听的,长平侯府不过是一三等侯府,值得白家这么费心吗?”   原身脸上的表情没变,也仿佛好像知道黎青颜会有这样的疑问,接着道。   “是,我当时听到的时候,也是如你这般想,可我确实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白景书确实说了这样的话。”   “所以,我在想,长平侯府,有白家所图的东西。”   “但这个东西,我还没查清楚,那日听完后,我便想匆忙回府,谁料半路惊马,等再醒来,你便出现在我的身体里了。”   “所以,你让我提防白家,而不是提防一个白景书?”   黎青颜脸上有片刻恍然,可转念想也对,定然是白家对长平侯府有所图,才会让自家的宝贝嫡孙接近原身。   如果原身所说是真,那这几回的事,背后的势力还真有可能是白家。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忽然转了主意,从接近原身变成刺杀原身。   可黎青颜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这奇怪之处,便是出在白景书身上。   虽然,黎青颜同白景书接触不多,但她明显能感受出白景书对原身的在意,甚至,他还想表白来着,想着自己躲白景书表白的窘迫模样,黎青颜不由有些汗颜。   如果白景书对原身是利用的话,又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在意之意,而且也没必要还担个断袖之名吧。   黎青颜想了想,便将自己的想法,同原身说了。   原身当时眉眼有些闪烁,可能没想到黎青颜竟然如此直白和犀利地说白景书喜欢她,想同她表白的事。   即使是真高岭之花,也不免耳根泛红,也不知道是臊的,羞的还是气愤的。   好半晌,原身才道。   “白景书确实同我表白了。”   黎青颜长舒了一口气,暗道难怪,最近白景书没在她跟前瞎晃悠,原来是找对了对象表白。   想来应该是第一回原身醒来的时候发生的事。   这也好,黎青颜想。   至少白景书表白对了人。   不过,原身下一句却让黎青颜有些难以言喻。   “可这应该是白家的新计策。”   原身耳根的红晕退下后,整个人脸色冷肃地同黎青颜分析道。   黎青颜无语凝噎。   她还是第一回见把别人的表白当做算计的人。   不过,考虑到原身和白景书之间的复杂关系,黎青颜也不好妄自评论。   但她心里总有个小小的声音,告诉黎青颜。   白景书好像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是她自己的感受,没有任何证据,黎青颜也没法直接替白景书说话。   黎青颜想了想,转了个话道。   “那日,你见到的当真是白景书吗?”   “不会是易容的吧。”   黎青颜怀疑道,因为原身嘴里的白景书,同她所认识的白景书,或者是说原书中的白景书差别极大。   原书剧情崩了,但人设没崩这点,黎青颜还是记得的。   书里的白景书,虽然冷漠,后期更是行事残酷,但一贯不会为了利益去利用别人感情,在这方面还算干净。   所以,黎青颜才有此一问。   原身闻言,先是一愣,显然她没想过这种可能,但很快她便皱着眉摇了摇头道。   “不可能,我和白景书还有季斐的交往,除了我们三人知道,便只有白景书和季斐的亲近小厮,我则是连秋平都没告诉。”   “还有那日,我见着的白景书的手下也该是知道的。”   “但其他人,不会知道的。”   “而且我那日是早去,如果按照约定的时辰,是不可能看到这一幕的。”   “那你说白景书害了你的事,是惊马吗?”黎青颜追问。   原身想了想摇头。   “惊马或许是个意外,毕竟是我提前去的。”   “那是何事?”   这回,原身又沉默了下,但很快便是道。   “——是我和白景书相识的事。”   说到这,原身悠悠叹了口气。   之后,黎青颜便从这声叹气后,慢慢知道了一个过往的故事。   原身和白景书的缘分极为奇特,一开始原身以为真的是冥冥中天注定,后头想来,如果一开始便是接近利用,那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提前布置好了的。   因为,原身和白景书相识,起源于一出绑架。   那日原身已经开始女扮男装,约莫七八岁的年纪,陪同祖母去附近寺庙上香。   谁料,竟在途中遭遇了山匪绑架,山匪绑了其中看似最值得换金银的原身。   直接便绑回了寨子,给其他人留了一张纸条,让他们拿钱换人。   山匪将原身带回寨子后,便将她关在了一个小黑屋里。   一开始,原身害怕极了,但没过多会,有个人在她身边说话。   原身这才注意到身边的白景书,原来白景书也是被他们绑了来。   两人便在寨子里结下了独特的情谊。   白家果然比黎家要有能力的多,白景书在这里没呆多久,不一会,白家养的侍卫,便将整个寨子团团围住。   原身和白景书也趁乱逃了出来。   说到这的时候,原身下意识看了一下自己的手。   黎青颜一直观察原身,她虽未明说,但黎青颜估计,白景书是牵着原身跑出来的。   这一听,比话本子的爱情故事还刺激的桥段,很明显就该是男女主第一次见面的桥段呢。   黎青颜面上不显,但心里估摸着,白景书之于原身定然意义不一样。   毕竟都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   可要有一天,发现所谓的经历生死,全都是骗人的,重要的人,更是利用她,故意接近她。   原身心里定然不会好受的。   据原身的意思,从他们认识开始,这一切便是个局,只是为了请君入瓮,白家亦对长平侯府有所图。   而具体图什么,就需要两人调查了。   不过,为何白家突然改变主意,想直接刺杀黎青颜,这就不得而知了。   这也是需要调查的原因之一。   可要怎么调查,黎青颜和原身大眼瞪小眼,有些不知所措。   当时,原身还未来得及筹谋,就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不过,原身也算有几分线索。   “不论如何,他们图的是长平侯府的东西,我若是不知,说不定,我爹爹和我祖父是知道的,刚巧,我这回出去,便是要去寻我爹爹,我正好问问,不行,我再去问问祖父。”   说到“祖父”两个字的时候,原身明显敛了敛眸子。   似是有些畏惧又有些愧疚。   原身畏惧身份的拆穿,可又愧疚无法给祖父尽孝。   黎青颜好似也看出原身的畏惧,因为记忆共享的原因,她当然知道原身的顾虑和担心,黎青颜倒是心态好极了,可能背负的压力没有原身大,所以,从一开始同她祖父接触时,便不会提心吊胆,即使听到他称呼自己为“颜颜”,也就是笑笑而过,同旁人说祖父认错了,依旧开开心心陪着祖父。   黎青颜想了想,起身拍了拍原身的肩膀道。   “有些事,你越避讳越明显,还不如坦坦荡荡,大大方方,说不定旁人还不会觉得什么。”   “有那么一句话,你知道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同样,待在已经会暴露你身份人旁边,反而可能会掩护你。”   “只要,你内心坦荡。”   一字一句,黎青颜说得不疾不徐,也不是在教育教导原身的老师口气,只是像是朋友一般,为原身分忧开导一般的口气。   嗯,像是朋友一样。   这种感觉,原身清楚地感觉得到。   看到身旁的雪梨,在她眼中可以说是身着奇装异服的少女,原身心里渐渐有了一股暖意。   跟白景书和季斐他们相处起来,不一样的感觉。   只属于两个少女的故事。   然后,原身轻轻点了点头,认可了黎青颜的建议。   过了一会,两人又说回正题。   黎青颜告诉了原身,她找到能出去的方法,但需要吃药,这药的数量,并不是很多。   之后,黎青颜又把这药约莫介绍了下,再三强调对身体无害。   然后,黎青颜抬了抬眼皮道。   “这回出去是干什么?”   原身想了想回道。   “出去去验证一件事,等我验证完,再回来同你说。”   黎青颜想了想补充道。   “约莫需要出去几日。”   她好琢磨着吃几日药才行。   原身补了补道。   “五日左右。”   “OK!”   黎青颜答应的爽快,朝着原身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原身却没怎么反应过来,这像孔雀脑袋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她眨巴眨巴眼,眸子里有些好奇。   见原身这幅反应,黎青颜才惊觉自己回到了自己身体内,好似心思都更加随性放松了,但也可能是因为在原身面前。   因为过于了解原身,所以毫无防备和保留。   黎青颜想了想,便同原身解释了下这个手势的意思。   “这个是OK!”   “差不多就是‘好的’的意思。”   “在我们那这叫英语。”   “是一门外语,就是一门外国语言。”   原身眨巴了下眼,眼神略划过一丝好奇。   “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黎青颜一听,来了兴趣,往原身方向凑了凑道。   “你想学吗?”   原身脸色有些迟疑,但过了一会还是冷不丁地点了点头。   她想学,正如她所说。   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正好能打发点闲暇时间,虽然雪梨还是把手机给了她,但她依旧照着自己的习惯,一天只玩一关,这样好算日子。   见原身还真想学,黎青颜倒是有些犯难,她本职不是教外语的,再说,她同原身一个月就见一次,这一次就这么点时间,也不可能全浪费在学英语身上。   但见原身略带好奇和渴求的眼神,黎青颜还真不好拒绝。   说实话,这种对知识渴求的眼神,任哪一个老师也无法拒绝。   更何况,她还是很负责任的老师。   黎青颜眸子微转,想着办法,冷不丁忽然看到了原身手里的手机。   诶!   她有办法了。   黎青颜朝着原身比划了下,让原身把手机给她。   原身顺势就将手机递给了黎青颜。   黎青颜一划拉,页面还停留在“消消乐”上。   说明原身除了玩消消乐,就没怎么动过这个手机。   黎青颜琢磨着是不是该多交原身玩一些这个手机的其他功能,可又怕原身上瘾,等到时候回了她自己真正的身体,回到大燕,可没手机给她玩了。   感受过在天堂的愉悦,怎么会流连人间。   黎青颜担心,原身的娱乐阈值一下子变高,那就难降低了。   不过,黎青颜这几个念头划过脑海,很快又被她丢开了去。   管他呢,走一步先看一步。   反正现在原身对英语感兴趣,那就先弄英语。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黎青颜这般想着,手快速在手机页面上划拉着什么。   很快便又点了一个软件,指着给原身看。   “你点开这个,就能跟着学英语了。”   原身明显有些惊讶,这个手机不是个娱乐的东西吗?   怎么还可以学习呢?   好神奇。   但很快,原身在黎青颜的手指操作下,瞳孔越发放大。   耳边听到黎青颜的絮絮叨叨。   “你先点开这个软件,再点开这个入门级,然后,里面有一些教学视频,你可以跟着这些老师先学着。”   手机没有网,但这些视频,是以前黎青颜为了当一个全才的老师下下来自己看的。   所以,在这里还能看视频。   而当原身看到视频里那些更为奇怪,头发黄黄白白,长得五官深邃的外国人,更是吃惊。   差点没把手机扔了,只咽了咽口水同黎青颜道。   “他们是妖怪吗?”   “眼珠子都是蓝色,绿色的?!”   “难道在你们那妖怪都成精了?可以幻化人形了?”   现在有点被吓着的原身在思考黎青颜说的外国语言,跟她理解的外国语言是不是一种。   可能不是跨国度,而是跨种族?!   黎青颜不知原身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发白,但听她刚才的话,估计也没往正常方向想,黎青颜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解释,原身指不准思维偏哪去了。   于是,赶紧给她拉回来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过,解释起来也麻烦,黎青颜索性直说。   “反正,你信我便是,这些都是人,跟我们一样,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只是可能在你的朝代,你们还没发现他们这些国家而已。”   “当真?”原身小心翼翼地问了问。   黎青颜重重点点头。   “你信我便是。”   也许真是黎青颜的笃定感染到了原身,她还真鼓起勇气再次点开那些视频。   果然,她刚点开,视频里两个奇怪的小人就开始对话起来。   说得跟雪梨说的话,有些相似,但好像不一样,会长一些,音也要多一些。   下面还有好似是古文字,又好像更简单一些的字出现。   原身约莫也能看懂。   原身看了好几遍,算是把第一个视频看懂了,倒是很通俗易懂,比幼时教写字的先生,教的容易懂多了。   之后,原身倒是津津有味看了起来,然后两人约定好原身出去的时间。   黎青颜便先退了出去。   ——   翌日。   等到黎青颜清醒的时候,什么意识都回笼了,自觉昨晚好像事情交接的还行,白家的事,刺绣的事,原身出来的事,都有所安排,顺便还教了原身学英语。   好像没什么遗漏的。   黎青颜勾了勾嘴角,感叹自己的记忆力和办事能力,果然是棒棒的。   只是,这刚一感叹。   她勾起的唇角,瞬间僵住。   欸!   她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她没跟原身说——   她和夏谦的事!   在那一瞬间,黎青颜好想回到前一夜。   她怎么能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而且她和原身约定的日子,就在明日,眼下要想同原身沟通,便要再等一个月。   黎青颜一张脸快皱得紧巴巴。   原身甚至不知道夏谦发现她女扮男装的事了。   黎青颜想着想着,下意识拍脑门。   她怎么这么笨,知道说刺杀的事,不知道说夏谦的事。   一时说嗨了,还即兴教起原身英语,也没记起夏谦的事。   现在,黎青颜唯一庆幸的过几日便是天宁节假期了,原身跟夏谦该是碰不得。   但这几日,却是犯愁。   黎青颜从床上一下子跳了下来。   为保安全起见,她这几日还是先告假吧。   这般想着,黎青颜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出门,想去找助教请假。   谁料,她刚打开门,就见夏谦手刚刚举起,似是要敲门。   两人同时一愣,但黎青颜先反应过来。   “阿谦,你来寻我?”   “有事?”   黎青颜瞥了眼还能见月牙的天,这时辰好些人都还没醒呢。   夏谦没意外地点点头。   “是来同阿颜告别的。”   “本该过几日起行,但长辈家中催的紧,一会便走了。”   “走前想来看看阿颜,顺便同你道别。”   黎青颜一听这事,瞬间挑了挑眉,嘴角下意识上翘。   她不用去请假了也,简直是瞌睡遇上枕头。   然后回神快速同夏谦道。   “既然是长辈催促,你可早些上路才好,可别让长辈等急了。”   许是因为想着原身要出来的事,黎青颜着急不让原身和夏谦碰面,所以语气难免流露出几分催促。   夏谦疑惑地看了黎青颜一眼。   “阿颜,好似很希望我快些走?”   黎青颜噎。   忙摆手摇头道。   “不是不是。”   “这不是担心你去晚了,长辈会不高兴嘛。”   黎青颜赶紧解释,她可不想被夏谦误会。   夏谦嘴角这才微有上翘。   “阿颜倒是对我关心的紧。”   黎青颜回。   “那是自然,我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   这话完全是脱口而出。   等到黎青颜说完,才眨巴了眼,意识到言语中藏着的在乎和情意。   还隐隐有把夏谦视作唯一的意思。   当然,事实上,夏谦确实是她唯一的男朋友。   可就是有些微不好意思,虽然两人谈了一段时间恋爱了。   但两人可是很少说情话的。   幸而,乌木和秋平眼下都不在,没听到黎青颜话里的异常。   而眼前的夏谦在一开始惊讶了几分过后,轻轻抬头,摸了摸脸色有些泛红的黎青颜的头。   下一刻,轻轻道。   “我也只关心阿颜呢。” 第148章   知道了夏谦要提前走, 黎青颜倒是不用请假了。   悠悠哉哉地过了一夜后,便在第二日醒来时, 打开了夏谦给的紫金瓶。   刚刚睁开的眼,再次阖上。   等再次睁开的时候,黎青颜的眼神便不一样了。   冷静,矜贵。   原身眼珠微转,打量了下四周, 看到一旁的绣架时, 才算落了实处,然后起身下床, 便朝着绣架走去。   转眼过了几日。   秋平端着水盆,在自家主子住所门口徘徊。   她最近有些纳闷, 前些日子, 自家主子本来是想去请假,可临到头在门口,好像遇到夏公子,又不知怎么缩了回来,没再说请假的事。   可第二日, 又让秋平去替她请假, 自己一个人不知猫在房里做什么。   除了吃饭出恭,皆是不外出。   这不, 秋平现在给黎青颜送洗脸的水盆来了, 要不是她日日送过来, 主子忙的连脸都顾不上洗。   明日便是“天宁节”。   今日国子监便开始放假, 陆陆续续已经有监生离去。   秋平送水的同时,也是提醒自家主子该回家了。   只是,她水盆刚端在黎青颜门口,就见古朴的大门忽地打开了来。   自家风光霁月的主子从里面出了来。   吹弹可破的肌肤,一点都看不出熬夜的痕迹。   秋平可是知道的,这几夜自家主子晚上都点了灯,也不知道多晚才睡下。   事实上,原身这几日,几乎没怎么阖眼,困了也就小憩一会,但她也并没有觉得有多困,浑身好像有无穷的精力,这倒有几分奇异。   原身手上好像拿着几份奇怪的布包,在秋平还未看清楚时,便收到了怀中。   秋平见着自家主子出来,赶紧上前一步道。   “世子爷出来的刚好,眼下已是放假,监生们可以自行回家。”   “我们这是回黎府还是去哪?小的还先去为世子爷安排。”   说着说着,秋平踏进了房内,将手里泛着温热的水盆往黎青颜方向送了送。   原身侧头看了眼正冒着热气的水盆,透亮的水面,倒映着她的容颜,虽然秋平觉得黎青颜的状态挺好的,但黎青颜看到水里自己的那张脸还是轻轻皱了皱眉。   本是着急的脚步,略有些顿停。   然后微微抬眸,有些冷气的眸子看了一眼秋平道。   “秋平,替本世子梳洗。”   ——   等到黎青颜出了国子监大门时,她算是彻底的精神奕奕,难得特意收拾的她,沿路走来,便是同为“男性”的监生,也不免在她脸上多有停留。   可临出门时,倒是让光彩照人的黎青颜,脸色有瞬间的阴沉。   在看到一旁同样要上马车的白景书后。   同样,白景书也注意到了她。   白景书上马车的动作一顿,但原身却一下子加快了动作。   踏板,上车,撩帘。   一气呵成,毫不停顿。   原身上了马车后,同旁边的秋平快速道。   “快些回家吧。”   秋平不知道自家主子同白景书的过往,只道自家主子惦记家人,应了声,赶紧也跟着上马,并让马夫驱车。   只是马车刚动了两下,便停了下来。   坐在马车里的原身皱了皱眉。   只是还未出声,就见外头的秋平探了个头进来道。   “世子爷……”   声音有些迟疑。   原身疑惑地看了秋平一眼,就见秋平递了一个小盒子进来。   乍看像个食盒。   秋平递完,赶紧道。   “世子爷,这是白世子的小厮送过来的。”   原身一听“白”这个字,脸色瞬间黑沉,快速道。   “还回来。”   秋平没做动作,只面色有些为难道。   “世子爷,白世子的小厮给了东西就走了,只说难得遇上同堂监生,您又请了好几日病假,便分食一些同您,希望您早日病体康复。”   不过,秋平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觉得奇怪。   今日,黎青颜这幅模样,一点病容都看不出来,白世子是隔得远,还是眼神不好,还说自家主子生病。   秋平当然不知道,这不过是白景书想给原身塞东西的借口。   可原身却知道。   她轻轻打了一下帘,看到身后白家的马车,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行驶而去。   原身微微抿了抿唇,同秋平冷声道。   “拿去扔掉。”   秋平愣了愣,有些讶异自家主子忽然变脸。   平素也没瞧着她同白世子有什么嫌隙,怎好生忽然对白世子极为厌恶了呢?   但秋平还是应声,准备去拿食盒。   只不过,她刚摸到食盒边,就又听见自家主子道。   “慢,算了,留下吧。”   ——   待秋平退下后,原身这才将眼神落在矮桌上的食盒上。   眼眸闪过一丝懊恼。   但很快又自我说服。   不过是怕旁人看了去,让长平侯府落人话柄,才不扔的。   绝对不是因为他白景书送的,才不扔的。   这两句话,在原身心里过了好几遍,等到她神色彻底平稳,她修长的手指才伸向食盒。   可原身只微微掀起了一个角,眼眸便愣了愣。   里面的东西确实是符合食盒的作用。   是食物。   是一盘糕点。   是一盘红豆糕。   原身眼神落在跟前那盘做成玫瑰花样的红糕点,划过几丝复杂。   原身确实自小喜欢吃绿豆糕,但后来却有另外一种糕点,超过了绿豆糕在她心中的地位。   这种糕点,便是眼前的——   红豆糕。   无人知晓,只她自知。   因为这红豆糕,是当年她同白景书一起被绑架时,在那个小黑屋里,她被吓得憋泪的时候,白景书从怀里拿出来哄她的糕点。   那个时候,原身看着小布包里的被压得全成碎屑的红豆糕。   并没有被哄住,反而越发觉得境遇不好,眼泪一下子没憋住,掉了出来。   一旁的白景书还以为是他加剧了她的害怕,一开始还有些严肃。   “小小男子汉,怎么说哭就哭?!”   “快把眼泪收收。”   可这越严肃,原身哭得越厉害。   她还不能跟眼前这个小哥哥说,她不是男子汉。   一时更加委屈。   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的白景书,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哄原身。   最后,看向布包里被压成碎屑的红豆糕,眼里的慌张顿停,有了主意。   而原身正哭着的时候,忽然唇边有一丝温软。   下一刻,她舌尖便触及一丝甜意。   藏着红豆的香甜。   原身愣了愣,哭声戛然而止。   面前的白景书则长舒了一口气。   收回放在原身唇边的手指,轻声哄着原身道。   “莫哭了,你瞧,即使红豆糕被压碎了,它依旧是甜的。”   “即使我们现在身陷困境,可结果不一定是糟糕的。”   “莫哭,待会你家人找来,可会担心的。”   也不知是白景书声音温柔,还是红豆糕软甜暖心,或是白景书说的话,让原身看到了希望。   她还真的不哭了。   之后,在等待救援之时,同白景书一点点用手指沾着红豆糕的碎屑品尝等待着。   所以,红豆糕后来之所以能超过原身本就钟爱的绿豆糕,在她心中的地位。   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红豆糕给了原身一股安心的力量。   但她直至今日,却有些分不清了。   这股安心的力量,究竟是来源红豆糕,还是当年的白景书。   而白景书今日送来这红豆糕,是想让她念起旧情吗?   还是,只是单纯因为她喜欢?   原身眉头微微皱了皱,好半晌,轻轻放下了食盒盖子。   里面新鲜热腾的红豆糕,再一次落入黑暗之中。   且,恐怕再无见天日之时。   ——   黎府的马车很快回了家,心疼黎青颜的祖母,早早就让身边丫鬟在门口候着,等到黎青颜出现之时,便赶紧迎过来。   黎青颜是拿着食盒下的马车。   落了地,她同身后的秋平说道。   “将这食盒,送回我屋子去吧。”   说完,便随着祖母派过来的丫鬟,前往祖母屋内。   等到原身踏入祖母屋内时,才发现屋内是极为热闹。   除了原身外,黎青堂,黎青牧,黎青峥,黎青烨这几个堂兄弟都在。   先前,原身跟黎青颜论起刺杀一事时,黎青颜也曾对原身说过,这几个堂兄弟当时看到活生生的黎青颜时的反应。   没有破绽。   除非真是心思深沉之辈,那当另说。   不然,这四人应该同幕后真凶没什么关系。   不过,原身自己也算是小心防备了好些年,虽没找到目标,但她心里冥冥中,就是有个直觉。   这事,同黎府旁系这几支脱不得干系。   只是她不确认是哪一支,且找不到证据。   以前,她还可以慢慢来,可眼下,她是这样的情况,倒是有些着急。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确认她心里最想确认的事。   原身脑海中思绪万千流转,但面上依旧平静。   同自家祖母行了一个规范标准到挑不出一丝错的古礼道。   “祖母安好,孙儿回来了。”   黎老夫人脸上的笑容,自打黎青颜进门后,便一直勾着,且有越放越大的趋势,加起来,比前头见到的四个孙辈笑容都甚,可见黎青颜在黎老夫人心中的地位。   其他几个堂兄弟,倒也好似习惯了,并未表现多有不满。   当着黎老夫人的面,众人都学会了乖觉。   只今日,其中一位堂兄弟,有些不太对劲。 第149章   只单单一句问候, 黎老夫人脸微微笑开。   赶快招呼着黎青颜坐下。   关切地问了一通黎青颜在国子监的近况后,便让她先坐下。   一时, 祖孙叙旧,屋内洋溢着温馨的气氛。   只是,不知是表面还是真心。   这屋子里,好似也无人关心这个问题。   约莫又等了一会,各房的大人们也回来了, 难得大家同在, 黎老夫人索性摆了两桌饭食,留大家进食。   当然, 男子同女子是不同桌的。   各自分在了主堂左右,男左女右, 均以屏风相隔。   黎老夫人亦同一众女眷坐在一处。   黎青颜自打自家父亲出现后, 眼神便没从他身上移开,琢磨着想问问白家的事,但又不想说,她和白景书的纠葛,毕竟当年说好了, 她两人的相识, 是个秘密。   黎家其他几房的老爷面上倒是和气,一直恭维着黎青颜的老爹说话, 毕竟他可是这府上唯一有正式爵位在身的人。   只有个世子位的黎青颜不算。   老的比小的精明多了, 场面功夫做得极好的, 根本看不出一点点有染指长平侯府爵位的想法。   同黎青颜的老爹聊得跟亲兄弟一样, 时不时还关心黎青颜老爹的身体,比黎青颜这个真正的孩子,还要关心。   不过,黎青颜的老爹,却一直面色淡淡,从容应对。   这一幕,如果换成体内的雪梨,一定又会惊叹,黎府可个个都会做戏,而黎老爹偏生像个王者一样一点都不惧这群青铜抡斧头往上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当然,现在这核子是看来十几年这样场面的黎青颜,她连一丝诧异的表情都没有。   其他几个堂兄弟亦然,眼神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做戏。   但只有一个堂兄弟,眼神没有停留在黎老爹,而是往黎府女眷那桌的方向瞄去。   虽然他眼神极其小心,但坐在他旁边的原身还是看见了。   原身微微蹙了蹙眉,眉眼闪过一丝奇怪。   无聊又好奇的她,也顺着那人的眼神看过去。   就见那几近透明的屏风后面,一群女眷头靠头窃窃私语,好像是在八卦的模样,也不知道女孩子凑在一起,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聊。   原身眉眼轻轻皱了皱,但眸子却滑过一丝淡淡艳羡。   这种生活,恐怕她这一生也无法体会。   不过,女子们的八卦并没有持续很久,便有一房夫人主动朝祖母看去,好似在同她聊着什么。   原身离得近,能明显感觉身边人的紧张。   看来他是在关注这个地方,原身眼神划过一丝了然。   却不知她这位婶婶准备跟祖母说些什么。   原身眼神轻轻往祖母脸上移动,想探探祖母的心思。   却见祖母表情先是诧异了一下,但表情很快沉稳了下来,耐心听完了那位婶婶的话,然后又转身同其他几位婶婶说话。   原身此时有所留意,祖母先是同她娘亲说话,然后才是转向几位婶婶。   原身凝眉,看来那位婶婶好似说了同其他几房也相关的事?   不过若是同其他几房也相关,为何她这边就只有一人紧张,其他几个堂兄弟没个反应。   原身着重留心几个堂兄弟的事,自然一丝一毫都诶错漏。   但很快,那头的祖母便是起身,进了内屋,几房夫人也跟着进了,那群小辈倒是散的快,女眷那桌很快便撤了。   与此同时,有小丫鬟来到黎青颜几人这边的饭桌道。   “世子爷,几位少爷,老夫人有请。”   除了原身注意的那人,其他几个堂兄弟皆是一脸莫名。   不过,原身也想知道是什么事,于是先行起身,同长辈告退,随着丫鬟进了内屋。   有了原身带头,其他几个堂兄弟也很快跟上。   一行五人,快速去往了内屋。   而五人一进去,就见里面的气氛好似有些凝重。   黎青颜的娘亲和其他几房婶婶以及主座上的祖母,皆是面目严肃。   倒是把一行五人搞得有些莫名,不知道的还以为五人犯了什么错。   原身既是世子,也是几人中的大堂哥,这个时候,自然是由她先起头。   她先是朝着祖母,自家娘亲还有几位婶婶行了个礼,然后才是同祖母道。   “不知祖母唤我等五人来所谓何事?”   谁料话音一落,原本严肃的祖母,倒是微微笑开。   “好事,但同青言不太有干系,你且先去一旁坐坐,也好生替你这几位弟弟参谋参谋。”   原身微眯了下眼,有些疑惑,但还是朝着一旁的座位走去。   只她刚坐下,耳边就听到黎老夫人的问话。   “青牧,听你娘亲说,你可有了心上人?”   黎青牧,正是一直在原身旁边躁动不安的人。   原身眨巴了下眼,心头微微吃惊。   原来,黎青牧今日反常是为这事,那刚刚三房婶婶便是同祖母说这事。   黎青牧许是早有预料黎老夫人有此一问,拱了拱手,恭敬回道。   “回祖母话,确有此事。”   “好事,可是哪家姑娘?”   黎老夫人手里转了转佛珠,面上虽不太热络,但到底有几分笑意。   便是瞅着这几分笑意,三房夫人也就是黎青牧的娘亲抢了先开口道。   “回母亲话,是那鸿胪少卿窦大人家的三小姐,正好也行三,同我们家青牧配着呢。”   鸿胪少卿,从五品,倒也能配得上。   原身心里快速划过念头。   不过看黎青牧这幅开心的模样,显然是他自己看上的窦三小姐,而不是为外人所迫。   三房夫人亦同意了这门亲事。   这让原身轻轻挑了挑眉,她原以为要想谋划夺权一事,如若自身实力不够硬,怎么也要谋算一门有利的亲事。   三房这门一出,倒是有些洗脱他们是幕后真凶的嫌疑。   当然,谨慎的原身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就有所判断,不过三房的所作所为,倒是给了原身一个新的灵感思路。   她可以从婚事中,看看能不能窥探出幕后真凶。   果然,黎老夫人听完,没直接回答,转而扫了一眼剩下的黎青堂几人,淡淡笑道。   “既然今日青牧提起此事,那祖母便一并问了。”   “你们其他几人要是有喜欢的人,今日一起说吧。”   她也好早做安排才是,黎老夫人想道。   黎老夫人想着想着眼神便落在黎青堂身上。   黎青堂完全一副状况外的模样,瞅着黎老夫人递过来的眼神,一下子心头有些紧张,语气有些结巴道。   “祖母,我…我一心求学,没寻思这事,再说,世子堂哥不还没找吗?”   黎青堂极其尊长爱幼,成亲这种事亦然,自然是要世子堂哥先才是。   黎老夫人本是有些生气黎青堂扯回注意在黎青颜身上,她刚刚好不容易说了一通,又得说一遍。   不过,瞧见黎青堂愣愣的表情。   又觉得还是不用黎青堂一般见识的好。   只精简道。   “你世子堂哥,祖母自有安排。”   对着黎青堂,黎老夫人的耐心不够,没说出先前同几房夫人的话。   便是黎青颜贵为长平侯府世子,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娶一个人回来,且让她再好生留意几年。   当然听在几房夫人耳朵里,却觉得是明显的借口。   黎老夫人不过是想等着黎青颜之后下场科举,夺个好名次,再论婚嫁。   届时黎青颜的身份便不一般了,可挑人家的身份便有了更多的选择。   指不准,侯府还能攀上高枝,重回一等公府的荣耀。   如果,黎青颜真是个男的,也许还真就照着她祖母这么安排了。   可黎青颜不是,所以,一听祖母这话,她比所有人都先皱了眉。   但此事,也不算着急,怎么也得几年后,这几年再慢慢解决办法也成的。   原身正想着,耳边又听到祖母问话。   “那青峥和青烨呢?”   有着黎青牧和黎青堂的铺垫,黎青峥和黎青烨明显从容很多。   二人也同黎青堂差不多理由,只说专心学业,无心此事,也不着急。   不过,理由虽一样,两人的表现却有些不尽相同。   这一点不同,原身观察了这几人好几年,也算琢磨出一点细微之处。   比如黎青峥虽常年装大尾巴狼,但紧张时,脚后跟会略微有翘起。   现在他的脚后跟,就有明显的上翘,显然刚刚说的那个理由,让他紧张。   所以,他是骗祖母的。   骗的意思就是,黎青峥有喜欢的人。   人选,黎青颜没想法。   索性压身落在黎青烨身上。   黎青烨此人因跟原身有几分相似,其实原身对黎青烨的观感应该是这几个堂兄弟中最好的。   当然,后来雪梨同黎青堂交好,让原身也更喜欢黎青堂了一些。   这一回,黎青烨倒也没辜负原身的注意。   一如既往地平静。   好似他说的是真话。   原身细细打量了一番,确实没见到黎青烨有多余动作。   原身心下稍定,转而看向黎青峥,眉头轻轻蹙起。   如此说来,黎青峥的嫌疑是为最大! 第150章   最后, 黎老夫人再三确定,确定只有黎青牧一人有了属意之人,才算了事,便做主准备去替黎青牧求亲。   黎青牧一听黎老夫人应承了下来, 脸色骤然放晴,只觉事情已落了大半。   看着倒是真心喜欢那家姑娘。   不过, 黎老夫人也问询了下几个孙辈的意见, 想着要不要先给他们定下一门亲事。   黎青堂倒是无所谓, 只说听黎老夫人安排。   但黎青峥和黎青烨,不愧是同一房的亲兄弟, 只齐齐摇头,言道,先立业, 再论成家之事。   这要放在别家, 或许有些微词,但放在黎老夫人这,倒是觉得几个孙辈很有自己想法, 毕竟,现在黎府的首要要务, 就是要重新振作。   一番谈话后,黎老夫人便散了局。   只原身落在了最后,等众人走得差不多时候, 才同黎老夫人道。   “祖母, 我有东西给您。”   黎老夫人挑了挑眉, 不知黎青颜要给她什么东西,但还是听黎青颜话屏退了左右,因为黎青颜说是要单独给她。   果然,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原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递给黎老夫人,柔了声音道。   “祖母,这是孙儿的一点心意。”   黎老夫人一件这物,略微挑了挑眉。   “这是从哪来的?”   然后顺势下意识接过黎青颜手中之物,拿在手里把玩。   是一个绣有松柏的宝蓝色荷包,看着针脚,像是初学者所为,但黎老夫人不知怎的就瞧着亲近喜爱,拿在手上有些爱不释手。   原身见着荷包被黎老夫人所喜欢,脸上下意识诞开一个笑容,不过,又很快收起,面上只道。   “这是孙儿请那绣馆里的初次学刺绣的幼童所绣。”   “取初次绣作,代表新生之意,再拿去佛寺,让大师们好生供奉加持一番,希望能得偿孙儿所愿。”   “哦?青言的愿望是?”   原身微微勾了勾唇道。   “孙儿的愿望,不过是希望祖母能够寿比松柏而已。”   话音一落。   黎老夫人眼皮微动,眸子闪烁片刻动容。   显然,她被原身所说所做打动。   好一会,她才眨了眨眼,招呼原身坐她旁边来。   原身落座后,黎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然后面容微微笑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一声一声道。   “好孩子,好孩子。”   一时之间,祖孙孺慕。   ——   从祖母那出来后,原身便直接朝着自己母亲院落而去。   方才那荷包,就是原身亲手所绣,因为黎青颜先前已经学了一段时间刺绣,所以,身体有所记忆,原身上手适应了一段时间,便也能绣出东西。   而她下一个目标,则是自己的娘亲。   原身去寻自己娘亲的时候,她正在被身边的小丫鬟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头,双目微阖,好似是睡着了。   原身进去的时候,小丫鬟刚准备出声,就被原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原身小声放慢自己的脚步和动作,朝着半倚在“美人榻”上的自家娘亲移动着,等到走到小丫鬟的位置后,便示意小丫鬟离开,自己则抚上了娘亲的额头。   原身是会按摩的。   以前小时候,还有哥哥在的时候,哥哥启蒙早,对诗书也有兴趣,所以,总去书房找爹爹,她一个人闲来无事,便总去陪娘亲。   那时,她爹爹还说,这一儿一女,皆是孝顺,儿陪父,女陪母,倒也合适。   而她娘亲犯头疼的毛病有好些年了,原身的按摩技艺,便是那会跟着丫鬟学会的。   原身思绪划过之时,白皙修长的手指已然抚上了自家娘亲的额头。   一下一下,轻轻按着。   许是原身技艺还不算太生疏,她的娘亲并未醒过来。   原身却在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中,好像回到了过去,那时,无忧无虑的她,也曾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   不过如今……   原身敛了敛眸中情绪,让自己快速调整过来。   但可能是因为在想事,手劲儿不太均匀。   没过多会,黎大夫人,也就是黎青颜的娘亲,便醒了过来。   黎大夫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原身在给她按摩,还以为是自己的丫鬟,只轻声唤道。   “知琴,可以了,先退下吧。”   知琴是先前给黎大夫人按摩的丫鬟。   黎大夫人说完,却感觉有些奇怪。   因为知琴没应声,也没有离去的脚步声,黎大夫人奇怪回头,正好看到黎青颜如玉的面庞。   黎大夫人一下子坐起了身,眼神有些惊诧,夹杂着些许不太赞同,赶紧朝外看了看,见是无人才道。   “青言怎么忽然来了?以后,可别做这些事了,有失身份,可知道?”   原身看着忽然离开的黎大夫人,眉眼有些失落,但还是点点头道。   “娘亲,我是想给你送点东西。”   黎大夫人微愣。   “青言想送我什么?”   “这不逢年过节,我也没过寿辰,怎么忽然想着送礼了?”   原身听完笑笑。   “就是想着娘亲,便来给娘亲送礼了。”   黎大夫人脸上这才多了几分真心笑意。   “青言一直是个孝顺孩子。”   原身这一回本来是想直接往外掏,可动作到了半道,眉眼倒是划过几分谨慎,走近一旁的房门,轻轻带上。   这才转身,从怀里掏出一物。   也是一个荷包,不过不同于给祖母的荷包,是绣有松柏。   给黎大夫人的荷包,绣有一朵富贵牡丹,如同黎大夫人一直以来给原身的印象吧,华贵端庄。   原身上前几步,将手中荷包递给黎大夫人道。   “娘亲,这是孩儿亲手绣的,你若不嫌弃,可留在身边,就如同孩儿在你身边一般。”   黎大夫人微愣,但没接过原身手里的荷包,原身想到刚刚的事,以为黎大夫人谨慎,脸上有些忐忑地补充道。   “娘亲,孩儿手艺粗糙,寻常人恐怕只当是初学孩童所绣,方才我也给了祖母一个,解释为绣馆孩童所绣,但在佛祖前供奉加持过,所以,娘亲不必如此担心,孩儿……”   说到这的时候,原身声音微顿,但过了一会,似是想到什么,瞥了一眼黎大夫人,小声转了口。   “女儿希望娘亲能接受女儿的一点心意。”   原身声音虽小,却落在了“女儿”二字上。   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黎大夫人不收。   许是听到“女儿”二字,黎大夫人微微回神,这才从原身手里的荷包落在原身身上。   黎大夫人行事一贯谨慎,按理说,这荷包她该是不会收的,可原身小心的眼神,她能感觉出来。   小心中藏着一点点敬爱纯孝。   过了一会,在黎青颜闪过几分惊讶的眼神中,黎大夫人直接将荷包拿过,轻轻挂在了自己的腰侧。   然后嘴角绽放一个亲和的笑容道。   “颜颜可觉得好看?”   是颜颜,不是青言,黎大夫人在叫她的女儿。   这是她的女儿啊,她如何都不想伤了自家女儿一番拳拳之心,所以黎大夫人以行动表示之。   果然,原身闻言,眼神骤而发亮,她听得明白黎大夫人的意思。   虽然只有短短片刻,只有片刻也好。   她也享有专属于幼年时的她,独有的安乐母女时光,而不是母子时光。   下一刻,原身轻轻掉了点头,嘴角终是咧开了花,笑盈盈同自家娘亲道。   “好看。”   ——   原身在黎大夫人房里呆的时间要长些,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两人好不容易得了亲近的机会,可好生聊了许久。   而且,原身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在这一回,也问了出来。   黎大夫人一听原身的疑问,轻轻挑了挑眉,只道。   “你记性还真好,这事,我就在你小时候提过一次,你便记着了?”   原身跟着黎大夫人单独相处,笑意明显多了很多。   “因为当时觉得新奇来着,便一直记在了如今。”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事?”   “就是突然想到而已。”   黎大夫人不疑有他,只当原身听个新鲜劲儿,临时起意的问题。   随口道。   “确有此事。”   话音一落,原身便当普通的事,笑笑揭过,说着其他话题,黎大夫人自然也被转移注意力。   所以,黎大夫人没发现,原身带笑的眸子背后,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震惊和骇然。   ——   从黎大夫人房内出来后,原身辗转便要去书房找自己的父亲。   可好巧不巧,在书房外,竟碰到了黎青峥和黎青烨。   三人一碰头,原身才知是四叔叔过来找她父亲商量事。   黎青峥和黎青烨也是在外等候自己的父亲。   索性三人便找了一处亭子坐下。   在大房的院落,原身是主,所以便自顾自让下人上来糕点茶水,好生招待黎青峥和黎青烨。   即使内心防备,原身的表面功夫依旧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不过,因为先前对黎青峥的怀疑。   让原身在黎青峥和黎青烨之间,下意识会多分些注意力在黎青峥身上。   冷不丁,便被黎青峥发现了去。   黎青峥眨了眨眼,有些疑惑道。   “世子堂哥,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   为何总盯着他瞧?这话黎青峥没说。   原身下意识随口回道。   “看你长得俊。”   黎青峥&黎青烨:???!!!   被“盛京第一美男”夸长得俊,即使黎青峥心头同黎青言有些不对路,但也不妨碍虚荣心被满足。   只不过,黎青颜好像不是会说这样话的人。   所以,黎青峥和黎青烨才会惊讶疑惑。   事实上,原身是最近玩消消乐玩多了影响的。   每次她完美通关,那个消消乐的系统,就会变着花地夸她。   比如——   宝石都被你的颜值征服了,恭喜通关!   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厉害到双击一个666!   系统对玩家表示强烈佩服,铁锅炖自己走起!   ……   虽然,一些夸赞,原身看不太懂,不过看着系统这样每天变着花夸她,也成了她唯一能对话的对象,她没事就来回通关某一关,看系统层出不穷的夸赞。   就是可惜,是个冷冰冰的机器人。   当然,这会原身还不知道机器人是什么意思。   所以,在夸赞对话的熏陶下,原身现在有点习惯性夸人。   她自己倒没觉得怎样,就是把没怎么习惯的黎青峥和黎青烨吓一跳。   以前两人可没觉得黎青颜这么好说话过。   不过,话都说到容貌上了,黎青颜顺着自己想问的,便接着问了开去。   “四堂弟,你有如此容颜,当真没有心仪的姑娘?”   其实,三人并没有说到这份上,但今日,黎青峥许是被黎青颜突然夸赞,有些吓着,或者有些受宠若惊,倒不像以往那般严谨。   至少在表情上,没能及时掩盖。   也就那么一瞬,便落入了黎青颜似笑非笑的眼。   黎青峥的性子挺奇怪的,其实即使被黎青颜发现,他也大可否认,可他自诩聪明机智,就刚刚破功那一瞬,他自觉被黎青颜比了下去。   他的骄傲在那摆着,只觉既然被比下去了,那便老实交代。   换言之,黎青峥在乎输赢,也尊重输赢。   所以,黎青峥承认了。   “有,我有。”   不过,黎青峥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要是黎青颜问起他喜欢哪家姑娘这种隐秘,他再怎么尊重输赢,也不会透露他的少男心事的。   可黎青峥却也低估了黎青颜,也就是原身,她的问话水平可高着呢。   原身只轻轻“哦”了一声。   然后让一旁的秋平,给几人添茶。   慢悠悠,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茶。   正当黎青峥以为,黎青颜可能还真是随口问问,不在意时,冷不丁又听到黎青颜的声音道。   “不知四堂弟心仪之人,是个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   这一回,问得是模样。   黎青颜不直接提身份,反而从旁敲击,倒是让黎青峥不好应对。   黎青峥面上露出几分难色,但胜在脑子转的快,眸子微转,又是有了主意。   “世子堂哥,先不说我心仪之人,世子堂哥呢?”   “虽平素未见世子堂哥与人亲近,但世子堂哥该是有欣赏的模样,世子堂哥又喜欢哪类美人呢?”   话音一落,黎青峥唇角微勾,回看黎青颜。   谁说,只能黎青颜套他话,他也要反将她一军,好生探探黎青颜感情的底。 第151章   不过, 黎青峥对于探底这事, 也没抱多少希望,他这个世子堂哥行事说话滴水不露的紧, 黎青峥说与这话, 只是想遏住黎青颜打探的念头。   谁料,原身听完, 只是轻轻挑了挑眉,然后点点头道。   “欣赏的模样?”   “是有的。”   承认得坦荡光明,毫不扭捏。   顺嘴还喝了一口茶, 更显得云淡风轻, 处之泰然。   爽快地承认,倒是让黎青峥和黎青烨眸子里划过几分惊异。   黎青峥想了想,接着问道。   “那是怎样的美人?”   不得不说, 万年高岭之花有了欣赏的美人,这一消息, 即使黎青峥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心思,也耐不住好奇心想要追问一下。   因着黎青峥从未见过黎青颜同哪个女子有过多接触, 心里一边惊讶一边暗自猜想,莫不是哪幅仕女图入了黎青颜的眼,她说的欣赏, 不只是长相, 还包括着画功, 意境等等?   黎青峥思绪一转, 虽同黎青颜不对付, 但总觉得自家世子堂哥想法肯定异于常人,肯定不能以一般人的想法来理解她说的话。   可事实上——   “性子喜欢冷一些的,长相比我差一些无所谓,反正估摸着也很难找到比我更好的,不过怎么也该担得起‘人间绝色’四个字。”   话音一落,黎青峥和黎青烨一脸被噎着的表情。   “人间绝色”四个字,如果不是从黎青颜嘴里说出,换成黎青峥或黎青烨之中的任何一位,皆是会被冠上“狂妄”的名头,但这话从黎青颜嘴里说出,又好似该理所当然一般。   如若黎青颜找一个普通姿色,或是中等偏上的姿色的女子,恐怕便是黎青颜自己同意,疼她的祖母也不会愿意,或是喜欢崇拜黎青颜的那群女子,兴许还得闹上一闹。   因为落差太大,如若黎青颜都能同这样姿色的女子在一起,那她们为什么不行?!   不过,这前提是家世不出挑。   如若家世出挑,长相什么的,倒是可以往后挪一挪。   但且不说黎青颜话里的意思,只说她说的这话。   她还真是答得普通极了,完全出乎了黎青峥的意料,压根没有什么画功意境一说,还真就是淡淡就着这个问题来回答。   而且,还真是认真思考过后的回答。   这就好似仙人走下了神坛,谈起了俗世情爱一般。   黎青峥眨巴了下眼,没想到他还真能见到自家世子堂哥的这一面。   原身不知道黎青峥的如何想,她只是想知道自己想知道的,如果需要一些交换,便是交换便是。   反正,就算她说了,他们也对不上号。   正如原身所想,黎青峥和黎青烨还真没对上能符合“人间绝色”的冷美人这一标准的类似人选。   盛京如今是有两大美人齐名。   一是太安公元家的嫡小姐,元瑾芙。   二是南安郡王府上的永宁县主,靳相君。   前者是富贵芙蓉花,后者是清水出白莲,各有各的天姿国色。   该是能担得起黎青颜口中的“人间绝色”四个字。   但两个人的性子都不算冷,称不得是冷美人。   可性子冷的,又不是“人间绝色”的模样。   一时,两人还真想不到原身说的是哪家小姐。   但其实,如果两人将性别转换下,人选倒是很容易发现。   黎青颜虽然是盛京第一美男,他性子算是高冷,可总不见得那么自恋,拿自己来举例吧。   所以,另一个人选便浮出水面。   白景书。   是了,原身便是以“白景书”来说。   反正黎青峥只问她欣赏的美人模样,又没说是男是女。   抛开白景书欺骗她的事,白景书的长相模样,确实是原身心悦欣赏的。   不过,像白景书标志性的桃花眼,原身没说,她当然不想让两位堂弟往白景书身上想。   可让她胡诌一个,她一时没想到合适的人选,便也顺着心意而说。   原身并没有让黎青峥和黎青烨纠结太久,她着急知道黎青峥喜欢的人,于是她问道。   “那不知四堂弟心悦之人是什么样的美人呢?”   这话成功打断了黎青峥的思索,顺便让他脸色微微泛红了一下。   这倒让原身有些称奇,要知道,她这几个堂弟之中,就只有黎青峥最不易外露情绪。   看来,她这个四堂弟还真是对哪家姑娘上心了。   之后,便是黎青峥的主场。   他眼中划过几分追忆。   “肤如玉兰,眼如杏核,云容月貌,冰清玉洁。”   这听在原身耳里,却有些蹙眉。   因为,黎青峥虽然说得比黎青颜细致,可真正听来,人选大把的有。   原身又空缺了一段时日,这事,她权且记下,准备之后同雪梨说说,看两人能不能筛出合适的人选来。   不过,鉴于自己也说得模糊,原身也不好追问,转而调整了一下方向,顺口问了问黎青烨。   “那五堂弟呢?”   虽也不是很在意黎青烨的喜好,但总归不能表现出特意只问黎青峥一人。   黎青峥一听,嘴角浮笑,他这个弟弟单纯懵懂的紧,哪那么早知情事,刚想替黎青烨说没有。   耳边就听见黎青烨的声音。   “有的。”   原身和黎青峥齐齐有些愣怔地看向黎青烨,想来黎青烨的回答同样是两人没想到的。   黎青烨则仿佛因为两人忽然盯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腼腆一笑。   “怎么了嘛?”   黎青峥挑了挑眉。   “你刚刚不是同祖母说没有的吗?”   黎青烨接着道。   “要是在祖母面前说了,可不得去求亲,我只是有欣赏的美人模样而已,并不是心悦,方才两位哥哥不是在说这事吗?”   原身和黎青峥同时抿了抿唇,看来他们三人之中,只有黎青烨一人真听进去了两人打机锋的借口。   黎青烨不察两人变化,依旧一脸单纯道。   “而且是世子堂哥问,世子堂哥问我什么,我都会一五一十回答的。”   黎青烨两眼有着明显的崇拜之意,看得一旁的黎青峥有些想扶额,就是在对待黎青颜这个问题上,两兄弟分歧极大。   他这个弟弟,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喜欢黎青颜,比跟他还亲。   再加上两人有些像,不知道,还以为他跟黎青颜才是亲兄弟。   其实,原身听到黎青烨这话,脸上表情不变,心里同样有几分奇怪。   黎青烨自小便这么对她,可她防备着所有堂兄弟,根本就不相信他们的亲近之意。   再说,黎青烨为何莫名亲近她?   真真是奇怪。   只是眼下先不论黎青烨的奇怪之处,听听他的回答也是做个参考。   所以,原身只道。   “五堂弟且说来听听吧。”   黎青烨一听,脸上的笑容更大。   “我最欣赏世子堂哥这样的美人模样。” 第152章   黎青烨的话, 让其他两人瞬间一愣。   如果不是黎青烨眼神过于纯粹, 原身不免觉得黎青烨会否对她有什么想法。   而黎青烨见自己说完话,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和沉默,眼里快速划过几丝明悟,知晓两人误会,赶紧又补充解释道。   “误会误会,弟弟是觉得,若是能以世子堂哥的模样入画, 定能成就一幅惊世绝作。”   “所以,最为欣赏。”   黎青烨说的话, 倒是误打误撞对上了先前黎青峥揣测黎青颜的心思。   这一刻, 黎青峥难得有了一丝两人有兄弟之间的默契的感觉。   再加上这是他亲弟弟, 他了解的紧, 从小就是个剔透单纯的人, 所以, 黎青烨这话,他是信的。   原身虽心里惊讶, 但黎青烨的理由也能说服她。   只是,忽然被人另类表白,还是自己的堂弟, 她总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   这回的问话,表面上看好似全无收获, 没什么值得记下的, 但原身还是记下了三人之间的对话, 有些话,在她看来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也许雪梨会有发现,也说不定。   ——   三人说话间,原身远远看着不远处自家爹爹的书房,有一道身影从书房内出了来。   是她四叔。   看来这是同她爹爹说完话了。   原身赶紧起身,顺便也同黎青峥和黎青烨道。   “看来四叔好像完事了,走吧,我同你们一起去给四叔见个礼。”   话音一落,原身便开始整理衣裳,力求一丝不苟,维持着她世子的仪态。   随时随地都表现得完美。   这一份高要求,是原身的自我要求,也是世子这个身份所需要的。   就是……   就是,旁人看着可能会觉得累得慌。   当然,黎青峥和黎青烨或许不觉,前者是对世子位有所图,后者则是眼眸划过几丝崇拜。   没过多会,三人便遇上了朝这边走的黎四叔。   黎四叔这个人性子有些像成年版的黎青烨,在尔虞我诈的黎府,略显得有些单纯。   所以,即使黎青烨长得有点像黎青颜,但从未有人怀疑过黎青烨不是四房的孩子。   也是因为黎四叔对比其他几个堂兄弟,稍显单纯的性子,让黎青颜的爹爹,稍稍能放心同他接触。   但也只是有一点点放心,该防备的还是要防备。   只是,过了这么多年,黎四叔的性子一直没怎么变过。   就连原身都越发成熟懂事,心计成长,可黎四叔依旧活得天真单纯,这让原身有些犯懵的同时,又有些羡慕。   不论是装的还是真的,能天真单纯活这么多年,还真是让人羡慕。   原身思绪转了转,然后很快收回,面色平静同黎四叔行了个礼,便告辞,朝着自家爹爹的书房走去。   虽然原身神色平静,但黎四叔显然因为见到原身十分高兴。   在她走后,还不住同黎青峥和黎青烨道。   “不愧是咱们府上的世子。”   “瞧瞧这年轻一辈,可不就是青言最为拿得出手,顶起了咱们侯府的一片天。”   “虽然,咱们长平侯府,现在落魄了,但因为青言最近在国子监表现亮眼,又成了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我这出门啊,那些朋友都在夸青言。”   “可大大地给咱们侯府争脸面。”   黎四叔说话有些停不下去,提起黎青言,基本一路都在夸,从头夸到尾,可他没注意身后的黎青峥,脸色越来越难看。   同时,先前同黎青颜呆在一起恍惚间还觉得有些兄弟间的融洽感情,彻底被黎青峥抛之脑后。   人啊,有时候太过单纯,也不是一件好事。   ——   原身敲门而入的时候,黎侯爷,也就是黎青颜的爹爹,正在伏案埋首。   好似在翻阅着什么。   原身打一进门,便打破了黎侯爷的动作。   他抬了抬头,眉目轻轻上挑,见着是黎青颜,紧绷的神色略微有些和缓,然后才道。   “青言来了。”   原身也是同黎侯爷差不多表情,整个人显然比刚刚在外面轻松了很多。   “见过父亲。”   虽然是轻松了许多,但两人都没什么笑容,不过互相也知道对方冷淡的性子,也没有说什么就是。   只是,黎侯爷眼里难得划过一丝亏欠。   如果不是他当初做了那样的决定,他现在合该是拥有一个软糯可爱的小女儿才是。   这些年,眼见着自己娇娇弱弱的女儿逐渐变得冷硬,深沉,成长为独挡一面之人。   还做得如此优秀。   黎侯爷既欣慰又难过。   两种矛盾的情绪,时不时便交织在他心里,待见到黎青颜时,又会反复想起。   可想归想,若是再给他一次选择,他依旧会做出这样刀刃割肉的决定。   因为,黎府需要。   ——   黎侯爷虽然想得多,但却也没过几息,很快,黎侯爷同原身道。   “青言,可有何事?”   黎青颜成长至斯,性子越发淡了,黎侯爷也是个性子淡的,要说唠家常这样的事,可能会发生在他夫人和黎青颜之间,换成他们两人,大多都是讨论些正经问题。   所以,这一回黎侯爷又以为原身是想同他讨论些正经问题。   随口便道。   “是烟雨先生布置了什么难解的问题?”   “还是在国子监遇到了什么事?”   “或是其他?”   “且说来听听,为父看看能不能替你分忧。”   即使,女儿被当成了儿子养,但唯一不变的是黎侯爷对她的拳拳父爱。   这放在原身身上或许是平常,但如若此刻是雪梨在此,她定然会有另外一番感慨。   她自己的人生成长轨迹中,最缺少的就是——   父爱。   不过,鉴于原身也许久没同父亲这般说话,再加上自己被关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只有一个手机陪伴,冷不丁突然听到自家父亲的关怀。   原身心里有了动容。   然后她摇了摇头道。   “此次青言前来,不是想让父亲为青言分忧的。”   “青言才本该多替父亲分忧才是。”   黎侯爷闻言,沉默了一会,才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事实上,黎侯爷一开始不想让奸人阴谋得逞,再加上黎府处于风雨飘摇,再更换世子,将整个侯府落于奸人手中,无疑是雪上加霜,而自己的老母亲也受不得这个刺激。   才慌慌张张让黎青颜顶替。   那时的他,并没有想到黎青颜可以成长得如此令他骄傲。   换言之,他的乖女儿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黎侯爷心里悠悠叹口气,他从未想到,有一日,振兴长平侯府,竟然会压在他女儿身上。   只能说,世事弄人。 第153章   就当黎侯爷感慨的时候, 原身开口道。   “父亲, 青言前来,是有一物想呈给父亲。”   黎侯爷一开始没往其他地方想,只轻轻挑挑眉。   “莫不是那事有什么进展?”   说得是两人这些年一起调查当年幕后真凶的事。   黎青颜年少,羽翼未丰,许多事也是有心无力,黎侯爷虽然不良于行,侯府式微, 但到底有些手段人脉在的。   可他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出,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出。   若不是身后之人一手通天, 便是计划周密谨慎, 天衣无缝, 或者两者皆有。   黎侯爷琢磨着难道黎青颜此次去国子监, 另有什么收获, 故有此一问。   原身还是摇摇头, 从怀里慢慢掏出一物,置于双手之上, 恭敬地递给自家父亲。   “父亲,是此物。”   黎侯爷看着眼前用华贵丝绸仔细包裹得到长条物件,眸子里划过几丝疑惑, 从原身手里接了过来。   快速拆开。   下一瞬,黎侯爷眼神一滞。   显然十分惊讶。   这时, 原身的声音又在黎侯爷耳边响起。   “父亲, 入冬将近, 天冷冻人,青言便想着给父亲做一双厚实的鞋垫,还望父亲不要嫌弃青言技艺粗糙。”   虽然还是不近人情的冰冷语调,但这时听在黎侯爷耳里,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他把青颜当儿子养,可却享受了女儿般的贴心。   以他严谨小心的性子,此时本该训斥黎青颜乱学女红,极易败露身份。   可感受到手中温暖的鞋垫,黎侯爷却什么训斥的话,都没办法说出口。   好半晌,黎侯爷才轻轻抿了抿唇,将手里的鞋垫重新包好,放在自己的衣袖之中,然后,抬了抬眼皮,对上原身冷淡之下藏着温情的眼睛道。   “颜颜有心了。”   女儿的贴心,自然他得将黎青颜当做女儿看待。   至少,在这个瞬间。   因着原身难得动了女儿心思,给黎侯爷做了一双鞋垫,虽然现在黎侯爷身体不良于行,腿脚没有知觉,感受不到温或冷,但却是受不住冻得。   平素这些东西,下人当然会早早备好,可下人备好的哪能同女儿亲手做的相比呢。   黎侯爷心里感动高兴又有些唏嘘,就在多种情绪在他心间酝酿时,原身又开了口。   “父亲,我有一事想问。”   话音一落,原身下意识拧了拧眉。   见状,黎侯爷有些疑惑,道。   “颜颜想问什么?”   原身眼珠微移,将腹中早就打好的草稿说出道。   “父亲,我这些时日,在国子监得遇好些世家子弟,父亲觉得,这其中可有我能结交之人?”   原身因不想提及她和白景书幼时隐秘的交集,便委婉地想看看父亲对白景书和身后白家的看法。   这一届国子监监生的名单,早在几个月前就已放置在黎侯爷书桌上。   所以,黎侯爷对于原身周遭的世家子弟还是有所留意的。   他倒是动过让原身结交世家子弟的念头,毕竟以他们侯府的现状来说,结交些有用的人脉,还是年少时的同窗情谊,之后的路也会好走一些。   可这个念头,黎侯爷想想就放下了。   一来是黎青颜的性格,过于高冷,能入他眼的人,少之又少。   二来黎青颜怎么也是个女儿身,黎侯爷作为一个父亲而言,并不是那么想让自己女儿同哪位男子亲近得过于密切。   不过,黎侯爷倒没想到黎青颜主动提起此事,既然自己女儿有这个意愿,他再怎么有所顾虑,也会去尊重。   黎侯爷思索了下道。   “若以盛京的圈子而言,南太傅家的大公子,忠武侯府上的卫二郎,镇国大将军府上的季三都是可与结交之人,其实之于战场而言,以前的长平公府…诶,以前的府上更为辉煌些,只是到底成为了历史过去,亦难有人留存心尖。”   前两家都是文臣,只有最后一家是武将出身,黎侯爷嘴里的季三,就是季斐,因为家中行三,长辈们多唤他季三。   原身倒是能理解,为何自家父亲提起镇国大将军府便有些许感叹。   在长平侯府还是长平公府时,便是以战功累下的爵位世家,这样的新兴世家是入不得那些盘存几百年的老世家的眼的。   类似于暴发户和累世豪门的区别。   所以,朝中暗自给长平公使小绊子和挖大坑的人极多。   那会的长平公还是原身的祖父,她的父亲则是云麾将军,正三品大将。   当时的黎府,一门出了两虎将,立下赫赫战功的同时,以铁血之姿守卫大燕朝。   于圣上,于世人,皆是如定国之针,可谓是风头无两。   只是“定国之针”,也得学会揣测圣心。   几十年前,黎青颜还未出生之前,天下稍安,黎青颜的祖父琢磨着刚好也能歇个一段时间,于他,于他统帅的军队都有片刻地喘息。   但那时圣上年轻,正处于意气风发之时,黎青颜的祖父只是打得周遭小国不敢来大燕进犯。   可圣上却想要更好的盛世之局,譬如“武力拓版图”。   黎青颜的祖父一听,直觉不行。   他们这群军队,刚经过常年战争,疲累伤残不说。   那头的兔子急了还跳墙,如果只是争地盘,退了也便退了,可若是想捣毁对方的家园,指不得拼个殊死相搏,你死我活。   以他们现在军队的疲战状态,同等人数下,很难应对这群光脚不怕穿鞋的敌人。   如是加大数量,也是损失惨重。   以黎青颜祖父多年的经验而言,此时不宜开战,同时,他也向圣上进言。   黎青颜祖父是个直性子,此事若是私下好好同圣上说道说道,分析局势,圣上说不准也就听他的。   偏他直接在殿前,同圣上直言道。   “此战若去,必败,还望陛下三思。”   在黎青颜祖父看来,损失惨重换来的胜利,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败仗,不值当,他身为主帅,也痛惜这些为国家献出生命的热血男儿。   可这话听在圣上耳里,还是这么多朝臣的面,可不就落了当时兴致正高的圣上的面子。 第154章   当时, 圣上气得眉毛都在发颤了,冷哼一声回道。   “长平公莫不是仙人附体, 还能预测不成?”   这话, 黎青颜祖父当然不敢接。   “臣不敢。”   可黎青颜祖父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并没有平息圣上的怒气。   “不敢?我瞧长平公大胆的很。”   这时, 另有几个早就看不惯长平公的世家家主便站出来添油加醋,煽风点火道。   “陛下, 长平公出言不逊,竟敢冒犯陛下, 还望陛下严惩。”   逮着机会, 落井下石。   长平公刚想解释,那几个人又是一堆长篇大论的罪名扣下,听得长平公脑仁儿疼。   好在圣上虽然气急,但他极其仰仗长平公不说, 也念在长平公往日的战功和对他的忠心。   并没有依那几人所言,对长平公严惩, 只道长平公上了年纪,先回府休息一段时日, 这段时间不必来上早朝。   算是变相地软禁了一段时日。   也算施展以薄惩。   于是, 长平公被软禁在了府上, 没有长平公的阻拦, 圣上毅然决然决心武力打开他的霸业版图。   可即使长平公被软禁在府上, 他心思也闲不住, 明明知道这是一场拿命去换白白牺牲的“败仗”, 他又怎么能眼睁睁见到它发生。   长平公找着个机会,伪装成下人,就去找替代他成为这次上战指挥的老部下,既然圣意不可违,便要学会止损,长平公便是同老部下商量了下这场仗,怎么打才会损失最小,其中更是设计了几个,可利用天时地利人和取那一线赢机的战术。   必败,是长平公说的,但这世上确实是无绝对的事,只分概率大小,长平公不想要有精锐的兵卒就这么白白送命,才想从源头止住。   可如今止不住源头,他只能想想办法,能帮一把是一把。   但不知为何,即使长平公说了方法,这一场仗还是输了,还是大输特输,此次前去的五万精兵,一下子去了三万。   超过一半还多!   消息传回来盛京的时候,长平公脸色急变,赶紧招来下人耳语几句。   而朝上,圣上亦是龙颜大怒。   同时,他忽然意识到先前长平公说的是对的,而自己才是做了错误决断的人。   然而就在这时,先前指责长平公的几个世家中的一位家主站了出来,拿着证据揭发是长平公私自提前去跟这一场的主帅将军密谋,怀疑长平公勾结他国,谋害本国将士军队,即便不是勾结他国,亦有误导之嫌,而且,先前长平公亦说过此战必备,更有扰乱军心之罪,以至于此战真正大败。   要说长平公勾结他国,别说圣上不信,在场也没几个能信的,不然之前征战他国的赫赫战功是白瞎的吗?   可这位世家家主聪明,给自己也留了退路,还扣了长平公别的罪名,反正就是想把这场败仗的罪名帽子扣在长平公脑袋上。   这一意图,十分明显。   然而,圣上却无法阻拦,其一,这些事确实是长平公都做过的,其二,这事最错的是谁,是圣上自己,可圣上怎么能有错呢?   动乱朝纲,是更为严重的后果,圣上不会看着事情演变到那么恶劣的程度。   所以,没办法,这个时候,就需要一只替罪羊,一只帮圣上替罪的羊。   而长平公是最好的人选。   底下的世家家主已经开始同圣上道,请求要将长平公以“杀头”处置。   虽然勾结他国的罪名,圣上不信,可其他这两个罪名,亦能够得上杀头之罪。   毕竟,那可是三万将士的性命啊!   可,圣上不想杀长平公!   对圣上而言,长平公就是他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是先皇和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一把刀。   圣上舍不得。   可即使不是杀头,也是抄家之罪,他如若再培养一把像长平公这样的刀,又得蹉跎多少岁月。   届时,他想压制世家的夙愿,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一步错,步步错。   圣上不想让自己踏错这一步。   就在圣上犯难时,外头有那侍卫来报,说长平公正侯在宫外,等候圣上召见。   当然,这一行为,又让先前那位世家家主给长平公多加了一条罪名。   违逆圣旨,擅自外出。   这位世家家主心头笑话长平公是个傻子,即使圣上有心想保他,眼下他这么屡撞刀口,也不是那么好绑的。   可谁料,长平公真正抬进来的时候,世家家主便笑不出来了。   不只是世家家主笑不出来,在场所有人都笑不出来,并且大吃一惊。   因为,长平公是在落雪的冬天,光这上半身,背着荆条来的,这是负荆请罪。   如若只是这样,也不足以让在场人这么吃惊,更为震惊的是,长平公是被抬着进来的,   因为长平公现在的模样,前胸后背手臂全都皮开肉绽,而他本人约莫也只剩了一口气。   见着长平公这般模样,圣上脸上立马惊慌,赶紧上前两步,也不顾长平公身上的血污,扶着他的肩膀,着急道。   “长平公,你这是在做什么?”   长平公刚想说话,但因为受伤太重,又连忙咳嗽了好几声,咳出了好几口血,又是让圣上一阵心疼。   过了一会,长平公才缓过来劲儿道。   “圣上,都是老夫的错。”   “老夫乱了军心,致使三万大军覆灭,圣上你且收了老夫这条命去。”   “老夫怕脏了圣上的手,已在家自行抽打至只剩一口气,就想当面同圣上认个错。”   “圣上,老夫任凭你处置。”   圣上皱了皱眉,长平公这样的做派,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处置,赶紧让人治疗长平公。   对外则是讲长平公虽有过错,但念及战功以及对朝廷的赤胆忠心,免去死罪,只从一等公降爵三等侯,以此慰藉三万英灵。   同时,圣上心下更是动容,不愧是先皇说过的对他们皇室和朝廷最为忠心,也是朝臣中唯一可信赖的人。   以苦肉计解了眼前的困局,也解了圣上的燃眉之急,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不说,也护住了圣上的手中刀。 第155章   当时幸而长平公反应够快, 才能免于一场祸事。   不过原身忽然想到,好像父亲没有告诉过她, 当年那个诽谤栽赃的世家家主是谁?   莫不是……   原身想了想, 问道。   “父亲, 当年在朝堂上诬陷祖父的世家, 可是…白家?”   黎侯爷一愣,眨了眨眼, 然后脸色忽变道。   “说得什么胡话?!”   “你在我这说说便罢了,以后切勿再提!”   原身同样意外, 她没想到自己父亲竟然这般维护白家。   “父亲, 您这是?”   黎侯爷看了原身一眼,过了一会,眼里似是想起了往事,颇有几分感叹道。   “虽然白家是世家的领头人, 同我们黎家于朝堂之上因背后代表不同而水火不容,但广德公此人倒是极好的。”   “父亲, 这是什么意思?”   黎侯爷起这个话题,便是为了讲开, 也就没有再隐瞒遮掩。   “当年, 长平公府降爵三等侯一事, 虽是圣上做出最后的结果, 但也是广德公出面拦下身后世家的反对声音, 提出这一处置, 不然咱长平公府连个爵位都保不住。”   “其后的二次启用, 也是广德公抛去了双方立场问题,在圣上面前力荐我和你的祖父去征辟战场,广德公也算是一心为民,只可惜那场仗,出了意外。”   想到那场令他不良于行的仗,黎侯爷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似乎也不愿再多说什么,两人随意在说了几句,便打发原身出去。   而踏出黎侯爷房门的原身,彻底将眉头皱成了八字。   自家父亲的回答,同原身想的完全不一样。   原身本以为即使自家父亲不同白家交恶,最多也是个不好不坏的陌生关系。   谁料,自家父亲竟然对白家存有几分感激之心,而那样做的广德公,到底是真善还是伪善呢?   白景书私下接触她的事,显然是白家授意才对,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不成?   黎侯爷颠覆性的回答,让原身现在有些看不懂了。   而正在她想着的时候,脚步已经走到祖父的院落门口。   再将怀中的最后一份鞋垫送给祖父,这回出来的任务便是完成,之后便能静候她想知道的答案。   只是,原身推门的手,却有些迟疑。   事实上,原身已经许久未见祖父了,不只是灵魂被困在黑暗之地后,便是在那之前,也是许久未见了。   原身莫名有些胆怯和愧疚。   但原身在门口徘徊了一会,还是决心进去。   她身上的问题,如若她可以解决,便不会让雪梨代为弥补。   “嘎吱”一声。   门开了。   原身往里探了探头,并没有瞧见自家祖父的身影。   她虽然没怎么见过祖父,但依稀记得,祖父这个时候,很喜欢在院子里晒太阳,还有,吃绿豆糕。   一开始,绿豆糕是因为原身喜欢吃,祖父就总带在身旁,后来,原身不怎么去见祖父了,祖父便自己一口一口吃起了糕点。   自那时起,好像原身喜欢的糕点,也变成了祖父喜欢的糕点。   虽然祖父现在还不知道原身最喜欢的糕点已经从绿豆糕变成了红豆糕。   原身想起那些年,祖父自己在偌大的院子里,想见的小辈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自己只能吃着小辈最喜欢的糕点,找回那记忆中的温情。   原身顿时心里犯堵的紧,逃避了多年的她,第一次深刻意识到自己对祖父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即使,祖父心智宛如幼童,可幼童也是有心的。   原身微微抿了抿唇,眼里涌出浓浓的愧疚。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抓过原身的手腕。   “颜颜!”   紧接着就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   后面又一道声音匆匆道。   “老太公,您可轻点力。”   是一直侍候祖父的前管家金管家,祖父痴傻疯癫后,对祖父忠心耿耿的金管家便主动请辞,想去专心照顾祖父。   刚刚说那话,是知道黎青颜只通粗浅武艺,身子还是属于文弱书生,老侯爷虽然痴傻,可这一身武力还是在的。   不过,金管家的担心倒是多余,原身难得露出了几分柔和道。   “金管家,无碍,祖父没有弄疼我。”   原身说的是实话,祖父虽然看似大力地扑了过来,可圈在原身手腕上的力气却是极轻的,就好似被人轻轻握住一般。   原身话虽这么说,金管家眼里还是流露出了几分不相信,黎老侯爷余光瞥见,像个小孩子一样,狠狠瞪了金管家一眼,然后噘嘴不高兴道。   “小金子,你竟然不相信老夫的水平!”   “我可是厉害着呢!”   “是吧,颜颜?”   黎老侯爷对着金管家黑脸,但转眼对上原身又是一副“求夸奖”地炫耀表情。   好像,能得到黎青颜的认可,黎老侯爷比吃了一百盘绿豆糕还开心。   原身点点头,这回带着些笑。   见着原身笑,黎老侯爷嘴角的笑意也放大。   然后,原身从黎老侯爷的手中抽出,黎老侯爷脸上顿时有些失落,可下一刻,黎老侯爷脸上就笑开了花。   因为,原身转而搀扶起了黎老侯爷,同时,黎老侯爷耳边响起原身的声音道。   “祖父,我扶你过去。” 第156章   今日阳光明媚, 即使在外面的院落,也不是那么冻人, 顺着阳光,还能感受一丝令人清醒的冬寒。   而清醒,是原身眼下需要的。   两人去院子里的凳子上落座后, 黎老侯爷立马从怀中, 像例行公事一般, 掏出绿豆糕, 递到原身跟前道。   “颜颜吃。”   原身没有一丝犹豫接过,但并没着急吃。   黎老侯爷疑惑。   “颜颜怎么不吃?”   原身这才将另一只手上提的东西,放置在了圆石桌上。   是一个食盒。   然后,原身起身, 一边揭开食盒, 一边将里面的东西往外拿,声音难得轻柔了许多道。   “每次青言来, 都能吃到祖父为青言做的绿豆糕, 可青言却一次都没有给祖父带过什么。”   “祖父,您尝尝这个酱牛肉。”   “青言记得, 这是祖父最喜欢吃的。”   黎老侯爷眼神一下子亮开,像个小孩子拍拍手道。   “嗯嗯, 老夫最喜欢吃酱牛肉和绿豆糕了, 颜颜对老夫真好。”   原身将空了的食盒给一旁的金管家, 然后道。   “金管家, 你先下去吧, 这里有本世子看着祖父。”   “可……”   金管家脸上有些犯难,他担心一会宛如幼童的黎老侯爷惹黎青颜不高兴。   金管家是一路看过来的,虽然最近世子爷同老侯爷关系缓和了很多,但他有些担心,老侯爷会不会忽然就犯了糊涂,又让两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僵持,金管家可是了解老侯爷的。   他很喜欢世子爷。   虽然老侯爷经常认错世子爷,但可能也是因为尚且不知大小姐逝去,过于想念,才把世子爷错认成大小姐。   原身见金管家脸上露出几分迟疑,扬了扬眉道。   “金管家且放心,祖父不论做什么,本世子都能照顾好,且担得住。”   听到这一声保证,金管家才稍稍放心,如此,世子爷应该能对黎老侯爷多几分宽容。   只待金管家拿着食盒退下后,院落只剩下原身和黎老侯爷两个人。   原身在一旁陪着黎老侯爷吃着东西,待他吃完后,还拿出自己的手帕,给黎老侯爷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擦着手。   祖孙之间,一时温情流露。   等到原身黎老侯爷擦完手后,忽然蹲下了身子,仰着头同黎老侯爷道。   “祖父,青言想送您一份心意。”   话音一落,原身就从怀里拿出最后一份鞋垫。   然后又道。   “祖父,可否让青言为您换上?”   因为祖父情况特殊,这份礼物,原身也无法对祖父说,这礼物是她亲手所做,但又不想让旁人知道,还担心祖父不会弄,所以,原身才决定亲自给祖父换上。   黎老侯爷痴傻,自然乐呵乐呵点头,好像很开心黎青颜的亲近。   这让原身心头的愧疚更浓,她先前是做得多离谱,才让祖父因为这小小的亲近就开心成这样。   原身心头略微叹了口气,就想着同祖父叙旧一会,便完成今日的任务。   其实,原身今天的所作所为,一来是真正想尽孝,二来也是想看看明尘大师究竟有何深意。   他让雪梨“多听听她说的话”,这在原身看来,不只是字面上的简单意思,她有另一层解读,尤其是上回,她第一次莫名其妙出去后,得以亲自在烟雨先生面前求得认可之时,她的切身体会,更是从旁佐证了这一点。   当时原身的感觉,十分玄妙,有些难以言说。   似是安稳踏实,又似如释重负。   所以,原身在送完最后一份礼物后,想感受一下有没有同样的感觉。   之所以选择送礼,是因为原身发现,那种感觉,是出现在她得偿所愿后。   而给祖父祖母,父亲和母亲送礼,同样也是原身的一个心愿。   但有些奇怪,原身送完礼之后,先前第一回出来时体会过的那种感觉并没有出现。   难不成,还差了点什么?   原身正纳闷着,耳边忽然响起自家祖父的声音。   “颜颜可当心着,外面有一群坏兔子,都是黑心兔子,专门想偷我们家的萝卜!”   原身不解,回眸看向祖父。   “祖父,您在说什么?”   然后就见黎老侯爷舒舒服服地踩着原身送他的鞋垫,大脚来回在地上踏着,还时不时左瞧瞧右瞧瞧,样子小心忐忑又不安。   原身问话的时候,黎老侯爷并没有看她,只自顾自盯着自己新得的鞋垫道。   “这回老夫得了颜颜给的宝贝礼物,可得好好护着,不能让外面那群黑心兔子抢了去。”   看着像是在说胡话。   原身原本打算过耳就忘的,可谁料下一句,却让原身皱紧了眉头。   “尤其是领头那只白毛兔子,白瞎长得白,内心才是黑,嗤嗤嗤,老夫再也不会让这兔子的当。”   原身眉目一凝,有些讶异自己听到的话,下意识出声。   “祖父,您……”   可黎老侯爷这时却打断了原身的问话,一下子起了身,捂着肚子道。   “诶哟,老夫肚子好像被人打了一般疼,难道谁还会隐身不成,是谁打老夫,快出来!”   “诶哟,好疼。”   黎老侯爷说着胡话,捂着肚子,显然是急于出恭,见状,原身也不好多追问什么,赶忙将金管家找了出来,让他带着祖父去方便。   而原身则朝外走去。   可这一回,她的步伐比来时沉重了不少,面色凝重。   原身知道,刚刚自家祖父还是在说胡话,可这胡话,却不是普通的胡话。   比如,领头的白毛兔子。   原身眉目一下子明朗——   白家。   再结合祖父话里的意思,如果原身没猜错的话,意思就是,白家还有其他人,觊觎他们家的“萝卜”!   可这“萝卜”是什么东西?   再者,祖父这话到底是有所透露,还是真的只是胡话,她想多了?   这些,原身还需要再观察理理。   但……   原身走在锦鲤石子路上的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一眼祖父的院落。   眼神骤然沉了下去。   但如若她猜测成真,祖父同父亲对白家的态度,那就是全然不同。   这白家,定然有问题! 第157章   转眼便是第五日, 原身同雪梨约定的最后一日。   原身准备同父亲告别,就回国子监去, 她最后还想看看雪梨的国子监生活日常。   或者也是她自己的,正常该有的日常。   只是原身还未推门而入,就在门口听见了父亲的叹息声。   原身身形微顿, 但还是敲了敲门。   得了自家父亲应允后, 原身才是推门而入。   原身直接开门见山。   “方才青言在外面, 听到父亲有所叹息,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黎侯爷看了一眼风光霁月的原身,心情有几分沉重,但也没说话。   可原身聪明,眼珠微转, 之前见着自家父亲还未这样, 今日便成了这样,那可能便同昨日的天宁节有关。   天宁节, 就是圣上的生日, 在天宁节那日,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 功勋伯爵以及皇室宗亲,都要进宫面圣, 为皇上祝寿。   他们侯府, 自然是她爹顶上, 虽然不良于行, 但背在背上身上的爵位却是实打实的。   原身琢磨了下, 估摸着自家父亲是在天宁节上受了什么气。   她斟酌了下,开口道。   “父亲,不必太过在意旁人眼光。”   黎侯爷一接触黎青颜的目光,就知道她的想法,深感自己孩子的聪慧,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   但很快黎侯爷又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复杂道。   “有的人,你不得不去在意。”   “父亲,您是说……”   原身拧了拧眉头,但很快被黎侯爷打断,黎侯爷同原身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不可言说。   能被父亲如此小心慎重对待的人,不做他想,只得一人——   当今圣上。   原身下意识眉头越发皱紧。   即使未入朝堂,原身自小也耳濡目染,知其天家无情。   虽听父亲叙说往事,圣上曾一度十分器重他们黎家,势要将其黎家培养成圣上手中的一把刀。   可当刀不再锋利之时,等待他们的结局,就是永远束在刀鞘中。   不见天日,一片漆黑。   所以,昨日在天宁节上,父亲应该是有些心寒了。   因为圣上的无情吧。   原身虽然面上淡淡,心里却是有几分悲哀。   越发想振兴长平侯府的念头,在她心中深深驻扎。   即使圣上无情,随意丢弃手中之刀,但他们长平侯府,或是原身,却不甘心沦为弃子。   不只是为了重回辉煌,原身不想长平侯府或是自身一身所学,全无效用。   她知道的,她的祖父,她的父亲,都是极其有抱负之人。   可现在却因为被圣上放弃,一身所学再无法报效朝廷,只能在这偌大的宅院里,日复一日的叹息度日。   这样的日子,原身不想让她的父亲后半生都这么过下去。   而唯一的希望……   就在她身上。   一时,原身唇线微泯,感觉肩上的担子越发沉了沉。   而黎侯爷作为原身的父亲,一眼也看明白了原身的想法,他深深看了一眼原身道。   “颜颜,切勿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黎侯爷到底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快乐些。   如果能揪出当年背后害了他们儿子的势力,黎侯爷便准备找个由头让黎青颜恢复女身,另再过继一名其他宗族兄弟的孩子,承接世子位。   总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一辈子都这么过吧。   自打黎侯爷收了黎青颜的礼物后,他便一直在思考黎青颜的未来。   再三思索,有了这样的决定。   到底,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原身却轻轻摇了摇头,认真地看了一眼黎侯爷道。   “父亲,青言一定会让黎府恢复一等公的爵位。”   黎侯爷顿时有些哑然,怔怔在原地。   原身知道自家父亲是为她好,可她身为黎府世子,这一个身份,不只是她的,更是她哥哥的,如果她哥哥还在世,定也会希望长平侯府重获往日荣光。   所以,她一定要替她哥哥完成这个心愿,这样她才对得起她哥哥。   不过,原身也好似不愿同自己父亲多谈这个沉重的话题。   转而就岔开,故作好奇问父亲天宁节上的情况。   黎侯爷也顺着黎青颜的话,开讲了起来。   “天宁节倒是极其热闹,昨日是圣上大寿,外来使臣也有到来,歌舞奏乐,杂耍技艺,十分新奇。”   “今年,还有幸能看到太子真容,亦是不虚此行。”   说到这的时候,黎侯爷轻轻勾了勾唇,难得展露了一个笑颜。   “说起太子……”   黎侯爷声音顿了顿,轻轻看了一眼,眼前的黎青颜道。   “倒也真是难得。”   原身挑了挑眉道。   “父亲,为何难得?”   黎侯爷接着道。   “难得能看到容貌同你不相上下之人。”   原身虽对自身容貌不算看重,但也知道自己容貌的水准,听自家父亲这么一说,来了兴趣。   “比之白世子呢?”   在她看来,整个盛京,也就白景书的容貌能同她相提并论,而且,白景书是她喜欢的人,即使她不想喜欢,也无法否认,所以,在论及容貌之时,她总会下意识同自己喜欢的人比对。   黎侯爷想了想,很快给出了答案。   “白世子稍逊一筹。”   其实若论五官而言,三人相差的水准,真的只是极其细微的差别。   可三人的气质,又全然不同。   白景书,眼犯桃花,偏生一派冷漠,深深压住了满眼风流,成了另一种克制禁欲。   黎青颜,高岭之花,端得是矜贵尔雅,不同于白景书用冷漠盖住风流,黎青颜是从骨子里散发的冷意,冻得人打颤的同时,却甘之如饴地还想再靠近一点。   而太子……   黎侯爷有些不好形容。   太子并不同于白景书或是黎青颜,外露冷意,棱角分明,而是十分温和的面容,即使面带病气,也能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虽给人平易近人之感,却通身掩不住华贵气质。   这一分华贵气质,即使太子没有释放中冷意,也隔开了同旁人的距离。   所谓,真正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如若三人并行。   白景书像是一个冷傲贵公子,黎青颜像是一个自负名士。   而太子,则像一个平易近人的执棋人。   观之温和,实则敬畏。   因为,大局尽在他手。   很奇怪,黎侯爷便是有这样的感觉。   原身没见过太子,听黎侯爷如此说,倒是起了几分兴趣,留心了下,她记得雪梨好像对太子有些兴趣的,虽然不知道为何有兴趣,原身决定记下,回去同雪梨好好说道说道。   而说到太子,黎侯爷确实掩不住欣赏之意。   便同黎青颜多说了几句。   “这一回,圣上亦是大悦,对太子夸赞不已。”   “哦?怎么?”   “出在寿礼上。”   原来,这一回的寿礼,二皇子是找那精心的匠人,雕刻了“万寿瓶”送给圣上,而其他几个皇子亦然,皆是花了重金给圣上送寿礼。   偏太子不是,太子亲自手抄了一本《无量寿经》,更以病弱之体,去了南华寺,得大师加持供奉,送予圣上做寿礼。   礼虽轻,其背后的心意,却是几位皇子中最重的。   一下子得了圣上的欢心。   朝上众人皆是老狐狸,一瞧着圣上这幅模样,估摸着太子之位,确实稳当,除非太子遭逢不测,不然东宫之位,绝不会易主。   背后暗自还想站队其他皇子的大臣,自打天宁节过后,瞬间停住了想站队的手脚。   就眼下而看,太子的地位,确实稳如泰山。   所以,二皇子筹谋了许久的拉拢大计,还没弄出个苗头,就被掐灭了大半,这又让他一阵暗恨。   同时,经历了天宁节后,想同太子结亲的臣子也愈发多了起来。   ——   原身同自家父亲告别后,便回到了国子监。   她本是想体验一回正常的国子监生活。   谁料,却发生了意外。 第158章   此时,原身正站在自己所住院落门口。   准确来说, 是被堵在门口。   被提前回来的夏谦, 堵在门口。   夏谦本是想同黎青颜打招呼, 可在一接触黎青颜眼神时, 他眸中的欢喜瞬间淡了开去。   但面上还是淡笑道。   “第二回见了吧。”   一句话,便点出了自己认出了原身。   原身略挑了挑眉,可能没想到夏谦这么开门见山的直白。   夏谦嘴角的笑意不减,接着道。   “我能进去吗?”   原身想了想, 便让开了身子,让夏谦进了来。   而跟在夏谦身后的乌木和跟在原身身后的秋平,却互相对看了一眼, 有些捉摸不透刚刚自己主子之间的对话。   明明已经见了很多回了, 怎么说是第二回见呢?   不过, 这个疑问,两人到最后也没得答案,因为两人很统一地被关在了门外。   屋内只留下了夏谦和原身。   原身淡淡瞥了一眼夏谦,客套了句。   “喝点什么?”   “我让秋平去准备。”   夏谦还是那副笑容。   “不用那么客气。”   夏谦看了一旁装有热水的茶壶道。   “我喝白水就好。”   于是, 两人一人一杯白水, 脸上一人带笑, 一人一如以往冷漠, 各自静静品着。   空气中好似有片刻胶着的宁静。   静到彼此眼观鼻鼻观心。   面上谁都看不出什么情绪。   而内里如何想, 谁也不得而知。   好一会, 还是由原身先打破平静道。   “如果假笑得太累, 不妨顺遂内心。”   冷不丁就是落下一个重锤。   原身挑了挑眉, 无所畏惧地看向眼前的夏谦。   她可不是喜欢夏谦的雪梨,许是旁观者清,也许是眼前人故意为之。   反正,原身能感觉出来夏谦对她的防备。   这样的人,绝非是雪梨口中的单纯之辈。   果然,夏谦一点都不意外原身的发现,闻言,他脸上刚刚挂有的笑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生人勿近的气息,瞬间散发了出来。   让原身拿着热水杯的手,有略微的收紧。   过了一会,夏谦才道。   “不知世子爷可通药理?”   对着不同的人,夏谦连称呼都变了,但原身也乐得轻松,她也不愿同夏谦演出感情深厚的模样。   原身想了想,点点头道。   “略知一二。”   但也就只知一二,是为了防备被人投毒所学,并不算多精通。   夏谦接着道。   “那世子爷可知丁香和郁金的药理?”   原身虽有些疑惑夏谦突然同她说什么药理,但也点点头,回道。   “郁金,性寒,可行气化瘀,丁香,性温,可治反胃呃逆。”   “二者,皆为良药。”   夏谦听完,抬了抬眼皮道。   “世子爷果然懂得极多。”   “可世子爷是否知道,药理中有十九畏?”   “譬如,丁香莫与郁金见。”   话音一落,原身心头一咯噔,正好对上了夏谦似笑非笑的眼。   夏谦接着道。   “同为良药,却不适合放在一处,恐生害处。”   “世子爷该是知道,我是个大夫,虽该对草药一视同仁,我却偏爱这丁香。”   “所以,如若两药同处之一方,我定是会护着这丁香。”   “以命相护。”   淡淡四个字,却让原身心思彻底沉了下去。   原身听雪梨说过,夏谦相信了两人是两个人格并存的借口,可现在听夏谦这意思,他明显是知道,两人一体双魂的事。   而且,他还在同原身宣告会护雪梨周全的决心,警告之意十分明显。   原身这才明白,夏谦防备着她,是担心她危害雪梨。   一时,原身心里惊诧又复杂。   因她也不知,她和雪梨的未来如何走向,所以,她只能回应夏谦道。   “命运一说,皆由天定,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但我可以同你保证,我不会主动去伤害她。”   原身看人也算准确,至少她能看出夏谦十分在意雪梨,是不会伤害雪梨之人。   而由于原身欠着雪梨好些人情,也不想被旁人误会,所以,她适当提了一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而夏谦听完,微微看了她一眼。   好似在确认其中真意。   但没过多会,原身便感觉出夏谦对她的防备之意,一下子收拢,算是相信了她的话。   而这时,夏谦接着道。   “虽命运天定,可也有人定胜天之说,我既想护她,一定会倾尽全力。”   夏谦语气中的凝重认真,原身听得出来,她眼神忽然有些恍惚,想起了自己和白景书。   过了一会,原身侧过了头,脸上带有几分对自己的自嘲和对雪梨的羡慕。   如若,她现在感觉不出夏谦对雪梨的爱意。   她便担不起“盛京第一才子”的名头了。   从某些方面来看,她真的有些羡慕雪梨。   人这一生,难遇真心人。   她可真羡慕雪梨的好运。   不像她……   ——   所以,在之后同雪梨再次见面时,听到雪梨说,她同夏谦在一起后,原身脸上并没有多意外。   这样的真心人,如何不会想去珍惜呢。   一旁的黎青颜还在担心原身会生气,叽叽喳喳开始解释,还保证绝对不会用她的身体去做任何亲密举动。   不过,原身却没有黎青颜意外地那般厌恶抗拒。   只淡淡点了点头,并没有对这件事表示出什么不耐烦的情绪,这倒让黎青颜有些好奇。   当然,黎青颜现在还不知道,原身感受到了夏谦对她的真心,两人之间还有了一次深入的交谈,关于她。   当然除了感受到夏谦对雪梨的真心外,还另外有个原因,让原身没有太抗拒,但这另外个原因,却让原身有了一个更为不可思议的猜想。   冷不丁地,原身瞥了一眼雪梨的脖颈位置。   黎青颜瞧见原身看过来的眼神,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   “怎么了吗?”   原身眼神微滞,然后快速摇了摇头。   “无事。”   紧接着,原身便同黎青颜聊到了正事。   “雪梨,我先同你说说这回的结果,我约莫知道了明尘大师所言。”   “如若想解我二人现在之困境,恐需要完成我的心愿才行。”   原身在刚刚意识陷入昏迷时,再次感受到了第一回得偿所愿时的如释重负之感。   这便应证了原身先前所想。   黎青颜面露一喜。   “这好办,那你好好想想,回头给你一份你的愿望清单,我们便照着你的愿望一一实现即可。”   同时,黎青颜内心暗暗琢磨,难道她是原身的小天使吗?专门帮她实现愿望的那种?   所以,这一回穿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给原身实现愿望吗?   天马行空开脑洞的黎青颜正想着,耳边又听到原身说道。   “这倒是不急。”   “眼下我有一事琢磨不明。”   接着,原身便将自己父亲和祖父对白家完全不同的态度,同黎青颜说了。   黎青颜眨巴下眼,直接得出结论道。   “很明显,你们家有个萝卜!”   一句话,让原身差点没崩住,原身咳咳了两声,压下了嘴角的笑意道。   “可祖父有可能在说胡话。”   “你为何如此断定祖父所言为真?”   原身不确定就在这,因为祖父痴傻,所以她不知道该不该信祖父的话。   黎青颜却是十分笃定道。   “虽然祖…老侯爷,总是说一些惊人之语,但若是细察,老侯爷对于危险的察觉,亦不输于常人。”   “老侯爷只是认知停留在了幼童,并不是疯了。”   原身一听,觉得黎青颜说得也对,她仔细回忆了下当时祖父的表情,确实是十分防范。   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去防范的,即使祖父心智宛如幼童,一些深刻的记忆应该也是留在他脑海里的。   所以,祖父可能知道了一些父亲不知道的事。   原身正想着,黎青颜忽然“啊”了一声,然后道。   “你知道,你们家有暗道的事吗?”   原身摇摇头,表示不知。   黎青颜也是想起上回黎青峥和黎青烨偷听她和王掌院说话那事,就是被黎青堂误会那次,当时,黎青颜就觉奇怪,楼阁上,就她和王掌院两人,黎青峥和黎青烨又是从哪偷听到的,后来,她仔细去看了一下那楼阁,才发现那楼阁背后,竟然有一条隐秘的暗道。   黎青颜看过小说,知道一些大户人家,可能会留一些保命暗道。   所以,她当时也没太多想,可现在联想起原身所说的话,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她冥冥中有股直觉,这暗道或许同黎老侯爷嘴里的“萝卜”有关系。   不过,白家……   黎青颜看了一眼原身,先是将暗道的事同她说了,原身得出的结论同她一样。   然后,两人便说回到白家身上。   “如此看来,白家接近你确有目的。”   原身微微咬了咬下唇,有些艰难地点点头。   虽然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但事实摆在眼前,她还是很难受。   见原身这般模样,黎青颜觉得接下来的话,对原身而言,可能有些残忍,但为了解开这迷雾,有些事,必须要说开才行。   原身也见着黎青颜犹豫的模样,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平复,过了一会道。   “你是否想说,当年我哥哥的事,可能同白家有关系?”   因为只有白家出面,才能将所有痕迹擦的如此干净。   只是奇怪的是,为何白家的做法,从一开始的杀伐果断,变成了曲线救国?   但不论如何,黎青颜眨了眨眼,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可如若真是这样,原身和白景书,就真的……   黎青颜不敢深想,虽然原身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白景书对她只是利用。   可以黎青颜所知的白景书而言,她却觉得不像。   最后,黎青颜承诺于原身,出去之后,会抓紧调查当年她哥哥的死因。 第159章   可原身和黎府调查了那么多年,都没个结果。   也不是黎青颜一个人就能查的清楚明白的。   而这一回, 却也有些不一样, 至少, 黎青颜有怀疑目标。   所以, 她想从白家下手。   黎青颜这会正在往某处山头走去,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假意接近白景书,探听一些虚实, 但又有些犹豫,她不是很擅长做戏。   真怕她还没问出白景书,自己却先露出马脚来。   黎青颜想的头疼, 索性先把原身托付的事做了再说。   此时, 她正累得气喘吁吁登山中, 这一回,原身是想让她去帮她看看她哥哥。   也就是看看她哥哥的坟墓,拜祭一下。   以前原身一月便会来看一次,便是能同她哥哥说说话, 也能稍稍慰藉原身的心。   黎青颜记忆中有这么一回事, 但她没照着原身的行为来做, 是因为她有些怕鬼。   以前无神论者的黎青颜, 经历了穿书这样神奇的事, 再无神论, 也信世间有鬼一说。   如若不信, 那在这个世界都没有她自己的身体的黎青颜又算什么?   黎青颜应允了原身, 自然便会做到。   没过多会,她便来到了属于黎府的墓地,古代的墓地还是划分的十分明确的,好比这一个山头,全都归黎府所有,虽然黎府已经落魄成三等侯府,也还是拥有一个山头的墓地。   黎青颜的哥哥,真正的黎青言便在这其中某个坟墓里。   黎青颜沿着墓碑上的名字,一个个瞧过去,很快便找着了写着“黎青颜”三个大字的墓碑。   一时,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黎青颜给“黎青颜”上坟。   莫名有种拜祭自己的感觉。   冷不丁的一股冷风吹来,让黎青颜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黎青颜依着原身的话,给原身的哥哥,带了他生前爱吃的东西,置于其坟头前。   她嘴上不能说,心里却默默念叨了下,希望原身的哥哥在天保佑,能让她快点找到杀害他的幕后真凶。   只是一边念叨,黎青颜眼神略微有些下移,在原身哥哥的坟头前停留了一下,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眼里划过几分奇怪。   紧接着,她同身后拿着装有纸钱盒的秋平道。   “秋平,这附近可有能住宿之地?”   秋平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黎青颜的意思。   隔了一会,才恍然道。   “有是有的,世子爷可是今晚想在这里休息?”   黎青颜点点头,但又稍稍补了句。   “不只是今晚。”   因着国子监已近期末,黎青颜考完试后,便有了一段很长时间的空闲。   所以,她便在秋平所指的地方,住了下来。   那个地方是离黎府墓地约莫一刻钟距离的小院子,平时是供守山人休息所用。   黎青颜既然要住下,守山人住进了柴房,把最好的房屋提供给黎青颜住。   不过,即使是这样,这个房屋依旧同黎府的房屋天差地别。   秋平先前给黎青颜铺垫细软的时候,差点没被房屋里的霉味给熏着,时不时就提醒着黎青颜赶紧回去,但黎青颜左耳进,右耳出的,反正就是没听进去。   不但如此,黎青颜大半夜还不待在房屋里。   此时,黎青颜加厚了几件衣服,正准备外出。   身后的秋平,手里提着油灯,面上露出几分胆怯道。   “世子爷,咱真的要去吗?”   黎青颜很是坚定地点点头。   然后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秋平道。   “你若是害怕……”   秋平快速点点头。   “害怕,小的害怕。”   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可谁料,黎青颜话锋一转,眯了眯眼道。   “你若是害怕,还是得去。”   开玩笑,大晚上若是自己一个人去墓地,她也打腿颤,死活她都得拉个人壮胆。   怕鬼的黎青颜,就这么拖着另外一个比黎青颜还怕鬼的秋平。   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就朝着墓地而去。   当然,雄赳赳气昂昂是想象画面。   事实上——   黎青颜拢了拢脖颈的狐裘,抓着前头秋平的袖口,喉头微动,半眯着眼,手指有些发颤道。   “到了吗?”   前头的秋平比黎青颜还哆嗦的厉害,手里提着的油灯晃个不停,本来夜色骇人,这忽闪忽闪的油灯,越发加剧了两人的恐惧。   然后,秋平抖着的小脑袋晃得极快道。   “没…没。”   “那个…世子爷,是不是该你走前面了?”   原来,秋平和黎青颜约好,这一刻钟的路程,两人一人领半刻钟,黎青颜先前已经领了半刻钟了,可没想到,两人走得墨迹,愣是将这一刻钟的路程,走了快两刻钟,现在又该黎青颜领路了。   黎青颜从秋平身后探出了头,虽害怕,但到底同秋平承诺,她也不好违背,所以,拿过了秋平手里的油灯。   而秋平把油灯递给黎青颜后,迅速就朝黎青颜身后跑去,半点不带犹豫的。   胆小主仆二人组的表现,让身后跟着保护两人的乌木和夏谦,同时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不过,这般胆小,却依旧半夜寻摸上墓地,这让夏谦微微拧了拧眉。   不知,阿颜打得是什么主意。   ——   好不容易,黎青颜跟秋平总算摸到了墓地的边缘地带,距离黎青颜哥哥的坟墓又近了一步。   可就在这时,黎青颜却忽地灭掉了油灯。   若不是黎青颜早先捂住了秋平的嘴,恐怕秋平就要开始表演尖叫了。   灭掉灯光后,黎青颜拖着秋平,便藏身在一颗大树后,天色漆黑,树干粗壮,很好地遮住了黎青颜和秋平的身形。   接着,黎青颜便探头朝黎青颜哥哥坟墓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就是大半夜,只是天将亮时,秋平都靠在树上快睡着了,也不知自家主子看一晚上坟墓是几个意思。   其后,等到守山人过来,黎青颜和秋平,避开守山人,悄咪咪又原路返回。   这一晚上,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除了黎青颜本人,秋平以及跟着保护黎青颜的乌木和夏谦,均是不知黎青颜在打什么主意。   之后几晚,黎青颜皆是如此行为,虽然哆哆嗦嗦,十分害怕,但坚持每晚都去原身哥哥的坟头看看,只是,众人并不知道她为何如此。   直至一晚,黎青颜依旧像前几夜那样灭灯在坟头旁边张望时,忽然原身哥哥坟墓旁边冒出一鬼祟身影,是突然冒出来的,如果不是黎青颜早有所料,恐是吓得不清。   黎青颜仔细分辨那人的身影,同一旁完全在状况外的秋平,使了个眼色,然后,便悄悄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黎青颜悄悄向那人靠近,同时,秋平怀着惴惴不安的心也悄悄向那人靠近。   如果不是世子爷吩咐,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大晚上做出这样的行为。   不过,秋平因为是第一回这么做,所以,动作还是不够小心,冷不丁就碰到了一块石头,出了声。   一下子就引起了前头那人的注意。   黎青颜眉眼一紧,赶紧上前准备抓住那人,谁料那人身子一僵,“嗖”地一声就陷入在地里,再不复踪影。   黎青颜顿时跺了跺脚,眼神充满了懊恼。   一旁坏了事的秋平,则有些呆滞地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后,赶紧朝着黎青颜方向而去。   “世子爷,是小的不好,坏了世子爷的事,请惩罚小的。”   事实上,刚刚黎青颜同秋平打了暗号,示意两人一左一右,包抄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身影。   秋平这才明白,世子爷这么些天,是在蹲谁。   虽然不知道世子爷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存在的,但首先,是先帮着世子爷抓住这人。   谁料,她自己坏了事。   秋平忐忑不安极了,小脸皱巴巴一团。   不过,黎青颜还算明白事理,知道怪罪秋平也没用,而且她刚刚看了那人的速度,即使秋平没有出声,以她俩这种粗糙的包抄方式,应该也抓不住这人。   再者,这回已经打草惊蛇,想在抓住这人就难了。   一时,黎青颜眉头紧锁。   可就在黎青颜深思之时,忽然一声“诶哟”在两人身后响起。   黎青颜回头,正好看到刚刚她盯了许久的那个背影,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与此同时,身上被绳子绑的结结实实,绳子的另一头,却牵在一个人的手上。   看到那个人,黎青颜眼神瞬间微亮!   银质面具脸!   莫名其妙帮助她的人。   只是,黎青颜刚准备同那人打招呼,就见银质面具脸身后,又走出来一人,同样亦是银质面具脸,却同前头牵着绳索那人有着迥然不同的气质。   前头的身形有些眼熟,黎青颜琢磨着应该是上回在悬崖边上救她的人。   上回,她原以为,前头牵绳这人是幕后帮她的人。   可不知怎的,这回后头那人一出,黎青颜心头莫名有个直觉,后面那人才是真正幕后帮助她的人。   被绳索捆绑那人又痛呼了一声,拉回了黎青颜的注意。   她赶紧上前几步,想看看这抓得是何许人也。   事实上,黎青颜先前给原身哥哥上坟时,发现原身哥哥坟前的泥土有新翻的迹象。   这就很奇怪了。   这偌大的山头,虽然都是归属于黎府的墓地,但除了真正的扫墓之日,平素只有几个守山人守着。   守山人只负责检查入山出山之人的身份,并不负责翻新坟墓。   而原身虽然会来看哥哥,但也不可能给哥哥翻新坟墓。   而且,黎青颜瞧着这新翻的泥土,也不像翻新坟墓的样,倒是很像她看过的某类盗墓小说里的类似“遁地”的技术。   黎青颜一开始想着,难道还有人来盗原身哥哥的墓?   可仔细一瞧,却发现新翻的泥土只有那一圈痕迹,坟头的其他地方保存得极好,一点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黎青颜这才觉得事情蹊跷了。   因为白日有守山人巡山,如若真有人前来,也该是半夜。   于是,便有了先前夜夜蹲守原身哥哥坟墓的情况。   思绪划过,黎青颜眼神落在了被捆得扎实的那人身上,正正好对上那人的脸。   很平凡的五官,落在人堆里绝对不会看第二眼,如果不是黎青颜有意留意,可能看之即忘。   而且,她确定从没见过此人。   所以,这人是怎么认识原身哥哥的呢?   黎青颜正想着,耳边却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黎世子莫要靠此人太近,此人所学遁地之术,稍有不慎,便可逃脱,且让我这属下先看着。”   出声的人,就是后来的那个银质面具脸。   黎青颜心道一声果然。   果然,这人才是幕后真正帮她的人。   黎青颜眼神从被绑之人,移动到了后面那张银质面具脸上。   微微抿了抿唇,好一会,黎青颜才郑重地像戴着银质面具的夏谦拱了拱手道。   “谢谢。”   谢谢好几回的帮忙,也谢谢这回帮她抓住了这人。   黎青颜其实对银质面具脸的身份也很好奇,但眼下,被捆着的这人才是要紧。   所以,黎青颜看了一眼被绑的不能动弹的不知名人物道。   “你是谁?为何鬼鬼祟祟出现在我妹妹的坟前?”   那人一听,眼眸闪了闪,但就是不说话也不回话。   黎青颜缺乏拷问人的经验,又问了几句别的,那人均是不答。   一时,黎青颜眉眼染上几分着急。   一旁的夏谦见状,主动上前道。   “黎世子,不若我帮你问问。”   黎青颜想了想点点头,试试也没啥。   “黎世子想问什么?”   夏谦佯装同黎青颜不熟,言语间都是客客气气的。   黎青颜不疑有他,回道。   “就问问他究竟是谁?为何拜祭我妹妹?”   是了,先前黎青颜虽然没能抓住这人,但看清了这人的动作,他在拜祭原身的哥哥。   夏谦点点头。   “行,包在我身上。”   但被捆着的那人,却是轻轻撇了撇嘴。   他不想说,换成谁来问,他都不会说的。   夏谦让黎青颜先去一旁休息,他单独审问这人。   因着银质面具脸救过黎青颜好几回,她也暂时相信了他,给夏谦和那人留出了空间。   起初夏谦也是像黎青颜那般问着,但那人还是不答。   夏谦见状,略微挑了挑眉道。   “我给你十息时间思考,十息之后,你若不老实交代,多一息,我就砍断你一根手指。”   冷冷的声音在那人耳边响起。   好似配合一般,乌木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匕首,泛着寒光的刀刃,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森然骇人。   吓得被捆绑那人不自己咽了咽口水。   但一开始那人还很硬气,直至十息过后,乌木眼都不眨地准备砍下他左脚大拇指时,他一下子软了脚,惊恐道。   “别…别砍!我说我说!”   夏谦这才微微眯了眯眼,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另一边,在一旁大树下候着的黎青颜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着,朝着被绑着的那人方向看去。   心头担心,不知道有没有问出来。   秋平则是一晚上都处于恍惚惊恐的状态。   她越发觉得跟在世子爷身边,惊险刺激极了。   好在秋平承受能力强,没过多会,便是自我消化了一番,同一旁脸上有些焦急的黎青颜道。   “世子爷,为何对此人这般在意执着?”   黎青颜来回走的脚步微顿,也没有看秋平,转而看了一眼原身哥哥的坟头。   然后道。   “此人,或许是个关键。”   一个解开当年之谜的关键。   ——   过了一会,戴着银质面具脸的夏谦便让乌木领着那人朝着黎青颜走去。   也不知怎的,再见这人,他神色一片惨白,像是经历多么恐怖的事。   黎青颜还不知道,刚刚此人被审问,完全是刀贴着手指,一字一句逼出来的,他没尿裤子都算好的了。   黎青颜上前两步,有些着急道。   “如何?”   夏谦看了一眼黎青颜身后的秋平,然后同一旁的乌木道。   “黑鹰,好生照顾一下这位小厮。”   说完,又同黎青颜道。   “黎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黎青颜本是有些犹豫,但又着急知道结果,想到双方的武力差值,若是眼前之人想对她下手,早就对她下手了,遂点了点头。   夏谦也没往太远处引,就近找了个亮堂的地儿。   他知道他的阿颜,怕黑怕鬼又胆小。   虽然眼下,他不能同她相认,但能照顾的地方,他也会细心照顾着。   不过,着急想知道结果的黎青颜没注意就是了。   待只剩两人的时候,黎青颜又问了一遍。   “结果如何?”   夏谦只说了一句。   “此人姓孙。”   黎青颜眨巴下眼。   “孙?”   “然后呢?”   夏谦没直接回答,又道。   “你可好好想想这个姓氏。”   经夏谦这么一提醒,黎青颜开始陷入了回忆,准确地说是在查找原身的记忆。   没过多会,黎青颜眉眼一滞。   猛然抬头,讶异地看了夏谦一眼。   夏谦一瞧黎青颜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明白了。   孙?   当年死于那场大火的下人,就是那个下人,打落了油灯,致使发生大火,使得原身哥哥死亡。   那个下人,姓孙。   黎青颜仔细回忆了下当年那个孙姓下人的面容年纪。   再对比了下刚刚的那人。   有些怀疑地开口道。   “是那个下人的儿子?”   不过,她刚一说完,又察觉银质面具脸,好像不知道当年火灾的事。   可谁料,黎青颜一问完,银质面具脸果断地点点头。   显然,这场火灾,他也调查了。   一时,黎青颜面上闪过几分惊讶。   这个银质面具脸,好像对她,对他们长平侯府很是关注,虽然是帮他们的,但无缘无故的好意,也是很值得怀疑。   冷不丁,黎青颜微微后退,眼神戒备着银质面具脸。   戴着银质面具的夏谦,心头有些好笑。   一方面有些欣慰黎青颜的警戒和危机防范,一方面又不爽黎青颜防范他。   很是矛盾的情绪。   看来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取得阿颜的信任才行。   果然,下一刻,黎青颜便是问道。   “你又为何如此帮我?”   面具之下的夏谦,一脸正经地回道。   “不是帮你,是帮你们长平侯府。”   “我如何信你?”   对方好似早就知道黎青颜有此一问,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白中带青的半块玉珏,然后,同黎青颜道。   “这是当年你祖父赠与我的,你祖父于我有恩,所以,我才会对你出手相助。”   “如若不信,你大可将这半块玉珏带回,同你祖父身上的半块比对。”   事实上,夏谦没说假话,这半块玉珏,还真是当年黎青颜祖父给他的,而且,在夏谦看来,黎青颜祖父确实是对他有恩。   黎青颜眼神还是存疑,虽然对方好似毫不作假,但她祖父已然痴傻,这等同于没有对证。   谁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对方也仿佛一眼看出了黎青颜的疑虑,接着道。   “这半块玉珏的事,你父亲也该知道,或许不知道赠与何人,但知道是你祖父主动赠与出去的。”   “你大可回去问问。”   “再者,我可是帮你一次二次,至今为止,都可没害过你。”   “你凭着良心想想呢。”   黎青颜仔细思考了下,确实是银质面具脸说得这个理,他要真想害她,这中间都不知道能害她多少回了。   不过,她还是谨慎地将银质面具脸递过来的玉珏收好,准备回去好生问问。   多方防范,总是没错的。   瞧着黎青颜像个小仓鼠护食的模样,将那半块玉珏小心包在汗巾里,还叠的方方正正,一方面是要为了验证他的身份,一方面好似又怕毁坏他的东西。   夏谦藏在面具下的脸,轻轻勾了勾唇。   阿颜,好可爱。   ——   算是暂时相信银质面具脸的黎青颜,便接着刚刚的话题说了下去。   她脸上划过几丝奇怪。   因为知道眼前的人调查过这件事了,便道。   “那个……”   黎青颜忽然想到,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的人,又顺嘴问了一句,怎么称呼。   眼前的人顿了顿,过了一会道。   “您唤我阿七就好。”   阿七?   黎青颜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知道这肯定不是个真名,但也记下,决定回去和这玉珏一块对对身份。   “那个阿七,你调查过,应该知道当年姓孙的下人,除了一个老母亲外,没有任何家眷,此人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儿子?”   事实上,当年的痕迹真的擦的干干净净,如若姓孙的下人有亲人,恐怕早已惨遭灭口。   原本,夏谦也是调查到这里,线索便断了,查不下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不对……   夏谦抬了抬眼皮,看了黎青颜一眼。   心里莫名有些骄傲。   是他的阿颜运气好。   黎青颜还不知道,夏谦暗自又是对她吹了一顿彩虹屁。   只奇怪地看了银质面具脸一眼,这人怎么莫名盯着她看,还老半天不说话呢?   好在,夏谦只痴迷了一会对黎青颜的每日吹捧,赶紧拉回注意说正事。   “表面看确实如此。”   “实际呢?”   “实际,这位孙姓下人,着实有些不老实。”   事实上,这个孙姓下人表面上看确实是一个孤家寡人,但实际上,他背地里却勾搭了隔壁邻居的妻,还把邻居家那位妇人的肚子搞大,生了个儿子,不过,是记在了隔壁邻居的名下,隔壁邻居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竟然不是亲儿子。   孙姓下人嗜赌,欠了一屁股债,当时有人花钱买通了孙姓下人害黎青言和黎青颜。   孙姓下人想着横竖一死,留着钱还能给自己的老母亲和姘头儿子。   所以,在他得了钱后,便将钱一分为二,一半给老母亲送了去,另一半给姘头送了去。   然后,毅然赴死。   这些,都是从孙大郎,也就是被捆着的那人嘴里打听出来的。   原来他亲爹嘴碎,得了钱后,便把来龙去脉同他娘和他说了。   孙姓下人死后,他老母亲当然也被灭口,只有表面上看着没有关系的姘头和儿子躲过了一劫。   但姘头和儿子也日日害怕,他们知道隔壁一家是因为什么原因死的。   怀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姘头郁郁而终,只留了个儿子。   这儿子后来自己闯荡江湖,将孙姓下人留的钱全部败光后,认识了一位盗墓者,学了一身盗墓本事。   可盗墓一途,玄而又玄。   孙大郎身上就总发生一些不好的事,后来经高人指点,才发现是他爹欠了一身血煞之债,报应在他身上了。   他这才想起幼时听到的事,高人同他说,让他月月去祭拜因为他爹而死的那人,待足足祭拜满三年,便可化解这血煞之债。   孙大郎学得是盗墓,本就极其信这些东西,所以,还真听了高人的话,虽然黎府的墓地有守山人,但他也有一身盗墓的本事。   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在这里祭拜了黎青言,两年之多。   瞒过了所有的耳目。   这一回,本来是最后一次,谁料,竟被穿书过来的黎青颜察觉,逮了正着。   可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黎青颜听完夏谦的讲述,很是庆幸自己多留心了一下,然后,她眉眼闪过几分着急,问道了正事上。   “可有问出幕后主使是谁?”   夏谦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黎青颜脸上划过一丝惊喜。   赶忙追问道。   “是谁?”   戴着银质面具脸的夏谦这回却迟疑了下,抬眼看了下黎青颜。   是在看“黎青颜”这幅躯壳。   然后,一字一句道。   “是白家。”   ——   白家,一直都是在黎青颜和原身的猜测范围之内。   可当耳边真正证实时,黎青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而且,她心情十分复杂。   难道,真的如原身所想,白家害死了她的哥哥,又让白景书假意接近她,利用她,欺骗她。   原身的爱情,友情,都是假的。   她喜欢的人,还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   黎青颜不知道下回同原身见面时,该怎么开口同她说这些事。 第160章   黎青颜又多问了几句,彻底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其实, 孙姓下人定然是不知道白家的身份的, 只他留了个心眼, 担心对方是个骗子,所以,非得见到对方管事的, 才同意这个差事。   结果, 见到的是白家的管家时, 吓得孙姓下人冷不丁心头一颤, 知道自己不能再知道太多, 就怕老母亲没了性命。   虽然, 老母亲还是没了性命。   黎青颜此时已经从初时的惊讶复杂中抽离了出来,慢慢冷静下来。   然后, 她始终觉得哪哪有点不对劲。   这不对劲在于, 白家突变的态度。   明明是主杀, 为何后面改变了策略?让白景书接近原身?   可眼下的线索, 也没办法让黎青颜想明白, 索性黎青颜先暂时搁置。   但可惜的是,虽然问出了幕后真凶, 却不知道内应是谁。   也就说,并不知道白家杀了黎府世子后,会扶持哪一家的宗族势力上位。   而且, 白家为何要杀掉侯府世子呢?   仅仅是简单地换成自己能掌控的人吗?   而且, 白家想图谋的黎家的“萝卜”, 究竟是何物?!   好些问题,一下子充斥住了黎青颜的脑海,明明已经解决了最大的谜团,却仿佛又陷入了更深的泥沼。   关键她还不能去问。   仅凭一个孙大郎,根本扳不倒白家。   只能说,让黎青颜确定这背后的势力是哪方,好生防范戒备,存续实力,逮着机会,给予痛击。   那一夜过后,孙大郎被银质面具脸带走,说是替黎青颜看管,如若有需要,便可吹一声口哨,他的人立马赶到。   同时,给了黎青颜一个银制哨子。   听到“立马赶到”四个字,黎青颜面色下意识一凝,有些不满地挑了挑眉道。   “你监视我?”   银质面具脸一脸坦然。   “我是保护你。”   “不然,你想想你死多少回了。”   这么一说,黎青颜有些无法反驳,但心里还是因为被人监视,很有几分不自在。   然后,又听见银质面具脸补充道。   “你放心,他们平素离你远远的,不会随意窥伺你的生活,只是为了护你周全。”   “不该看的,亦不会看。”   “你又如何而知?”   黎青颜明摆着不相信。   “你若不信,我便撤去这些人。”   “可你想好了,你周遭要再遇危险,可就没人能及时救你了。”   黎青颜眉宇间纠结了下,最后为生命安全妥协。   不过,黎青颜也奇怪地看了一眼银质面具脸。   虽然此人面容,声音都不熟悉,但这人总给她一股十分熟悉的感觉。   好像两人关系十分亲近一般,这倒让黎青颜觉得有些奇怪。   ——   黎青颜知道当年火灾的真相后,本是纠结该如何同原身开口,但很快她就被另外一件事占据了思考能力。   烟雨先生决定带黎青颜游学江南一个月。   烟雨先生确实是一个负责任的老师,这负责任从理论体现到实践。   趁着国子监的假期,烟雨先生决定带黎青颜去江南开阔眼界。   对于烟雨先生的盛情邀约,黎青颜当然不会拒绝,况且这次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   再者,她也被最近这些令人头疼的事,搅得心绪烦闷,确实想出去散散心。   同行的还有白景书,季斐,文山鸣,靳离等人。   而夏谦因为需要提前回家,先行了一步。   这让黎青颜有些郁闷,想同行的人见不着,不想同行的人扎堆见。   不过想着,到了江南就能见着夏谦了,这倒让黎青颜多了几分期待,想加快行程。   可既然浩浩荡荡这么多人出行,行程也不是你想加快,就能加快的。   ——   烟雨先生虽然喜爱一切从简,但跟着他来的这群人,除了靳离没什么背景,其他皆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该有的行头还是有的。   但因为跟着烟雨先生,所以已经精简得很少很少了。   像黎青颜只带了秋平一个人。   而且她还得经常替烟雨先生鞍前马后,路上也算忙碌地充实。   好在,虽然忙碌,却乐得清静。   这一路上,白景书没找她,靳相君没找她,让她好像有些不认识两人了一般。   黎青颜尚且不知,白景书是怕看到黎青颜眼中的厌恶,所以决心好好调查白家的事,没调查清楚之前,他不好意思打扰黎青颜,而靳相君,自从上回受了刺激,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劲儿。   她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笑得灿烂的黎青颜,心尖尖抽疼的厉害。   指甲无意识地嵌入掌心,嵌出一道道红印。   怎么会?!   她爱的人!怎么会放着她不喜欢,去喜欢一个男人!?   她怎么会输给一个男人?!   靳相君根本就缓不过来,心头的怨念一日比一日高,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定是夏谦那个水性杨花的男人勾引了她的青言。   青言只是一时陷入迷瘴,很快就会清醒过来。   一时,靳相君眸中划过几分杀意和狠厉。   她一定会帮助青言快速清醒过来。   ——   靳相君暗自筹谋着让黎青颜清醒的计划,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忽然出现,打断了靳相君的计划。   今日,一行人还是照着原定计划,朝着江南行进着。   中间,烟雨先生还出了轮即兴考题,考验大家的水准。   这种娱乐局,黎青颜一向不较真,也就随意说了几句,而靳相君却是一直在争表现。   所以,她表现的最好。   靳相君正被烟雨先生夸着,忽然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道。   “这不是烟雨先生吗?”   听到这个声音,靳相君脸色有些难看。   而烟雨先生此时已经讶异起身。   同来人道。   “见过二皇子。”   是了,来人正是二皇子,还是同靳相君正闹别扭的二皇子。   上一回,靳相君的不辞而别,真真是伤了二皇子的心。   再加上靳相君一直没缓过来劲儿,两人已经冷战了好一段时日了。   这回,二皇子没忍住主动跟上来,也是为了给二人一个台阶下。   这不,二皇子同一行人打过招呼后,虽然看到黎青颜有明显的愣怔和微微不爽,但很快眼神就黏在了靳相君身上。 第161章   恰好靳相君这回转过了头,同二皇子打了个正面, 但她很快又低下了头, 佯装同二皇子不熟的样子。   这要换成旁人, 二皇子早就气急了眼。   可他偏偏就喜欢靳相君,也吃他这一套。   于是,他便同烟雨先生道。   “方才听先生好似在夸赞哪位?”   烟雨先生捋了捋胡子道。   “确有此事。”   说完就看了一眼一旁的靳相君, 同二皇子道。   “正是靳离。”   话音一落, 烟雨先生顺手招呼靳相君过来道。   “过来见过二皇子。”   因为是烟雨先生招呼, 靳相君再不情愿, 也得去。   她同二皇子打完招呼后, 便退到一旁, 眼观鼻鼻观心,不是很想同二皇子多说话。   而且, 靳相君现在十分厌烦二皇子的到来。   因她本身想去接近黎青颜, 二皇子一来, 她反而不好接近了。   果然, 二皇子哪能允许靳相君远离他。   同烟雨先生道。   “既能被烟雨先生所夸, 自然是个不错的监生,我的伴读恰巧这回没来, 可否同烟雨先生借这位学生一用。”   原来,刚刚几人说话间,二皇子已向大家表明了来意, 他此行亦是要去江南。   正好可以顺路。   方才的意思, 是想让靳相君给他当临时伴读, 两人好共乘一辆马车。   这样的好机会,是个人都无法拒绝。   虽然,靳相君想拒绝,但她现在靳离的身份,却让她无法拒绝,最后,她只得面色微沉地跟着二皇子上了马车。   只是,众人顺着二皇子的方向瞧过去,却发现二皇子的马车后面,还有一辆马车。   看其装饰,比之二皇子马车的招摇,要低调很多。   可若是细看,却能发现那是低调的奢华。   黎青颜就是属于细看的那一派。   刚刚二皇子来把靳相君领走时,黎青颜只差没放烟花庆祝了。   她先前还说,靳相君没来找她,甚好甚好。   可过没两天,靳相君看她的眼神,黎青颜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至于究竟哪里不对劲,她说不上来。   反正就是瘆得慌。   所以,她能远离当然尽量远离些。   眼下,她本事看二皇子,却冷不丁看到了二皇子身后的马车,瞧着装饰,脸上有些疑惑。   谁会跟二皇子同行?   黎青颜瞧着了,大家自然也瞧见了。   烟雨先生眼里有几分诧异,上前了几步,同后一辆马车前的穿着下人服饰,但明显举止阴柔的下人说了几句。   紧接着,烟雨先生面上有些恍然,便回到了大家所在的位置。   监生们不知情况,只得一脸好奇地盯着烟雨先生。   烟雨先生则淡笑地摇了摇头道。   “是个贵人,大家仔细说话便是。”   而在烟雨先生说出口“贵人”二字时,黎青颜和白景书脸上同时划过一丝恍然。   白景书紧接着也上前去找了那位太监。   但太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白景书便失望而归。   也是白景书的行为,更进一步印证了黎青颜的想法。   黎青颜一下子激动了。   太子!   一定是太子!   那辆马车里,一定坐的是太子!   她书中的偶像!   ——   自打这个认知划过黎青颜脑海后,她的眼神就再没离开过疑似太子所在的马车。   先前原身曾同她讲过的,见过太子真容的黎侯爷,可是说了太子同黎青颜的长相,不相上下。   而且,不同于黎青颜自己学的是现代所学,太子身处古代,可很有些思想见解,具有超前的眼光和智慧。   虽然那是作者赋予的,但这样一个人物,确实是打动了黎青颜的心。   如今,能有机会得见太子,黎青颜可不激动坏了。   不过,她刚刚也看得分明,就连曾为太子伴读的白景书想去求见太子,都被拒之门外。   估计面都没见过的黎青颜,还是小小三等侯府的世子,很难见到太子了。   但黎青颜并没有放弃,转而跟同乘一辆马车的烟雨先生道。   “先生,您同太子相熟吗?”   烟雨先生挑了挑眉,不意外黎青颜有此一问。   只是,有些好奇,黎青颜会对太子这般上心。   明明,黎青颜不知道……   不过,烟雨先生面上还是淡淡。   “只见过几面而已。”   黎青颜的兴趣并没有因为烟雨先生的话减弱,反而愈发兴致勃勃道。   “那在您看来,太子是一个怎样的人?”   烟雨先生随口道。   “自是龙姿凤采,非等闲人可比。”   黎青颜却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再具体些呢?”   烟雨先生挑了挑眉,知道黎青颜真有了兴趣,倒是好整以暇,没先回答黎青颜的问题,转而问黎青颜道。   “你且先说说,你又为何如此关注太子呢?”   黎青颜耳根轻轻爬上一点红意,但又很快被她压了回去,故作淡定道。   “传闻,太子有惊世容颜,我就琢磨着是怎么个惊世法。”   “再者,总有人拿我同太子的容貌相提并论,我当然比不得太子,只是有些好奇,好奇太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言语遮掩,黎青颜的话倒是比平时多了很多。   不过,好在烟雨先生虽觉黎青颜有点奇怪,但也不可能知道黎青颜真实的想法,是把太子当做了偶像,想了解偶像的一切。   烟雨先生想了想道。   “你这话,在我跟前问问也便罢了。”   “出去,可切勿多问。”   “太子可不是寻常人能随意议论的。”   烟雨先生提醒着黎青颜。   黎青颜这才发现,自己一激动,竟然有些失言了,好在烟雨先生并没有多想。   见黎青颜脸上瞬间谨慎了些后,才继续同她道。   “太子此人,容颜我且不说,所谓各花入各眼,哪能论出个一二三。”   “好比是你,虽是盛京第一美男,可也不能保证是个姑娘都会心悦于你吧。”   黎青颜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烟雨先生接着道。   “不过太子其人,确实有趣。”   黎青颜眼神忽亮。   “怎么个有趣法?”   烟雨先生看了一眼黎青颜,也没细说,只笑了笑道。   “好比,他十分喜欢戏。”   黎青颜不太明白,戏?   原书中没说太子喜欢看戏呢。   不过,这话出于烟雨先生的口中,黎青颜自然是信的,她又问了句,太子喜欢看什么戏。   想跟偶像达成同步水准。   烟雨先生这回笑笑没说话。   而黎青颜未曾注意,烟雨先生只说了“戏”一个字。   没说是看戏,听戏,还是——   演戏。   ——   黎青颜原以为此行怎么也能找着机会,看一眼太子,可谁料,几人一路抵达江南,她都没能见到太子一面。   遮蔽功夫倒是严实的紧,让黎青颜好一阵气闷。   而且,太子和二皇子一到杭州,就同烟雨先生几人分道扬镳,去了皇室在杭州的别院,更不给黎青颜机会。   黎青颜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她有些许不开心。   不过好在,她马上就能见到夏谦了,这倒是令人开心的一件事。   烟雨先生于杭州有旧友,所以决定先去拜访一番,过几日再行开坛讲学。   所以,这几日也是黎青颜等人的自由活动时间。   黎青颜拒绝了爱热闹的季斐,攒的杭州一日游,风风火火就往夏家赶去。   夏家在杭州,以至于整个江南都是极其有名望的诗礼大家。   所以,黎青颜沿街随意打听,很快便找到了夏家的位置。   第一次来到夏家拜访,黎青颜自然规规矩矩,极为正式地递上了自己的拜帖,做到礼数周全。   过了一会,便有一个下人模样的人引着黎青颜往主院而去。   黎青颜原以为能一下子见到夏谦,谁料,一进门便见到了面容和善的一位美须大叔,同夏谦长得有几分相似。   果然,两人一番客气寒暄,黎青颜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是夏谦的父亲。   冷不丁地,黎青颜心头泛起了几分紧张。   虽然不是刻意为之,但她总有几分见家长的感觉。   而且,她也总觉得夏谦父亲看她的眼神,像是打量和审视。   黎青颜心头一跳,莫不是夏谦已经同他父亲说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不能,此事牵扯甚广,她相信夏谦,不可能同第三个人说。   所以,夏谦父亲为何用这种眼神打量她呢?   黎青颜心里犯起了嘀咕。   而夏谦父亲这时忽然道。   “谦儿今日一早便去附近的山头采草药去了,估摸着还有一会才得回来。”   “黎世子若不嫌弃,老夫陪你说说话。”   黎青颜哪敢嫌弃,笑着应承下来。   “伯父哪里的话,也是我突然造访,有些许打扰,实是晚辈考虑欠佳。”   如此谦逊有礼的态度,让夏谦父亲越发满意。   只是这满意的方向,有点不对。   他余光下意识撇了撇,藏在屏风后面忍不住探头的大女儿,再看看眼前一表人才的黎青颜。   心头很是高兴地点了点头。   般配,实在是般配。 第162章   夏谦父亲心头有些纳闷, 这么优秀的才俊, 他怎么从未听夏谦提起过。   要是早知道, 他可不得早早就参谋上月姐儿的婚事。   月姐儿就是夏谦的亲姐姐, 夏子月。   因为眼光过高, 家里也惯常宠着她,一下子便拖过了适嫁之龄, 因为家中宠爱, 这江南有名的才俊,夏子月基本都见过了一遍。   当然,是偷偷地见。   但总挑不上她合心意的。   夏子月爱读书, 也爱读话本,最羡慕话本里那两情相悦的爱情,而不是盲婚哑嫁的将就,所以, 她总想挑个合心意的。   只是,过了适嫁之龄, 家里明显是着急了。   今日便是,是个男的,就想让她去见见,夏子月起初是有些生气的。   经历了那么多次白费功夫, 夏子月现在的兴趣都有些淡了, 这回也是拗不过自己母亲, 才勉勉强强去的。   谁料, 她隔着模糊的屏风, 窥伺到那风光霁月的少年时。   夏子月的眸子一下子怔住了,也听不见一旁母亲询问她意见的话,满眼只装得下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容貌当然是极具杀伤力,但夏子月也不是没见过俊美的男子,即使比不得眼前这位,也不会相差得天差地别。   再说,她自己也是个美人。   审美疲乏这件事,在她见过了很多才俊后,明显能感觉出来。   可即便如此,面前的黎青颜依旧让她眼前一亮。   不只是容貌,更是因为夏子月找到了一直以来在寻找的东西——   眼缘。   玄而又妙的眼缘。   夏子月看到黎青颜第一眼起,心头就起了认定。   此人,是迄今为止,唯一能入她眼的男子。   夏子月唇角微勾,第一回觉得自己那单纯的傻弟弟干了件好事。   可夏子月也不是肤浅之人,怎么也得接触一番才能彻底下个定论。   所以,她向自家父亲打了一个想接触接触的手势。   夏谦父亲上一刻还面露欣喜,下一刻就一阵头疼。   他们夏家在江南可是赫赫有名的诗礼大家,这要被人发现,他家的女儿同外男私下见面,传出去可不得影响夏家的名声,更重要的是影响夏子月的名声。   本来,她都成了个老姑娘了。   愁着夏子月嫁人的夏家家主,眉头越发皱紧。   面上也没点头摇头。   正巧这时,夏谦回来了。   ——   夏谦入门的时候,带着微凉的冬寒和草药的味道,凉薄中透着微苦。   就连他身后的小厮,眉头也轻轻皱了皱,有些不喜欢身上有药味的夏谦。   可黎青颜喜欢。   夏谦打一进门,黎青颜眼里的欢喜就再也没散去。   虽然,两人只是几日未见,但也不妨碍黎青颜对夏谦的想念。   尤其今日的夏谦,倒不若平日的文人打扮,许是因为上山采药,他穿得是一身方便行事的利落青色劲装。   黎青颜难得见夏谦打扮得这般风火爽利,眼神微微亮了亮。   同时,夏谦也注意到了一旁的黎青颜。   他眉目间愣了一下,明显有些微讶色,然后下一刻,眼眸微闪,快速扭头,看向自家父亲。   拱手同父亲恭敬道。   “父亲,孩儿回来了。”   夏家的父亲笑着点点头,又看向一旁的黎青颜道。   “黎世子,谦儿回来了,且让谦儿替老夫好好招待招待你,你也莫见外,就把这儿,当做自己家便好。”   “自己家”三个字,说出来的人和听着的人,虽然明显不是一个意思。   但均是嘴角浮现意味不明的笑容,只是一人看向夏子月,一人看向夏谦。   而今日的夏谦却有些奇怪。   他能感受到一旁黎青颜偷瞄过来的视线,却怎么也不与其对视。   不过,此时因为见着夏谦有些激动的黎青颜,并未发现。   等夏谦父亲走后,主厅就剩下夏谦和黎青颜两人,两人有片刻的沉默,黎青颜用熟稔的语气同夏谦道。   “阿谦,你今日没带乌木出去?”   黎青颜刚刚有注意,夏谦身后的小厮不是乌木,按常理来说,贴身小厮是不会经常换的。   夏谦看着自己的脚尖眨巴了眼,抓着药篓子的手收紧了下。   然后,咽了咽口水道。   “黎世…你刚才叫我什么?”   黎青颜扬了扬眉道。   “阿谦啊,怎么了?我们不是一直都如此称呼的吗?”   奇怪,明明是夏谦先叫她阿言,以此拉近两人关系的,这会怎么还反倒问起她来?   黎青颜轻轻皱了皱眉,觉得夏谦好像有点不对劲。   只是,她还未深想,耳边就听见夏谦道。   “阿…阿言,我今日匆匆而归,还没来得及换衣裳,我先让下人带你去湖心园逛逛,我一会换完衣裳,便去找你。”   话音一落,夏谦便让身后的下人带着黎青颜去湖心园,自己则快速离去,不见身影。   看着夏谦仿若仓皇而逃的身影,黎青颜眸子里越发纳闷。   ——   湖心园,如其名,是一个傍湖而建的园子,只是不同于寻常园子,圈了一大片湖域,而是在湖面建造了一个极大的园子。   沿路地面,偶有间错缝隙,能看到底下流淌的涓涓细流,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两条赤金锦鲤,美不胜收。   这看在黎青颜眼里,有点类似于古代版的小型威尼斯。   她眸中划过讶异,感叹江南匠人的技艺精巧,也称赞夏家的独到心思。   下人将黎青颜引到了园子中央,上了几层台阶,就看到一座雅致的楼阁,环着楼阁的是一些蓝色小花,配合着青绿的枝梗,越发替楼阁添了几分雅致。   只是走得近了,黎青颜闻到一股药草的味道。   她侧头问向一旁的下人道。   “这也是药草?”   下人恭敬地点点头。   “回世子爷话,确实是药草,先前少爷经常外出,每次归来,必然会带上一些药草,移植在这湖心园内,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少爷的私人药园。”   黎青颜想了想,这倒是挺符合书中夏谦的人设的,便从药草上收回了注意。   下人想引黎青颜进楼阁。   黎青颜却做了一个打断的手势,转而向一旁的亭子走去。   “我且随意看看,先不忙进去。”   她难得看到这样的湖心园,所以还想在外多欣赏欣赏。   可当黎青颜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一道声音从她背后传来道。   “亭内可是黎世子?” 第163章   黎青颜转头的时候, 还没看着人, 就听见一旁带路的小厮轻微的抽气声。   黎青颜眨了眨眼, 有些疑惑, 然后便对上了来人。   来人长得倒是一副极为秀气的清隽少年模样, 眉眼中能看出同夏谦有几分相似,不过就是看着身量不太高, 显得娇小。   黎青颜琢磨着他同夏谦可能有什么血缘关系。   就听到一旁的小厮道。   “大……”   那人快速瞥了一眼小厮, 打断他道。   “这不是表弟跟前的小厮吗?”   然后那人转头又对上黎青颜,微微一笑。   “还未同黎世子自我介绍。”   “在下姓宗,单名一个阅, 是夏谦的表哥。”   夏谦本来就属于书中的边缘人物,不要刻意去描述他的家庭构造,黎青颜只大致知道,夏谦出身江南诗礼大家, 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 再细致就没有了。   所以,宗阅此人,在黎青颜看来,是全然陌生, 她一点对方的信息都没有掌握。   但因为是夏谦的亲戚, 黎青颜还是回以礼貌一笑, 邀宗阅进了亭子来。   只黎青颜看到一旁的夏谦小厮身形有些僵硬, 她轻轻凝了凝眉。   黎青颜能看见, 自然宗阅也能看见。   宗阅挑了挑眉,同夏谦的小厮道。   “空青,去准备一些炭火。”   名唤“空青”的小厮,身形一顿,脸上有些迟疑地瞥了一眼一旁的黎青颜道。   “可是……”   宗阅快速打断,面上严肃了几分。   “可是什么可是,黎世子可是家中贵客,江南湿冷,一会儿黎世子受了寒,你可担待得起?还不快去。”   空青被吓着,神色慌了慌,也顾不及心头顾虑,点头称是,赶紧去给黎青颜准备炭火。   而把空青支去干活的宗阅,扭头看向黎青颜便是换了一副表情,笑得可以说十分灿烂。   黎青颜道。   “宗公子,其实不必如此麻烦。”   “青言自小生长在北方,来了江南后,倒是觉得温暖了许多。”   这话,黎青颜说得半真半假。   如果拿书里的黎青颜来说,北方冬日,王孙贵胄家中多设有暖阁,虽然也够取暖,但远远比不得现代的暖气地暖。   所以,她去南方,会感受到气温回暖,毕竟是从一个零下十几度的地方去到一个零上几度的地方。   可经历过现代暖气地暖的黎青颜,若不是今日穿得厚实,恐怕就要“抖抖抖取暖”了。   说起来,这还是她穿书以来,过得第一个冬天。   黎青颜刚刚说那话,只是觉得本就来得突然,不好意思多叨扰夏家的人。   宗阅接过话头。   “无碍的,黎世子远道而来,夏家自然方方面面都得做得妥帖才是。”   “不知黎世子是如何同我家弟…咳咳…我表弟相识?”   宗阅,事实上也不是真正的宗阅,或者说夏谦确实有个表哥,但不叫宗阅。   宗阅,实际上是女扮男装的夏子月,夏谦的姐姐。   她父亲虽然觉得不妥,但夏子月着实想亲自接触一番黎青颜,所以,才有了眼下的变装。   但不论是宗阅还是夏子月,同黎青颜唯一的交集,就是夏谦,所以,夏子月想从夏谦打开两人的话题。   黎青颜听着夏子月的话,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似乎在回忆起同夏谦的初见,好一会,才淡淡说出了两个字。   “缘分。”   夏子月愣了愣,在黎青颜吐出“缘分”两字的时候,她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   仿佛明明黎青颜很平静地说出一件寻常的事,她却听出了一点点不同于他人的温柔。   可是,温柔?   黎世子为何会对她弟弟这般态度?   夏子月眨巴下眼,只当自己想多了,耳边又听着黎青颜在说话,没多会,就将两人如何相识说了一遍。   所以,夏子月知道夏谦跟黎青颜是在盛京的七夕集会上,因为选了同一个七孔针船认识的。   夏子月眉头舒展了下,确实是自家弟弟的性格。   当初家中让他去盛京考国子监,夏谦虽不乐意,不过还是乖乖听话上路,谁让夏谦是夏家这一代的顶梁柱,他们夏家诗礼传家,总得有人将这诗礼传承下去。   而不是一味鼓捣歧黄之术。   说到歧黄之术,夏子月又悠悠叹了口气,二弟弟的病是好了,大弟弟却一头栽进了这歧黄之术,忽略了正途。   也不知,这对于他们夏家而言,是好是坏。   夏子月正想到“歧黄之术”,耳边就听到黎青颜提起这事。   “阿谦看来着实喜好医理。”   “连下人的名字亦是如此,一个空青,一个乌木。”   空青和乌木都是中药名,所以,黎青颜有此一言。   谁料夏子月闻言,却微微挑了挑眉。   空青,她是知道的。   可乌木……   她怎么好像不知道这个人,难道是她弟弟在盛京另买了一个小厮?   夏子月眼珠微微转了转,有片刻的沉默,这沉默却让黎青颜有些摸不着头脑。   莫不是嫌她起的话题不对?   黎青颜回忆了下,原书里,夏家人好像确实不怎么喜欢夏谦研习医理。   准确说,不喜欢夏谦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医书上,而忽略了才学。   黎青颜暗道糟糕,她好像真起错话题了。   她还想着能在夏家人心头留个好印象呢。   黎青颜正想着扯个什么话题来转移补救时,空青正好端着一个熏炉过了来,离得近了,黎青颜还能看到熏炉上罩着一个方形的熏笼,一缕缕青烟从镂空的花纹雕刻里飘出,一下子驱走了亭内的暖意。   让黎青颜和夏子月的表情都稍霁。   这时,夏子月又道。   “不知,黎世子如何看待我表弟学医一事?”   夏子月想了想,决心打直球,探探黎青颜的底,才学那些夏子月已经听闻黎青颜是朝考头名,还成了烟雨先生的入门弟子,这回来江南主是讲学,烟雨先生名满天下,能被烟雨先生瞧上收入的弟子,她自不必怀疑考究。   所以,夏子月想看看黎青颜的其他方面。   恰巧,黎青颜提到她弟弟学医的事,其实这件事也是夏子月和夏谦父亲心头的一个坎儿。   虽夏家不求以功名傍身,但夏家的根子落于才学。   而夏家每代都会出一名才子,扬名江南。   这也是,夏家能成为江南传承多年的诗礼大家的原因。   而这一代,她虽然才学了得,可到底是个女儿身,二弟弟醉心医学,对做文章没多大兴趣,三弟弟大病初愈,要先紧着身体,再者,三弟弟好不容易死里脱险,他们一家人总归多纵着他些,不希望他太过劳累,以免旧疾复发。   这样一来,稳固夏家诗礼大家地位的责任,自然而然便落到了夏谦身上。   但夏子月身为夏谦的姐姐,也能看得分明,弃医从文,让他这个二弟弟不开心。   一方面是家族的责任,一方面是真正的喜好。   夏子月有时候都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儿身,能担起家族的责任,也能让二弟弟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这个问题,着实让夏子月头疼了好一阵,眼下问出,也是看出了黎青颜对自家弟弟的亲近之意,许是旁观者清,能给予他们新的想法也说不定。   在言谈之间,夏子月还能探探黎青颜品性如何,一举两得。   黎青颜倒不知夏子月肚子里百转千回,她就听这事,心里没多犹豫。   快速而肯定地点点头。   “阿谦学医,自然是一件极好的事。”   话音一落,黎青颜就着熏炉里冒出的烟暖了暖手,心里越发有了几分底气。   即使可能会给夏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黎青颜也希望夏谦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第164章   “为何…极好?”   夏子月眸子微滞, 为黎青颜回答的毫不犹豫支持夏谦学医, 并称其是一件极好的事惊讶。   要知,三教九流。   “帝王、圣贤、隐士、文人、武士、农、工、商。”皆为上九流。   “举子、大夫、相命师、丹青(卖画人)、书生、琴棋、僧人、道士、尼姑。”皆为中九流。   夏家在江南名声甚大,自然可列在文人一类。   文人和大夫,于地位而言,可是差了一等。   且韩愈在《师说》里也曾说过。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   足以见,大夫的地位并不算高。   这也是夏谦父亲不满的原因, 如何会想着舍弃文人一途, 选择从医?   夏子月想着如是正常人,也会同夏谦父亲一般想法,即使不是,也会有所游移,未曾想黎青颜答得如此之快。   夏子月琢磨可能自己话没说清楚,然后又说开了点道。   “黎世子是觉得我表弟他心思全挂在医理上, 是一件极好的事?”   黎青颜再一次坚定地点点头。   如同第一次一样,毫不犹豫。   这才让夏子月确信,黎青颜还真是坚定地站在支持夏谦学医一事上, 不动摇。   夏子月心头有些复杂, 连带着表情也没能隐藏住真实的情绪, 看着有些难言。   黎青颜看着夏子月这幅表情, 估摸着她可能在想, 她黎青颜是不是夏谦的损友来着。   黎青颜扬了扬眉, 接着道。   “宗公子, 我虽对于夏家情况不甚了解,但我却十分了解阿谦,他醉心医学,也怀有一颗悬壶济世之心,且他还学得一手了不得的医术,能在自己喜欢的事上,取得如此突出亮眼的表现,我想这是一件令阿谦开心的事。”   “可他一人开心,那夏家……”   夏子月眉宇间闪过几分急促,家族责任无形中给她叠了一座山,虽然她早晚是外嫁女,可夏子月从小读了很多书,她看过更大的世面,即便以后出嫁,也并不会成为一味“以夫为天”的普通妇人。   再加上父亲娇惯她,允许她挑到了这个岁数,她对夏家还是存有感激之心的。   所以,夏子月当然希望夏家于江南的地位,经久不衰。   这其中,当然需要有人做出牺牲。   夏子月想提夏家的事,可话到嘴边又缓缓咽了回去,她虽然对黎青颜起了兴致,可到底两人今日才是初见,她没那么无所顾忌,提起家中重要的私密事。   可黎青颜聪明,再加上知道原书剧情,虽然原书对夏谦提及的不多,但该说的重点也是说过的。   比如,夏家人不喜夏谦学医一事。   所以,夏子月一提夏家,黎青颜大概就知道她什么意思。   黎青颜脸上顿了顿,略微斟酌了下,才是缓缓开口道。   “我听闻府上大小姐,才名早已遍及江南,且不输江南有名的才子,夏家又有何惧?”   夏子月拧了拧眉,只觉黎青颜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她要是能撑起夏家的门楣,哪还需要二弟弟为难。   难就难在虽她有“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声,但就世人的眼光而言,这“才”字后面加个“女”字,已经是低了“才子”一等。   同等情况下,“江南第一才女”可比不得“江南第一才子”,甚至不只是“江南第一才子”,就是“江南十大才子”,她这个“江南第一才女”恐怕在外人心头,连排行第十的才子都比不得。   夏子月气,但也不可能以夏子月的身份抛头露面,去同那男子一争高下。   诶,做姑娘的难处,总有这么多束手束脚的规条。   即使父亲纵容,也不可能纵容她如此肆意妄为。   以此,夏子月才是唏嘘。   所以,夏子月脸上浮现几分自嘲道。   “虽家中有江南第一才女,可在外人眼中依旧站不住脚就是了。”   黎青颜见夏子月表情,约莫明白了夏家这位“江南第一才女”心头的难处,虽然有些奇怪,宗阅竟然同夏家关系如此之好,了解如此细致,但黎青颜还是接着道。   “若是有那真材实料,只缺一时机的话,黎某倒是可以帮忙。”   黎青颜想帮夏家稳固在江南的地位,一来是为了让夏谦无拘无束能做自己喜欢之事,二来也是有些不服气的。   凭什么“江南第一才女”就比不得“江南第一才子”?   世人这男女天然差别的观念,她能拧就拧一下。   闻言,夏子月一开始没懂。   “……什么意思?”   但黎青颜这回卖了个关子,神秘地笑笑道。   “过几日便是知晓。”   正当夏子月想追问时,夏谦倒是从不远处过了来,夏子月一眼就看到了夏谦,她赶紧起身,同黎青颜道了别,就朝着夏谦走了过去。   当然,主要是想跟夏谦叮嘱几句,让他别说漏了嘴,毕竟,她这个弟弟单纯的紧,指不准一会她就被当场拆穿,这可没得玩了。   夏子月低声同夏谦耳语了几句,这才将夏谦放了过去。   但她没注意,夏谦神色有些恍惚,好似并没有多注意听夏子月的话。   夏谦过来的时候,正好空青来换了一次炭火,亭内的暖意有加深的趋势。   而黎青颜见着夏谦,都不用什么炭火,她整个心都暖了。   喜欢的人啊,真是有温暖的魔力,见一眼暖一身。   只是等到夏谦走近时,黎青颜眼里的笑意一顿。   她看着眼前明显有些游离状态的夏谦,眸子里划过几分奇怪。   “阿谦,你怎么了?”   话音一落,夏谦被人敲了一下一般,猛然回神,快速看了一眼黎青颜,又赶紧移开,落在眼前的袅袅升起的白烟上。   “无…无事。”   黎青颜狐疑地看了一眼夏谦,心想着难道刚刚他父亲说他什么了?   还是夏谦也在为喜好和责任做着挣扎?   想到这点,黎青颜抿了抿唇,开口道。   “阿谦,如若是为学医一事,我有办法能让你父亲同意。”   “你且放心,我定然让你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说话间,黎青颜下意识想去碰夏谦的手,但幸而她有理智,现在空青在场,她也不好做太过亲近的行为。   所以,只得语言安抚鼓励夏谦。   可黎青颜未注意,夏谦看着黎青颜递过来又伸回去的手,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手还颤了颤。   好一会,夏谦才道。   “刚才,我…我已经听大…表哥说了。”   “她说你能帮我大姐姐忙,也是帮我夏家的忙。”   “虽然不知你如何帮,但算我夏谦欠你一份人情。”   夏谦慢慢从愣怔的神色中抽离了出来,缓缓说着话,透着一股执拗的单纯。   黎青颜感觉有些新奇,她同夏谦也算认识许久,因为认识得久,所以,先前夏谦性格中同书中描述的有些不一样,她也只当是纸片人和真实人的区别,可这几日不见,她为何觉得夏谦又更像书中写的那样性格了呢?   奇怪。   黎青颜抬了抬眸子,看向眼前的夏谦。   明明就是夏谦的脸,为何会有些不一样的观感呢。   黎青颜微微有些想不通,便暂时搁置,随意提了个话题道。   “阿谦,乌木生病了吗?我瞧着你小厮都换了一个。”   谁料,黎青颜是随意提,夏谦却慌了慌神,一个劲地眨巴眼。   嘴里不自觉迟疑嘟囔,眼珠左右转着。   “乌…乌木…他……” 第165章   正当夏谦急的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时,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下一刻,一道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传来。   “少爷,乌木给您买好东西回来了。”   夏谦一听这声,眸子一下子亮开,仿佛跟见到了救星一般,赶紧回头看向身后赶来的乌木,与此同时, 黎青颜也看了过去。   心头还道正巧, 提曹操,曹操就到。   乌木瞧着黎青颜看过来的目光,同黎青颜淡淡示意点头。   “见过黎世子。”   然后又同夏谦道。   “少爷,您先前让小的买的药材,小的已经采买好了,您不若同小的去药房看看品质, 有什么问题,小的也好及时解决。”   夏谦一开始表情有些呆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 赶紧起身冲黎青颜道。   “对对对, 是这么回事, 我方才让乌木去给我买药材来着, 阿…阿言, 你且稍候, 我去去就来。”   然后, 夏谦就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黎青颜眼前。   徒留黎青颜一脸莫名其妙,留在原地。   她怎么总觉得…阿谦忽然视她为洪水猛兽?   躲她的紧。   ——   事实上,洪水猛兽倒不至于,但夏谦确实在躲她。   因为——   夏谦没让空青跟着,只随着乌木进了药房。   而在药房里,他看到了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但夏谦一点都没惊讶,反而大松了一口气,同来人道。   “阿七,你可算来了。”   “我差点就演不下去了。”   然后,夏谦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安抚自己紧张的心。   阿七,另外一张顶着夏谦脸的人,也是黎青颜真正认识的“夏谦”,脸色有微微发白,但对上夏谦,还是稍稍露出了一个笑容道。   “阿颜又不是什么恶鬼,作何如此害怕?”   “我…我那不是怕坏你事嘛,再说……”   夏谦觑了一眼阿七,好似想到什么,刚想说话,又看了一眼阿七身后的乌木住了嘴。   阿七的感情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夏谦之所以那么震惊躲闪,一来是不敢同阿七喜欢的人过分亲近,又怕太过疏离,让黎青颜看出什么端倪,他性子单纯,有些事做不来假,这时间一长,恐怕是瞒不过黎青颜,所以方才他很有些着急。   二来,他还没从阿七竟然喜欢上一个男人这件事上缓过来劲儿,虽然这个男人长得过分好看了些。   但好在夏谦也不是多古板之人,阿七于他而言,同三弟弟并无多少差别,他对他同样的心疼怜惜,当然,更是盼着他过得好些。   诶,本就是个可怜人。   夏谦正想着,冷不丁眼神又落在阿七面庞上,刚刚惊慌之下,还未细察,这会一细察,才看出些不对劲。   夏谦眉眼一紧,也顾不得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赶紧上前一步,抬手,搭脉,动作一气呵成,一点没有平时的扭捏。   瞧着这样的夏谦,阿七忽然想到先前听乌木报告的,黎青颜替夏谦说话的事。   虽然,黎青颜嘴里的夏谦,是他。   但不论,他还是真正的夏谦,都应了黎青颜的那一句话的意思。   能在自己喜欢的事上发光发热,是最令自己开心的事。   比如,真正的夏谦,施展其他擅长的医术来,专注到散发出与平时完全不同的认真魅力,这要是被杭州城内的小姑娘瞧见。   夏谦的父亲,恐怕也不会嫌弃自己儿子性子沉闷了。   当然,阿七同为男子,只是觉得夏谦做自己喜欢的事上,眼神都透着光亮。   阿七自然也是赞同黎青颜的想法的。   阿七正想着这事,夏谦那头却慢慢皱紧了眉头,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然后抬了抬眼皮,看向阿七,生气道。   “胡闹!”   “你这是在做什么?!”   刚刚还有些畏缩胆小的夏谦,一下子声调拔高了许多,还是对着阿七,这让身后的乌木,有片刻的讶异。   但阿七好像早已习以为常,给乌木使了眼色,让他先出去守着。   待乌木走后,阿七才看了一眼跟前气的不行的夏谦。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你莫担心。”   “你叫我怎么不担心,你的身体,一个月就……”   夏谦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阿七打断。   “我自有分寸的,再说,有明尘大师替我看着,你不必如此担心。”   听着“明尘大师”的名字,夏谦神色有片刻缓和,但总归还是放不下心来。   “先前你明明已经决定不这么做,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要知道师父现在还为了你在外奔波,有师父在,你大可不必如此冒进,不行,这事还是要跟师父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话音一落,夏谦就准备去找纸和笔,准备同自家师父飞鸽传书。   阿七看到夏谦的动作,没有阻拦,但声音却是传了来。   “太叔子行踪不定,便是你飞鸽传书,也未能找到,再者,如若太叔子真有什么解决办法,他早该回来了。”   没有归来,便是没有解决办法。   阿七就会像以往的那些日日夜夜般,等待,等待,再等待。   抱着虚无缥缈的希望,等待到绝望。   可现在,他不想等了。   阿七看着夏谦还是一脸不认同的表情,微微叹了口气道。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吗?”   “为何?”   “因为,我想要一个安稳的未来,给她。”   说这话的时候,阿七难得语气里多了几分苦涩,也让听着的夏谦面色一震。   之后,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可万一要是……”   夏谦想说什么,又忽然意识到不对,赶紧“呸呸呸”了几声,掩住了嘴。   看着夏谦的动作,阿七瞬间明白他的未尽之言,这要是旁人来说,阿七早就给这个旁人抹脖子了,但对象是单纯无害的夏谦,他知道他是担心他才会提及这事。   阿七想了想,回道。   “如若真有那么一日,希望你能替我,同阿颜说道个别。”   “你是想放她离去?! ”   阿七点点头。   夏谦明白过来了阿七的意思,如若真到了那一日,阿七是想让他用夏谦的身份,跟黎青颜分道扬镳。   “可这般无理无由,她恐怕会怨你。”   阿七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夏谦,眸子里闪过几分决绝道。   “如若真到了那日,我宁愿她怨我,也不愿她再惦记我。”   惦记一个已死的人。 第166章   等到黎青颜再次见到夏谦的时候, 她先前思虑的那些奇异之处,皆是烟消云散。   瞧他冲着她笑的模样, 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吗?   她是在不相信什么?   已经换回来的“夏谦”,阿七伪装的夏谦,看着黎青颜递过来的眼神, 微微一笑道。   “阿颜如何这般瞅我?”   “没…没什么。”   黎青颜脸上有些尴尬,当然不好意思将心头的怀疑同夏谦道。   “这几日得空,阿谦可否带我去杭州城内转转, 听闻, 杭州可是有著名的西湖十景?”   这“西湖十景”,黎青颜早在现代就听过, 只是一直没去过杭州, 所以一直无缘得见。   幸而书中的地理版图, 于杭州城而言,跟现代所差无几。   黎青颜这回可以亲眼得见千年万年前的杭州城,更贴近历史古韵, 想想她心里都有些激动。   只是她这份激动,在夏谦的下一句中,灭了。   “实在有些不巧, 因我未有提前知晓烟雨先生会带你来杭州游学, 前些时日, 已同友人约好要去华榆山采药, 需得去上几日。”   华榆山, 黎青颜是知道的, 离杭州城来回得有个七八日,许是等到夏谦赶回来,黎青颜都不在杭州城了。   毕竟这一回,也不是她单独行动。   黎青颜眼里有几分遗憾,但过了一会也就散开。   “无事,反正来年开春之时,我二人也能在国子监遇上,不急这一时。”   就是热恋期的她,有些黏人罢了。   虽然黎青颜掩饰地极快,但夏谦还是看了出来,他眉目沉吟了一会,然后,冷不丁忽然同黎青颜道。   “如若真想在杭州城赚赚,阿颜有空可以去东面的观音山。”   知道夏谦即将远行,黎青颜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又聊了许久,可能也是因为夏谦将走,所以黎青颜便是同夏谦聊家常都是开心极了。   不知不觉,天色渐黑,黎青颜便先行告辞离去。   只她离去的时候,趁着月色,看了一眼给她送行的夏谦。   干干净净的一张面容,镀着马车窗外的月色落下的朦胧,温温柔柔就这么瞧着黎青颜。   黎青颜忍不住微微红了红脸,冲着夏谦多眨巴眨巴了眼。   动作有些明显,让夏谦莞尔,打趣道。   “怎么了?眼睛进沙子了?我瞧瞧。”   话音一落,就准备抬手抚上黎青颜的脸颊,借故好生瞅瞅。   他可是许久没离阿颜这么近过了。   可黎青颜没给他机会,她还谨记着身体是原身的,不可以太过亲近。   “趴塔”一声,打落了夏谦的手。   然后,微微嘟囔道。   “才不是,这不是寻思有些时日看不着你,特意多看几眼嘛。”   两人说话这会,黎青颜是邀了夏谦上了马车的,秋平和乌木在外候着,听不得两人的悄悄话。   秋平自然是听不见,乌木则是不能听。   两人很是统一地贯彻不听主子墙根的原则,在江南泛着湿冷的街道上,大眼瞪着小眼。   秋平看着一如初见木讷的乌木,就是一顿来气,正如黎青颜想见夏谦,其实,秋平心里也偷着乐,因为她可以瞧见乌木。   谁料主子是遂愿了,她可是等了许久才见着乌木。   可乌木这个木头桩子,愣是正眼没瞧她一眼,不对,一眼还是瞧了,就是现在。   看着乌木没有波澜的眼神,还不如没瞧呢。   秋平越看越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索性扭过头去,不再看乌木。   这让好不容易终于想起来要关心一下秋平的乌木,一脸莫名。   小厮之间的关系莫名其妙地降到了冰点,可马车内却暖意渐深。   夏谦终还是没忍住,黎青颜表明想他的时候,他快速而又悄悄地刮了刮黎青颜翘挺的鼻梁。   嘴角轻轻溢出一声。   “傻瓜。”   ——   黎青颜是红成苹果脸回去的。   只是,过了好一会。   她微微冷静下来,才惊觉有些奇怪。   黎青颜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见着的夏谦,接着拧了拧眉。   阿谦的脸色…怎么看着有些发白?   另一边,阿七伪装的“夏谦”,回去同真正的夏谦交接的路上,却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阿七微微抬了抬眼,看了一眼眼前已然换回女装的夏子月。   因为生于江南,夏子月的身量要比北方女子娇小一些,再加上夏子月温婉秀气的容貌,很有一股不同于北方女子飒气的沉静之美,这要放在寻常男子眼中,可不得好一番惊艳。   可阿七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确定了她的身份,便垂眸等待夏子月说话。   好在夏子月以为阿七是夏谦,知道夏谦是个沉闷性子,没怎么多想,迅速切入正题道。   “二弟弟,黎世子可是走了?”   阿七点点头。   夏子月接着道。   “二弟弟,咱借一步说话可好。”   说完,眼神便落在了身后的乌木身上,看着有些陌生,恐怕这就是黎世子嘴里说的那个乌木,二弟弟在盛京买的小厮。   夏子月再怎么外露,也不会在这不熟的小厮面前表现出来,所以有此一说。   阿七想看看夏子月究竟想问什么,倒是顺了她的意,支开了乌木。   待四下只剩下夏子月和阿七时,夏子月才放心问道。   “二弟弟,你觉得黎世子为人如何?”   阿七略微挑了挑眉,倒没想到夏子月还真这么直接,他早先是听乌木禀告,说这夏家大小姐对黎青颜起了心思,女扮男装成夏谦的表哥,有意接近试探黎青颜一番。   这种一瞧着就会自动消失的桃花,阿七一点都不担心,也没放在心上,不过,却没想到,这夏子月还真挺积极主动的。   阿七想了想回道。   “自然是好的,盛京爱慕于阿颜的女子不在少数。”   夏子月听自家弟弟这么说,略微放下了一半心,另一半便要看看黎青颜之后如何做,来帮助夏家稳固地位。   而听到自家弟弟说,盛京爱慕黎青颜的女子甚多,夏子月倒是没多担心,她对自己很是自信,只要不是遇上盛京有名的两大美人,靳相君和元瑾芙,其他的,她自觉能胜过。   只是,夏子月这心刚放下。   阿七很快补充了一句。   “不过,即便黎世子好成了一朵花,我劝你也早些放下妄念。”   夏子月愣了愣,没想到自家弟弟会说这样的话,她眨了眨眼,看着还是如记忆中般单纯的夏谦,又觉得没什么不对。   但很快,夏子月就不服气了起来。   “二弟弟,你怎么说话的?如何我对黎世子起了心思,就成了妄念呢?”   对上自家弟弟,夏子月也就明明白白坦露了心思。   阿七也不欲同夏子月多解释,反正他只是因为夏子月是夏谦的姐姐,好意提醒了一句。   所以最后,阿七只淡淡道。   “有些人,注定不属于你的。”   不属于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哼。   ——   之后那几日,既然夏谦没得作伴,黎青颜又不想同白景书几人混在一起,索性称病,在房内看起了话本。   嗯,话本,江南书生写的话本。   黎青颜酷爱看小说,不然也不会看到她现在穿的这一本书来。   而来了古代,也相当于损了她一个爱好,毕竟古代的话本,跟现代的话本比起来,真的是思想太受局限了。   简而言之,就是脑洞太少,看着不过瘾。   但聊胜于无。   只是,在盛京的时候,黎青颜忙着朝考,忙着学业,忙着恋爱,忙着原身的事,也没什么时间能好好静下心来看话本。   这来了江南,正好趁着这几日空闲,补上一补。   谁料,这一补还有些沉迷上了。   直至几日后的清晨,一人敲门入内时,黎青颜还半卧在罗汉床上,举着个话本没反应过来。   等到关门的声音响起,黎青颜才身形一愣,下一刻,慌里慌张地收拾起手里的话本。   心头暗道,怎么秋平也没提醒她一声。   无怪黎青颜如此紧张,她现在手上拿着的话本可不是普通的话本,这几日普通的话本套路,她都摸清楚了,没意思的紧,她现在看的可是带有颜色的话本,还别说,带有那么一点颜色,还真是剧情到位,肉香四溢。   可这若是落入外人眼中,不就毁了她替原身苦心维持的形象嘛。   黎青颜担心被原身锤死在梦里。   黎青颜快速将话本收入袖口,连忙抬了抬头,看向来人。   瞬间明白,为何秋平没能提醒她一声了。   因为来人正是烟雨先生。   不过,烟雨先生看向黎青颜的眼神倒是一如既往地慈爱平静,这让黎青颜放下了心,看来刚刚她收得快,烟雨先生没发现。   黎青颜赶紧起身整了整衣裳,面色一整,同烟雨先生道。   “老师亲自来找青言,可是有何要事?”   烟雨先生倒不像黎青颜以为的全无看见,他倒是看到黎青颜好似在看话本,只是没想到是带颜色的那种,不过烟雨先生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对于学生的偶尔放松,他觉得是可行的,劳逸结合,才是好。   所以,烟雨先生没有提刚刚黎青颜看话本的事,只回答黎青颜的问题道。   “是有个要事。”   “讲学恐会提前。”   烟雨先生的讲学,原本打算从后日开,一开连开三日,不只是有烟雨先生坐镇取题讲学,也会请杭州城内有名的大儒文人,共同交流讲学。   届时,杭州城内的年轻学子们也可前往聆听辩论,从中获益良多。   眼下来看,烟雨先生该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需要提前。   果不其然,这个念头,刚刚划过黎青颜脑海,耳边就听到烟雨先生的声音道。   “也算来得巧,南川居士近日也在此处,只他停留了时日略短,所以为师想提前与他论道一番。”   话音一落,烟雨先生脸上莫名闪过一点红晕。   也是看着那点红晕,黎青颜才恍然明白烟雨先生的急迫。   南川居士虽然没有烟雨先生名气大到天下皆知,但也是个了不得的大儒,至少在他们学子间,是流传这这么一句话。   “烟雨南川,并行无二。”   意思就是烟雨先生和南川居士要是放在一起,很难说谁能排在第二的人。   这可是大大抬了南川居士。   所以,南川居士虽然名气没烟雨先生大,但他的才学却极受文人圈内的认可。   但这并不是烟雨先生急迫的原因。   烟雨先生急迫在于,他同南川居士,曾经是至交好友。   当然,只是曾经。   这一段过往,黎青颜也没有了解太多,不管是原书,还是原身的记忆里。   她只知道,烟雨先生曾经同南川居士极其要好过,只是在大概十几年前,两人便忽然断交,南川居士更是写下“断交书”,公开同烟雨先生断交。   但当年的过往,两个当事人谁也未有多提一句,外界虽众说纷纭,但也没个定论。   未曾想,当年如此硬气嚷嚷着要同烟雨先生要断交的南川居士,这回竟然舍得下脸面,愿意同烟雨先生论道讲学。   这事,倒是让黎青颜着实惊讶了一番。   身为当事人的烟雨先生自然更加惊讶震惊,但也为这难得机会激动。   当年那事出了之后,烟雨先生几番投拜帖想见南川居士,都被他拒之门外,灰心丧气之下,他也只得放弃同南川居士修复这段友谊。   没想到,多年之后,事情竟然有了转机。   虽不知原因,烟雨先生倒是十分高兴。   只有那一事,烟雨先生有些犯难。   这会正暗自瞅了黎青颜一眼。   黎青颜察觉到烟雨先生的目光,微微不解道。   “老师,可还有话说?”   因为如若只是通知讲学时间提前这样的小事,也不值得烟雨先生亲自跑一趟吧。   烟雨先生给黎青颜递了一个聪慧的眼神,然后叹了口气道。   “南川居士虽愿意同我一道讲学,却于我提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他希望他的弟子能同我的弟子,论道一场。” 第167章   事实上, 这件事,按照常理来说, 烟雨先生原本不必同黎青颜商量,他为师,黎青颜为徒, 师之令,徒必遵。   但偏偏这里面夹杂着他一点私心,他挺想再见到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友的。   虽然, 南川居士已经不将烟雨先生看作朋友。   因着这点私心, 如若他自顾答应,倒是有些利用了他这个新收的小弟子。   烟雨先生虽然有心相见老友, 但到底心头迈不过去这道坎儿, 所以, 他直接找上黎青颜开门见山来说,且看她愿不愿意。   烟雨先生接着介绍道。   “南川居士的弟子,比之我收你, 要早了好些年,在这江南一带颇有名气,你若是愿去, 心态放平些, 权当学习, 毕竟你未有多少论道经验, 若是不愿, 为师也不会勉强。”   烟雨先生说完, 抬眸看了黎青颜一眼,眸色确实透着几分矛盾复杂,又期待又有些担心。   而黎青颜也听了明白,简单来说,南川居士的弟子呢,是这江南一带有名的辩手,而她是个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而且还未怎么受到烟雨先生的熏陶教导。   这一点,相信南川居士也知晓,所以,起这个要求,是想让她给他的弟子抬名声?   毕竟,黎青颜虽然没有多少论道的经验,但到底挂着一个“盛京第一才子”的名头。   不过,黎青颜并未接触过南川居士,不了解其为人,所以对于自己的猜测,也是带有些许保留。   黎青颜能感受到烟雨先生看过来的复杂矛盾目光,而且也知道他来找她,就是想尊重她的意见。   所以,她只是略想了想,便回了烟雨先生话。   “老师,学生答应。”   下一刻,黎青颜嘴角微扬。   她是未有多少论道经验,但当她辩论赛看得少吗?!   ——   转眼便到了讲学当日。   杭州城的学子文人们,在昨日听闻南川居士居然要同烟雨先生一起论道时,已然疯了。   年轻些的可能还不能理解这种激动,稍微上了年纪的文人们,唏嘘不已。   追随这两位大儒,上一回同台,可得追溯在十几年前。   这一回,也极有可能成为最后一回的绝场。   所以,赶来鹿鸣书院的书生学子,文人墨客空前绝后的多。   鹿鸣书院就是杭州城内最大的书院,也是今日的讲学之地。   只是,当大家看到高台上,对立而站的是两个年轻人,而他们期盼的烟雨先生和南川居士分坐在两个年轻人身后时,眼神微微闪过一丝莫名。   欸?什么情况?   高台之上的对立而站的两个年轻人,正是黎青颜,以及南川居士的关门弟子——   楚直。   一开始,黎青颜还暗自揣测过南川居士是否想给他这个关门弟子抬名声。   直至,看到对面之人竟是楚直,瞬间否决了这个念头。   后来,见到进来观看的这些学子书生,文人墨客们,表情明显意外,显然不知道还有黎青颜和楚直这一出。   这才真正确认,南川居士,让她同楚直比,还真不是为了给楚直抬名声。   至于,为什么黎青颜打一见到楚直便否决了自己先前的念头。   那是因为,楚直这人,还真是条令人敬佩的汉子。   虽然,原书中未写到女帝登基,但在太子逝去,二皇子得势后,靳相君便开始着手招兵买马,广招天下名士,为朝廷所用。   而楚直那会已经是响当当的人物了,自然也在靳相君的招纳范围内。   但靳相君的手下前去招纳楚直时,楚直直接称病拒见,让靳相君的手下好生吃了一回闭门羹。   靳相君虽然生气嫉恨,可楚直之才,靳相君着实想收为己用,所以,之后便佯装大度,还亲自登门拜访。   谁料这回,楚直确实是见了,但只对靳相君冷冷淡淡说了一句。   “且不说我楚直无心政事,便是有心从政,也是要效忠自己真正钦佩之人。”   言尽于此,并未再多有赘言。   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明白,他楚直看不上二皇子,或者是看不上靳相君。   名士多风骨,这事很快就传开了去。   在文人圈内,楚直更是形象陡然拔高。   也是因为传开,二皇子和靳相君虽然气得面容红一阵白一阵,但在根基不稳之时,也不好妄动楚直,被天下文人戳脊梁骨。   只是后续……   黎青颜莫名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楚直,如若真照着书中剧情发展,以靳相君睚眦必报的性格,楚直若不能为她所用,定然会除之以后快。   但黎青颜转念又一想,反正现在剧情都开始乱崩了,还有一个暗中破坏剧情的神秘人,也许事情发展会有所不一样呢。   不过等等……   黎青颜瞳孔瞬间放大了几分。   若是眼前之人是楚直,那么原书中楚直的师父可是……   黎青颜微不可见地瞥了一眼楚直身后的南川居士,然后又快速收回目光,没有让在场任何人发觉。   但黎青颜此时的内心,已然是全然震惊。   另一边,黎青颜对面的楚直,看着眼前盯着他一会摇头叹息,一会嘴角上扬,一会又是震惊的黎青颜。   眼神划过几分莫名。   然后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自家老师,南川居士。   有些不太明白老师的想法。   这样的人,除了一张脸外,真的有能让老师在意的地方吗?   而老师又不是那般肤浅之人。   楚直微微拧了拧眉。   其实,南川居士也不是说在意黎青颜。   他不了解黎青颜,可他了解自己这个多年的前好友。   嗯,前好友。   南川居士左手叠着右手,置于小腹前,眼见身前矮桌上的袅袅白烟升起。   其对面的烟雨先生身前亦是如此。   两人隔着两缕白烟,一全心的漠然,一暗藏的激动,对比的十分强烈。   南川居士,微微抿唇。   心下“嗤”了一声,多年未见,依旧是那副老样子。   认定的人,认定的事,绝不更改。   南川居士知道的,虽然他单方面同烟雨先生绝交,但在烟雨先生心里,他依旧是他的至交好友。   南川居士思及此,目光微滞,仿佛陷入了时光的洪流之中。   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从烟雨先生的面容上,移到了楚直对面,站如青松的清隽少年。   所以,这个少年是有何厉害之处?   厉害到让烟雨先生改了主意呢?   ——   南川居士正想着,耳边忽然听到烟雨先生的声音。   “南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南川居士,名号南川,正是因为姓南,爱水,遂取此名号。   南川居士闷了一会,然后轻轻地同烟雨先生颔首了一下。   这表现,落在外人眼中,或许会显得南川居士傲气,不爱搭理烟雨先生,或许也会显得烟雨先生有些掉份儿上赶子。   但两人皆不在乎外人如何想,活得自在自我。   甚至于,烟雨先生其实见着南川居士能搭理他,已然是十分开心的。   而他刚准备同南川居士再说些什么,一旁今日讲学论道的主持人,鹿鸣书院的邓山长走了上来。   与此同时,另有一批大儒忽至,将整个讲台的四方前排团团围住。   引得身后的学子书生惊呼。   这一批新来的大儒,明显都有些年纪,看着同南川居士以及烟雨先生差不多大。   可好些人的脸,大家都是面熟。   均是圈子里叫的上名号的大儒人物,只是没得烟雨先生和南川居士那般出名。   如若此时黎青颜有心留意,自然会发现其中还有夏谦的父亲,以及跟随在夏谦父亲后面,女扮男装想看看黎青颜表现的夏子月。   而不少不远万里前来的书生学子们却有留意,所以脸上大多流露出欣喜的表情。   而跟随着烟雨先生前来的白景书一众人等亦坐在观众席上,眼神倒是十分统一。   直勾勾地看着黎青颜。   可按理说,今日这场讲学,可以说的上是杭州城内的盛事,亦可称得上是天下学子中的盛事,不出意外,应该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这样的盛事,皇室却一个人都没来。   黎青颜收回前时落在南川居士身上的震惊目光,余光瞥了眼中央空出来的两个主座。   虽然没能来,座位还是给两人留了出来。   给二皇子和太子。   黎青颜轻轻皱了皱眉,有些不解,这样的盛事,为何二皇子和太子没来。   主要是不解太子。   她还想着能好好看一眼太子。   虽然说这句话有些不吉利,可按照原书中太子的命数可撑不过几年了,黎青颜琢磨着要是真能见着太子,还能提前同他说说那个能延寿十年的药,或者把夏谦介绍给太子,指不定还能让太子多活一些年。   对于自己的偶像,追星少女·颜,十分极其盼着他好些。   而就在场上众人,都各有思虑时,激动难耐的邓山长已然开始了自己洋洋洒洒的讲话。   说了一堆冗长的形式场面话后,邓山长才开始进入今日的正题。   先是提了一下南川居士和烟雨先生一同提议的弟子论道,起抛砖引玉之效。   于外人面前,当然也不好说是南川居士单方面的要求。   不过,抛砖引玉是个谦辞。   在场不论其他大儒还是学子文人,皆是对场上脸上满满期待。   一为江南年轻一辈第一论道者,一为盛京第一才子。   不论是谁,都令人期待倍增。   而他们今日所论之题也成了众人另外尤为关注的一个重点。   邓山长娓娓道来。   “今日,两位所论之题为——”   “所谓名士,是该为隐士还是该入朝出仕?” 第168章   两人一听这题, 各自余光下意识瞥了一眼自家老师。   只见烟雨先生面色微微露出几分惊讶,而南川居士还是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淡定模样。   由此, 两人可以大致判断出, 这题, 是南川居士出的。   当然, 这对于在场除了南川居士和烟雨先生二人外, 只是一道普通的题目。   不过就是巧了些。   正好能对的上南川居士和烟雨先生两人不同的选择。   一隐士,一出仕。   提出了论题之后,便要由两位论道者分别作出选择。   文人好雅, 就连做选择也要附庸风雅一番。   冬日微寒, 所以另有几个小童在一旁煮雪烹茶, 现在约莫有四个小童, 分煮了两壶茶, 置于讲台上的一个角落。   可邓山长以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四个小童身上。   穿着碧青色的衣裳的四位小童, 像是冬日里几根青翠的嫩竹,朝气而有生气, 没有被严寒掩埋了生机。   这看在好些上了年纪的学子眼中, 倒是别有一番喟叹。   曾几何时, 他们亦如眼前小童般,眼藏星月之辉。   不过, 这群人看向几个小童, 也不是因为他们生机勃勃的朝气模样。   而是因为这几个小童手上掌握着今日的“选择”。   离得够远, 众人不能辨别四个小童分煮的是哪两壶茶。   但邓山长却是清楚的紧。   这一壶是碧螺春,另一壶是信阳毛尖。   前些日子,评了天下十大名茶,这两样都在其中,只是按排序不同,碧螺春在前,信阳毛尖在后。   待小童们把两壶茶煮好,倒在一旁托盘里,早已准备好的茶杯后,邓山长才扬了扬手,同黎青颜和楚直。   “你二人,且选一个茶杯。”   “选中碧螺春者,是为选隐士,选中信阳毛尖者,是为选出仕。”   小童并未向两人移动,隔得远,根本辨别出来哪个茶杯是哪壶茶。   所以,这样的选择公平且随机。   楚直和黎青颜并未在这件事上多做停留,一人选择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杯茶。   两个小童,快速将两壶茶端至两人手中。   谁料,楚直一接手,闻着茶香,表情便有了些许不自然。   黎青颜虽然苦补了一段茶的文化知识,但也没得楚直钻研的透,还是入了口才品出滋味。   很快,她眼神同楚直一般惊讶。   因为——   两人拿到了对方想要的选择。   诚如二人老师的选择不同,如若不通过这种方式,让他二人自己来选,自然会作出跟老师一样的选择。   所以,楚直原本想选择的是“隐士”,而黎青颜想选的是“出仕”。   可命运的安排下,楚直接了代表“出仕”的“信阳毛尖”,黎青颜喝了代表“隐士”的“碧螺春”。   阴差阳错。   黎青颜和楚直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彼此似有交汇,然后异口同声转头同邓山长道。   “山长,可否交换选择?”   邓山长却摇了摇头。   “规矩已订,切不可改。”   黎青颜抿了抿唇,下意识回看烟雨先生,心头难免慌了下。 第一回碰到不是自己认同选择的论题。   当然,这也是黎青颜没打过辩论赛,这要是放在辩论赛中,并不是什么多难的事。   辩题千万,辩手们难免会遇到自己都不认同或者完全莫名其妙的辩题。   稀奇古怪到甚至还有讨论“拿得起的超人和情感粗犷的美国队长谁更有魅力”这样无厘头的辩题。   黎青颜仔细回想下自己看过的辩论赛选手们在面对自己不认同的论题是如何表现的。   耳边却听到烟雨先生平静的声音轻轻响起。   “青言,你且记住,论题不在题,而在解题人本身。”   黎青颜眨巴了眼,仔细琢磨回味了下烟雨先生这番话。   过了一会,黎青颜眼神忽亮,面容越沉静了下来。   而那头,楚直也看了一眼南川居士,但南川居士什么都没给他回应。   许是在南川居士看来,楚直都论过那么多场,还来寻求他的指点,好生没出息。   诚然,楚直确实论过不少场,但这一回,他却论的是他老师的对立面选择。   楚直有所顾忌。   而黎青颜也看出了楚直的顾忌。   一旁的邓山长正在差人点香,以此好限定时辰。   约莫不过多会,论题就要开始。   黎青颜看着眼前眉宇间拧成“山川”的楚直,眼睑微敛,然后没犹豫道。   “楚兄,可愿听黎某一言?”   黎青颜的声音不大,但台上包括她在内的四人,皆能听清。   南川居士首先扬了扬眉,楚直则有些愣,烟雨先生倒是柔和了眉眼,抬手捋了捋自己的美须。   过了一会,楚直道。   “黎世子,但说无妨。”   其实,先前说那话的时候,黎青颜心里是有犯嘀咕的,因为看着原书里描述的楚直,可是个性子桀骜不驯之人,很有自己的脾气,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进去。   眼下见着楚直态度还好,黎青颜倒是微微一笑。   “楚兄,论道经验比之黎某丰富,定然知道,题不在关键,关键在解题人身上。”   方才她就是被自家老师由这一点切入点醒。   是她自己的态度,她主观上的不认同,影响了她对这个辩题理智客观的分析。   但换言之,这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判断,也可以称之为偏见。   世间所有之事,远远不只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既然她出现这种思维,就要去想如何去多角度思考这个辩题。   即她可以不认同,但她可以理解去选择这样做的人,他们是如何想的。   在那一刻,将她个人主观意志暂时摒弃,甚至于更好的一点,因为自己是对立面的观点,可以从自身的想法发起悖论,反而能帮助自身更好地辩题。   所以,黎青颜同楚直道。   “我二人,身在此处,你不再是楚直,我亦不再是黎青颜,我二人在此时此刻,只是围绕着这两个选择的事实陈述者。”   说不出客观二字,黎青颜委婉改了个说法。   瞧着楚直听完,面上还有些茫然,黎青颜又接着补充道。   “论道归其本质,只是通过你我的阐述给众人开阔视野与思路,我们身处于此处,不是为了我们自己发声,而是要为我们所处的立场发声,从而帮助众人拓宽眼界而已。”   黎青颜说完这一句,正好,邓山长那头的香也备好了。   而楚直在那香点上的一瞬间,眼神从焦躁中恢复了清明。   然后,有些复杂地看了黎青颜一眼。   黎青颜笑笑没说话,虽然这个行为看着有些傻气,但她不是君子吗?   堂堂正正比一场,亦是她心中所愿。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便开始正式交锋。   你来我往之间,邓山长跟前的香倒是一点点化成灰烬。   直至最后一点香灰散尽,黎青颜和楚直同时收口,可一众观众却沉浸在方才二人的“唇枪舌战”中,久久未能平息。   楚直以竹林七贤“山涛”为例,举之当年山涛虽说自己做官的原因是因为家贫,而他四十岁才做官,但由于山涛此人,能位列“竹林七贤”,绝非等闲之辈,其气度其见识,远超常人,而由他的政治举措来看,他并不是为求富贵,而是心有抱负,一心为国,其治世之能,也是因为他名士的身份,结交了天下众多厉害的能人,在当官期间,举贤不断,为朝廷输送了德才兼备的人才,亦是在当时的历史上,添了重重的一笔。   由此可见,山涛出仕,为国为民,不落名士之风,亦可称作真正意义上的名士。   所以,名士出仕合该为正途。   而黎青颜则是从另一角度来阐述她的观点。   在黎青颜看来,隐居山林,自持身份,只是待价而沽,再寻出仕,或是抑郁不得志,只觉自己雄才伟略,不得朝廷重用,灰心丧气归山林者,皆不能称之为隐士。   或是,也配不得“隐士”二字。   恰巧,楚直举了“山涛”,黎青颜就近选择,选择了同“山涛”相交多年的挚友“嵇康”。   嵇康崇尚“老庄思想”,对当时的朝廷十分不满,拒以出仕,但再往深了说,他也有他的不得已,嵇康是曹家的女婿,如何能给取代了曹家的司马家做手下。   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嵇康做不得,这是他的名士之风。   时人评价嵇康,肃肃如松下风,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嵇康的美好形象。   所以,嵇康本心无欲,对出仕本就不渴望,愿在野做一隐士,崇尚自然,弹琴吟诗好不快哉。   对于嵇康崇尚自然一说,黎青颜又以孔子的话论证。   孔子曰:“所谓圣人者,德合于天地,变通无方。穷万事之终始,协庶品之自然,敷其大道而遂成情性。明并日月,化行若神。”   大意就是,所谓圣人,他们的品德符合天地之道自然变化之道,以探索追寻自然的规律来成就自我。   所以,嵇康的行为,不只是有隐士风范,有圣人风范,不愧是当时第一名士。   而至于嵇康的拒绝出仕,权了自己的本心,也权了自己的仁孝忠义,却以性命为代价。   他面前的路,看似是隐士和出仕,实则是生与死的选择。   留下一身风骨,供给后人喟叹。   所以,对于嵇康这样的人,黎青颜觉得隐士是他最好的归路。   而他也远远跳脱了俗人的界定,挣脱了于人世间的束缚,一声坦坦荡荡,依存本心,如何称不上是名士?   黎青颜和楚直所言,令在场观众们好一阵震惊,有似醍醐灌顶之感,一时,怔怔不言,谁也说不得黎青颜和楚直谁更胜一筹。   可以说是难分胜负。   就像同一时期的山涛和嵇康一样,难分胜负,难以抉择哪一位名士更厉害些。   而观众们的想法,黎青颜不在意的,黎青颜也不是随意举例“嵇康”的。   她是想印证一件事。   下一刻,黎青颜眼神移到了楚直身后的南川居士身上。   与此同时,南川居士也微微拧了眉头,正好对上黎青颜看过来的眼神。   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略有交汇。   而很快,黎青颜心头就有了答案。   南川居士,果然是这一个时代的“嵇康”。 第169章   初听南川居士名号时, 黎青颜并未有什么想法,她脑海都还只停留在南川居士同烟雨先生绝交的事上。   但这事是长辈的事,黎青颜不知原因, 自然也不好多过问, 再者, 她也觉得这是两个当事人的事, 外人不好多加掺手。   只是, 在看到楚直之后,她忽然想起书中提到了一条暗线,也就是楚直拒绝靳相君后, 曾面见过一位老者。   楚直同那位老者言明, 他言行皆跟随老者, 老者不愿出仕, 他亦不愿。   所以, 楚直不愿出仕,不只是看不上靳相君这一个原因。   而那个老者当时, 只悠悠叹了口气,说是生不逢时, 也劝楚直不必如此。   只因, 老者不愿出仕是事出有因, 他是前朝皇室逃离出来的血脉的后代子孙。   不过,这个子孙不是那种“撩起袖子就想干”, 一心想匡扶前朝皇室的子孙, 他只是想过些云淡风轻的自在日子。   平平淡淡, 安安稳稳的过一生,足矣。   而在两人对话的最后,也揭露了此人的身份。   楚直唤了那人一声“老师”。   因为在原书中,南川居士这个人物实在太边缘化了,不只是南川居士,就连烟雨先生也没得多少戏份,所以,南川居士这名,还只是在烟雨先生偶然回忆中略闪过一下,他跟楚直的师徒关系,是提都没提。   如若今日不是于此遇到了楚直和南川居士,知道了两人的关系,黎青颜一时还未联想起来书中的暗线原来是这样布置的。   如此一来,南川居士同烟雨先生绝交也有了解释。   黎青颜想起刚刚同南川居士对视时,他眼神一闪而过的震惊,余光再次落在了自家老师身上。   这就好比当年“嵇康”对“山涛”所做的一切一样。   看似绝交无情,实则重情重义。   当年的嵇康和山涛,同为“竹林七贤”,二人互为对方一生挚友,只后来二人选择不同,可掌权的司马家一直没放弃拉拢嵇康,最后连入仕的山涛都出了马,举荐嵇康,想保嵇康性命,嵇康之才,如若不能为之所用,很难存活于世,而嵇康有内心的坚持,自然不愿出仕,为取代了自己岳家的司马家干活,《与山巨源绝交书》,是嵇康给山涛的绝交书,且不说表明了嵇康的政治方向,就从同山涛的情谊而言,看似是与山涛断交,实则是保山涛性命,知自己必死,所以同身边挚友,好好撇清关系,以免被自己连累。   历史在这一刻惊人的相似。   虽然南川居士的身份还未被上头发现,可他不愿出仕,也是有自己的缘由和苦衷,与烟雨先生断交则是未雨绸缪,一来,怕自己的好友夹在中间难做,二来也是担心一旦身份暴露,给烟雨先生带去什么罪名。   这两点,在黎青颜知道了南川居士的真实身份后,很快就想了明白。   黎青颜一瞬间觉得有些懂得了南川居士。   今日之题,是南川居士所定。   未曾不是想借着楚直和黎青颜之口,说出嵇康和山涛之事。   目的是……   黎青颜眉头微皱,细碎的片段念头,快速在脑海总闪过,但很快瞳孔放大了些,目光否定。   恐怕,南川居士没什么目的。   不知南川居士真实身份,无法领略他背后深层次的含义。   南川居士如此做,可能只是想从另一个角度传达他真实的想法。   毕竟,烟雨先生可是连续十几年不间断地去他家门拜访,只是南川居士一直没见而已。   如若真心绝情,自当万事不过心。   可南川居士,到底只是伪装绝情。   所以,他又如何能做到视这真心若无睹?   事实上,黎青颜没猜错。   这一回,南川居士同烟雨先生共聚一地,当时南川居士莫名觉得避了这么些年,却还是有些避不开相遇的命运的感觉。   索性也不避了。   他也有话想对烟雨先生说,只是如何说,怎么说,南川居士自有章程。   他的身世,他的秘密,自然是隐藏一辈子的。   但他面对自己多年好友,南川居士也有瞬间的于心不忍。   所以,起了这题。   他知道如若是自家徒弟,势必会提起“嵇康”,而自己的好友,能领悟多少,便是多少吧。   一切,交由老天爷做主。   谁能想到老天爷这么随性。   别瞧着南川居士面上还算稳得住,心头也对两人互选了对方想要的选择而感到惊讶,有些担心自己的计划落了空。   但大儒就是大儒,很快就稳下了心。   既是上天做出的安排,他且顺其自然就好。   所以,连帮扶都没帮扶楚直一下,除却希望楚直自我成长外,另个原因便是在南川居士眼里,这一场并不是什么胜负之战,只是他想传达自己想法的承载场而已。   于是,在所有人都因为楚直和黎青颜各自论题,过于精彩而无法抉择出谁更胜一筹时。   南川居士抖了抖下摆,起身,看了一眼对面的烟雨先生,然后再看了一眼黎青颜。   接着快速而又平静地收回视线,淡淡同主持这场讲学的邓山长讲道。   “此次弟子论道,胜者,该为黎世子。”   此言一出,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   楚直已然转身,震惊讶异地瞅着自家老师,有些不敢相信,自家老师竟然承认了自己的对手。   更别说其他众人如何想。   黎青颜自己还未反应,烟雨先生先是道。   “这可使不得,楚贤侄和青言水平相当分不出高下,谈何有胜者,我看就算做平局吧。”   对上南川居士,烟雨先生连自称都变了。   不过烟雨先生这话,也应了大多数人的想法,平局该是最好的结局。   就是不知,南川居士如何认定黎青颜为胜者?   说是顾忌人情关系,依照南川居士和烟雨先生外在如此恶劣的关系,是任谁都不信。   再者即使两人还是相交好友,南川居士的品性也不至于说假话。   所以,南川居士说黎青颜是胜者,那就是打从心底的认同。   这也导致之后,虽然邓山长判定是平局,但可能除了烟雨先生和黎青颜外,在场所有人,包括楚直自己,都觉得矮了黎青颜一头。   其后,楚直实在不服气,去寻自家老师问原因。   南川居士只清清淡淡说了一句。   “黎家青言,懂此局真意。”   楚直如今还不知道南川居士的身份自然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而南川居士此时也无心同楚直解释,因他自己心头也有疑问。   黎青言,到底知道多少?又是如何得知?   ——   黎青言和楚直这一场论道,很快也传到了阿七的耳朵里。   阿七从里屋出来的时候,脸上明显有些疲乏苍白,看在黑鹰眼里略微闪过心疼。   “主子,要不今日就……”   阿七摇了摇头,即使屋内升起温热的地暖,他还是拢紧了衣裳,鼻尖萦绕着散不去的药味。   “说吧。”   主子有令,黑鹰只得照做,将今日在鹿鸣书院发生的一切,一一同阿七道明。   阿七听完,瞬间眉宇间起了褶皱,但黑鹰却看不明白。   黑鹰起初只以为主子是因为黎世子是其好友,所以尤为关注这场弟子论道,而现在明显黎世子的声望压过了楚直,主子又有何不满意的地方呢?   全心全意为主子服务的黑鹰自然问出。   “主子,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阿七沉默了好一会,才道。   “无事。”   黑鹰莫名其妙,却没法追问。   所以,他不知,此时阿七心头最大的困惑疑问是——   阿颜如何得知南川居士是当代“嵇康”?   却说另一边,黎青颜自己也没想到南川居士如此干脆,道出了他心中所想,便承认了她,不惜以他自己徒弟来做垫脚石,赠她一场名声。   烟雨先生还寻思拉着黎青颜去找南川居士和楚直,说和说和关系。   烟雨先生是如此想的,南川居士看着对黎青颜还算欣赏,指不定因为黎青颜就不会让他们吃闭门羹了。   不过,烟雨先生还算落空了。   即使带着黎青颜,他们两人依旧吃了“闭门羹”。   只不过,这闭门羹倒不是刻意为之,而是烟雨先生和黎青颜晚了一步,南川居士和楚直在参加完论道后,马不停蹄便踏上了新的征程。   烟雨先生听那看门的门房说完,眼里明显划过一丝失望。   正准备悻悻然回去时,那门房又是接着道。   “烟雨先生慢,南川居士给您留了一句话。”   烟雨先生闻言,并未转身,但身体却是莫名僵了僵。   门房没注意,接着道。   “南川居士说,如若您来寻他,让小的同您带句话。”   “您可是收了一个了不得的徒弟。”   这下,轮到一旁的黎青颜愣了,她没想到南川居士特意留的话,竟是同她有关。   黎青颜小心觑了烟雨先生一眼,担心自家老师失望难受。   谁料,这一瞥,却见烟雨先生他……   在笑?   还不是矜持的淡然一笑,而是嘴角快咧到了耳后,笑得极为开怀的模样。   之后,很快烟雨先生便抑制不住了笑声。   几声豪迈的笑声,丝毫不符合烟雨先生文人的气质,却又能从这笑声中听出爽朗舒达。   黎青颜听得明白,自家老师眼下十分开心。   可她不明白,南川居士提都没提他一句,自家老师如何这么开心?   正巧,烟雨先生回头,对上了黎青颜疑惑的表情。   他笑声略止,但还是藏不住笑意道。   “青言你可知,这是南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同为师说话。” 第170章   烟雨先生的故事好像就这样拉下了帷幕,表面上好像有若有似无的遗憾, 但最后黎青颜看到烟雨先生的笑容时, 觉得这对于两位大儒之间, 可能是最好的收尾。   即使不在身边,你依然是我最牵挂的朋友。   而且, 只是收尾, 不是结局, 未来如何, 谁又能说得准呢。   至于之后的几日讲学,黎青颜也没忘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   这任务倒不是烟雨先生布置, 而是她先前承诺要帮夏家之事。   黎青颜要做的事说难不难, 说易不易, 不过前日的“弟子论道”为她赢取了极高的声望, 这对她要做的事,也起了一定助力。   可就是如此, 在第二日, 黎青颜提出让女子一起参与讲学时, 还是引起了一片哗然。   大燕朝男女大防甚严,男女自七岁便不同席, 更何况同处一地讲学。   黎青颜还未解释,就有好些古板守旧的文人学子们提出了反对意见, 说此举有伤风化。   文人学子们的反应也在黎青颜的考虑范围内, 当然, 黎青颜也知道, 一时之间,无法打破抗衡大燕朝守了这么多年的礼制教条。   所以,她起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清空隔壁的鹂音书院,聚集杭州城内有名的才女,由杭州城内有名望的女先生主持,两边同出一题,各自论述,匿名封卷,最后由两个书院的大儒,共同选出最为合适的答卷,由那人当众讲学。   当然,若是男子,则在鹿鸣书院讲学,另起传唱者,传至鹂音书院众女子耳中。   同理,若是女子,则在鹂音书院讲学,另起传唱者,传至鹿鸣书院众男子耳中。   这就好比,现代男校女校抗衡对比。   而当黎青颜提出这一法子后,反对的声音倒是少了不少,虽然大胆,但到底在礼教规条范围内,这些文人墨客们稍稍能接受,也挑不出毛病来。   而且,有一批从头到尾都没发表过意见的文人学子们,眼里更是潜藏着跃跃欲试。   与女子共论高下,这样新奇的体验,对于他们而言,另有一种吸引。   再者,听闻夏家的大小姐,可是“江南第一才女”,即便这群学子踩不过江南排行前几的才子,如果能踩下一个“江南第一才女”,于这群人而言,也是能大大提高名望。   只不过,这群学子面上不显心思,毕竟想踩着女子上位这样的念头,也不是多光彩便是。   黎青颜可不在意底下这群人的“牛鬼蛇神”心思,她只是要给夏子月提供一个平台和机会。   之后如何,便看夏子月自己的造化了。   为了彻底给夏子月扬名的机会,黎青颜这回继续称病没参与论道。   但黎青颜已经称了好几日的病了,就连话本都看得精光,该适时出去补货了。   黎青颜想了想,起身换了声玄色衣服,又带上同色幕离。   打扮得同往日的清风朗月完全不一样,看着倒像个黑衣侠客。   而黎青颜就是要这份不一样。   与此同时,她让秋平也做差不多打扮,两个主仆打扮成不起眼的模样,便悄悄从住所的小门里出了去。   目的地倒是十分明确。   杭州城内,一偏僻的书铺。   许是太早,书铺并没有来往顾客,甚至连大门都是半掩着,好似没开张的样子。   可黎青颜却直直地推开了门,门后是个院落,院落中央有一摇椅,摇椅上面正坐着一人,摊开的书本遮住的全脸,“呼噜呼噜”的声音从书本底下出来。   显然这人睡的极香。   黎青颜似是习以为常,示意秋平跟上,也没准备唤醒那人,招呼着秋平,轻轻走过那人身边,就往院落后面的书铺里走去。   一进书铺,黎青颜十分熟门熟路地就朝着一个有些杂乱的书架走去。   随手就拿下了一本书皮上写着《周易》的书。   只是,这一翻开,配图画带动作的画面,让一旁的秋平瞬间抬手遮了眼,又忍不住打开指缝窥视。   秋平在幕离下的脸,早已红通通。   虽然不知自家主子如何变得这般大胆,且好似转了爱好,可好似,这咳咳什么什么书,还真是挺吸引人的。   秋平先前给黎青颜收拾书的时候,自己没忍住偷偷看了几次,然后就陷入进去的。   直至看进去后,才发现有些东西不是若表面般艳情,其好些剧情深度内涵比寻常话本还来得精彩。   顿时,秋平又觉得自家主子在自己心里的形象高大了不少。   果然,他们这些才是俗人,像她主子这样的人,就是从极尽艳俗的事,也能觉出高雅的品味。   单纯只是看话本打发时间的黎青颜看不懂秋平突如其来的崇拜目光。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周易》,在手上掂了掂,觉得这书皮不知怎的有些松。   不过,这本的剧情难得吸引住了黎青颜,她想了想顺手还是揣入了自己的衣袖。   咳咳,这样不可描述的书,她也不放心落在别人的手上。   其后,黎青颜又去了另外一个十分整洁的书架,又随手选了几本,这几本只是寻常话本,她便塞给了秋平替她收着。   选完书后,黎青颜让秋平在柜台留下银子,依照原路,还是没吵醒院落中睡着的那人,就朝外走去。   等黎青颜和秋平走了一会后,刚刚在院落里还传来“呼噜呼噜”声音的那人,脸上摊开的书慢慢滑落。   如若,黎青颜得见,定然会存疑。   那张脸,并不是平时爱睡觉的书铺老板的脸,而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与此同时,那人朝着黎青颜一开始走去的杂乱书架走去。   只一眼,就看出少了本《周易》。   那人略微挑了挑眉,轻轻笑了笑道。   “倒是有些眼光。”   ——   黎青颜原本想着买完书,就好好回去抱着书本啃啃,度过她难得偷闲时光。   谁料,她今日出门愣是没看黄历,挺不巧遇到有官员巡查街道,以至封路,她住的那条街正好也在巡查范围内,所以,她一时半会还不能回去。   可就她袖子里装着的那本不可描述的书,也不是轻易能于外面展示的。   而且,现在称病的她,也不适合在杭州城内晃荡,指不定碰到个眼尖的就被认出来了。   黎青颜面上迟疑了一会,思索着该去哪里消磨这点时间。   听说官员巡查,没个一两个时辰,可完不了事。   黎青颜正想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   下一刻,黎青颜面色乍喜。   欸!有了!   ——   秋平又是踩了一脚泥下去,即使穿的黑鞋,雨后松软的泥土,也不免在踩动间,有跳起的活泼小泥点,“轻快又开心”地落在秋平的黑鞋上。   所以,秋平一点都不开心。   在她两只鞋都被侵染成半只泥鞋子后,有些许洁癖的秋平,还是没受住,同前头走得兴致勃勃的黎青颜道。   “世…主子,咱是要去哪啊?”   黎青颜没回头,随口说了句。   “不知道。”   秋平:???!!!   事实上,黎青颜是真不知道。   两人现在正走在杭州城东面的观音山上,努力而又辛苦地爬着小山坡。   这观音山,便是先前夏谦推荐黎青颜过来转转的。   只她最近一直忙于讲学的事,一时没想起这茬,今日既然得空,她便来看看,夏谦推荐的地儿,究竟是如何美景。   可是眼下美景倒没见着,因着前些时日杭州城连绵阴雨,地面泥土松软潮湿,虽黎青颜不若秋平那般在意讲究,也到底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当然,极度护短的黎青颜不会说是夏谦指错了地方,只怪这天公不作美,前些时候,下个什么雨。   让她的体验感都差了许多。   黎青颜撇了撇嘴,念头只刚刚划过,忽然天空一声惊雷乍响。   给黎青颜和秋平吓得一直愣。   尤其是黎青颜,她刚刚还在心里怨怼了一下老天爷,他就搞这么一出。   难道还真有神仙?还是一个小气的神仙?   黎青颜下意识抬了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心头莫名涌入几分奇怪的感觉。   而本就黏湿糊糊沾了不少泥点子好不舒服的秋平,见自家主子还愣在一旁看天,赶紧道。   “主子,小的瞧着这天色不对,我们还是快点找个地方避雨吧。”   待黎青颜点头后,两人赶紧寻找附近能避雨的地儿。   只是,这回天公真的不作美了。   两人走到一半,大片大片的雨滴就落了下来。   还是比寻常的雨滴大些,砸在身上还有些疼。   等到黎青颜和秋平好不容易找到半山腰上的一处看似雅致幽静的别院时,两人早已淋成了“落汤鸡”。   就连两人脸上的幕离都随着风吹雨淋,黏糊在了脸上,湿漉漉地好生难受。   可以说,黎青颜现在的状态,是她穿书以来最为狼狈的丑态。   不过,黎青颜自信啊。   谁让原身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虽然不是她自己的,但她暂时使用,也给足了她自信的底气。   所以,即使被淋成了“落汤鸡”,黎青颜依旧觉得自己是“落汤鸡”的“鸡王”。   如果,按颜值来排的话。   只是,黎青颜这一份自信,在眼前别院,忽然打开的大门面前——   溃不成军。 第171章   事情要倒回在几息前。   这座雅致的别院许是因为下雨,连别院外都没有下人看守, 紧闭着大门。   秋平赶紧上前几步准备敲门, 问问这家主人愿不愿意收留她们主仆二人。   当然秋平在心里暗自祈祷了好几次, 希望这家别院的主人好心些,能让她们避避雨。   但秋平刚准备敲门, 门忽然就开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率先伸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柄青色的油纸伞,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从大门中走了出来。   通身如同黎青颜和秋平一般, 全然是漆黑的衣裳, 只袖口有鱼纹金线描边, 腰间还挂有一黑墨令牌, 上面的字样,黎青颜离得远, 倒是未能看清。   不过瞧着这人冷面的表情, 好似有些不好亲近。   离得近的秋平, 下意识后头微动,紧张胆怯之下, 倒是未能注意到眼前人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   黎青颜瞧见这人装束不寻常,尤其, 她莫名还觉得这衣裳有些熟悉, 明明是第一回见来着, 黎青颜想着想着, 正琢磨着这别院主人是个什么来路。   忽然见到眼前的黑衣男子,往前又走了两步。   然后冷不丁瞥见了黎青颜,微愣。   黎青颜还冲对方友好地笑了笑,只以为是容貌带过去的杀伤力,还想着,没想到丑成这样,依旧是无处安放的魅力。   谁料下一刻,黎青颜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与此同时,另一张脸出现在黎青颜眼里。   顿时,黎青颜心里起了一个咯噔。   然后,大脑一片空白。   简而言之,黎青颜当机了。   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袭一看就昂贵的墨青锦袍,身量高挺,但身形偏瘦,白皙的面容,好似比黎青颜还要白点,眉眼单分开而论,都不是眉眼中最为特别极致好看的,可偏生组合在一起,却成了——   独一无二,世间仅有的好看。   即使日日对着黎青颜的秋平,也有一瞬间看痴了。   还是被先前的黑衣男子挡了挡,才让秋平回过神来,秋平暗自在心里咋舌。   难得,难得。   世间竟然还有跟自家主子同等好看的人。   甚至,眼前之人,身上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好似还是主子没有的,所以显得格外特别。   当然,秋平还莫名接受了一波黑衣男子不爽的眼神。   回过神来的秋平,想起了正事,赶紧同眼前的黑衣男子道。   “这位大哥,我和我家主子,今日来观音山游玩,恰逢中途遭遇暴雨,不知可否在府上暂时避上一避。”   黑衣男子挑了挑眉,刚想给秋平递一个“傻子”的眼神。   耳边忽然就听到秋平身后的黎青颜闷着声道。   “见过太子殿下。”   这回轮到黑衣男子同他身后的面色苍白却掩不住倾城容颜的男子一愣。   秋平更是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子,不知道自家主子是如何判断那个好看的过分的人就是太子,然而,自家主子说是,那绝对是是。   秋平赶紧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行礼。   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被冻得。   黑衣男子身后穿着墨青锦袍的男子,好看的眉头略微上挑,眸子直直越过眼前的两人,投在被幕离挡住了半块脸的黎青颜身上。   雨水沿着黎青颜露出来的眉骨一滴一滴落在她的眼皮上,晶莹剔透。   因为黎青颜未敢眨眼,那滴滴雨水顺着眼尾,划过脸颊,再归于秀气的下巴,落入于地。   穿着墨青锦袍的男子盯着黎青颜脸上的雨水珠子,有一瞬间的微愣,然后眸色渐渐转浓。   好一会才同眼前的恭敬拱手的黎青颜,淡淡道。   “你,如何认出孤的?” 第172章   一句话, 算是承认了身份。   墨青锦袍男子, 便是当朝太子, 聂渊祈。   原书中真正的第一美男。   同样, 更是黎青颜的偶像。   黎青颜脑海中快速划过这些信息, 在粘湿衣袖下藏着的手,止不住有些激动颤抖。   聂渊祈垂眸,看向黎青颜微动的衣袖, 冷不丁轻轻皱了皱眉。   微顿,唤了一声一旁的黑衣男子。   “小黑。”   “……嗯?”   黑衣男子眨了眨眼, 愣了一下, 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是在叫他一样。   落在一旁的黎青颜眼里,有些奇怪, 这个侍卫好像有些呆呆傻傻?   可太子身边,又怎么可能会有呆傻之人存在。   黎青颜只当自己是感觉错误, 正准备解释如何认出太子时, 耳边又听太子道。   “邀客人进来。”   黎青颜眼皮微微睁大, 明显是讶异, 讶异她竟然成了太子的客人?!   是客人啊!   即使表面上如何压抑情绪, 淡定以对,黎青颜也止不住心头狂喜成个二傻子。   能当太子的座上客,这牛够她吹一辈子了。   不过因为太过激动,以至于黎青颜忽略了原书中防备心极重的太子, 怎么会如此轻易放她进来。   话音一落, 太子转身先回了院落, 留下名叫“小黑”的侍卫给黎青颜两人引路。   两人打一进去,便被另外几个下人打扮的人,引着去了另一间屋子。   黎青颜看着里面干爽的衣服,知道这应该是太子的安排,让她们先更衣。   虽然,黎青颜清楚第一次见面的太子,不会对黎青颜两人特别照顾,只是因为在太子面前,需要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但黎青颜还是十分受宠若惊,因为被太子照顾到了。   即使,不是有意的。   黎青颜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余光瞄到秋平正经严肃的侯在门口,隔着遮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往外看着道。   “世子爷,您去换吧,不用担心,有小的替您守着。”   黎青颜点点头,就往里间走去。   边走边打量着这间屋子,莫名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等走到里间时,黎青颜忽地顿住了脚步。   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这间屋子竟然除了秋平堵着的门口旁边的一间窗户外,丝毫不透光亮。   而且那个窗户也十分严实,刚才黎青颜经过时,从外看了一眼,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任何光景。   也就是说,这间房,即使秋平不守也无碍,外面根本不能窥伺半分。   黎青颜当然不会觉得太子是故意,只是觉得今日运气可真好。   黎青颜很快换好了衣裳,前往面见太子,这回她可是好生捯饬捯饬了下自己,虽然没像魏晋男子那本傅粉于脸,但也是将眉毛理得顺展分明,力求再次回归容颜的巅峰状态。   这也让一旁候着的秋平,瞪直了双眼。   只觉自家主子,可能是淋坏了头,竟然出奇在意起了容貌。   要知,原身虽然美貌,但真的也是美到毫不在意容貌,她更关心自己的才学有没有提高。   黎青颜虽然接了这具身体,除了最开始惊艳了一段时日后,这看久了,也无所谓了。   她这样的身份,既不能泡妹子,又不能泡汉子的,空空浪费这幅皮囊。   即使后面,她同夏谦在一起后,也因为她和夏谦,对方什么样子都见过,再者,她更希望夏谦是喜欢她本身,而不是这幅容貌,所以,也不怎么特意收拾。   当然,黎青颜也不是因为面见太子特意收拾。   而是,先前……   实在…太丢人了!   黎青颜微微阖了阖眼,想起刚刚自己淋成落汤鸡的狼狈模样。   内心的小宝宝已哭泣。   她曾经也幻想过,同自己的偶像太子殿下初次见面的美好画面。   经历了今日之后,黎青颜毫不犹豫又痛心疾首地将“美好”二字划掉。   现在只能亡羊补牢一下,希望正常的她,能稍微替代一下在太子殿下心中刚刚落汤鸡状态的她的印象。   而即使是这样,黎青颜还没忘记她身上最重要的东西。   那本不可描述的小本本,带《周易》封皮那本。   幸而冬日黎青颜穿得多,那衣服又被她妥帖地放在里层衣服里,小本本没沾上一滴雨水。   不过,太子殿下准备的衣裳,有些紧,黎青颜若是把小本本放在里衣里,会露出模子,所以,黎青颜这回放在了袖子了。   很快,下人们就将黎青颜和秋平带到了另一个比之先前不知大了多少的院落。   下人们走到院落门口,便没有动了,而是由另外站在院落大门外守着的一人,引着黎青颜进去。   黎青颜有注意到这些下人身上衣服穿得颜色不一样,看来也是跟宫里的规矩差不多。   越是近侍,品阶越高。   黎青颜不由下意识猜测,难道这就是皇家在杭州城内的别院,所以,二皇子也在这?   黎青颜微微抿了抿唇,即使能见到偶像,也冲抵不了可能会见到二皇子的不舒服感。   ——   很快,黎青颜再次见到了太子。   这一回,黎青颜可不敢像方才那般大胆,因为震惊,直勾勾地瞅了太子许久许久。   眼下,她正低眉顺眼地垂头,准备看穿地板。   此时,屋内主座坐着太子,黎青颜在中央半供着腰候着,那个名叫“小黑”侍卫站在太子旁边。   除此之外,倒没有其他下人侍候。   这让余光不住观察地黎青颜轻轻挑了挑眉。   偶像好像跟她写的长评里,不太一样呢。   黎青颜正想着,耳边已然听到太子的声音道。   “黎世子莫站着,且坐下来谈吧。”   声音没有了初见时的冷淡,柔和了很多。   黎青颜心头越发受宠若惊,只觉太子可比书里写的亲和很多呢。   对于太子知道自己的身份,黎青颜倒是没多意外,太子什么手段,这点小事,还是能查出来的。   她倒也听话坐下,她刚一坐下,倒茶的下人立马进了来,给黎青颜斟了一杯热茶,然后又快速出了去。   屋内再次剩下黎青颜,太子和小黑三人。   黎青颜也终于正式进入了解释。   解释,怎么认出太子的。 第173章   黎青颜的声音一落, 一旁的小黑用一种近乎奇异的目光看着她。   黎青颜全心注意力在太子聂渊祈身上, 十分理所当然地忽略了一旁的小黑。   小黑同样也快速看向聂渊祈, 面上带有几分担忧。   即使, 黎世子是……   太子殿下也会生气吧。   因为太子殿下最不喜欢有人夸他的长相。   是的, 黎青颜解释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小黑的衣服,袖口有鱼纹金线描边,一开始黎青颜觉得熟悉, 但没怎么对上号,直至确认是自己见到的是聂渊祈, 她才在回神时, 赶紧确认小黑的腰间的黑墨令牌,上面刻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祈”字。   黎青颜心头立马对小黑高看了几分, 竟然是太子的暗卫。   这块令牌,以“原身”的记忆来说, 黎青颜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但在原书里提过, 黎青颜记得, 太子身边是隐藏着一队暗卫的, 不过可惜,这队暗卫因为其中出了内鬼,后来被连根拔起,所以, 太子才会轻易被靳相君设计杀害。   黎青颜想到这茬, 琢磨着一会要找个机会, 同太子透露透露。   既然见着了偶像,她一定要将能让偶像活得更长久的方法告诉他。   不过,也因为是暗卫,黎青颜直接忽略了小黑的容颜,暗卫从不在外以真面目示人,所以,小黑脸上戴着的一定是人皮面具。   这些黎青颜在原书中获取的知识,眼下只能解释为听黎家人说的,这事曾经是皇帝最信任的刀的长平公肯定知道。   另一个原因,则是黎青颜真正认出太子的原因,也是太子身上的一大闪光点。   也幸而她穿成了“黎青颜”,按原书的设定,这世上能比“黎青颜”好看的或者同等好看的,只有太子聂渊祈。   所以,她也由衷地夸赞了太子的容貌,反正太子的容貌外界也是一致夸好看的。   黎青颜并不觉得有什么。   但身为聂渊祈亲近的暗卫的小黑却知道,事实上太子十分不喜欢别人夸赞他的容貌,这起源就早了,宫中有那太监自从断了根,这心思就起了不一般的变化。   当时太子年幼病弱,五官不辨男女,那太监竟然肖想太子,当然他不敢有什么行动,只是入宫前识点文墨,日日偷偷写文章,意淫太子。   其中,便有说太子容貌的字眼,将太子比作阴柔女子容貌,语气阐述恶心至极。   太监肖想意淫太子的事件东窗事发之后,自然是死路一条,死法是太子选的,行车裂之刑。   但这事有关太子声誉,知道的人并不算多。   小黑身为太子身边的暗卫头头,他自然是知道的,那也是小黑第一次感受到太子的狠厉。   只是一个几岁的小孩,可以做到眼都不眨地看着一个人车裂而死。   不过,至此之后,太子便不喜旁人提起关于他容貌的种种,这些太子身边稍亲近的人都知道。   所以,眼下小黑才会这么紧张。   即使是黎世子,也保不准太子会生气。   小黑本不叫小黑,他有一个很霸气的名字,叫——   黑鹰。   他还有另外一个化名——   乌木。   所以,伪装的“夏谦”等于阿七等于——   太子殿下,聂渊祈。   黎青颜可能怎么都没想到,她的偶像,太子殿下聂渊祈,竟然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接近她,化身“夏谦”,更是一直在身后帮助她的神秘银质面具脸,阿七。   只是后面的发展,跳脱了聂渊祈的掌控。   算无遗策的他,唯一没算到的是,自己的心动。   因为,先前“黑鹰”这个名字,已经在“阿七”登场时说过,所以,聂渊祈才转了口,而黑鹰听到“小黑”时,才会一下子愣怔,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像村口大狗的傻名字。   黑鹰先前的说的“即使”,也有了解释。   即使黎世子对于太子而言,意义重要,且是至交好友,虽然黎世子自己不知,黑鹰也不免担心黎世子会触及太子的雷池。   可……   黑鹰等了一会,却不见太子有任何发怒的迹象。   他大着胆子抬了抬眼皮,看向太子所在的位置,下一刻,黑鹰眸子微微放大。   咦?!   太子他…竟然在笑?!   ——   黑鹰不知黎青颜和聂渊祈更深层的关系,自然无法理解聂渊祈此时的想法。   被心上人夸赞容貌,聂渊祈心头冒出丝丝喜悦。   只是喜悦很短暂,聂渊祈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黎青颜称赞的是太子的容貌,是她不认识的太子,而不是一直跟她亲近的“夏谦”。   也就是说,他的阿颜当着他的面,夸另外一个男人好看,虽然这个男人是他自己。   理清这个关系,聂渊祈刚刚上翘的嘴角,一下子沉了下去。   一旁的两人又各有反应,黎青颜本来以为夸了太子,他应该高兴才是,自家偶像高兴,她也高兴,可谁料这高兴没过几秒,聂渊祈的脸就沉了下来。   一时,黎青颜心里“咯噔”了下,只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错。   而黑鹰看到自家主子忽变的表情,心头莫名还算松了口气。   对嘛,这才是自家主子正常的反应。   刚才那个诡异的笑容,应该是他看错了。   嗯,看错了。   正当黎青颜和黑鹰心思各异时,聂渊祈又是开口道。   “黎世子,你…觉得孤好看?在你认识的所有人中?”   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却让黑鹰听出了“终于来了”的味道。   来了来了,主子开始动怒了。   果然,不论关系再好,主子还是不喜欢被人提及他的容貌。   黑鹰心头为黎世子捏了一把冷汗,已经暗自开始盘算,一会要是主子真动了怒,他得如何求情才好。   毕竟,他还觉得黎世子是个不错的人。   此时,浑然不知的黎青颜眼里闪过几分茫然,不知太子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正想着,太子轻轻抿了口茶,慢悠悠道。   “你好好想想,不急。”   黑鹰:!!!主子是在黎世子最后一次挽救的机会吗?   黎青颜:???难道偶像是在测试她是不是死忠粉? 第174章   太子问话, 黎青颜本就不能让其多等待。   再加上黎青颜觉得太子是在试探她的忠诚度, 她当然得丝毫不带犹豫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才行。   于是, 黎青颜重重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认真乖巧的模样,像极了学校里的“三好学生们”。   黎青颜的想法很简单,颜值上,聂渊祈是原书中打了认证标签的第一美男, 这就类似于教科书里说的“四大美人”一样, 那有什么可迟疑的。   这个时候,黎青颜还没想到夏谦, 或者没能把夏谦放来跟聂渊祈对比。   在她看来,这两人根本没法对比,这就好比,一个是你的偶像,另外一个是你的男友。   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情感,黎青颜这人又比较理智,即使依情感来说,她该无条件力挺自己的男友。   但她就是说不出违背客观事实的话,所以她点头是这么个意思。   理论上偶像的颜值毋庸置疑,但从她主观情感来说, 夏谦从头到脚都无人能替代。   于是, 黎青颜虽然点了头,但却在心头悄咪咪补了句。   补完还有些不好意思, 觉得有点欺骗了偶像。   然后, 聂渊祈的唇线彻底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看在黑鹰心头, 更是紧张的厉害,刚想说点话,替黎世子求个情,就被太子冷漠地支了出去。   黑鹰不敢违背太子的指令,只得递给黎青颜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身离开。   当然,黎青颜完全没能理会黑鹰的意思。   她还觉得这么一说,偶像是不是就能稍微记着点她,心里暗自有些小窃喜。   可她根本想不到,此时的聂渊祈正自己跟自己较着劲,莫名堆起了难受烦躁气闷。   聂渊祈烦了一阵,过了一会,抬了抬眼皮,对上黎青颜晶亮的眸子,心头微顿,其后划过一丝奇怪和疑惑。   阿颜看他的眼神,怎么会透着一股熟悉和崇拜?   聂渊祈因为本就善于揣测人心,再加上他极为了解黎青颜的性格,所以一下子便察觉了出来。   这感觉,聂渊祈打从见到黎青颜开始便察觉到了。   只是,现在越发明显了而已。   可…为什么?   聂渊祈仔细回忆了下,确认他从未以太子的身份,同黎青颜有过交集。   而且,这一回忆,还真让聂渊祈回忆出点奇怪的东西,以往他以“夏谦”的身份,同黎青颜接触时,她好似是有那么几回,提及过“太子”,而且每次,眼神都会闪烁着晶亮。   先前,黎青颜这样的表现不是很明显,聂渊祈并未在意,现在这一串联,聂渊祈冷不丁地朝着黎青颜挑了挑眉。   难道…阿颜曾经暗恋过他?   “他”就是指聂渊祈现在的太子身份。   这一认知,让聂渊祈心里闷闷不乐的同时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他现在是如何?   自己吃自己的醋?   好一会,聂渊祈决定暂且放下这些胡思乱想,估计再想下去,自己便会陷入一个奇怪的漩涡难以拔出。   而且,聂渊祈自信,即使情敌是自己,他也有有信心战胜。   这是一场内在同外在的较量。   ——   黎青颜完全不知道聂渊祈的思路已经拐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只是,黑鹰出去之后,聂渊祈老半天没说话,眼神一会飘在她身上,一会又飘离开来,不知在想什么。   黎青颜原本以为自己表了忠心,也算有了公开的“粉籍”,即使混不上一个什么粉丝后援会会长。   成为一个高级会员的资格应该还是有的吧。   谁料,偶像瞅她的眼神越发捉摸不透。   这让黎青颜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终于在过去了三炷香的时间后,她没能忍住,唤了一声道。   “太子殿下,原因,青言已做了说明,殿下心善,给予青言和青言的下人更换的衣裳,青言感恩铭记在心。”   “青言先前不知殿下在此休息,如今青言已得了殿下方便,便不再扰殿下清修,一会,青言便带着下人离去。”   说完,黎青颜起身便准备告辞离去。   只是她刚一起身,想往前走时,一只脚不知怎么踩到了自己的衣摆,整个人一下子没能站出,就往前倾去。   一旁的聂渊祈虽然心头在天人交战,但一直观察着黎青颜的动向。   瞧着黎青颜即将摔倒,他脸色快速一变,三两步大跨,迅速握住了黎青颜的手臂,避免了黎青颜摔成个“狗吃屎”,在自家偶像面前二次丢脸。   黎青颜心头确实在诧异惊悚后怕之后,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而且……   黎青颜眼神微微向下移动,落在了聂渊祈握着她手臂的手上。   黎青颜当时的第一个念头是——   白!好白的一只手!   竟然比原身的手还要白!   要知,原身已经是京城里数得上名头的“小白脸”,不是贬义的那个词,就是单指肤色白皙。   不过,黎青颜想想,聂渊祈手白,是受制于他身体常年病弱,不见日光造成,又觉得没什么好羡慕的,反而有些可怜。   而第二个念头才是——   噫噫噫!她跟偶像亲密接触了!?   黎青颜心头难掩激动,这种激动,无关情爱暧昧,有点类似于见到“国家领导人”那样的激动。   这一下子,黎青颜的眼神更加亮晶晶了。   闪得聂渊祈有点眼疼。   其实,聂渊祈自己也矛盾。   他今日见到黎青颜,说意外也意外,说不意外也不意外。   他知道黎青颜今日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听了先前他伪装成“夏谦”时的意见。   黎青颜可能是想来看看,他说好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这也是聂渊祈的本意。   他还是很想见到黎青颜。   即使能随时随地听到黎青颜周边发生的一切,但他还是想亲眼见到黎青颜。   而且,因为喜欢黎青颜,聂渊祈并不想再监视着黎青颜,只是吩咐暗卫好生保护着她。   至于将黎青颜引到此处,用太子的身份见黎青颜。   一来,是因为,他的身体的原因,不能离开这个别院太久,所以也不能陪黎青颜游玩,也不能去看她在讲学高台上意气风发的一面。   二来,则是因为聂渊祈还是有些没忍住,想以真正的自己,接近一回黎青颜。   想知道她是如何看待真正的他的。   也或许是想让真正的他,在黎青颜心头留下一道痕迹。   即使,他和阿颜最终成了最坏的结果,她以为分别的爱人是“夏谦”,会彻底遗忘“夏谦”,但她也会记得曾经遇到过一个叫“聂渊祈”的人。   这大概也就是聂渊祈的一点点私心,他还是希望黎青颜心头能有他的位置。   即使,黎青颜并不知道,现在在她面前的聂渊祈,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情郎。   一时,两人各自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彼此凝视的眼神中,有片刻的胶着,但也有片刻的恍惚。   只是,下一刻,一道极为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段沉寂。   “趴塔”一声。   好似物件落了地。 第175章   接下来发生的所有, 让黎青颜差点悔得退出聂渊祈的粉丝后援会。   当然, 不是聂渊祈出了什么问题, 而是黎青颜出了问题。   她眼下,脸红火烧着,俨然已经觉得自己没法见人了。   因为——   她手里正攥着一本《周易》,不住想把手后缩在袖子里。   事情倒回到十几息前。   黎青颜虽然被太子扶住了手臂, 稳住了身形, 没有摔倒,但她那本珍藏着准备回去细细品味的“不可描述”的小本本, 却全然不顾黎青颜的意愿,“开开心心”地落在了地上。   还挺自觉地舒展开了书页,露出了香艳的小人画。   虽然,黎青颜眼疾手快,在“小人画”出现的一瞬间,就已经将这本书快速拾起,如果,刚刚聂渊祈没注意,自然是看不见的。   可黎青颜现在根本就不敢看聂渊祈的表情确认。   即使,黎青颜再怎么会装“高岭之花”, 这会也不免因为这意想不到的突发情况红了脸。   她现在只觉得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再生不得一丝亲近偶像的念头的想法。   可没得聂渊祈点头,黎青颜根本就不能离开。   所以, 这到底还是要跟聂渊祈正对上。   黎青颜心头已经哭成了伤心的狗子, 只觉得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   她眼下只能祈祷刚刚聂渊祈没注意到这《周易》上的画面, 才能免了今日的尴尬。   而黎青颜内心俨然开始锤墙时,耳边倒是适时听到了聂渊祈的声音。   “衣服是按照孤的尺寸而制,相对于黎世子,或可大了些。”   太子虽是病弱,身形偏瘦,但他明显要比黎青颜高些,依他的尺寸所做的衣裳,由黎青颜来穿,自然是不合适的。   虽未到“偷穿大人衣服”的地步,也有到“偷穿兄长衣服”的地步。   只不过,眼下两人的想法又各不一样。   黎青颜虽然懊恼万分,但也忍不住因为穿了偶像的衣服而开心,而聂渊祈,同样也是为了黎青颜穿他的衣服开心。   作为太子的行宫别院,衣服当然也有别的尺寸,可聂渊祈却故意让下人们送去了他的尺寸的衣服。   原因无他,他就想让黎青颜穿穿他的衣裳。   穿穿她男人的衣裳。   黎青颜还处于不知聂渊祈是否看到那本“不可描述”的小本本的尴尬境地,只胡乱点点头,表示知道。   还是不敢看聂渊祈。   过了一会,聂渊祈接着道。   “没想到黎世子还对易学有所研究?”   声音略有一丝起伏,但听着还算平静。   黎青颜闻言,身体立刻僵硬,藏在手中的《周易》抖啊抖啊抖的,差点封皮都快抖掉了。   可微微冷静后,仔细一琢磨。   欸?   太子好像提的是易学?   那是不是说明,他没看到内容,只看到了《周易》的封皮?   黎青颜眼珠左右游移了下,似乎在回忆刚刚那个角度,聂渊祈能看到多少。   好一会,黎青颜僵硬的面容才微微迟缓了下。   好像太子只能看到她最后合拢书页,收回袖子时,露出的封皮。   也就说,太子只看到了《周易》二字。   这么一想,黎青颜心头稍稍放了心,想拱手回太子话。   只是在抬手时,忽然感受到了手臂上的温热。   黎青颜侧了侧头,眸子微顿,奇怪地看着还把着她手臂的手。   太子…怎么还不松手?   黎青颜当然不知道聂渊祈对她的眷念,而聂渊祈却是没能舍得手中能触及的温暖。   就像黎青颜本人对于聂渊祈的意义一样。   温暖的像个小太阳,就这么一不小心化了他心里的寒冬。   这让聂渊祈有一瞬间忘了伪装,手指停留缠绕在黎青颜的手臂上,虽然还隔了一层衣料,他也没能放手。   不过,聂渊祈很快注意到了黎青颜眼中的疑惑,他有些不舍的收回了手。   黎青颜这才能拱手回着聂渊祈话。   “殿下,青言确实是对易学有些兴趣。”   虽然这本《周易》是假的,但黎青颜先前为了研究自己穿书的事,啃过一段时间《周易》,虽然只知皮毛,但若聂渊祈问起,她也能应付就是。   聂渊祈挑了挑眉,看着答得认真的黎青颜,嘴角微有上翘,却也没让黎青颜发觉。   然后,他眼神落在了黎青颜的袖口上。   聂渊祈没骗黎青颜。   他确实只看到了《周易》二字,但这两个字对于聂渊祈而言,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他一眼就瞧出了是谁的字。   而那人的恶趣味,聂渊祈可是知道的。   聂渊祈忽然想起早先他以“夏谦”的身份第一次同黎青颜见面时,两人去了“朗月楼”,参加“信书”一项,他借故离场,中间自己答了黎青颜的问题。   当时黎青颜的问题是——   “男女是否有平等的一日?”   聂渊祈的回答是——   “现世行之艰辛,未来定有可期。”   这话,出自一个太子之口,一个未来帝王之口,恐怕任谁都想不到。   但,聂渊祈却有他自己的原因和见解。   聂渊祈微微皱了皱眉,似是想到什么不愿回忆的事,但很快又舒展了眉头。   因为,他想起了这道题的奖励礼物。   一幅令人血脉喷张的春宫图。   他的阿颜,果然连兴趣爱好都如此与众不同。   所以,才会更加吸引他。   聂渊祈看着貌若乖巧,实则不羁的黎青颜,越发弯了弯眉眼。   如果不是担心被黎青颜发现,他可真想抱着黎青颜,一起看那本“不可描述”的小人书。   嗯,聂渊祈只是为了更了解黎青颜的爱好而已。   对,就是这样。   一以为自己瞒天过海,一真心知肚明,实则陪小情人玩隐藏游戏的两人,还真就着易经研究讨论了一下午。   以至于,黎青颜被聂渊祈送走时,还有些恍惚。   明明是个偶像见面会,怎么就成了学术研究会?   不过,黎青颜走时,看了一眼身后关上的大门,想着在大门后面,她崇拜许久的聂渊祈。   虽这回接触,聂渊祈确实如原书所言,或者就像她长评里写的那样,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可隐隐有些地方,黎青颜总觉得不对劲。   好比,先前她知道的那个暗卫队里的内鬼,因为是一个水果的名字,黎青颜方才借故提醒了一下,而聂渊祈也不知有没有听懂。   只说,自己不爱吃这个水果。   黎青颜一听,会想的深些,暗卫队的名字都是由聂渊祈取的,聂渊祈要是不喜欢这个水果,那么暗卫队,便不会有这个名字存在。   那是否就代表没有这个内鬼存在?   黎青颜不知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还有一事,便是黎青颜说起太医院的事,提到了一个太医的名字,这个太医就是在原书里,研制出了能给太子延寿十年的药的太医。   黎青颜好生夸了一番这个太医,便是希望能引起太子的重视,让他提前让这个太医替他研制延寿的药物。   可太子听完,面色也只是淡淡,表情捉摸不透,黎青颜都不知他有没有记在心里。   这又是让黎青颜好一阵担心。   不过此行,她该做的都能做了。   只得祈祷,下一回见到聂渊祈时,希望他能福寿安康些。   当然此时的黎青颜,万万都没想到,下一回见到聂渊祈时,会是那样的光景。   ——   另一头,黎青颜走后,聂渊祈快速步入了里屋。   里屋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屋子。   而是有着一个极大的池子。   推门而入之时,其里已经氤氲出缓缓上升的雾气。   这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活水池,本该是让人舒心旷达的地方。   但走在前头的黑鹰却微微皱了皱鼻头,显然不是很舒服。   原因还是在池子里,   黑鹰瞥了一眼原本该是一池晶莹剔透的池水,如今却黑乎乎一片,像那黏黏糊糊的沼泽地。   一阵阵怪味从“沼泽地”里不断冒出。   刺得他鼻尖很不舒服。   而身后的聂渊祈却已在另外几个暗卫的伺候下脱衣入池。   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   丝毫不在意怪味,也丝毫不在意黑泥侵染他白皙的身体。   待聂渊祈完全进入后,他才屏退了所有人。   自己一个人缓缓靠在了温热的池壁上。   此时,他眼里的疑惑也越发浓郁。   正如黎青颜觉得不对劲,聂渊祈同样也觉得不对劲。   “不可描述”的小本本插曲过去后,聂渊祈顺着话头,自然会同黎青颜有所讨论。   黎青颜却不知有意无意。   提起了两个名字。   他讨厌那个水果,所以,名叫那个水果的暗卫,他一开始就处死了。   当时,他毫无缘由处置了这个人,好些人虽然不敢明面上对他有什么意见,但心里却会越发畏惧恐惧他。   只当他是阴晴不定,且人人自危。   聂渊祈没解释理由,是想看看他身边还有多少钉子。   之后,还真是让他又意外揪出了几条小鱼。   这些,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有一直跟在聂渊祈身边的黑鹰,或许能从自家主子的行事中,揣测出一二。   但毕竟黑鹰是聂渊祈信任的人,且跟了他很多年。   而阿颜……   她同真正的自己除了今日外,再无任何交集。   她到底如何得知?   还是说,她亦同自己有着一样的经历?   聂渊祈好看的眉头轻轻皱了皱,仔仔细细回忆起了同黎青颜相处的点点滴滴。   又否认了这个可能性。   聂渊祈抬了抬眼皮,看向对面透亮的柱子上,自己朦胧的身影。   眼神轻轻眯了眯。   然后身体缓缓下沉。   毕竟——   不是谁都能重生的。   下一刻,极致的痛苦瞬间侵袭聂渊祈的全身。   然而,他的表情,感受不到一丝痛苦。   只有平静,平静。   平静地像一个死人。   ——   黎青颜是偷偷摸摸回到自己的院落的,毕竟,对外她可是还在称病呢。   要是被人发现,她偷溜出去玩耍,可不得损了她的名声。   不过,这时,黎青颜忽然想到一件事。   太子…不会说出去今日的事吧。   与此同时,秋平好像也想到了,同黎青颜道。   “世子爷,今日的事,太子殿下不会同旁人说吧。”   虽然太子殿下好像也不会同他人来往,但太子殿下不知世子爷是称病逃出来玩的,要是太子殿下那边说漏了嘴,世子爷的名声可就不太好看了。   黎青颜想了想,果断地摇摇头。   “不会的!”   “太子殿下不是多嘴的人。”   想到最后,黎青颜还是相信自己对偶像的直觉。   再说,她可是聂渊祈的头号粉丝。   聂渊祈应该是一个宠粉的人吧,旁人提起她,聂渊祈知道了原委,估计也不会拆穿她才是。   想罢,黎青颜便将这事丢在脑后,从袖口里,将那本惹事的《周易》,彻底压了箱底。   见状,秋平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世子爷,怎么不看呢?”   她可是知道,世子爷有多宝贝这个小本本的。   黎青颜却是面色淡定,心里垂泪道。   “以后,你家主子要当一个正人君子。”   为了杜绝在偶像面前三次丢脸,黎青颜痛心地舍去了自己为数不多的爱好。   当然,黎青颜回来后,天色也已渐晚,这日的讲学也算有了个结果。   黎青颜便让秋平去打听打听。   秋平很快打听了回来,同黎青颜快速说完后。   黎青颜瞳孔微微放大,显然有些诧异。   今日这讲学的结果,有些意思呢。 第176章   结果如同黎青颜所料, 夏子月才学了得, 碾压一众才子才女,但——   却不是, 独领风骚。   原因无他, 另有一人, 同夏子月平分了秋色。   这场讲学, 确实辩出了透明, 但不是一个, 而是两个。   而这另一个人, 却也正是让黎青颜讶异且觉得有意思的, 他竟是——   左为政。   在山水书院上讲学的结巴庶吉士,但在明年春天会得圣上赏识,成为继任的新科状元。   同样, 在原书中, 是靳相君的状元情人, 只是由于黎青颜提前结识了左为政,以至于靳相君同左为政的感情线, 好像莫名其妙断掉了。   黎青颜当时听到另一个人是“左为政”的时候, 心下诧异。   这“左为政”怎么跑江南来了?   那日之后, 黎青颜虽对左为政有些欣赏,但碍于他在原书中的角色身份, 黎青颜心里还是有些顾忌, 没有同他多加往来。   不过, 左为政好似也没有太在意, 以为这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于此,倒是越发欣赏起了黎青颜。   这让收到左为政又一顿夸赞信件的黎青颜,哭笑不得。   耳边秋平也正好将从外听到的消息同黎青颜说道。   “左大人好似是来江南修补古书,听闻杭州城内这一盛事,才慕名而来。”   黎青颜眉头舒展恍然。   “倒也巧。”   秋平见黎青颜有兴趣,接着道。   “世子爷,今日没去,倒是缺了不少趣味。”   “哦?如何说?”   黎青颜虽然询问,但她心头可一点都没觉得缺趣味,虽然在太子面前,丢了好几回脸,但今日得见太子真颜,比那千万次讲学都要来得重要值得。   “左大人一开始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潜藏在学子之中,好似打着以文会友的主意,所以,在鹿鸣书院的文人墨客,并没有几个认出左大人的,听说,看着左大人起身回答时,还……”   “还眼藏讥讽?”   “欸?世子爷如何知道?”   听着秋平惊讶的声音,黎青颜笑而不语。   她当然知道,撇开左为政结巴的事不说,他这人为官便是低调清廉的紧,原书中提过,本身的家境也不是很富裕。   依照黎青颜对左为政的了解,估计不太在意形象的左为政,也就随意穿了一件朴素的旧衣去的。   可黎青颜还是高估了左为政,他穿的何止是旧衣,还是带了好几个补丁那种。   要不是梳发整洁,不定还以为是从哪里来的流民呢。   所以,旁人讥笑也正常。   只后来的惊艳论道,让众人住了嘴。   得了黎青颜鼓励后,左为政就像原书里那般,一点点开始展露自己的风采,眼下已然能克服“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   再加上他本身才学了得,本就能从平凡中点出真章来,自然是脱颖而出。   能和夏子月平分秋色,黎青颜一点都不意外。   她还有点意外,夏子月的才学竟然不弱于左为政。   最后,便是由夏子月和左为政共同讲学,当然,隔了两道高高的围墙,中间还有众多传话者。   左为政上了台,才公布了自己的身份。   虽然他在京城是个一抓一大把的不起眼庶吉士,但在江南好些还没功名在身的学子眼中,还是极其厉害的。   所以,刚刚的讥讽眼神少了很多。   夏子月和左为政也因这次讲学,在江南名声大振,夏家的地位终是坐稳。   黎青颜那日听完讲学的结果,只以为自己算是办好了事,告一段落。   还寻思着再称病几日,便在杭州城内好好转转,也就结束此次的江南之行。   谁料她今日正“病”着,外头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黎青颜穿着略微宽松的常服,发丝随意束了一下,又用脂粉在脸上扑了扑,力求将一个“病人”的模样模仿地惟妙惟肖,才慢慢缓缓,装作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出了里屋。   坐在外屋椅子上的来人,一见着黎青颜,赶紧起身道。   “黎世子,宗阅实在有愧,若不是着实着急,也不会如此打扰你休息。”   没错,来人正是面色有那么几分着急的宗阅。   黎青颜本就是装病,所以听完,脸上并没有什么怪罪,淡笑道。   “无妨,紧着宗兄的事来,如若青言能帮到宗兄,指不准还能沾沾好运,让这病快些好起来。”   黎青颜到现在还不知道,宗阅就是女扮男装的夏子月,因为以为是夏谦的表哥,所以,黎青颜的耐心也是给足了的。   夏子月看着黎青颜发白的脸,确实打从心里不好意思。   可她一时又好似只能从黎青颜这里了解,所以,这才腆着脸凑上来打扰。   黎青颜说完后,紧接着又问道。   “不知宗兄匆匆前来,所为何事?”   夏子月张了张口,想说但面上又有些犯难,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见状,黎青颜道。   “宗兄,不必拘谨,但说无妨。”   好一会,夏子月才咽了咽口水道。   “听…听闻…黎世子同左大人关系甚好?”   话音一落,黎青颜下意识挑了挑眉,看向眼前眉眼莫名有些闪烁的夏子月。   有些奇怪,怎么突然提到左为政了。   但黎青颜还是点了点头,因为左为政先前总给她写信,有心人自然知道,两人关系还算可以,就以左为政贫乏的交际圈来看,黎青颜可能是他唯一的朋友。   黎青颜朝夏子月递了个疑惑的表情。   夏子月声音微顿,然后有些支吾道。   “就…就…左为政他…他来给我表妹提亲来着。”   说完这一句,夏子月的耳根彻底红了。   而听到这一句话的黎青颜,差点没把嘴里刚喝的茶喷出去。   这…这是什么蝴蝶效应走向?!   黎青颜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左为政竟然向夏子月提亲了?!   且不说,左为政如何想,这事要真成了。   原书“靳相君X左为政”这条感情线就是彻底关闭了。   左为政是极具责任感的人,如若有了夫人,是断断不可能同靳相君有任何牵扯的。   而原书里,左为政别说同夏子月,他同靳相君以外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没有牵扯。   这放在现代就是妥妥的二十四孝男友。   黎青颜一边平复自己心头的惊涛骇浪,一边问道。   “你想问什么?”   夏子月脸颊有些泛红道。   “在下想替表妹打听下,这…这左大人为人怎么样?” 第177章   夏子月的问话, 一下子拉回了黎青颜的注意。   黎青颜眨了眨眼, 想了想道。   “左大人的为人自然是极好的,当为良配。”   “哦?”   因着黎青颜外在表现性格, 其实是冷冷淡淡的, 看着有些高傲, 夏子月原以为虽左为政同黎青颜传闻是好友, 但也不一定能入黎青颜的眼。   没想到, 黎青颜对他的评价倒也还挺高。   夏子月一开始确实是看上了黎青颜, 合了眼缘, 但她本就是个谨慎之人, 只接触了一次,还是有待观望,夏子月本是打着再看几回的主意, 谁料她遇上了左为政。   一个未曾蒙面, 却让她春心萌动的人。   夏子月也未曾想到, 自己一个那么讨厌盲嫁的人,竟然在面都没见过的情况下, 对一个人动了心思。   都怪…那场讲学。   心里想着怪, 夏子月却不自觉红了脸。   绝不承认, 她同左为政论辩之时,心里难掩的激动欣喜, 如出一辙的思想, 好似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黎青颜的肯定让夏子月对左为政多了几分信心。   只不过……   夏子月似是想到什么, 微微拧了拧眉, 接着道。   “不知黎世子可否看好左大人?”   看好,一般就同人的“前途”挂钩,其实这个问题,不是夏子月想问的。   她重才学人品,再加上如今她已经为夏家立起来了名声,其实并不在乎这个,可她不在乎,她爹爹倒是在乎了起来。   夏老爹疼女儿,在杭州城可是出了名的。   不然,也不会把夏子月纵容到这个岁数,还一贯宠着她。   左为政虽然是个庶吉士,但夏老爹可是在鹿鸣书院见到了本人的,长得虽然是个人模人样,但穿着个补丁衣服不说,总让夏老爹有些不放心,他可不想自己的女儿跟着过去吃苦。   再者,虽然左为政这回讲学表现突出,可因着左为政突然上门提亲,夏老爹以考虑为由,暂缓此事,私下也暗自打听过。   左为政在盛京的时候,表现可不突出,听说还有个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   这下,夏老爹可很是担心了,以为这回只是左为政的超常发挥。   夏老爹也不是说嫌弃左为政前途不明朗,而是为人父母,他了解自家女儿,凡事爱当人前,当然,他也能看得出来,自家女儿对左为政有些兴趣。   可夫妻相处之道,兴趣喜欢只是吸引的第一步,之后绵长岁月,需要的更多是相互扶持。   以女儿好强的性子,如若左为政仕途不顺,两人指不准会生出什么嫌隙,到时候嫌隙叠加,终成怨偶。   夏老爹在这件事上,还是看得长远且通透的。   当然,夏子月十分有主见,所有他这个担心也是同夏子月说过了的,所以这才有了夏子月眼下的追问。   而黎青颜一听,只挑了挑眉,眼神划过几分奇异。   过了一会才对着一脸期待的夏子月道。   “左大人,乃人中龙凤也。”   ——   兴许黎青颜本身的威望是在的,夏子月还是挺相信黎青颜的话的,那日黎青颜说完对左为政为人和前途的高度肯定后,很快就有了好消息传来。   夏子月和左为政的。   这回因着姐姐定的亲事,夏谦也提前回来了。   黎青颜自然高兴,年前还能再见着夏谦一回,所以,也不称病了,赶紧收拾收拾就准备去找夏谦。   只是她刚准备出门,竟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而这回,黎青颜就不太开心了。   因为她遇到了——   靳相君。   没有伪装的靳相君。 第178章   黎青颜看着眼前忽然以原貌出现的靳相君, 眼神忽地有些恍惚。   说起来, 虽然“靳离”一直与他们同行,出现在她的周遭,但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靳相君的真容了。   其实,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来说,黎青颜和靳相君,一为风头正盛的“盛京第一才子”, 一为风采动盛京的“盛京第一美人”。   虽均是盛京里的名人, 但碍于男女大防, 本就见面的机会极少的。   这样才是正常的。   所以, 眼前这不正常的一幕, 是闹哪样?!   黎青颜喉头微动, 眼神赶紧左右移动下, 看看周遭有没有人看到靳相君出现在这里。   主要是提防二皇子的眼线,黎青颜可不想拉二皇子的仇恨值。   一边看着,黎青颜还努力得表明自己的态度,皱了皱眉, 同靳相君道。   “永宁县主, 不知你找我所为何事?”   虽未说出于口, 但黎青颜眼神尽量表现出不赞同。   不赞同靳相君一个女子见她一个“外男”的行径。   黎青颜主要是想让靳相君守规矩, 这样他们见面的机会就会少很多。   可在有滤镜的靳相君眼里,只觉得黎青颜是为她的名声考虑, 真真是个顶顶君子, 关键还是个为她着想的君子。   这让靳相君对接下来想说的话, 有了些信心。   看来,青言还是很在意她的。   靳相君自发脑补着,回着黎青颜话。   “我们进去说吧。”   话音一落,身子已经准备朝黎青颜的屋子里走去。   黎青颜赶紧给秋平使了个眼色,让她拦着。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来了,可还了得。   同时,黎青颜同靳相君道。   “永宁县主,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靳相君瞥了一眼拦在跟前的秋平,眼神微眯,似是藏着刀刃,让拦着靳相君的秋平,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   可听到黎青颜的声音后,靳相君的眉眼顿显温柔,仿佛刚刚的刀刃只是秋平的错觉。   秋平冷不丁身子一僵。   只觉这永宁县主从黎府出去后,怎么越来越可怕了。   她回头可好生同世子爷说说,离这奇奇怪怪的永宁县主远些。   靳相君要是知道秋平现在的想法,估计转头就会给秋平捏个名目弄死。   弄死一个下人,对现在慢慢部署了自己势力的靳相君而言,易如反掌。   靳相君再次将视线对准黎青颜,只对着黎青颜的时候,靳相君难得展现出真心,透着一丝丝爱慕,大大的杏眼,直勾勾地瞅着黎青颜。   若是旁人被靳相君这种眼神看着,指不准会害羞或者生出什么旁的心思。   而落在黎青颜眼里,只觉得越发无奈。   是的,黎青颜的想法,已经从一开始的恐惧,渐渐转变成现在的无奈。   如果不是对原身负责,对黎府负责,她可真想自爆身份。   黎青颜正想着,耳边又响起了靳相君的声音。   “黎世子,这事事关私密,可否就你我二人私下聊聊?”   “嗯?”   黎青颜挑了挑眉,她可不觉得,她同靳相君之间,还能扯出什么私密事。   但见靳相君这回确实面色认真,还小心地瞥了一眼身后的丫鬟和黎青颜旁边的秋平,也不像开玩笑的样。   不过,想让黎青颜放靳相君同她单独在一个屋子,她可万万不干的。   所以,黎青颜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此时,两人正处在别院里一个隐蔽的山亭里,秋平和靳相君的丫鬟守在不远处。   是一个说远不远,十分合适的距离。   既能看到黎青颜和靳相君之间的所有言行举止,又听不见两人的对话。   等到靳相君和黎青颜在了山亭里,靳相君才是松了口,微微抬了抬眼皮,看向一脸疑惑的黎青颜,深吸了几口气,才言辞恳切地缓缓道。   “青言哥哥,我知你定是受了小人迷惑,现在迷途知返,还算尚早。”   一句“青言哥哥”,给黎青颜咯噔地一激灵,差点没稳住冷漠的外皮。   其实,如果不是黎青颜了解靳相君柔弱面皮下的霸道凶残女帝本性,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能就像原身那般,只当靳相君是个小妹妹一样相处。   可她知道啊,所以,当她听到靳相君柔柔弱弱地唤她“青言哥哥”时,黎青颜的不适感可想而知。   这就宛如,一个凶残的老虎像一只小猫咪一样黏着你,可老虎始终是老虎,即使它再怎么装小猫咪,依旧不是真正的小猫咪。   黎青颜抿了抿唇,虽然被“青言哥哥”打怵到,但还是没明白靳相君的意思。   所以,他只是淡淡回道。   “青言不知县主所言何意。”   靳相君神色凝重了几分,接着道。   “不论如何,青言哥哥切勿再同夏谦来往,他可是…可是……”   即使真正看到了那一幕,靳相君仍然说不出口那件事。   总感觉是对她心上人的亵渎,同时,眉宇间泄露出几分对夏谦恶心嫌恶的情绪。   都怪那个夏谦,竟想着带她的青言走上那种不归路。   总有一日,她绝对会砍下他的双手,再把他一片片肉割得干干净净,拿去喂狗。   竟然藏着那么龌龊的心思,拿那么脏的手碰青言。   越想靳相君眸里对夏谦嫌恶的情绪越发明显。   明显到黎青颜一下子看了出来,再联系到靳相君先前的话。   黎青颜顿时身子一僵,瞳孔瞬间放大,脑海一下子轰炸开来。   难道…难道靳相君她知道……   黎青颜正震惊着,靳相君这边一咬牙一跺脚,索性也挑明了。   “青言哥哥,夏谦明显对你心怀不轨,你可不能上他的当,小心防备他才是,他可是想毁了你的名声和前途。”   黎青颜心头那根线,忽地一下子断了。   靳相君她果然知道了。   知道了她和夏谦之间的情事。   沉默在一瞬间诞开。   此时的黎青颜面色带霜,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敛去了眸中所有情绪。   让人看不分明,也捉摸不透。   也让靳相君难得起了几分脱离掌控的无力感。   可她想不明白,黎青颜如何会是这般表情,她说得明明都是为她好的道理。   难道是受夏谦蛊惑太深?!   对!一定是这样!   靳相君眉头轻轻皱起,想杀夏谦的心思越发升起。   而就在这时,靳相君耳边却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   “谁说,是他对我心怀不轨?” 第179章   靳相君离去时候的身影, 几乎是落荒而逃, 带着她的丫鬟一起。   以至于剩下的秋平走过来时,疑惑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本来她还寻思着同世子爷叨叨永宁县主的奇怪之处,提醒世子爷远着些永宁县主,但瞧刚刚永宁县主的模样,好似也不用她提醒。   也不知世子爷同永宁县主说了什么,让秋平忍不住害怕畏惧的永宁县主, 脸上居然出现那么难看的表情。   秋平好奇, 快步走向黎青颜所在的位置。   走得近了, 发现黎青颜脸上神色异常的淡定, 也不是寻常表现在外人面前的高冷, 就是万物沉淀后的云淡风轻。   于此时, 黎青颜轻轻地眨了眨眼。   让秋平莫名心头一跳。   好似在那一睁一闭的瞬间中, 有什么东西尘埃落定了一般。   秋平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心中好奇,出声询问道。   “世子爷,永宁县主怎么了?”   闻言, 黎青颜也没看秋平, 只是淡淡而又平静地直视前方, 看向靳相君离开的方向。   过了一会, 黎青颜才慢慢道。   “她只是清醒了。”   清醒的认识到黎青颜和夏谦,是两情相悦。   ——   不过那日靳相君走后, 黎青颜虽表现淡定, 但她的心却是悬了起来。   她没有忘记最后靳相君看她的那一眼。   饱含着震惊, 不甘,挫败以及阴鸷。   以黎青颜对靳相君的了解,她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好在靳相君如今羽翼尚未丰满,即使因为不甘挫败,嫉恨她和夏谦,一时之间,应该也很难毫无痕迹地除掉两人。   但黎青颜的选择,也相当于是彻底站在了靳相君的对立面。   从现在开始,她和靳相君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黎青颜自己知道,她给自己挑了一个极为强大的对手和敌人。   而且,成长速度极快。   所以,她不能松懈,黎青颜微微眯了眯眼,心里划过几分坚定。   不过因着想着靳相君的事,那日紧接着,黎青颜去寻着了归来的夏谦,她原以为自己会开心些,但到底心思太重,没能开心起来。   而一旁的夏谦好似也沉默的紧,没怎么同黎青颜搭话。   只是,当时的黎青颜满心想着靳相君的事,没顾忌夏谦的怪异。   ——   夏子月和左为政的事,倒是进展的极为顺利,左为政一开始还有些忐忑,毕竟,他第一回去拜访夏家时,夏子月的父亲,看他的眼神可称不得友善。   最后能如此顺利的答应,也出乎了左为政的意料之外。   等到后来,左为政和夏子月真正成了一家人,知道是因为黎青颜的称赞,才让他的姻缘路走的如此顺畅时,更是想将黎青颜引为一生知己。   只是在那时,因为某些原因,左为政这个想法,也只能想想了。   而此时,尚且不知情的左为政只当自己是行了大运。   了却了一件终身大事,左为政自然是开心的,而且,又听闻自己唯一的好友黎青颜大病初愈。   索性在杭州城内最大的酒楼摆了宴席。   一来是为姻缘之喜,二来是给黎青颜洗尘。   虽然左为政朋友极少,但先前他在讲学中出了风头,倒是打开了杭州城内的才子圈,再加上他马上就要成为诗礼大家夏家的乘龙快婿,杭州城内好些才子学子,看在夏家的面上,也会与他多亲近亲近。   而且,左为政还邀请了黎青颜,这让想亲近黎青颜,却因为她一直称病不得见一众才子学子们更加激动。   按实话论,虽然左为政和夏子月的第二场讲学,噱头十足,张力也够,但在这群才子心中,还是黎青颜和楚直那场讲学更有看头。   况且,黎青颜身为烟雨先生的弟子,却得了南川居士的赏识。   一下子集齐了天下两大名士的认可,黎青颜在江南的声望不可谓不高。   所以,这一回来参加左为政宴席的人不可谓不多。   左为政虽然家中不富裕,平素也爱节俭,但也明白什么时候该破费,这一回他可没得吝啬,在酒楼里,包下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园子,好酒好菜招待起了这一群前来的宾客们。   作为这场宴席的另一个主角,黎青颜出现的时候,自然受到了众人的关注。   几日不见,黎青颜的风采倒是越发不同。   有那有心人会觉得奇怪,脸还是一样的脸,怎么感觉周身气质沉静恬淡了许多。   而先前黎青颜有些避讳左为政,可现在她自己都同靳相君摊开来说,打破了平和,也不用避讳。   反正多一个左为政不多,少一个左为政不少的。   事实上,虽然将靳相君推向了对立面,有诸多弊端,且黎青颜也不知自己日后能否抗衡,但有一个好处,是黎青颜当下能体会到的。   那就是,轻松。   她终于卸下了从穿书以来,一直悬在心里的头等大事。   以前的她,初初穿书,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女帝霸道残忍的阴影一直迫在她心尖,以至于她见着女帝就想跑,胆怂到不行,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女帝这份喜欢,还能保持全身而退,其后,即使她心态开始转变,开始成长起来,独挡一面,也无法想到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只是下意识逃避或者遗忘靳相君这个人。   仿佛这样,这件事她就可以不用去解决面对了一样。   直至事情赤裸裸地摊在了她面前,直至,她听出了靳相君对夏谦起的杀心。   那一刻,黎青颜想保护夏谦的心战胜了所有。   靳相君对她的感情,或者是对原身的感情,是黎青颜和靳相君两个人之间的事。   如果因为这份感情,去牵累别人,那个别人还是黎青颜的心上人。   她,决不允许。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把夏谦牵连进来,黎青颜估计也不会这么早同靳相君挑明,可事已至此,那就迎难而上吧。   成长中的黎青颜,在这一刻,终于能够鼓起勇气,努力拿起尖刀盔甲,直面对于黎青颜而言,书中真正的最大BOSS以及BUG的存在。   逆天玛丽苏女主——   靳相君。 第180章   黎青颜一出现, 立马周围就围上了不少人。   大多是慕名而来,或是看过黎青颜讲学的文人才子们。   于是乎,大多眼神都充满了景仰和崇拜,黎青颜见识过很多这样的眼神,所以处理起来还算游刃有余。   持着一贯有礼的笑容, 与此同时, 她也扫了一圈有着江南水乡风格的别具一格的园子。   扫了一圈, 也没发现“靳离”的身影。   黎青颜微微皱了皱眉,心下也不敢放松。   那日之后,不论是靳相君和靳离, 好像一下子消失在了黎青颜周围。   但若说靳相君就这么放弃, 黎青颜是一万个不信。   而且,最近黎青颜眼皮跳的厉害,也不知是没睡好, 还是有什么预兆。   以前,黎青颜不信这些的, 可自打穿书这种神奇的事都发生了, 她还是觉得冥冥中很多事都是有预兆的。   黎青颜正被众人包围簇拥着,很快左为政也过了来。   放下心来的黎青颜, 见着左为政, 脸上多了几分真心的笑意, 别的不说, 左为政的人品, 性格, 黎青颜还是极为喜欢的,能同这样的人结交成为好友,黎青颜自然是开心的。   而面对黎青颜忽然松软的态度,左为政还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左为政刚想同黎青颜多说些话,转眼又来了一人。   这人左为政可不能忽视,正是他未来的小舅子,夏谦。   所以,左为政也忙招呼上了夏谦,当然,也没落下黎青颜。   这下,倒是将两个人凑在了一起。   只是,这两人的表情,略微有所各异。   黎青颜难得嘴角上翘了些许,而夏谦则眼神有些闪躲。   不过,两人的表情都极其细微,除了本人以外,恐怕无人发觉,自然左为政也没能发觉。   一个是自己最亲近的友人,一个是快要成为亲戚的未来小舅子。   对左为政而言,这两人都尤为重要,当然要好生安排照顾。   索性,左为政就将黎青颜和夏谦安排到了一张八仙桌上。   这当然称了黎青颜的意,这不,一坐下,就拉着夏谦好生絮叨絮叨。   “阿谦,上回去的匆忙,也没同你多聊聊,你跟友人去华榆山玩的如何?”   “啊?华榆山?”   夏谦梗了梗。   “先前你不是说,同友人去华榆山采药吗?”   黎青颜见夏谦好似全然不知此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那头夏谦眨了眨眼,快速反应过来,回黎青颜话道。   “是…是有这么一回事,挺好的,我采到了我想要的药。”   这回来的夏谦,还真是真正的夏谦,虽然他有些发憷同黎青颜的亲近,但他又想好生了解下未来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还就真来了。   不过,虽然夏谦及时回答上了问题,但黎青颜还是多看了他几眼,只觉得心头感觉又哪哪开始有点不对劲了。   这回来江南见到的夏谦,有那么一小会,好像…好像一个陌生人一样。   这想法一出,黎青颜自己都吓着了。   惊讶到瞳孔微张,正当黎青颜看着面色略有些紧张的夏谦,正准备深思时,另有两道眼神看了过来,让黎青颜无法忽视。   ——   黎青颜刚转头,就对上了白景书和季斐看过来的视线。   季斐,黎青颜尚能从容应对。   可等到看到白景书的时候,黎青颜却忍不住身子一颤。   黎青颜下意识皱了皱眉,刚刚那反应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但是不是原身的,是她自己的。   因为,她现在已经知道白家就是当年的幕后主使,也就是害死原身哥哥性命的真凶。   这事,她还不知道怎么同原身提及,便遇上了白景书。   虽是一同下的江南,但平素黎青颜都尽量躲着白景书。   主要还是有些无法面对姓白的人,虽然她不是原身,可她现在同原身关系融洽,她自觉已经把原身当成朋友,自然立场会多为原身考虑,白家现在之于原身和黎府,都可是仇人一般的存在。   黎青颜又怎么会同白景书,原身最讨厌的白景书多加接触。   只是……   黎青颜微微抬了抬眼皮,看向眼前用好看的桃花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面容略带有几分苦涩的白景书。   心里到底是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倒不是对于白家是幕后真凶的事疑惑,这件事有人证,没什么好翻的。   而是对原身嘴里说的白景书利用她,故意接近她的事,目的应该是祖父嘴里说的“萝卜”,虽然黎青颜和原身现在还不确定那“萝卜”是什么,但联系这些种种,白家定是对黎家有所图。   可黎青颜不同于原身的气愤难当,她一开始就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白景书的。   她能感觉出来的。   白景书,他是喜欢原身的,正如原身喜欢他一样。   两人本就是两情相悦。   因为,白景书看原身的眼神,就是夏谦看她的眼神。   一模一样。   尝过恋爱滋味的黎青颜,十分确认这一点。   所以,对于原身说白景书利用她一事,黎青颜还是不太相信,只觉这中间会否存在什么误会。   当然,以原身快恨死白景书的心情,是无法心平气和同白景书坐下来谈及此事的。   再者即使白景书否认,没有任何证据,原身也不会信的。   而且,如若真能证明白景书清白,可也洗刷不了白家当年犯下的罪。   原身和白景书,依旧是个死局。   黎青颜看着白景书就是一顿纠结头疼,她犹豫着自己是否要帮帮这两个可怜人,可想到结局帮了也没什么好结果,反而徒增伤悲,她那试探性的小脚脚又往回缩了缩。   而且算算日子,好像又快到月十五了,白家是幕后真凶一事,黎青颜都不知该如何原身提及。   怀疑和确认,可是两种情感。   届时,原身恐怕真的要同白景书形同陌路了。   黎青颜内心悠悠叹口气,在这事犯了犹豫的她,现在特别想找个人商量问问,到底该怎么解决。   于是,她余光轻轻扫过身旁的夏谦。   想了想,过了一会,黎青颜在八仙桌下的小手,轻轻拉了拉夏谦的衣袖。   夏谦冷不丁回头看了一眼黎青颜,也不知因为惊吓还是诧异,睫毛还颤了颤。   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一只手隔着衣袖在他手臂上写字。   【三刻钟后,假山见。】   夏谦当时脑海反应过来这一行信息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造孽哦!这假扮情人的把戏,他这个老实人玩不动啊!”   但今日,真正同黎青颜是情人的聂渊祈又无法现身,夏谦只得自己硬着头皮上。   待宴席过半,快到黎青颜说好的时间后,夏谦便找了借口起身往假山走去,准备寻找先行一步的黎青颜。   一路走着,夏谦心里还不住嘀咕。   希望黎世子和阿七发乎情止乎礼,不然他为了保护自己守卫多年的贞操,可帮不得阿七隐瞒此事了。   夏谦一边打定主意,给自己稳心神,一边便朝着同黎青颜约好的地点前去。   只是,奇怪的是,夏谦到了那里,并没有看到先行一步的黎青颜。   夏谦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假山后,眉宇间闪过几分疑惑。   夏谦又在原地等了一会,还是没等到黎青颜,他这才摸了摸鼻子,满心奇怪地回了原本的宴席。   可等到夏谦回到宴席,他才发现,在他离开这短短的时间内,竟然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第181章   夏谦一回到宴席, 便发现大家的表情不是很对劲,大多凝重惊愣的紧。   就连刚刚同桌的那位嬉皮笑脸的季小将军,如今也收起了戏谑,一脸正经。   而本该主持宴席的左为政,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 身为主人却缺席, 这于这场宴席来说, 是大为不礼貌的行为。   不过,看这些八仙桌上的宾客,脸上却谁也没有怨怪的表情。   夏谦一边想着, 一边奇怪地朝着自己的座位走着, 离的近了,才听到自己那桌有人在窃窃私语。   说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夏谦就在那两人身后, 倒也是听了个全。   其中一人道。   “真没想到呢,永宁县主竟然能干出这种事。”   另一人摇了摇头, 快速反驳道。   “怎么能是永宁县主的事呢, 这种事一般不是女子吃亏?”   “可我方才听了一嘴,看到这事的王公子道, 可是永宁县主压在那位身上。”   “啊?!”   摇头那人脸上明显震惊, 显然被另一人话语里的意思骇着呢, 眼神止不住划过几分嫌弃。   而听了一点的夏谦, 眉眼微凝, 越发不解, 怎么又跟永宁县主扯上了关系。   夏谦虽然没见过永宁县主,但永宁县主回归南安郡王一事,本就在盛京穿的玄乎且盛大,就连他们江南都听到了八卦,就是到了江南后,传成了更为夸张的版本而已。   夏谦本来对着传闻中的名声极响的盛京美人有些好奇,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他也想看看,能否美过自家姐姐。   可夏谦一跟阿七八卦这事,阿七直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眼,夏谦不怎么能看懂,好似有些深沉复杂。   其后,阿七只道,让夏谦远着些永宁县主。   夏谦虽不明所以,但阿七从来都是对他好的,夏谦听他的话。   这也是夏谦性子单纯,却从没怎么吃过亏的原因,认识阿七后,他夏谦可是被阿七罩着走的。   所以,阿七借了夏谦的身份,夏谦也没有不高兴,在他看来,阿七可是个顶顶好人,他本来能帮得上阿七忙的地方就少,不过一个身份而已,拿去便是。   可夏谦有一点没想通,永宁县主远在盛京,他又在江南,阿七的提醒会否太早?   他上哪去见着永宁县主?   谁曾想,今个儿还真在这听到了永宁县主的名字。   夏谦略一挑眉,完全想不通永宁县主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于是,夏谦好奇问了一嘴。   “两位公子,不知永宁县主出了何事?”   此言一出,不止这两位公子,在夏谦这一桌的几人全都瞬间坐直了身子,眉骨上挑,看向出声的夏谦。   包括白景书和季斐在内也是。   还是起先说起这事的公子脸色恍然道。   “方才你不在这儿?”   夏谦点点头。   那公子眼神有些晦涩,面上有几分欲言又止,但还是没能抵住夏谦好奇的目光,过了一会,才是左右张望了下,语气略微凝重了几分道。   “同你说说也无妨,反正过了今日,恐怕在杭州城内的文人圈子,人尽皆知。”   “王公子你可知道是谁?”   夏谦再点点头,王姓人家虽然多,但能来左为政的宴席又能被眼前公子提及的就不多了,夏谦刚好知道一个,杭州知府好像姓王,该是他知府家的公子。   那公子接着道。   “王公子这回算是运气不好。”   话音一落,那公子眼神浮现几丝唏嘘。   “怎么说?”   那公子说到这顿了顿,过了会,才看了眼夏谦,神神秘秘附耳过去道。   “王公子他撞破了永宁县主的私情!”   “?!”   夏谦一听,瞬间瞳孔放大,眨巴下了眼,心头咯噔一跳,后反应到先前没看到黎青颜的事。   难道……   他眼神一慌,赶紧追问道。   “永宁县主跟谁?”   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平素说书听多了,竟然还卖起了关子。   “你肯定不知道是谁!”   “绝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可是盛京来的贵人呢!”   夏谦哪里耐得住性子听那人卖关子,他一听“盛京来的贵人”就坐不住了,难道真的是忽然消失的黎青言?   如若真是那般,他该如何同阿七交代!   夏谦眉头紧锁,平素温和的他语气难得急厉了几分。   “到底是谁?!”   那人一愣,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自然同夏谦多有交集,难得见夏谦有如此急色,一时那人还琢磨着,夏谦是否暗自倾心永宁县主才会如此着急。   而在那人一思索时,另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是二皇子。”   是恢复了以往的漫不经心的季斐。   夏谦当下也不管谁说的,在听到“二皇子”三个字时,轻轻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彻底落下来。   幸好不是黎青言,不然他怎么跟阿七交代呢。   可夏谦心头大石落下之后,冷静下来才反应道。   “永宁县主和二皇子?”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知府家的王公子本是尿急,想找地方方便出恭,不知怎的绕到了园子旁边的住所去。   谁料这一进可不得了,没走几步,王公子就听见了一阵娇喘。   知府家的王公子可不是表面斯文的模样,私底下没少混迹勾栏妓院,虽然朝廷颁布了“禁娼令”,但江南天高皇帝远的,隐蔽点,倒是不容易出事。   所以,王公子也算着好色之徒之中的“个中高手”,他一听那声,就知道大抵是个极品。   而且能在酒楼里这么公然的喘叫,多半也不是什么良家妇人。   王公子琢磨着去看看是哪家青楼的女子,要是合眼缘,下回也好点她的牌子。   对于常年出入声色场所的王公子而言,他可没多少羞耻心。   酒楼里的住所,本来也算遮掩严实,也不知这两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等到王公子寻声而去时,房间大门是半掩着。   王公子本就想看看这位美人,一时猎奇的心理也上了劲儿,悄咪咪凑近了门。   结果,这一看,可不得了,直接把王公子吓得跌坐在地。   虽然房间内是热火朝天,令人脸红心跳的情欲场面。   房间外跌坐在地的王公子,却彻底白了脸。   因为,他竟然撞见了——   永宁县主同二皇子的私情。   还是最为原始的律动。   他这眼睛一闭,还能浮现刚才惊鸿一瞥地白花花身段。   是属于永宁县主的。   要说王公子怎么一眼认识永宁县主和二皇子?   二皇子自不必说,他到了杭州城,王公子是跟随自己父亲见过本人的,而永宁县主,则是因为王公子好奇盛京这位风头最盛的美人是何模样,看过其画像。   而永宁县主本人同画像有八分相似。   要是放在平时,王公子止不住要深想垂涎,而现在却根本不敢想。   王公子根本不敢在这房门久呆,赶紧去找了这次宴席的主人,左为政。   一边跑着,一边眉眼着急,心头念叨。   这回,可是出大事了!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永宁县主和二皇子之间的私情,可方才王公子凑近时,却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这香味他很熟悉,多是青楼用来调教那些不听话的姑娘们用的催情春药。   如果二皇子同永宁县主是两情相悦,哪里用的上这样的东西,唯一的可能是两人许是被人设计了?!   想到这个可能,王公子觉得这不是他能担下来的事了,刚刚他往这边走,许多人都是看着的,之后二皇子清算起来,定是能算到他头上,他得让这回宴席本来的主人,左为政担下来这个责任。   王公子记得左为政好似也邀请了二皇子的。   王公子也没那么笨,回去之后,就直奔左为政而去,两人赶紧寻了个隐蔽的地儿,他就快速把这事给左为政交代了去。   左为政一听,果然变了脸色,快速就往园子旁边赶,去处理这件事。   不论二皇子和永宁县主到底什么情况,这男未婚女未嫁,公然做出这样的事,就是伤风败俗,这首要的就是赶紧遮掩下来,可别再被别人知道了去。   可王公子怎么都没想到,在他带着左为政走后,他奋力想要遮蔽下来的消息,还是传遍了整个宴席。   起初好像是哪位公子哥从王公子和左为政先前商量的隐蔽地出了来,他脸色酡红,一看就是喝得醉醺醺的模样。   回到宴席后,没说两句,就把王公子先前同左为政说的所有话,和盘托出。   这下,宴席上彻底安静了。   而永宁县主和二皇子的私情,却已彻底传开了去。   夏谦终于原原本本将这事听全了去,设计那段他是不懂的,只当永宁县主和二皇子两情相悦,就是被人发现的方式不太好,二皇子就算了,对于永宁县主的名声可是大大有损。   即使永宁县主身份尊贵,可闹出这样的丑闻,想成为二皇子妃也很有难度。   毕竟天家脸面在那摆着呢。   不过,夏谦跟二皇子和永宁县主皆是不熟,所以,也只当听个骇人的八卦,他更多还有些担心自己这未来的姐夫左为政,会不会受到什么迁怒,毕竟是在他搞的宴席上发生这样的事的。   而单纯的夏谦本就不适合想这些复杂的问题,索性琢磨着要是有什么问题,他就去找阿七顶上,总不能让自家姐姐好不容易看上的姐夫,就这么没有吧。   想好了的夏谦,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快从这件事中抽离出来的人,而且,迅速又回到他一开始便惦记的问题。   所以,黎青颜究竟去哪里了呢? 第182章   黎青颜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虽然她终于能揭下布条的时候, 表情从一开始的惊惧慌张秒变沉静。   只因她看到了熟悉的——   银质面具脸。   那个叫阿七的家伙, 又把她给救了。   黎青颜看到阿七, 下意识就会对上“被救”两个字, 只因她几次三番都被阿七出手相救。   先前她还觉得阿七是对她对黎家有何目的, 直至她上回收了阿七给她的半块玉珏,让她回去同祖父身上的另外半块玉珏做配对。   黎青颜还真去验证了, 配对吻合一致不说, 关键是祖父的态度。   黎青颜看得出来, 另外半块玉珏, 即使祖父痴傻, 也被小心安放, 悬挂于脖颈。   而当祖父看到黎青颜手里拿的半块玉珏时,眼神空了一下,但紧接着难掩激动, 只不过却支支吾吾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等到黎青颜想细问, 看看能不能打听出来阿七的身份时,祖父却全心思放在对玉珏的好玩把戏上,没理会黎青颜的询问。   之后, 黎青颜又尝试了几次,但祖父只会拿一双懵懂无知的眼睛看着她,却什么都不回答。   黎青颜丧气, 这才作罢。   不过黎青颜虽然没能问出阿七的身份, 但对于阿七先前说的“祖父于他有恩, 他的行为, 是为回报黎府”的话,倒是信了七八分。   所以,当黎青颜看到“阿七”时,心里的慌张顿时消散了大半。   这是潜意识的行为,黎青颜这时还未察觉到,阿七于她那份不同的安心感。   黎青颜眨了眨眼,略微适应了下光线,便皱了皱眉头,开门见山道。   “这回又是遇到了什么事?”   虽然同是带是银质面具,但黎青颜却是对着正对着她那个银质面具脸说的话,她就是有股直觉,这人是阿七。   面具下的聂渊祈略微挑了挑眉,抬了抬手,两边的其他手下知趣地出了门去。   没有多余装饰的屋子里面只有黎青颜和戴着面具的聂渊祈两人。   聂渊祈没多迟疑,快速道。   “今个儿,若不是我,你可又得遭殃了。”   “哦?说说?”   黎青颜虽然知道应该是有个什么事,但她现在还是比较懵的状态,原本她是按照同夏谦约定的时间地点朝着地方去的,谁料走到半道就被人蒙眼点穴带走,虽然最后确认是银质面具脸,中间的过程还是够让她心惊肉跳的。   不过黎青颜的疑惑马上就得到了回答。   聂渊祈接着道。   “你同永宁县主可是有事?”   这话,聂渊祈是在心里过了一遍才说的,重生之后的他,自然知道原本的黎青颜根本不知道靳相君喜欢她,对她存有一份别样的心思。   原本的黎青颜不知道,那他的阿颜应该更不知道才对。   可……   面具下的聂渊祈眉头微微收紧,他记忆停留在了黎青颜同靳相君的相处之上,那种有意的回避,在他深入了解黎青颜后,是能感觉出来的。   更别说先前靳相君找着黎青颜说“夏谦”勾引黎青颜一事,却反被黎青颜承认维护。   那一刻,聂渊祈即使身隔数十里之外,心却同黎青颜连在了一起。   他,感动,也忽然感受到了黎青颜的勇敢。   一直回避靳相君的黎青颜,因他而勇敢去面对。   而他这样的身份,维护他效忠他的人多不胜数,可他有时候也曾想过,如果他没有太子这层身份,只是聂渊祈,还会有这么多人站在他身边吗?   可现在他有了答案。   有的,他的阿颜。   只一人,抵千万人。   可他也担心,担心靳相君恼羞成怒对黎青颜不利。   虽然,他因自身原因不能外出,但也加派了人手保护黎青颜,同时盯好靳相君那头的动向。   这才提早发觉了蹊跷。   不过眼下,他得先确认阿颜是否知道靳相君的心意,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得她自己好生提防靳相君才行。   黎青颜明显愣了愣,可能没想到聂渊祈一下子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她心头一跳,莫非这事同靳相君有什么关系?   她不由自主又想起靳相君先前临走时看她的一眼。   看来,她的担心成了真,就不知道是什么事。   黎青颜被阿七问到这个问题时,微微拧了拧眉,但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事,黎青颜没什么好隐瞒的,以阿七这般本事,想知道也能调查出来。   聂渊祈心里稍稍确认的同时,却越发对黎青颜起了怀疑。   阿颜是怎么发现原本的“黎青颜”都没有发现的事。   如果不是他重生,恐怕他也没发现靳相君隐藏的心思。   但聂渊祈也知眼下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他赶紧紧着正事,一脸正色道。   “前几日,我的手下发现永宁县主有些异动。”   “如何异动?”   “比如,买催情春药。”   “欸?!她难道……”   黎青颜一听“催情春药”四个字,整个人都观感不好了,脸色白了一大片,她很快联想到自己上回被下“春药”一事,那次也是阿七救的她,才没让她身份暴露。   不过,经过那事后,黎青颜对“春药”二字极为厌恶敏感,她一想到靳相君竟然想将这东西用在她身上。   她首先反应的不是身份暴露的事,而是对靳相君起了难得的恶感。   以前她虽然知道靳相君喜欢原身,而且也因为原书中靳相君女帝的身份和睚眦必报的性格,对她多有抵触和逃避,但她并没有说多讨厌靳相君。   只是当她是一个BOSS一样的人物存在。   即使,先前黎青颜同靳相君挑明,也只是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对手,想让黎青颜厌恶讨厌一个人,其实不算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靳相君做到了。   从某种程度上,靳相君也算是成功的,她终于在黎青颜心中留下了痕迹,即使那是厌恶的痕迹。   黎青颜微微抿唇,沉浸在靳相君竟然疯狂到会对她下春药,连名节都不顾,执着想强上她的冲击中。   这样的女帝,可怕又可怜。   但身为当事人的黎青颜,现在根本生不起一点可怜她的心思。   她现在浑身像泡在寒冰里一样冷,齿寒僵冷。   黎青颜想过女帝会对付她,也想过或许是些阴私的招,但黎青颜还是想简单了,以为是断胳膊少腿或者抹脖子干活。   她怎么都没想到,女帝对她的爱恨完全交织,而且爱战胜了恨,竟连权欲都要舍掉,用名节去挽回黎青颜的心!   要知,如若黎青颜真是男子,女帝的计划也成了真,她可就真要嫁入黎府,原本盘算的当二皇子妃,再图谋皇位的事,可就要缓缓搁置了,至少是另外一条极为艰辛的路。   可即使是这样,对于黎青颜而言,女帝的所作所为,依旧让她愤怒多过同情。   这便是我理解你的情感,却不认同你的行为。   黎青颜沉浸在自己的情绪时,那头阿七已经大致讲完。   黎青颜分心听了一二。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靳相君确实是想对黎青颜用强,只是被聂渊祈提前察觉,所以在计划当日,聂渊祈提前带走了黎青颜,使得靳相君的计划落了空。   而聂渊祈当然不会放过想对黎青颜不利的靳相君,既然靳相君那般想要二皇子妃的位置,那他便送她这个“大礼”。   只是,她自己能否真正坐得住,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聂渊祈眼神微眯,闪过几分危险的光芒,后半段设计靳相君的事,并没有同黎青颜说。   聂渊祈在黎青颜面前总共有三个身份。   第一个是一直陪伴她身边,现在成了她名义上的心上人的夏谦。   第二个便是只匆匆见过一面的太子,虽然只见过一面,但聂渊祈明显能感受出黎青颜对于真正的自己的景仰。   第三个便是一直在暗处保护她的阿七。   可不论这三个角色中的哪一个,聂渊祈都不想被黎青颜发现他阴狠的一面。   爱一个人,只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   她爱阳光,他,便是阳光。   ——   好一会,黎青颜才从靳相君疯狂举动的冲击中缓了过来,聂渊祈没同黎青颜说靳相君的下场,所以,黎青颜眉宇间不由划过几分担心。   阿七也不可能次次都救她吧,即使次次都救,这人情是不是欠的太多了。   黎青颜可是一个不喜欢欠人情的人。   聂渊祈看一眼就知道黎青颜在想什么,他先是安抚了她道。   “你不用担心,靳相君那边,恐怕暂时也无暇顾及你的事了。”   “咦?怎么回事?”   “这你待会回去便知。”   聂渊祈还是不愿意自己吐露此事,于是没怎么多聊这个话题。   黎青颜也没多问,但眉头也没舒展。   前头说过,黎青颜不爱欠人情,这莫名其妙,她都欠阿七多少个人情了,还都是救命之恩那种人情。   于是乎,黎青颜一脸正经地开口道。   “阿七,谢谢你救过我这么多回,当然言语的谢意,无法同救命之恩相抵。所以,如若之后能有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你但说无妨,我定倾力助你。”   虽然不知阿七的身份,但以阿七这般屯养了这么暗卫手下,定然是要有一番大事要做,黎青颜便先撂下了这一句承诺。   谁料,黎青颜一说完,面具下的聂渊祈愣了愣,过了会,他才沉着声忽然道。   “倒不若倾力助我,不过眼下我有一事好奇,不知你可为我解惑?”   “何事?”   聂渊祈顿了顿,眼眸盯着黎青颜一眨不眨,然后道。   “你对太子是何种情感?” 第183章   话音一落, 黎青颜脸上划过明显的诧异愣怔。   一张泛冷的面庞, 此时因为疑惑, 显得有些懵懂茫然。   她怎么都没想到阿七竟然会问出这样一个在她看来,完全是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她能对太子有什么情感?!   可下一刻, 黎青颜好看的瞳孔微微放大,但转瞬间又一下子收紧。   欸,也不是,她对太子是有情感的!   粉丝对偶像滔滔不绝的景仰之情。   可, 这对于黎青颜而言, 有点难以启齿, 毕竟是难得的少女心思。   而且这个身体同太子的交集, 就那么一次会面,太子也未做什么惊人之举, 要说就这样,她就臣服于太子的风采之下, 傻子都不会信的。   黎青颜一时心里犯了难, 不知该如何回答, 才能让这个答案合理化。   但这幅纠结表情落在聂渊祈眼中,却让他忽然想到自己先前那个荒谬的猜测——   难不成, 阿颜曾经真的暗恋他来着?   这个他,当然是真正的他,也就是太子。   换言之, 聂渊祈怀疑黎青颜在遇到夏谦之前, 曾心仪过身为太子的自己。   这一认知, 让聂渊祈心绪起伏不定,复杂难言。   不知该以太子的身份高兴,还是以“夏谦”的身份不爽。   一贯聪明的聂渊祈,这回算是认了栽,自己把自己套路了。   各怀心思的两人,让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过了好一会,还是黎青颜先打破僵局。   “其实,我对太子……”   “是抱有‘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欣赏,希望能向太子多学习求教一些。”   黎青颜琢磨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是不能与外人道,而且她还欠着阿七的救命情,回答这个问题,如若能冲抵些,对黎青颜而言,当然是好的。   所以,她琢磨着,还是把这个答案包装包装说了出来。   至少,她欣赏太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黎青颜说完,聂渊祈没有立刻接话,两人接着陷入片刻沉默。   黎青颜抬了抬眼皮,看向眼前被银质面具遮蔽地严实的阿七,心头划过几分纳闷。   虽然黎青颜回答了,但她依旧纳闷阿七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便是他知道了自己同太子的来往,可自己对太子什么情感,跟阿七又有什么关系。   这人,要换成夏谦来问,她还能理解些。   一时,因为心里面犯疑,黎青颜在聂渊祈的银质面具上多扫了几眼。   这一扫,还真让黎青颜觉察出几分怪异。   这越看越有几分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呢?   只是,黎青颜还未来得及深究,耳边就响起了阿七的声音。   “所以,黎世子的心上人唯有夏公子一人?”   这话宛如一道“惊雷”在黎青颜耳边炸开。   她眉眼一下子上挑,指着聂渊祈道。   “你…你……”   先前阿七问她对太子什么情感的时候,黎青颜就觉得哪哪有些怪,按理说,阿七不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装,问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奇怪。   而现在他抛出的第二个问题,显然解开了这一份奇怪。   阿七,竟然知道她是在女扮男装?!   黎青颜之所以觉得阿七是知道她在女扮男装,而不是有断袖之癖,是在于阿七问出这个问题的语气,极为平静,听不出一丝惊奇讶异。   下一刻,也快速印证了黎青颜的想法。   聂渊祈面无表情,接着道。   “我关注黎府有些年头了,一些蛛丝马迹还是能看出来的,不过你放心,此事就我一人得知,而且,绝不外泄。”   聂渊祈当然说的是假话,事实上,黎青颜和原色惑女掩盖的功夫极好,若不是亲眼所见,且自己存了那份另类的心思,他如何都不知道黎青颜是在女扮男装。   只是,发现的过程……   咳咳,他不能说。   聂渊祈被面具挡着倾城容颜,慢慢爬上几分红意。   许是因为聂渊祈在黎青颜面前展现的太过神通,他说这话,她没有怀疑,只是诧异地在心头多加反思了一番,琢磨自己是哪里露出了蛛丝马迹。   接着,聂渊祈又对黎青颜再三发誓保证,她才勉强相信了他。   主要是聂渊祈救过黎青颜太多回,如若真想在这事上,整什么幺蛾子,也没必要救她了。   既然聂渊祈连黎青颜女扮男装的事都查出来了,那她同夏谦的关系被查出来,似乎也没那么意外。   所以,黎青颜轻轻点了头,算是承认。   可黎青颜心里却筑起了防备,虽然,她知道,阿七可能不会害她,但自己这么多秘密,被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知道,她心里还是止不住胆颤发寒。   甚至身体下意识往后退了些。   便是这一细微的举动,也落入了一直观察黎青颜的聂渊祈眼中。   聂渊祈知道自己或许是把黎青颜吓着了,心头刚刚因黎青颜只喜欢同她相处的“夏谦”而起的几分兴奋高兴,一下子淡去,眉眼一沉,往前走了一步,也更靠近黎青颜。   下一刻,他摁住了黎青颜想要往后缩的肩头。   微凉的手,即使透过衣服,黎青颜也能感受到几分寒气。   她余光下意识扫了一眼聂渊祈控制住她肩头的手,眉头微蹙,这么白的手,她好像没见过几回。   上一回是在哪见得呢?   黎青颜眼神微凝,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而且阿七越是控制她,她心头越发恐慌畏惧,不知道阿七到底有何目的,想做些什么,而身体也越发想往后退。   聂渊祈哪里允许黎青颜逃离他,这一刻,他内心潜藏已久的占有欲露了苗头。   聂渊祈加重了扣在黎青颜肩头的力量,隐藏在面具下的脸慢慢黑沉。   语气也彻底沉了下去道。   “你别怕我。”   “我会难受。”   话音一落,黎青颜身子顿僵。   因为,她仿佛在那丝威胁强硬的语气中,听出了害怕失落。   ——   原路返回的黎青颜,依旧被蒙着双眼。   只是知道是阿七的手下后,整个人的状态要放松了许多,便是黎青颜心里对阿七的目的有所怀疑,可她的身体却无比的诚实。   此时,黎青颜下意识扭头垂眼,隔着黑布,模模糊糊地看向自己的肩头。   方才,阿七就是扣着的这个肩头。   黎青颜心里咯噔了一下,脑海快速浮现阿七那张银质面具脸,眼神忽变,赶紧摇头把阿七那张银质面具脸晃出去。   心下却惊疑不定。   这究竟怎么回事?   为什么刚刚她听到阿七说“他会难受”时,心里竟然会莫名划过一丝心疼?!   想法一过,黎青颜瞬时攒紧了手,指甲嵌入肉里。   挺疼的。   好似这样,那丝心疼就会淡去。   黎青颜自问自己不是水性杨花之人,怎么可能在有了夏谦后,还会为别的男子心疼。   所以,对于刚刚自己的奇怪异动,她只能归结于自己一时脑子犯了抽。   而至于阿七说的让黎青颜“不怕他”的话。   黎青颜好看的眉眼眨了眨。   心里渐渐有了个决定——   远离阿七。   远香近臭,远着点,就不怕了。   ——   黎青颜消失的时间并不算久,刚好是二皇子“战斗”结束的时候。   而找了个借口,重新回到宴席的黎青颜,也将来龙去脉听了个全。   这回,正眼睛大大的盯着自己眼前的茶杯,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她这才明白先前阿七说的,靳相君无暇顾及她的话的意思。   今日闹这一出,恐怕靳相君的全盘谋划皆要落空。   她当着众人的面前,失了名节,给二皇子,必须嫁给二皇子不说,而且还不能是特别体面的身份。   位分被压,靳相君头上会有个真正的二皇子妃管束她不说,她提早嫁入二皇子府,也全然打乱她自己的势力布局。   甚至于,她都不能继续女扮男装在国子监学习治国掌权之道和结交各路有志之士。   怎么看都是弊端甚大。   而靳相君一会清醒后,该是要震惊头疼这脱离她掌控的所有。   黎青颜想罢,心里对靳相君的情绪瞬间复杂了起来。   她本是对她起了恶感,可见她如此下场,却也没多少快意。   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而这一段黎青颜并未听阿七说,所以,她现在有个猜测怀疑,靳相君和二皇子凑作堆的事,是偶然还是故意。   如果是故意,那究竟是不是阿七动的手?   黎青颜想起阿七的神通广大,自觉九成九都是阿七动的手。   正常来说,黎青颜该是更加害怕阿七才对,可兴许是因为阿七动了在黎青颜眼中宛如不可撼动的高山一般的靳相君,她一时佩服大过了害怕。   琢磨着,在原书里,她怎么就没发现这个能制衡靳相君的人存在呢?   如果有的话,她一定早早就能发觉阿七的身份了。   而正当黎青颜回顾在原书里,是否有人同阿七对上号时,黎青颜忽地脑子划过什么,坐在八仙桌上的身子顿时浑然一僵。   脸色“唰”地一下,惨白了开去。   而脑海里止不住浮现一个完全不敢想的念头——   阿七,他难道是……   重生的?! 第184章   黎青颜为什么能想到“阿七可能是重生”这一点呢?   问题还是出在靳相君和二皇子身上。   因为如若真是阿七故意为之, 为何阿七谁也不挑, 偏偏挑上二皇子送与靳相君配对。   除非,阿七同这两人皆有仇怨, 且了解二皇子和靳相君的私情。   但靳相君和二皇子隐藏的极好,如果黎青颜没看过原书,根本看不出两人之间的蛛丝马迹,而且靳相君后续更是以男子“靳离”的身份行走,更难察觉两人之间的私情。   当然, 也不排除阿七真的厉害, 连这一层隐秘都调查出来了。   不过, 黎青颜早先就发现有重生者在破坏剧情,所以,她更倾向于阿七早就知道两人之间的私情,而且, 如果阿七真这么厉害,他在原书中一定有姓名才是, 可黎青颜实在是对不上号。   所以,那个破坏剧情的重生者,就是阿七?!   黎青颜的大脑快速运转中,仿佛串线一般, 开始将过往关于重生者的点滴线索,同阿七一一对应。   黎青颜很快想到重生者是柳图晏的恩人, 上回黎青颜正好是在柳图晏经营的秋香楼中的“春药”, 却迅速被阿七解救。   这越发印证了黎青颜的想法。   但下一个问题, 紧接着来临。   黎青颜眼里敛去惊骇,转而浮现浓浓的疑惑——   那么,阿七究竟是谁?   ——   那日到最后,想看热闹的人,到底没能看上热闹。   毕竟碍于二皇子和永宁县主的脸面,不可能再多透露其他,同时,在场所有人,也受了二皇子的“封口令”,不准他们同外人透露此事。   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即使再怎么掩盖,这件事在第二日,还是迅速传遍了杭州城的大街小巷。   二皇子气得不行,他爱慕靳相君,自然想给她最好的一切,虽然,他早就想占有靳相君,但却不想是这么个结果,他的正妻之位,原本只属于靳相君的。   而靳相君自打那日之后,再无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在消息传遍杭州城的那日,她好似便乘了马车回盛京。   与此同时,同烟雨先生随行的学生中,也消失了一位叫“靳离”的学生。   不过,因为“靳离”太过不起眼,所以也无人在意。   而靳相君走的那日,二皇子也紧跟着走了,二皇子估计是要回去忙着给靳相君名分的事。   不过这些事情,听在黎青颜耳里,除了初时,因为靳相君完全沉寂不作声,而略有些惊讶外,其他黎青颜不关心。   正如阿七所言,这件事会让靳相君和二皇子头疼好一阵,所以,黎青颜暂时得了空闲,可以好好想想原身和白景书的事。   上回,她是想找夏谦商量来着,可惜那日因为靳相君想设计她,所以她错过了同夏谦的沟通,而夏谦许是难得回了江南,所以邀约好似极多。   这不,前不久才从华榆山回来,这回又不知道去哪个山头采药了。   这让想找夏谦商量沟通的黎青颜扑了空。   而且,虽然夏谦有合适的理由,但黎青颜莫名觉得夏谦好似在躲她。   不过,黎青颜并未完全确认这个想法。   因为,夏谦给她留了个通信地址,只道黎青颜若是有事,可以同他写信。   所以,这会黎青颜正在自己屋内的书桌上,同夏谦写着信。   黎青颜特意选了自己最近练得颇有成效的“祈愿居士”的字帖上的字体落笔。   其一,自然是想用自己喜欢的字,给夏谦写信。   其二,更是为了区分她和原身,在夏谦跟前,她要把自己和原身分得开开的。   即使她同原身如今关系颇为融洽,可她还是希望在夏谦眼里,永远只看到她一人的闪光点。   这是,黎青颜的占有欲,对夏谦的。   按理说,黎青颜该是同夏谦说白景书和原身的事,当然黎青颜会打码说明,只道是有这么一个事,但不会透露具体是谁,问问夏谦,她应该如何选择。   可这会,黎青颜一手执笔,另一只手翻弄着一本书册,时不时左右看着,再落笔于纸。   黎青颜翻弄之间,可以看到上面划过一些药名。   这是一本《草药大全》,准确地说是一本“山间采药注意事项大全”。   黎青颜一边看着,一边把那些重要的注意事项,写在信里,然后又抄录了一些毒药的特征,一一写在信上。   一边写,一边叮嘱夏谦,小心小心又小心。   虽然她知道,她所写的这些,夏谦应该比她知道的还要清楚全面,可黎青颜还是想为远方的夏谦做一份努力。   写着写着,黎青颜嘴角也不免有些上扬。   关心一个人,原来也是这么甜甜的事呢。   写完了满满登登的三页纸后,黎青颜才重新另拿了一张纸,开始写白景书和原身的事。   黎青颜略去会暴露身份的重要信息,大致讲述了一下经过。   最后问出了关键性问题,她该不该帮这两人一把。   黎青颜主要担心自己越帮越错,可如果不帮,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这么错过了。   将这几页纸全写完后,黎青颜便封存在信封里,快马加鞭急送到夏谦给她的通信地址去,毕竟再过不久,她就要再次见到原身了,以黎青颜的性格,她并不想也不忍心对原身隐瞒,白家是幕后真凶的事。   而这封信,自然不意外落在了聂渊祈手中。   真正的夏谦可没留什么通信地址,那是聂渊祈担心黎青颜会失望,特意留的。   也想用这种方法,一解两人的相思之苦。   这会,聂渊祈正半坐在自己屋内安置的烫金石床上,这种烫金石,不论在哪个朝代都极为罕见,是可自体发热的石头,效果堪比“火炕”。只是比“火炕”还更多了调养身体,延年益寿的奇效。   价值堪比千金。   千金的烫金石床上,还细细舒展铺了一层白虎皮。   威猛中透露出凶悍之气。   屋内悠闲坐在白虎皮上的人,一张倾城之颜,却又能生生压制住那凶悍之气,反而平添了几分贵胄之韵。   此时,那人手指之间夹着几张薄薄的纸,一双好似含着薄雾的眼睛,随着视线一点点下移,轻轻地弯开。   守着一旁的黑鹰,心里感叹又有些唏嘘。   果然啊,太子殿下的挚友唯独黎世子一人,便是一封信,都能让常年不展颜的太子殿下,弯了眉眼。   可黑鹰也唏嘘,毕竟人这一生,能无时无刻陪伴太子殿下的唯有太子妃一人。   黑鹰甚至都不住在想,若是黎世子是个女儿身便好了,太子殿下也不会那么孤独了。   不过,这一念头,刚一升起,就被黑鹰打消。   他个乖乖,他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念头。   要是被太子殿下知道他所想,他可是会掉脑袋的,想到这,黑鹰下意识缩了缩自己的脖颈。   黑鹰担心自身安危的同时,却没看到聂渊祈手指轻轻摩挲着前三页纸。   动作轻柔,就像抚摸自己的爱人一般。   而很快聂渊祈看到最后一页。   表情微微凝重了几分,空出来的那只手,有意无意地摸着白虎皮上的斑纹。   再来回摸了三下后,聂渊祈淡淡开口道。   “黑鹰,准备纸笔。”   ——   黎青颜比自己预想地要快收到夏谦的回复,按理说夏谦说的那个地方,来回也得个五日。   可黎青颜约莫是在第三日就收到了,对此,她琢磨着,可能是自己低估了古代快马传信的速度。   黎青颜将信展开,同样也是四页纸。   而黎青颜看到前三页时,脸色顿时一红,忽地一下把信纸叠上,放在胸前,小心不让外人窥伺。   与此同时,赶紧支走了一旁明显好奇的秋平。   待屋内剩下黎青颜一人时,她才拍了拍自己红成苹果的小脸蛋,小心将压在胸前的信纸轻轻展开。   望着前三页纸上密密麻麻的字,黎青颜颤了颤唇,接着,嘴角微微上扬。   她就知道,她的阿谦,才不会躲着她呢。   前三页纸上虽密密麻麻铺满了字,可却只有一个意思。   他,夏谦,想黎青颜。   想,很想。   因为,那三页纸上,是黎青颜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不同的字体风格。   而不论风格怎么变,字却是一样的。   “我想你。”   简单三个字,铺满了三页纸,正好对上黎青颜关心的三页。   仿佛是一种遥相呼应。   你的每一句关心,我都回以想念。   黎青颜一颗扑通扑通的小心脏,如今就像是泡在了“蜂蜜海”里,她愿意在这甜甜的海水中沉溺死。   不好,好在她还有点理智,在对着前三页纸,傻笑了两刻钟后,赶紧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相对于前三页,可单薄了许多。   单薄到整篇只有一个字——   “帮。”   ——   同夏谦算是商量过后的黎青颜,心头主意便定了下来,她可得好好盘算盘算怎么帮一下原身和白景书。   只是,令黎青颜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想好法子,怎么帮原身和白景书。   另有一个消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第185章   这事还要从阿七身上说起, 那日,黎青颜忽然收到阿七的书信。   时间大概是她收到夏谦回信的第二日。   阿七的信, 可不比夏谦的甜甜蜜蜜, 直来直往, 十分公式化。   但这也正是黎青颜喜欢的,自打上回她莫名对阿七产生了心疼的情绪后,她真心不愿两人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牵扯。   越是毫无感情, 越是让黎青颜安心。   阿七的信件, 在那些毫无感情的文字中, 大概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在江南发现一个极为重要的人。   这人可有些来头。   当年, 黎青颜的祖父和父亲遭遇重创的那一役, 是黎青颜的祖父和父亲,带领了一支精锐小队,准备走好不容易发现的小道, 绕后夜袭敌方主帅。   只是,他们带领的这支精锐小队,不知怎么半路被敌方发现, 被阻击个措手不及。   除了黎青颜祖父身中毒箭,沦为痴傻,黎青颜父亲受重创,不良于行外, 此去所有人精锐士兵, 竟然无一生还, 若不是黎青颜祖父备了二队, 中途赶紧放出了求救信号烟,估计黎青颜的祖父和父亲也会葬身那场战役。   而那场战斗中的死亡的精锐士兵,也都是上了名号的。   黎青颜或者说是原身都能背下来,因为,原身的父亲手里有份名册,时不时就翻出来看看,表情自然悲伤。   所以当黎青颜看到阿七信中提到的“苗康”这个名字时,一下子眉梢上挑。   只因苗康此人也在原身父亲手上的名册里。   可在阿七的信里,却说此人,还活着。   而且,就在江南一带。   这,又是怎么回事?   黎青颜拿着信件的手指,收紧了几分。   ——   这会,黎青颜出现在杭州郊外的某个鸟不拉屎的山头,依着阿七信件上所说的地方,慢慢前行靠近着。   果然,没过多会便在两旁遮蔽的大树旁,发现了几张银质面具脸。   这是阿七先前在信件中提及过的,毕竟苗康是孔武有力之人,担心黎青颜一个人搞不定,遇到什么不测,所以,提前备好了帮手。   说也奇怪,黎青颜虽然没见过阿七的样子,但她匆匆扫过这几张银质面具脸,就知道这里面没有阿七。   不过,阿七在不在,黎青颜并不在意。   她眼下正一眨不眨地瞅着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   信件中提到那苗康不知道当年怎么装死逃过了那一劫,然后就跑到了这个山头来,好似当了一个猎户,平素除了下山卖打猎之物,换金银,采买日常用品外,几乎是不会出山。   若不是这些时日,黎青颜在江南活动,阿七的手下也跟着来了江南,恐怕还不容易发现苗康。   当年那场夜袭计划,按照黎青颜祖父和父亲的部署来说,确实是天衣无缝。   所以,当时遭遇敌方阻击时,唯一清醒活下来的黎青颜父亲,确实怀疑过是否有内鬼。   但当年那场战斗中,除了黎青颜祖父和黎青颜父亲,其余人全数死亡。   这便有些无从下手,断了线索。   谁曾想,这苗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活了下来。   而且活下来后,也不去找黎青颜父亲,反而是猫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山头。   这怎么看,都是有问题。   黎青颜拿手轻轻抚摸了下巴,一脸高深莫测地沉思模样。   看着身后的秋平和周围的银质面具脸,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尤其是这群刚刚被派发任务的暗卫,他们可是听说了自家主子跟黎世子关系好着呢。   如果,他们能令黎世子满意,指不定自家主子一开心,给他们一些赏赐什么的。   而且,听说黎世子可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她如今肯定是在想什么精妙计划,能让他们一举拿下苗康。   几个暗卫心头想着,皆是一脸期待地看着黎青颜。   想看看自家主子欣赏的人,能说出什么厉害的计划。   而结果——   黎青颜眨了眨眼,抬脚直直就迈步走向小木屋。   身后的几个银质面具脸懵,不知黎青颜想做什么,其中一人看她就好似就想这样全无准备地敲门而入,赶紧小声提醒道。   “黎世子,当心些才是,苗康颇会武功。”   其实提醒的那个银质面具脸,想说直接敲门而入,该是最蠢的办法吧,但他又不能说黎青颜蠢,只好婉转提醒。   谁料黎青颜却依旧没停下,冲着提醒的那个银质面具脸,轻轻颔首了下,表示知道,接着迈开的脚步越发坚定。   几个银质面具脸,不知黎青颜究竟有何计划,只是冲她眼下的作为,只得赶紧藏身黎青颜四周,细心护她周全。   而黎青颜见着这几个银质面具脸,小心躲好后,她脸上的信心更足。   其实,黎青颜也想的不复杂,她琢磨着这苗康被银质面具脸们盯了好几日,都没什么动静,肯定没发现他们,她若是突然前去,定能杀她个措手不及。   而且黎青颜想着就这么直直进去,主要是她想看看苗康见到她这张脸的反应。   黎青颜同黎父可有五分相似,只要见过黎父的人,定然能发现黎青颜是他的孩子。   只有最出其不意,才能看出一个人真实的情绪。   黎青颜倒也不是那么担心危险,苗康虽然武力值厉害,但到底只是原身父亲底下的兵,几斤几两,黎青颜清楚的很,这几个银质面具脸,定然比他厉害,想护住黎青颜不是件难事。   黎青颜这般想着,随手扯了扯脸上的幕离,然后敲了敲门。   可等了一会,里面却没有脚步声传来。   这跟黎青颜想的不太一样,她轻轻挑了挑眉,有些没明白眼前的情况。   按理说,几个暗卫盯了这家小木屋好几日,是不是还有炊烟升起,苗康肯定在屋里的,怎么却没人应声呢。   这让黎青颜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黎青颜又敲了几下,还是无人回应。   这下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看了眼几个暗卫隐藏的方向。   然后面色凝了凝,过了一会,黎青颜使了力,推开了眼前紧闭的大门。   年久失修的小木屋的大门,很容易打开。   黎青颜没费多少力气,便能推门而入。   可一进去,黎青颜把着门把手的手指顿时颤了颤。   表情同时瞬间大变。   只因,她鼻尖嗅到了一阵“血”的味道。   ——   黎青颜快步朝着里屋进去,心里着急暗自祈祷,可千万要是什么鸡鸭的血味才是。   然而,等到她走到里屋,却发现事情还是往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苗康死了。   秋平比黎青颜慢了几步进来,然后看在躺在血泊里,血肉模糊,双眼翻白的苗康,一下子厉声尖叫开来!   这一声尖叫,也把前头愣怔住的黎青颜唤醒。   黎青颜要比秋平淡定些,毕竟她不是第一回见到死人。   但也没比秋平淡定的哪儿去,只是勉力撑起高冷的面皮,随时随地都记着不崩原身的人设。   而周围隐藏在暗处的银质面具脸,听到秋平的尖叫声,快速赶了进来。   结果,这里面发生的一幕也是让他们在面具下的脸错愕不已。   然后,一人朝黎青颜走去,另外几人则走向苗康的位置,各自分工协作着。   朝着黎青颜而去的那人,显然是这回行动的头头,也是先前提醒黎青颜的那人。   他这会询问着黎青颜道。   “黎世子,眼下该如何处理?”   在苗康位置那头的几个银质面具脸,也是浑身绷紧,等待着黎青颜发号施令。   黎青颜表情顿了顿,因为维持着高冷,在那个头头心中,黎青颜可真是处变不惊,不愧是他们主子欣赏的人,对黎青颜又是一番佩服。   可黎青颜脑海却有些抓狂。   看到死人害怕有之,调查进行不顺有之,夏谦不在身边烦躁有之,也有可能是穿书进来,总是在担惊受怕,提心吊胆。   这回突然看到血肉模糊的死人,黎青颜心态有点崩。   是积压许久的负面情绪,可黎青颜偏偏不能发泄,只能压着。   黎青颜咬了咬下唇道。   “苗康这几日真的没出门?”   这回行动的头头点了点头,这点他确定的,自打发现苗康,他们便一直盯着这个小木屋。   “也没有其他人进来吗?”   头头接着点头。   却换来黎青颜的表情难看。   虽然现在还没检查苗康身上的伤口,但明显是被刀剑所伤,利刃穿心而死,总不能是苗康自己砍自己吧,所以,该是有另外一个人杀了苗康才是。   可银质面具脸的头头信誓旦旦地说,并没有看到其他人进来,苗康也一直呆在屋子里,这就很奇怪了。   谁有这么大的神通,能悄无声息地避过这些银质面具脸的耳目,杀了苗康呢?   黎青颜虽然聪明,可却不是能破案的高手。   眼下,因为看到死人,负面情绪溢出,再加上苗康的死因成谜,她心里倒是越发烦躁了起来。   黎青颜再次压了情绪,同站在苗康身边的几个银质面具脸道。   “你们先看看苗康的死因吧。” 第186章   几个银质面具脸, 听了黎青颜的吩咐,手上快速忙活了起来。   过了不久, 便同黎青颜说明了死因。   古代没有现代那般精密严细的检查工具, 几个银质面具脸, 也是凭着多年的对敌验尸经验粗粗查看。   不过,大致同黎青颜猜测地差不多,是利刃穿心而死, 具体的死因, 则要回去好好检查一番才行。   虽是利刃穿心, 但现场却没有“作案工具”。   几个检查尸体的银质面具脸, 一点都没惊讶, 要是真是江湖人士,所谓的“作案工具”,肯定是他们惯用的兵器, 以器辨人,对情报网遍及天下的暗卫们来说,并不算多难的事。   杀人者, 肯定不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   而除了知道苗康是被利刃穿心而死,似乎没有其他线索,黎青颜闻到空气中不住散发的血味,她心头有些犯堵又恶心, 烦躁地紧了紧手。   对眼下的情况, 是有些一筹莫展。   这就仿佛你打游戏的时候, 明明找到个关键锦囊, 一打开却发现扑了个空,还多留给你了一道难题一般,越发烦躁郁闷。   黎青颜知道自己现在情绪不太对,首先是要离开这个让她情绪越发欠佳的环境。   她瞥了一眼,躺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直勾勾瞪着她的苗康,正准备同一旁的头头说,她得出去透口气。   耳边就忽然听到那几个检查苗康尸体的银质面具脸中的一人轻轻地“咦”了一声。   黎青颜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发现是检查苗康尸体上部分的一位银质面具脸。   黎青颜疑惑,挑了挑眉,出声询问道。   “怎么了?”   那头发出声音的银质面具脸先是顿了顿,然后才道。   “黎世子,有些蹊跷,您过来一看便知。”   闻言,黎青颜虽然被这血味和尸体,骇然且烦躁,但还是压下这些情绪,往苗康的尸体走去。   大事当前,黎青颜也不敢任性和马虎。   黎青颜刚一走近,检查苗康尸体的银质面具脸就有了动作。   他小心将苗康攒成拳头的右手一点点掰开。   因为苗康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尸体有明显的僵硬,银质面具脸又得仔细不能破坏苗康的尸体。   好一会,银质面具脸才全然将苗康的手心掰开。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瞬时集中在苗康的手心上。   黎青颜同样。   她半蹲了下来,将脸凑近苗康的手。   本想询问一旁的银质面具脸,哪里不对劲。   可这一刚凑近,黎青颜瞬时睁大了双眼。   下一刻,她眨巴了两下,右手抬了抬,伸出一根手指,朝着苗康的右手手心而去。   轻轻一戳,一层薄薄的皮被掀开了一角。   黎青颜指尖一顿,耳边却听到银质面具脸的解释道。   “黎世子,这边是蹊跷所在,苗康手心有一层假皮。”   银质面具脸们都是常年伪装,即使不带银质面具,也得带人皮面具,避免真容暴露人前,给主子留下什么麻烦,所以,这个检查苗康手部的银质面具脸,一眼便看出了苗康手心的不对劲。   只不过,这个银质面具脸不太明白。   一般这种拿来做人皮面具的假皮,都是极为难找珍稀的材料,谁会用来掩盖掌心。   除非……   除非,掌心有秘密。   黎青颜心头瞬间浮现出这个想法。   黎青颜思想和行动一起,她快速地掀开了那层假皮。   而下一刻,所有看到苗康真正的右手心的人,面上同时一愣。   首当其冲的就是离得最近的黎青颜。   而在那愣怔的瞬间,黎青颜负面情绪全面引动,由“愤怒”牵头。   与此同时,黎青颜手腕上的朱色佛珠好似轻轻亮了亮。   不过,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苗康的手上,也无人察觉。   现在,黎青颜拿着苗康的手,死死攒紧,丝毫没有在意自己拿的是先前还算害怕的死人的手。   而且因为攒紧,苗康手上的血也沾染到了黎青颜的指缝间。   如若不知情的人来看,还以为是黎青颜受了伤。   可黎青颜自打看到了苗康真正的手心后,整个人浑身似乎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这种诡异的氛围,让在场除了黎青颜外的其他几人,都有些无法言语。   银质面具脸的头头,先前虽然把黎青颜当成自家主子的挚友,对其很尊敬,但并不畏惧。   可在这一刻,看到蹲在苗康边上,诡异地死死攒紧苗康掌心沉默的黎青颜。   银质面具脸的头头,有一瞬间颤了颤身子,这种压抑,他在看自家主子身上看到过。   几个银质面具脸虽然这回是来帮黎青颜忙,但到底跟她不熟,看到她这样,也不敢多言。   可秋平却不,她担心黎青颜。   她可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般模样。   一瞬间,秋平眉眼都充斥着着急。   只是,秋平刚出声唤道。   “世子爷……”   忽然,几个银质面具脸耳朵微动,面色陡变道。   “黎世子,外头来人了。”   “要不,我们先躲一躲?!”   黎青颜一听,身子这才有了反应,微微动了动,但是她依旧没放开苗康的手,只闷着声音,冷冷说了一句。   “谁?”   ——   白景书听着自家属下的话,终是找到了苗康所在的小屋。   他上回看到了黎青颜对他们白家的敌意,白景书知道黎青颜的性子,她现在如此敌视他定然不会同他言明,于是,他便决定自己查查到底黎青颜为何变成了现在这样?   白景书身为白家的嫡系长孙,自然有专属于自己的势力部署,有自己这些年培养的,也有白家专供嫡系子孙的。   不过,调查这件事,白景书全都是用了自己培养的亲信。   他就想彻底不沾白家,这样恐怕他才能知道真相如何。   可他自己培养的亲信,还不算太有火候,几番调查之下,才摸到了苗康身上。   如若,写在书里,白景书的进程大概比银质面具脸们,慢了三五日。   白景书本是想伺机过来探探苗康的底,虽然这事明面上同白家没什么关系,但本该死在当年那场战役的人,却突然活了过来。   白景书觉得,从苗康下手,应该能摸着点什么蛛丝马迹。   可他刚一到这,就发现小木屋的门是半掩着,显然有人比他先到了一步。   白景书脸色一变,赶紧推开了门,身后护卫白景书的亲信,也跟着进了去。   而白景书一进门。   一道熟悉的背影,立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眉眼微愣,眼神在惊喜中夹杂着错愕。   然后,轻轻唤了一声。   “阿言。”   在自家亲信面前,白景书没得隐藏二人的亲近关系。   倒是在黎青颜身边的秋平,猛地一抬头,震惊地看了看白景书,又看了看自家主子。   任秋平想破脑瓜子都没想到——   自家主子竟然同白世子关系颇深。   秋平这会已然惊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而被白景书深情呼唤的黎青颜,身形微微顿了顿,这才松开了一只攒地紧紧的苗康的手。   转身,漠然冰寒的眉眼直直看向眼前的白景书。   那一双勾着万千少女的挑花眼,正如少女们梦里所期盼地一般,弯了又弯。   好似看着世间最为珍贵之物,藏着期盼希冀。   只是下一刻,那双盛满了只有黎青颜懂的爱意的桃花眼一下子睁大,盯着黎青颜垂在身侧的手指。   然后,白景书迅速上前,捉过黎青颜的手指,仔细看着,眉眼藏不住的担心,根本没有传闻中的冷漠劲儿。   “阿言,这是怎么弄的,谁伤了你?”   同时,白景书余光掠过躺在地上的苗康的尸体,刚刚黎青颜转身的时候,白景书已然注意到了死去的苗康。   可苗康对于白景书而言,只是一个可能的突破口,哪里及得上眼前的心上人重要。   所以,白景书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又快速将收回注意力,放在黎青颜身上。   只是,当白景书含着担心的桃花眼微微上抬之时,只对上了黎青颜漠然的双眼。   比之先前他见过的每一次,还要来得漠然。   白景书心头冷不丁地忽然一寒,连喉头都不住动了动。   他有些慌。   这样的阿言……   他从未见过。   仿佛…仿佛…即使他白景书在她眼前死去,也不会引起她一丝波澜一般。   这个想法一下子划过白景书脑海,让他握住黎青颜的手,止不住颤了颤。   而下一刻,包裹在掌心中微凉带血的手指轻轻挪开。   虽然动作很轻,但白景书心里却莫名疼了一下,仿佛他马上要失去什么珍贵的东西。   “阿言……”   白景书再一次出了声。   这回,得到了黎青颜的回应。   白景书看到黎青颜好看却冰寒的眼里,慢慢有了他的身影。   白景书心里的疼淡了点。   只当刚刚,许是他的错觉。   可白景书脸上还未露出几分轻松,下一刻——   火辣辣地疼出现在白景书的右脸。   那本是微凉的手指,停留在白景书脸上的一瞬,让他感受到了彻底的冰寒。   而转瞬,则是彻底堕入深渊。   因为,白景书听到眼前他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人同他一字一句道。   “从此,我黎青颜同你白景书,割袍断义。” 第187章   黎青颜坐在回去的马车上, 眼神盯着自己带血的手指,表情十分僵硬,可又没眨眼, 像个一动不动的假人一般,只得生生盯着自己的手指。   而不论什么表情, 好似现在都做不出来。   耳边听到秋平担心的声音。   “世子爷, 你要不换件衣裳?”   “这么回去, 不太好吧。”   好一会, 黎青颜才有了动作, 眼神也慢慢有了焦距。   黎青颜听了进去秋平的话,她淡色的眸子随着秋平的话, 落在自己的华贵的衣裳下摆,本该是连成一片的雅致图案,如今从中间断开了去,一件好生生的衣裳,就这么毁了。   割袍, 断义。   黎青颜下巴动了动, 心里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   秋平的声音继续响起。   “还有这手…世子爷,小的帮你洗洗吧。”   秋平微微伸手,等待黎青颜的回应。   过了一会,秋平摊开的手心里, 落下了一只细长白净却泛起微凉的手。   因为肤色苍白, 以至于上面的血迹越发明显。   秋平赶紧把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湿巾拿了过来, 一点点仔细给黎青颜擦着, 可擦完之后,黎青颜的掌心还是留有一层红印。   起初秋平以为自己没擦干净,轻轻又擦了一遍。   可后来发现还是红红的,秋平这才恍然想起,这应该是自家主子打了白世子一巴掌留下的印记。   秋平心头不由一咯噔。   这得用了多大力,才留了这么久的印记。   秋平是忠心的下人,自然只会担心自家主子的手会不会疼,至于白景书脸疼不疼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而黎青颜则忘不了自己醒神过来后看到的白景书那双惊愕的桃花眼以及他浮了一层血掌印的脸颊。   是的,醒神。   在黎青颜受到苗康一事的冲击后,她自己情绪便开始不对劲。   而听到白景书到来后,在那一瞬间,她忽然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黎青颜惊讶到在那一刻忘记了愤怒。   她能看到感受到所有发生的一切,可她又明确地知道不是自己在控制身体。   除了她,还能控制身体的只有——   原身。   黎青颜脑海中划过这两个字。   而白景书到来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算是印证了这点。   黎青颜也没想到原身是这么个刚烈脾气,抬手就给了白景书一巴掌,还同他割袍断义来着。   这要是换成她……   虽然不至于甩白景书巴掌,但估计也不会给白景书好脸。   因为苗康掌心中留有一个字——   “白。”   苗康如此珍藏的秘密,应该也是他死亡的真相。   也就是说,当年,黎青颜祖父和父亲那一场遭难的战役,八九成同白家有关。   白家行事,如若不得白景书父亲应允,谁敢如此做?   即使白景书无辜,原身又怎么可能跟一个仇人之子成为挚友,甚至是…恋人。   黎青颜也是想到了这点,在得知苗康的秘密后,瞬间放弃了帮助原身和白景书修复感情的念头。   即使白景书未有利用原身,以两人之间的血海深仇,如何都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而且,黎青颜也是把原身的祖父,当成自己的祖父来看,得知是白家害祖父成了这样,她都恨不得拿刀去破了白府大门。   第一次,黎青颜有了杀人的冲动。   虽然不知道为何原身能忽然掌控黎青颜的身体,但那一个月的十五,黎青颜将先前自己的调查,包括原身哥哥的事也是白家所为,都告诉了原身。   原身未有像黎青颜想象的那般怒气,似乎她的怒气全都倾泻到了对白景书那一巴掌上。   所以,在黎青颜说完后,她只是平静地同黎青颜商量如何搜集证据,扳倒白家。   这件事,也成为了原身除了振兴长平侯府外,最大的心愿之一。   而对于白景书,两人似乎极有默契,谁也没再提起这个名字。   ——   那日的事,动静那么大,隐蔽在暗处的银质面具脸自然也知道了,只是,因为先头自家主子没让他们查黎世子和白景书的过往。   所以,银质面具脸们看到黎青颜和白景书竟然关系颇深,一时也很有些惊讶。   当然,后面的激烈场面,更让他们惊讶。   以至于他们后头同聂渊祈禀告时,难道语气有了起伏。   看来是被黎青颜的暴脾气噎着了。   聂渊祈听完底下人的汇报,他并没有太讶异黎青颜和白景书的关系,他以前一直以为是他的阿颜,同白景书有什么牵扯。   不过,后来知道阿颜可能是外来魂后,聂渊祈猜测该是原本的黎青颜同白景书有牵扯。   原本的黎青颜如何,聂渊祈一点都不关心。   而在听到黎青颜打了白景书一巴掌后,聂渊祈表情倒不是惊讶,而是沉了沉眉。   所有人都惊讶于黎青颜对白景书动粗之时,只有聂渊祈在关心阿颜灵魂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原本的黎青颜怎么会突然出现?   聂渊祈只觉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在黎青颜启程回盛京之后,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还需药泉治疗,快马加鞭就准备往南华寺赶。   同样,归家的黎青颜也是这个想法。   她首先将苗康的事,依着她同原身的计划,快速同原身父亲言明。   当时,原身父亲的表情如遭雷劈。   在他记忆里,白家可是大大的好人,而这好人居然是当年让他们黎家遭逢大难,一落千丈的幕后真凶。   而且,他的儿子,黎青言也是被白家所害!   如此冲击的消息,原身父亲根本无法消化,如果不是黎青颜表情认真,且拿出了相应的证据,原身父亲都不敢相信。   想到自己竟然还把仇人当恩人,感恩当年白家在圣上面前进言,让他们黎家能上战场挣军功。   谁能想到,这竟然是白家一开始就布下的局。   思及此,原身父亲气得手都在发颤。   当然,他也是想扳倒白家,好好清算一下两家的账,可白家势力如日中天,此事还得徐徐图之。   不过,经此一事,也算是给原身父亲提了醒,他将自己手中的势力,开始逐步移交到黎青颜手上。   毕竟他现在行动不便,黎青颜若要想搜集证据,也需要人手。   这些东西,本来该早些交给黎青颜,只是原身父亲,到底心疼女儿,不想一个女孩子脏了手,去沾手这些事。   可如今,情况却是有变,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黎青颜同原身父亲分别后,又去看了一眼祖父。   这一回,黎青颜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握着祖父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   眼眶渐渐湿润。   ——   黎青颜去南华寺的那日,正好发生了“日食”的现象。   这在古代看来,是一种厄运的现象。   所以,圣上赶紧给自己下了一个“罪己诏”,将自己好生数落责备了一番,然后又颁布了一系列于民有利的政策,生怕这皇位坐的不稳当。   虽然,黎青颜自知日食只是一种天文现象。   可在她决定去南华寺的今日,发生日食,黎青颜心头总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等到黎青颜赶到南华寺时,明尘大师似乎早有预料黎青颜的到来,吩咐了一个小沙弥就在大门口等候。   黎青颜心中有事,走的步履也快。   而等到她真正看到明尘大师时,反而慢了脚步。   此时,明尘大师正在自己院落的空地里,仰头看着天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手里的佛珠。   若只是这般,倒也无妨。   关键,黎青颜看到了明尘大师的表情。   面色,凝重。   黎青颜回忆,这好像还是第一回她看到明尘大师脸上流露出遇到什么难题的表情。   黎青颜身子微顿,过了会,等明尘大师低了头,她才快步上了前,同明尘大师道。   “大师安好。”   明尘大师对上了黎青颜的目光,却没有任何轻松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凝重的模样。   “黎世子,老衲知你为何寻到此处来。”   “而此事,并不是老衲所能替你解惑的。”   “大师你……”   黎青颜表情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自己还没出口就被明尘大师给拒了。   一方面讶异明尘大师的料事如神,一方面又纳闷明尘大师这番话。   明尘大师接着道。   “眼下时机尚未成熟,待时机成熟之时,黎世子自可解惑,不必着急。”   “不过……”   明尘大师说到这,微微停了停,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黎青颜忙问道。   “不过什么?”   明尘大师这一回,是好生看了黎青颜一眼,一双古井无波的眼,有片刻地颓然,可黎青颜却不知道他在颓然什么。   过了一会,明尘大师收回了目光,垂眼落在自己手里的佛珠上。   “不过,以后不论遇到何事,切记问问自己的内心。”   说完这一句好似没头没尾的话,明尘大师便不欲多言,将黎青颜送了回去。   只是在黎青颜离开的一瞬间,明尘大师再次仰头。   看向悬挂于空中,那炙热无比的太阳。   而第二日,一个重大的消息,震惊了整个盛京。   明尘大师,圆寂了。 第188章   黎青颜在自家书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上握着的笔一下子落到了书桌上, 墨迹在纸上晕染开来, 毁了一幅好字。   她恍惚间想起了昨日明尘大师脸上的凝重, 以及他最后的叮嘱。   明尘大师, 该是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吧。   不出黎青颜所料,明尘大师果真是大师, 在他圆寂的前一晚, 他分别书写了两封信,在他圆寂之后,经南华寺住持之手, 一封交于了当今圣人, 一封则给予东宫太子。   至于书信写了什么, 只有两位当事人得知。   不过, 听闻圣上看完,脸色微变,倒是太子那头一点响动都没有, 像石子入了湖, 无声无息。   而这两封信,尤其是太子收到的那一封,让朝野上下越发认可起他来。   明尘大师的厉害之处,大家是见识到了,是连自己生死都可预料之人。   所以, 预料下一任君主, 并不是什么难事。   朝野上下的人们, 包括盛京脚下的百姓们,皆是以为,太子收到的信件,该是明尘大师对他即任大统的认可。   当然,二皇子也是这么以为的。   这些时日好不容易因为他传出了太子病情加重,而私下拉拢了一些朝臣的一点点优势,转瞬消失殆尽。   二皇子气得将自己寝殿内价值昂贵的砚台直接摔在地上,摔成了个粉碎。   看得一旁的小太监,眼底划过阵阵心疼。   就当二皇子气得快失去理智时,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在二皇子身边想起。   “殿下,切勿气坏了身子。”   话音一落,一穿着皇子妃服饰,长发盘成了妇人发髻,妆点了几根别致的玉钗的女子款款而至。   虽服饰雍容,但女子面容柔弱清丽,再加上玉钗点缀,别有一份不可侵犯的清高圣洁。   这便是几番努力,终于将位分之事调成二皇子妃的靳相君。   以靳相君和聂渊筳传遍江南的丑事,圣上当然不可能让靳相君成为二皇子妃,即使靳相君的外祖母,是圣上的姑姑,大长公主。   那也不行。   不过,虽然没给予正妃的位置,圣上也禁不住大长公主总在他耳边絮叨。   再加上,怎么说也是自家儿子占了便宜,他看着靳相君也乖顺,所以,就搞了个折中的法子。   让靳相君去当二皇子的平妻,虽是冠以二皇子妃的名头,却不是正妃,但又比侧妃高一等。   所以,靳相君身上的皇子妃比之正常水红色皇子妃服还要淡些。   说来,这也是圣上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给靳相君开的先例了。   毕竟,大燕朝的历史上,可没有哪个皇子有平妻这种说法。   位分一定下来,大长公主也着急,不想让自己外孙女总在家被人当个笑话看,同圣上商量个吉日,就让二皇子和靳相君完了婚。   当然,成亲的阵仗,在二皇子的有心弥补以及大长公主蒸馒头更要争气的念头下,搞得甚是宏大。   只是再怎么宏大,也有规格限制,宏大不过皇子正妃的规格。   等以后,二皇子取真正的皇子正妃时,只会比这一回还要宏大。   这一点,靳相君当然知道,且夜夜气得牙痒痒。   而此时,二皇子见着佯装良善的靳相君进来,愧疚亏欠瞬间划过他的眼角,赶紧起身道。   “相君,你怎么过来了?”   靳相君柔柔一笑道。   “惦记殿下,便过来瞧瞧。”   靳相君不愧是当过女帝的人,经大事,该忍则忍,即使事情于她已经是完全不利的状态,她也会利用所有对她有利的资源,比如现在,二皇子就是她最大的筹码,既然眼下已然嫁了二皇子,靳相君自然要好好抓住这个男人的心,让他对她言听计从。   二皇子当然受宠若惊,眼里对靳相君的怜惜更甚,真真想他日登上帝位后,将靳相君捧上皇后的位置,也不用让他的相君矮人一等。   可思及那些朝臣们突变的态度,二皇子又悠悠叹了口气。   “诶。”   靳相君瞥了一眼地上的砚台碎片,挥手让一旁的小太监去收拾。   然后才抬了抬眼皮同二皇子道。   “殿下又何必为了个砚台生气呢?”   “我哪里是为砚台…我那是……”   二皇子冲动之下差点脱口而出,但幸而理智回笼,他又给压了下来,毕竟两人身在宫中,小心隔墙有耳。   靳相君见状,轻轻挑了挑眉。   “殿下这砚台虽然昂贵,却不是唯一且独特。”   “所以,殿下无需为一碎裂的砚台烦心,殿下且多想想如何能拿到那唯一且独特的砚台才是。”   靳相君的声音很柔,但落在二皇子耳边却仿若惊雷,他眨巴了下眼,却对上了靳相君越发笃定的笑容。   二皇子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相君知他,懂他,且有能力助他,他不该着急的,太子虽强,但以他和相君联手,未必敌不过。   ——   而白景书在那日被黎青颜打了一巴掌后,整个人好似魂都散了七八分。   直至归了白家。   白景书没有回自己的院落,而是直直去找了自家父亲。   他本想着自己调查,可现在他根本等不得。   他同样看到了苗康手里的字——   白。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当年黎家遭难,真同白家有所牵扯吗?   白景书今日就要找他父亲问个明白。   等到白景书找着自家父亲时,他一脸严肃地批阅着公文。   白景书眼神微微抬了抬,打量注视起正在执行公务的父亲。   一直以来,父亲在他心中的形象都是高大伟岸的,虽然大多时候,父亲总是对他冷漠且严肃,但白景书一直都很崇拜自家父亲。   能顶起白家的门庭,且越发壮大。   而且行事皆有分寸,即使是曾经的政敌黎家,他的父亲也会站在为民为前线军队考虑的情况下,举荐黎家父子上阵杀敌。   曾经,白景书是一直这么仰望且崇拜自家父亲的。   而这信念,却在前几日分离崩析。   白景书不只是因为黎青颜那一巴掌失魂落魄,更是因为猜测到白家的所作所为。   过了一会,白家家主也就是白景书的父亲,才把公文轻轻合上,看向一旁站得笔直的白景书,眼皮微动,淡淡道。   “何事?”   白景书这才从回忆里反应过来。   但他迟疑了一会,最终下定决心道。   “父亲,当年长平侯父子的事,可是同您…有关?”   话音一落,白家家主冷不丁眉头轻轻皱了皱,看向白景书的眼神有些复杂。   “谁同你胡说的?”   白景书本是看到了父亲的异样,心头咯噔,又见父亲着急否认,心里更凉了大半。   白景书深吸了几口气,好一会才稳住心态,悠悠道。   “父亲,您可还记得…苗康,这个名字?”   白家家主闻言,显然一愣。   这回的愣怔十分明显,也让白景书心里彻底凉了。   之后,白景书便将自己的调查一五一十地同自己父亲说了个遍,包括苗康被杀,以及他藏在手心里的“白”字。   接着,白景书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垂死挣扎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他想父亲否认,说他查错了,他们白家是被人诬陷的。   可这一回,白景书的父亲,唯有沉默。   深深地沉默。   沉默到白景书全然绝望。   如若是这般,他还有何面目,面对阿言?!   两人僵持了许久,直至最后,白景书眼底的光只是一点微弱时,白家家主点了头。   白景书眼底的光,彻底湮灭。   ——   白景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父亲院落的,整个人身形摇摇欲坠,面色恍惚,令身后的小厮担心得不行。   一路就差没上前搀扶。   而走到白家后花园时,神色恍惚地白景书却忽然被一人撞了下。   好在,白景书虽然心神不宁,但常年习武,没摔着磕着。   倒是突然窜出来的那人被撞倒于地,摔了个满怀。   白景书看都没看那人一眼,眼神恍若无神地继续朝自家院落走着,不管不顾。   身后的小厮可由不得下人随意冲撞自家主子。   而且见这人衣衫褴褛,满身伤痕,辨不清模样,指不定是哪院受罚的下人偷跑了出来。   于是小厮赶紧呵斥两句,就准备找管家把这个下人带走。   谁料,那人一听小厮要让管家给他送回原院落,赶紧抱住小厮的大腿,弄死也不松手。   小厮甩了甩腿,却怎么也甩不开那人的手。   小厮气急道。   “你赶紧放开,不让我动粗了?”   可那人还是没个动静,死死抱住小厮的大腿,愣是不松手,就当小厮准备喊人来帮忙时。   一道没有什么人气儿的冷漠声音响起。   “你是哪个院落的?”   小厮和那人同时一愣,赶忙看见出声的人。   是不知为何归来的白景书。   那人比小厮更快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示意自己没办法说话,但手却指了一个方向。   而那个方向,只有一个院落。   小厮见那人手指的方向,有片刻地震惊,那不是……   下一刻,还未反应过来的小厮,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道。   “以后,你就入本世子的院子吧。” 第189章   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已是两年后。   这两年间, 大小事也算发生了不少。   比如, 左为政在跟夏子月成亲没几个月后,就赶上新科状元暴毙,圣上重选状元, 因为黎青颜重拾自信的左为政, 不出意外, 同原书里描述的一样脱颖而出。   也让先前嘲笑夏子月低嫁的一众文人墨客,大惊失色。   比如,黎青颜终是发现黎青峥喜欢的人是谁了,因为在靳相君大婚那日,黎青颜不小心看到黎青峥驻足于街角, 看向披着嫁衣的靳相君所乘坐的步辇离去的方向, 久久收不回目光。   比如, 白景书和季斐在江南游学归来后, 便从国子监退了学, 原因未可知, 只听说, 白景书开始同季斐一起, 时常出入南院,放浪形骸起来。   一开始,大家只以为是季斐带坏边境署, 可其后, 季斐被自家老爹丢进军营训练后, 白景书依旧照去无误。   可关键, 白府好似也对其放任不管,这倒挺令人纳闷。   但与此同时,因为失去了唯一可与之抗衡的对手,黎青颜的声望堆得极高,原本是白景书的粉丝,都变成了黎青颜的粉丝。   而且是心心念念盼着黎青颜好的那种,他们可不想再仰慕一个堕落的才子。   所以,这两年,黎青颜的学业之路走得极顺,因为又是烟雨先生的关门弟子,黎青颜的才学也扎实,在国子监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还有名副其实的“盛京第一才子”加身。   现在,该是“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   自江南一战成名后,黎青颜这几年又同烟雨先生在假期时间,游历大江南北讲学,其风采在每一个游历的地方都留下了惊才绝艳的印象。   天下第一才子,黎青颜。   名副其实。   以至于,因为黎青颜一人的声望,连带着长平侯府的地位都提高了不少。   虽还是三等侯府,但明显遭受的白眼和歧视少了很多,也慢慢打入了盛京的上流圈子。   而且极为巧妙的是,黎府虽然是新兴世家,属于靠着军功起来的,算寒门一帮,但因为黎青颜碾压了一众老世家子弟,所以黎府在老世家那帮里也吃得开。   也算是难得两帮势力都能容忍的世家。   ——   不过,黎青颜的学业之路虽走得顺畅,但她眼下明显不是很开心。   正如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她的学业之路是走得挺顺畅,甚至于再过不久后,她就要下场参与科举,如若真的一举拿下状元。   那他们黎府可真是在盛京城的上流圈,站稳了脚跟。   黎青颜有这个想法,是因为,听完了黎府的陈年旧事后,黎青颜发现,圣上就是想把黎家打磨成一把好刀。   只是先时,因为黎家遭难,没有能够提拔的人才,所以,才拖延了那么多年。   而且,黎青颜是从文,能更好地在朝局上替圣上分割势力。   这些事,那些混在上层的几个朝臣们皆知。   可他们却不敢轻易妄动。   先且不说,圣上的心思,黎青颜如今身在国子监,又得烟雨先生庇护,盯着人的众多。   想要动她,如若不想个万全之策,极难脱身。   还得被长平侯府,烟雨先生追咬着不放,烟雨先生此人虽然不属于任何一世家,奈何名声享誉天下,他振臂一挥,恐不得迫害黎青颜的人,要受天下文人墨客的口诛笔伐。   所以,这几年,黎青颜也算是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没有原女主的打扰,也没有原男主的干扰,她专专心心地奋斗学业,将现代所学同这个时代的所学交以融合,然后回馈于讲学之中。   有听过黎青颜讲学的学子们称,她的讲学中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平和的力量。   其实,事实上,那不是平和,而是一种平等。   男女的平等,人人的平等。   只是,在这个时代,这个想法太惊为天人,所以,能感受到的人不是很多。   然而,黎青颜虽然在学业以及宣传个人思想的道路上,走得顺顺荡荡。   可……   “诶……”   黎青颜现在在国子监内自己的住所,望向窗外,那半开的桃花欲语还羞,粉嫩无比,吸引着过往的蝴蝶密封不由驻足留恋,好一番“缠绵”。   这一幕,也落入了黎青颜眼里。   让她叹了今日的第一百八十口气。   黎青颜郁闷,连个花花朵朵都能有粉红的小泡泡,怎么她就没有呢?!   她如今,哪里像个谈恋爱的人?!   这两年,她同夏谦的相处,像是冬雪煮茶,湖亭听雨,日暮泛舟,清清淡淡,却温暖无比,黎青颜十分喜欢两人的相处模式。   虽然没有多少热恋时的激情澎湃,但这种安心的沉稳,是原本出身单亲家庭的黎青颜最为向往且憧憬的。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夏谦可是真真最适合黎青颜不过了。   可就在黎青颜以为两人会这么暖暖地一步步走下去时,变故却忽然发生了。   事情的起初,是夏谦忽然忙碌。   在这两年间,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黎青颜也不是多黏人的性子,见着夏谦忙碌,也就随他去了。   可这一忙就是好几个月。   夏谦醉心医学,之后于国子监的功课,已经不是那么上心了,不过也是在烟雨先生的介绍下,让夏谦能去太医院跟着学习一番。   正好,夏谦跟的那位太医,就是之后能为太子研制出延寿十年解药的那位。   黎青颜莫名觉得,这安排得有些巧。   所以,因为夏谦去了太医院,国子监这边只算挂个名头。   可以前夏谦虽也忙,但到底,他二人一个月能见好几回。   可如今,几个月能见一回就不错了。   而且……   黎青颜眉眼似陷入某种回忆,然后脸上的郁闷更甚。   上一回,她好不容易抽空能去太医院看看夏谦。   可夏谦看着她惊讶不说,眼神好似也有…躲闪?!   这眼神,黎青颜不是第一回见,但兴许出现的少,黎青颜一时没太想起,可等到再次见到时,她猛然就想起了两年前,在江南看到的夏谦。   她心头怪异的感觉越发明显,也越发让她有些坐不住。   过了一会,黎青颜猛然起身,吓得身后给黎青颜准备茶点的秋平心头一跳。   然后,就见黎青颜披风都没穿,急匆匆抬步往外走。   虽是春日起头,但春寒还在,秋平哪里放心黎青颜穿这么少就出去,忙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披风,去追走了老远的黎青颜。   秋平在后面抱着披风喊着。   “世子爷等等,眼下可是要去哪?”   “烟雨先生的课,时辰尚早,且世子爷还未进食,不若秋平先给世子爷准备一些吃食?”   秋平以为黎青颜醉心学业,想着早些去烟雨先生那背书。   谁料,前头的黎青颜一听,听了脚步。   眼神有些恍然,回头同秋平道。   “差点忘了这事,一会,你替本世子去同烟雨先生那请个假。”   “咦?!”   秋平小声疑惑地声音微微上挑,有些惊讶。   这两年,自家主子可是连发着高烧都不敢耽误烟雨先生的课,这又是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呢?甚至连烟雨先生的课都不上了?   秋平思索间,手已经快速探上了黎青颜的肩头,给她系好披风。   接着,秋平便耐不住好奇询问道。   “世子爷要去哪?”   黎青颜今日心情本就有些不太通畅,垂眼看着秋平正在给她系披风的动作,主要是落在披风的带子上。   然后,她眼神顿时一沉,声音愈发郁闷道。   “去太医院!”   话音一落,也不管披风系得紧实不紧实,抬脚就错开秋平,往前走去,大步如风,显示着走路人的着急。   以至于,没能完美打结的秋平,眼神划过一丝懊恼又莫名。   奇怪,怎么刚刚世子爷好像有些生气呢?   难道是不满意她今日给她选的披风吗?   秋平瞅了一眼前头身着碧绿色披风,走在飘着白花的大道上的黎青颜的背影。   她轻轻抚了下下巴。   没毛病啊,依旧美得惨绝人寰,气质出类拔萃到无与伦比。   ——   太医院离国子监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分别在一条主道的把头把尾。   黎青颜以前觉得,这太医院和国子监的位置,就像她同夏谦一样,虽然身隔有距,但遥相呼应。   不过,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让黎青颜只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距离。   还遥相呼应?!   她想在只想如胶似漆地紧紧同夏谦黏在一起。   黎青颜带着股气儿,一路快马,很快就来到了太医院。   可黎青颜虽然是国子监的红人,也是盛京城内的红人,这太医院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   但她也乖觉,知道太医院也有轮休的时辰,她特意挑了一个夏谦休息的时辰过来。   黎青颜整了整衣裳,抬脚上了台阶,难得绽放了一丝笑容,同太医院看门的衙役道。   “这位官爷,可否替本世子通传一声,找一个夏谦的学生,就说长平侯世子找他。”   黎青颜客客气气地说完,就等着衙役动作。   可衙役一听,微微拧了拧眉道。   “夏谦?”   “这个月当值来学习的学生里,可没有这个名字,世子爷是不是记错了?” 第190章   黎青颜脸色一愣。   很明显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回应。   她又再次追问了一遍。   “可是这回的名单是有夏谦的名字的。”   “黎世子说的可是公布的名单?”   那衙役想了想, 回了一句。   黎青颜眨巴下了眼,点了点头。   那衙役这才恍然接着道。   “太医院有两份名单的, 一份是公布的名单, 另有一份是当值的名单,这当值的名单便是……”   黎青颜听了衙役介绍一会, 简而言之, 这当值名单,就是类似于考勤表。   虽然公布了有这么多学生会来太医院学习,当真正能轮值当值的也不是那么多,有些是因为自身的各种缘由, 另有一些就是医术实在上不了台面,得关在小黑屋里再学习一阵。   黎青颜耳边听衙役提起这两种原因, 衙役还热心地同黎青颜道。   “要不,我再帮黎世子去风寒阁问问。”   风寒阁就是小黑屋,因为风寒是最常见基础的病症,而关禁闭的学生,都要从最基础再学起, 由此得名。   黎青颜闻言,直接摇了摇头。   以夏谦的医术水平, 根本不可能去风寒阁。   此时, 黎青颜面色冷凝,只觉身上穿的碧绿色披风越发扎眼。   她想要一个解释。   夏谦, 为何骗她?!   ——   黎青颜的下一站直接去了夏谦在盛京中的亲戚家, 骆家。   夏谦先前一直不怎么让她来骆府, 直至,夏谦的表妹骆宜雯出嫁后,夏谦才没拦着她。   黎青颜那会才恍然明白,骆家原来还打了这层主意,不过那会黎青颜处在被夏谦的关心中,一时忘了,单纯的夏谦又怎么会比她还早发现骆家的心思呢?   现在想起来,黎青颜只觉夏谦似乎隐瞒了她不少事。   黎青颜越想越急迫,催促着车夫快一些。   可好不容易超速折腾到骆府,黎青颜脸上还残留着一些晕车的发白,但她也没得在意,只想赶紧见到夏谦问个明白。   但黎青颜让秋平敲了骆府的大门。   谁料,骆府也是跟黎青颜得知的一样消息,以为夏谦在太医院呆着呢。   当时黎青颜听着笑脸相迎的骆府家主的话。   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竟然仿佛有些高兴,夏谦并不是只骗了她一个人。   黎青颜啊,你真是中了夏谦的毒。   可黎青颜也不高兴。   因为,她不知道在哪里才找得到夏谦了。   一时,黎青颜眼神划过几分慌张,想到见不到夏谦的可能性,似乎连夏谦欺骗她的事,也可以无条件原谅一般。   但老天爷好像并没有听到黎青颜的心声。   那一日,黎青颜找了所有夏谦平时爱去的地方,皆不见他的身影。   甚至,她还去找了左为政,想让他问问夏子月,知不知道夏谦的去向。   令人意外的是,黎青颜同左为政一说,他离去了一会,回来竟是两人。   夏子月竟然也跟着出来了。   起初,黎青颜咋舌夏子月的大胆和左为政的纵容,而等到黎青颜看到夏子月的脸时,才是深深的惊讶。   竟然是——   宗阅!   见到宗阅的那一刻,有些事,黎青颜也一下子串了明白。   夏谦这姐姐,行事果然大胆。   她,喜欢。   黎青颜就欣赏在这个旧时代还敢勇于自我追求的人。   尤其,还是个女子。   若不是有夏谦这事隔着,黎青颜今日说不定得同这夏子月好好交流一番。   而眼下——   夏子月双手交叠置于腹部,端得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如果不是眼神古灵精怪压不住,还真有点贤妻良母的模样。   不过,这会夏子月同样回以黎青颜疑惑的表情,显然她也不知道夏谦去了哪里。   夏子月虽然不知道黎青颜女扮男装的事,但她知道自家弟弟同黎青颜关系好,这会以为黎青颜是找夏谦有什么急事。   连忙同黎青颜道。   “黎世子先别着急,我这二弟弟不是无缘无故会消失的人,定是哪里出了什么急事,才会突生变故,没来得及告知周遭。”   “我且先修书一封去往江南,兴许我二弟弟回江南有什么急事也说不准。”   话音一落,夏子月就让一旁下人准备纸笔,打算一会写完,快马加鞭送往江南去。   但黎青颜因为先前心头怪异的想法,顿了顿道。   “且慢。”   夏子月抬眉,看向眉眼间流露出几分着急的黎青颜,不知道她怎么还让她慢。   “怎么了?黎世子。”   夏子月对黎青颜印象自然是极好的,除了初始印象就佳,之后又间接促成了她和左为政之间的良缘,再加上她方才自爆身份之后,黎青颜并未流露出任何嫌恶不妥,反而好似对她有几分欣赏。   这几分欣赏,让夏子月莫名觉得,她同黎青颜好似同路中人。   这话,她可不能说给左为政听,虽然她夫君对她百依百顺,但指不准还会吃味。   可夏子月又解释不了那种感觉,不是男女之间的暧昧情愫,反倒有些像是…姐妹。   夏子月自己也奇怪,明明黎青言可是个男子来着。   夏子月正纳闷着,耳边又响起了黎青颜的声音道。   “如若可以,可否请左夫人同我说说你知道的夏谦?”   ——   黎青颜回到国子监时,已经快接近门禁的时辰。   若不是秋平推了黎青颜一把,两人都得被国子监拒之门外,黎青颜还得去领晚归的惩罚。   可秋平也不敢说黎青颜什么,这会只得用担心的眼神,瞅着前面明显心不在焉,神色恍惚的黎青颜。   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秋平这一路都是跟着黎青颜的,包括黎青颜同夏子月打探那一段,她也是在的。   可她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啊!   难道是她听漏了什么吗?   秋平仔细回忆着。   其实,秋平也有些心不在焉,世子爷是好久好久没见着夏谦了,她是好久好久没见着乌木了。   诶,这两年,乌木这个名字,悄悄又深深地在秋平心底扎了根。   她自己都没想通,怎么就看上那个不解风情的木头桩子。   一个,呆子。   秋平忍不住回忆起乌木那张平凡又无趣的脸,可又在心头小心地擦掉“平凡又无趣”五个字。   整个脑海只剩下两个字。   想他。   可秋平也知道自己极有可能一辈子女扮男装,她可是在娘亲和侯府夫人面前发过誓的。   一生追随小姐。   小姐一日不暴露女扮男装的身份,她也就一日不暴露。   秋平眼神微黯,甩了甩自己的小脑袋,想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去。   而就在秋平甩着脑袋之时,冷不丁忽然撞到了一个后背。   秋平“诶哟”一声,抬眼,见是自家主子停下了脚步。   秋平顿时疑惑。   “世子爷,怎么不走了?”   话音一落,秋平并未得到自家主子的回应。   反而另有一道声音响起。   “阿…阿言,听说你找我?”   秋平眉眼一惊,这不是夏公子的声音吗?   下一刻,秋平就从黎青颜身后探出了头。   果然,在黎青颜住所院落门口,秋平看到了夏谦的身影,也不知是因为月光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夏谦的脸显得更白净了。   秋平赶紧高兴地同黎青颜道。   “世子爷,那不是夏公子吗?”   秋平高兴是因为,她原以为黎青颜找了夏谦一天,这会好不容易找着了,她应该开心才对。   可秋平朝着黎青颜看去。   只见黎青颜干干净净地一张倾城绝色的脸上,宛如被冻住了一般,冰冷僵硬,不见人气。   难看得紧。   秋平一愣。   “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   可她话音一落,却没得到黎青颜的回复,转而看着黎青颜上前了几步,朝着夏谦走去。   由夏谦的角度,也能看到黎青颜一步步朝着他走过来。   只是因为夜路太黑,黎青颜那处只有秋平打着一个不太亮的灯笼。   夏谦看不太清黎青颜的表情。   这回,回来的是真正的夏谦。   本来,他确实应该在太医院学习的,这样也不会被黎青颜察觉到异处,只是因为突生变故,以至于他不得不离开太医院。   想到那突生的变故,夏谦单纯而清淡的眸子渐渐失了光亮。   抬眼,一时有些复杂难言地看向眼前朝她走来的黎青颜。   等到黎青颜走近时,夏谦心头咯噔了一下,只觉今日的黎青颜脸色确实有些冷,看来是真动了怒。   夏谦记着今日要务,赶紧上前准备补救解释。   “阿…阿言,今日我刚归来,就听人说你在寻我,我便赶紧赶了过来,实在不好意思,前些时日,我师尊突然将我带走,去研制一种新药,行走匆忙,也没来得及同你说一声。”   “我怕你担心,一赶回来就来寻你。”   夏谦复述着来时旁人教的应对之策,也让自己的表情放松些,装作真正的夏谦一般。   啊呸,他本就是真正的夏谦。   反正就是替聂渊祈掩护,不让黎青颜起疑,这做法,可让一贯是乖宝宝的夏谦难受坏了,但又难得能帮上聂渊祈忙,夏谦学会了忍耐。   夏谦后面还有一大堆长篇大论的解释,他在路上背了好久,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黎青颜打断道。   “不想骗人,就不必骗人。”   冷漠无比的声音,却说出了惊人之语。   夏谦本来就不会骗人,黎青颜这么一打岔,夏谦吓得直接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看向眼前,神色莫明,周身气质却越发冷漠的黎青颜。   过了一会,夏谦还想掩饰,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道。   “阿…阿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什么骗人?我何曾骗过你?”   “我……”   夏谦还想说什么,可下一刻,他准备脱口而出的声音,却一下子住了嘴。   在黎青颜漠然,冰冷且平静的视线中,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紧接着,夏谦看到眼前的黎青颜嘴唇一张一闭道。   “你弟弟叫什么?” 第191章   夏谦愣了愣, 可能没想到黎青颜竟然会冷不丁问他这个问题。   “这…怎么了吗?”   黎青颜没接茬,只执着道。   “你说便是。”   夏谦有些迟疑, 但转念又没觉得这事有什么问题,随处拉个江南夏家的人都知道答案。   所以,夏谦想了想便说道。   “谨,夏谨。”   夏父给夏家两兄弟起名可是有讲究的, 大哥名谦, 小弟名谨。   希望他二人,不论遇到任何事,都能保持谦逊谨慎,是美好的祝愿。   夏谦觉得不论他自己的, 还是他弟弟的名字,都有极好的寓意,他很是满意和喜欢。   可黎青颜听完, 整张脸算是真正彻底黑了下来, 像是冷冰冰的黑曜石,在春寒的夜里,显得越发冷峻黑暗。   两人之间, 又是漫长的沉默。   沉默到夏谦脸上的表情都快僵了。   好一会, 黎青颜的声音才响起。   “骗子。”   说完,黎青颜再没看夏谦一眼,脚步微转, 便错身往夏谦身后走去。   夏谦一愣, 赶忙转身, 冲着黎青颜的背影道。   “我没骗你啊。”   “我……”   夏谦想法简单,以为黎青颜说的是他弟弟名字一事。   没错啊,他弟弟就叫夏谨,这一点,夏谦敢拍着胸脯打包票,一丁点儿都没骗黎青颜。   可黎青颜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有所停留或转身,甚至打断了夏谦还未开口的解释,只淡淡留下了一句。   “该同我解释的人,不是你。”   一句话落下,夏谦脸色顿时一白。   而黎青颜却已走远。   ——   黎青颜回去之后,将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谁也没搭理。   但她也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书桌前,愣神。   黎青颜今日出去的早,没来得及关窗户,这会夜风带着寒冷透过窗户吹着黎青颜黑亮的发丝,也吹动了面前的白纸。   黎青颜却仿若不觉,就这么静静地被寒冷的夜风吹着。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后。   黎青颜轻轻眨了眨眼,像是意识忽然回笼了一般,眸子微微闪了闪。   然后,她咬了咬下唇。   有些泛白的唇色,让她咬出一圈明显的牙印。   过了一会,黎青颜才缓缓提笔,一手压平了被风吹得起了褶皱的纸,另一只手拿着笔于纸上轻轻落下一个字——   “骁。”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   经过两年的时间,黎青颜的字已经练得愈发熟练完美,有着“祈愿居士”的字的影子,也写出了自己的风格。   如今,这白纸上的“骁”字,像是两人字体风格的融合。   同样,这“骁”字,也是让黎青颜意识到夏谦对她欺骗的关键。   不过,现在也不能称呼“他”为夏谦了。   黎青颜直勾勾地看着纸上的“骁”字,眸子里渐渐浮现一丝自嘲和受伤。   黎青颜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最为亲近的人,如此欺骗。   一骗,整整两年。   事情要从黎青颜向夏子月打探真实的夏谦开始,其实夏子月口中的夏谦,同黎青颜接触到的好似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但听在黎青颜耳朵里,就觉得感觉有些怪异,可她说不出哪里怪异,再加上她心里早有存疑,这怪异感就越发明显。   直至夏子月话匣子打开,说到夏谦为了给弟弟治病,钻研医书入了迷。   “二弟弟是个好的,不忍见小谨难受,日日便捧着医书看……”   黎青颜当下瞳孔一滞,思绪根本不能再跟着夏子月的话走,只微微张了张口,呼吸急促了两下。   过了好一会,她忽然打断夏子月的话道。   “夏谦的弟弟…叫什么?”   夏子月不疑有他,随口回了句。   “夏谨啊,谨慎的谨。”   “……可曾有别的小名儿?”   闻言,夏子月奇怪地看了黎青颜一眼,摇了摇头。   断了黎青颜最后一点辩驳的心思。   黎青颜永远不会忘记,她同夏谦初次见面的那一日。   夏谦替弟弟祈愿,她替自己祈愿,两人共享了一艘“长命百岁船”。   那绣着“颜”和“骁”的“长命百岁船”,就在灯火摇曳的湖上,慢慢飘走,飘远。   可谁曾想,夏谦的弟弟根本不是叫夏骁。   “骁”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的代号。   而当年同她一起放船的单纯少年……   黎青颜脑海中顿时划过那张无害的面庞,但转瞬又粉碎到稀烂。   连脸都是假的,还提什么单纯?!   思及此,黎青颜眉眼终于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烦躁。   她视线微微停留在了白纸上的“骁”字。   下一刻,右手落下。   一个大大的“X”死死地交叠在“骁”字上。   好似一种否定和拒绝,无形中拉开了一段看不见头的距离。   ——   夜深,月圆,今夜刚好是月十五。   黎青颜出现的时候,原身脸上明显一愣。   她极少见到雪梨脸上会出现这样受伤的神情。   过往这两年,雪梨不管是完成她的心愿也好,搜集调查白家迫害黎家的证据也好,振兴长平侯府也好,她都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可今日,她却如同霜打了茄子一般,整个人看着无精打采极了。   原身自然能看出问题。   所以,她直接关心问道。   “雪梨,你出什么事了吗?”   这两年,虽然黎青颜和原身基本只能一月见一回,但两人却在共同面对这些两年内的大小风浪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原身自不必说,从小做男儿打扮,身边亲近的女子除了亲人,便是秋平,秋平又是下人,同她有着阶级上的观念差别,很难有更深层次的交流。   黎青颜虽然来自现代,在现代也有朋友,但黎青颜常年要为家中分担,工作繁忙,还要兼职打工,同朋友相聚的时间也少,也没交到几个真正意义上的知己好友。   可这样两个人,却因为特殊的机缘,在一个特殊的场地,有了相遇。   两人皆是才学了得之人,再加上原身虽为古代女子,却以男子身份行走,见识视野不受历史局限,而黎青颜来自现代,同样开阔,一时,两人除了正事外,平时也有闲聊交流。   而在一番交流中,也愈发对对方欣赏。   偶尔两人都会觉得,对方在某些方面,就像另外一个自己,只一个眼神,便全然明了意思。   所谓知己,大抵便是如此。   而此时颓丧不知所措的黎青颜,一听到原身的关心,堵挺的内心好似找到了一个抒发口道。   “我现在有点明白,你当时是什么心情了。”   当时指的是——   原身知道白景书欺骗她的时候。 第192章   一个眼神, 原身一下子明白过来了黎青颜的意思。   这样能对应上的人物就是……   原身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外表单纯,但看她的眼神却不算柔和的男子。   是他。   如同黎青颜能察觉白景书对原身的情谊,原身自然也能察觉出那人黎青颜的情谊。   所谓, 旁观者清。   原身能感觉出来那人对黎青颜的在乎, 视为生命等同的在乎。   而这会, 黎青颜已大致将来龙去脉同原身说了个大概。   因为先前的感知,原身听完第一反应, 便是拧了拧眉, 沉声道。   “他是否有什么苦衷?”   黎青颜眼下心情烦躁的紧,哪里能理清细想,听原身询问,只眉眼阴郁,没好气道。   “能有什么苦衷?”   “大抵不过有所图。”   黎青颜自己不愿意相信, 可整整两年的时间, 她都没能看清“他”, 这让黎青颜对自己以往对“他”的所有判断和认知都起了怀疑。   她不敢相信他。   其实,黎青颜虽然对感情有些迟钝, 但她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出身于单亲家庭的她,本就极缺乏安全感,同夏谦在一起的决定, 也是鼓足了勇气下定了决心。   可, 却换来了最亲近人的欺骗。   这真的真的…真的让黎青颜很难去接受。   兴许“他”会有苦衷和解释, 可不管怎样, 现在被气到怀疑人生的黎青颜,根本不想听。   她只想静静。   原身本也是想再劝几句,可她发现黎青颜此时没心思听,遂作罢,不过,最后还是不忍,补了一句。   “不论如何,切勿让自己后悔才是。”   说这话的时候,原身眸子里划过几丝黯然,如果她和白景书之间是误会,那该……   但下一刻,苗康手心里的“白”字,像一柄尖刀,刺啦啦地在原身心里划着,让她无法再继续想下去。   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这一个月一次的相聚之夜,就这么静静地过了去。   黎青颜不想醒过来,醒过来就要面对一堆糟心事。   找不到那个人,不知道该怎么找到那个人,同样,也不知道该不该找那个人。   黎青颜如今只想静静,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可……   下一刻,黎青颜忽地瞳孔瞪直,满眼写着不可置信。   咦?她怎么还在自己的卧室?   这个卧室,说的是她现代的卧室,也就是黎青颜同原身每次相处的地方。   但先前,黎青颜已经离开这里了。   可不知真的,她的灵魂并没有出现在外界,而是依旧困在了这里。   这种类似强制留下的情况,黎青颜第一次见。   但马上黎青颜脑海里忽地划过什么,脸色微变。   也不对,并不是第一次。   因为,黎青颜忽地想起,两年前自己也有一次失去了对身体控制。   而原身醒过来的时候,也很茫然。   这两回,她突然醒过来,雪梨不知道原因,她也不知道。   但原身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寻思琢磨着,这样也好,雪梨现在的状态,也适合一个人好好呆一会。   原身估摸着自己不能在外面呆多久,索性就暂时给雪梨提供一个可以躲起来的树洞吧。   原身起身,琢磨着好不容易出来,她得好生梳理一下正事才是。   而刚没走两步,原身就觉身体一阵发热,头也晕乎乎的,原身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喷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才反应过来,这具身体生病了。   于是,她招呼着秋平,说了一方单子,就让秋平替她抓药去。   原身的身体自然不能大夫看,一会瞧出个好歹,那就不好了,所以,一般这些小毛病,方子原身还是知道的。   而秋平听完之后,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原身。   奇怪,主子昨日还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怎么今日就变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别说,秋平对自家主子和夏谦之间的事,好奇极了!   偏生又不敢问,如今更被黎青颜忽然转变的态度搞得糊涂,她歪了歪头,一脸茫然地出了门,去给主子抓药。   而原身以为,她醒来该是要遇上那个人才对。   因为,不论如何,他总归有个解释,不会这么突然消失。   但解释是来的,只是对象不是那个人。   而是乌木和一封信。   秋平见着乌木高兴,可原身见着乌木却略微挑了挑眉。   虽然,她觉得那人有苦衷,却不太满意那人这样的处理方式。   难道她的小姐妹,还不值得他亲自过来跑一趟解释吗?!   所以,当乌木一脸严肃恭敬地将信递给原身时,原身没接。   只淡淡瞥了一眼乌木,不同于黎青颜的装冷漠,原身的冷漠是深入骨子里的。   除了亲人外,很少有人能入她的眼,以前还多搭一个白景书,现在却只有黎青颜。   敢欺负她的小姐妹,她才不会给这人的手下好脸。   “如若你家主子不愿亲自现身,就当我黎青颜从未认识过此人。”   “这……”   乌木木讷的脸上,明显迟疑了一下。   “怎么?”原身的声音依旧冷漠。   乌木脸上划过一丝为难,但他明显有难言之隐。   挣扎了几下,最后只得抱拳同原身道。   “黎世子,我家主子实属有苦衷,抽不开身,对您不是故意欺骗,您看看,能否收下这封信。”   原身淡漠的眉眼,看了一眼乌木,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信。   然后淡淡道。   “即便我收了,我也不会拆开的。”   原身说的是实话,这封信是给雪梨的,她当然不会妄动。   可听在乌木耳里,却以为黎青颜见不到他家主子就不会原谅他,一时,他脸上明显更闪过几分着急和担心,脱口而出道。   “其实主子他……”   可乌木说完这几个字,立马反应了过来,变了变脸色,同黎青颜告了别,便匆匆离去。   徒留原身和还没高兴多久的秋平,疑惑地皱了皱眉。   尤其是聪明的原身。   那个人,好像真的有什么了不得苦衷。   不过,雪梨的感情事,原身最终还是想着让雪梨自己处理的好,所以,这几日,原身也没闲着。   她眼下,刚刚踏入黎府的大门。 第193章   这些年, 因为黎青颜的声名鹊起。   黎府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明面上或许还是个三等侯府, 但暗地里, 大家都说黎青颜要成为了那带着黎府一飞冲天的鲲鹏鸟。   有想动她的, 自然也有想趁她还没飞上天之前, 结交她的。   年轻小辈自然不说,有自愿的,也有被家中长辈驱使的,这两年,黎青颜出没的场合, 经常被人追截围堵, 甚至还有人专职贩卖黎青颜的行程。   黎青颜苦恼隐私太少的同时, 也相对地保障了自身安全, 毕竟她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而年长的长辈自然也不可能放下身段, 没理没由地专门去国子监寻黎青颜。   所以,这有心人便选了个折中的方式,转道黎府,同长平侯好好地一番“热络热络”。   这不, 原身刚刚回去,就遇上了一位通身挺有气派的长辈。   原身认识的,是一位二等候, 以前他们家刚刚成三等侯的时候, 这位二等候可没少给黎府白眼。   没想到自家那位暴脾气父亲竟然愿意见他, 原身略微挑了挑眉。   原身不知她父亲虽然脾气暴, 但考虑事情周全得体,眼下长平侯府的根到底还没立起来,黎侯爷行事还需妥当,再者,大方得体地见一个曾经奚落过黎府的人,这传出去,只会增加黎府的美名。   黎侯爷才不会错过这送上来的得利之机。   而原身还没修炼到黎侯爷这种境界,她只是同这位长辈,疏离地寒暄了几句,便冷冷淡淡离开了。   反正,外界都知道黎青颜就是一个高冷的性子,原身应付自己不喜欢的人,便把这高冷的性子发挥到极致。   离开的那位二等候,虽然有些不爽黎青颜的态度,但鉴于她本身就是这样的性子,还真没太放在心上。   ——   而这回黎青颜回来,并没有去找父亲或者祖父,而是直接摸索到了自己的院落。   这两年,阿七也不怎么露面,但常年同黎青颜书信交流,主要是帮助黎青颜调查白家的事。   还有一个事,就是黎青颜祖父嘴里说的,白家觊觎的黎家的“萝卜”。   也就是黎府隐藏的秘密。   这一回,原身回来,便是为了查黎府的秘密。   前些时候,雪梨忽然收到阿七的信,说发现她自己在黎府所住的院落里,也发现了一条暗道。   雪梨跟原身一提的时候,原身当场惊讶。   她自己在黎府可是住了整整十几年,她根本没发现过自己住的院落里有什么暗道。   原身本打算让雪梨去看的,不过现在既然是她出来了,便由她来完成这件事。   由于时间紧迫,原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回去,于是便直奔回了自己院落。   早先原身和黎青颜沟通过,得知自家父亲并不知道家里有“萝卜”这件事,祖父倒是好像明白,但祖父那样的情况,也很难问出什么。   原身和黎青颜一沟通,还是靠自个儿。   这会,原身正站在自己所住的那间屋子内间。   她眼神匆匆略过眼前古色古香的大床,直接床侧边走去。   那里是一个书架。   原身依着信上所说,朝那书架上,从下往上数第三个格子。   原身手指轻轻抚上第三个的格子架,上面方方正正地摆着几本书,但似乎因为长期无人打扫而有些落灰。   这个书架不属于原身,是属于原身哥哥的。   所以,为了保留自家哥哥的痕迹,原身从不让人打扫书架。   这样也让原身一直没发现隐藏在这个书架的秘密。   原身虽然手指轻轻抚了下格子架,但眼神却落在了那几本书上。   第一本书是《三字经》,第二本书是《六韬》,第三本书是《九章算术》。   原身眼神落在这三本书名上,被提醒过后的原身,眼下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这三本书有个共同的特征。   数。   三,六,九。   原身也不嫌脏,将这几本书取下,递给了一旁的秋平。   秋平以为原身是想看书,见着书皮上面的灰,没等原身开口,忙道。   “世子爷稍等,小的立马去擦干净。”   原身却轻轻摇摇头道。   “不必,放在书桌上便好…嗯,算了,你且先拿着。”   原身想着机密在这几本书里,还是别让人知道去了好。   秋平虽一脸茫然,但还是听话地捧着那几本落灰的书,乖乖站在一旁,但眼珠子还是止不住好奇地往原身方向瞄。   世子爷想做什么呢?   原身看着空出来的格子架,其中正中央有一块小小的雕花图案做装饰点缀。   原身想都没想便把手指放在了雕花图案上。   然后,一下一下,轻轻点了起来。   围在一旁的秋平虽看不懂原身的做法,但她还是专专心心数了数。   世子爷一共点了十二下。   其后,世子爷便将手,按在格子架上,一动不动。   做完这一切,原身便屏息凝神,耐心等待。   两人等了有一会,秋平在一旁估算着时间。   不到一炷香。   差了一些。   秋平没估算具体,原身可是能估算出来。   七百二十息。   按照雪梨的话,就是十二分钟。   也是十二。   而当最后一分钟过完时,原身和秋平眼前的书架,忽然动了!   动静不算太大,以原身眼前的格子架为中轴,向左右两边散开,同时书架后的墙壁,也微微动了起来,留出了一个可供一人进出的门。   即使,原身早有所知,还是略微挑了挑眉,更别说,初次见到这种阵仗的秋平。   秋平直接张大了嘴,满眼写着惊讶道。   “世世世…世子爷…这这这…这里有机关!?”   抖着声音说完话,秋平一下子哑然,自觉傻气,世子爷定然是知道这里有机关的,刚才的所作所为,就是在打开机关。   幸而自家主子是个冷淡的人,没笑话她。   秋平赶紧把嘴闭上,跟上了已经往里走的原身的步伐。   而越往里走,秋平越是惊叹。   这明显是暗道模样的通道,散发着一股久不见天日的霉味,说明建的时日已是很长了。   虽然不知尽头通向哪里,但这么久都没发现,自家主子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秋平想着想着,就朝着原身方向递去了一个好奇的眼神。   原身当然接受到了秋平的意思。   其实,她也挺佩服阿七的,竟然如此精妙的机关,都被他们一一试出来了。   书架明显就是打开机关的钥匙,以“三,六,九”推演解锁关键信息。   格子架作为开启机关的关键,也可以称之位“密码书”。   也就是第四本书。   推演能得“十二”之术。   敲击十二下后,用手按在格子架上,等待十二分钟,机关可破。   原身是极其佩服后面的等待十二分钟的,因为寻常机关敲击十二下后,多半就开了,谁知道后面还有个等待伏笔。   如果原身没有按着格子架十二分钟,这个机关还是不会打开,相当于双重保障。   不过,原身虽然佩服阿七,但更佩服当初设计出这样暗道的人。   她不由想到自己痴傻的祖父。   难道是…祖父所为?   可转念,原身又自我否定,在她印象里,祖父虽然拳头功夫十分厉害高超,擅长行兵打仗,但却不是擅于心计之辈。   这样的巧思,该是另有其人。 第194章   原身让秋平早先准备好了火折子, 这会秋平正机敏地稍稍走在前面点的位置。   沿路看着油灯, 就替原身点上, 给原身照亮前行的路。   只不过,刚刚秋平也有注意,连油灯里的灯油也很有些年头, 看来这个暗道应该很久没有被打开过了。   而前路还是一片漆黑。   就像原身和秋平两人此时的心情,对于未知,全然不明了,一片漆黑。   直至,好似两人拐了一个弯,眼前瞬间开阔了不少。   两人来到了一个房间门口, 秋平推了一下眼前的石门,一下便开了,显然,石门没有锁。   原身和秋平顿时神色有些紧张,害怕和期待,目光朝着打开了一点的石门背后看去。   只是——   在彻底打开石门后, 原身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   因为里面就是一个空空的石屋子,除了有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和几个凳子, 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   而且, 除了她们刚刚推开的这道门, 这间屋子没有别的出口, 也就是说两人走到了尽头。   但原身没死心, 往里走了走,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机关暗道。   秋平见主子在墙上摸索,也学着原身的模样,帮着找机关暗道。   但两人摸索了半天也没摸索出个名堂。   这回,原身正面对着光秃秃的石壁,沉着脸思索着。   而一旁的秋平,则微微打量起了正在思索的原身,面色有些心不在焉和欲言又止。   事实上,这一路上,秋平有很多疑惑。   而最疑惑的,就是——   自家主子和夏公子的关系。   这疑惑,不是最近才有的,而是这两年慢慢累积出来的。   即使黎青颜再怎么小心谨慎,可秋平一直跟在黎青颜身边,再傻也能发现出端倪。   直至,秋平发现黎青颜疯了一般找寻夏谦的那一日,有些东西才在她心里渐渐成了型。   这会见四下无人,秋平还是决定鼓起勇气,问上一问,不论什么结果,她都得做好应对之策,才能全心全意的护力自家主子。   “世子爷…小的有事想问问您。”   原身一边瞧着墙壁,不死心试图找寻机关,一边回着秋平话。   “你问。”   “世子爷,您同夏公子之间…你们……”   秋平还是有点没法说出口,言语之间吞吞吐吐。   但原身一听就明白过来了意思。   她想了想,很果断地点了点头。   这事,原身和雪梨商量过,如果有一日,秋平问起她同夏谦的关系,可以选择坦诚。   秋平自小跟着原身,又有卖身契攒在手里,原身不担心,雪梨则是也认为秋平是一个信得过的人,如若她得知之后,她同夏谦来往也不用那般遮掩,她还累得慌。   果然,秋平虽早有猜测,但见自家主子毫不犹豫地承认还是慌了慌神。   秋平面色闪过着急道。   “世子爷,那夏公子知不知道您女……还是夏公子喜欢男的?”   秋平果然是黎青颜最为贴心的心腹小厮,她心头确认这件事后,首要担心的就是夏谦对黎青颜真正的心意。   不同于秋平的紧张着急,早已消化了两年的原身,淡淡道。   “前者。”   因为某些原因,原身并不是很介意黎青颜用她的身体谈恋爱,而且情难自禁这件事,本来就由不得人。   同时,黎青颜也做到了她对原身的承诺,这两年,她跟夏谦是一点点越矩的行为都没有发生。   像两个纯情小可爱一样谈恋爱。   原身脑海里不住浮现自己最近刚刚看的一本言情小说里的形容词。   原身这两年,也差不多把雪梨的手机玩的明白了,不过,她依旧坚持着一开始的习惯,每天玩一关消消乐。   现在已经玩到八百八十关了,这代表,她同雪梨相识的第八百八十天,也代表她接受两人共存的第八百八十天。   其实也不能算她接受。   原身似乎想到什么,面容一下子晦涩开来,有些复杂难言。   秋平知道夏谦对黎青颜是真心实意喜欢她本人后,倒是一颗大石落下了心。   不过想到两人如今关系的紧张,刚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可这个问题,秋平不敢问,她觉得这或许也不是她该问的问题。   之后,原身和秋平各自想着心事,一时倒也相顾无言。   两人又找了一会,还是没找到机关暗道,遂作罢,原身也决定回去同雪梨商量一下,看是否要给阿七写信,他那头应该有专业破除机关的高手,比原身这种门外汉要强得多。   接着,原身和秋平,便离开了此地,秋平还小心恢复好了石门。   屋内再次恢复一片漆黑。   可……   过了许久许久,在原身刚刚未发现的机关的墙壁背后,传来了离去的脚步声。   ——   原身的存在,并没有出现多久。   在黎青颜身体大好后,两人便自动交换了灵魂。   同时,两人都有发现了这回强制交换的关键,是黎青颜生了病。   可即便发现了这回交换的关键,两人依旧不解上一回。   上一回在苗康房内时,黎青颜的身体可一点毛病都没出。   不过,眼下也不是琢磨这个事的时候。   因为——   春闱要来了。   春闱,便是盛京会试,由礼部主持,三年举行一次,地点在贡院,考中之后,便能成为贡士,参加殿试。   而国子监的监生有个好处,便是可以不参加秋闱,直接参加春闱。   不过,黎青颜还是参加了去年秋天的秋闱,并取得了第一名的解元,当时,黎青颜的名声再次攀高。   秋闱的第一名是解元,春闱的第一名是会元,殿试的第一名是状元。   如若三元及第,那将是莫大的殊荣。   黎青颜时刻记挂着原身的两大心愿之一,振兴长平侯府,所遇能有“三元及第”的机会,她如何会错过。   而且,黎青颜心头也说不出个什么滋味,她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原身的心愿,她或许将要一个个全部达成了。   而达成之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黎青颜不知。   所以,现在即将赴试赶考的黎青颜,脸上一点开心激动神色都没有。   除了对未来产生了迷茫外,还有一个原因——   直至今日。   那人再无出现过。 第195章   也就是说, 那人连春闱都不参加。   原书中的夏谦, 本就是一个无心功名的人。   黎青颜轻轻敲了敲脑袋,她早就该发现才对。   从那人进入国子监开始,她就应该发现他根本不是夏谦才对。   可…可最气的是,黎青颜还是惦记他, 想念他, 想念一个欺骗了自己,却还不愿当面同自己解释的人。   先前乌木拿着信过来同黎青颜解释的事, 黎青颜已经知道了。   可哪有就解释那么一回,被拒绝了就不来了的人。   想着想着,黎青颜不免气闷地撅了噘嘴。   而且即使生气,她还找不到这个让她生气的人,这下, 她更生气了。   过了一会,黎青颜快速摇摇头,不想因为这些事, 影响她等了两年的科举。   科举对于古代学子而言,是一生都在追寻的高峰。   而对黎青颜而言, 却有更深层次的含义,科举若成,原身两大心愿完成其一。   黎青颜不知道届时,这具身体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这也是, 她还是想再见到那人的原因。   想到这, 黎青颜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衣服下摆, 眼里闪过一丝对未来的忧虑和慌张。   如若真到了那日,不论如何,黎青颜都想再见那人一面。   有些话,她想当面说。   黎青颜一边思索,一边被礼部官员引领至检查室。   春闱的检查可比朝考那次严多了。   但幸而虽然严了很多,但到底不用被人当场扒光,可也没能好到哪去。   因为,这一回,是要让考生们洗澡,换上专门为科举考试安排的衣服。   要跟这么多大老爷们一起洗澡,黎青颜岂不是要疯掉?!   不过,幸好有黎父提早打听,知道洗澡间有那么一间是单独的,黎青颜眼下就依着黎父给的“攻略”去到最右边的检查室。   为了防止露陷,黎青颜早先便写信给阿七让他帮忙弄了两块人皮,贴在了束胸好的胸脯上,伪造出了一个男人的胸肌,双重保障下,应该不能出太大的问题。   黎青颜咽了咽口水,拍拍胸脯就往检查室走。   只是走着走着,黎青颜觉得后背脖颈有些凉。   她微微站定,疑惑回头,却只见乌压压的人群,这些都是等待检查的考生。   黎青颜无法辨别先前那道凉意,出自哪一位,她悻悻然回头,又做了几下深呼吸,稳住心态才往检查室内走着。   可黎青颜却不知,在她进入检查室内后,一双盛满好戏和恶意的眼睛,一直盯着黎青颜消失的方向。   而黎青颜一进检查室,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因为,分到她这个检查室的官员,有点…有点过分年轻,跟传闻不太符。   黎父能打听到这间可以单独洗澡的检查室,自然也打听了是哪些官员在此检查。   能分到单独洗澡的检查室,这一类活儿比较轻松的检查室,自然是很有些资历年头的官员。   据黎父的调查来说,这官员起码得有个四五十岁。   而眼前的官员不过二十来岁。   黎青颜心里一下子悬了起来,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带着这份小心谨慎又不对劲的心情,黎青颜眼含警惕防备,战战兢兢去了能单独洗澡的地方。   可直至她换好了为科举考试专门准备的衣裳,也未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这让黎青颜犯疑,难道是她想多了?   而在黎青颜走后,那位看着年轻的官员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总算完成主子交托的任务。   此人,也是聂渊祈的暗卫之一,今日突然接到任务,让他去替一位礼部的检查官员,专心护佑黎世子过科举检查。   暗卫虽然不解任务含义,但执行力十分强,只不过,这位暗卫身高偏高,只找到一位年轻官员,同他身高相符,这才让黎青颜看出了些许端倪。   不过,暗卫摸摸头,眼神划过几分不解。   主子下达的命令,着实有些奇怪,既要让他帮着黎世子过科举检查,又让他在黎世子洗澡之时,全程闭眼。   这是什么检查法?!   ——   黎青颜这会尚且还不知,先前的检查一事,暗藏猫腻玄机。   过了检查后的她,开始专专心心考试。   春闱一共考三日,考试内容是墨义,帖经,策问,经义和新加的八股文。   内容繁多且杂,不枉古代这些读书人要准备十几年的时间。   黎青颜虽然在现代勤勤恳恳学了十几年,待在国子监,跟在烟雨先生身边后,也勤勤恳恳学了好几年,但她还是不免紧张。   她知道这场考试,对于自己和原身的意义。   远比功名更甚。   再加上黎青颜的考前焦虑症一直也没好过,这一回应该算是最严重的一次。   所以,直至试卷下来前,黎青颜都止不住有些手抖。   黎青颜是这次科举的种子选手之一,自然受到各方关注。   见黎青颜明显焦虑哆嗦的模样,同场考生大多露喜。   没想到盛京第一才子,承受能力这般差,如此,他们考中的希望又更大了一分。   连带着考官们也有些犯嘀咕,难道黎青颜真会因为心态而发挥失常吗?   这一份疑惑,在黎青颜全程抖着手写完试卷后,大部分观察黎青颜的人,都在心里有了确认。   好些考官面露可惜和遗憾,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还同烟雨先生去江南讲学来着,虽科举极其重要,也不至于全程抖着手写完吧。   这般心态,大抵是发挥失常了。   所以,在三日考过后,这消息也不知如何走露了出去。   整个盛京都知道,科举那三日,黎青颜心态失衡,全程抖手写完答卷,考场发挥失常,极有可能落第。   连带黎父都听进了耳朵,心里止不住想起,那日黎青颜归来时,明显一副垂头丧气,郁郁寡欢的模样。   黎父虽然也想能够早日振兴黎府,但他更关心黎青颜的心情。   所以,这几日,他总旁敲侧击地找黎青颜谈心,只是他不好之言提科举一事,只得同黎青颜说好些圣人道理。   大抵不过让她不要太过执着,放宽心思一类。   而黎青颜听着听着,脸色好像更加不好看了,这让黎父心头一咯噔,看来真是考砸了。   其后,更是对黎青颜越发嘘寒问暖,但就不知道,黎青颜为何脸色越来越差。 第196章   直至, 放榜那日,黎父瞧着黎青颜那副模样, 都不愿意去看榜了, 一会徒增伤悲可还了得。   但黎家又不是只有黎青颜一人参与了,所以还是得去看放榜。   因为正值杏花开放的时候, 所以,会试之榜又名“杏榜”。   黎父琢磨,黎青颜就算考的不好, 怎么也能“杏榜题名”,也算能有个安慰,他再好生鼓励鼓励一番,定能让她早日走出阴霾。   于是,黎父带着黎青颜这一路上又说了不少安慰话, 关键黎府这人说话,又不挑明, 给黎青颜念了不少书,全都是儒家经典。   听得黎青颜好不容易专注的眼神,又开始涣散了。   黎父还挑的是晚些的时候, 想等人少点再去看, 省的被人看了笑话去。   他的女儿,可不能被人笑话了。   这一回, 黎父沿路也分析过了, 自家女儿考试失利, 最有可能成为会元的便是白景书, 虽然这两年,白景书莫名流连风月场所,堕落了许多,可底子还是比大多数人强。   而且,黎父还是心存了一丢丢小小的希望,指不定黎青颜杏榜砸了,但是殿试超常发挥,得了圣上青眼,一飞冲天呢。   不过即使那般,还是有些可惜,自己要强的女儿,定是希望能够“三元及第”,不然,也不会非要去考秋闱。   而等到黎父掀帘子下车的时候,耳边首先听到的便是离得最近的对白景书的道贺声。   黎父心里忿忿又悠悠叹了口气。   哼,且让白家那臭小子先嚣张一会,他家闺女早晚把他压趴下!   黎父想罢,很快打起精神,本想差下人去看看榜,但他这刚一探头,马车周围立马围上了一圈圈人。   黎父这才注意,他明明已经算好时间晚来,怎生这里还有这么多人。   而且……   黎父防备地挑了挑眉。   而且,这些人怎么一副盯猪肉的表情看着他呢。   黎父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探出的头,有点想收回来,可这收回来,岂不是代表他怕了,气势弱了!   想他也是征战沙场的人,如何能怕这些文弱书生。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犹豫,黎府的马车连带着黎父彻底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住了!   同时,黎父耳边响起了一堆叽叽喳喳的声音。   “恭喜侯爷,恭喜黎世子!”   “黎府果然是人才辈出。”   “外界谣言不可信,黎世子的实力,根本毋庸置疑……”   “那可不,我早说黎世子定是会元的不二人选。”   “……”   “你说…什么?”   一堆吵吵嚷嚷的声音,忽然一下子在黎父耳边响起,吵得他脑瓜子都疼。   他刚准备喊停,忽然耳朵里就钻进了“会元”二字。   惊得黎父差点没闪了舌头。   先前说出“会元”那位书生,一下子被黎父点名,满眼写着高兴和激动。   这可是会元的父亲呢,他这回杏榜虽落了第,但能用会元的父亲说话,也算间接沾了沾喜气。   所以,那位书生快速而又诚恳道。   “恭喜黎侯爷,黎世子成为了这一届的杏榜会元。”   ——   黎侯爷可能被突然起来的惊喜砸得有点懵,最主要的是他预期极低,他以为黎青颜考得不好,所以,在听到黎青颜竟然得了会元后,眼神现在跟黎青颜的眼神差不多,有些涣散。   在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感谢了围住黎府马车的书生后,又差下人去在确认了一番。   果然是黎青颜中了会元。   黎父才面色淡定地放下了车帘,声音也淡定地让马夫驱车回去。   端得是一副从容自若的姿态。   留下了黎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美名。   然而,事实上……   当马车驱离开了一段距离后,驱车的马夫只听到马车里,由小渐大,最后彻底压抑不住的狂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儿不愧是好样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豪迈粗犷的笑声,终于让黎青颜看出点黎父当年统帅千军的英武模样。   但就是…好吵。   黎青颜在听到自己考中会元后,紧绷的肩头彻底放松了下来。   然后在黎父滔滔不绝的夸赞声中,黎青颜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下。   “父亲,青言能提一个要求吗?”   “你说,你是该提要求的,如此喜事,你想要什么都行,为父都能满足你。”   接着,黎父便一脸期盼地看着黎青颜,想看看她能提出个什么高难度的要求。   而黎青颜则面容有些呆滞恍惚,好一会,才慢慢道。   “青言想…睡个觉。”   话音一落,黎青颜眼皮一搭,整个身体一下子软了,没等黎父回话,瞬间往一旁的软塌倒去。   留得马车内的黎父瞪大了双眼。   事实上,黎青颜这回的考前焦虑症确实达到了顶峰,而且从考前延续到了考后。   但黎青颜这人压力便是动力,越是焦虑,她越是能够超常发挥,可即便如此,未有定论前,她仍是不放心。   而黎青颜的考后焦虑症便是表现成精神恍惚涣散,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算起来,她已有六日没有合眼。   所以,黎父白日找着黎青颜说那些大道理,还尽讲些考试内容儒家经典,精神恍惚的黎青颜越听越烦躁焦虑,这就好比,她本是担心成绩,还听听考试内容。   不过碍于黎父的拳拳父爱,黎青颜即使自己难受,也忍着没说。   直至一切尘埃落定,她终是能得以喘息,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那一晚,黎青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人,她想去追,那人却一直不转身也不停留,黎青颜怎么也追不上。   就这么追了一夜,直至惊醒。   醒来后的黎青颜,满身大汗,真像是奔跑了一夜一般。   黎青颜有些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就是这只手,她在梦里一直想拽那人的衣袖,她想看看他,想听听他说话。   不论是什么话都好。   可,她抓不住。   黎青颜不知怎么了,明明自己考中了会元,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想着在梦里,只能一直追逐那人背影的无力感和空落感,黎青颜微微咬住了下唇,眼眶开始一点点泛红。   那个骗子,她真的还有机会见到他吗?   ——   而不论黎青颜深夜如何愁绪,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   转眼,殿试即将来临。   只是在殿试来临前几天,黎青颜觉得有些怪异。   比如,黎青牧总是奇奇怪怪地打量她,一贯冲动的他这回竟然全然看不出心思。   黎青颜心头有些咯噔,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好预兆。   而且,她去参与殿试的那日,她的马车顶还被乌鸦拉了秽物。   有些迷信的黎青颜,看着马车顶上的秽物,微微眯了眯眼,心头不祥的预感渐渐升起。   很快,这群会试中选拔出来的贡生集结在了金銮殿前,等到圣上的召唤。   一群群或朝气或中年或暮霭的脸上,都有着统一的表情。   兴奋且激动。   独独两人不一样,一为黎青颜,二为白景书。   黎青颜是心中有事,再加上近来感情纷扰,即便是能面见当今圣上,她也提不起多大的劲儿。   而白景书……   黎青颜余光下意识打量了下白景书。   今日许是因为面圣,白景书难得收拾得干净利索了些,有些当年盛京上流圈偶像的模样。   只不过当初冷漠压住风流的桃花眼,此刻,全然不再压抑,好看的桃花眼流转之间,尽显风情,像是个放荡不羁的贵公子。   但可能因为此时所处的环境,白景书还是略微收敛了些。   这两年,黎青颜也不是没见过白景书,也有那么几次相逢,比之现在看到的他,还要放浪形骸,甚至,黎青颜都怀疑那个沉迷酒色的白景书,还是原书中说的那位自律冷血制定了大燕十大酷刑的刑部尚书吗?   可转念,黎青颜又想到每月见到的原身,除了提及亲人,以及同她说话时,眼里能泛起一丝暖意,平素本该黑白透亮的瞳孔仁儿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再不见清澈。   看着这各自痛苦却粉饰太平的两人。   黎青颜心里有些疼又有些唏嘘。   情之一字,伤人伤己。   而她和那人…又是怎样的一个结局呢?   黎青颜不自觉看向天边被黑云遮住的太阳,温暖的暖意被黑云压着,一点都不得喘息,压抑得紧。   与此同时,黎青颜耳边忽然想起了一道声音。   “好久不见。”   “你还好吗?”   是白景书。   不知何时,白景书已经走到了黎青颜的身侧。   看着白景书即便外在如何表现的放浪形骸,在黎青颜面前,依旧带着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地试探,小心翼翼地问候,小心翼翼地想去知道对方的一点点信息。   黎青颜眼神微愣。   这是白景书对原身的爱意。   忽然间,黎青颜又有些羡慕,不论白景书是否利用了原身,他也把自己搭进去了,他是真爱原身。   而那人呢?   也会是真正爱她?只是迫于无奈才欺骗了她吗?   黎青颜眼神空了空,但思绪流转极快,迅速收了心思,因为她不是原身,所以不能多回应白景书,所以只是淡淡颔首。   当然,若换成原身本人,许是压根不会搭理。   白景书恐怕也是如此想,所以在见到黎青颜居然回应了他之后,眉眼露出了几丝真心的笑意。   又让黎青颜眼神微顿,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   黎青颜太了解原身刚烈的性子,她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原谅白景书和白家。   要是这事同白景书以及白景书的父亲无关,两人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黎青颜念头刚刚划过,耳边就听见金銮殿前的太监传唱。   “贡士进殿。” 第197章   这回的贡士一共约有三百余人, 等到圣上殿试过后,便能择出三甲录取。   黎青颜等人打一进殿内,远远就瞧见, 殿内高阶之上主座之上, 坐着一位穿着明黄龙袍,身形伟岸之人。   其人身份, 不用说, 在场人皆知。   而黎青颜等人也不敢直面天颜,所以, 只知圣上是个英武之人。   黎青颜脑海冷不丁划过太子的容颜, 心里微微琢磨, 以太子的底子倒推, 圣上的容颜应该差不得哪儿去。   这会, 黎青颜这一众贡士, 正规规矩矩地给圣上行礼。   有些年迈的贡士, 差点就在金銮殿上发大水哭了起来, 幸而还知道在圣上面前得注意点形象,才没激动崩盘。   两旁站着朝廷命官, 皆是在等待这回殿试的结果, 好抉出今年的状元, 榜眼, 探花。   但众人的眼神都不自觉扫过黎青颜和白景书两人身上。   包括, 当今圣上。   显然他们都认为这两人当中, 必出一状元。   而两人又可以说是分属不同势力, 白景书身后有老牌百年世家,黎青颜身后则是新兴世家,寒门学子以及——   当今圣上。   最后这一个,其实众人心里只是揣测,谁也不敢确定圣上真正的心意。   眼下众位贡士行过礼之后,都在等着圣上起题。   这春闱还能根据历年科举,押题背书什么的。   殿试可是一点点都没得透露猜测。   因为,赶巧的是大燕朝的每任皇帝,殿试都走得是出其不意的路子。   甚至还有一任皇帝,殿试要求比射箭。   虽然当今圣上,前几回殿试都还算中规中矩,但谁知道这回会不会出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题目。   所以,包括黎青颜在内的所有贡士,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特别是黎青颜,对她而言,这一回,仿佛就像是最后的战役一般。   只要拿下,振兴长平侯府一事,算是递上那块最重要的奠基石。   所以,黎青颜这回准备地十分充分,不仅将现代所学好生回顾一番,也融汇贯通了原身所学,再辅以烟雨先生所教,以及这些年讲学的见闻。   但即便如此,黎青颜也不是有十足的把握。   而圣上心里确实早已准备了几道题备选。   一道是“治国强兵之道”。   一道是“如何真正传道受业”。   最后一道是“论吴河治理”。   三道题,由学子们自由抽取回答。   而且,圣上冷不丁地扫过底下的黎青颜,他已吩咐了下去,让太监给黎青颜抽的题目,皆是前两道。   这两道,全是黎青颜擅长的,圣上相信,黎青颜抽到后,一定能夺魁。   至于最后一道,只是圣上不想自己的意图那么明显,随意加进去的。   这场考试,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结果,状元只有一个,那就是——   黎青颜。   因为圣上想让黎青颜当状元。   成为他手上新的一把刀。   圣上朝一旁的官员示意了下,让他说明殿试考核方法之后,一旁早已等候的太监,便端着抽题的木盘上了前。   圣上看着太监行动,眼神便移开了去,冷不丁朝着殿外张望了下。   那眼神,略显得有几分焦急,明显在等待着什么。   没过多会,三百位贡士就抽的七七八八,眼下就剩下黎青颜一人未抽。   端盘的太监,微微垂眼,看着自己做好记号的题板皆在木盘上,这才暗自放心,没耽误万岁爷吩咐下来的事。   然后挺挺胸,面无表情,淡淡然朝着黎青颜靠近。   黎青颜也不疑有它,正准备伸手随意抽一个考题时,忽然,外头有那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   “太子殿下到。”   ——   黎青颜那手顿时收回,转而准备同太子殿下行礼。   而同时,黎青颜也发现,自己心情糟糕的,即使连见到偶像,也只有一点点开心的感觉了。   黎青颜心里悠悠叹了口气,但还是准备看看太子的盛世美颜,洗涤洗涤心灵。   所以,她小心地朝太子方向看了眼。   太子今日打扮地极为隆重,头戴九旈五色珠冕,穿的是一身玄衣,两条飞龙图案由肩及下,下配绛色之裳,两侧有金钩玉佩。   这一身打扮,明显是太子的冕服。   隆重打扮的太子打一出现,在场有轻微的抽气声。   没有原因,只是,太好看了。   连带着即使黎青颜心情不好,也不免恍了恍神。   谁让她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呢。   但下一刻,身为太子头号粉丝的黎青颜,立马注意到,太子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好像…好像比上回见到他的时候,更白了些。   奇怪。   黎青颜正想着,冷不丁忽然同太子对上了眼。   黎青颜一愣,差点忘了收回偷瞄的眼神。   幸而理智尚存,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什么场合,才没有同太子的眼神多有纠缠。   只是收回眼神的黎青颜,心里也犯嘀咕。   为何,她刚刚同太子对视那一眼里……   好像看到一点点熟悉的感觉?   甚至,隐约她还觉得有几分高兴?!   可明明是那么冰冷不近人情的眼神。   黎青颜尚处于不解中,这边聂渊祈已经同圣上行了礼,圣上见着聂渊祈到来一点都不意外,反而很是高兴。   他这个儿子,昨日便说了今日想来看看殿试。   对于自己最心疼的儿子,盛文帝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在他面前。   前些时日,自己这儿子病况加重,吓得盛文帝心头一跳,又不敢广招太医,让自家儿子的地位不保,幸而后面经太叔子调理后,发现是虚惊一场,才让盛文帝安下了心。   这大病初愈,就来操心国事,盛文帝本是不允的,但聂渊祈也坚持,盛文帝一颗慈父心全挂在了聂渊祈身上,也不忍拒绝。   不过,有一点挺奇怪的。   盛文帝略微扫了一眼底下站得笔直,却面容苍白的聂渊祈。   心里纳闷,昨日聂渊祈同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这回,底下的聂渊祈恭敬开口道。   “父皇,不知儿臣可否参与一番殿试?”   盛文帝闻言回神,满脸慈爱,声音也柔和了许多道。   “太子想如何参与?”   聂渊祈微微转了转头,看向一旁贡士中站在最前面的黎青颜,也看到了她面前端着木牌的太监,之后,轻轻收回目光,对上盛文帝询问的眼神道。   “方才儿臣进来之时,见只剩一位贡士没有选题,不知儿臣可否为这位贡士选题?”   盛文帝龙心大悦。   “当然可以。”   自家儿子果然深得他心,由聂渊祈给黎青颜亲自选题,又无形中抬高了黎青颜的地位,而且这三道题,聂渊祈都是知道的,自然也能明白他是想让黎青颜选择前两道。   盛文帝只当自家儿子是来助攻的,再说,牌子他都准备好了。   谁料,聂渊祈一点都不按常理出牌。   “先请公布题目。”   话音一落,盛文帝眼里划过一丝讶异。   因为只剩下黎青颜一人,三道题目倒是可以公布,但他牌子都准备好了,太子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盛文帝想不通。   而接下来,聂渊祈的行为,盛文帝就更想不通了。   因为,聂渊祈给黎青颜选择的题目是——   “论吴河治理。” 第198章   要不是还有这么多朝臣在,即便是他最心疼的儿子, 盛文帝也要好好同聂渊祈聊聊人生。   大事上, 又怎好多生事端呢?   盛文帝看了一眼自家儿子, 聂渊祈也不避不让回了一个眼神。   两人眼神交锋了一会, 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 除了两人无法察觉。   最终盛文帝还是给足了自家儿子面子,让黎青颜答这道题。   反正, 他手上磨出来的刀, 最终都是要交在太子手上的, 就像这江山,早晚有一日是由太子继承的。   许是太子自己想考考黎青颜的水平呢。   至于聂渊祈真正所想, 盛文帝怎么都想不到。   他啊,只是怕黎青颜难受。   难受自己不是堂堂正正靠着自己的实力得到的状元之名。   聂渊祈太了解黎青颜, 如若有一日,她发现自己的题牌是被父皇动了手脚,恐怕将成为她一生折磨自己的污点。   这对于一向风光霁月的黎青颜而言, 她如何受得了。   他的阿颜, 喜欢在光亮的地方下生长,而他, 便保证这个环境足矣。   在外人面前,极尽冰冷的聂渊祈,眼神轻轻扫在黎青颜身上, 旁人只以为是审视。   谁也不知, 那里面藏着汹涌澎湃的压抑爱意。   即使, 黎青颜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很快,聂渊祈硬生生逼着自己移开眼神,在移开的一瞬间,聂渊祈眼里闪过几分痛苦悲凉。   黎青颜不知圣上和太子之间的插曲,既然给到了她什么题目,她答便是。   只不过,没想到殿试竟然终于让她碰上了她最怕的时政题。   这确实是,难办。   一下子,黎青颜眉头轻蹙。   跟着一旁引路的小太监,去往殿内早已布置好的场地答题。   殿试虽然由圣上钦点,但圣上也不可能将所有人的答卷一一看过,三百多位贡士的答卷,圣上一人哪里看得过来。   所以,这便有了一旁的礼部高阶官员组成阅卷官团。   当着圣上的面批卷,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搞幺蛾子。   再者,能进阅卷官团的,其中一半是圣上的心腹,另有一半则是各方势力的安插。   盛文帝不担心,即使他只有一半,他想要的人选,也会拿到。   就是状元……   盛文帝看着一直皱眉的黎青颜,心里也跟着悬悬的。   悬过之后,心下有些好笑,他一个皇帝,还担心一个贡士考不上状元。   这说出去,可得被史官们好好记录在史册里,笑话一笔。   为了避免被笑话,盛文帝虽心里担心,但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仿佛谁当状元,都跟他没关系一般。   殿试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不会由着贡士们无休止地写下去。   于是定好的时辰香燃尽后,便有那考官前来收卷。   黎青颜倒是赶赶地在最后一点香燃尽的瞬间,写完了。   看得一旁假装不关注黎青颜的盛文帝,暗自又替她捏了把冷汗。   这忽上忽下的心情,比当年他等待他的父皇宣判他成绩时还紧张。   如果不是盛文帝挑剔,这么些年,就相中一个黎家,黎家现在最出挑的还就只有黎青颜一人。   他可想广撒网,重点捞鱼了。   盛文帝一边安慰自己,他这是精良挑选,一边眼神又止不住朝着阅卷官那边飘去。   刚刚担心黎青颜答不完卷,现在又开始担心黎青颜的试卷过不了阅卷官那一关。   简直比黎青颜父亲还操心。   本来盛文帝先前还有些自信的,结果看黎青颜一皱眉,又忽地想到,黎青颜根本就没去过吴河这个地方,怎么治理,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如何能有个确切方案。   而且,吴河治理之难,好些专注水利的大臣都是头疼不已。   盛文帝忽然就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胡乱塞的这题,好像…太难了!   盛文帝眼下心思流转,下意识认为黎青颜的答卷恐怕难以出挑,于是他决定,如果一会,黎青颜要是过了阅卷官那一关,他就是闭着眼睛,也给黎青颜的答卷吹出花来。   吹不出个状元,吹个榜样…不…探花…不…进士也行。   盛文帝暗自盘算,也不断降低要求中,脑海中已经构思如果黎青颜成为进士之后,该怎么给她铺路。   就是慢了点,难度大了些。   盛文帝脸上流露出几分不满意,觉得自己简直是为他们聂家的江山操碎了心。   以后,要是去见了父皇,可不得得一阵夸。   盛文帝虽是戏谑心思,但想到这,心里也悠悠叹了口气。   他自己的身体,他清楚的很,虽然外表看上去没什么,但已经是外强中干,前些时日,太叔子还在的时候,他让太叔子替他看上了看。   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恐怕只有几年时日了。   可盛文帝放下不下太子,他还得为太子好生铺好路才行,这样见到他的皇后之时,才不至于愧对。   想到皇后,盛文帝刀锋一般的眉眼里,浅浅划过一丝温柔的怀念。   ——   阅卷官们只会选择最好的十份试卷呈给圣上,钦点最后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其他地便有阅卷官共同审核排名。   没过多会,新鲜的十份答卷就呈放在了圣上面前,由一旁的大太监为圣上唱名。   “殿试进士及第第一位,白景书。”   “殿试进士及第第二位,黎青堂。”   “殿试进士及第第三位,黎青烨。”   “殿试进士及第第四位,文山鸣。”   “殿试进士及第……”   “殿试进士及第第十位,黎青言。”   听到黎青颜名字的一瞬间,盛文帝一颗心终于悠悠落了下来,外表庄严肃穆的他可一点瞧不出内心那般波澜起伏。   谁能想到,一直到第九位都没听到黎青颜名字的盛文帝,差点想任性称病,改日再来一回。   当然,盛文帝哪里能任性。   当上皇帝,可是越发身不由己。   做皇帝难,做个好皇帝更难,盛文帝日常一叹。   ——   黎青颜这个当事人,虽然眉头还是皱巴巴的,但对于自己成了进士,好似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她意外的是,黎家加她竟然出了三个进士。   估计黎父要知道这个消息,脸都能开出花来。   之后,又另有官员公布了二甲和三甲的排名。   黎青颜只稍微记着点黎家的几个,黎青峥是二甲第一的传胪,也就是第十一名,黎青牧名次就差了,但也在百名以内。   因为黎青牧先前的怪异,黎青颜对黎青牧多有留意了些。   可她眼神刚一过去,就对上了黎青牧明显妒火焚烧的眼。   这让黎青颜心底冷不丁一沉,黎青牧总算泄了心思,却是这般心思。   这让黎青颜觉得黎青牧好似在暗自盘算着什么,才会让情绪这般外露明显。   可黎青颜不知,黎青牧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黎青颜沉了沉眼,耳边已经听到圣上在点评他们的答卷,她赶紧整理思绪。   不管怎么样,先把眼前的殿试应付了去。   这十份答卷中,只有黎青颜一人是抽的“论吴河治理”,旁人皆是其他两题。   或许真的是因为这题太难了,抽到的考生,大多答的云里雾里,也很难出挑。   而比较有意思的是白景书同黎青烨抽到的是一个题目,“治国强兵之道”,其他几人皆是“如何真正传道受业”。   如果以这两个命题而言,白景书和文山鸣各自占领了鳌头,答出了新意和花样。   黎青烨虽然也答得巧妙,但到底不及白景书。   还有一个令盛文帝印象深刻的是黎青堂,瞧着憨憨傻傻,没想到竟是这里面文章写得最长最多的,关键还皆是在理,这说明,此子下足了功夫。   然后,盛文帝便准备翻开最后一份答卷点评。   也是令他最期待又最忐忑的——   黎青颜的答卷。   其实,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都很期待黎青颜的答卷。   一开始,大家也都有留意黎青颜的皱眉,也知道“论吴河治理”这道策问题是极难的。   大家琢磨着,没多少经历的黎青颜或许连阅考官那一关都过不了,再加上她还是卡着时辰完成的,可见她答的艰难。   可黎青颜偏偏过了,还是“论吴河治理”这一道题中,唯一一个过了的。   这让众人不由对黎青颜的答卷充满了好奇。   期待值这个东西,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也是坏事。   瞧着周遭众人忍不住递上来的好奇神色,盛文帝打开卷子的手略微有些颤抖。   真怕大家期待过高,黎青颜又没交出满意的答卷,以至于,他一会想吹出花都不好吹。   可……   当盛文帝打开黎青颜的答卷后,先前所有的担心忐忑,于此,全然消弭于无。   其后,盛文帝的眼神便再没从黎青颜的试卷中移开过。   许久许久,盛文帝才抬起了头。   好似第一次重新认识了黎青颜一般,深深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盛文帝从未想过,竟然能在一位十几岁的少年文章,看到真正治理吴河的良策。   关键黎青颜写的有理有据,仿佛是经历了实际推演而得出了结论一般,看着上面的那些建议,盛文帝当下都想指派一位专注水利的大臣,立马去吴河走马上任实施一番。   黎青颜的文章辞藻没多华丽,可有良策暗藏其中,文章辞藻华不华丽倒是其次,反而更衬托这一卷良策的朴实利落。   而至于,黎青颜为什么能答出如何治理吴河的呢?   那是因为黎青颜忽然想到,这里的吴河就是她生活的现代的黄河。   虽然她没去过吴河,原身也没去过吴河,但后世有那么多黄河的治理方法。   黎青颜整理综合,再结合当下了解的这个时期吴河状态,予以因地制宜的分析建议。   方才黎青颜皱眉,便是想法太多,还得精炼提点,选择在有限的时间内,说出最重要的几点。   也因为时间急迫,她也没来得及去修饰辞藻,这一份答卷十分朴素实际。   但黎青颜还算自信,该是能过的,就是不知道圣上是否是一个注意文章写法的人,要是那般,她可就差了点。   幸而,盛文帝是个十分务实的人,他捧着黎青颜这卷答案,跟捡到了宝一般。   当下毫不犹豫宣布了黎青颜成了新科状元。   同时让一旁的官员,宣读了黎青颜这份答卷。   一下子,本还有些纳闷盛文帝竟然这么快决定的官员们瞬间噤声。   大家也是有辨别的能力的,虽然黎青颜这份试卷比之其他人在写法修饰上弱了一些。   但其中内容的重要程度,远超过其他九人的文章。   换言之,如果黎青颜答卷里的方法行之有效,将解救数以万计的人命,造福一方百姓。   所以,大家对于圣上这一结果,并没有人有异议。   甚至,好些官员学子都朝着黎青颜投去惊讶赞叹的目光。   早知道黎青颜才学厉害,如何连这种政务治理,也能比的上好些能臣?   黎家到底是怎么培养黎青颜的?   不对,长平侯能培养出这样的人才吗?   想到黎青颜师从烟雨先生,难道是烟雨先生教出来的?   一时,烟雨先生身上又多了几分神秘的光芒。   就连盛文帝也以为是烟雨先生教的,谁也不知道,黎青颜是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   她的所学所知,是历史千万个先辈,一点点累积总结下来的。   黎青颜不敢居功,只是能在这个时代,学以致用,对这个时代的社会,子民,国家有所帮助。   或许,她这次穿书,也算是不虚此行。   等到将原身的另一个心愿也圆满达成后,黎青颜琢磨着,自己该是能回家了。   想到回家,黎青颜不自觉又想起那人。   她心里有点抽疼。   经此一试,盛文帝对黎青颜倒是越发满意,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其后,圣上正准备接着宣布榜眼和探花。   忽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出现。   “圣上不可,黎青颜不可成为新科状元!”   紧接着,一道身影扑腾蹿了出来,跪在了大殿中央。   所有人皆是一愣,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那人。   黎青颜也瞧了过去,定眼一看,心头顿时一凛。   果然是他,黎青牧!   他究竟想做什么?黎青颜不解。   圣上也不解,所以疑惑道。   “黎青颜为何不能成为新科状元?!”   黎青牧闻言,跪着的身子有些颤抖,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   激动。   他终于能扳倒黎青颜了!   下一刻,黎青牧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恶意和阴鸷道。   “回圣上话,因为黎青颜犯了欺君之罪。”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黎青颜更是一下子僵直了身体,瞪大了双眼,看向大殿中央跪着的黎青牧。   黎青牧…黎青牧…他怎么会知道?!   这会黎青颜心头已然彻底慌了,黎青牧一说欺君之罪,她立马就想到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只有这件事能够的上欺君。   可关键是…黎青牧怎么会知道?!   黎青颜一点也想不通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而黎青牧确实是知道了黎青颜女扮男装的事,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被他所得知,他本是想在春闱检查室就揭穿黎青颜,谁料他买通的那位检查官员最后竟不知去向。   黎青牧只当这些官员收了钱不办事,一点都不靠谱。   好在,他也通过了殿试。   想着能在黎青颜最辉煌的时候,彻底粉碎她。   甚至黎青牧考得不好的心情都好上了不少。   这些年,他竟然被一个臭娘们压在头上,还霸占他的世子位置,且等着,黎青颜的欺君之罪,大房一门全都得遭殃。   届时,他再去找宗族叔伯主持,长平侯世子的位置,甚至于是长平侯的位置,早晚是他黎青牧的。   黎青牧激动地神色中,忽而狠厉,忽而憧憬。   俨然已经幻想黎青颜遭殃之后,自己的美好生活。   可就当黎青牧准备同圣上禀告黎青颜女扮男装的事实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冷冷淡淡的声音。   “如若你想说,黎青颜是女扮男装。”   “那便不必开口了。”   “因为,孤和父皇早已知晓。”   三句话一落,全场安静。   所有人的眼神全都直愣,竟一时不知该消化这其中的信息,还是该看出声的人——   坐在高阶之上,面色冷漠,却直直凝视黎青颜一眨不眨的太子殿下。 第199章   如果不是盛文帝是一国帝王, 早已见过大风大浪, 能从容应对各种场合, 他这回早就从龙椅上摔下来。   什么?!   黎青言竟然是女扮男装?!   等等…他如何知道?!   不对…他哪里知道?!   盛文帝虽然稳住了身形和表情,故作一脸淡定和高深莫测, 但却微微侧了侧脸, 在旁人不到的角度同聂渊祈挤眉弄眼。   只是盛文帝刚挤到一半,就见聂渊祈放在身后的手,同他比了个“一”。   盛文帝忽然福至心灵,想起聂渊祈昨日的请求。   聂渊祈希望盛文帝能允诺他一道空白圣旨。   盛文帝微滞, 难道自家儿子是想赦免黎青言的欺君之罪?   虽然黎青言这事, 盛文帝眼下震惊多过生气, 但仔细想想,他也不是真正想处死黎青言。   在知道了黎青言展现了真正的能力后,盛文帝哪里舍得将其处死, 就是可惜是个女子, 不能走在朝前, 只能居于幕后。   盛文帝身为帝王, 选择合适的刀, 自然也是经过多方考量, 譬如黎家那位老侯爷,就是他父皇考察了许久之后, 交在他手上的, 可惜, 遭逢难事, 以至于黎府的传续断代,蹉跎了十几年,直至黎青言的出现。   盛文帝也是有心想给黎家机会的,只是一直没找到这个合适的人选。   而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个黎青言,偏生又是个女子,虽然有真才实学,却无法占据一席功名,在朝堂之上不能成为盛文帝手中的刀,分割世家势力,这倒是略有些头疼。   思及此,盛文帝眼神轻轻扫过一旁太监手里端成的另外九份试卷。   只一眼,他便迅速捕捉到,他想看到的名字。   黎青烨,黎青堂。   实在没招,盛文帝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扶持这二人中的一人,再让黎青颜从后辅助。   盛文帝心里大致琢磨出个章程,也就没那么慌了。   这人啊,只要有了解决方法,心态就会轻松很多,盛文帝就是这样的典型。   至于,自家儿子怎么知道黎青颜是女扮男装一事,他父子俩可以关起门来,回去好生唠唠,而眼下,既然自家儿子想保黎青颜,盛文帝也不忍心处死黎青颜,再加上盛文帝还承诺了自家儿子一道空白圣旨,盛文帝决心配合自家儿子,好生演好这场戏。   所以,他淡定地朝着在场还处在震惊状态的众人道。   “这事,朕和太子确实都是知道的。”   盛文帝一开口,这事便是落了锤。   黎青牧得意的神色一下子僵直在了脸上,好半晌才支支吾吾道。   “圣上,即便您知道…您怎可…如此……”   黎青牧当然不会想到盛文帝和聂渊祈会串通起来演一场戏,还真当两人早就知道黎青颜女扮男装的事,刚想说盛文帝纵容且枉顾道德纲条规矩,任由黎青颜干出这种事。   幸得理智尚存,在脱口而出之时,接收到了盛文帝不怒而威的视线,才将那大不敬的话吞回了肚子里,没给自己招祸。   然后快速转了个话题,询问道。   “那黎青颜为何女扮男装,即便圣上知道,那也不能乱了科举之制,我大燕建朝以来,可从未有过女状元之说,更别说女子入朝为官。”   “圣上此举,不知是何用意?”   黎青牧果然是个冲动性子,即使稍微委婉了些,但话里话外,还是透着几分咄咄逼人。   反正今日即使定不了黎青颜的罪,这状元也不可能让黎青颜给摘了去,再者,黎青颜女子身份曝光,这世子位,她还是坐不得。   黎青牧琢磨着,怎么也要断黎青颜一条臂膀,把她从长平侯府的世子位置上拉下来。   黎青牧是想要拉黎青颜下台,有如此一问,不过也问出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圣上如果知道黎青颜是女扮男装,又为何允许她进入考场,还给了她状元的名头。   这在大燕朝可没有先例!   消息要是一放入民间,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民间也是会议论纷纭的。   而且被一众男子被一个女子压在头上,虽是黎青颜确有真才实学,但因为男女地位的差异,恐也难以服众。   盛文帝也明白这点,所以黎青牧询问的时候,他很不高兴地瞪了黎青牧一眼。   就你话多,就你话多,真是坑起自家兄弟…不对…姐妹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但盛文帝也要回话,于是盛文帝瞥了一眼气定神闲的聂渊祈道。   “这用意,便由太子来说吧。”   盛文帝递给太子一个“谁开的锅,谁来收尾”的眼神,准备让聂渊祈自己搞定去。   反正,自家儿子话都这么说,后面他定是有完整的计划。   他家儿子是最聪明的,盛文帝一直如此坚信着。   被忽然点到的聂渊祈,一点不见慌张,似乎早就知道盛文帝要把这话头,交由他来说。   确实如盛文帝所想,他早已有了救下黎青颜的计划。   只是……   聂渊祈看了一眼站在大殿边上,脸上明显还残留着震惊的黎青颜,呆呆愣愣地杵在那里。   即使是发呆,都是那么一个好看的模样。   聂渊祈眼里忍不住想多停留停留。   可这么一停留,两人的目光一下子对上了。   但聂渊祈快速地错开了去,只那错开之中,带着些许的狼狈和隐忍。   黎青颜刚刚回过神来,再次一愣,惊吓的。   刚刚…太子看她的眼神…怎么好像透露着——   爱意。   汹涌澎湃的爱意。   黎青颜轻轻拎了拎眉,脑子全是一团麻线。   今日给她的刺激实在太多了,先是黎青牧不知怎么知道她女扮男装,竟在殿试之时,当场揭发她,其后,她的偶像太子竟说,他和圣上早就知道她女扮男装的事。   这俩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而且,现在确实是变成了人人皆知。   黎青颜忽然有种自己辛辛苦苦藏了许久的小金库,被一个外来的考古的挖地挖出来了。   黎青颜想到这,不免又想看一眼那个“考古的”。   可她这还没看呢,耳边就听到聂渊祈淡漠却沉稳的声音。   “因为,阿颜如此做,是在为孤祈福。”   “她是孤未过门的太子妃。” 第200章   黎青颜觉得此时自己周遭的一切仿佛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众人皆是被太子忽然丢下的惊雷, 炸的耳畔轰鸣。   包括陪太子演戏的盛文帝。   也包括,黎青颜自己。   陪太子演戏的盛文帝这回都没崩住, 瞳孔瞬间放大, 瞅着云淡风轻宣布黎青颜是自己太子妃的聂渊祈。   他家那个从不近女色, 连带近身之人,全是太监的太子聂渊祈,竟然给自己找了个太子妃?!   他怎么一点没看出来, 自家儿子竟然隐藏着这样的心思?!   是何时开始对黎青颜留意的?   所以, 才会早有发现她是在女扮男装?   那昨日,聂渊祈求的那道空白圣旨……   盛文帝眉骨上挑, 仿佛一下子全明白了过来。   他这个儿子, 可是将这一道空白圣旨利用到了极致。   那道圣旨恐怕不只是只用来赦免黎青颜那么简单, 且还是用来指婚而用。   这样黎青颜是未来的太子妃这一身份, 便是过了明路。   即使以前不是,现在也是了,板上钉钉的事。   而且, 盛文帝也发现了不是自家儿子隐藏了心思, 是盛文帝压根没法那方面想。   盛文帝这么一琢磨,很多事就明白了过来,所以,自家儿子保下黎青颜是因为喜欢她,而不仅仅是因为惜才。   虽然这苗头, 盛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眼下冷静下来的盛文帝, 震惊之后, 便是瞬间填满心头的狂喜。   他就说他儿子是最聪明的。   瞧瞧这一劳永逸的法子。   黎青颜这样的人才,盛文帝根本不可能错过和放下,既然发现了她的才能,盛文帝一定会将其发挥到极致,才符合他的性子。   可如果照着他原本的方法,再扶持一个黎家人,黎青颜用以从后辅助,到底怎么也中间隔了个传声筒,还不一定是个机灵对胃口的传声筒,再加上,这也不是能永远拴住黎青颜的方法,到底一个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   虽然,盛文帝也能用强制手段,迫使黎青颜一生为朝廷所用,但盛文帝自诩还是个贤明的君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更希望黎青颜心甘情愿为朝廷效力,为皇室所用。   没想到,他儿子竟然直接给出了一个既能拴住黎青颜,又能让黎青颜心甘情愿为朝廷效力的方法。   未来江山都是她夫君和儿子的,她可不得好好从旁辅佐。   至于朝野之上,黎家同太子结为姻亲,成为皇亲国戚,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如果,黎家这两位进士,还算可塑之才,同世家分庭抗礼的事,也可以徐徐图之。   盛文帝想着想着,就想着朝局之上的风云变幻。   越想越觉得,自家儿子这个做法,简直太对不过了。   尤其,自家儿子还是真心的,虽然聂渊祈的性子有些捉摸不透,但有一点,盛文帝十分明白。   聂渊祈不愿意做的事,谁都无法勉强。   所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姻缘为代价去保下黎青颜,看来是动了真心。   这么一想,盛文帝眼神再次转到了黎青颜身上,但这一回的眼神可就多了不少东西。   若说方才还是两眼放光闪着惜才的目光,这回更多了几分打量和审视。   即便盛文帝觉得聂渊祈这主意不错,但他还是带上了几分看儿媳妇的眼神。   天家的儿媳妇,可不是那么好做的,虽然,黎青颜已经拥有了最大的“金手指”——   聂渊祈的喜欢。   但其他方面盛文帝也是要考量的,若是不合适,那就——   改到合适为止。   这么想着,盛文帝眼神难免带上几分挑剔,可他这么打眼一瞧。   盯着黎青颜是越看越满意。   自从知道黎青颜是女扮男装后,盛文帝原本觉得黎青颜面容还不似女气,现在却瞧着,怎么看怎么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美,好啊,那他的孙子定然是个漂亮孩子。   再加上黎青颜也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才学能力皆不在话下,定然是能把他孙子孙女都能教养好。   而且,黎青颜出身黎家,黎家是他的父皇为他们聂氏皇族精挑细选的护位之刀。   盛文帝信得过这样出身的孩子。   至于其他,私下再细细调查便是,盛文帝越想越觉得聂渊祈和黎青颜般配极了。   不是他骄傲,他这个儿子,除了身体不太好外,压根挑不出一点毛病,如果不是先知道聂渊祈喜欢上了黎青颜,盛文帝指不定对黎青颜还要更挑剔些。   不过,“祈福”是什么意思?   盛文帝终于从聂渊祈看上黎青颜,要让她成为太子妃的冲击中缓过劲儿来,然后瞬间就琢磨起,聂渊祈宣布黎青颜是他未过门的太子妃的前一句话。   说黎青颜这么做,是为他祈福?   盛文帝一头雾水,不知道聂渊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恐怕在场除了聂渊祈自己,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包括另一个当事人黎青颜。   她现在完全是两眼懵逼。   她比谁都震惊。   她的偶像,聂渊祈,说她是他未过门的太子妃?!   如果她是一个毫无负担,一心只有偶像的追星GIRL,这会肯定觉得自己在做梦,还是做得中了一亿彩票那种神仙梦。   但她可是有男友的!   虽然……   黎青颜思及俨然已经消失的那人,眉目间的震惊稍退,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藏的失落和难受。   但转念闪过坚定。   不过那人出现不出现,至少他还是她男朋友呢,他们可没正式分手。   黎青颜皱了皱眉,刚想找聂渊祈单独说说此事,虽然不知道聂渊祈为何赌上自己的姻缘去保她,但她也不能这么莫名接受。   黎青颜稍稍冷静下来后,觉得以她同聂渊祈的能力,商量商量应该有其他方法,能解决眼下的难题。   只是,黎青颜还没来得及张口,聂渊祈比她更快出了声。   “孤知道大家有很多疑问,不过,你们马上就会明白。”   话音一落,聂渊祈便当着震惊又迷惑的众人面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信封没有任何笔迹,甚至连落款都没有。   可盛文帝瞧见聂渊祈的动作,脸色瞬间微变,这是他今日唯一一次表情变化的明显的一次。   因为能被聂渊祈如此珍视的信件,只有一封——   明尘大师的信。   盛文帝自己也收到了明尘大师的信。   盛文帝收到的信中,明尘大师有指点盛文帝,未来几年可能会有的大祸事,也同盛文帝点明了如何做,才可避免。   而明尘大师所言之事,在未来的一段时日,确实得到了一一印证。   所以,盛文帝才会十分重视太子手中的信,那可是一封预言信。   只是当年盛文帝看了自己的信后,想去了解下明尘大师给太子留了什么讯息时,却得到了太子一句。   “时机未到。”   盛文帝只以为是明尘大师让聂渊祈不要提前泄露,却不知,聂渊祈说的是拆信的时机。   因为,当时那位带信的小沙弥,除了给聂渊祈带来了明尘大师的手写信后,也带来了明尘大师的口信。   说是于危机之时,才可拆信。   起初,聂渊祈以为是他危机之时,最后没想到却是黎青颜危机之时。   因为某种原因,聂渊祈离开了一段黎青颜一段时日,谁料这段时日里,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直至,黎青牧买通检查官员,聂渊祈才抓住了这个陷阱的小尾巴,才能在殿试之上,及时救下黎青颜。   而这封信,确实能救黎青颜于危难之际,且依旧保留着她的状元身份和世子之位,因为——   “黎家有女,名青颜,开天选之蒙,承上天眷顾,落凡于世,五岁遭逢变故,女扮男装应劫避祸,实为太子及大燕祈福,乃是太子命中注定的天命之女,直至婚成,方可恢复女身,在这之间,黎氏女所拥有的一切身份,皆不可改,否则,违逆天命,必降大祸。”   聂渊祈不紧不慢地念着明尘大师写的信件,念完之后,还反手同一众完全惊呆了的众人展示。   离得近的朝臣们伸长了脖子,眼神微微眯起,看向聂渊祈手中的信件。   因为,明尘大师手抄的佛经被南华寺的主持,做成了一面山水屏风,就放在南华寺入门之后的院子里,再加上明尘大师的字迹有明显的特征,只要看过的人,基本不会错认,定是能一眼瞧出。   而这封信透露出来的意思是黎青颜女扮男装一事,乃是天命所归,命数皆有天定,是为太子和大燕祈福,而且是太子命中注定的天命之女。   这要不是明尘大师临终所出之预言,恐怕任谁都不会相信如此荒诞滑稽之事。   可偏生,这是明尘大师临终所出之预言。   所以,太子和圣上提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之后,聂渊祈又宣读了先前在盛文帝在那求来的空白圣旨,当然这回上面有了字,是他和黎青颜的婚事。   不知怎的,聂渊祈眼神微微落在明黄圣旨上,两人并排的名字。   聂渊祈。   黎青颜。   平素在外人皆是冷漠的他,眼神在这一刻轻轻柔和了下。   但也只是一下,很快便消失无踪。   除了时刻关注着聂渊祈,着急想打断又不知道该怎么打断的黎青颜外,好似其他人都未有发觉。   黎青颜到最后也没想好,怎么既能保住原身的性命和地位,又能不跟聂渊祈成亲,坚守她跟那人之间的关系。   也因为事关原身和黎府大房那么多口人的性命。   黎青颜才一直忍着没打断。   后尾,好不容易散了早朝,下朝的每一个官员和学子都在想,这一早上震惊的消息,肯定比黎青颜得了状元还够让人震撼的,定然是要在整个大燕掀起一圈不小的波澜。   这风云的当事人“黎青颜”,则被盛文帝留了下来。   同时留下来的还有太子,聂渊祈。   这会,黎青颜眼神透着着急忐忑,小心地用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神情淡漠的聂渊祈。   她想赶紧同聂渊祈谈谈这件事的从头到尾,到底是怎么回事,尤其最想谈的是怎么收尾。   刚刚她沿路已然明了,盛文帝就是个配合演戏的,这主意和计划定下来的还是聂渊祈。   所以,黎青颜对着盛文帝还不能泄露出什么端倪,现在盛文帝对她和颜悦色,一来是因为明尘大师的预言信,二来,是因为盛文帝觉得聂渊祈喜欢她。   要不是有这两层护命符,即使盛文帝不治她个欺君之罪,也指不定会怎么收拾她,压榨她。   黎青颜只得先听着盛文帝说话,寻思等一会她能同太子单独相处之时,赶紧把这事解决掉。   这会,殿内不知何时只剩下盛文帝,聂渊祈和黎青颜了,几个太监也站在殿外守候,离三人远远的,听不得三人在说些什么。   盛文帝的话匣子,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打开了。   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之后,盛文帝一点都没有在朝上的威严模样,冲着黎青颜就是笑,一个劲儿的笑。   笑得黎青颜心里有点毛毛的。   考虑到自己儿子冷冰冰的,然后黎青颜还一副震惊的模样,显然自己儿子肯定没跟黎青颜通气。   虽然自家儿子十分优秀,但冷冰冰一张脸,也挺让人难以靠近的。   考虑到这点,盛文帝笑得更灿烂了。   想了想就把黎青颜和聂渊祈一起叫在了身前。   虽然眼前的两人都是身着男装,但看在盛文帝眼里,还是看出了那么一丝金童玉女的味道。   盛文帝嘴角的笑意放大,然后,隔着衣料,一手抓过聂渊祈的手腕,另一只手抓过黎青颜的手腕。   将两只同样白皙只是在大小上有所区别的手轻轻交叠。   指尖的微凉接触,让两个人都同时愣了一下。   尤其是黎青颜,她下意识就想往回缩。   她是有男友的,怎么还能跟别的男子牵手呢。   不行不行。   只是,黎青颜的抗拒刚刚表现出一点苗头,耳边就听见盛文帝笑意中透着一丝郑重的声音道。   “骁儿,以后可得好好待你的太子妃。”   话音一落,本是着急的黎青颜,脸色惊变。 第201章   等到盛文帝自以为知趣的给这对新晋的小情侣留点地方相处, 培养培养感情时。   黎青颜和聂渊祈两人站在皇宫的御花园里的某处湖亭里,正大眼瞪小眼。   其他的随侍, 远远跟在一旁,听不得两人言语。   这是黎青颜特意要求的。   她有话想单独询问聂渊祈,在知道聂渊祈的小名为“骁”后。   黎青颜甚至从未知道,太子聂渊祈竟然还有个小名,不论是在原书里, 还是活在这个时代。   一般皇族是没有单独的字的,所以,黎青颜从未将那人的身份同太子联系在一起。   可世间真有如此巧的事吗?   且不论,“骁”是不是那人的弟弟,那人想为“骁”祈福的心意大抵是真的,黎青颜不敢相信其他,唯独信了这个。   只因, 当时那艘带着两人名字的船飘远时,黎青颜看到那人的目光里, 划过的几分真心的希望。   黎青颜相信那是真心的。   所以,那个“骁”要么便是同那人关系匪浅, 要么……   黎青颜再次同眼前容貌不输于原身的聂渊祈对视了上。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眼里情绪有些不敢相信。   要么, 那人就是太子, 聂渊祈。   ——   “殿下, 您……”   黎青颜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 想去问问聂渊祈跟那人的关系, 只是她刚刚张口,聂渊祈便没有犹豫地点了头。   “如你所见,孤曾是夏谦。”   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意,并没有因为眼前的人是黎青颜,他刚刚宣布的太子妃,而有所改变。   可也因为冷漠,让黎青颜心头高低起伏。   高是因为震惊,太子真的是那人,而且承认的轻松随意。   低是因为身份的转变,态度的转变。   而且…仅仅只是因为身份吗?   黎青颜心尖一颤,不敢多想。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才平复自己震惊的心情。   然后,抬眸,轻轻打量起聂渊祈,但同时压抑着自己忍不住狂跳的内心。   自己的恋人,是自己的偶像。   恐怕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件可以幸福到快昏过去的事。   可黎青颜此时不敢昏,不能昏,也不想昏。   准确说,她一点昏过去的感觉都没有。   那一瞬间冒出来的幸福泡泡,在聂渊祈冷冷淡淡的眼神中,全然浇灭。   两人眼下就是一个奇怪的状态——   相对无言。   可明明……   明明两人曾经是那么亲密的关系。   这跟黎青颜想象中的重逢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她原以为,那人会第一时间向她解释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地冷漠对待她。   黎青颜想不通聂渊祈为什么这么做,她心里在两人越发难言的沉默中,渐渐涌出几分难受和委屈。   即使她知道聂渊祈欺骗了她,在气头上说聂渊祈是对她有所图,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小小的希望,寄望两人再重逢时,他能拉着她的手,诚恳解释他的苦衷。   而不是像现在……   陷入越发令人窒息的沉默。   黎青颜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点点收紧,指甲压着手心,压出一道道红印,但她却恍然不觉。   许是黎青颜的眼神太过直接迫人,过了一会,眼神冷冷淡淡落在湖面的聂渊祈,没看黎青颜,但声音却响了起来。   “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依旧淡淡然,不带丝毫亲近的情绪。   黎青颜抿了抿唇,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克制自己淡定道。   “太子,您不觉得您欠我一个解释吗?”   像是故意怄气,即使知道了太子就是那人,还是用“您”拉开二人的距离。   仿佛这样,她也可以淡然不在意一样。   跟聂渊祈一样。   黎青颜感觉到眉间像是快起褶皱,赶紧又克制住,舒展开来,装作同样冷漠的样子。   她现在就像是跟聂渊祈较着劲一般,你越是表现出不在意,那我一定要比你更不在意才行。   聂渊祈闻言,依旧没扭头看黎青颜,淡色的眸子映着湖水的透亮,通透澄澈,可又让人全然看不透。   诡异极了。   聂渊祈沉默了一会,然后才道。   “孤接近你,只是为了利用你而已。”   声音发寒,一刹那间,像是冬雪覆盖住了春日,侵蚀住了最后一点暖意。   同时,黎青颜掌心嵌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耳边轰鸣不已。   她眼神一下子慌了。   即使她再怎么装作冷漠,也只是装的。   “我不信。”   “你是太子,我只是一个三等侯世子,我有什么可以被你利用的?!”   “再说,你刚刚还救了我……”   “你……”   面对自己最害怕的结果,一下子慌了神的黎青颜,完全不能接受,她的故作冷漠,像是打开了一个口子,将真实情绪全宣泄了出来。   甚至,她还不甘心地一条条找着理由说服自己。   不是这样的,她认识的那个人,不会这么对她的,不会的。   可聂渊祈好像并不打算听,也并不给黎青颜机会说下去。   聂渊祈听着耳畔黎青颜着急中夹杂着难受的辩论,他睫毛微颤,这一回快速转了头,盯着黎青颜,还是冷漠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孤的心思,岂是你一个三等侯家的女子能捉摸透的。”   高高在上,俯视而下的眼神。   是真正的皇族,尊贵却漠然。   帝王家从来是无情冢。   从前,黎青颜很喜欢这句话,觉得悲凉现实却是身为帝王不可少的特质。   他是帝王,并不专属于任何一个人。   也因为太喜欢,她在为聂渊祈写长评的时候,曾把这句话放在了他的身上。   这位本该是未来的帝王。   “好在,帝王家从来是无情冢,聂渊祈只爱自己,一生无牵无挂,了无遗憾。”   她怎么会忘记,她这位偶像,是个无心之人。   便是盛文帝,也未曾走进过聂渊祈的心门,也可以说,在聂渊祈最为珍重的母后逝去后,他便彻底封闭了自己的内心。   由来人前淡漠,人后孤寂。   而当这个眼神,真真正正落在黎青颜身上时,她才恍惚间有了真实感。   这是书里最为无情冷漠的太子,她怎么还会奢望不过几年的相处,就能走进他封闭了十几年的内心。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可……   黎青颜眼眶微湿,被她生生憋了回去,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聂渊祈面前哭。   “我不信。”   少女固执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带有压抑的哑。   “你说你图我什么?利用我什么?你达到目的了吗?”   少女皱巴巴地笑脸微抬,一双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聂渊祈,想从他眼中看出个究竟。   “目的……”   许是少女的目光太过执着,聂渊祈冷不丁地起了这两字,他的眼神同样落在了眼前的少女身上。   眼前的少女穿着男子的装束,看着像个风光霁月的潇洒公子,可看在聂渊祈眼里,那是他的…是他的阿颜…仅仅只是他的阿颜。   一颦一笑,皆是风华。   聂渊祈多想贪恋地看几眼,可苦涩在舌尖一瞬间诞开,提醒着聂渊祈现实的存在。   聂渊祈心头的恍惚骤而收紧,转眼恢复先前的冷漠,他再一次看向眼前的黎青颜,整个人好像抽离了出来一半,用着是他的声音,又好像不是他的声音道。   “目的,当然达到了。”   “至于其他——”   “你,爱信不信。”   话音一落,聂渊祈再不多看黎青颜一眼,甩袖匆匆离去,像身后的黎青颜恍若恶鬼一般,令他一刻都不愿多呆。   聂渊祈离开后没多久,黑鹰忽地从一旁蹿了出来,跟在聂渊祈身后,皱了皱眉小声道。   “殿下,黎…世子…未来的太子妃她…她好像受伤了。”   走在前头的聂渊祈身形猛然一顿,抬脚好似准备调头,但只是微微转了转脚,又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聂渊祈道。   “一会你让夏谦去偶遇她。”   身后的黑鹰应了后便消失了,而聂渊祈留在原地并没有动,他垂眸看了看自己越发白皙的手,白皙到一根根青筋像是要呼之欲出般。   是那般的难看。   然后,聂渊祈的眼眶一点点红了。   ——   此时,正魂不守舍,沉浸在打击中无法自拔,全然痛苦的黎青颜不知道,她到底错了,这位未来的帝王,他的心终是专属于了一个人。   为了这个人,他甚至…连自己都抛弃了。 第202章   同样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的, 还有黎青颜。   这会她正在回去的马车上,是盛文帝专程给未来太子妃的配的送行马车。   听着刚刚小太监说,让她当心,一会她有个好歹, 他们这些太监挨板子还好说,最重要的是, 太子殿下会心疼。   饶是黎青颜谨记着自己神圣教育者的身份,也不免在心里爆了粗口。   去特么的心疼。   与此同时,黎青颜马车顿停,外面响起了随行小太监的声音。   “黎世子,有人想求见您。”   虽然黎青颜眼下已经说过了明路的准太子妃, 但因为还未恢复女身, 所以, 最后由盛文帝一拍板,还是依着她的“男子身份”来,毕竟黎青颜眼下的所作所为,可是得了明尘大师的金口预言,于太子和大燕皆有福运。   黎青颜眨巴下眼, 仰了仰头,将在眼眶里打转转的眼泪, 生生憋回去。   “……谁?”   以她现在的状态, 她是谁都不想见, 如果不是必须见之人, 黎青颜决定不见。   小太监尖细的声音, 很快响了起来。   “回世子话,是夏谦公子。”   黎青颜一听,拒绝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还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却不再是那个熟悉的人。   她知道,此夏谦,非彼夏谦。   黎青颜脑海里划过方才聂渊祈冷漠倨傲的面庞,下唇已经被她咬出了白印,再多用力几下,就会见血。   马车外的小太监,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等待的夏谦,眼里闪过几分疑惑。   听闻咱这准太子妃,在国子监内就同这夏家公子十分交好,他们这群小太监先前还在八卦,太子会不会吃醋来着,可现在他已然同准太子妃通报了夏谦求见的请求,却等了这么久没答复,似乎也没传闻中那般好。   身为东宫里的小太监,暗自为自家太子松了口气。   所以,即使过了一会,黎青颜还是答应见夏谦,这个小太监也没觉得夏谦能构成什么威胁。   夏谦踏上马车的时候,抬眸就见到眼圈还留着红意的黎青颜,他想道歉,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夏谦抓了抓头发,眸子划过烦躁,垂眸冷不丁就看见黎青颜攒紧的手,惊讶出了声。   “欸…世子你的手……”   一边说着,夏谦赶忙打开随手携带的药包,习惯性就想给黎青颜上药。   可他刚准备伸手去抓黎青颜的手腕,黎青颜便下意识缩了缩手。   夏谦愣了愣,起先先是反应过来,以为黎青颜手介意男女有别,虽然他也很意外,黎青颜居然是个女子,枉他还以为太子喜欢一个男子,自己暗自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去接受呢。   夏谦想了想解释道。   “世子莫多想,且把在下当大夫看就好,如若你还是介意,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口,这药我从旁教你上。”   夏谦眼神还是停留在黎青颜的手心溢出的血液上,眼神闪过几分着急。   黎青颜看得懂,那是属于大夫对病人的关心,并没有什么其他旁的情感。   但偏偏顶着这样一张脸……   夏谦倒是误会了,黎青颜缩手,倒不是介意男女有别,毕竟现代看个病什么的,这点肢体接触算不得什么,她就是看到夏谦这张脸,这么关心她,让她忍不住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   黎青颜偏了偏头,不想让夏谦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过了一会,黎青颜才深吸一口气,把手摊开,伸向夏谦方向,闷声道。   “你看吧。”   黎青颜知道这事不能怪在夏谦身上,没来由去迁怒旁人,要怪也只能怪那一个人。   想到那个人,黎青颜像是被人重重打了几拳,还不让她吭声,只能把这疼痛憋着,咽着,自己反反复复地被疼痛折磨着。   而这头夏谦已然看清了黎青颜手里的血痕,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   夏谦能看出这是指甲造成的伤痕,可光以指甲就能造成这样深度的血痕,可见本人对自己下手有多狠,若不是奋力抑制住什么,就说连自己都没察觉。   或者,两者皆有。   事实上,夏谦也不知道黎青颜和太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确实听了太子的话,来假装偶遇黎青颜,瞧见黎青颜,夏谦就知道为什么让他来偶遇黎青颜了。   夏谦瞥了一眼黎青颜掌心的血痕,一边扭开药瓶替她上药,一边心里轻叹。   明明太子是关心黎青颜的,可为什么让他带那样的话呢?   夏谦微微抬眸,余光看到黎青颜眼角的红意,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口。   夏谦犹豫了一会,还说决定说与出口。   “黎世子,先前我去见了太子殿下,他让我同你带句话。”   “……什么话?”   黎青颜眼神有些发木,好似没听进去的模样,但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时,她眸子又有明显的反应。   夏谦接着说道。   “太子殿下说,这太子妃一事,只是暂缓眼前的窘境,待之后风波过去,他再另想法子,让你能以男装正大光明的行走于世,或者如若你像回归女子身份,他也可以助你,所以…所以……”   夏谦说到这的时候,话语有片刻地顿停,好似有些不忍心开接下来的口。   倒是黎青颜想求个痛快,眼一闭一睁,快速道。   “所以什么?”   夏谦面上为难,但敌不过黎青颜坚持的目光,最后只得吞吞吐吐说完了最后一句。   “所以,他让你别放在心上。”   ——   别…放在心上?   黎青颜的心,好似被丢进了汪洋大海里,在深海里沉沦,被黑暗所吞噬,一点光亮都透不进来。   即使聂渊祈先前说得那般绝情,但黎青颜还是存着一丝念想,如若他不爱她,又怎会用自己的婚事来护佑她,这…说不通的。   可现在他却让她别放在心上。   黎青颜再怎么崩溃,也维持着自己最后一点自尊,没在夏谦面前哭,而是静了一会,随后问道。   “那他为什么要帮我?”   她同聂渊祈无亲无故,既然他说这两年接近她,是利用她,又为何要帮她?   黎青颜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寻找着最后一丝可能,看向夏谦。   夏谦没想到黎青颜还能追问,可聂渊祈好像知道黎青颜会有这样的问题,夏谦心头回忆了下这个问题,该有的答案。   他心思再怎么单纯,也知道这一句开口后意味着什么。   可……   “他说,这是利用你的补偿。”   话音一落,夏谦再不敢看黎青颜一眼,心思单纯的他,明显不会掩饰心情。   这会他的表情,是站在黎青颜这边的,皱了皱眉,明显不认同聂渊祈这样的做法。   黎青颜那头却是彻底陷入沉默。   夏谦不习惯这样的沉默和尴尬,而且他其实也有自己的看法,所以赶紧补充道。   “黎世子,虽然我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如此说,可在我看来,他是极其在乎你的,绝对不是他说的那样…这其中,定然说有什么误会?”   可夏谦的解释,只换来了黎青颜轻轻地摇摇头。   误会?!   聂渊祈是她的偶像,而且她还为他写过长评,说她是除了作者最了解聂渊祈的人,也不为过。   那般聪明的聂渊祈如何会任由误会发生。   他如此绝情,大抵只有一个目的——   让她死心。   想通的那一刻,黎青颜忽然扯了扯嘴角,挂着几分惨淡的笑容。   她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可笑她一个人的坚持。   ——   两人的沉默蔓延,夏谦嘴笨,也说不得多少宽慰的话。   只好给黎青颜看完手伤后,匆匆回了自己的马车。   而夏谦的马车,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夏谦打了帘子,见着里面的人,脸色发苦道。   “师尊,太子殿下为何要这么伤害黎世子?”   “他明明是喜欢她的,爱她的。”   “为什么要说出这么绝情的话,伤害黎世子?”   没错,马车里的另外一个人正是夏谦的师尊,太叔子。   同时,他还有一层身份。   也是太子的师尊。   所以,夏谦和太子,其实是同门师兄弟。   重生后的聂渊祈做的第一件事,就说截获了靳相君这一最大的金手指。   为何说是最大?   因为在原文中,靳相君在谋取皇位过程中,中的毒,全天下只有夏谦和太叔子会解。   在生死面前,其他金手指都可以让让位。   不过,聂渊祈倒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去截获靳相君这一金手指的。   重生后的他,只是想活得长一点。   而此时,陷入伤心的黎青颜,忘了一件事。   她没有问,本该远在江南的夏谦是如何同太子有所牵扯的,还愿意让出身份,让太子假扮。   如果她能多问一句,也许之后很多事就不会发生了。   这会,正闭目养神的太叔子听着夏谦的问话,表情依旧平静,天生带笑的面容,这会也收起了嬉皮笑脸,难得正经道。   “谦儿,许多事不能看表面。”   “太子,他亦承受着痛苦。”   “既然如此做,两人都是痛苦,太子他又为何如此呢?”   夏谦依旧不解。   太叔子打开了一旁的车帘,往后面黎青颜的马车看了一眼,接着道。   “情之一字,本就是世间最难懂的事,等你以后寻得爱人,也许便会懂得了吧。”   太叔子显然知道一些夏谦不知道的事,但他也不打算多说,提了一句,便闭了口,任由夏谦更加云里雾里。   而身后,黎青颜的马车也开始动了,很快便追上了夏谦和太叔子所在的马车。   彼时,微风吹拂,黎青颜的马车帘子被吹了开去,露出了她皎洁如月的侧颜。   并排的太叔子却忽地一滞,瞳孔骤而收缩。   跟前的夏谦本还想同太叔子问问清楚,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却见太叔子神情忽地异常。   夏谦顺着太叔子的目光看过去,却也只看到黎青颜所在的马车离去。   夏谦只以为太叔子被黎青颜的容貌所震,思及先前的事,难免又对太子有些不满起来。   “黎世子生的如此好看,也不知太子为何舍得伤害她?”   夏谦的声音,让太叔子回过神来,但这一回,太叔子的眉头却久久不散。   过了一会。   太叔子嘴里才吐出两个字。   “奇怪。”   ——   那日黎青颜回去之后,整个盛京都被围绕着黎青颜的两大消息震惊。   一是,黎青颜是女扮男装。   二是,黎青颜竟然成了太子妃,而且还成了大燕第一个过了明路的女状元!   不可谓不传奇!   而且,这不只是像太子说的,黎青颜的所作所为是为太子和大燕祈福。   大燕朝第一个女状元是什么意思?!   不仅打破男女地位界限,更是将“女子不如男”这一句话,彻底改写。   大燕朝虽然不禁女子读书,但大部分人,还是认为,女子就该相夫教子,读书不过是增添名声,让女子嫁得更好。   谁曾想,女子有一日也可以走上朝堂,并且才学碾压一众男子,成为圣上钦点的状元郎。   这仿佛打开了这个时代,不论男女老少,新的视野格局。   当然,有接受也有不能接受的,可影响却确确实实造成了。   与此同时,黎青颜殿试的试卷也流传在了世面。   对于其《论吴河治理》的答案试卷一出,本是因为其女子身份很不服气的一众才子,一下子就噤了声。   才子固然多,但治世能臣,万里挑一。   说到底,朝廷需要的还是能干实事之人,光会做漂亮文章也不顶个实用。   难得,大家对于黎青颜得状元一事,倒是没多少人提出异议。   毕竟,本事个人都会去掂量,对比之下,相形见绌。   而另外有一件关于“黎青颜”的事,倒是听得令人咂舌。   事还是从黎青颜女扮男装的事提起,这便要说到一个人——   黎青牧。   黎青颜的三堂弟,也就是本来想向圣上当场揭发,却发被太子打脸的那位。   他的目的虽然没成功,但意图却暴露的很明显,不就是想把黎青颜弄下去,自己抢那是世子位嘛。   大户人家多阴私,这些事,大家心知肚明。   不过,知道归知道,但没个证据,谁也不好说黎青牧怎么样。   若不是前头有太子挡着,指不准大家还得夸上黎青牧一声大义灭亲。   可这没过多会,黎青颜那日都还没归家,黎青牧就先被官差带走,原因是查出黎青牧故意收买检查官员,意图作弊。   当然,黎青牧是想揭发黎青颜,可这事被聂渊祈逮住了辫子,他可不会对想要害黎青颜的人手软。   而且可喜可贺的是,顺藤摸瓜之下,把告诉黎青牧关于黎青颜女扮男装的上头给摸了出来。   结果,说意外不意外,说不意外也挺意外。   竟然是,黎青峥!   那日,原身和秋平去了暗道,在交谈之间,虽然没直接提及原身女扮男装的事,但只要稍稍留心,就能听出蹊跷,也是原身和秋平大意,以为堵死的暗道不会有人,谁曾想,堵死的暗道的机关,在另一边。   且早就被黎青峥发现。   那日,黎青峥得知之后,心机深沉的他当然不会自己出面动黎青颜,便设局让黎青牧知道,让黎青牧那个傻子去当出头鸟,既能扳下黎青颜,也不会被黎氏族人戳脊梁骨。   而他黎青峥便坐山观虎斗,坐等世子位到碗里来。   本来,黎青峥是这么打算的,而且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这事他做得隐蔽,该是无人能查的出来,可黎青峥却算漏了黎青颜身后有个聂渊祈。   聂渊祈查到了黎青牧,自然会往上查源头,却发现黎青牧坚持称是听到黎青颜亲口所说,自己是女扮男装,细细问时间地点,黎青颜却没有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过。   很显然,有人用了人皮面具假扮成黎青颜,为了让黎青牧上套。   排查出黎青峥倒是不难,先前黑鹰向秋平打听了明白,知道可能是暗道里出了事,那就只能说黎家的人。   聂渊祈吩咐手下查那段时间内黎家所有外出且出现在那个地点附近的人。   人海战术下,黎青峥落网。   黎青峥就是万万没想到,黎青颜身后有个聂渊祈,能有大量的人力物力,把他给揪出来。   而且,还另有收获。   人皮面具这个东西,可金贵着,聂渊祈贵为太子自然土豪,不光给自己一个暗卫团配备齐了人皮面具。   就连做人皮面具的匠人,他都有,而做人皮面具这一行,个个匠人都会留有自己独有的标志,这位匠人是这一行的大师级人物。   随手翻了翻这人皮面具,就翻出了那微不可见的标志,一眼便瞧出了是出自谁的手。   匠人将做人皮面具的人的名字告诉了聂渊祈。   聂渊祈一听,眉眼瞬间一沉。   他知道这人。   同样,黎青颜也知道这人。   终于稍稍平复过来的黎青颜,起了点心思干正事,刚好这时,阿七约她出去,说有要事相商。   这开头便是说了这个人名。   黎青颜当下心头一颤。   她当然知道这人是谁,在原书里,这人可说专门为靳相君做人皮面具的。   言下之意,黎青颜被揭发一事,靳相君也掺合了进去,而且还是不知什么时候同黎青峥勾搭上的。   黎青颜忽然想到早先发现黎青峥喜欢靳相君一事,她暗道自己大意。   当时发现,就该留意这个祸患才是。   估计也因为靳相君,黎青峥越发记恨黎青颜,靳相君对黎青颜的爱意,心机深沉的黎青峥该是早有发觉。   也是黎青颜受制于原书思维,靳相君以平妻的身份提早嫁给了二皇子,二皇子看管靳相君如此之严,靳相君应该很难像原书那般坐拥几大美男,而且属于靳相君的美男,除了二皇子外,其余同靳相君一点牵扯都没有。   这让黎青颜简直怀疑自己看了本假书。   不过虽然知道这事,是黎青峥和靳相君在背后操作,但黎青颜心头却莫名有点怪异之感。   好似一切都查的太过顺当了。   而对于靳相君无法像原书那般坐拥美男一事,有她的原因,也有阿七的干预。   思及此,黎青颜抬了抬眼皮,看向眼前戴着银质面具的阿七。   她可没忘记,阿七极有可能是重生的。   不过奇怪的是,两人已有许久不见,但黎青颜却莫名觉得眼前的阿七有一股奇怪的熟悉感。   因着这份熟悉感,黎青颜皱着眉头,开始细细打量起眼前的阿七来。   脸被挡得很严实,看不出什么。   黎青颜也没多停留,视线逐渐开始下移。   然后,落在了阿七交叠的手上。   而黎青颜面前的聂渊祈则是因为太想黎青颜,太想太想了。   但他自己斩断了路,如今,他只能以“阿七”的身份来见黎青颜。   即使是……   聂渊祈似乎想到什么,藏在银质面具下的眼,一点点暗淡无光,像是被摔碎的瓷娃娃,瓷身沾地,摔得粉碎,沾染一地泥土,再不复原本的皎洁透亮。   但聂渊祈必须这么做,为了黎青颜。   这般想着,聂渊祈贪恋地看了黎青颜一眼,赶紧收拾好情绪,说着正事。   “我已查过,这人是靳相君的人,之后,需得小心提防靳相君和二皇子。”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是今日我来找你之正事……”   “你能把手给我看一下吗?”   聂渊祈正准备说着今日真正的来意,冷不丁就被黎青颜打断。   藏在面具下的聂渊祈一愣,不知黎青颜意思。   “怎么了?”   黎青颜没吭声,但眼神十分执拗,盯着聂渊祈的手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重复道。   “给我看看,行吗?”   声音平缓,但又不是请求,看似疑问句,其实是笃定的陈述句。   她是铁了心想看。   聂渊祈能感觉出来。   而他可以拒绝的。   可当聂渊祈看着黎青颜漂亮的瞳孔仁儿里,清晰倒映出自己戴着面具的脸时,他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间。   说不出口。   这…可能是阿颜最后一次这么平静地看着他了。   除了阿七这个身份,他的其他身份,都是让阿颜记恨的,这路却是他自己选的。   然而…时日不多,这一回的见面,是他最后允许自己的放纵。   就这么一回。   想到这,聂渊祈下意识地点了头。   最后一次,他要让阿颜开心点。   于是,聂渊祈主动把手递了过去。   虽是无法拒绝黎青颜,但聂渊祈也自信黎青颜看不出什么。   他假扮夏谦之时,包括手,也是做了掩饰的。   而他本来的手……   聂渊祈微凉的手指一暖,他忍不住颤了颤,是黎青颜在抚摸他的手指。   只且抚摸一根。   他的左手小指。   其靠近掌心的指腹位置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聂渊祈心头一惊,但很快又沉静下来。   这该是只有他和父皇知道的事才对,阿颜她不可能知道的。   那左手小指上的红痣上聂渊祈天生带有的胎记,但聂渊祈出生后不久,便带上了母后为他专门打造的可调节尾戒,红痣也便遮了去,之后母后逝去,聂渊祈为了纪念母后,便一直戴着,除了伪装成夏谦和阿七外,所以,没有人知道聂渊祈左手小指上,还有一颗红痣。   今日,聂渊祈也是怕黎青颜认出来,特地将尾戒摘下才来的。   阿颜是不可能知道自己有这个胎记的。   聂渊祈不担心。   可……   就在聂渊祈暗自放心时,忽然他手心一紧,本是轻轻抚摸聂渊祈手指的黎青颜,改抚为握。   五指穿过聂渊祈冰凉的手指。   死死又死死地紧握着。   下一刻,黎青颜声音平静中藏着执拗道。   “这一回,你可别想再骗我。” 第203章   这回轮到聂渊祈耳畔轰鸣。   虽然有银质面具挡着脸,也没藏住聂渊祈的惊讶。   因为这事来得突然且出其不意, 饶是聂渊祈惯会伪装, 也被抓了个措手不及, 发凉的手掌轻轻颤了颤。   虽然只有一瞬, 也被时刻关注聂渊祈的黎青颜捕捉到了。   这一捕捉, 她更笃定了。   笃定——   阿七就是聂渊祈!   黎青颜暗道自己竟然没发现这么多细节。   阿七阿七, 不就是阿祈阿祈的谐音吗?!   黎青颜眼神丝毫不放过聂渊祈,接着道。   “我不信一个多次救我于危难之人,会是想利用我的人。”   一句话,证实了黎青颜知道阿七就是聂渊祈的事。   聂渊祈这下彻底沉默了, 但也没挣扎开黎青颜紧握他的手。   一时, 两人相顾无言。   可过了一会, 聂渊祈却是道。   “你认错人了。”   典型的死鸭子嘴硬。   黎青颜当然不信,也不会放过聂渊祈,刚想说什么, 就见聂渊祈起身准备往外走。   可黎青颜死死抓着他的手, 就是不放过。   聂渊祈回头, 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藏在面具下的唇微微一泯。   下一刻, 聂渊祈另一只空着的手抬起, 将黎青颜扣着他手的手, 重重往下一捋。   动作, 不带犹豫。   男女力气天生差别, 黎青颜被聂渊祈强行掰开了手指。   黎青颜眉眼一紧, 下意识就往前走了一步,准备伸手直接揭开聂渊祈的面具,让他无从抵赖。   可聂渊祈好似早有发觉,直接在黎青颜动作之前,后退了几步,退到了门口。   转身就准备快速推门而出。   黎青颜眼里闪过着急,知道这回要是把聂渊祈放跑了,以后可抓不住他了。   聂渊祈肯定抵死不认,说不准还不给她机会见她。   这黎青颜如何允许,赶紧小跑几步,就朝着聂渊祈的方向而去。   可聂渊祈已经在门口,扯门便能离去。   黎青颜眼见着聂渊祈就要半个身子已经进了去,反手就要关门,知道自己该是追不上了。   她眸子里又是焦急,又是郁闷,可就是赶不上。   而变故往往也就是一瞬的事。   本是要关门,彻底隔离开黎青颜的聂渊祈,身子一下子后退,撞开了门,正好站在黎青颜跟前。   把原本准备追上去的黎青颜也搞得一愣,但不管三七二十一,心上人在跟前,黎青颜上手就把他控住,不能再让他逃离。   而且,黎青颜这回可能真的是着急慌了,满脑子只想着最有效的方法,把聂渊祈留下。   至于什么形象,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所以,等到太叔子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就瞧见黎青颜正像个八爪鱼一样,攀附在聂渊祈的背上,小手环过聂渊祈的脖颈,两条修长的腿缠绕在聂渊祈的大腿间,死死扣紧聂渊祈,黎青颜好看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脸颊两旁还鼓起了腮帮子,俨然是气呼呼的模样。   跑跑跑!看你这样怎么跑!   不过不清楚内情的,兴许还以为两人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和情趣呢。   看到这一幕的太叔子,忽然觉得自己出现得有些不合时宜。   可他对上聂渊祈眼里的挣扎,又觉得还是应该留下来。   太叔子“咳咳”两声,然后看向犹豫挣扎的聂渊祈道。   “你还是好生留下解释吧。”   “师尊……”   聂渊祈声音有些哑,明显情绪难受又要克制着什么。   太叔子却打断了他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既然黎世子已然察觉,你也该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切勿自我专断,替他人做决定和选择。”   见聂渊祈眸子里还有几分犹豫,太叔子又追加了一句道。   “你真的愿意辜负黎世子对你的一片真心吗?”   闻言,聂渊祈的身子一僵。   这一句,算是问到了他心坎里。   即使,他心头千万句话告诉他,他这样的做法,是为了黎青颜好。   但都抵不过黎青颜一个执着的眼神。   像是飞蛾想要去追寻火焰的光芒,明知道是毁灭到将两人都彻底灼烧,也想要共沉沦。   死,也要死一起。   聂渊祈怕放纵自己疯狂的想法。   所以,在黎青颜发现他真实身份后,再不敢看她一眼。   可太叔子刚刚那一句,算是彻底点醒了聂渊祈。   即使,他有千万个理由,说自己这样做是为黎青颜好。   但到底,他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   好在,现在还有重来的机会。   聂渊祈本是挣扎的眸子,渐渐平静了下来。   好一会,聂渊祈动了。   黎青颜起初以为他还要跑,环着聂渊祈脖颈的手下意识收紧,两眼跟盯金元宝一样盯着聂渊祈。   就怕这个闪亮亮的金元宝一下子忽然不见了。   聂渊祈,是她在这本书里唯一走了心的人物。   聂渊祈假扮的夏谦,是她穿进书里以来,不对,是她这二十多年来唯一动心的人。   当这样两个人变成一个人时,黎青颜说死都不会放手了。   豁出去的爱情,带着向死而生的勇气。   可聂渊祈接下来的动作却出乎了黎青颜的意料,他确实抓过了黎青颜箍着他的手,但确实动作温柔地再次同她十指紧扣。   也许动作太过温柔,让黎青颜在惊愣中,还未反应过来,聂渊祈已然轻轻将黎青颜的束缚解开,转身,轻轻牵着黎青颜的小手。   藏在银质面具下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黎青颜。   下一刻,聂渊祈握着黎青颜的其中一只手,抚上了自己脸上的银质面具。   轻声道。   “阿颜,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话音一落,面具揭下。   黎青颜每次见到,都会惊为天人的容颜,再次浮于她眼前。   可这一刻,黎青颜心里再无一丝惊讶,整个心彻底沉静了下来。   短暂愣神后,她回过神来,长眉一点点舒展开来,眼尾弯弯,弯成了一轮漂亮的新月。   下一个瞬间,黎青颜搂住了聂渊祈的脖颈,骨相极美的脸蛋儿轻轻倚靠在了聂渊祈的怀里。   好似呢喃。   “嗯。”   微不可见的小小声,盛着满心的愉悦。   与此同时,怀拥美人的聂渊祈,看着自己怀里那颗可爱的小脑袋。   常年绷成冰山一样的冷峻面容,一点点开始松软。   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意。   瞧,雪山终有开春日。   暖阳热抚,春水浇灌。   春暖花开,指日可待。   那般模样,像极了那夜的灯火,燃起了一盏盏希望。 第204章   太叔子不知何时已离开了房间。   在黎青颜埋进聂渊祈怀里的时候, 聂渊祈手也已早不自觉抚上了黎青颜纤细的腰肢。   即使穿着男装, 也挡不住的纤细。   明显,黎青颜最近瘦了。   这让聂渊祈心里泛起一阵心疼, 都怪他。   聂渊祈的声线本身也是偏冷淡, 好似原书作者故意设定, 让聂渊祈看着像是天生冷淡, 这种冷淡又不同于白景书是用冷淡的面皮来压制风流。   一个在骨, 一个在皮。   这是两人的区别。   但这会聂渊祈却轻轻柔柔地抚着黎青颜垂下的秀发, 语气温柔宠溺似甜酒道。   “阿颜,我可真是拿你没办法。”   黎青颜这会抱着聂渊祈像是小孩子抱大人那种抱法,听聂渊祈这么说, 还在他怀里蹭了蹭, 小脑袋晃啊晃的,像一只宣誓主权的小奶猫。   “那是自然, 我可聪明了,你休要瞒我, 说说吧,什么情况?”   话音一落,黎青颜有些不舍的从聂渊祈怀里离开,半仰着头,看着聂渊祈线条分明的白皙下颌,忍不住磨了磨牙。   可真想咬一口。   但好奇暂时战胜了欲念, 黎青颜逼着自己视线上移, 一双好奇疑惑的眼, 瞅着聂渊祈,等着他解释。   聂渊祈这回没再拖着黎青颜。   既然决定说出口,他倒是快刀斩乱麻地开始讲了起来。   “先前有一阵,你可是觉得我疏远你了?”   说的是“夏谦”经常去太医院忙的那一阵,也是那一阵让黎青颜发现了真假夏谦的事。   黎青颜点点头。   聂渊祈看了一眼黎青颜,眸子里闪过几分无力。   “那一阵,我经历了一回生死劫。”   重回一世的聂渊祈,打从重新开始的那一日起,就知道这一辈子,他得与天争命。   在遇到黎青颜之前,聂渊祈只觉慢慢延续自己的性命就好,多个几年也是够了。   可遇到黎青颜之后,聂渊祈却是贪心了,他想要跟黎青颜在一起,一辈子。   所以,他铤而走险选择了一条冒险的路。   众人只知南华寺香火灵验,得道高僧诸多,在京郊绵延传承一代代。   却不知,南华寺还有一神奇灵物——   “焚金魂莲”。   也就是黎青颜当年看到的“金莲花”。   黎青颜当年惊讶这世上怎么会有“金莲花”,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凡尘俗世,本不该有金莲花这样奇异之物出现。   此物唯有南华寺的护莲僧人知道其真正的功效。   每一代的护莲僧人都会从上一代护莲僧人哪里得知“焚金魂莲”的来历,再传给下一代护莲僧人。   传闻“焚金魂莲”是天上之物,神仙所赐,落入凡尘信仰之力鼎盛之地,吸取万家香火,塑起死回生之救命良药。   是的,“焚金魂莲”乃是有神奇的起死回生之效。   而这一代的“护莲僧人”,正是明尘大师。   不过,聂渊祈知道“焚金魂莲”却不是听明尘大师说的,护莲僧人除了传承给下一代护莲僧人,是不能对外透露关于“焚金魂莲”的种种,恐会引起天下纷争,世道不平。   聂渊祈之所以知道“焚金魂莲”的功效,还同一人有关——   靳相君。   准确地说,是聂渊祈上辈子认识的靳相君。   聂渊祈的上一世,被靳相君和二皇子设计毒杀,可死后的他并没有轮回转世,反而奇怪地附着在了靳相君身边。   眼睁睁地看着靳相君于背后操盘,推二皇子上位。   再眼睁睁地看着靳相君不满于仅仅只为皇后,设法开始干政。   再眼睁睁地看着靳相君利用自己早已布置好的各方势力准备,将二皇子推下了帝位,自己登基称帝,彻底改了大燕的国号,广纳各方美男。   如果只是到了这里,聂渊祈虽然气急,但更多却是深深的无力感,毕竟成王败寇,只怪自己被对方钻了空子,酿成了如今的惨局。   可靳相君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帝王,心狠手辣到聂渊祈要同她不死不休。   因为靳相君将聂氏一族除了他们靳家一脉全部诛杀,包括刚刚出生的婴儿。   就连她自己的亲兄长,靳显安。   那位纵情声色,嗜好美人的风流郡王,靳相君也没放过。   只因,她的亲祖母,曾经大燕的大长公主,也就是聂渊祈父亲,盛文帝的姑姑。   她在二皇子被靳相君推下位后,还是不认可女子当政,所以想推靳显安上位,大长公主虽是聂家人,但既已外嫁,自然要推自己的亲孙子上位。   大长公主自以为做得隐蔽,但未曾想靳相君谁都不信,早就在大长公主身边安插了探子,结局便是,靳相君毒杀了靳显安,顺便将靳显安身亡的消息告诉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当场气得大吐几口血,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而靳相君还自觉对靳显安不错,让他走了个痛快不说,还让他院落里的一众美人一起陪葬,让他们在地下也能继续当个风流鬼。   可真正让聂渊祈彻底恨上靳相君的一件事是——   靳相君挖了他母后的墓。   只因有大师说他母后的墓,乃是风水宝地,可保国运万年通达。   靳相君便把他母后的尸体挖出,卷了一席子,暴尸荒野。   而原本属于他母后的墓,却成了靳相君为自己准备的陵墓。   聂渊祈每每想到他母后的白骨被路边的野狗随意啃噬,他却连一点护佑之力都没有,他就恨不得将靳相君扒皮抽筋!   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不过兴许是靳相君杀孽太重,受了报应,她当政十年之时,突感身体不适,夜梦总有不安宁之相,迷迷糊糊间总有一种要同身体分离之感。   而且这种感觉还越来越强烈。   当时,靳相君已然结识南华寺的明尘大师,本是想登基之时,借用佛家之力,搞天命之说,这样她的帝位也更为稳妥。   谁料明尘大师根本没搭理她,不论她是何身份,明尘大师对她的态度皆是淡淡。   可这一回,当靳相君出现这样的感觉之时,明尘大师却主动进宫面圣,说知道她这是什么问题,而且可以救她。   靳相君起初当然不信,可谁料明尘大师也直白,直接点出了她死后重生之事,还知道她上辈子是女尊国的女帝。   靳相君当场震惊,可震惊后不解,明尘大师先前对她爱答不理,现在怎么主动示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明尘大师很快给了解释,他先前知道靳相君想做什么,他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说不得造势骗人之话。   但靳相君如今已成为新帝,帝运联系国运,他不忍百姓再经历一回王朝变迁,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所以拿出“焚金魂莲”救她性命。   靳相君虽然半信半疑,但身体的离魂状态确实越来越严重,后来明尘大师又予她施针,暂时稳定了她的离魂状态。   她才算是信了明尘大师,用了“焚金魂莲”。   只是没想到,明尘大师确实没骗她,但话却只说了一半。   这“焚金魂莲”虽有起死回生之效,却需要极强的毅力,挺过每月一次的生死劫。   之所以名为“生死劫”,是因为“焚金魂莲”所带来的痛苦,仿若经历了生死一般。   而每人因问题不一样,所有承受的月份不一样。   在聂渊祈重生之前,他已然看到靳相君连着承受了十一个月,她在经历第一回月份时,就气得将明尘大师杀了,同时也知道自己需要经历一年,相当于只要再经历最后一个月的痛苦,靳相君就不会离魂了。   只可惜,聂渊祈在最后一个月的时候,重生了,没能得见靳相君最后的结局。   可这个法子,却被聂渊祈知道了。   如果聂渊祈没遇上黎青颜,他不会想用如此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可偏偏他遇上了。   聂渊祈主动去找了明尘大师,想求取“焚金魂莲”,本来他以为过程会有所艰难,毕竟明尘大师可是连女帝的面子都没给,还连命都不要得去设计她。   但谁料,聂渊祈去要的时候,明尘大师只是眯了眯眼,笑了笑便给了他。   伺候,聂渊祈便是经受了长达两年的“生死劫”考验。   每一回都是极致的痛苦。   可每一回,他在痛苦之中,恍惚间好似都能见到黎青颜。   见到二人百年之后,儿孙满堂的模样。   这也成了支撑聂渊祈坚持这么些年的信念支柱。   可未曾想三月前的“生死劫”,却成了聂渊祈真正的“生死劫”!   聂渊祈看着两眼充斥着好奇的黎青颜,眼里第一次划过后怕。   差一点…他就见不到阿颜了。 第205章   三月前, 聂渊祈同样正在经历他那每月一次的“生死劫”。   因为明尘大师先走一步, 聂渊祈无法得知自己的身体需要经历多少回“生死劫”,才能算结束。   可即便是这般无边无际的痛苦,聂渊祈只要一想到那一丝丝有可能幸福的未来, 他都愿意坚持下去。   只是, 三月之前, “生死劫”将至的日子,聂渊祈以身涉险,假意中了二皇子的一个埋伏,断了二皇子的一条有力“臂膀”,折损了他这几年堆积的约莫二分之一兵力。   但同时聂渊祈为了让二皇子相信, 身体扎实地挨了一刀,以至于在三月前的“生死劫”跟前, 差点没能挺过去,背过了劲儿。   可聂渊祈凭借自己的毅力挺过了每月一次的“生死劫”后,正准备松懈下来稍缓缓时, 谁料身体忽然又感受另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疼。   聂渊祈大口喘气,希望能涌入更多的气息, 好让自己存活。   同时,两眼第一次浮现了惊骇。   显然这第二波疼痛,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而这第二波疼痛, 以聂渊祈当时刚刚缓过劲的残破身体, 根本扛不住。   如果不是太叔子及时赶到, 黎青颜在还未发现真假夏谦的事之前,恐怕就已先收到太子薨毙的消息。   不过,那时的黎青颜虽然还是会掉眼泪,但也只是哀悼偶像逝去的心情。   并不会痛彻心扉,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爱人,早已离她远去。   而太叔子虽然救下了聂渊祈的性命,同时也带给了他一个噩耗。   “焚金魂莲”失效了。   也就是说,聂渊祈这几年受的折磨付诸东流,再无可能起死回生,扭转他的病根,然后同黎青颜共享百年。   一瞬间,聂渊祈整个人颓然了下来。   一旁的太叔子,也是摇头叹息,无能为力。   两人都知道。   他聂渊祈,没几年可活了。   而且,不只是没几年。   聂渊祈想救黎青颜,救他的阿颜。   他如今已然得知,他的阿颜是外来魂。   要么就是把“黎青颜”原本的魂挤走,可阿颜明显不愿意这样,她说过,她同原本的黎青颜相处的很好。   那就只剩下另外一个办法——   再给阿颜一具身体。   这完全像是天方夜谭的事,聂渊祈却知道方法,准确来说,是太叔子知道。   太叔子本就通晓世间奇异之事,将孤魂引入尸体,对他这种有道行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难就难在,实行的条件。   其中最难的一条,便是需要,真龙之体体内的一半阳火。   在太叔子这样修行的人看来,正常的人,是有三把火的,一把在额头,两把在双肩。   曾有传说,晚上走夜路的时候,如果有人呼唤你的名字,万万不能左右两边张望,如果将火吹灭了,便是招来了魂。   这便是阳火。   魂是惧怕阳火的,但要重塑身体,必须得要一半阳火,还得是真龙之体的阳火才行。   真龙之体,光以字面意思也能得知,普天之下,能配得上这四个字的,当然只有皇帝以及未来的皇帝。   而分一半阳火,相当于将自己的一半寿元分出给重塑的身体。   虽然自己是损失了一半的寿元,但好在重塑的身体是延续着自己该有的命运轨迹,不会只有一半的寿数。   聂渊祈不会动盛文帝,其他如他的几个弟兄,或者是靳相君,虽然也具备真龙之体的候选资格,但到底都没有聂渊祈自己来得稳妥。   要知,一旦阳火不稳,即使身体外表看起来并无什么大碍,引魂入体之时,稍有不慎,魂体双亡。   聂渊祈又如何能拿黎青颜的性命来随意下赌注。   所以,他必须亲自来。   而如此一来,他本就没几年的寿命便更短了,约莫算下来,只剩了三年。   已然明知不幸,他又怎敢耽误阿颜?   说出那样的话,黎青颜听着手心攒出了血痕,聂渊祈又何尝不难受,拖着大病初愈的病体,彻夜彻夜未眠,一而再再而三地朝着死亡又近了一步。   聂渊祈省略了“生死劫”的部分,不想让黎青颜担心心疼,只说自己寿数不多,不想耽误黎青颜。   也另外提了知道黎青颜是外来魂一事,同她讲明他可以帮她,重塑身体,只是付出的代价,聂渊祈也一并省略。   可黎青颜多聪明,她虽然十分震惊,竟然被聂渊祈发现了自己最大的秘密之之一,另一个是穿书。   但重塑身体这般奇异的事,哪是那么容易的,定然是要有极大的对等条件交换才行。   黎青颜按照原书脉络,知道聂渊祈如果不被毒死,正常能回多久,可现在他只说三年,那这缺少的年数……   难道……   黎青颜瞬间瞪大了双眼,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里,讲得共享寿命的事。   莫不是聂渊祈也动用了什么禁术?   想罢,黎青颜眉眼闪过几分着急,再次埋在了聂渊祈怀里。   “不许,我不许你这么做!”   “阿颜,你……”   聂渊祈惊讶,愣了愣,还想隐瞒,又被黎青颜快速打断。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的都知道的,你的寿命你自己留着,我可不稀罕要。”   聂渊祈可不知道黎青颜脑海里库存了一大堆虐心狗血小说,这样的桥段她在小说里见过无数次,约莫猜到了聂渊祈的做法。   还以为是不是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不过,既然黎青颜已然知晓,聂渊祈也不能再瞒着她了。   这回的坦诚,聂渊祈要是再瞒着黎青颜什么事,他担心,阿颜真的会伤心。   于是,聂渊祈将如何帮她重塑身体一事,彻彻底底交代了个明白。   而当他话说完之时,却感受到自己的胸前一顿湿润。   黎青颜哭了。   这次,真哭了。   先前那几回,因为误会,因为自尊,因为黎青颜死要面子,不敢再任何人面前哭,尤其不敢在聂渊祈面前掉眼泪。   聂渊祈也是第一回见黎青颜哭成这样,他虽然嘴硬,先前好不容易对黎青颜狠下了心,可也着实担心黎青颜掉眼泪。   就怕一滴眼泪换来他丢盔卸甲。   如今,还真就丢盔卸甲。   由来在外人面前都是冷漠淡然冷心冷肺的太子聂渊祈,眉眼是前所未有的慌忙无措,一双手空在半空中,不知道该先摸黎青颜的头发,还是轻抚她的细腰,才能好好安慰她一番。   最后,聂渊祈还是将手放在了黎青颜的秀发上,轻轻抚摸着。   微微低头,下巴抵着黎青颜的额头,轻轻摩挲,温声中夹杂着几分心急道。   “阿颜,我都听你的,别哭,别哭好吗?”   这般仿若哄着小孩的宠溺口气,要是被聂渊祈的一众手下见到,恐怕会吓到人皮面具都掉一地。   不过,女人哭起来,可没个讲理的。   黎青颜这一哭,就像打开了水龙头,关也关不住,像是宣泄着某种情绪一般。   事实上确实也是,虽然黎青颜猜到了聂渊祈的做法,但她真正听到聂渊祈真是要用他为数不多的命就给她重塑身体时,她眼泪便不受她控制了。   这么好的太子,这么好的聂渊祈,这么好的阿骁。   黎青颜自从知道了“骁”便是指聂渊祈,她的爱人后,她便自己暗搓搓地给聂渊祈惯上了这一昵称。   专属于黎青颜自己的昵称。   可后来…她太过伤心,在心里也直呼聂渊祈大名,就像是赌气一般,一点点柔软都不想给他。   而现在……   “阿骁……”   “阿骁……”   “阿骁……”   黎青颜终于能念出她心心念念的名字,咀嚼在嘴里,夹杂着庆幸和甜蜜。   她先前的伤心,好像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全都成了满满的感动。   她许是攒了几辈子的运气,才遇上了阿骁。   一个为了她,连权欲,江山,甚至是他自己都不要了的男人。   而回应黎青颜的是聂渊祈一声声的又轻又柔,却重重落在黎青颜心尖上的话。   “我在。”   “我在。”   “我在。”   ……   只要是你唤我,我就在,我一直都在。   ——   好一会,黎青颜才稍稍止住了哭泣声。   微微抬头看向头顶上的聂渊祈,好看的下巴线条再次落入了黎青颜眼里。   同时,聂渊祈也看向了她。   黎青颜可真生得好看,就连哭了这么久,双眼红彤彤的,也好看到让人心怜神醉。   美人,连哭都有一种诗情画意的美。   只是,比起美人的美,聂渊祈更关心黎青颜的心情。   他不想阿颜难过,更不想阿颜的难过是因为他。   接着,黎青颜便开了口。   “阿骁,身体不用再为我重塑了。”   黎青颜知道自己是穿书的,也知道她同原身之间的一月一次见面意味着什么,原身的心愿达成,她恐怕就该回家了。   所以,根本不用聂渊祈再拿寿命就交换出一具新的身体来。   黎青颜如今的心愿很简单,如若可以,她只想好好陪着聂渊祈走过这几年,走到生命的尽头。   就怕她在这里呆不了那么长时间。   不过……   黎青颜微微仰头,看向脸上明显还有几分犹豫挣扎,却不知该答应还是不答应的聂渊祈。   她好看的眉眼,就这么静静地盯着聂渊祈。   静谧,宁静。   仿佛她如今的内心一般。   过了一会,黎青颜脚尖轻轻踮起。   然后,软唇封住了聂渊祈薄凉的唇。   暖与凉,在此刻交融。   黎青颜看着被突如其来的吻,搞得有些措手不及,甚至眸子里还闪过一丝丝羞涩的聂渊祈。   她眼眉一瞬间弯开。   不过,在能好好珍惜的日子里,她会好好珍惜阿骁的。   以后,不论她在哪里,她的心,她的身体,永永远远只会属于阿骁一人。   此生不变。 第一回开诚布公的吻,只是浅尝辄止。   黎青颜身子微退,看向还未反应过来的聂渊祈。   她轻声道。   “不论如何,且珍惜当下,阿骁,我们一起好好走下去,好吗?”   也不知道是聂渊祈真没过耳,还是处于刚才那个吻的震惊之中,还是被黎青颜言语中的执着和真诚所打动。   冷不丁地,他慢慢点了头。   那一刻。   聂渊祈在想。   也许他重生的意义,并不是为了当太子,稳住大燕江山,也并不是为了复仇,除靳相君而后快。   约莫……   约莫,只是为了让他遇上阿颜吧。   ——   两人缱绻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两人确实都觉得时间紧迫,所以,在解开所有误会后,聂渊祈说到了今日真正找上黎青颜的目的。   聂渊祈轻轻拥着怀里的黎青颜,眉头有些微皱道。   “阿颜,其实还有一事。”   “你可还记得苗康?” 第206章   苗康, 黎青颜当然知道此人。   亦是此人让原身和白景书彻底决裂,黎青颜到现在都记得原身那一巴掌打得白景书惊愣当场。   黎青颜不知聂渊祈为何在此时忽然提着这已死之人。   疑惑道。   “他怎么了吗?”   聂渊祈似乎想到什么, 眉头皱得越发紧,然后抬眸看了一眼黎青颜, 语气陡变慎重道。   “苗康的事,好似不简单。”   接着聂渊祈开始讲述自己发现的端倪,而另一头的黎青颜一听, 瞳孔却一点点开始放大。   ——   那日之后,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回归了平静。   黎青颜虽然是大燕朝第一位女状元, 但也因为是第一位, 而且还是未来的太子妃。   盛文帝也不知该如何安排黎青颜。   一时, 其他人的调令都下了来, 但黎青颜还是赋闲在家。   当然,她也不算赋闲在家, 她总往东宫跑。   以至于外界还有那闲言碎语, 说黎青颜巴着太子,黏得紧乎,一点身为女子的矜持都没有。   世人惯是如此, 黎青颜女子身份没有暴露之时,她做这些事, 从来不会有人以为是放浪形骸的行为。   可当她暴露女子身份后,即使得了圣上允许, 过了明路, 但在大部分人的规条认知里, 这仍旧是要被钉在反例上。   一时,一部分守旧古板拥护《女诫》的批判之人,可是洋洋洒洒写了不少文章批判黎青颜的行径。   当然,大多都是匿名的。   真有胆子敢光明正大干这件事的人,还是不多。   不过,不管外界如何传,黎青颜好似完全不管不顾,依旧故我地往东宫跑着。   而这在外人看来不够矜持的行为,在二皇子眼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   这日,二皇子正在书房同自己的谋士一言一语讨论着什么。   谋士有些激动道。   “看来二皇子所料不错,太子许是命不久矣,圣上既然允许黎青颜如此频繁,无所顾忌地出入东宫,定然也是信了明尘大师的天命之说,想让黎青颜给太子冲冲喜。”   谋士还是信明尘大师的预言信的,所以也更相信太子将死一事。   二皇子脸色大悦。   “上一回虽然让聂渊祈侥幸逃脱,但本王可是瞧见聂渊祈中了一箭的,箭上还淬了毒,本王不信那个病秧子还有命活。”   聂渊祈好生生活过来之时,还把二皇子气得够呛,但他也狐疑,他那箭上的毒可是世间难寻的奇毒,据说只有前朝的国师一族能解,可前朝国师一族早就因为占卜预言出灭国之相,被灭了满门。   当今世上,根本无人能解。   二皇子琢磨着,聂渊祈多半是在硬撑,靠着珍稀灵药续命。   再加上黎青颜的行为,越发印证二皇子的想法。   这么一想,二皇子心情好上了许多。   但二皇子心情好,可落在“本王”二字上,还是落了重音。   许是因为太子大婚,即将成家,圣上心情一好,也给这几个成家的皇子封王开府。   二皇子被赐了一个“恭”字,意思便是让他好生恭敬顺从自己的大哥,也就是太子殿下。   圣上的意思,也挺言简意赅的。   所以二皇子这个恭王的身份,还是托聂渊祈的福才得来的,他能高兴就怪了。   不过,听着聂渊祈将死,二皇子心里那点不痛快,便是很快消去。   二皇子同谋士又商量了几句,接下来该如何安排部署,便放谋士离去。   就在谋士离开不久后,二皇子身后的书架忽然动了动,一道俏丽的身影从内里出了来。   二皇子听到响动,赶紧转了身,起身开心迎向来人道。   “相君,方才你可听到了?”   “聂渊祈那厮可活不长久了。”   “届时,不用我二人出手,也能坐等皇位顺到我头上。”   “你开心否?”   二皇子越想越激动,嘴角忍不住上翘,眸子里闪过疯狂的执着,似乎在畅想着他和靳相君美好的未来。   谁也不知道,二皇子竟然纵容宠爱到靳相君到这种地步。   就连密谋夺嫡这等大事,都让靳相君在暗门旁听。   事实上,何止是密谋夺嫡这样的事,从靳相君嫁给二皇子后,二皇子于朝局方向的大小事,均有靳相君的手笔。   沉浸在温柔乡的二皇子,眼下还来不及细想。   如若细细琢磨,他一定会细思极恐。   是什么时候,他就开始什么事都依着靳相君来了?   所以说,靳相君在应付男人方面极有自己的一套,尤其是应付喜欢自己的男人。   如果不是被提前设计嫁给了二皇子,靳相君的雄图霸业版图势力,估计现在已经铺展到很有些火候了。   可惜,她现在名头有主,做很多事都不是很方便,也没办法招揽太多势力,划归她名下,只得多依赖仰仗二皇子的势力,且先将二皇子扶持上位,再徐徐图之她的帝位。   靳相君按下心头的野心,脸上挂着令人怜惜的笑容道。   “殿下,相君自然是开心的,而且是为殿下开心,殿下开心,相君也会开心。”   话音一落,二皇子一把揽过靳相君的肩头,快速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靳相君当下脸色绯红,羞涩就往二皇子怀里钻。   这幅娇羞的模样,显然让二皇子十分受用,越发怜惜起靳相君。   “相君莫要担心,待我登基为帝,我立马封你为皇后,至于那个什么公的小姐,就让她随便找个宫殿呆着,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   二皇子没注意,当他提到那个什么公的小姐的时候,靳相君柔弱的面庞上微微一僵。   下一刻,眼眸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狠戾。   因着太子定下了太子妃,盛文帝索性也一气儿给其他几个皇子都指了婚。   虽然二皇子也有了靳相君这个平妻,但正妻之位却是一直悬空。   所以二皇子自然也得了盛文帝的赐婚,赐的还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宣平公家的大小姐。   不过,二皇子却不太满意这门婚事,他眼下着急夺嫡之事,自然想结一门有利于他丰厚羽翼的婚事。   但宣平公偏偏事干闲散公爷,虽有爵位世袭,却没实权。   盛文帝此举,很明显就是在打压二皇子,担心他对太子造成什么威胁。   二皇子忿忿不平,他早就知道,在盛文帝心里,真正的儿子,只有聂渊祈一人。   而靳相君不高兴是因为她身为堂堂一个女帝,被迫以平妻的身份嫁给二皇子,已经够让她憋屈了,现在还要再来过女人,压在她头上。   靳相君如何能愿意!   不过,靳相君也并不满意二皇子的做法。   二皇子虽然承诺靳相君要让她当皇后,可那个宣平公的女儿,二皇子的意思还是要留着,封个妃子什么的。   从来只有靳相君来雨露均沾,什么时候轮到别的女人来共享她的男人。   所以,在二皇子看不到的地方,刚刚还在二皇子面前表现出柔弱娇羞的靳相君,眼神陡变凌厉,掺杂着一丝丝阴鸷。   她靳相君,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压在她头上,女人也是,男人也是。   靳相君敛去眸中思绪,又恢复了一派温柔的模样,手指轻轻在二皇子胸前打着圈。   痒痒意一下遍及二皇子的全身,使得他眸子里染上几分欲念,眼神四顾了下,两人所在的书房,琢磨着今个儿换个场地,正好来一发刺激的。   可就当二皇子满脑子邪念滋生时,却一下子被靳相君接下来的话,浇了一大盆凉水。   靳相君道。   “殿下,不知您可否想早些登上帝位?” 第207章   二皇子一愣, 转瞬便明白过来了靳相君的意思,她是想提前动手,直接取了聂渊祈的性命。   二皇子脸上划过片刻的犹豫。   倒不是顾忌什么骨肉亲情,帝位的诱惑,盛文帝的偏颇, 早就把那没有多少的亲情彻底消磨。   二皇子犹豫是因为,上回他虽然给了聂渊祈一根毒箭,让他如今呈将死之相, 但他自己也差不多断了半边势力。   以他现在的实力, 他没自信能刺杀得了聂渊祈, 还能全身而退。   除非有朝中掌管了大半兵权的季家相助,或可成事,可季家的那老头子, 虽然出身武行, 却是个脑子精明的主儿。   对朝局动向一直成观望状态, 是片叶不沾身, 端得就是个中立的姿态, 不站队任何一方。   想让季家助他谋反,这事二皇子想都不敢想。   二皇子思绪收拢,委婉地开口道。   “相君,虽然我也想早日登上那个位置,但以我们现在的实力, 还需再斟酌一番。”   二皇子话刚一说完, 靳相君似早有预料般, 嘴角微微上扬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殿下,可是担心调兵的问题?”   “如若相君能替殿下解决此事,是否便可助殿下一臂之力?”   靳相君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二皇子却听得一头雾水。   “哦?怎么讲?”   靳相君头微抬,往二皇子方向凑近了些,然后附耳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而随着靳相君的声音一点点钻入二皇子耳朵里,二皇子忍不住眉毛上挑,瞳孔一点点放大。   ——   日子开始一点点过去,盛京里的人也依旧着如往昔般,日复一日的八卦着。   这日日不落的八卦便有,黎青颜还是不管外界众说纷纭,日日去东宫报到。   这去的多了,闲言碎语也就更多了。   竟然扯出了东宫太子身患重疾,不久于世之言,一开始众人只当听个谣言八卦,可等了许久,也没见宫里传来辟谣的消息。   要知以往盛文帝可最忌讳民间谣传太子身患重病的消息,盛文帝总觉得这民众相信的越多,会集结中愿力,有可能真的会影响自家儿子的命格。   所以,以往只要有这样的谣传,总会伴随着盛文帝的一句金口玉言——   “满嘴胡言!”   可这一回,却没听到盛文帝这句熟悉的话,这倒让盛京城内的臣民,很不习惯,一时越发怀疑。   东宫那位,不会真的…要薨了吧?!   这传闻一起,又没了天家阻拦,越发在京城内肆虐开来。   这一传闻,在太子去了京郊的清灵山达到了顶点。   清灵山,寻常百姓可去不得,而且对于盛京的子民乃至于整个大燕的子民都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地方。   关于清灵山的传闻可多了去了。   传闻清灵山可是有仙家修行之地,在大燕建朝以来,清灵山曾多次天降异象。   光五彩祥云就出现过好几回。   而且每逢皇帝登基,清灵山总会伴有异象,后来有史官细细记录,发现不同程度的异象,揭示着大燕朝不同皇帝的功绩。   目前唯有开国皇帝异象程度最为明显,其次便是盛文帝。   事实上,也确有证明,盛文帝确实是除了开国皇帝外,政绩最为卓越的皇帝。   之前要不是黎家突然遭难,眼下说不准,他想要的平衡世家势力的目标,早已达成了大半。   盛文帝如今只想着下一回,聂渊祈登帝的时候,天降之异象,能成为大燕开国以来之最。   清灵山因仙家传闻和天降异象,自然被皇家占有。   在其设立了行宫别院。   也因为其特殊性,只对皇室中人开放,还得皇帝允许才行。   而皇室中人也不是能经常去的,一般能去的情况就三种。   一种是天灾祈福。   二种是皇帝登基前。   三种便是皇室中人身患重疾。   最近既无天灾,皇帝身子看着也健朗,看着也不是太子将要登基的意思。   那就只剩下第三种。   一时朝局风云,群臣人心惶惶。   不过,二皇子可一点都不慌,倒是满心激动兴奋。   因着圣上态度不明,好些先前二皇子想要拉拢的观望势力,现在因太子病情的消息越传越真,已经开始有向二皇子示好的迹象。   而很快,这些人都会鼎力支持他了!   很快,很快。   二皇子眼里划过一丝势在必得。   ——   黎青颜也跟着聂渊祈来到了清灵山。   本来黎青颜是没资格来这里的,但因为聂渊祈开了口,也得了圣上的允许。   说来清灵山也真是神奇,好似是天生为大燕皇室而生,还真得是当朝皇帝得允之人,才能进入。   旁人若是想进入,便会进入类似“鬼打墙”的迷瘴。   倒是奇异的紧。   所以,清灵山的兵力布局一般都在山脚,山中倒是只有黎青颜和聂渊祈,以及照顾两人的秋平和黑鹰。   这日,黎青颜一如既往地打一醒来,就想去找聂渊祈。   两人这些日子,除了晚上没在一张床睡觉,其他时候几乎没有分开过。   虽然不知道聂渊祈怎么突然想来清灵山,但聂渊祈在哪,黎青颜自然要跟着。   两人都不知道还能相处多久,一分一秒,她都不想错过。   黎青颜眼里下意识划过一丝伤感,但又赶紧拍了拍脸蛋,朝着铜镜中的自己,咧开一个上扬的微笑。   她要开心点,这样阿骁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开心。   这最后的时光,她和阿骁都不想让对方的人生留有遗憾。   所以,竭尽全力去爱吧。   ——   可就在黎青颜准备去找聂渊祈时,忽然外头传来了秋平的声音。   “咦?!”   黎青颜推门而出,就见院子里的秋平手里捧着一只胖白鸽。   黎青颜歪了歪头问道。   “秋瓶,怎么了?”   如今黎青颜女扮男装的事已然众人皆知,不过因为她自己担着状元和长平侯世子的身份,暂时还不能恢复女装。   况且她目前也不想恢复女装,毕竟男装行事,多有方便。   可秋瓶不一样,她是为了黎青颜,才女扮男装的照顾她的。   如今没了这层顾虑,黎青颜便让秋瓶恢复女装行走,同时恢复了秋瓶的本名。   而秋瓶虽然很开心,终于能向其他女子那般穿上漂亮的裙子,可终究当了十几年的男子,一时还不是很习惯穿女子衣裳。   秋瓶刚想小跑过去,跟黎青颜回话。   谁料一没留神,就被自己的裙摆绊住。   “阿!”   摔了个狗吃屎。   手里的胖白鸽,乖觉的很,见着秋瓶好似要着地,立马挣脱飞走。   秋瓶大惊,都顾不得自己膝盖的疼痛,赶紧道。   “胖鸽子,别飞!等等!欸!别走啊!”   原来这只胖鸽子不是一只普通的胖鸽子,它脚上可上绑着东西的,俗称——   信鸽。   秋瓶自觉这可是个重要的鸽子,虽然不知道收信人是谁,怎么也不能让胖鸽子逃脱才是。   秋瓶慌张寻找,只以为胖鸽子要飞走。   却见胖鸽子不急不缓地往前飞着,没过多会,便在一人的肩头停下,还用胖胖的鸽子头,蹭了蹭那人的脖颈。   一时,主仆二人皆是讶然。   黎青颜看着倚在自己肩头的胖白鸽,脸上的诧异之色很显然。   这只鸽子明显是冲着她来的,而且对她十分亲昵。   黎青颜略挑了挑眉,她可从来没养过鸽子,还说信鸽这种。   这会黎青颜已然看到了鸽子腿上绑的纸条,知道这是只信鸽。   黎青颜顿了顿,最后还是将肩头的胖鸽子拿了过来,小心取下它脚上的纸条。   虽然疑惑,但黎青颜有股直觉,这个纸条定然能解释她的疑惑。   黎青颜一边想着,一边展开纸条。   下一刻,黎青颜本是疑惑的眼,立马浮现一层异色。 第208章   那一日,黎青颜第一回同聂渊祈在一起的时候, 开了小差, 有些心不在焉。   聂渊祈极其了解黎青颜, 光一眼就知道黎青颜有事瞒着他。   不过,聂渊祈并没有逼问, 只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笑着看向明显坐立不安的黎青颜道。   “阿颜,你若是有事, 可先忙去, 不必顾虑我。”   大有一副善解人意的大度懂事模样。   黎青颜神不守舍的表情稍顿,抬眸瞅了一眼笑得体贴和煦的聂渊祈。   一时,面上闪过几分欲言又止。   聂渊祈越发善解人意。   “无碍,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我相信你的。”   事实上, 聂渊祈这话还真不假,他虽然喜欢所有事情都掌控在他自己手上。   偏生对黎青颜, 他给足了所有放纵和宠溺。   真爱一个人,只愿她能开心做自己便好。   而黎青颜这会儿心里有些矛盾, 她不知道该不该说。   可当她看着聂渊祈无条件相信她的眼神,她心里微软, 她不想隐瞒聂渊祈。   于是, 黎青颜调整了下心情, 轻轻牵过聂渊祈的手, 但眉头却是微皱,面上带有几分凝重道。   “阿骁,我想去见一个人。”   ——   这会,聂渊祈带着黑鹰和秋瓶,正慢悠悠朝着清灵山山脚走去。   而黎青颜却不见了身影。   不过这主仆三人,表情均是奇怪的紧。   秋瓶虽然小心翼翼地看了走在前头的聂渊祈一眼,但更多的注意力却放在身旁的黑鹰身上。   可秋瓶看着黑鹰,黑鹰眼里却好像没身边无人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双眼只有走在前头的聂渊祈。   不知道的,还以为黑鹰暗恋聂渊祈呢。   看得秋瓶一顿郁闷,没好气地嘟了嘟嘴,赌气一般,也把头扭到了另一边去。   事实上,在秋瓶扭头的一瞬间,余光一直有注意秋瓶的黑鹰,却轻轻勾了勾唇角。   这个小傻瓜。   不过,黑鹰眼下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思考。   秋瓶的事,黑鹰决定先推后考虑。   他眼神再次聚焦到走在前头,一脸云淡风轻的聂渊祈。   可…怎么能云淡风轻呢?!   黑鹰脸上划过几分着急。   毕竟,准太子妃现在可是去见了别的男人!   还是同准太子妃之间有着不可描述过往的男人——   白景书。   当年,原身那一巴掌,把白景书打懵逼,把黎青颜吓懵逼,也把暗中保护“黎青颜”的一众暗卫惊懵逼。   这事,黑鹰和聂渊祈很快就知道了。   聂渊祈倒是面色淡淡,没说什么。   黑鹰却自此开始留心起了白景书和“黎青颜”的来往。   那时,黑鹰虽然还不知道黎青颜是个女子,但鉴于自家主子没朋友,黑鹰可不想自家主子唯一反的朋友被抢走。   二线,他更担心自家主子,头上青青草原。   幸而,“黎青颜”打了白景书一巴掌后,两人好似再无交集,这才让黑鹰稍稍放心了下来。   可这没放心几年,黎青颜都成为准太子妃了,反而还搞出了这档子事。   黑鹰一颗心悬吊吊的,总想往黎青颜和白景书约定的地方去窥伺。   可黑鹰火急火燎的,身为当事人的聂渊祈却不慌不忙的紧。   真应了那句话。   “皇帝不急太监急。”   黑鹰脑海里刚划过这句话,自己又赶紧呸呸呸。   眼眸冷不丁又瞥了一眼身旁的秋瓶,戴着人皮面具的平凡面容,爬上一丝绯红。   他才不想当太监呢。   ——   黎青颜此行,确实是去见白景书。   换言之,那只胖鸽子带来的纸条是白景书给黎青颜的。   黎青颜琢磨着,估计是原身养过这只胖鸽子,以前跟白景书应该多有信鸽往来,这只胖鸽子才会对她如此亲昵。   这不,她原本琢磨取了纸条,就放胖鸽子离去,谁料,那胖鸽子愣是半步不离她,乖乖地呆在她肩头,就蹭啊蹭的。   幸而胖鸽子圆圆滚滚的模样,还算可爱。   除了去见聂渊祈外,其余时候,黎青颜也任由胖鸽子占领她好看的肩骨。   直至见到白景书。   刚刚还一直黏着黎青颜的胖鸽子,黑豆眼一瞧着白景书,扑腾扑腾翅膀就往白景书肩头飞去。   开心地毫不掩饰。   让刚刚享受到有个鸽子宠物也挺好的黎青颜,眼里划过一丝哭笑不得。   见着黎青颜看了胖鸽子好几眼,白景书意会。   “阿…黎世子如若喜欢胖胖,一会你便将它带回去好了。”   黎青颜先是注意到“胖胖”这十分形象的名字,其后见“胖胖”好似极具灵性一般,听着白景书似乎要将它送人,很不高兴地扑腾扑腾翅膀,还拿鸟嘴啄了几下白景书的脖颈。   一个个明显的红印,说明胖胖没有嘴下留情。   见这般,黎青颜哪里还敢要,当然她也不想夺人所好,遂摇头表示拒绝。   然后,黎青颜微微抬眸,看向眼前的白景书。   虽然上回在殿试前,两人有所偶遇,不至于有多年未见的感觉,但黎青颜看到眼前的白景书,还是有一瞬间的陌生。   当然,她本来就跟白景书不熟。   黎青颜估摸着,这陌生感是来源于原身。   此刻,原身也正在看着白景书吗?   黎青颜想着心事,也不知该如何同白景书相处,一时,两人之间弥漫着沉默的氛围。   刚刚因为胖胖稍缓的尴尬,又凸显了出来。   胖胖好似不解一般,小尖头看了眼白景书,又看了眼黎青颜。   它翅膀又扇了扇,仿佛是想往黎青颜方向飞过去蹭蹭,胖胖可能以为是自己对白景书亲昵,以至于黎青颜不高兴了,想做到“雨露均沾”。   不过,它刚刚想动,白景书便将它的头按了回去,然后另外打了个信号,下一刻,胖胖胖乎乎的身体便飞走了。   此地,只余留了白景书和黎青颜两人。   说起来,因为清灵山外人不得而进,白景书便把相见的地方定在了山脚的一处湖亭,离清灵山的地界,约莫不到百米。   而且,也不知白景书是如何发现的,此地竟然没有侍卫把守。   如果不是黎青颜还算信任白景书,指不定还以为白景书想要伏击她。   最后,还是由黎青颜先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不知白世子寻我何事?”   那张纸条上,只写了有要事相商,然后给了时间地点,还有一个落款。   黎青颜看到纸条的时候,眼神当下划过几分犹豫。   她犹豫在,这具身体,确实应该见一回白景书,可不应该是她来见。   但黎青颜还是来了,她想看看白景书想说什么。   就像她方才感觉到的,也许原身也能看到白景书。   也算等同于二人见面了吧。   听到黎青颜的问话,白景书的面容上的颓气难得一扫而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藏住压抑不住的兴奋,紧张和激动道。   “阿颜,不是我父亲害得黎府。” 第209章   接着白景书便滔滔不绝, 洋洋洒洒讲述他是怎么查到的。   原来当年白景书见自己父亲点头承认当年长平侯父子二字遇难一事, 同他有关。   等同于, 白景书的父亲便是黎青颜的杀父仇人都不为过。   虽然长平侯父子均是健在, 但一傻一残,黎家地位也因此一落千丈。   这些皆是因为白家起。   白景书知道这些都是他父亲在背后操纵,他又如何有面目再去面对黎青颜。   所以, 白景书躲了,藏了, 可他又被愧疚生生折磨。   于是,以前那个令白家家主骄傲, 令盛京世家子弟竞相追捧的白景书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日日纵情声色,好逸恶劳,穷奢极欲的纨绔白景书。   从以前人人夸的“别人家孩子”, 到后来成了人人戳着背梁骨说的“别人家的反面例子”, 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   所有人好似都在为白景书叹息扼腕, 独独他自己不然。   这是一场赎罪, 他自己加的枷锁。   其实, 白景书也知道自己这样叛逆的行为不过是徒劳的心理安慰。   黎青颜不会原谅他。   白家和黎家的恩怨, 也不会减少。   他和黎青颜,终究…终究是回不去了。   可白景书还是无法死心,无法断掉对黎青颜的念想, 所以才会即使被打上了纨绔的名头, 依旧一改这两年的颓废作风, 去参加了科举。   不是为了父亲,不是为了白家,只是,他想着这样,他便能光明正大地看一眼黎青颜,只是想简简单单地问她一句。   “好久不见。”   “你还好吗?”   为了这个目的,为了能找到借口和理由去接近黎青颜,白景书那几日特地好生梳洗干净。   收起了最近两年常穿的富贵华服锦衣,反而穿上一袭简单干净的白衣。   他记得,阿言很喜欢穿白衣,风光霁月,明净纯粹。   不论如何,白景书想在黎青颜眼里是干干净净的,哪怕只是外在。   即使,那已成了妄想。   只是没想到,那一日的殿试,他偿了心愿,同黎青颜搭上了话后,还会有那么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是惊喜也是惊吓。   喜是因为阿言是阿颜,竟是个女子!!!   虽然白景书爱的是黎青颜这个人,而不关乎她是男是女,可如若能有一日,两人可以光明正大的结为秦晋之好,他能有一日见着阿颜穿上凤冠霞帔,便是只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他也死而无憾了。   但白景书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刻,一个当头棒喝,直接砸得他两眼直冒金星。   阿颜…怎么会同太子有牵扯?!   还成为了他未过门的太子妃?!   白景书当时根本没法控制表情,整个人眼巴巴又呆愣愣地瞅着黎青颜,又瞅了瞅太子,但最后还是被黎青颜牵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可黎青颜眼里只看得到太子,根本容不下其他人,如同他的模样,呆呆愣愣的。   那一刻,白景书恍惚间有种奇怪的感觉。   黎青颜好似也是震惊的。   这么一想,白景书心思死灰复燃。   因为,说不准这只是太子暂时保下黎青颜的方法,为了扶持黎府,是从大局考虑,而不是掺杂儿女私情。   虽然以白景书对太子的了解,觉得这好像并不太可能。   但白景书还是强迫自己相信着,相信这一个可能,总比被告知黎青颜和聂渊祈是两情相悦来得强。   可随后,黎青颜同聂渊祈越发亲密,越发让白景书坐立难安。   他自问还算了解黎青颜,如若聂渊祈同她没什么牵扯,她是做不得日日都往东宫跑的。   阿颜这人骄傲的紧,不是真正能入了她眼的人,她恐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便是身居高位如太子,阿颜最多也只是面子情,让人挑不出毛病罢了。   哪能像现在,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白景书所知道的黎青颜,可干不得这样的事,黎府的声望,她自己的名声,永远摆在了她头顶的位置。   可她却真真正正做了这样的事。   白景书想到了一个可能。   但他不敢想下去。   可他又好想当面问问黎青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白景书现在就连想接近黎青颜,都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她那么恨他,如何会愿意见他?   但白景书的好运似乎还没走到尽头。   那一日,白景书因为黎青颜的事,烦得睡不着觉,夜里起夜,在院子里散步。   偶然间,就听到院子的墙角似乎有人在说话。   悉悉索索地听不太分明,白景书拢了拢衣裳,眉眼渗着疑惑,小心翼翼就朝着墙角的方向走去。   这还没走近,他先便闻到了一股烧东西的味道。   下一刻,白景书拐了脚步,入目便瞧见一个瘦弱的背影在墙角好似在烧着什么。   白景书是习武之人,自然能做到走路不发出声音。   他眯了眯眼,朝着那人走去。   在那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立马圈着了他的脖颈制住了他,与此同时,白景书厉喝道。   “谁?!你在这做什么?!”   那人被吓得一声尖叫,而与此同时,火光也映照出了那人的面容。   当下,白景书眉眼划过一丝惊愣。   那人,竟然是白景书两年前在花园中无意间救下的那个哑巴血人。   而且是出自那个院落的人。   之后,白景书很快就将平安,也就是两年前的哑巴血人,提讯审问。   不只是因为平安大半夜的诡异行为,更是因为方才那一声尖叫。   平安在装哑巴。   白景书不愧是原书中掌控刑部,同女帝一同制定了“大燕十大酷刑”的男人。   很快,就将平安审讯个明明白白,就差没把亵裤是什么材质给扒拉出来。   而当知晓了真相的白景书,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先是呆愣了片刻,其后眼神渐渐变得复杂,但归在最后却暗藏不住那一丝不该有的激动和欣喜。   没错,平安的话,证实了当年害得长平侯父子遭难的凶手,并不是他的父亲,白家家主。   而是——   他父亲的双胞胎哥哥,他的大伯。   白家大爷。 第210章   年轻一辈倒是极少有人听说, 白景书还有个大伯, 白家家主还有个双胞胎大哥,白家还有个大爷。   至少黎青颜就不知道。   可老一辈人, 依稀还有点记忆, 知道白家上一辈可是除了两个英杰。   只可惜……   白家大爷, 白旸。   “旸”本有旭日初升之意,表达了白家长辈对白景书这位大伯的美好祝福。   然而, 他这半生所经历的“旸”实在太短了。   白家亦是按照长幼之序,传承公侯爵位。   所以,一开始白旸是广德公世子。   然而, 不幸的事却在白旸冠礼前发生了。   那一日,白旸带着白景书的父亲, 白曜,一同去京郊外有名的桃花园赏花。   结果路上却遭遇了白家仇人的伏击, 白旸为了保护白曜受了伤, 但幸好保住了性命。   可不幸的是,白旸丢了世子位。   因为白旸伤了不可描述的位置,再无传继香火的能力。   但其实白旸没有传继香火的能力,这放在其他世家或许也不会动摇他的世子位, 毕竟也可以从族中过继一名优秀的继承人给他。   可白家不一样,白家是第一世家,是世家的领头人。   不允许一丝一毫的差错和不完美。   更不允许有话柄流传于外, 供世人指指点点和笑话。   说白了, 就是死要面子。   所以, 白曜替代了白旸,成为了新的白家家主。   自此,白旸性子一下子阴郁堕落开来,不仅沉迷淫奢,还男女通吃,关键白旸还喜欢在那事上见点血。   所以,这之后,从白旸院落里,可抬出了不少人。   当年,白景书的小厮见着平安是从白旸院落里出来的,才会有那般惊吓的表情。   而且,白旸自打那事发生后,便一直记恨着白曜,一方面是因为白旸是保护白曜才受的伤,不仅丢了世子位,还连男人最重要的东西都丢了。   另一方面,是因为白旸怀疑当年那场伏击也许就是白曜精心策划的。   性子越发阴郁的白旸不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看着白曜拥有了曾经本该是他拥有的一切。   白旸的内心也越发扭曲,想要夺回属于自己一切的念头,烧得越来越旺盛。   至于为何要对黎府下手?   是因为白旸得知黎家手中有一个重要的东西——   先帝御赐的兵符!   白旸想夺下这块兵符,收编军队,自立门户,再好好扶持一位皇子,登上帝位。   当然,白旸才不会真正那么好心。   他要扶持的定然是一个傀儡皇帝,真正的权柄,他一定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本来,白旸一开始,是想暗中设计陷害长平侯父子二人,好逼问兵符下落,只是没想到那群敌国军队,下手那么狠,直接将黎青颜的祖父给毒傻了,长平侯又是个不知情的,问也不问不出什么问题。   再加上救援两人的人来得及时,白旸谨慎,不敢暴露自己,只得先放二人一马。   但白旸并未死心,一直在等待机会。   直至黎青颜五岁那年,那日,白旸准备了好几年的探子卧底,终于派上了用场,白旸让其进黎府搜寻兵符,这回,为了以防万一,白旸自己也跟了进去。   还真让他们有所收获,竟然发现了黎府有暗道。   可遗憾的是,他们并未在暗道里发现兵符的痕迹。   倒是白旸通过暗道不小心撞见了在黎青言书房内玩耍的黎青言和黎青颜两人。   白旸这才发现,他发现的这条暗道,通向的是黎家现任世子的书房。   白旸一双藏满阴鸷的眼,便是隔着这暗道的一条细缝,静静地盯着在书房外面玩的开心的黎家兄妹。   然后其里的阴郁逐渐酝酿成可怖的暴风雨,面容扭曲到极尽变态。   白旸厌恶憎恨双胞胎。   尤其厌恶憎恨感情如此之好的双胞胎。   于是,在白旸针对黎府的计划里,又多了一条。   杀掉那对双胞胎。   白旸倒想看看这对双胞胎,在生死之间,是否感情还能如此深厚。   之后便有了买通孙姓下人,引起书房走水的一幕。   至此,黎青言和黎青颜的人生,翻天覆地。   这一切,一开始只是白旸的一道恶念。   却最终酿成了黎家的惨剧。   但白旸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罪责,得知只死了一人后,还撇了撇嘴,不爽道,怎么没死全乎。   可这事,最终还是被白曜得知。   白曜当夜就去同白旸对峙。   看着白曜一副指责他的表情,白旸也发了飚,气急败坏了摔了房子里能摔的所有东西。   指着白曜鼻子骂道。   “若不是你,我现在能成现在这样?还去觊觎黎家的兵符?!”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   最后,被白旸指着鼻子的骂的白曜只是静静听着白旸骂了他一晚,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便走了。   可自此,白旸便被软禁在了白家。   白曜不同于白旸,他不喜杀戮,但黎家的兵符还是要查的。   所以,他便另有了计划。   这另外的计划,白景书并没有调查出来,因为平安是白旸的人,他只听到了这些。   而平安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便是因为平安的父亲是当年参与杀害长平侯父子的计划的参谋者之一。   白旸在被白曜软禁后,性子越发变态暴躁,日日折磨着平安这一群吓人。   那日遇到白景书,便是平安实在受不住逃了出来。   因着平安装了哑巴,又不会写字,才勉强逃过一劫,没被白旸逮回去,杀人灭口。   只是平安听了那么多事,再加上自己的父亲也参与了其中,父亲早年莫名暴毙,也让平安心里越发难安。   才在白景书院子里混熟了环境后,开始给被父亲害的那些人烧纸钱。   之后,便出现了白景书看到的那一幕。   白景书初闻真正的真相后,脑子完全是轰鸣开来,无法思考。   其后冷静下来,才开始回想。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担下他大伯的罪责,他父亲是觉得对大伯有愧。   而且,也确实如大伯所说,如果不是父亲成了白家家主,大伯也不会想到这种旁门左道,从而害了黎府。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但白家家主也没想到,他自己的一点头,差点误了自己孩子的终身。   白景书知道自己不该高兴,可他就是忍不住高兴和激动。   自己的父亲,严格意义上并不算黎青颜的杀兄仇人,也不算是真正害了黎青颜祖父和父亲的人,最多就是个导火索。   那么,他和阿颜…是否还能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   白景书讲述完,自己所知的一切后,满怀紧张和忐忑地抬了抬眸子,看向跟前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第211章   然而——   黎青颜听完一切后, 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景书。   没有激动, 没有惊讶,没有悲喜,没有错愕。   白景书预想中猜过黎青颜的表情, 都没有出现。   反而, 令他十分意外。   因为,黎青颜实在太平静了, 平静到几近诡异,平静到好似早已知晓一般。   白景书心头一咯噔,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好像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事实上——   黎青颜确实早就知道这件事。   这事还要从“苗康”说起。   两年前, 黎青颜和一众暗卫,发现苗康被人一刀毙命, 且在他手心发现“白”字, 从而让黎青颜彻底相信就是白家, 也就是白景书的父亲在其后一手操作。   至此, 恨上了白景书的父亲, 更恨上了白景书。   可前些时日,聂渊祈同她再次提起了“苗康”这人。   原来, 聂渊祈一直觉得苗康死得极为蹊跷,按照他暗卫的回禀, 当日确实没发现有外人进出过苗康的屋子, 而苗康又明显是他杀的模样。   这两相矛盾的情况, 让聂渊祈一直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所以, 苗康的尸体,聂渊祈一直也没有下葬安置,而是将其放在了一处暗室,差人好生仔细观察。   也就是前不久,在苗康死亡两年后,还真让聂渊祈发现出了端倪。   原来,苗康的尸骨忽然在两年后出现了发黑腐烂的迹象。   聂渊祈闻言,赶忙请太叔子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这一瞧,还真瞧出了问题。   苗康的尸骨之所以在两年后能出现发黑腐烂的现象,是因为他骨头上有一种毒药,名为——   “蚀”。   顾名思义,就是能加速腐蚀东西的毒药。   此药多抹于兵器上,但却多是一些实力不济的人会用。   因为实力不济的人,才不能一招毙命,需要这些外物辅助,还不会被察觉,所以,好些实力不济的人,会用这药帮助自己,故意造成自己十分厉害的伪装假象。   但此药制作起来又极为费事,而且有一味药材,十分难寻,所以,此药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绝迹。   可以说是千金难买。   但也是因为“蚀”,聂渊祈才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杀死苗康,还没被发现的杀手,定然不是实力不济的人,也用不上“蚀”。   可眼下苗康的尸骨中发现了使用“蚀”的痕迹。   这便有了另外一种可能。   苗康,是自杀。   苗康先用利刃捅了自己一刀,但不是一招毙命的伤口,然后苗康将利刃处理掉,给自己的伤口涂上了“蚀”,让伤口持续腐烂,伪装成是被他人一招毙命的情况。   也就是自杀伪装成他杀。   至于苗康为什么会这么做,大抵便是为了他攒在手心里的那个“白”字。   为了让黎青颜等人相信,害黎府的人,是白景书的父亲,白曜。   起初,黎青颜并不能理解苗康为什么这么做,但聂渊祈是个极其有效率的人,既然发现了问题,便会找到这个突破口一直查下去。   很快,聂渊祈便发现了白家内里的斗争,以及白旸对白曜的恨意和敌意。   估计是当年,苗康逃走时,便收到了死令,如若被人发现,定是要栽赃到白曜头上。   这么一想,白旸打得是一旦败露,也是让黎府和白曜去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但可能没想到,白曜后面发现的那么及时,还把他软禁在了白家。   所以,聂渊祈早些时日便梳理出了一条明白的脉络,告知了黎青颜。   同白景书所言,差不了多少,只是白景书的更为仔细些,补充完善了不少细节。   黎青颜听这第二遍,平静亦是正常。   白景书猜想的反应,黎青颜在听到聂渊祈提及的时候,已然全然过了一遍。   而且,她也老老实实将这些都告诉了原身。   黎青颜也同白景书一个想法,她原以为原身听完之后,会放下对白景书的恨意,愿意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同白景书重新开始。   毕竟,黎青颜知道自己可能将要离去,而聂渊祈也将不久与世,她同聂渊祈之间,能做的便是好好珍惜彼此能在一起的时光。   之后,这具身体,还是属于原身的。   原身也将会有自己的生活,黎青颜心里清楚原身也是喜欢白景书的。   如若有可能,她当然希望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可……   原身听完,虽然一贯冷静的面容,出现了裂缝,显然大受触动。   但她沉默了许久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所以,黎青颜也只能转达原身的想法,对白景书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又如何?幕后真凶,不论是你的父亲,还是你的大伯,不都是你们白家吗?于我而言,并无任何区别。”   这是原身当时说的话,黎青颜是个代为传达者。   虽然黎青颜觉得此事还是有转圜的余地,但原身坚持“不”,这强扭的瓜也不甜。   不过黎青颜也纳闷,原身的态度怎么那么坚决,黎青颜劝她的话都还没说,就直接捧着手机把黎青颜赶走了。   黎青颜耳边适时响起白景书的声音。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黎青颜不是原身,她能传达这番话,已然觉得很艰难了,这会再以原身的身份同白景书相处,她还是不习惯且难受的紧,所以赶紧打断。   白景书见黎青颜态度如此坚决,面容明显一愣。   好似还想说什么,浑身难受的黎青颜已经转身离去。   黎青颜琢磨着,等她走后,还是让原身自己好好同白景书二人拉扯这些事吧。   毕竟,两个当事人的事,还是得他们自己解决才好。   这么一想,黎青颜狠狠心不再看身后白景书失望难受的眼神。   白景书当然不想黎青颜就这么走掉,赶紧追上去,先再同她说一番话。   黎青颜脚下生风,溜得倒是快。   一转眼就踏进了清灵山的地界。   黎青颜刚准备松一口气,耳后就听见了白景书追来的脚步声。   黎青颜当下眸子一愣。   转头看了身后的白景书一眼。   咦?白景书怎么也能进来了?!   同样,着急追赶黎青颜的白景书,意外踏入了清灵山的地界,这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白景书同样讶异地看了看自己亦然踏入清灵山的双脚。   黎青颜先前因为好奇,让守着山脚没得皇帝允许的士兵试了试。   这些士兵,一旦踏入清灵山地界就会昏迷当场。   吓得黎青颜赶紧把士兵的身体搬运了出去,可等到黑鹰刚把士兵的身体搬运出清灵山,士兵立马就醒了过来。   黎青颜担心,赶紧问他身体有没有事。   那士兵摇了摇头,只道自己方才好似进入了一团黑雾迷障,怎么走怎么绕也走不出来。   黎青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传闻中的“鬼打墙”的迷障,是让人直接昏迷,存于梦境之中。   一时,黎青颜对清灵山倒是起了几分敬畏之心。   看来,还真是个有灵之地。   可这个“灵”,竟然对白景书不起作用,这倒让黎青颜很是吃惊。   而白景书虽然同样吃惊,但眼下最要紧的事,是他想再争取一番,想跟黎青颜重新开始。   可就在白景书准备说话之时,变故也在一瞬间发生。   黎青颜和白景书周围,忽然窜出了不少穿着甲胄,手拿刀枪的士兵,将两人团团围住。   黎青颜都还未来得及反应,这群人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怎么他们也能进入到清灵山中。   就被士兵们手中举起的利刃晃了眼,偏生利刃的刀口还全齐整整地对向黎青颜和白景书所在的位置。   黎青颜惊了惊,刚准备说话,就见白景书挡在了她跟前,将她护在了身后,然后表情严肃同面前的一众士兵呵斥道。   “吾乃广德公世子,本世子身后的可是未来的太子妃,你们如此大胆行径,意欲何为?”   “难不成要反不是?!”   第二句,白景书明显是厉声重音,带着遏制不住的愤怒讶异。   但是气势还是足足的。   因为明显,那群士兵脸上一滞,脚步犹豫了下。   可下一刻,另有一道声音响起。   “白世子稍安勿躁,我们可不是要反,只不过是要诛杀意图谋朝篡位之人。”   话音一落,一道娇俏的身影从一棵大树身后显了形。   来人一露面,黎青颜和白景书同时一愣,当然黎青颜脸上的惊愣更为明显。   来人正是许久不见,如今已然是二皇子的平妻的靳相君。   如今的黎青颜见着靳相君倒是不像初见那般恐惧。   经历了将近三年成长的黎青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剧情牵着走,下意识会躲着原主男主女主的黎青颜。   黎青颜抬眸直视眼前的靳相君,不意外在她眼底看到了浓烈到毫无掩藏的恨意。   只针对黎青颜一个人的恨意。   黎青颜知道靳相君恨她,这恨意应该从两年前,她被迫以平妻的身份嫁给二皇子便开始了。   直至,她发现黎青颜还在女扮男装,恨意该是飙升到了极点。   靳相君无疑是骄傲的,不论是没能以正妻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出嫁,还被世人耻笑说她不知廉耻,还是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假男人”。   都是在打靳相君的脸,一次次将她的骄傲粉碎。   靳相君丢尽了脸面,却也将这些种种,全都算在了黎青颜头上。   她恨她!   靳相君从来没有这么恨一个人!   可靳相君却从未想过,如果当年不是她想设计黎青颜,根本就不会被聂渊祈反设计。   再者,不论黎青颜还是原身,都从未表示过对靳相君的爱慕,这本来就是靳相君自己的一厢情愿,如何能怪得了旁人。   黎青颜看到靳相君倒还算沉着,心里却是在担忧聂渊祈。   靳相君在这里,二皇子定然也在。   而且还有兵……   清灵山的结界莫名被突破,聂渊祈周围又只有黑鹰和秋瓶,黎青颜心头是越想越着急,但有不敢表露出来,被靳相君察觉自己乱了阵脚。   只得绷着一张冷傲的脸,声音带着寒意厉声道。   “胡说八道!”   “你与二皇子才是意图谋朝篡位之辈。”   许是靳相君这边人手众多,而黎青颜那头只有一个白景书,这两人今日怎么也逃脱不了,靳相君难得起了多说几句的心思。   她思及自己筹谋许久的计划,难得开怀大笑,哈哈笑了好几声,且笑的张扬,一点不见她平时柔弱的模样。   白景书连同士兵都有些意外,唯独黎青颜不意外。   她眼前所见的靳相君,如今的模样,才有点原书中狠厉女帝的影子,这才是真正的她。   笑过之后,靳相君用看死人的眼神看向眼前黎青颜和白景书道。   “未来的太子妃和广德公世子,于清灵山私会密谋,联手杀了太子,却被拜访太子的恭王和我撞破计划,就地伏法。”   话音一落,黎青颜一下子明白过来靳相君的计划,她眼神当场慌了慌,朝着身后的清灵山看去。   而耳边靳相君听似温柔,却一字一句掩藏不住冷酷的声音响起。   “这世人,只会听到胜利者的声音。”   “你说对吧,黎青颜。” 第212章   听到靳相君说这样的话, 黎青颜心头陡然一跳。   她知道靳相君的狠厉,也知道今日她和白景书恐是难逃一劫。   黎青颜试图冷静, 她得想办法逃出去才行。   可敌众我寡, 实力悬殊如此之大的情况下,饶是黎青颜天资聪慧,也很难想到能逃出去的方法。   倒是跟前的白景书一直将其护在身后,这回忽然小声同黎青颜道。   “阿颜, 一会我同这些士兵纠缠,你趁乱逃出去, 出去往左跑, 一直跑, 便能看到在山脚把守的士兵,然后带着士兵们, 赶紧去救太子殿下。”   黎青颜一滞, 赶紧道。   “那你怎么办?”   白景书的意思很明显是让黎青颜不管他, 他自己帮黎青颜开一条路,让她去救太子。   白景书语气故作轻松道。   “我自幼学武,这些不过是寻常士兵, 难不住我的,我一会收拾完他们, 就去找你和太子。”   说完这句, 白景书有片刻地顿停, 过了一会才接着道。   “太子性命事关大燕, 且先去救他要紧, 而且…而且你也爱慕于太子,切勿焦心太久,我这边亦会快些完事,早点同你们汇合,你莫要担心。”   白景书能说出这番话,也是下了极大的勇气,若不是现在是生死危机的关键时刻,他绝对不想承认黎青颜竟然爱上了别人。   所以,黎青颜才拒绝了他,他在这个时候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只是,白景书痛苦交织的内心,难得钻出了一点开心的绿芽。   为黎青颜先前那句担心。   虽然,阿颜爱上了别人,但自己在他心里到底还有点分量。   白景书,你可真没出息,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心头的一点分量,开心成这样。   他在心里自嘲了一句,但在最后,嘴角却依旧是在上扬。   而白景书身后的黎青颜听着这话,眉眼微微低垂,看着白景书细心地用宽袖挡住黎青颜的身躯,却又小心不接近她分毫,保护她的同时,也在顾念她的名声。   白景书不想让黎青颜被污蔑同他有染,时刻恪守礼节。   知道白景书想法的黎青颜,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她看过原书,当然知道白景书是骗她的,白景书虽然武功在世家子弟中是个佼佼者,但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哪能同这些真正在刀尖上舔过血的士兵们硬拼。   他方才的话,只是为了让黎青颜安心,毫无顾虑地去找太子。   可…他真正想豁出性命保护的人,并不是她啊。   黎青颜想到这儿,心里有一股难言的意气涌了上来。   她眉眼微闪,但是片刻后定了定,深吸了一口气,同挡在他跟前的白景书道。   “你不必这样对我。”   “我,并不是你喜欢的黎青颜。”   黎青颜两句话快速说完,便往边上站了站,虽然她惜命,可也不想这命是由白景书换来的。   如若换成是原身,也会是跟她同样的做法。   原身更不想欠白景书人情,还是这样的生死人情。   而白景书在黎青颜说完这两句话后,身子明显一僵,显然在消化黎青颜话里的意思。   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黎青颜”这具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存在。   所以只是愣愣不解地看了黎青颜一眼,脸上划过几分荒诞。   “阿颜,你在说什么?”   黎青颜既然开了口,便决定好人做到底。   快速小声耳语解释了她现在同原身共存的情况。   黎青颜不忍心再骗白景书了,如若两人今日真的遭难,怎么也该让白景书得知真相才对。   而黎青颜也做好了白景书对她发怒的准备,毕竟她现在可是占着他喜欢的人的身体,虽然,这并不是黎青颜主动去抢占的,但事实确实如此。   谁料白景书只是震惊了一会,目光很快静了下来。   这一回,他深深看了黎青颜一眼。   但眼神却是透过黎青颜在看别的什么。   黎青颜知道,白景书在看原身。   下一刻,白景书宽袖一甩,再次将黎青颜护在了身后。   黎青颜面上惊讶,刚准备说话,耳边就听见白景书说话的声音。   “护你,亦是,护她。”   结果,白景书还是要保护黎青颜,至少是要保护他所爱的“黎青颜”的身体。   黎青颜哑然,一瞬间倒是钦佩起了眼前的白景书。   不论原身是否还愿意同他重新开始,他都愿意用命去换她的命。   一时,黎青颜忽然想到先前的聂渊祈,亦是如此行径。   宁愿被黎青颜误会,也要以命换她的命。   这两个男人,都是在用生命爱着他们所爱的人。   而她和聂渊祈,虽然知道和对方相处的时光已经所剩无几,但两人至少心意是相通的。   在生命的尽头,能同自己所爱的人相爱相守,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可原身和白景书……   黎青颜再次看了一眼,挡在跟前的白景书。   难得,叹了口气。   叹气声和白景书的说话声同时响起。   “如若可以,能否替我转告一句话。”   黎青颜微愣,然后道。   “什么话?”   白景书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但又忽然顿了顿,接着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   “罢了,如若有机会,还是我当面同她说吧。”   ——   而离得稍远的靳相君,可听不清两人在咬什么小耳朵。   只是见着黎青颜同旁的男人如此亲昵,靳相君十分不爽。   即使,她知道黎青颜是“假男人”,她也不喜看到一个曾经喜欢的人同旁人如此亲密。   靳相君一双藏满阴鸷的眼,冷冰冰地快速扫了一眼白景书。   然后语气嘲讽道。   “看来我也不算冤枉你二人,瞧白世子护住未来太子妃的模样,可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欸,我可真替太子心痛呢。”   “胡说八道。”   “便是太子在此,亦会相信我同白世子清清白白。”   黎青颜别的都能忍,就忍不了靳相君拿她和白景书的关系来做文章,这不论是对原身还是对聂渊祈都是极为不公平的。   而靳相君见黎青颜全然笃定相信聂渊祈,或者说是相信聂渊祈同她之间的感情经得起考验的模样,更一下子点燃了靳相君的怒火。   这回是平添了新的怒火。   凭什么像黎青颜这样欺骗过她的人,还能找到真心相守的爱人,甚至可以真正过了明路,以女扮男装的身份行走于世间,做一些寻常女子不能为之事。   而她…她却娶不得自己心爱的人,甚至还得被迫受制于这个时代的规则,做什么事,都得依着女子规范,束手束脚不说,还是以平妻的身份嫁给二皇子。   不公平!不公平!   上天对她不公平!   靳相君看着眼前被上天厚爱的黎青颜,柔弱的杏核眼里好似窜出了两撮儿火焰,这火焰越烧越旺,似乎要将其理智全然烧没。   被靳相君仇视的黎青颜自然感受到了靳相君的情绪起伏。   黎青颜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她虽然武力值不算太好,但原身还是有点底子的,再加上她现代学过跆拳道,在眼下这样的情况,稍稍能给黎青颜一点信心。   便是靳相君失了智,直接冲上来想杀她,她也能稍微防备下。   黎青颜喉头微动,谨慎地关注着靳相君的一举一动。   而靳相君并没有真如黎青颜猜想那般失了智,冲了上来,只是攒紧了手心,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见。   显然,靳相君在奋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这一幕,让黎青颜微微皱了皱眉。   一个明明恨不得想杀她千刀万剐的人,在绝对优势下,为何要隐忍呢?   除非……   黎青颜眨了眨眼,想到一种可能。   而那头,靳相君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   “制住黎青颜,解决白景书。”   这话一出,黎青颜和白景书表情同时陡变严峻,手势拉开,防备着周遭士兵。   而与此同时,靳相君的话,也证实了黎青颜的想法——   她有利用价值。   所以,靳相君现在才没杀她。   黎青颜现在唯一能想到自己的利用价值,就是太子聂渊祈那边。   如果她没猜错,靳相君是想利用她威胁太子,这也就是说,聂渊祈还没被他们抓住?!   黎青颜心下一喜,脑子快速运转,也拉开了战斗的姿势。   如果聂渊祈没事,他一定会来救她们的。   她只要坚持到那个时候就行!   靳相君的命令一下,士兵们齐齐举起了兵器,就准备往黎青颜和白景书身上招呼。   双方虽然敌众我寡,但彼此眼中的凶悍,意味着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展开。   靳相君双手环胸,嘴角噙笑,看着宛如瓮中鳖的黎青颜和白景书,心口多年的怨气,微微舒了出来。   只要白景书一死,再擒住黎青颜,太子早晚也会死,登上帝位指日可待。   靳相君看了眼雨后即将转晴的天空,心情也如天空一般,开始一点点放晴。   只是这晴放到半路。   忽然,靳相君身后传来一阵快跑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着急的声音响起。   “且慢!”   “靳相君谁给你的权利这么做?”   “这同我们当初说好的不一样!” 第213章   来人着急走到靳相君身边, 也露出了其真容。   而当黎青颜和白景书看到来人的真容时,白景书倒还好,略微眯了眯眼, 表情没什么变化, 黎青颜却是比见到靳相君还吃惊。   因为来人是——   黎青烨。   黎青颜最小的堂弟。   白景书因为只见过黎青烨几面, 根本对他没印象, 看了一会,才想起来好像是黎青颜的堂弟。   但黎青颜可是跟这几个堂弟接触甚久,尤其, 她先前怀疑这几个堂弟想害她, 所以对他们防备观察的紧。   她一眼就认出了黎青烨。   眼下着实是吃了一惊。   事实上,这要放在黎青峥和黎青牧想在殿试揭发她前, 她或许见着黎青烨还没那么吃惊。   因为“殿试”一事,黎青颜琢磨着白家想在黎府培养的应该是黎青峥。   自然,其他几个堂兄弟也没了嫌疑。   而黎青颜刚刚对黎青烨放下心来,现实就一巴掌呼在了她脸上,生疼生疼的。   黎青烨也没管黎青颜看她的震惊眼神, 他眼神直接略过黎青颜,看向了黎青颜身后的白景书,表情略有些复杂。   黎青颜起初没懂黎青烨的眼神,只当他是白家培养的人, 自然不能让白家的嫡系子孙出事。   黎青颜轻轻拢了拢眉, 有些不明白, 黎青烨是如何能同靳相君牵扯在一起, 他在这整个计划里,又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但黎青颜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因为黎青烨同靳相君两人吵了起来。   靳相君挑了挑眉,不耐烦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若不盯着你,你岂不是…岂不是把白…不该杀的人杀了吗?”   黎青烨看似单纯的小脸,这会明显带上了几分阴郁和着急。   还别说,阴郁起来的黎青烨看着可跟黎青颜不怎么像了。   因为,不论是黎青颜还是原身,都有一个统一的特点。   两人皆是“琳琅触目,朗月清风”之人。   也就是行事作风皆是要对得起别人,更要对得起自己的磊落之人。   在黎青颜脸上可看不得一点点阴郁之感。   靳相君眸子微凝,一双杏核眼扫在黎青烨身上,似是要把他看穿一般犀利。   黎青烨一顿,声音有些心虚道。   “你…你看我干什么?”   靳相君撇了撇嘴,眼神浮现一丝讥笑道。   “我是可笑你,爱而不得不说,连承认所爱之人的勇气都没有。”   “简直是个懦夫。”   话音一落,黎青烨眸子瞬间放大,不知是惊得还是吓得,神色明显慌了慌,但很快黎青烨又紧了紧眉,好似稳住了心神一般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今日我来,只是想让你遵循我们当初说好的条件。”   “我借兵符给你用,你就做你该做的事就行,白景书的命,可不能动!”   黎青烨一说完,宽袖一甩,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露了出来。   而在修长的手指中间夹着一根红绳,红绳下吊着一块极为古朴的令牌。   令牌上正面雕刻着一个大大的“燕”字,背后还有五爪金龙盘旋飞舞,好不威武。   黎青颜见到这块令牌的时候,一颗心已然悬起。   如果,她没看错,这应该就是白家觊觎的黎府的兵符!   先帝御赐的那枚兵符!   可,怎么会落在黎青烨手上?!   黎青颜眉间藏着浓浓的震惊和不解。   而包围住黎青颜和白景书的那群士兵,瞧见黎青烨手里的兵符,也是顿时眉目一凛,眼神齐刷刷地看向黎青烨,仿佛是在等他发号施令一般。   看来谁拿着这枚兵符,谁就能让这群士兵听话。   黎青颜正想着,那头的黎青烨接着同靳相君道。   “你现在按照原定计划进行,白景书我就带走了。”   “否则……”   靳相君挑了挑眉,表情有些不屑道。   “否则,怎么样?”   黎青烨皱了皱眉,明显是将要发怒的模样,他没想到先前一直占线柔弱无骨模样的靳相君,内里竟然是个这般蛮横霸道之人。   黎青烨极其不爽,甚至有些懊恼此次同靳相君和二皇子的合作,不过他有兵符在手,谅他们现在也不能对他做些什么。   所以,黎青烨准备继续威胁靳相君道。   “否则,就别怪我撤兵。”   撤兵,还这能对靳相君造成威胁,而且是极大的威胁。   兵力不足,二皇子即使搞定了太子,也无法全身而退。   这对靳相君而言,该是个极大的威胁。   可靳相君神色却是淡淡,诡异地有些平静,一点都看不出受威胁的样子。   她本是离黎青烨极近,这会正对着黎青烨,双手本是环胸的姿态,也变成了落于两侧。   好看的水红色袖子,被微风吹起了波动。   下一刻,在黎青烨还未反应过来之际,靳相君右手抬得又快又狠,一下子给了黎青烨一个重拳。   黎青烨当场尖叫出声。   因着靳相君本就是娇娇弱弱的模样,再有又是一介女子,黎青烨就算心有提防,也琢磨着靳相君翻不出多大的花浪。   哪里知道,靳相君竟然也是个练过的,而且……   黎青烨看了一眼自己渗血的肩膀,上面深深地扎进了一柄装满宝石的华丽匕首。   他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行凶者,看似娇弱,实则狠毒的靳相君。   黎青烨哪里受过这般奇耻大辱,不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女子偷袭,竟然还被刺了匕首,受了伤,而行凶者还一脸无所谓地在他跟前晃来晃去。   下一刻,气急了的黎青烨,就准备扯下匕首,朝靳相君砍去。   可谁料,他刚准备动作,却发现浑身一下子失了力气,他瞬间软脚倒地,而本是紧紧攒在手心的兵符,也脱离开了手。   黎青烨当下大骇,盯着离手边不远处的兵符,想去够它。   可他刚伸了伸手指,就被一双绣花鞋死死地踩住手掌。   只是,黎青烨再次疼痛出声。   但耳边却听到靳相君的越发猖狂的讥笑声。   “敢威胁我,就要做好受死的准备。”   紧接着,靳相君捡起了地上的兵符。   然后不带一丝感情地看向还处于士兵包围圈的黎青颜和白景书。   “留下黎青颜,杀了白景书。” 第214章   另一边,聂渊祈看了一眼带着一群士兵在他跟前叫嚣的二皇子聂渊筳, 冷冷淡淡, 不置可否。   这又成功将聂渊筳激怒。   明明他都已经将聂渊祈逼到绝境了,他还有什么可以嚣张, 竟还在给他脸色看。   从没得到过聂渊祈好脸的聂渊筳忿忿不平。   他预想中想看到聂渊祈的惊慌,失措,畏惧等等, 一个表情, 都没看到。   这让聂渊筳即使控制住了聂渊祈依旧没有得到他最想要的成就感。   但转念,聂渊筳说服自己, 不管怎样,现在聂渊祈是落在他手里, 任他揉搓捏扁。   聂渊筳原本想直接杀了聂渊祈, 这会也瞬时改了主意,他一定要好好折磨聂渊祈一番, 让他向他求饶,露出他想看的表情。   再假意答应放过他, 在聂渊祈看到希望的时候, 让他绝望!   一刀毙命!   即使聂渊祈自己是块硬骨头, 啃不动,他还有后招,先前他已经让相君若是碰上黎青颜, 定要将其拿下, 聂渊筳同盛文帝想的一样, 聂渊祈敢以自己的婚事保黎青颜,定是对她用情至深。   如此一来,黎青颜便成了聂渊祈的软肋。   想到自己的计划,聂渊筳忍不住嘴角上扬,眸子里尽染疯狂。   他脸上闪过狞笑,扭曲了他的英武俊颜,手上的长剑一抬,对准了被黑鹰护在身后的聂渊祈道。   “聂渊祈,今日不论你从与不从,皆会沦为孤的阶下囚。”   见聂渊筳自称“孤”,护着太子的黑鹰一下子变了色。   这可是太子专有的称呼,聂渊筳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可这回,因为清灵山地界的原因,他们这群暗卫,也只得来了他一人。   黑鹰瞧见眼见这一眼都分辨不出人数的军队,眉眼下沉,攒紧了手中的长剑。   不论如何,今日便是他死,也要把太子护送出去。   黑鹰余光冷不丁看到同样在他身后,却被彻底吓呆了,身子止不住颤抖的秋瓶。   眼里微滞,最终狠狠心没再看她,但手却小心地挡在了她跟前。   此时,一场单方面的碾压搏斗似乎正要上演。   聂渊筳也不废话,一日不擒住聂渊祈,他心难安。   所以,他一抬手,下令就准备让这群士兵抓住聂渊祈。   只是他动作刚落,就见聂渊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眼神让聂渊筳极其不舒服,仿佛是在俯视蝼蚁一般。   而这个蝼蚁,是他。   聂渊筳被聂渊祈压了十几年,如今好不容易逮住翻盘的机会,哪里还受得了聂渊祈如此蔑视他。   当下重重一哼。   朝着众位士兵道。   “一刻钟,解决他们。”   他今日领了上千精兵,一半同山脚的守卫的重兵纠缠,另外一半跟着他去伏击聂渊祈,其余还有军队守候在离清灵山外十里外的地方,整军备战,只要一个信号,就能将聂渊祈在这里的所有人手,绞杀殆尽。   聂渊筳为了今日,自是准备良久,丝毫不会给聂渊祈逃脱的机会。   一刻钟,只需要一刻钟。   这天下,便是他的了。   聂渊筳瞬间笑开了怀,仿佛胜利就在了眼前。   但另有两道声音,于此时同时响起。   “太子当前,尔等谁敢谋逆?!”   聂渊筳一愣,所有士兵的动作也同时一顿,齐齐朝出声的方向看去。   领头就见两个身着黑甲,手拿长枪的男子骑着两匹汗血宝马,朝着众人奔来。   日光渐朗,从树影中斑驳落下的日光打在两人的面目上,好似为其镀了一层金石之气。   两双眼睛,皆是透着锐利的光。   射的聂渊筳冷不丁心尖一颤。   怎么…怎么会是这两人!   而聂渊祈却仿佛早已知晓一般,身子从黑鹰的身后探出,清清冷冷的目光看向骑在马上的两人。   这时,马上的两人见着聂渊祈,快速落了马。   朝着聂渊祈恭敬行礼道。   “见过太子殿下。”   聂渊祈淡定道。   “不必多礼。”   “季小将军,以及,长平侯。”   来人,正是被父辈抓过去好生操练的季斐。   以及,朱颜鹤发,精神矍铄的长平侯,老侯爷。   即,黎青颜的祖父,那本该在黎府后院痴傻玩耍的老侯爷,可现在却好端端地出现在了这里。   在场的一众人等,除了早就预谋好的聂渊祈,以及路上遇到黎老侯爷的季斐,其余人等,脸上皆是震惊讶然的表情。   而且,两人同样也能进出清灵山。   显然是早先得了盛文帝的应许。   想到盛文帝,聂渊筳身子有些不稳。   可当黎老侯爷和季斐身后出现了一众更为庞大的士兵队伍后,聂渊筳身子彻底不稳,差点就软了脚。   一双眼,怔怔地看着眼前,在一瞬间逆转的局面。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惊得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聂渊祈朝着季斐和黎老侯爷略微颔首,算是知悉。   回头,又淡淡瞥了一眼处于震惊的聂渊筳道。   “二皇弟,今日为兄教你一个道理。”   “不到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原来,聂渊祈这先前的所有种种,不论是放风自己将死的言论,还是于公于私都想让黎青颜多来东宫看他,或是突然来到清灵山,以至于防备疏漏,都是挖了坑在等二皇子往里跳。   聂渊祈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也对收拾聂渊筳和靳相君没有太多耐心,索性将计划提前展开。   等这两条狼子野心的鳖,自己往瓮里跳。   但起初,他只是联系到了季斐,季斐回归季家后,是越发成熟稳重,他不同于季家的长辈,中立态度不站队。   他是鼎立站在了太子这边,起初是敬仰太子的能力和才华,其后,是因为,黎青颜成了未来的太子妃。   聂渊祈思及自己见到季斐时,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之利,或许以权力地位。   谁料他提及了自己的来意,季斐瞬间点了头。   聂渊祈微顿,耳边却听见季斐的声音道。   “能为太子殿下以及未来的太子妃效犬马之力,是季斐的福气。”   聂渊祈抿了抿唇,有些复杂的看了季斐一眼。   却见他提及黎青颜时,眼神清亮的紧,不掺杂其他奢念。   聂渊祈本就擅长揣测人心,他明白季斐的意思。   按理说,这般惦记阿颜的人,聂渊祈定是不会放其在左右。   可他刚刚观察了一会季斐,察觉的出,季斐爱慕归爱慕,但绝不会有任何妄动。   聂渊祈姑且先放了心,毕竟,他的阿颜,如此优秀,有人爱慕皆为正常。   如若,他要把每一个爱慕者都收拾一顿,岂不是累心累力,还不如多点时间同阿颜好好相处才是。   不过说来说去,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聂渊祈信任黎青颜。   所以,即使季斐出没周遭,聂渊祈也不会乱吃飞醋。   而另一位黎老侯爷,却是他主动找上了门。   黎老侯爷装疯一事,聂渊祈其实是早有怀疑,不然以半残的长平侯很难让黎府于之后的十几年安稳的待在盛京,而没有被之前的政敌暗害。   想来,该是有黎老侯爷的暗中筹谋。   黎老侯爷见着聂渊祈没多少惊讶的样子,自己倒是吃了一惊。   他当年也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捡回来性命,却也发现自己最后那一场仗,有人在暗中捣鬼,为了揪出这人,再加上黎府也该休养生息一阵,黎老侯爷遂决定装疯。   谁料,这一装就是十几年。   他中途也好不容易抓到点线索,摸到许是白家陷害。   但尚未清楚,白家想在黎家培养的继承者是谁,所以,依旧耐心等待着。   前些时日,他故意放在暗道里的兵符,终是被人发现拿去,那人,便是黎青烨。   黎老侯爷,这才决定卸下伪装出山。   主动去联系了太子,两人一合计,便将二皇子的全盘计划摸了个大概。   也就有了如今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划。   至于,没能告诉黎青颜,是因为黎老侯爷提议,这事,还是不要让他孙女掺和进来。   他孙女苦了那么些年,黎老侯爷有能力担当的时候,便不想再让他孙女受苦。   聂渊筳眼下尚不知情,只是现在敌众我寡改了局面,他脸上也从方才的放肆嚣张一下子变成了着急惊惶。   可当聂渊筳看了一眼还处于包围圈的聂渊祈等人时,又觉心思一下子稳住。   即使对方人多势众,但他手上只要拿捏住聂渊祈,也能全身而退。   只是帝位……   聂渊筳后槽牙收紧,咬得嘎吱作响。   足以见他面对“功亏一篑”的气愤。   但眼下容不得他多想,他赶紧朝着季斐和黎老侯爷放着狠话道。   “聂渊祈在我手上,要是想让他活命!就给我让出一条道来!”   “不然……”   说话间,聂渊筳抽出了自己的长剑,朝着被包围的聂渊祈走去,狰狞的面容掺杂着浓浓的不甘,压抑和疯狂。   “不然,别怪我同聂渊祈同归于尽!”   聂渊筳以为自己这般威胁,怎么也该让季斐,黎老侯爷以及聂渊祈变色才对。   谁料,这三人竟是谁也没变色。   与此同时,聂渊筳耳边再次响起聂渊祈清冷淡然的声音。   “看来为兄,还要再教你一个道理才是。” 第215章   聂渊筳还没明白过来聂渊祈话里的意思。   就见另一头的黎老侯爷忽然撸了撸自己的袖子。   虽然, 常年装疯, 赋闲在家, 但黎老侯爷的手臂依旧是孔武有力, 比好些年轻人还来得壮实。   可这也不是大家关注的重点。   在场所有人都把眼神聚焦在了黎老侯爷的手臂上。   因为黎老侯爷孔武有力的手臂上印有一块青黑纹身。   纹身上有一个“燕”字,其旁有几条五爪金龙随舞。   聂渊筳还未反应过来,这纹身为何有些眼熟,就见方才包围着聂渊祈的大部分士兵们, 脸色大变,“扑通”一下跪了地。   齐声高呼。   “见过主帅。”   聂渊筳这一回带来的精兵,有一小部分是自己的亲卫,另外一个大部分是黎青烨的兵符调动的士兵。   可兵符只有一个,要称主帅, 怎么也轮不到黎家那老不死的才对。   除非,那兵符有问题。   聂渊筳眸子瞬间放大,耳边也听到黎老侯爷的“贴心”解释。   “先帝御赐的兵符,可不只一块。”   “黎青烨拿走的不过是能调令几千精兵的散兵符。”   “真正的兵符,自然还在老夫身上。”   事实上,先帝御赐的兵符便是黎老侯爷手臂上纹的那一块, 但黎老侯爷觉得每次调兵遣将, 都要撸袖子, 大有一副要与人干仗的模样,有些粗鲁不雅, 实在有损他威武主帅的模样。   遂央了先帝再给他弄几块兵符, 黎青烨手上拿走的那块, 便也是其中之一。   可这种兵符同他手臂上真正的兵符,是有差距的,这其一就体现在调兵的数量上,其二,自然是黎老侯爷手臂上的兵符是老大,统领其他散兵符小弟。   而其实这事,也不是每个士兵都知道。   但偏偏二皇子为求稳妥,调的精兵中精兵,这一群精兵可是知道有两个兵符的事的。   只不过,大家也都以为黎青烨知道,再说,他们也只是听军令的士兵而已,旁的也不会多插嘴。   这事,就这么走了一个乌龙,让聂渊筳等人沾沾得意的同时,将自己的后背也彻底交了出来。   比如现在——   黎老侯爷甩着膀子,同众位士兵,大声下令道。   “将士们听令,拿下谋反逆贼聂渊筳!”   话音一落,只见方才还包围着聂渊祈的士兵们转瞬就把枪头刀口,调转了个方向,对准了聂渊筳。   而聂渊筳虽然还算留了个心眼,身边都是自己的亲卫。   可到底,自己的亲卫人数不够多,即使能同这群突然反叛的黎家军对抗,之后也突围不了及时赶到的后续黎家军以及季家军。   所以,聂渊筳眼下是真慌了,表情大惊失色。   计划全盘落空不说,他原先自以为攒的紧紧的可以让他逃脱的“筹码”,也变成了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而聂渊祈好像还嫌弃聂渊筳的重创遭遇不够,轻轻飘飘地又落下一句话。   “另外一个道理,便是战场之上无父子,更何况是外姓人。”   聂渊祈说话点到为止,夺嫡之争有如举刀之战,他这个蠢笨弟弟不够聪敏,偏生自大,自身实力储备不济,就敢妄信他人。   当然,这一回,这个“他人”,是聂渊祈动了手脚。   可到底,朝局风云变幻,唯可信之人,只得自己。   不过,这话是说给聂渊筳听的,他可没聂渊筳那么可悲。   聂渊祈脸上微微一笑,眼眸流转,看向某个方向,心思有些迫切。   在这世上,他唯信二人。   一是自己。   二是阿颜。   ——   聂渊筳便是想抵抗,也架不住实力悬殊,很快便被束手就擒。   被一众将士,捆绑成了粽子模样,绑在马匹上,身边还有专人看守,跟在了大部队后面。   这会,聂渊祈是要去接黎青颜了。   身后,聂渊筳身子被缚,整个人恍如大受打击,再加上自知此事败露,盛文帝也会知晓,他多年经营,全然付之一炬,就有些破罐子破摔,骂骂咧咧开来。   起初当时从聂渊祈开始骂,从幼时几岁自己觉得不公的事一件件骂,骂到了最近。   语句之难听,周围将士都恨不得堵上他的嘴。   唯独走在前头的聂渊祈脸色十分平静,甚至还隐隐带笑,仿佛聂渊筳骂的人不是他一般。   一旁的黑鹰眉头微皱,小声询问道。   “殿下,要不要我去给那逆贼堵上嘴?以免扰了殿下兴致。”   聂渊祈摇摇头。   “且让他说去吧,他自己想断了自己的后路,旁人又何必拦他。”   这话,武力值高强,但脑子不太够用的黑鹰还没反应过来,在前头马上领路的黎老侯爷倒是听了个明白。   脸上划过几分诧异和赞赏。   事实上,他虽然听过太子的美誉,但没见识过太子的本事,只是因为忠于皇室,他义无反顾地站在了盛文帝选择的太子这头。   可队虽然站了,但黎老侯爷可没忘记,这太子可是想让他孙女当他太子妃的。   也就说,太子是他孙女婿。   黎老侯爷虽然装疯,但对黎青颜却是真诚,一如既往宝贝心疼的紧。   在婚事上,自然希望黎青颜幸福安乐。   所以,他这一回还是留心想考量一番太子。   而刚刚这么一听,黎老侯爷虽不知黎青颜是何心意,需一会见面细谈,但太子此人该是对得起外面的赞誉的。   是个极其聪慧之人。   聂渊筳如此咒骂聂渊祈,还拿幼时琐碎小事,一件件论述自己的不公,这事表面上,好似该同情聂渊筳。   可事实上,聂渊筳和聂渊祈的身份,本就从小天差地别,聂渊筳所认为的不公,不过是他因为太子有的,他没有,从而导致他嫉恨太子。   这些话,流传出去,众人定会嘲笑聂渊筳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还目无尊长,有失礼教,舆论也会更加同情聂渊祈。   便是之后,聂渊祈手刃了聂渊筳,估计都没人觉得不对,反倒拍手称快。   所以,聂渊祈忍一时咒骂,之后想把聂渊筳往死里收拾,可方便多了。   真真是聪明。   不过,黎老侯爷刚这么想,耳边又忽然听见聂渊祈沉下声来道。   “黑鹰,去把聂渊筳的嘴堵上!”   语气有一瞬间的狠厉,像是猛兽出了牢笼。   黎老侯爷一愣,他刚刚琢磨事,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聂渊祈怎么忽然改了主意,又让黑鹰去堵了呢。   一旁的季斐,见黎老侯爷回神的模样,脸上正经了几分。   “晚辈还说侯爷怎么没什么反应?原来是没听着。”   “那个聂渊筳可真是个糟心玩意,我都恨不得给他嘴巴缝上,方才念叨完太子,又开始念叨未来的太子妃,竟然敢咒骂未来的太子妃会死!”   “简直胡说八道,荒唐至极!”   黎老侯爷一听,这才反应过来,聂渊祈怎么忽然改了主意,原是听不得旁人咒骂自己孙女丝毫不对。   这么一想,黎老侯爷脸上越发有了欣慰的笑意。   不过,他孙女他可保护的好好的,才不会像聂渊筳诅咒的那般。   先前,黎老侯爷一心为国,所以两相比较下,自己来了太子这边救驾,但他孙女那头,他也吩咐了心腹将士赶紧去拦下,心腹将士手里的兵符,也比黎青烨的要来的厉害,想来孙女那边的局面,应该也同自己这边差不多,很快便能拿下黎青烨和靳相君。   还有一点,虽然黎老侯爷不太想承认,但白家还算出个好竹——   也就是白景书。   白景书喜欢自家孙女的事,黎老侯爷出山后,动用自己的势力,稍稍打听,便能清楚。   有白景书在自家孙女旁边,该是不会有事的。   事实上,聂渊祈也是如此想。   黎青颜的性命安危考虑,自然比聂渊祈自己的性命都来得重要,除却黎老侯爷说的那些,他还吩咐了自己的士兵,隐在那山侧周围,就等关键时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多重保障,怎么都不该有事才对。   可,聂渊祈眉间隐隐有些烦躁,心绪渐渐不宁。   方才听完聂渊筳的咒骂后,不知为何,他心里越发难安,只想赶紧见到黎青颜。   所以,之后,聂渊祈沉着脸,下令让大部队加速,快些赶到黎青颜身边去。   只有亲眼见到,黎青颜安好无事,他才能放心。   而等到聂渊祈真正到了黎青颜所在的地方时。   那一刻,聂渊祈瞳孔一滞,脸色瞬间发白,本该是因为加速行驶而有些发热的血液,彻底凉了。   因为,他看见黎青颜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216章   聂渊祈身子病弱, 再加上寿数不多, 本不该策马狂奔。   而他现在, 却是在策马狂奔中。   很明显,激烈的运动, 让聂渊祈的身子不是那么受得住,身后的黑鹰担心呼唤。   “殿下,当心身体。”   可聂渊祈没有停下步伐, 反而越发加快。   临近之时,马蹄尚未停稳,聂渊祈翻身从马匹上跳了下来,脚步还踉跄了好几下, 雨后的泥点沾惹在了聂渊祈的脚边, 可极喜干净的聂渊祈却好似一点都没察觉般,甚至因为跑动的动作大的厉害, 泥点一点点往上侵袭, 像是想直扑污染聂渊祈的心一样。   而当聂渊祈真正走到黎青颜身边,看到双目紧闭, 嘴唇发白,胸口染血的躺在白景书怀里的黎青颜。   只一瞬, 聂渊祈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生息。   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黎青颜旁边,神色被掩藏在一片阴影之中,根本辨不明表情。   抱着黎青颜的白景书同样动也不动, 即使知道, 聂渊祈已然走到了他身边, 他也没动分毫。   此时,他心思全放在了黎青颜身上,双眼空空荡荡,没比聂渊祈好到哪去。   只不过似乎比聂渊祈多了莫名的悔恨。   但很快,白景书头顶上落下了一层阴影。   然后阴影快速下落,蹲在了黎青颜身侧,一把揽过了黎青颜肩头,就是要抱走。   可白景书这回一点都没让,让那人的动作一止。   两人同时抬眸,两双同样赤红的眼,于半空中交汇。   正常来说,该是僵持,但眼下这样的情况,谁也不敢僵持。   白景书眼下没什么心情解释和说话,但对象是当朝太子,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殿下,臣已经叫了太医,臣觉得现在最后不要动阿…动黎世子会比较好些,以免她失血过多,加速情况恶化。”   声音一出口,白景书不自觉带上了几分苦涩和哑意。   不过话音却好似真正钻进了聂渊祈耳朵里,他还真就没动了。   白景书心微微下落,虽然理由冠冕堂皇,但实际上,这个时候的他,不想离开黎青颜,一点都不想。   可下一刻,聂渊祈完全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却响起。   “放手。”   话音一落,聂渊祈越发攒紧了抱着黎青颜的手。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黎青颜的身体横在了聂渊祈和白景书中间,聂渊祈从她右边抱着她,白景书从她左边抱着她。   聂渊祈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让白景书放手。   正常来说,太子发话,白景书一定会听的。   但这一回,白景书没动。   聂渊祈也没看他,可以说,他现在眼里根本容不下别人。   一双泛着红意的眼,盯着胸口染血的黎青颜一动不动,脸色白得跟黎青颜的嘴唇色一样,好像随时随地就要跟着黎青颜共赴黄泉了一般,光是看看,就能感觉聂渊祈一颗心仿佛是在被人从悬崖抛下了崖底。   摔得粉碎,只残存了一点点气息,等待那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聂渊祈忽然想到自己同黎青颜初识的时候,他明明是想利用这个她,达成自己的目的,可却在少女看着笨拙的他无法穿针引线时,巧笑倩兮道。   “我来帮你吧。”   聂渊祈感受到了温暖的气息,第二回感受到了温暖的气息。   不论是前生寂寥的十几年,还是死后在仇人身边隐忍憋恨的几十年,还是归来后越发不再留恋这个世界的十几年。   聂渊祈一生之中的光,一来自于自己的母后,二便是阿颜。   对于“光”的所有,他都记得的。   他记得那日穿针的阿颜,记得他同她一起放走的船。   他记得同他论述《八股文》的阿颜,那眸子里闪着耀眼的光,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阿颜的非凡。   他记得不认识鸳鸯,却塞给了他一个装皇榜土的鸳鸯荷包的阿颜,傻乎乎却又善良的阿颜。   他记得被下药的阿颜,酡红的色泽令他迷醉,会同他说“我欢喜你”的阿颜。   他还记得那夜同阿颜看到的一整个夜空的孔明灯,他的阿颜比那一万的天灯,还要美,还要美。   他还记得,他都记得……   他本想着珍藏着,反反复复记忆着,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前,也要反反复复每日背诵,他不想忘,他一点都不想忘,这辈子是,下辈子他亦还想记得。   不论他是牛是马,是畜牲还是人,还能不能再遇到黎青颜。   他都想生生世世记得,曾经有一个叫黎青颜的姑娘,懵懵懂懂,带着一地的阳光,闯进了他的人生。   可,他的阿颜若是走了。   这大梦一生,他…他恐怕也走不下去了。   天地方圆,说空,它便空了。 第217章   这样的阿颜, 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阿颜。   所以,聂渊祈同白景书道。   “白世子如此行径,于孤,于孤的太子妃, 皆是不方便。”   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 却掷地有声。   白景书身形一顿, 不自觉抿了抿唇,但依旧没动, 只是道。   “殿下, 她现在不一定是您的太子妃。”   闻言, 聂渊祈表情微变,倒不是诧异白景书知道双魂的事, 兴许也是现在黎青颜的命要紧,白景书知道不知道, 聂渊祈也没有心思关注。   但他却听出了一丝诡异。   什么叫做“她现在不一定是您的太子妃”?!   那他的阿颜……   白景书的话, 成功引起了聂渊祈的注意。   聂渊祈终是抬了头,白景书也终是看到了一贯淡定的太子, 眼里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着急。   白景书想起先前同他说出真相的少女, 他是感激她的,至少在当时, 让决心赴死的他知道了真正的真相。   他喜欢的黎青颜, 不是因为喜欢了别的人, 才不愿同他重新开始的。   这让白景书满是疮痍的心, 保留了最后一点欣慰。   而那个令他感激的少女, 她才是太子真正的爱人。   白景书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被愧疚浓浓包围折磨,心如被千万个斧锤一下下重击。   他对不起太子,对不起那个少女,也对不起阿颜。   这时,耳边响起了聂渊祈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聂渊祈今日,第一次出现了情绪外露,在极端的愤怒中带着深深的恐惧。   白景书张了张口,刚想说话。   却见聂渊祈回头赶紧同身后的黑衣属下道。   “黑鹰,快把太叔子请来!快!”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着急,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然后,聂渊祈才快速回眸,这一回,一双赤红的眼,又仿佛带着冰刃,一刀刀刮在白景书身上。   冰冷又刺痛。   可白景书心甘情愿受着。   虽是艰难,白景书还是张了口。   “黎世子…是为了救我,才成了这样。”   原来,先前靳相君偷袭黎青烨,还给他下毒,令他无法动弹后,靳相君便拿了黎青烨的兵符,准备绑架黎青颜,杀了白景书。   可就在双方攻势即将拉开时,一队人马快速赶到。   这队人马的领头人,正是黎老侯爷另派过去的解说兵符一事的心腹将士。   再加上,太子吩咐在周围的重兵也及时出现,场面当下出现反戈。   靳相君周围真正的亲卫,比二皇子身边还少,再加上她虽然这些年,学了些武艺,但到底起步太晚,根基太差,一个人也挡不住这么多人,很快便被拿下。   而黎青烨因为先前曾想过救下白景书,然后才是被靳相君下毒,刚刚随行军队的大夫已经过来给黎青烨看了伤口。   但却轻轻摇了摇头。   靳相君力气不算大,伤口虽然不深,但靳相君此人极为狠毒,在匕首上抹的毒药,是西域奇毒,无人能解。   便是靳相君都只有延缓毒素扩散的药,而没有解药,解药需要找到研制这种奇毒之人,才能另配。   而中原距离西域地远,恐怕解药还没到,黎青烨便死了。   而靳相君此人毒心毒肺,在被捕的一瞬,她面色灰败,一片凄凄然。   仿佛是天塌了的无力感。   最后,她只看了站在不远处的黎青颜一眼,快速收回,垂眸,不再有任何言语。   别说,让她拿出延缓毒素的药,给黎青烨用,现在想撬开她嘴巴都难。   至于救不救黎青烨,其实大家也没有那么必须,毕竟黎青烨也算是参与谋逆的一员,便是现在活了,不过几日也会死。   但面上,领头的将士,还是派人去游说靳相君拿延缓毒素的药。   躺在一旁的黎青烨好似也知自己活不长一般,他眼神不自觉就落在不远处并排站在的黎青颜和白景书身上。   一时之间,黎青烨本就失去了光泽的眼眸越发晦涩。   过了一会,他同身边看守他的士兵小声说了几句话。   那士兵听完,吩咐另外一个士兵,看住黎青烨,自己则向黎青颜和白景书跑去。   “黎世子,白世子,黎青烨说有话想对您二位说。”   黎青颜和白景书同时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惊诧和复杂。   白景书想了想,同黎青颜道。   “黎世子,你还是在这等着吧,我过去听听他说什么。”   虽然黎青烨想救他,但白景书没忘记,黎青烨可是想害黎青颜,白景书对黎青烨有提防,但因为此人先前救过他,而且眼下是将死,处于道义,白景书决定过去听听他还是有什么临终嘱托。   而黎青颜也知道这点,她还是不愿太靠近黎青烨的,毕竟一个隐藏地如此之深的人,她和原身竟然这么多年都没发觉,可见心机之深沉。   只她又好奇,黎青烨会说些什么,所以,她还是跟了过去,挑了一个可以听到黎青烨说话,又不会靠近黎青烨的距离呆着。   黎青烨也没在意,他此时全部心思都放在往他跟前走来的男子。   他见一眼便从未忘记的男子。   白景书。   此时,那双桃花眼依旧被冷漠压住,不得释放,黎青烨眼里有些怅然。   他是多想看到那双桃花眼能笑得桃花开。   一如那年一般。   待白景书走近后,黎青烨嘴唇微颤,俨然生息不多,却还是勉力坐了起来,规整了下自己,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   然后冲着白景书笑了笑道。   “你还记得我吗?”   白景书点头。   “记得,黎世子的堂弟。”   黎青烨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苦涩。   他果然是忘了。   在他眼里,他不过是黎青颜的堂弟。   黎青烨眸子里闪过几丝自嘲和追忆,好像回想起了当年。   当年,他第一次去到了白家,被白家家主接见,那时,黎青烨还不知道那个人不是白家家主,而是白家家主的哥哥,只是扮成了白家家主的模样,同他说要培养他成为黎府新的继承人,只要他能帮他拿到一个东西。   这个东西,后来他知道了,是黎家的兵符。   之后,白家家主的哥哥虽然被白家家主软禁了,但黎青烨这条线,他却没有斩断,依旧让他执行着。   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儿子接近黎青颜,为了得到兵符的消息。   这些,黎青烨心里一清二楚。   因为,黎青烨打从第一回进入白家,在路过白家园子,看到那个在湖亭边上,手持书本认真细看的白景书时,他眼里仿佛便再也看不到了其他。   而白家家主的哥哥早就察觉了他的心思,当时白旸蹲下了身,同一旁看白景书看得出神的黎青烨耳语道。   “怎么?喜欢他?”   黎青烨回神,却不敢点头,他虽然小,但也知道这种情感不对。   白旸毕竟比黎青烨多活了多少年,早就是成了个黑心肠的老狐狸,在此时给黎青烨也埋下了祸根。   “想要得到他,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不用想。”   “你若是给我兵符,白景书送你也行。”   两句话,将黎青烨原本淡泊权欲的心思悄悄然翻转。   他虽然没觉得那个位置有多好,但如果得到那个位置,便能跟这个小哥哥一起玩耍,那他便去做。   可一开始,黎青烨没想让黎青颜死。   一开始,他没想的。   黎青烨恍惚间又想到小时候,距离第一回见到白景书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了。   他依旧乔装打扮,被人掩护专门送去找白家家主汇报进度。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他半路尿急,准备找个地方方便一下再走。   可就在他收拾完自己,准备去找外面领他走的白家家主的心腹时,却忽然被白景书逮个正着。   黎青烨当下一慌,可又有点小窃喜,怕暴露身份,又十分开心能同白景书单独相处。   好在那日白家有宴席,黎青烨又是乔装打扮过的,说是自己得了风寒,怕传染外人,只露出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白景书一开始便当是哪家小孩走失了。   想送黎青烨回宴席上,而隐在暗处的白家家主的心腹,也趁着白景书没注意,给黎青烨打着手势,让他中途找机会甩开白景书。   而黎青烨那时心思全在白景书身上,迷迷糊糊地根本不愿意甩开白景书。   看得暗处的白家家主的心腹一阵着急。   可走着走着,白景书忽然停了下来,转过了身,盯着黎青烨露出的眼珠就瞅啊瞅的,瞅的黎青烨心里又是紧张又莫名有些羞涩,幸而脸上有汗巾掩着,遮住他的脸红。   好一会,白景书忽然伸出了手,轻轻落在黎青烨的头顶,揉开,声音是黎青烨从未听过的亲切和温柔道。   “小家伙,是不是想我了?才特地偷偷跑过来找我的。”   “……”   “?”   黎青烨不敢说话,但眼神却透露出疑惑,不知道白景书是什么意思,而黎青烨的疑惑,在白景书眼里却成了被拆穿的羞赧。   白景书难得笑开,揉着黎青烨的头顶道。   “得,我给你留点面子,不拆穿你,我送你出门,再找个人送你回家,眼下此地可不是你能偷偷跑来玩的,你若是想我,便去落英书楼找我,知道了吗?阿言。”   不知道为什么,白景书温温柔柔地对他,又笑着说着这般亲昵的话,黎青烨感觉自己心跳加速的厉害。   可听到最后的两个字,他脸上浮起的红晕一下子淡开,转而骇然到发白。   那一日,黎青烨不知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去的。   可那之后,黎青烨却彻底恨上了黎青颜。   凭什么他的桃花盛开,是为了她黎青颜。   但黎青烨是个沉得住起的人,早些年只是盘算着怎么弄死黎青颜,虽然黎青颜确实也是严加防备,但也并不是没有突破口。   说不定还是个一箭双雕之计。   而黎青颜的突破口,正是白景书。   所以之后,黎青烨戴了人皮面具伪装成白景书,约黎青颜出来,却也早就知道她会提前到达,故意让黎青颜听到那番绝情之极的利用之言,然后又提前在黎青颜的马匹上动了手脚。   等到黎青颜心神恍惚地骑着有问题的马回家时,自然会坠马。   死了最好,即使不死,也可以离间白景书和黎青颜的关系。   可……   为什么黎青颜都已经要嫁与旁人,白景书还是放不下她,还是喜欢她?!   每每想到刚刚白景书护住以身相护黎青颜的场景。   黎青烨心里的嫉妒便会疯狂生长,怎么止都止不住。   思及此,黎青烨冷不丁又朝不远处的黎青颜看了一眼。   黎青颜本来是过来想听听黎青烨会说什么,结果就问了一句白景书还记不记得他,其他什么话都没说,这让黎青颜脸上划过一丝失望。   而她脸上的失望神色还没下去,就同黎青烨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让黎青颜心头瞬间一咯噔。   古怪极了。   漠然生死,算是正常,黎青烨许是知道自己将死,所以神色当中也没有多少希望。   可另外有一种情绪,却让黎青颜心惊肉跳——   挑衅!   黎青烨在向她挑衅!   黎青颜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她没敢眨眼,反复确认了下,确实是在向她挑衅。   可黎青烨如今将死,又能向她挑衅什么呢。   黎青颜不懂。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黎青烨收回目光后,垂眸看向自己肩膀上泛着璀璨宝石光的匕首,其上还有靳相君涂抹的西域奇毒。   璀璨耀眼的宝石匕首虽美丽,却成了黎青烨的催命符。   仿佛他一生的写照,追逐美丽耀眼的人儿,从而丢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人生,丢了自己的命。   黎青烨上牙齿重重咬了下发白的下嘴唇,血珠在一瞬间冒出。   下一刻,因为疼痛而恢复了片刻知觉的他快速将肩头的宝石匕首拔出。   眉眼一凝,带着决绝的悲凉,就朝着跟前的白景书刺了过去。   他得不到的人,那就不要让任何人得到!   黎青烨看到了白景书震惊的眉眼里,有着他自己。   他笑了,最后的最后,他的眼里终于有他了。   可就在匕首快抵达肉体的一瞬间,黎青烨眼前一道身影快速掠过。   而匕首尖对准的人,也瞬间换了一个人。   从震惊的白景书,变成了,惊惶的黎青颜。   只是,当疼痛触及脑海时,黎青颜脸上的惊惶退却,反而露出了一个安心的表情。   与此同时,白景书一下子回神,他才反应过来,刚刚黎青烨是想刺杀他,但他却被黎青颜一下子撞开,得了救。   白景书连僵硬都没有时间僵硬,他脸色巨变,手脚并用踉跄往黎青颜那里跑。   在抱住黎青颜的瞬间,他一把踢开了黎青烨,像踢开什么污秽之物一样,再没有分一个眼神给黎青烨。   白景书看着胸口不住冒血的黎青颜,连指尖都在颤抖,红着一双眼,一遍遍重复道。   “阿颜…阿颜,你不会有事的。”   “你不能有事的。”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你知不知道,我宁愿我死也不想让你出事。”   说到最后一句,从来都是冷漠的白景书,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落在了黎青颜嘴边。   黎青颜很疼,胸口疼,身体疼,心,更疼。   但她还是颤着手,抚向了白景书的眼角,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白景书的眼泪。   那一刻,白景书身子顿时愣怔。   这个动作,那个寄居在黎青颜身体里,喜欢太子的少女,一定不会做。   会做的,只有原本的黎青颜。   白景书瞳孔瞬间放大,不可思议又不敢相信地看向怀里的黎青颜。   声音急迫道。   “阿颜,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黎青颜没回答他的话,只是一双清清冷冷的眸子仔仔细细地将头顶上的白景书从额头看向下巴。   仔仔细细,一点都不错漏和放过。   仿佛是想要将眼前的人,生生世世印在脑海中一般。   而这头,白景书得不到回答,一直在追问。   “阿颜,是你回来了吗?”   “你愿意原谅我了吗?”   “阿颜,你别怕,我会找太医治好你的,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一切的一切,我们重新来,我可以等你,陪你。”   “你…你别丢下我。”   说到后尾,白景书的声音里又不自觉渗透了几分哽咽,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光是听听都让人难受。   不论是曾经冷漠的贵公子,还是后来风流表象的假纨绔。   白景书从来不在人前,露出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更别说掉眼泪。   一时,周遭旁人全都大惊失色,心里又是古怪又是疑惑又是着急地看向场中央的两人。   唯独黎青颜心里最为平静淡然,她盯着心急如焚又恐慌万状的白景书。   高冷的面容,微微绽开一个笑容。   是从来没出现过的笑容。   纯真且美好。   她说。   “景书,我不欠你的了。” 第218章   黎青颜醒来的时候,头有点晕。   一睁眼, 眼睛都还未能视物, 鼻尖先是钻入了一股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   刺激的让黎青颜脑海里, 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黎青颜瞬间半坐了起来,眸子快速左右游移了下, 然后, 惊讶浮现在了她的脸上。   这很明显是一间病房。   还是现代的病房。   黎青颜当下脑海第一反应是,她是不是又回到了属于她和原身的那个空间,因为身体受伤,所以,梦境里会自动造出一间病房。   是的, 黎青颜是有记忆的。   而且,黎青颜也终于知道, 为什么她和原身的灵魂有时候会不受控制的交换。   在原身有强烈意愿想出来的时候,那具身体的所属者就会变成原身,黎青颜就会和原身交换。   此时的黎青颜没多细寻思, 只当那身体本就是原身的,可能因为她替原身完成了心愿, 所以原身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也越发大了很多。   原身果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妹子。   眼见白景书即将遇害, 她连自身安危都不管不顾, 什么都没想, 直接冲了出来, 替白景书挡了一刀, 还是带毒的。   即使,不是黎青颜疼,看着那一幕,她也忍不住同原身感同身受。   正因为她也有深爱之人,所以理解原身下意识的行为。   只是,黎青颜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匕首上的药,当下可是无解。   太叔子或许有法子,可若是太叔子无法及时赶到,那原身可就……   黎青颜完全不敢去想那个可能。   她快速眨了眨眼,在一片漆黑的病房里,喊了两声。   “青颜?青颜?你在吗?”   这么呼唤自己的名字,刚开始黎青颜还觉得有些别扭,可这两年同原身相处后,她倒也渐渐习惯了称呼另外一个人这个名字。   好像一个名字,两人可以共用一般。   黎青颜想着,既然还能构建出一个病房,至少身体应该还是活着的,所以,她琢磨着看看原身的灵魂是不是也回到这里了。   可她喊了一会,却无人回应她,这让黎青颜不由蹙了蹙眉。   难道身体太疼,原身意识沉睡了?   不行,这要睡了,可就真救不回来了!   黎青颜一边想着一边就准备快速下床,寻思找找原身的灵魂。   可她刚一动,左手手背就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疼痛。   让黎青颜不自觉“嘶”了一声。   但下一秒,黎青颜反应了过来。   咦?!她会疼?!   黎青颜瞬间瞪大了双眼,看向自己疼痛的来源。   被插了针管的左手,目光移动,顺延其上,黎青颜这才发现她旁边挂了一个吊瓶。   而她现在是在输液的状态。   黎青颜颤了颤手,喉头微动,快速拔下手中的针管,往病房的门口跑去,跑动之快,甚至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   只是她还没推开门,门倒是先自动开了。   与此同时,门内门外的两个人看向对方,几乎眼神一致地震愣。   下一刻,两人同时惊呼出声。   “姐姐!?”   “弟弟!?”   ——   黎青颜这会又重新躺会了病床上,在一旁医生和弟弟的监督下,重新插了针管,输了液。   做这一切安排,黎青颜都是乖乖听从,并没有太多反应。   这让医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毕竟像黎青颜这样状况的病人,好些刚醒的时候,还完全接受不了自己的状态,不把自己当病人看。   黎青颜这么听话,医生省了不少力。   而医生不知道,事实上,这会黎青颜脑子里根本没反应过来病不病的事。   她满脑子只回荡着五个字——   “她!回!现!代!了!”   等到黎青颜终于消化这个事实的时候,医生也走了,病房里暂时只有她跟她弟弟,这会她弟弟正在同她絮叨。   “姐姐,你可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这三个月,我跟老妈都担心成什么样了,老妈的性子,你知道吧,天天哭的啊,龙王爷都快来我们家了,幸好还有我,不然老妈一个人肯定撑不住。”   “也是你福气好,刚才医生都说了,你身体没有任何异常,恢复的很好,再在医院挂几瓶营养液就能回家了。”   “等一会天亮,我就告诉老妈,她一定很高兴,姐姐……”   “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黎青颜冷不丁忽然打断了黎大壮的话。   黎大壮眨了眨眼,觉得黎青颜醒来后,样子有些怪,但还是老实回答。   “姐姐,刚刚医生说了,你可能走神没听,你三个月前,在家睡觉的时候,拿着正充电的手机,结果不巧那手机线短路了,你就触电躺这里了。”   黎大壮说话直,也没拐弯抹角,黎青颜听了明白,她眼里陷入沉思,似乎是在回忆三个月前的那天,自己在干嘛。   黎青颜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忽然穿进书里的。   她记得那一天她就是寻常睡觉,然后再睁眼就成了书里的“黎青颜”。   现在听她弟弟这么说,看来她穿书的那天,应该就是她触电成为植物人的那天。   按照时间比例来算,她这个世界的一个月,就是书里的一年。   不过…书!   黎青颜眼眸忽然一亮。   对哈,她现在是在自己的世界,能看到这本书,说不定因为她这段奇妙的经历,书里会有什么变化也说不定。   或许她也能从书里得知原身还有…阿骁的情况。   想到聂渊祈,黎青颜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   虽然,知道会有离别的这一日,可真当发生的时候,黎青颜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接受。   就比如先前,她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她会有高兴的情绪,可除了见到亲人安好,令她放心外,其他任何高兴都没有。   她甚至想到这一生恐怕再也无法见到聂渊祈,她就跟丢了魂儿一样。   一时,竟不知道前路该怎么走下去。   眼下,想到那本《女帝重生纪》的小说,黎青颜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指不定她还能从中找到什么可以见到聂渊祈的方法。   想罢,黎青颜快速道。   “大壮,我手机呢?”   “你手机三个月前就阵亡了。”   黎青颜急糊涂了,差点忘了这茬,但她又赶紧道。   “那你手机呢?”   大壮一边往裤兜里掏,一边道。   “姐姐,你还真是个网瘾少女,一醒就找手机,刚刚医生可说了,你这刚醒要多注意休息。”   黎大壮掏得墨迹,黎青颜着急,还没等他掏出来,自己的手就跟着进了黎大壮裤兜,摸着手机就出了来。   那模样显然没把黎大壮刚刚说的话听进去。   黎青颜拿过黎大壮的手机后,就点开了某小说网站,搜索这个书名。   她现在心情又是忐忑又是着急,也不知道这本书会不会因为她穿进去而有所变化。   而且,还有个微乎其微的可能,也许这一切都是黎青颜的一个梦。   可黎青颜感受到自己一想到聂渊祈便会加速跳动的心脏。   她想,这一定不是梦。   不过,她琢磨着即使这本书剧情还跟原书一样,她也可以看看作者有没有结尾,毕竟三个月过去了,怎么也该完结了,看一下原作的结尾也算了了一件心事。   说不准,她还能找到能再次见到聂渊祈的方法。   可……   黎青颜失望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什么都搜不出来的空空网页。   怎么…怎么会搜不出来呢?!   难道这本书被禁了?这是黎青颜想到的第一个可能。   毕竟是本“成人书”,被封禁也是有可能的,黎青颜又赶忙去搜索网站搜了下,想看看有没有人讨论这本书,毕竟这本书当时在小说圈是红极一时的。   可这一回,黎青颜又失望了。   因为不论她怎么搜,搜书名,搜主角名,甚至搜她自己的名字,都无法搜出跟这本书相关的丝毫讯息。   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本名叫《女帝重生纪》的小说一样。   黎青颜惊愣,不自觉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   一旁的黎大壮接话。   “怎么了,姐姐?”   听到大壮的声音,黎青颜回神,似乎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大壮,面色陡然激动期待。   “大壮,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有本小说里的角色跟我名字同音,你当时还说那名字好听来着。”   黎青颜同大壮提过这本小说,但她当时提的是“黎青言”这个名字。   如果大壮记得,那这本小说就是存在过的,不是她凭空幻想出来的。   可黎大壮只是摇了摇头,一脸茫然道。   “姐姐,你在说什么,你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话音一落,黎青颜的表情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僵硬又难受。 第219章   那天之后, 没过多久, 黎青颜便被自家母亲和大壮弟弟接回了家。   看着母亲和弟弟开心欣慰的笑容, 黎青颜想跟着笑, 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   虽然黎青颜没有挂在过嘴边, 可是她这三年每每看到黎母和黎青堂的时候, 就总会想起自己的母亲和弟弟。   因为希望渺茫, 所以她不敢放任这份想念,但并不代表她不想。   可真当希望变成了现实后, 黎青颜心里缺失的那一块填补上了,可又缺失了另外一块。   这是一开始的她,没能料想到的结局。   “姐姐, 姐姐……”   黎青颜被拉回了注意,收起了恍惚道。   “大壮, 怎么了?”   黎大壮这会正和黎青颜在某个商场的一楼的冰淇淋店吃冰淇淋, 听到黎青颜的话,黎大壮眉头微微皱了皱。   “姐姐,我才应该问你怎么了?”   “自从你从医院醒来后,怎么每天跟丢了魂儿一样, 老妈让我陪你逛街,你以前喜欢的店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陪你来吃你最喜欢吃的冰淇淋, 你瞅瞅。”   黎大壮指了指黎青颜面前已经化成一团奶糊的冰淇淋, 有些担心道。   “姐姐, 你是不是身体还有哪不舒服?要不再去医院看看, 也不对,上回做了全面检查,说你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难道应该去找个寺庙拜拜?”   “也是,你这重获新生,确实应该去拜拜。”   黎大壮不知道,黎青颜之所以对于以前喜欢的东西提不起劲儿,那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黎青颜的母亲和黎大壮外,她已经对其他任何都没有了兴趣,包括自己以前喜欢的所有。   她现在满脑子只想知道原身的情况和能否再次见到聂渊祈。   出来这一趟,也只不过是为了让母亲和弟弟放心而已。   可还是止不住恍惚走神。   这时,旁边那桌忽然传来声音。   “消……”   黎青颜猛地转头,隔壁桌的两人也把话说全了。   “消音器挺好用的,下回捡到了先给我用。”   “就你那菜鸡水平,给你用都白瞎。”   “……”   隔壁桌是两个学生模样的男生,正在聊时下热门的手游吃鸡聊得正起劲儿时,就见隔壁桌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忽然扭头看向他们,看着虽然比他们大些,但模样还挺好看的。   一时,两个小男生在桌子下面的胳膊肘互相推了推,脸上挂着少年人的羞涩。   也不知道这个好看的小姐姐看上他俩中的谁,不过如果这个好看的小姐姐来找他们要微信的话,他们考虑看看,还是一定会给的。   颜值即正义。   可谁知他们预想中的小姐姐过来要微信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隔壁桌的好看小姐姐眸子里先是划过惊喜,其后愣怔,眼神飘忽。   再然后,渐渐颓然放下了搁在椅背上的手,脑袋也跟着一起垂了下去,看起来十分沮丧。   小姐姐身后的男生赶忙起身凑了过来,本是蹙了蹙眉,可半蹲下去看了一眼小姐姐后,表情瞬间变了,明显有些惊慌,一边拿纸巾递给小姐姐,一边同她说着什么,说着说着还没好气地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两个小男生莫名,过了一会却看到小姐姐手里的纸巾有湿润。   他们这才恍然大悟被瞪得原因,原来小姐姐哭了。   两个小男生也是纯情,还真琢磨是不是自己哪里惹小姐姐不高兴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准备过去看看,就见刚刚还在擦眼泪的小姐姐忽地起身,一双漂亮的眼睛红通通的,像是被咬了一口的车厘子。   但眸子却忽地亮的惊人,然后快速推门跑了出去。   两个小男生看到这奇怪落下帷幕的情况,挠了挠头,年轻的面容上疑惑不解,最后也只能当是夏日里的一场美好的悸动了。   ——   推门而出的黎青颜,目的地很明确,离她最近的一座寺庙。   刚刚黎青颜一听“xiao”这个音,身体比大脑还反应快,就看了过去,结果,两个小男生只是在讨论游戏。   那一刻,黎青颜才忽然间惊觉,即使压抑又压抑,她还是止不住想念聂渊祈,便只是听到一个相似的音,她内心都有片刻的惊喜。   即使她知道希望渺茫如投在大海里的针,想要捞起来,比登天还难。   可她还是忍不住给心里开了个缝,抱着一点点希望坚持下去。   但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知道聂渊祈的存在。   甚至,只有她知道那本书的存在。   思念的人,不曾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任何属于他的痕迹,却在黎青颜的人生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爱慕的孤独,孤独的爱慕。   你问黎青颜后悔吗?你看她这样狂奔去寺庙的样子,能算得上是后悔吗?   至于来寺庙,还是刚刚黎大壮的提醒。   黎大壮刚刚一瞧见黎青颜哭,他慌的比黎青颜还厉害。   嘴里掩盖不住着急道。   “姐姐,你怎么还哭了?”   要知道,从小到大,黎青颜在黎大壮心里可是跟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差不多,虽然这意思有点怪,但黎大壮从小就很崇拜黎青颜,觉得黎青颜就像家里的顶梁柱一样,在他还未长大之前,一直帮着母亲撑起他们这个家。   黎大壮记忆中的黎青颜,总像个活力四射的小太阳一样,不论他们家遭遇怎样的低谷和窘境,黎青颜都会笑着摸摸黎大壮的头道。   “弟弟别怕,有姐姐呢。”   之后,也正如姐姐所说的,没过多久,他们家所遇到的困境没过多久便得到了解决。   虽然姐姐脸上一如既往地笑嘻嘻,但黎大壮却知道这些事大半都是姐姐去解决的。   可姐姐从来不在他和母亲面前露出一丝软弱和无助。   黎大壮后来长大后才明白,因为姐姐知道自己顶起这个家,如果连她都垮了,他们剩下的人,该是会更加不知所措吧。   姐姐她把所有的压力都抗在了肩上。   而这一回,黎大壮是第一次见到黎青颜当着他面哭。   黎青颜没有回答黎大壮的问题,让黎大壮以为是隔壁桌那俩臭小子对她姐姐怎么了,他没好气地瞪了隔壁桌的两个臭小子一眼,但眼下是要紧着自家姐姐来。   “姐姐,你是不是哪不舒服,难道去寺庙拜拜吗?”   黎大壮摸了摸下巴,状若沉思状,只是忽然,黎大壮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高兴道。   “对了,姐姐,最近微博上说有个得道高僧最近来了我们这儿也,要不要去找他看看。”   “好像叫什么明尘还扬尘来着?”   黎大壮正想着大师的名字,没注意到黎青颜在听到“明尘”两个字的时候,身子顿时一僵,连眼泪都僵在了眼眶里,转也不转。   下一刻,黎青颜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   “大师…现在在哪?”   黎大壮那会也正好翻着微博,实时搜索大师的动静,随口报了个寺庙的名字,也就是黎青颜现在所处的寺庙。   黎青颜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古朴的寺庙大门。   因为明尘大师的名气大,眼下寺庙大门外,全是慕名而来,想寻求明尘大师指点的人。   黎青颜说来寻求指点也对,说不是也对。   “明尘”这个名字虽然普遍,但眼下她焦灼的时候,却忽然知晓这人,黎青颜觉得巧合的有些过分。   再加上,书里的明尘大师,确实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   黎青颜想,如果她能找到明尘大师,也许真能解开她眼下的困局。   黎青颜不是一个那么喜欢拥挤的人,就连旅游,都宁愿休年假,也不愿意挑节假日出去,可今天,她却宁愿顶着周遭难闻的气味,也要挤在了最前头。   只为了在第一时间见到明尘大师。   可当黎青颜发型也乱了,衣服也脏了,鼻尖还萦绕着一股难闻的汗臭味,终于好不容易挤在了最前头时,却见一个穿着住持服饰的光头和尚,双手合十走了出来。   这外面等候的人里,有些根本没见过明尘大师,瞧见是个光头和尚,就以为是明尘大师。   挥手就在哪喊着。   “明尘大师,明尘大师,看我看我!我有事想找您指点指点,出多少钱都行!”   “大师大师,我也是!”   “我也是我也是!”   ……   一时之间,黎青颜耳畔轰鸣,人群越发控制不住,拥挤拥挤着就想往前挤着。   黎青颜旁边刚好是一个十分朋克的年轻小伙,一身带刺的机车装,像个“人形刺猬”一样。   他挤得比其他所有人都凶狠,也根本不管不顾旁人如何如何。   更不理会自己成了行走的“凶器”。   那一身刺猬装。   黎青颜很不幸就成了“凶器”下的小白兔。   她下意识倒吸了口冷气。   瞥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白衬衫沾染了点红色。   伤口虽不算深,但也疼,而且再加上这么热,粘稠的汗水沾染在伤口上,越发疼了起来。   旁边那个“人形刺猬”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还恶狠狠地瞪了黎青颜一眼。   “走路没长眼啊!我衣服都脏了!”   黎青颜没想到对方还反咬了自己一口,刚准备回一句,就见那前头的光头和尚走上了前。   黎青颜着急找到明尘大师,也懒得再同“人形刺猬”纠缠。   所有人都探头看向光头和尚的方向。   但光头和尚只是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双手合十,点了点头道。   “感谢众位施主不远万里前来,但很不巧,明尘大师刚刚离去,众位施主可去下一个缘分点寻找明尘大师。”   众人一听,脸色顿时丧了下来,原来这个光头和尚不是明尘大师。   而黎青颜因为见过书里的明尘大师,看到这个光头和尚的时候,她自己便下意识否定,对于光头和尚不是明尘大师一事,她倒是没有多少意外。   只是,听到光头和尚说,明尘大师已经离去,脸上划过明显的失望。   但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她现在还没到放弃的时候,这不才第一家寺庙吗?   她就不信,她把这座城市所有的寺庙都找完,还找不到明尘大师。   黎青颜想着找明尘大师的事,转身就朝下一家寺庙走去。   而她却没注意,刚刚她被“人形刺猬”划拉出伤口的胳膊,却微不可见闪烁了一丝细微的金光。 第220章   也不知道是黎青颜运气不好, 还是她同这位明尘大师无缘。   她这些天, 周转了这座城市几乎每一座寺庙, 可每次她好不容易打听到明尘大师所在的地方, 前脚刚刚赶到, 后脚明尘大师就因为各种原因提前先走一步。   就好像冥冥当中有一双手在操控着一般。   但黎青颜还是没放弃,跟发了疯一样, 没日没夜的去蹲守明尘大师。   明尘大师于黎青颜而言,是看得见的唯一的一丝希望,她一定要找到明尘大师。   可黎青颜这幅模样落在黎青颜母亲和黎大壮眼里却是十分担心和不解。   这一天又是大清早,黎青颜母亲外出买菜, 黎青颜也早早起来,准备去找寺庙蹲守明尘大师。   只是他刚准备出门, 一道身影就从旁窜了出来, 拦下了她。   是眉头紧皱的黎大壮。   黎青颜着急, 瞥了一眼黎大壮道。   “大壮,我今天有事,你有什么事等我晚上回来说。”   然后就准备绕过黎大壮往外走。   谁料黎大壮这回硬生生地横在了黎青颜面前, 硬朗的五官皱在了一起道。   “姐姐, 你究竟怎么回事?打从你这一醒来,你就天天往外跑, 班也不去上了,朋友也不见了, 就连我和妈妈想跟你说说话, 你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那不是为了找明尘大师看看我身体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问题。”   黎青颜扯了个不算借口的借口, 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同黎大壮说出真相。   而黎大壮明显不信,他皱了皱眉道。   “姐姐,你以前可不信这些的,而且这几天我看你身体也没多大问题。”   就是精神恍惚的很,黎大壮在心里悄悄补了句,犹豫要不要带黎青颜去精神科看看。   黎大壮确实觉得黎青颜自打醒来后,整个人情绪十分不稳定,而且知道了有明尘大师这个人的存在后,她就跟疯了样,天天不着家,就跟着明尘大师屁股后面走。   这让黎大壮不由怀疑,明尘大师是不是给她姐姐下了什么降头!   想到网上传闻明尘大师多厉害多厉害,黎大壮下意识心里一颤,不会那些人都是被明尘大师下了降头,才那么追捧明尘大师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这明尘大师哪里是个什么得道高僧,依他看,就是个邪门歪道的妖僧。   黎大壮越想越觉得害怕,见黎青颜还在扯那些虚的辩解,他直接开口道。   “姐姐,除非你让我跟着你去找明尘大师,不然我不放心。”   黎青颜哪里舍得自家弟弟陪自己干这种苦差事,而且,她还是为了聂渊祈。   另外一个世界的人,黎青颜想过一种可能,如果要再次见到聂渊祈,也许这个世界就……   但这个念头一起,就被黎青颜甩了出去,不管怎么说,她得先知道方法再去做抉择。   这件事,她希望自己来,不想要任何人插手和帮助。   于是,黎青颜坚定地朝着黎大壮摇了摇头。   可黎大壮是个不死心的。   “你要么让我跟着去,要么就给我个说法让我放心,不然,我不会让你走的。”   黎大壮是黎青颜最亲近的亲人之一,这会一双英气的眼睛,满满透着担心看着黎青颜。   而黎青颜最不想欺骗也最不能欺骗的就是亲人。   但这件事,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时,她犯了犹豫,与此同时,两人陷入僵持。   见黎青颜脸上犹豫,黎大壮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他姐姐好像瞒着他什么事一般。   两姐弟虽不是无话不谈,但大大小小很多事也算知道的。   黎大壮几岁尿床,黎青颜收到了多少份情书,双方都是知道的。   毕竟,两个人可是最为亲近的姐弟。   想到这,黎大壮伸手放在了黎青颜的肩头,面色沉静了几分,明明是一张充满朝气的少年面庞,却透露出了稳重感道。   “姐姐,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然后?”   黎青颜有些没明白黎大壮怎么突然提起年龄。   黎大壮接着道。   “我已经是一个男人了,可以为家里,为妈妈,为姐姐分担。”   “所以,姐姐,你没必要一个人扛着,你也有我呢。”   “究竟遇到了什么问题?你同我说说吧。”   黎大壮一句接一句的关心话语,让黎青颜脸上有些松动,过了一会,她抬了抬眼皮,看向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得比她还高的黎大壮。   黎青颜瞳孔微闪,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黎青颜眼神里划过几分欣慰。   原来,她的弟弟已经长大了,可以成为家人的依靠了。   黎大壮见黎青颜不说话,以为她还是不想说,刚准备再加把劲儿,就看到眼前的黎青颜张了张口道。   “好,我告诉你。”   “你做好心理准备。”   ——   大概一个多小时过去。   虽然黎青颜让黎大壮做好心理准备,可当黎青颜真正全然将她这穿书的三年生活告诉黎大壮时,他还是重重吃上了一惊。   而且,用一种“我家姐姐脑子是不是瓦特了?!”的表情看着黎青颜。   终于说出口的黎青颜,仿若卸下了一块石头般如释重负,这会面色平静地回应。   “你先前可是说了。”   “你姐姐说什么你都信。”   “是…是,我也没说我不信。”   黎大壮死撑着整理表情,不想自己打自己脸,可语气的底气不足还是显露出他的不相信。   不过此事估计估计放在谁身上,谁都不信,谁会相信一个人能穿书,还是穿的一本这个世界里不存在的书。   而且还在那本书里呆了整整三年,考了女状元不说,竟然还成为了太子的未婚妻。   而这个太子,就是她姐姐“臆想”出来的爱人。   想到这,黎大壮不由打从心里眼给黎青颜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瞧他姐姐做个梦都做得这么志向宏伟。   又是要当女状元,又是要兴女学,又是要扶持女子地位,又是要当太子妃,说不准还能成为未来的皇后,同未来的皇帝,如今的太子一起携手开创盛世。   这梦做得比小说还玄幻。   不愧是他姐姐!   黎青颜一看黎大壮的表情,就知道他压根没信,她挑了挑眉,既然说出口,自然还是要让黎大壮信的。   黎青颜想了想道。   “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   如果真找到了明尘大师,相信大师会有办法让黎大壮相信的。   黎青颜不说,黎大壮也会跟着去的,但瞧着黎青颜一脸认真,半点没开玩笑的表情。   黎大壮心头还是有颗种子打了转转,如果真是真的……   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让黎大壮跟随黎青颜的脚步顿了顿,他看着前头黎青颜挺直的背影,微微沉了沉眉。   这背影他看了很多年,小时候护在他跟前的背影,上学时为他忙碌学费的背影,直至现在依旧是能为他遮风挡雨的背影。   可如果一天,这背影消失了。   黎大壮想到这瞬间抽离,不敢再想下去,他无法想象与接受这样的事实。   可他心里那颗种子,却渐渐有长大的趋势,黎大壮紧了紧手。   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朝着正准备带他出门的黎青颜道。   “姐姐,如果真能再见到你口中那位太子殿下,那你会离开我们吗?”   话音一落,黎青颜挺直的脊背明显一僵。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沉默到黎大壮心里发慌不已,他赶忙上前几步扯住黎青颜的手腕,着急道。   “姐姐,别离开我和妈妈,你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很奇怪,黎大壮明明是不相信这件事的,但当黎青颜真有可能消失在他的世界时,他又惊慌无助到想去挽留。   可这一回,黎青颜还是没说话。   大概过了几分钟,黎青颜回头,朝着黎大壮笑了笑道。   “你不是不相信吗?”   “姐姐……”   黎青颜一如幼时一般,拍了拍黎大壮的头,轻声呢喃道。   “放心吧,姐姐不会离开你们的。”   语气十分温柔。   黎大壮一听,神色顿时轻松,拍了拍胸脯,大舒了几口长气。   可他却没有注意,黎青颜垂下的眼眸里,藏着几分苦涩和复杂。   而各自沉浸在自己情绪的两姐弟,也没有注意,那半开的门口边上,有一只抓着菜篮子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   ——   也不知道是黎青颜自己真运气不好,还是黎大壮是个福娃。   带上黎大壮的黎青颜还真遇上了明尘大师,同时遇到的还有上回把黎青颜刺伤的“人形刺猬”。   “人形刺猬”和黎青颜一打照面,互相都认出了彼此,“人形刺猬”表情依旧倨傲,黎青颜也脸色微沉,扯着黎大壮离这人稍远了些。   三人来到的这座寺庙,这一回好像得到消息的人不多,就只有他们三个。   黎青颜是因为运气太差,只好随便走了一个。   而“人形刺猬”则不然,他是城里有名的富二代,最近在A城将有一场豪赌盛宴,他自己个儿其实不怎么信这些东西,但家里那些老东西信,还特别信这位明尘大师,非得让他找明尘大师算算,要是明尘大师也觉得可行,才能给他拨款。   眼看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他这头还没找到明尘大师,这下可把“人形刺猬”急着了。   这一次,也是好不容易买通了各大寺庙的沙弥蹲点,其中一个沙弥放了消息给他,他才能提前得知的。   但“人形刺猬”也不介意多两个人一起掺和,这明尘大师见人的规矩多了去了。   光是知道他在这,也不一定能见着。   “人形刺猬”对自己有自信,他这么优秀,见明尘大师,是给明尘大师面子,压根没想过拒绝的事。   然而,打脸就是来得这么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人形刺猬”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小沙弥,声音高了八度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   眼前传话的小沙弥,衣服着装明显同寺庙内其他小沙弥穿的不一样,而且周遭小沙弥也有些仰视这位小沙弥。   说明,这小沙弥的身份不一般,联想到寺庙内现在的情况,指不定这小沙弥是明尘大师身边的亲近人。   黎青颜一边观察,一边想着。   可“人形刺猬”浑然不知,还在对明尘大师的小沙弥大吼大叫。   小沙弥也是心性好,眯眼笑着道。   “这位施主,明尘大师让小僧转告您,他与您无缘,切勿再寻他。”   “不过,您所求之事,明尘大师倒是有一言相劝。”   “……什么话?”   “人形刺猬”没好气道,但心里根本不相信明尘大师有什么劝言,他都根本不知道他想问什么事。   小沙弥还是一脸带笑的模样道。   “明尘大师说,此行有劫,财气生来血光生,若想避劫,在家三月不出即可。”   “……”   “人形刺猬”听完,脸上全然滑稽,什么有劫没劫,这没见过面的老秃驴竟然一出口就说他有灾祸,还让他三个月不出门,他身为城里有名的夜不归宿富二代,怎么可能憋在家里三个月。   就是个骗钱玩意,也就家里那群老东西信。   “人形刺猬”脸上表情变化极快,最后到了一旁打电话,好像是准备另想办法去了。   “人形刺猬”走了,接下来便轮到黎青颜和黎大壮。   其实,刚刚黎青颜在一旁听着,已然有些相信,这个明尘大师是有些本事的。   因为,如果真想骗那个“人形刺猬”钱,就不会一打照面就让他走,还直接撂下“同他无缘”这样彻底斩断联系的话。   想来,这位明尘大师即使不是书里的那位,该是也能同黎青颜解惑。   所以,黎青颜还是抱有期待。   可黎青颜这份期待,在小沙弥笑盈盈地拒绝中落了空。   黎青颜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道。   “明尘大师当真不见我?”   小沙弥点点头。   “为什么?”   小沙弥看着一脸疑惑的黎青颜,嘴角微有上翘道。   “明尘大师说,他同女施主的缘分未到。” 第221章   结果黎青颜没被接见, 反倒是黎大壮被接见了。   原来明尘大师是特地在这里等黎大壮, 黎大壮便是他今日的有缘人。   黎青颜还真是沾了黎大壮的光, 才能得到明尘大师的回复。   黎大壮看了一眼黎青颜,摸了摸后脑勺,晕乎乎地就跟着小沙弥进去了。   黎青颜虽然着急,但也没强求。   这个明尘大师,不管是不是书里的那位, 看着确实是几分真本事的,他若说现在两人缘分未到,多半也是真的。   因为自己的奇异经历,黎青颜要比寻常人更信这些事。   而且其实,黎青颜心里还是有几分高兴,因为明尘大师说的是“缘分未到”,而不是像刚刚同“人形刺猬”说死了的“无缘”。   所以, 这就代表是有机会的。   黎青颜心头陡然微亮, 只觉迷蒙的前路, 似乎打开了一层熹微的光。   接下来, 她只需要耐心等到缘分到来便好,这事, 她不着急,眼下, 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等到黎大壮出来的时候, 寺庙外面只剩下黎青颜一人。   先前“人形刺猬”打着打着电话, 脸上弧度增大, 递给黎青颜一个不屑的眼神,便扬头离去了。   黎青颜跟前的小沙弥,看了一眼“人形刺猬”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双手合十,朝着他离去的方向拜了拜,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见状,黎青颜约莫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多问。   各人自有他的选择和缘法,她自己亦然。   黎大壮进去的时候完全没摸着头脑,这出来后,好像更没摸着头脑。   黎青颜上前几步道。   “怎么样?”   “明尘大师跟你说什么了?”   听着黎青颜询问,黎大壮扒拉了两下自己不算长的寸头。   “没说啥,他建议我改个名。”   “……啊?”   黎青颜一脸错愕,但还是不死心。   “就这么一句?”   黎大壮快速点头,黎青颜那头便陷入沉思。   而黎大壮则开始絮叨了起来。   “明尘大师一见我,什么话都没说,就只说了一句,建议我改名,说我改名后,将有大造化。”   “姐姐,你说这明尘大师是不是嫌我名字土,可听老妈说,小时候给我算命的说,我命轻,必须得是这样的土名,才能稳住我的命格来着,我该听谁的呢?”   黎大壮脸上起了疑惑,但下一刻,他表情微变,瞬间震惊。   “不对,我都没告诉明尘大师我的名字,他怎么就能一下子让我改名来着,神啊可真神啊!”   “那我还是信明尘大师的吧,一会回去跟老妈说说,姐姐你也来,我们这回好好选个名字。”   黎大壮性子略急,想着这件事,扯着黎青颜就兴冲冲往回走,丝毫没有来时的猜疑和防备。   倒也是个单纯的人。   只是临走时,黎青颜回头看了一眼香火袅袅的寺庙,眼眸略微收紧。   他们一定会再见的,她相信。   ——   难得这天,黎青颜和黎大壮一起回了家,还是早回了家。   两人还没进门,走在楼梯上就闻到了一阵阵饭香,勾得奔波了一天的两人饥肠辘辘。   只是这会谁也没动,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熟悉的默契,均是微微勾了勾唇。   下一刻,两个人同时往前冲,楼道不大,往前冲时,两人还互相推挤了下,像两个小孩子一样打打闹闹的,互相给对方使绊子,谁也不让对方先进门。   最后,还是黎大壮力气大,长腿一迈,先踏入了大门玄关,然后转身,嘴角咧开了花,一手叉腰大笑,另一只手朝着黎青颜比了个大大的“耶”道。   “姐姐,这回我赢了!今天你洗碗,哈哈哈,难得让我赢一回!”   这是姐弟俩小时候常玩的游戏,黎青颜比黎大壮大五岁,这在成长期也是有着绝对的优势,所以,以前俩姐弟玩这游戏的时候,基本都是黎青颜赢。   后来,两个人渐渐长大,黎青颜越趋成熟,黎大壮也要当个男子汉,这种孩子气的游戏,两个人也几乎不怎么玩了。   所以,黎大壮还真是难得赢了黎青颜一回,这会乐得跟个小孩子一样。   可他正乐得开心时,脑袋忽然一疼,黎大壮下意识“诶哟”一声。   耳边却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   “赢什么赢,你姐姐好不容易从医院回来,你还让她洗碗?”   黎大壮委屈地摸摸发疼的后脑勺,看向身后的人道。   “老妈,你偏心!”   身后的人,正是黎青颜和黎大壮的母亲,那位爱发大水的黎妈妈。   不过,许是最近黎青颜大病初愈,黎妈妈笑容多了很多,也没见她掉眼泪。   黎妈妈道。   “你要是跟你姐一样,躺医院三个月才出来,我也偏心你。”   言语间,黎妈妈一直温温柔柔,但手上拿的铲子却掂了掂,大有再给黎大壮一铲子把他敲醒的念头。   黎大壮吐了吐舌,服了软。   “我洗就我洗。”   说着就往厨房走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黎青颜也跟着进了来,她也想去厨房帮忙来着,其实以前一直都是她来帮忙,等她会做饭后,只要她放学,家里还没开火,她就先去把饭做好,再抱着一个板凳,一边看着菜的火候,一边写作业。   黎青颜懂事早,所以,早早就想替家里,替黎妈妈分担。   进厨房这些事,之于黎青颜自己跟条件反射一样,好像回到了家里,到了吃饭的时间点,她就会自动走向厨房一样,有时候是给大家做饭,有时候是帮黎妈妈打下手,但自从黎青颜懂事以来,只要她有时间,她都不会让她妈妈做饭。   但这一回,黎青颜刚准备往厨房走,就被黎妈妈拦了下来。   黎青颜回头,疑惑。   “妈妈怎么了?我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活儿干?”   黎妈妈长得是一副江南女子的模样,是真真正正从里到外散发柔柔弱弱的美感,让人忍不住保护欲爆棚,想要好好照顾她。   黎妈妈抬头,冲着黎青颜温柔一笑。   “颜颜最近辛苦了,你就去坐着吧,让大壮忙乎就行了。”   “那我可以帮你做菜……”大壮可不会做菜。   黎妈妈还是坚决拦了下来。   “你就老实坐着,你不也好久没尝过你老妈我的手艺了吗?正好尝尝。”   最后,碍于黎妈妈坚持,黎青颜只得先上了饭桌等他们。   这对于黎青颜而言,倒也新鲜,难得她成了享受的那一个人。   很快,黎大壮便端了菜上桌,黎青颜打眼一瞧,眼里这回是真正划过诧异。   咦?!怎么全是她喜欢吃的?! 第222章   黎青颜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以前这个地位应该是黎大壮才对。   倒不是说黎妈妈偏心, 而是黎妈妈这人性子比较单纯,黎青颜又很懂事, 那会她宁愿自己弟弟多吃点长高点,所以绝口不提自己喜欢吃什么。   黎妈妈那时同样忙于生计,精力有限, 黎大壮更小一些,再加上黎青颜懂事省心,所以,黎妈妈更多的注意力就关注在了黎大壮身上,疏忽了黎青颜。   好长的一段时间里,黎妈妈甚至天真的以为黎青颜就是喜欢吃黎大壮喜欢吃的那些。   她还琢磨,这俩孩子也不是双胞胎,口味还挺一致的。   “老妈,你怎么还去【糯雪】买草莓蛋糕?今天也不是谁的生日。”   黎青颜语气里疑惑渐浓, 打断了黎妈妈的回忆。   “糯雪”是这里很出名的一家蛋糕店, 那里的草莓蛋糕十分出名,不仅价格昂贵,还是每日限量,即使排几个小时的长队也不一定买到。   但是黎青颜确实十分喜欢,喜欢到一口都没吃过。   黎青颜以前上学都会经过“糯雪”, 每次都会在草莓蛋糕的位置前站上几分钟,这习惯一站就是十几年。   但是她从来没跟黎妈妈或者黎大壮说过。   早些年是没钱, 那会家里连吃饭都是紧巴巴过日子, 还提什么买蛋糕的事, 后来是长大了,也没有小时候那么想,只是到底是心头的惦念,所以,她还是保留了有时间就过来看看的习惯。   不是想要,是想记住这一刻,这一刻是属于黎青颜自己的时间。   过了这一刻,她又还是那个让母亲和弟弟都放心和依赖的“小太阳”黎青颜。   黎妈妈听到黎青颜的疑问,扯了扯嘴角道。   “就是今天路过,看没人排队,就买回来给你们尝尝。”   见黎青颜没有怀疑,黎妈妈眉眼轻轻颤了颤。   三人这一顿饭,吃得十分开心。   之后,黎妈妈又提议带黎青颜出去玩,黎青颜自然答应。   三人选择了游乐园,不过黎大壮提议的过山车,蹦极那些,都被黎妈妈坚决否了,反而选择了黎青颜幼时很喜欢的旋转木马。   黎青颜不疑有他,只当黎妈妈今天想玩点轻松的,再说黎大壮提议那些,她也觉得不适合黎妈妈玩。   夜晚。   黎青颜抱着黎大壮给她在射击游戏里赢到的超大号兔子娃娃,笑的一脸开心。   其实,黎青颜已经过了喜欢玩偶的年纪了,只是这是她弟弟给她的礼物,自然非同一般。   黎青颜注意着娃娃的时候,却没注意一旁的黎妈妈看到笑容如此灿烂的黎青颜,眼神有些恍惚湿润。   等到夜里,黎妈妈提议让黎青颜同她一起睡时,黎青颜总算发现有点不对劲。   她这会手里抱着黎大壮给她的兔子娃娃,歪了歪头同黎妈妈说着话。   “老妈,今个儿是怎么了?这么宠我?”   黎青颜终于发现,今天发生的所有,好像都是围绕着她在转,不论是吃的,玩的,她忽然有一种被黎妈妈捧着手心里的感觉。   黎妈妈表情略僵了一下,但很快笑开。   “没怎么,你是我女儿,我对你好,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一旁的黎大壮闻言,开玩笑地嚷嚷道。   “那我呢那我呢?有了女儿就不要儿子了吗?”   “老妈,你可真偏心!”   这是黎大壮第二次提“偏心”这个事,不过黎青颜从小就跟黎大壮混在一起,自然听出了他就是闹着玩,刚准备笑着回怼一句。   却不知,黎大壮的话触及了黎妈妈哪根神经。   黎妈妈温温柔柔的面容上,神色难得一沉。   “偏心,是,以前我确实偏心了。”   话音一落,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身为导火索的黎大壮和抱着兔子娃娃的黎青颜脸上都有错愕。   印象中,黎妈妈好像从来没说过重话。   黎青颜习惯性地揽过责任。   “老妈别生气,也别生弟弟的气,要怪就怪我今天太人见人爱了,老妈都忍不住想多疼疼我。”   黎青颜笑着打趣,当着和事佬。   却冷不丁触及黎妈妈泛红的眼,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眸子里好像藏着不敢眨,舍不得眨的浓浓眷念。   黎青颜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   “老妈你……”   黎妈妈打断了她,同一旁的黎大壮道。   “你先进去,我同你姐姐单独说说话。”   饶是黎大壮单纯,也看出了黎妈妈的不对劲,再加上刚刚才惹了黎妈妈不高兴,这当口可不敢招惹黎妈妈,他乖溜溜地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黎大壮走后,客厅只剩下了黎青颜和黎妈妈。   黎青颜有些担心,又重复了一遍。   “老妈,你怎么了?”   黎妈妈抿了抿唇,没直接回答,过了一会,她忽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问题。   “你…当年怎么没出国继续读研?”   黎青颜眨了眨眼,可能没想到黎妈妈忽然问这个,但她很快给了回答。   “当年不是同您说了嘛,你女儿读书读累了,不想继续读了,再说国外有什么好的,吃的又不好吃,还人生地不熟的,哪有跟你和弟弟呆在一起舒服自在。”   说话间,黎青颜一如既往笑得灿烂,在黎妈妈面前,她半点负面情绪都不想显露。   可黎青颜在笑,黎妈妈却半点笑不出来,反倒是黎青颜说完,黎妈妈抿唇的动作越发严重。   “那为什么要去青山幼儿园教书?”   青山幼儿园,这座城市有名的贵族幼儿园,同样也是离黎青颜家最近的幼儿园,薪资给的虽然高,但却是加班加点累死累活,工作压力大到早年脱发。   黎青颜依旧在笑。   “这不是趁着年轻,锻炼锻炼自己嘛,而且青山幼儿园这工作经历,可是能好好镀一层金呢。”   黎青颜还配合着表情,一副对幼儿园工作兴致勃勃的样子。   可这个模样的黎青颜看在黎妈妈眼里,却莫名的——   想哭。   她骗人。   拒绝出国读研,是因为想早点工作,养家赚钱,替她分担。   选择青山幼儿园工作,一来是离家最近,方便照顾家里,二来是这个城市“教师”这一行中工资最高的地方。   什么镀层金?那都是屁话。   如果这个城市没有比青山幼儿园工资更高的地方,黎青颜就算累死都不会跳槽。   而她攒下来的钱,都给了家里。   为什么,她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女儿背负的所有,甚至…甚至失去了自己。   黎妈妈垂在两侧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   就像“糯雪”的草莓蛋糕一样。   “糯雪”的草莓蛋糕,是有一回黎青颜落了东西,黎妈妈去追,发现黎青颜在草莓蛋糕前站了几分钟却没动。   之后好几次,都被黎妈妈碰见。   一开始,黎妈妈不知道缘由,现在黎妈妈才知道,那是黎青颜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象征。   她是家里的顶梁柱,她还没有资格做自己。   可,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黎妈妈陷入回忆,但很快眉眼微滞,看向黎青颜的目光已经心疼到开始模糊。   她的青颜,她的女儿,同样也是她的心肝肉,可她却没能把她当心肝疼。   黎妈妈想起来,黎青颜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那年黎大壮六岁,黎青颜十一岁,黎妈妈终于有了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能将将就养活一家人,但是需要守夜,黎妈妈那时也是没法,同只有十一岁的黎青颜认真嘱咐道。   “青颜你是姐姐,你要懂事,你要让着弟弟,照顾弟弟,照顾好这个家,知道吗?”   那时的黎青颜水灵灵的大眼睛,通透又澄澈,她只是反应了一下黎妈妈说的话,然后小脸陡然严肃,郑重而又认真地同黎妈妈点点头。   当时的黎妈妈只是想着让黎青颜短暂地帮她顾一下这个家,谁料,小黎青颜却把这话听进了心坎。   “家人”自此成了黎青颜心尖尖的第一位,甚至是在自己的前面。   除了工作的事,一直没有谈恋爱也是,她没有时间,她要照顾妈妈和弟弟,甚至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连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靠着奖学金和兼职得来的。   她什么都没做错,就是做的太好了。   不论是黎大壮,还是她,乃至是他们整个家,无形中都在依赖黎青颜,黎青颜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有黎青颜在,她和黎大壮才会安心。   这是黎青颜成为植物人的那三个月,黎妈妈惊觉的,所以,在黎青颜醒来后,她才会那么开心,仿佛整个家一下子又有了主心骨。   可她忘了问黎青颜,她的女儿。   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那她的理想,她的抱负,甚至她的爱情呢?   她,真的开心吗?   本该是需要她去温暖关怀抱抱她的年纪,她却在她肩上压下了重担,这一压就是十几年,她还压得心安理得。   黎妈妈这才恍惚间发现,自己的残忍。   她折了自己女儿的羽翼。   以爱之名,束以囚笼。   黎妈妈能感觉到眼里的模糊,但她不敢在黎青颜面前哭,她让自己的女儿担心了十几年,她不想再让她担心了。   所以,她赶紧憋回了眼泪,转而笑了笑道。   “颜颜,我给你编辫子吧。”   说完就走到了黎青颜身后。   黎青颜有点没跟上黎妈妈跳跃的思维,但也被转移了注意,她摸了摸自己半长不短的头发。   “现在这个长度,不太好编吧。”   这会,黎妈妈已然轻轻拿起黎青颜的几缕头发,开始了编辫子的动作。   眼神温柔一如黎青颜幼时,黎大壮还未出生前,他们家也还没这么落魄时,她极有耐心地给小黎青颜编辫子时的样子。   小黎青颜当时还是一头长发,她总会不自觉地靠着她的小腹,摇晃着自己的小脑袋,笑得天真无忧道。   “妈妈,你给我编的辫子真好看,我以后要一直留长头发,让你天天给我编辫子。”   但小黎青颜从十一岁开始,便剪了短发。   原因无他,黎妈妈没时间给小黎青颜编头发,小黎青颜自己也没时间给自己打理头发。   她的时间要花在好好照顾弟弟,照顾家里上。   黎妈妈眼神迷蒙渐渐散去,回忆结束,手上的动作也完成,两条不长的麻花辫搭在黎青颜的锁骨处,让她有了一点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少女感。   黎妈妈轻轻拽了拽黎青颜的小辫子,动作跟黎青颜小时候,每次给黎青颜编完辫子一模一样。   而每当这时候,黎妈妈都会问一句话。   黎妈妈看着手上虽然柔顺,但已经很短的头发,她另一只手直勾勾地嵌进掌心,压抑住鼻腔里的痒意,声音一如既往地亲切温和道。   “颜颜,你开心吗?”   黎青颜正欣赏着镜子中难得少女的自己,想都没想回答道。   “嗯,开心。”   笑容同小时候的黎青颜一模一样。   只一瞬间,黎妈妈快速扭头,眼眶中再也压抑不住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无声静默。   那一夜,黎青颜是挨着黎妈妈睡得,睡得安稳沉实。   而黎妈妈就这么静静盯着自己的女儿睡颜,夜色中的面容,僵硬了许久许久。   过了一会,黎妈妈轻轻用手指勾画起黎青颜的眉眼。   想要记住什么一般,她深深地看了睡着的黎青颜一眼。   其后,温柔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坚定和释然。   黎妈妈笑了。   她的颜颜,她的女儿。   该是为自己活一次了。   开心地为自己活一次。   下一刻,黎妈妈轻轻抱了抱黎青颜,在睡着的黎青颜耳边轻声呢喃。   “颜颜,妈妈爱你。” 第223章   之后的几天, 黎妈妈都陪着黎青颜,黎青颜什么要求她都满足着,虽然黎青颜没什么要求,但黎妈妈总会时不时问黎青颜有什么想要的。   除了找不到见聂渊祈的方法, 黎青颜其他都过的挺舒坦的,是这么些年难得轻松的时光。   同样又是月十五。   黎青颜如今对于这个日子, 十分敏感。   从前,这个日子是她和原身月月见面的日子。   她和原身从一开始的误会疏离敌对,到后来解开误会,一起携手完成二人的心愿,两人像是拥有了   共同前进的目标和秘密,只跟对方分享。   为什么说是二人的心愿?   虽然黎青颜是在帮原身完成她的心愿,但在这个过程中,黎青颜也渐渐找寻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   除了爱情外, 还有她的理想。   曾经黎青颜一度是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的, 她当时虽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但很肯定自己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 只是因为离她家最近, 薪资最高的工作单位就是那家贵族幼儿园, 所以,黎青颜想都没想, 强制性地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   可因为是强制性, 带有逼迫性质, 黎青颜带着主观色彩否定自己这个职业。   她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喜欢。   是的, 真正的黎青颜其实是喜欢做一名教师,或者是说一个“教育者”。   只是在现代的时候,她顶着山一般的压力,又是教的一群养尊处优的小萝卜头,她自己没有太大的感觉。   没有体会到身为一个教育者的时代意义和职业使命。   可这一份使命感,她却在穿书后找到了。   姻缘树下拿着红绸带或展眉或蹙眉的女子,孔庙前迎着清晨的第一道阳光的一张张年轻且稚嫩的学子面庞,还有心逐旷野却最终选择埋首国子监的烟雨先生。   前两者是戳动了黎青颜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后者是让黎青颜知道,这世上,有必可为之事,即便是牺牲小我,也要成就大我。   黎青颜这才发现自己也是一个野心极大的人,但却不同于靳相君追逐权欲。   她所求的是思想的巨变。   不论是提升女子地位也好,点醒世人求学真正的意义也好,抑或是利用现代所学帮助治理国家也好。   黎青颜在这本书里,除了收获了友情和爱情,最重要的便是找到了理想。   她的理想之艰巨,并不是一朝一夕可达成。   但只愿她所行之事,能为这个时代起醒世之用,绵延福泽余后千万代。   哪怕只有一点点,微小如米粒,黎青颜也觉得值得。   因为,身为“黎青言”的一生,同样,也是身为“黎青颜”的一生。   这一生,她有好好过,她没白来过。   她相信,在荆棘中开出的花,才是最美的。   原本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打算的,在穿过去的那几年,黎青颜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后,才会答应王掌院,学成之后,会去山水书院教书。   才会努力跟在烟雨先生身边好好学习,学习“文以载道”,学习“格物致知”,学习“天之立君,本以为民”,不耐其烦,不辞辛苦地同烟雨先生去各地讲学。   才会于殿试之时,毫不保留地同圣上分享治水之法,为原身之功名,更为吴河的百姓。   即便之后因为聂渊祈的身体,黎青颜想多珍惜同聂渊祈相处的日子,也还记得这件事,她原本打算等过些时日,便把自己的想法同聂渊祈说的,如果聂渊祈点头,那便一定能实行。   她想要在离开前,尽上自己最后的一点力。   可……   只能说,世事无常。   夜深安静,弟弟和妈妈也已经睡下,外头偶尔传来几声车轱辘滚地的声音。   而黎青颜正双手支着后脑勺,躺在床上,看着头顶自己熟悉的天花板,白日带笑的眉眼,一点点敛去笑意,余留下来的全然落寞。   在这里,除了黎妈妈和黎大壮,其他原本熟悉的一切,对于现在的黎青颜而言,都莫名透露着一股陌生的感觉。   当然不是东西有问题,而是黎青颜的心态变了。   这里除了黎妈妈和黎大壮,再没有能黎青颜牵挂和留念的人或物。   黎青颜知道,不论是黎妈妈还是黎大壮都离不开她,所以,她答应留了下来,虽然她也没找到还能穿过去的方法。   只是,她还想看看另一边到底怎么样了。   原身还活着吗?   阿骁还好吗?   还有,黎青堂,祖父他们……   如果还能再见一次,她想好好跟这些人告别。   黎青颜轻轻蹙了蹙眉,将整个身体没入温暖的被窝里,她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这一夜,她极不踏实地睡了过去。   可就在她意识陷入黑甜之时,黎青颜原本空无一物的手腕,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串“朱色佛珠”。   与此同时,睡着了的黎青颜脑海里忽然冒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黎施主,许久不见。”   黎青颜一惊,忽地睁眼,却发现眼前是一片漆黑,很明显她眼睛虽睁开了,但是好像并没有醒过来。   但黎青颜心心念念方才那道声音,顾不上眼前的诡异,她瞳孔骤而发亮,试着回应了一句。   “明尘…大师?”   会叫她黎施主的,她就只认识明尘大师一个人。   这回黎青颜没等太久,在她叫出了明尘大师的名字后,一道身影果然从暗处走了来。   打着一个灯笼。   那人的面庞在不算太亮的烛火中显露无疑。   正是,明尘大师。   黎青颜脸色顿然狂喜,三步两步就朝着明尘大师凑近,言语间藏不住的激动。   “明尘大师,如今可是缘分到了?”   黎青颜记得,先前明尘大师不愿见她,是因为缘分未到。   如今,既然得见,便是缘分到了,这“缘分”二字在黎青颜眼里是另外一层解读。   得遇明尘大师之时,便是黎青颜有机会再见到聂渊祈之日。   明尘大师同黎青颜对视了一眼,空出来的那只手,在跟前行了个佛礼,脸上浮现一丝和蔼的笑容,道了一声。   “阿弥陀佛。”   “确实如此。”   “请明尘大师指点。”黎青颜语气有些急。   虽然见到早已作古的明尘大师,但黎青颜一点都不害怕,明尘大师是有大造化之人,便是带有记忆转世重生,她也不会意外。   而且,她眼下紧着聂渊祈的事,对明尘大师身上的奇异也没有心思在意。   黎青颜虽然没说是什么事,但显然明尘大师知晓黎青颜所求何事。   明尘大师没急着说结果,反倒正了正色道。   “黎施主,我确实能让你再次回去,但此去,你此生再也无法回到现代。”   “你可能想清楚?” 第224章   换言之。   黎青颜如果选择去见聂渊祈他们,这一生, 就再也见不到黎妈妈和黎大壮。   一边是友情, 爱情和理想,一边是亲情和家人。   如何选?   明尘大师眼观鼻鼻观心, 静静等着黎青颜的回答。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选择。   对于任何人都是。   只是,明尘大师以为黎青颜还会犹豫很久。   可黎青颜很快便答了上来。   “我选不出来。”   聂渊祈和原身, 她是一定要去确认情况的。   可她同样放不下黎妈妈和黎大壮。   黎青颜诚实,选不出来就是选不出来。   但她很快又补了句。   “有没有其他折中一些的方法?”   明尘大师本来还有些错愕黎青颜的果决, 可转眼就听见她不死心的询问,原本严肃的面庞,莞尔。   “黎施主, 该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事。”   闻言,黎青颜原本希冀的面庞, 一点点暗沉下去, 整个人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她拽了拽黎妈妈给她编的辫子, 今天黎妈妈又给黎青颜编了辫子,黎青颜现实中舍不得拆,梦里也同样没舍得变化。   但很快,另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插了进来。   “大师,别再打趣颜颜了, 她可愁坏了。”   黎青颜再次震惊, 看向声音的来源, 这一回, 比见到明尘大师还要震惊。   “……妈妈?”   伴随着黎青颜的声音,黎妈妈的身形出现在了明尘大师身边,但她脸上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她看向黎青颜的眸子里,闪烁着眷念,但很快想到什么,她神情微顿,似是极其意外,可这些情绪没过多会便被黎妈妈收敛,看不出来。   许是先见到黎妈妈,所以等到黎大壮一脸茫然地出现后,黎青颜反倒没太惊讶了。   黎青颜看着眼前的三人,三人也同样看向她,只是表情各异。   好一会,黎青颜终于冷静下来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妈妈看了一眼黎青颜,又看了一眼明尘大师,两人对视示意之下,明尘大师理解地点点头,给一家三口腾出了空间,自己则再次归于黑暗。   黎妈妈看着眼前同样茫然疑惑地两双眼睛,调整了心绪,试图平静道。   “那天,你们说的话,我听到了。”   “那天”两个字,仿佛像一个咒语,一下子打开了黎青颜和黎大壮的回忆。   黎大壮先反应过来,脸上一开始不以为然。   “老妈,你不要当真,那就是姐姐的一个梦。”   为了让老妈相信,黎大壮还自曝了并不相信黎青颜穿书的事。   黎青颜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黎妈妈却先开了口,摇了摇头,同两人道。   “如果不是真的,现在的情况,你根本无法解释。”   黎妈妈难得清晰又冷静的模样,让黎大壮和黎青颜哑然。   黎青颜忽然想起了黎妈妈最近的不对劲,也是自从那天开始。   她下意识咬了咬下唇,心里莫名有些惊惶,事情好像朝着她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而去。   而妈妈…她想做什么?   黎妈妈同黎大壮说完后,扭头看向了黎青颜,她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在黎青颜眼里是在笑的。   黎妈妈上前几步,伸手,轻轻握住黎青颜的手,轻声道。   “颜颜,妈妈有一句话想同你们说。”   “妈妈,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跟明尘大师也认识吗?还有…还有您刚刚同明尘大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还有其他方法吗?”   即使是稍稍冷静,黎青颜肚子里也有一堆疑问,这会一股脑全问了出来。   黎妈妈安抚地拍了拍黎青颜的手背,柔着声音道。   “颜颜,别急,妈妈都跟你说,别急别急。”   黎妈妈的声音好像渐渐稳定了黎青颜的情绪,但黎青颜还是紧紧抓着黎妈妈的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不想放开,好像一放开就再也抓不住了一般。   但黎妈妈没急着解释,而是朝着另一边傻愣愣站着的黎大壮招了招手。   “大壮,你也过来。”   大壮不一会就走到了两人身旁,黎妈妈空出的另一只手抓过黎大壮的手腕,垒在了黎青颜的手背上,最后再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这时,三人的手彼此交叠握住,就像血脉亲情,怎么割舍都割舍不掉。   看着三人交叠的手,黎妈妈不自觉抿了抿唇,过了一会,才道。   “颜颜,大壮。”   “你们记住,我们永远是家人。”   “不论我们在哪里。”   三句话一落,黎青颜震愣,黎大壮脸上却变了色,想反抓过黎妈妈的手腕,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却被黎妈妈死死扣着手背无法动弹。   很奇怪,一个大男人居然力气大不过一个妇人。   动弹不得,黎大壮着急发问。   “老妈,你不会想把姐姐送走吧。”   “不行,这事我不同意。”   “老妈你知道的,我们离不开姐姐的,姐姐不在了,我们怎么办?再说我们是家人!为什么要分开?”   “而且,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刚刚明尘大师都说了,是要让姐姐自己做出选择。”   黎大壮说到最后那句,好似找到了一个主心骨,激动的情绪稍减。   虽然眼前的情况,让他懵了又懵,也让他潜意识中好像也信了这件事。   但他刚才听得分明,明尘大师说了,是要让姐姐做选择的,姐姐选不出来,这法子就没法奏效,姐姐就回不去了,那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此时的黎大壮像个小孩子一样,执拗地握紧黎青颜的手背,他不想同姐姐分开,不想看到一直存在于他记忆里的背影就这么消失。   他不想,不想的。   可这一回,黎妈妈却没有像以往那般顺从黎大壮,反而表情骤而一凝,温柔散去,正色道。   “大壮,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我也是。”   “老妈,可……”   黎大壮激动又要说什么,黎妈妈顿时脸色一沉。   “你住嘴,你的人生是人生,你姐姐的人生就不是人生了吗?!”   难得的厉色,让黎大壮愣了愣,喉头微动,可这会,他却没能再发出声音,直接将头扭在了另外一边,表情不明。   说完黎大壮,黎妈妈再次把注意力放在黎青颜身上。   这一回,开始进入了正题。   原来那天,黎妈妈听完黎青颜的话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女儿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她愧疚难过也挣扎。   但还是决定去找明尘大师。   明尘大师本领确实通天,竟然能连接三人的梦境。   可直至刚刚,黎妈妈心里都没下好决定,当听到黎青颜说她选不出来时,她甚至都想自私地将黎青颜留下来。   但明尘大师却同她说了一件事,这件事,让黎妈妈彻底下定了决心。   她,不能再这么自私下去了。   黎妈妈看向眼前被一系列变故打得手足无措,以至于眼神出现了迷茫的黎青颜。   黎妈妈一改对黎大壮的严厉态度,冲着黎青颜笑了笑。   “颜颜,这一回,一定要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我的颜颜是最棒的,你一定可以拥有最精彩的人生。”   “一定可以。”   黎妈妈轻轻地在姐弟俩的手背上拍了拍。   却好似重重拍在了黎青颜的心上,那一刻,黎青颜忽然间脑子像是空了,什么都想不到一样,她眉眼一慌,赶忙摇了摇头,眼眶瞬间红了。   “妈妈,我不想离开你。”   “妈妈,其他方法是什么,一定会有两全其美的方法的,对不对?”   黎妈妈依旧笑得温柔,点了点头。   “是有的。”   黎青颜面上闪过一丝惊喜。   “是什么方法?”   黎妈妈却没有直面回答黎青颜,只是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放大,下一刻,黎妈妈深深地看了眼前的黎青颜一眼。   然后垂眸盯着三人交叠的手,泪花在眼里打转,却被她生生逼了回去。   黎妈妈快速抽离开三人交叠的手,本是如同坚石一般岿然不动的三只手,一下子散开,黎大壮还下意识抓了抓黎青颜的手。   却因为中间颤了颤,没能抓住。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黎大壮心头荡开。   与此同时,黎妈妈抬手往黎青颜后脖探去,手指在接触黎青颜后脖肌肤的一瞬间,往外快速拉扯了一下。   只待瞬息,一根细长泛着红光的丝线缠绕在黎妈妈指尖。   另一头,却是黎青颜后脖的位置。   黎妈妈的动作以及黎妈妈手中的泛着红光的丝线,让黎青颜和黎大壮同时一愣。   两人同时出声。   “这…这是什么?”   黎妈妈这一回,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手中的泛着红光的丝线,眼眸里的眷念一点点敛收,黎妈妈扯着丝线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甚至连呼吸都在颤抖。   黎妈妈的不对劲,让一旁的黎大壮和黎青颜立刻警醒。   这跟泛着红光的线,一定有问题。   可两人刚想伸手去拦住,却见黎妈妈另一只手,比两人更快,抚上了那根泛着红光的线。   轻轻地,折断。   在泛着红光的线折断的瞬间,黎青颜身形快速扭曲。   黎大壮和黎青颜顿时惊呼,黎大壮想抓住黎青颜,却捞了个空,黎青颜看向依旧朝着她温温柔柔笑的黎妈妈。   在黎青颜看向她的瞬间,黎妈妈的声音响起。   “此线,名为羁绊。”   “颜颜,你应该去过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而所谓两全,不过是全了两边的情谊。   她的女儿,在过往的十几年里,早已全了对她和黎大壮的情谊。   她是黎青颜的妈妈,不该让女儿为难的。   一直爱哭的黎妈妈直至最后都在笑,她想让她的女儿记住的是她笑着的模样。   话音一落,黎青颜后脖一道金光快速闪过。   谁也没发现黎青颜后脖忽然出现了一个图案。   顷刻间,黎青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原地。   在黎青颜消失的一瞬间,上一秒还是在笑的黎妈妈,眼泪瞬间盈眶,忽地蹲了下来,泪水彻底打湿了衣裙。 第225章   等到黎青颜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眼眶的红意还没有散尽, 而脑海中已经多了一段讯息。   是明尘大师的声音, 他同黎青颜只说了一句话。   “羁绊之力已断。”   一句话,让黎青颜明白过来,所有的事尘埃落定。   她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 情绪显然根本出不来。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 她现在无法去思考其他。   可过了一会儿, 一道身影蹲在了黎青颜身旁, 递给了她一张白色的手帕, 手帕上有小字, 绣个一个“黎”字。   与此同时, 一道清冷却别扭地含着关心的声音响起。   “别哭了,相信你的家人也不愿见到你, 这样不开心的样子。”   “既来之, 则安之, 别辜负了他们。”   听到这个声音, 以前还真的不哭了, 反而早已红通通的眼眶里愣怔怔的。   她猛的抬头看向身旁蹲在身旁的身影。   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青颜, 你还活着?!”   难得的惊喜,将黎青颜从先前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了一点。   另一边的原身, 轻轻勾了勾唇。   “好不容易见到你,我可不想看到你丧着一张脸。”   这几年原身虽然只玩了消消乐一个游戏, 但是这个游戏特别紧跟时代发展, 所以, 原身在这个游戏里学到了不少现代的词汇。   黎青颜这才开始审视周遭环境。   她再次回到了当年同原身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依旧是三盏烛台呈三足鼎立之势,但却哪哪有些不一样。   黎青颜眨了眨眼看向烛台中央的床,面色忽的恍然。   原来是这里不一样。   先前的床是黎青颜现代卧室的床,而现在却是一张古色古香的大床。   这张床黎青颜同样熟悉,这是原身房里的床。   黎青颜不知道这个细微的改变,代表着什么,她现在也不关心。   她只是看了一眼变化的床,便快速回头,看向眼前的原身,想听听她有什么解释。   这首要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你身体没事儿吧?”   声音还是带着担忧,虽然见着了原身的灵魂,但当时中了那么严重的毒,黎青颜放心不下,所以多问了一句。   原身点了点头。虽然她没有醒过来,但是她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知道这个身体是保住了。   闻言,黎青颜骤然惊喜,有些激动地握着原身的手,吸了吸带哭腔的鼻子,重复道。   “太好了,太好了,总算你是好好的。”   看着激动握着她手的黎青颜,原身微微抿了抿唇,在黎青颜没有注意的时候,眼里划过一丝苦涩。   之后的几个时辰,黎青颜一直在平复,此生再也见不到妈妈和弟弟的冲击。   这期间,原身一直在陪伴着她。   许是因为床变成了原身的床,原身多了几分熟悉的感觉,随手就给黎青颜漆了壶茶,是原身最爱喝的茶。她同黎青颜道。   “哭的嗓子都哑了吧,喝点吧。”   黎青颜也没有拒绝原身的好意,喝了口热茶,顺了会儿气儿,才正视起眼前的情况。   “我就是有点没法接受,我知道,妈妈是为我好。可是就是因为我知道她是为我好,才觉得愧疚。”   原身看着垂头丧气的黎青颜,脸上有几分踟蹰,可是余光却瞥见越来越亮的烛火。   烛火的光影,打在原身和黎情颜的脸上,一暗一明。   原身身子一僵,好一会儿她眸子微移,看向黎青颜的后脖,低声呢喃道。   “你不用愧疚,你的家人,也不过是顺应天命。” 第226章   黎青颜过了水的眸子微顿, 显得透亮无比, 但此时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障一般。   她扭头,看向原身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身拿着茶杯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过了一会,原身放下茶杯,抬眸, 正视起眼前的黎青颜。   “你有没有想过, 为什么你从你那里回来后, 会再次来到这具身体来?”   黎青颜摇了摇头,她不知道,正如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穿成书里的“黎青颜”一样。   原身好像一点都没有意外黎青颜对于这件事的回答。   如果不是她凭着依稀的记忆,恐怕也没法猜到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而且, 再加上她这一回替白景书挡了一刀,生死危机之间,原身才发现, 自己竟然遗忘了一段重要的记忆。   而这段记忆,也让原身彻底有了决断。   原身歪了歪头,看向黎青颜的后脖道。   “你还不知道你身体多了一个东西吧。”   黎青颜脸上忽地惊悚,赶紧眼神四顾了下,检查自己是不是因为穿书, 身体哪里不对劲。   但检查一圈后, 发现并没有任何问题, 黎青颜再次抬头, 疑惑地看向原身。   “没有啊。”   原身将茶杯彻底放在了桌上, 起身带黎青颜去到她床边的梳妆台上,又熟门熟路地从桌子的第二层抽屉里翻出另外一块铜镜放在了黎青颜的后脖处。   泛黄的铜镜虽然不如现代的镜子照的清晰透亮,但也能看出个大概。   这会,黎青颜能从镜子中看到自己后脖睡衣上的草莓图案。   黎青颜脸上不解,不知道原身此举,意欲何为。   而下一刻,原身轻轻将黎青颜后脖的草莓睡衣领,往下一拉。   动作一点不拖泥带水,仿佛带着某种决绝的意味。   黎青颜瞬间感受到了后脖的凉意,可她还没来得瑟缩身体,盯着铜镜的瞳孔一下子收缩开来。   咦?   这是什么?   黎青颜看着后脖那种绽放地极为热烈,打眼一瞧便能看出不凡的花朵图案,脸上诧异非凡。   她后脖处明显是纹身模样的图案,她以前从来没见过,因为铜镜模糊,黎青颜并不是看得太分明,那花朵图案的样子,只知道是金色的。   她印象中,金色的花,她见过的不多。   黎青颜思索了下,忽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双手冷不丁地抓过眼前的铜镜,整个身子往前倾了倾,似是想要看到的更清楚。   而待黎青颜真正看清了镜中自己后脖的图案后,整个人像是被人打了一个闷棍般呆愣,连什么时候放下铜镜的都不知道。   一旁的原身这会倒是不着急了,等着黎青颜消化反应。   空气中有片刻的沉默。   好一会,黎青颜才回过神来,也没有看原身,眼神再次聚焦在了自己后脖的图案上。   声音有些飘忽道。   “怎么会是…金莲花?”   是了,黎青颜后脖的图案正是她在南华寺见过的“金莲花”,也就是能让聂渊祈彻底根除病根的“焚金魂莲”,不过聂渊祈后面出了意外,这条路走不通了。   而聂渊祈先前为了不让黎青颜担心,并没有同她提及过“焚金魂莲”以及每月一次的“生死劫”一事。   所以,黎青颜现在还是用“金莲花”这个土名字唤着“焚金魂莲”。   可原身却知道金莲花真正的名字。   “它有名字,叫焚金魂莲。”   黎青颜微愣,眸子终是挪到了原身的面庞上,眼里起了另外层疑惑。   “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这图案是焚金魂莲?!   你又是怎么知道,她后脖处有焚金魂莲的图案?!   这两个疑问,在黎青颜眼眶里打转转。   原身一眼便看得分明,她眼神有些闪烁,有意无意间想要避开其中一个问题,但她知道今日避不过。   所以,能拖一时是一时的原身决定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幼时曾见过明尘大师一次,她同我算了一卦。”   “嗯,我记得,你说他当时说你十六岁会遭逢大难,但你当时因为另外个原因没信,可后来这件事确实发生了,你才让我去找明尘大师的。”   也是因此,黎青颜才会得到了朱色佛珠,能月月同原身沟通,帮助原身完成心愿。   原身点点头,接着道。   “你说的没错。”   “如今我便同你说说,当年的我,为何不信。”   “为何?”黎青颜眉骨上扬,显然被眼前的一团团迷雾,搞得十分疑惑。   原身这一回眸子里却透出几分悠远的追忆,张了张口,声音有些抽离道。   “因为,当年明尘大师说,我的姻缘是无。”   原身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些别扭,黎青颜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其实,当年听原身提及这件事的时候,她就觉得有点奇怪,明明是原身幼时的记忆,黎青颜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而被原身封存的记忆,只关于一个人——   白景书。   那时的原身该是已经喜欢上白景书了,结果却被明尘大师批“她的姻缘是无”,自然是一通不高兴,把明尘大师当成骗子,没信他说的“十六岁遭难”一事也是合情合理。   可这么样一说,那不就是……   黎青颜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说。   明尘大师直至今日所做的一切,已然显示出了他的神通厉害,这足以说明明尘大师的佛法高深,是一个有大造化的大师。   可这样的一位大师,却铁口直断,原身的姻缘为无。   那她和白景书…岂不是无缘?   黎青颜忽地想起了原身先前对白景书的决绝,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思及此,黎青颜细长的眉轻轻拢了拢。   “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先前才会对白世子态度如此坚决,我觉得你可以在考虑一下。”   “明尘大师确实厉害,可再厉害的人,也不能保证次次都对,而且,命数一说,本就变化多端,胜天半子也不无可能。”   黎青颜鼓励着原身,她不想原身放弃或是带有遗憾。   而且不可否认,白景书对原身的真情,黎青颜是感动的。   两个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就要因为一句预言,而放弃在一起呢?!   正当黎青颜还想再劝两句时,原身却抿了抿唇,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原因。”   言语之间,苦涩尽出。 第227章   “那是什么原因?”   黎青颜询问出声。   原身眼神再次落在了黎青颜后脖的“焚金魂莲”上, 声音好似从深谷中飘来,透着地底的凉意。   “因为, 我不是真正的黎青颜。”   ……   一字一句, 黎青颜都能听明白, 偏生组合起来, 她不懂。   黎青颜皱了皱眉,看向说出于口后,情绪明显外露得低落的原身道。   “这是什么意思?”   许是开了头, 这后面的话, 原身说出来便没有那么艰难了,她看了黎青颜一眼,接着道。   “我小时候曾偶然听到一个传闻,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后脖曾有一块金莲花的胎记, 只是没过多久便消失了,起初我并没有在意, 胎记的消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直至遇到了明尘大师, 虽然当初他断言我姻缘线为无, 以至于我把他当成了一个骗子, 但他临走时,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什么话?”   听到这, 黎青颜瞳孔已然开始放大, 面容一僵, 她惊觉眼下的情况发展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原身讲到这微顿,递给了黎青颜一个复杂的眼神,接着深吸了一口气,才道。   “他说,若是焚金魂莲真正的主人归来,你又该何去何从?”   ——   话音一落,黎青颜震惊之极。   等反应回神后,她下意识抚向自己的后脖,说是抚,更像是挡,还拿手擦了擦,似乎想把“金莲花”胎记给擦掉。   一边擦一边快速地同原身道。   “这里面定然有什么误会。”   “也许明尘大师看错了也说不定。”   “也许这金莲花生错了位置。”   “对,许是我穿越,本来该是你的金莲花,不小心长在了我身上。”   “我们可以去找明尘大师,他一定有办法帮我们的,不行,明尘大师在你的世界已经逝去…还有,太叔子!太叔子也一定可以帮我们的。”   “而且,怎么会,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太荒唐了!”   黎青颜眼神闪烁,嘴里一直在否定和找着借口理由,且如果灵魂有知觉,后脖的金莲花早已被她搓出了红印。   原身讲这些都看在眼里,她抬手一把抓过黎青颜的手腕,朗声道。   “别搓了。”   “如今,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此事,我先前已向母亲询问确认,幼时这具身体出生之时,后脖确实有一块金莲花胎记。”   原身说的是她那次带着自己的礼物去找黎母的事,那一次,原身不仅偿了心愿,给了黎母一个荷包,同时也询问了这件悬在她心里的事。   至于原身为何突然想着询问,是因为原身在黎青颜后脖看到了“金莲花胎记”。   虽然是一闪而过,但原身记得清清楚楚。   至此,一颗怀疑的种子,种进了原身心底。   比如,她根本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雪梨才是。   比如,她才是占据了这具身体的外来者。   比如,完成心愿,送走的不是雪梨,而是她。   ……   这些,原身都是有想过的,只是,她不敢确认,也无法相信。   她的人生,她的家人,都是别人的。   而她…她算什么?   因为害怕,因为畏惧,原身第一次选择了逃避,她不敢面对这个问题,同样也不敢跟任何人提起。   而且,她心底还存有一丝小小的希望,因为黎青颜的“金莲花胎记”只出现过一次,有可能真的是她看错了。   这丝希望,像是给了原身一个定心丸,让她暂时逃避了这件事。   可逃避,不代表事情的不存在。   当得知白景书同她之间的“血海深仇”另有误会时,当看到雪梨眼中燃起对她和白景书美好未来的憧憬之光时,原身下意识拒绝摇头。   不行,她不能这么做。   在无法确认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是谁之前,她做不到跟白景书在一起。   黎青颜听完,快速抬眸,满眼的不可置信,远比原身来得还要厉害,可即便她接受了原身这个说法,她也无法去接受这具身体,即使这身体本来可能就是她的。   “即使真如你所说,可这么多年,这具身体一直属于你的,你即便是给了我,我也不适应,我可以另外找一具身体,太叔子…太叔子一定有办法的。”   太叔子有没有这么神,黎青颜不知道,只是眼下慌忙的她,急需找到一根支柱。   她从未想过要同原身去争什么,即使这个东西本身,是她自己的身体。   可根深蒂固的印象,这具身体是属于书里的“黎青颜”的,骤然听到这个消息,黎青颜完全无法接受,自顾自开始想着两全其美的方法。   甚至都不是什么两全其美,反而是牺牲自己的利益的方法。   看着这样傻乎乎的黎青颜,原身本是有些低落的面容忍不住轻轻勾了勾唇。   “你傻啊,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要,反而去要一个不知道长成什么歪瓜裂枣的身体。”   “不会是歪瓜裂枣的……”   黎青颜小声嘟囔,她琢磨太叔子真能帮忙,怎么也该有鼻子有眼,但可能长相方面就不要要求太多了。   原身打断黎青颜的话道。   “再者,有没有这样的身体还两说。”   这话一出,黎青颜陷入沉默。   确实也是如此,虽然太叔子在书里被写得十分神秘,是个高人,可这样的事,能否真正做到,谁也不知道,先前,聂渊祈倒是说有法子,可黎青颜更不想拿聂渊祈的寿数去换一具新的身体。   过了一会,黎青颜嘴硬道。   “如若没有,我就等,总归能等到办法的。”   原身见黎青颜还是冥顽不灵,笑了一声,摇摇头,若有所指道。   “等?你能等,恐怕有人等不了。”   闻言,黎青颜一愣,耳朵又不合时宜地发红。   她刚张嘴想否认,却又发现否认不了,原身说的没错,她能等,可阿骁怎么办?   黎青颜记得,阿骁的寿数所剩不多了。   思及此,她心里又是一阵钝痛。   见黎青颜沉默,面上不知该如何是好,原身倒是向突然间想开了一般,嘴角的微笑逐渐上扬。   “起初我心底确实也无法接受和放手,直至刚刚,我心头那点芥蒂算是彻底放下了。”   刚刚,是黎青颜傻乎乎要把身体让给原身的时候。   人性至善,没想到她也能遇到这样的好人。   想到这,原身更觉得后面的话,黎青颜有必要知道了。   这一回,原身的表情轻松了些,只是说出来的话——   “而且,你也不必如此纠结。”   “这件事的结果,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第228章   “这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即使隔了一个大门, 太叔子依旧能看清里面的情况。   左边是太子聂渊祈,此时他正坐在软塌上,阖目养神, 但眉头紧锁, 双耳微动, 似乎只有一丝风吹草动, 就会一下子睁眼般的神经紧绷。   右边则是着急地来回踱步, 明显坐立不安的白景书, 其眼下的青黑能看出来白景书也有很长一段时日没能安睡了。   两人虽然表现不同, 但能感觉出来都是在等候里屋里面躺着的那人醒来。   焦急地等候着。   外界大多人都不懂, 太子为何要把白景书放进来,一起等候未来的太子妃苏醒。   这在众人眼里,完全是不合礼数的行为。   于三人的名声皆是有损,但太子却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大家不理解。   世上也没几个能理解的人。   太叔子算是其中能理解的人之一, 他知道“黎青颜”身有双魂, 也知道如果“黎青颜”真的会醒来, 醒来的人是谁。   因为……   太叔子看了里屋一眼,余光轻轻扫过等待中的其中一人,然后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   因为,原本的黎青颜早在两年多前就死了。   ——   太叔子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黎青颜的时候,夏谦还当太叔子是在震惊于黎青颜的容颜, 却不知太叔子看得是黎青颜的耳后。   当时的黎青颜的耳后有一块红中带紫的印子, 不注意的话, 还以为是一颗痣。   可若是细瞅,那并不是一颗痣,而是一枚花印,且花瓣已开了两瓣。   太叔子当时一看,表情立马不对劲。   黎青颜耳后这枚花印,恐怕全天下只有太叔子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是中了“大梦三生”的标志。   “大梦三生”是一种毒的名字,且还是太叔子他们家族研究出来的毒。   前朝有皇帝在死前会经历一段漫长的病痛折磨,有一些已经选好继承人的皇帝不想忍受病痛折磨,便想如若能悄无声息地“安乐死”就好了。   由此,“大梦三生”诞生。   只是后来,太叔子家族被前朝皇帝灭族,这“大梦三生”的药方也彻底被毁,所以,现世中除了太叔子外,恐怕无人知道怎么研制“大梦三生”。   不过,“大梦三生”的药方虽然被毁了,但是已经制出来的药,还是保留了下来,但后来因为前朝被推翻,这药也不知所踪。   有传闻说彻底被毁掉,也有传闻说流传到了民间。   事实上,这药确实是流传到了民间。   太叔子曾在黑市中见过有人高价叫卖过,亏得他们家出品的东西品质好,这么多年都没变质。   但太叔子看看也就看看了,他们族中有条规矩,做出来的东西一经出手,就同他们家族没有关系了。   所以,太叔子也没想着收回,更没想着暴露自己的身份去收回。   而“大梦三生”也成了没有解药的珍稀毒药。   也因为“大梦三生”此种毒药的信息残缺,所以,并没有人知道,中了“大梦三生”死去的人耳后会在一个月后出现一枚花印,“花印”会随着死去的年份增长,而增加花瓣。   这是当初太叔子他们家族,防止有人故意利用“大梦三生”的名头,暗害皇帝,嫁祸给他们家族特地留的标识。   此标识只有太叔子家族的人知道。   而当太叔子看到黎青颜耳后竟然出现这个标志,可还好端端出现在他跟前时,除却震惊,只有一个解释能说得通。   当年的“黎青颜”死在了大梦三生之下,另外一个灵魂在“黎青颜”身体还没凉透时,留存在了这具身体里。   也就是他那个病弱的二弟子聂渊祈喜欢的女子才是。   至于聂渊祈提到的原身的灵魂共存一事,想来是原身的灵魂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留念世间,所以没能及时的轮回转世。   而对于这样的灵魂,大抵完成那人的心愿,她便能好生去轮回转世。   这也是当初太叔子将聂渊祈挡了回去,让他好生同黎青颜解释的原因。   如果不需要再造一个身体,聂渊祈和黎青颜两人还能再携手共度好些年,他身为聂渊祈的师尊,到底还是希望他在最后的时日能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幸福。   至于,原身的这一段过往,太叔子倒是没来得及说,等到可以说的时候,已经成了这般境地。   看到里面白景书的样子,太叔子也没法开口说这件事。   这一切,只能交给上天来揭晓。   ——   而黎青颜在呆滞中听完了原身叙述她是如何死的这一段回忆。   这便是原身最终能够放下了所有的原因。   她想起来了。   她早死了。   且不说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是谁,她也早已失去了对这个身体的控制权。   原身终是在经历了生死危机后,想起了两年前,同样一次的生死危机。   在两年前,她坠马卧床的那段日子里,原身迷迷蒙蒙间记得有人喂了她汤药。   喝完汤药的当夜,她浑身疼的难受,那令人窒息的疼痛,就如同先前她为白景书挡那一刀时的感觉一般。   同样熟悉的感觉,刺激了原身的记忆。   她想了起来,她不是一坠马,就意识不清醒,然后出现在了“小黑屋”里。   而是中间还有一段那般痛苦的过程。   那段痛苦的过程,原身知道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人救她的话,她在两年前,该是已经被人下毒害死了。   只是后来,雪梨穿了过来,正好衔接上了时间节点。   没有人发现芯子已经换了人,就连她自己都遗忘了这段记忆,只以为自己落了马。   而当原身想起这段记忆,这所有的一切也都串的上了。   正因为自己有留恋,所以自己的灵魂才会留存在这具不属于她的身体内,所谓的完成她的心愿,只是为了让她更安心的走,而不是送走雪梨。   也是因为想通了这点,原身才算是决定放下。   人之生老病死,总归是强求不得。   况且,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就不是她。   死后的原身,眼底第一次浮现出一丝奇异的迷茫。   那么,她到底是谁? 第229章   这个问题, 原身想了许久都没想通。   索性到最后也放弃了追溯起源,追溯起来没用,反正如今结果也已注定。   转世轮回,又有新的人生, 她将要去行走。   而过去, 无须惦念。   许是真是完成了自己多年来的一个个心愿,原身的执念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强烈。   如今黎府安然, 且长平侯府东山再起指日可待,雪梨聪慧不亚于她,甚至在某些见解上, 有自己独到新奇,她都是甘拜下风, 相信雪梨拿回了她自己真正的身体后, 一定会拥有属于她自己的一片天。   而这片天里,也会写下“长平侯府”的名字。   虽然最终不是由她亲手书写,但原身面上也出现了释然的表情。   这么多年,她也累了。   直至现在,原身接受了自己才是外来者身份的同时, 也审视起了过往这么些年。   虽然是她在“黎青颜”的身体呆了十几年,但却活成了“黎青言”, 如今卸下了这担子,反倒比她想象中的轻松。   下一辈子, 她一定要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虽然不知道, 她能否还有下一辈子。   原身想着, 眸子里渐渐浮现出了一丝接受和心满意足。   “那…白景书怎么办?”   “你把身体给了我,你和他呢?你们怎么办?”   黎青颜的两句话犀利地切入进了原身的内心,原身面色顿时一僵。   黎青颜见原身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有她语气里说的那般轻松和全然放下,至少对白景书,她没放下。   原身虽然想开并且接受,但是黎青颜却接受不了。   她做不到为了自己,却无视原身放弃的所有。   包括亲情,家人,人生和爱情。   她做不到那么自私地去拥抱幸福。   即使,她现在知道,这事是早有注定,也明白了她在现代的母亲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有了决断,让她回到了这里。   这其中更是包含了黎妈妈对她的赤诚母爱。   而这事,怪不得她,更怪不得原身,要怪只能怪命运弄人。   但让黎青颜一下子接受,根本不可能,这需要一个很漫长的时间。   她不想让原身放弃,于是黎青颜接着道。   “这事我们一定会有办法去解决的,不会走到这种地步的,不会的。”   黎青颜说着说着,忍不住来回重复“不会的”三个字,仿佛多说一遍,就能多给她一点信心一般。   然而原身余光瞥过越来越亮的烛火,嘴角扯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虽然是笑,却让黎青颜莫名觉得有点苦涩。   过了一会,原身开口道。   “你不必如此介怀,你亦知,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此时的黎青颜因为慌神,还未理解原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耳边就听见原身接着道。   “至于白景书……”   似乎是很难开口的名字,原身说完“白景书”的名字后,明显有一个空档的顿停。   但黎青颜没有打断她,她想听她说完。   原身眉头蹙了蹙,但好似不想让黎青颜发现,又很快舒展开来。   “至于白景书,我同他之间的所有均已了结。”   “此前不牵挂,此后不惦念。”   说这话的时候,原身眼眸泛冷,似是轻描淡写般将两人之间的所有盖章定论。   仿佛之于她而言,白景书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黎青颜信吗?   她不信。   正如了解自己的感情一般,她不信对于原身而言,她宁愿以命去换的白景书,她会那么轻易地放下。   黎青颜忍不住道。   “我不信。”   话音一落,黎青颜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原身,想从她眸子里看出一点不同。   谁料这回,原身只是淡淡回看了黎青颜一眼。   “不信又如何?”   “你不觉得,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结局吗?”   闻言,黎青颜哑然,愣神之时,并没有注意到原身藏在身后的手攒出了红印,那一条条痕迹仿佛是她奋力压抑的眷念。   正当黎青颜不知该怎么接话时,原身瞥了一眼身旁的烛火。   三盏越来越亮的烛火,就像黎青颜的灵魂阳火一样,烧的越旺,说明她越发融洽于这个身体,而她这个外来者就会越来越没有留存的位置。   其实,她早该发现的,在一开始害怕这三盏烛火之时,她就应该发现的。   鬼,才怕阳火。   原身抬了抬眸子,看向整个身子像是大受打击般僵硬的黎青颜。 第一回,原身心底涌现一股奇怪的冲动。   她上前几步。   黎青颜也注意到了跟前忽然走近了几步的原身,只是,她现在十分无助,又无法反驳原身的话,心里难受坏了。   可下一刻,黎青颜就感受到一阵温软落入她的脖颈之间。   原身抱住了她。   黎青颜微愣,却莫名觉得两人之间流动着难得温情。   不同于寻常友情,反倒上升到亲情的感觉。   恍惚间,黎青颜才发现,她同原身之间的牵扯和羁绊,以及两人所共同经历的一切。   是这世上谁也比不了的奇特遭遇。   即使是聂渊祈也是一样,这是完全不同的情感,却又极为特殊。   就像是另外一个自己一样。   黎青颜下意识脱口而出。   “青颜……”   原身却在她耳边轻轻摇了摇头道。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黎青颜心头一空,有种茫然地失落感一下子袭上了她的心头,仿佛原身在对她做告别一般。   她立马回抱原身,手攒着原身腰侧的衣裳,紧紧的攒着,瞳孔瞬间睁大。   “青颜,我不要你的感谢,我只希望你能留下来。”   这一回,原身又是轻轻摇了摇头。   起初,黎青颜以为摇头代表着原身拒绝的意思,却不知……   原身轻轻推离开了身前的黎青颜。   她抬眸,看了一眼眼前的黎青颜,然后笑开,这一回,笑意明显且真心。   原身的声音,终是像冰冷的海水遇上了初生的太阳,海浪不断升温,带着蓬勃的热意,温暖着眼前的黎青颜。   “从此以后,你才是黎青颜。”   黎青颜一愣,心神顿时像是寺庙里的晨钟被狠狠地撞了撞。   这一回,她比以往任何一回,都感受到了眼前人即将消失的强烈感觉。   她身体快过思考,快速伸手向前,想要抓住原身的衣袖。   可,还是晚了。   在原身说完那句话的一瞬,在黎青颜伸手探向原身的衣袖的一瞬。   三撮儿火焰从三个方向同时向原身袭来。   不过一瞬,笑着的原身彻底消失在了黎青颜眼前。   徒留,黎青颜呆滞地看向自己什么没抓住的手。   空空如也,像是那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个人一样。 第230章 完【微博有抽奖】   聂渊祈和白景书依旧在殿内等候着。   同样地, 聂渊祈没有移动分毫,白景书来回踱步,一如前几日一样。   在殿外等候的季斐目色在两人身上交错了一下,很快就将目光延展,忍不住想往内屋里探去。   可除了一个屏风,他什么也看不见。   而他现在的位置, 也只能在殿外候着。   季斐低头看了眼脚下的门槛, 眼底划过几分黯然。   一道门槛, 便是注定,注定他连关心那人的资格都没有。   季斐稳了稳心神,正准备收拾好心情, 同聂渊祈说明今日正事。   就见本身阖目的聂渊祈一滞, 眸子瞬间睁开,另一边的白景书同时身子一僵, 脚步停顿。   这一动一静的切换,让季斐一愣, 下意识目光就往里屋那头看去。   恰好就对上了从里屋里走出来, 带着一脸惊喜的小丫鬟。   季斐眼一眯, 他记得这个丫鬟, 从前是那人身边的贴身小厮,后来因为那人女扮男装的秘密公开, 贴身小厮也成了贴身丫鬟。   如今这丫鬟脸上如此露喜,莫不是……   季斐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快速朝着里屋探去, 虽然他依旧什么都看不清,却还是忍不住想再看那人一眼。   而这回,出现在季斐眼前的不再是屏风。   而是聂渊祈和白景书前后脚进入里屋的匆忙背影。   此时,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里屋,没有人注意到季斐。   他落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收紧,然后垂眸看向横在眼前的门槛。   终是忍不住,跨了过去。   ——   黎青颜醒来的时候,入目便是她朝思暮想的聂渊祈,这会正眼神关切地看着她。   只光一个对视的眼神,聂渊祈原本是同床有一些距离,可对视之后,他立马三两步跨上前,坐在了黎青颜床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阿颜……”   声音饱含失而复得的喜悦。   只一个眼神,聂渊祈便是确认,是他的阿颜回来了。   聂渊祈确认,同样白景书亦是确认。   先前他不知情况,主要是没能想到竟然会出现“双魂”这样的意外,所以,他一直把黎青颜当成原本的“黎青颜”,虽然心里有些怀疑,但是没有到大胆到想到这样出格的真相。   其后,白景书终于得知真相,也一下子清晰明了开来。   像是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他同样能分辨出来两人的区别。   而在确认之后,白景书的表情如遭雷劈,僵硬地愣怔当场。   黎青颜眼神明显没从冲击中缓过神来,直至看到聂渊祈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眼里似是骤然清醒,刚想张口回应点什么,她眼神转而便落在了聂渊祈身后的白景书身上。   之后,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黎青颜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景书。   无从解释,无法解释,甚至她都不想解释。   似乎被白景书咒骂谴责,她心里才能好过一些。   于是,黎青颜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同聂渊祈道。   “阿骁,我想同白世子单独说几句话。”   让未来的太子妃单独同一个外男同处一室,这消息要流传出去可了不得,黎青颜指不定要被那些守旧的古板文人口诛笔伐,脊梁骨戳的生疼。   幸而在里屋的除了聂渊祈和白景书外,便剩了一个秋瓶。   外屋倒是人多,况且还有个季斐在。   聂渊祈知其原因,也理解黎青颜所做的决定,他并不想寻常男子那般吃味,只是眼带关心地给黎青颜披上了一层厚厚的衣裳,然后平静地回望了白景书一眼,便带着秋瓶出了门,顺便将外屋的人都赶了出去,帮着黎青颜打掩护。   看着聂渊祈的行为,黎青颜眼里不自觉划过一丝感动,但又马上收拢。   眼下不是感动的时候。   黎青颜抬了抬眸子,看向跟前眼神已然黯淡无光却还是带着一丝丝希望的白景书。   她想说的话,似是堵在了嗓子眼,难以启齿。   黎青颜明白,接下来的话,对于白景书,将是一生之中,不可磨灭的痛击。   而白景书也似有所感,在两人差不多过了两刻钟的僵持后。   白景书的手下意识收紧,眼微微阖了下,薄唇紧抿,好半晌才鼓起了勇气,颤声道。   “你…说吧。”   ——   白景书踏出大门的时候,看着明明比聂渊祈更硬朗的身子,却像是忽然重病缠身一般,连跨出门槛的脚都忍不住抖了抖,差点没站稳,还好一旁的季斐眼疾手快,扶住了白景书的身子。   “景书,你怎么了?”   季家和白家同样也是因为一方手握重兵,另一方是世家的领头人,为了不被圣上猜忌,白家家主不让白景书同季家过分亲近。   但白景书和季斐却在幼时一次聚会上相识,虽然性子天差地别,但却十分投契,所以才有暗中来往。   前些年,季斐醉心乐律,无心军权,白家倒也是稍稍松了口子,没有拦着季斐在明面上亲近白景书。   可后尾这些年季斐忽然又回了季家,出乎意料的投身从戎,白家家主又开始限制二人的来往,毕竟他谨小慎微惯了。   两人也有好些时日,没有如此亲近,能听得季斐唤白景书一声“景书”。   可世上,并不是只有季斐一人会唤白景书“景书”。   还有一人…本来还有一人的。   如今,却没了。   什么,都没了。   白景书想到那人,就想到黎青颜刚刚同他说的话。   白景书不论做什么,都是一如既往地前进不后退,不论是成为族中骄傲,或是年轻一辈的领头人。   唯独在对待黎青颜的事上,他退了,他畏惧了,他纠结了。   可就是这一回,却落成了终生遗憾。   等到他幡然醒悟之时,他所爱之人,早已不在世上。   想到这,白景书心口瞬间钝痛开来,他眼神微空,看向正前方的台阶,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个身着破烂锦袍,脸上有些乌黑的小少年坐在台阶上,可辅一眨眼,少年又变成了少女,她蹲坐在台阶上,双手环着胳膊,头埋在膝盖里,颤着身子,嘴里在不住念叨。   “景书哥哥,我怕,阿言害怕。”   白景书一愣,下一刻一把推开了季斐扶着他的手,踉跄着快速向前跑着,一边跑一边在袖子里掏着什么东西。   身后着急追过去的季斐听着白景书好似小声重复着。   “阿言乖,别怕,哥哥给你红豆糕吃。”   闻言,季斐追出去的脚步一顿,面色一惊。   在季斐惊愣的同时,白景书已然蹲在了台阶上,伸手想去触摸什么,可却一下子扑了个空。   他恍惚的神色瞬间清明了几分。   可他似乎厌恶极了这样瞬间的清明,绝望顷刻间填满了白景书的眸子。   下一刻,白景书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自打黎青颜醒来的消息传开后,盛京内又多了不少传闻。   主要还是围绕着聂渊祈,黎青颜以及白景书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传开。   虽然那日聂渊祈替黎青颜和白景书的独处打了掩护,但毕竟白景书在东宫里呆了那么久,是有目共睹的事,想隐瞒也总会走漏那么一点风声。   再加上那日白景书从东宫出来后,行为异常,还直接晕倒在了殿前台阶上,这更印证了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什么“白景书爱而不得”,“太子横刀夺爱上位插足”,“黎青颜水性杨花”传得神乎其神,就连圣上都特地旁敲侧击地询问一番聂渊祈。   可这些消息,很快就销声匿迹。   因为有更重要的消息替代。   比如,太子和黎青颜的婚期确定。   比如,白景书扬言同黎青颜只是君子之谊,并且说明自己已有未过门的夫人,让旁人不要胡乱说话,坏了太子和未来太子妃的名声不说,他未过门的夫人听着也会不高兴的。   两个消息一出,众人都不知道是该讶异太子的婚事,还是讶异白景书竟然还有婚约在身。   而处于舆论漩涡中的其中一位主人公,现在站在一座坚实的牢房门口。   平复了好些时日的黎青颜,这会神情稍稍正常了些,眉宇间虽然还是有些愁绪,但表情已然通达了不少。   那日,她同白景书说完后,本以为白景书会对她发泄一通怒气。   谁料白景书只是呆愣愣地走掉,看着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   出去后当场昏倒,黎青颜也没多意外,只是愈发愧疚。   但很快,白景书清醒后,便差人传了消息给黎青颜。   没有责怪,没有怨怼,只有一句话。   “我尊重她的选择。”   黎青颜拿着白景书亲笔写的书信,愣了许久,好半晌才是珍重地将其收好。   她被白景书点醒了。   木已成舟,她这条命,某种程度上,也是原身赋予的。   黎青颜后来冷静下来,觉得原身说的话,兴许有隐瞒她的地方。   是,她可能真的是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中间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可能都是为了完成原身的心愿。   可黎青颜没有忘记,那两次失去对身体控制权的时刻。   那是原身想拥有身体的意愿大过黎青颜的时刻。   这极有可能代表着,原身如果意愿强烈想拥有这个身体的话,她是可以将黎青颜赶走的。   也是那时,黎青颜才懂得原身最后说的话。   “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原身这么对她说过。   她没有选择赶走黎青颜,而是留给了黎青颜生的机会。   这也是黎青颜真正愧疚的原因,可白景书却点醒了她。   某种程度上,她应该好好珍惜原身让给她的这条命。   去尊重原身的选择,不辜负自己,更不辜负她。   而现在黎青颜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一个人。   她抬了抬眸子,看向牢房里明显伤痕累累,眼神灰败的靳相君。   那一副狼狈的模样,丝毫没有原书中所描写的霸气。   不过这些,眼下的黎青颜也不想关注,她唯一关注的地方是,靳相君为何要见她?   醒来后的黎青颜,听聂渊祈讲述了她昏迷之后的事。   黎青颜先是惊讶了一番祖父的隐忍负重,再是对黎青烨毒发身亡和二皇子聂渊筳以谋反罪处死的结局表示沉默,这两人虽然结局惨烈,但黎青颜一点都没有心软,如果不是黎青烨,原身根本就不会死。   黎青颜说的不是原身替白景书挡刀那一回,而是当年原身坠马被下毒一事,主谋还是黎青烨。   可以说,原身确实是被黎青烨毒死的。   最终他自己也落了一个毒发身亡,心上人对他恨之入骨,到最后也没看他一眼的下场。   也算是报应。   而聂渊筳更不必说,对于想害自己和阿骁的人,这样的结局都是给了他痛快,便宜了他。   而靳相君也是将要同聂渊筳一起被问斩,只是临刑前,她日日求见黎青颜。   先时黎青颜昏迷,聂渊祈没能同她说这事,待黎青颜醒后,聂渊祈倒是提了一嘴。   当然,聂渊祈是不建议黎青颜去见,生怕靳相君出什么幺蛾子。   可黎青颜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见上一面。   靳相君是原书中的主角,如今却将要死亡,黎青颜总觉得自己应该见上一面。   莫名心头有种感觉,像是有始有终的尘埃落定。   也许靳相君逝去之后,才是她黎青颜真正的开始。   思及此,黎青颜看向牢房里的靳相君道。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听到黎青颜的声音,坐在牢房里似乎连抬头都十分艰难的靳相君动了动,可因为伤重,她连站起来都做不到,最后只能勉力抬了抬头,努力同黎青颜对视。   这一对视,便是许久。   黎青颜被盯得有些莫名,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惧怕靳相君,可她原以为靳相君看她的眼神会透露出憎恨,仇视,绝不会是现在的平静和疲倦,像是所有的骄傲全都被折断打碎后的颓然。   那一瞬间,黎青颜觉得靳相君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过了好一会,正当黎青颜以为靳相君不会开口时,她干裂到出了一条条血痕的嘴唇微张。   “你知道吗?”   “我其实很羡慕你。”   闻言,黎青颜一愣。   靳相君的话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想过,靳相君对她的所有观感,但绝对没有羡慕这一条。   黎青颜愣怔的表现,靳相君好似一点不意外。   她扯起一个惨淡的笑容接着道。   “打从我一睁眼开始,我就一直被束缚着,做不了真正的自己,我也一直在为做真正的自己而努力,我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权力,我想打破这里原有的平衡规则,就像我以前生活的地方一样,我并没有后悔过我所做的一切。”   “成王败寇,如今的结局,只是我输了的代价。”   “但是……”   说到这,靳相君顿了顿,然后有些诡异地轻笑出声。   “但是,我居然会羡慕你。”   “可笑吗?你对我的欺骗,让我的感情成为了一个笑话,你可以说是我这一生中最想抹去的污点,可是,我居然会羡慕你。”   听到这,黎青颜下意识抿了抿唇,对于靳相君的话,她更是不解,她从未想过靳相君会羡慕她。   黎青颜道。   “你羡慕我什么?”   靳相君同黎青颜对视的眸子微微眯了眯,缓了片刻,她才接着道。   “我羡慕你,可以以女子的身份出入朝堂。”   “我羡慕你,可以用才学碾压一众男子。”   “我羡慕你,可以成为大燕第一个女状元。”   “我羡慕你,我也佩服你。”   “某种程度上而言,你做了我想做的事。”   “这让我有种错觉,好像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一般。”   黎青颜一听,瞬间懂了靳相君的意思,一下子她的观感复杂了起来。   是的,她同靳相君所追求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是有重合的。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   黎青颜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否认。   “不一样的,我和你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我原以为你也是跳脱于这里的规矩的,莫不是我理解错了?”   黎青颜再次摇头,一字一句认真道。   “你没有理解错,但是我们的出身注定了我们的追求不一样。”   “我要的是平,而你还是想着压。”   黎青颜最终没把话说透,只是点到为止。   她因为出身平等自由的现代,所以,她所求的是男女平等,虽然她知道实现很艰难,但她也为之努力奋斗着,做那个开拓的栽树人。   而靳相君因为是女尊国的帝王,从小接受的教育思想是女尊男卑,她追求的也是这个,两人做法虽有重合的部分,但根本的初心完全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靳相君能成为女帝,当然一点就透。   只是,她没想到黎青颜竟是这般思维,她今日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诧异。   瞅着黎青颜好半晌,也沉默了好半晌,她才闷着声道。   “我竟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还要惊世骇俗。”   “看来在这一点上,我依旧是输了。”   不论是男尊女卑,还是女尊男卑,都是阶级分明的思想,而黎青颜所追求的男女平等,明显是跳脱了阶级思想。   所以,靳相君说黎青颜惊世骇俗。   所以,靳相君说自己输了。   那一日,黎青颜离去后不久,牢房里便传来靳相君服毒自杀的消息。   竟也是谁也没注意,靳相君竟然将毒药藏在了齿缝之间。   只是靳相君的死讯,似乎众人皆是吃惊,而黎青颜却是一点都不吃惊。   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略微思索了下,道。   “最后上天还是成全了她一回。”   靳相君重生这一回,正如她自己所说,这个时代让她无法做真正的自己,所以她努力的想选择自己真正的活法,但是她失败了,可最后,她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死法。   也算是另一种成全。   ——   时光飞逝,三年似乎一晃就过去了。   这三年大大小小的事,也有不少。   因着三年前,曾经的二皇子聂渊筳谋反一事,盛文帝担心剩下几个儿子再生事端,决心早早把帝位传给聂渊祈。   而本来聂渊祈跟黎青颜该在三年前完婚的。   因为,当年黎青颜身中要害,太叔子确实是及时赶到,但要救黎青颜,须得聂渊祈的真龙阳火出力帮忙。   即便不用给黎青颜再造一个身体,也因为黎青颜受了重创,聂渊祈需得分一半阳火救她。   以至于,在黎青颜醒来之时,聂渊祈也只得三年性命可活。   所以,当时的盛文帝早早就定下两人的婚期,想让自己的儿子得个圆满。   可谁料变故却在太叔子发现了黎青颜后脖的“焚金魂莲”图案纹身。   太叔子发现之时,脸色大变,看向黎青颜的眼神陡然变得尊敬,是前所未有的尊敬。   即便黎青颜先前是未来的太子妃身份,太叔子对她也只是像对待亲近晚辈一般。   但这一回,太叔子的态度可谓十分不寻常,就连面对当今圣上,他都没有这般尊敬过。   黎青颜受宠若惊,还没细问,就听见太叔子嘴里不住念叨一些黎青颜根本听不懂的话。   “有救了有救了!奇迹奇迹!”   “竟然在我这一代遇到了,感谢列祖列宗眷顾。”   “我三生有幸,不不不,生生有幸。”   ……   茫然的黎青颜后来才被告知,自己竟然还有个了不得的身份,竟是“焚金魂莲”在人世间的使者。   这个称呼当然是从太叔子嘴里出来的。   他们家族祖上曾有先祖被托梦,“焚金魂莲”出世,是为了等待它在人世间的使者归位,待其历练轮回后,好重返仙界。   而这个使者什么时候出来,谁也不知道。   至少太叔子的祖先被托梦后,他们家族中的人从来没有遇到过。   不过,倒是把使者身上必备的特征交代的一清二楚,最为明显的便是“焚金魂莲”的纹身图案。   太叔子不知“焚金魂莲”的使者需要历练什么,但有一点,他十分清楚。   “焚金魂莲”的使者,能救聂渊祈。   “焚金魂莲”本身是有起死回生之效,可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考验,先前聂渊祈就是考验失败,以至于寿数不长。   可若是“焚金魂莲”的使者出手相救,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或者经历考验。   只要是“焚金魂莲”的使者发自真心想救。   当然,她也就只能行驶一次起死回生的能力,不然对于凡人之躯而言,也实属太过逆天。   黎青颜听完了所有,虽然对于自己突如其来的“高大上”身份,像是被砸了上亿的彩票一般晕乎乎。   但她还是兴奋激动坏了。   所谓绝望中开出了花,便是黎青颜如今的心情。   原本,她都打算什么也不想,安心地陪伴聂渊祈走过最后的三年,然后自己怀揣着对聂渊祈的爱意和美好的回忆,走到生命的尽头。   即使心里痛苦不舍,黎青颜也在努力地做着心理准备。   可如今却有个天大的惊喜砸中了她,告诉她,她可以救聂渊祈。   长相厮守这样完全是奢望的事,在面临实现之时,黎青颜竟然是忐忑的。   她害怕,一眨眼,一切都成了空。   而且,黎青颜也是心疼聂渊祈的。   因为自己的新身份,太叔子激动中不小心将聂渊祈当年为了活下来同黎青颜长久在一起,月月经历“生死劫”一事,透露给了黎青颜。   当时的黎青颜听完,整个人浑然一震。   黎青颜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聂渊祈,可是直到那一刻,黎青颜才真正懂得了那孤傲如白鹭的男子在冷寂的外表背后深情万种。   就像乌云散去,得见烈日,暖洋洋地照耀着属于黎青颜的山川河府。   四海列国,十三州府,都被深深烙上了一个名字——   聂渊祈。   之后的三年,黎青颜便按照太叔子祖上托梦所得的信息,月月由太叔子用特殊的方法,从后脖的“焚金魂莲”纹身图案中取一滴精血给聂渊祈服用。   这一来二去,就是三年之久。   也就是上个月,聂渊祈的身体全然大好。   在太叔子的仔细检查后,他激动宣布,聂渊祈拥有了一个健康身体。   黎青颜自然高兴,其实虽然太叔子说自己是什么“焚金魂莲”的使者,但这种玄而又玄的事,在没有真正看到实效前,黎青颜都是悬着一颗心。   尤其离聂渊祈原本预计的死期越来越近,黎青颜就越发忐忑畏惧。   直至这件事落定,黎青颜才像卸下了一座压在肩头的大山。   而聂渊祈身体大好,着急抱孙子的太上皇盛文帝,更是想让两人赶紧完婚。   这日,聂渊祈便是来找上了黎青颜。   黎青颜早闻见风声,脸上有些许不好意思,只当聂渊祈是亲自来同她宣布的。   她心里还有些害羞,毕竟听聂渊祈亲口来说,那感觉好似求婚一样。   可黎青颜还未害羞多久,就见聂渊祈好像根本没有说这事的意思,转而带着黎青颜上了马车。   马车里的黎青颜眨了眨眼,有些不解道。   “阿骁,我们这是去哪?”   即使如今的聂渊祈已经成为了新帝,但在只有两人独处时,黎青颜还是唤他“阿骁”。   哼,这是阿骁默许的,只专属她一人的昵称。   黎青颜心里雀跃又带着点小骄傲,每一次都叫的特别开心。   两人独处之时,聂渊祈难得展颜,他给黎青颜递了一块绿豆糕,柔声道。   “别急,到了就知道了。”   正巧黎青颜还有些饿了,想了想点点头,乖巧地吃起了绿豆糕,那模样可爱地像一只偷食的仓鼠,勾得聂渊祈有些心痒。   看来,他得早些将这只“小仓鼠”投喂在自家花园才行。   没过多会,马车便停了下来。   黎青颜也刚好吃完,虽然她没有看马车去哪,但估摸着时间,两人应该还在盛京里。   而当黎青颜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莫名有些熟悉的院落,眼底划过片刻的诧异。   回头看向身后的聂渊祈道。   “我们来这里干嘛?”   这里,黎青颜说陌生也不陌生,但谈熟悉肯定是谈不上。   这里以前是二皇子的府邸,也是靳相君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不过因为二皇子犯了谋反罪,这个府邸也被查抄,荒芜了近三年。   黎青颜不知聂渊祈把她带到这里做什么。   聂渊祈没回答,只是轻轻牵起黎青颜的手,往府邸前走着。   待站定后,聂渊祈低头轻声问向一旁的黎青颜道。   “可喜欢此地?”   黎青颜愣了愣,不明白聂渊祈什么意思。   但说道喜欢……   “喜欢是挺喜欢的。”   此地既然曾经被盛文帝挑为王府所在,自然地理位置极好,听说里面还有各式奇山异石,还有早些时日聂渊筳为了取悦靳相君,专门从南方花大价钱移栽过来的珍稀雨花露桃树,不仅果实比北方桃鲜嫩多汁,就连那三月的桃花都要嫣红不少,煞是美丽。   黎青颜有审美能力,当然喜欢。   聂渊祈点点头道。   “那就好。”   接着还没等黎青颜反应过来,聂渊祈就同今日跟着来的黑鹰道。   “黑鹰,把准备的东西搬上来。”   黎青颜眸子中的不解渐浓,不知聂渊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她还没问出口,很快就被聂渊祈让人准备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只见几个太监打扮的人抬了一张桌子上来。   黎青颜打眼一瞧,桌子上准备了笔墨纸砚。   黎青颜疑惑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聂渊祈身上。   “阿…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有外人在场,黎青颜做足了礼数。   聂渊祈回以一笑,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背在身后,下巴朝着跟前的院落抬了抬道。   “阿颜不觉得这门上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   黎青颜顺着聂渊祈的目光看过去。   虽然这三年,此地被封,但是大门依旧华贵无比,一砖一瓦都体现出皇家的尊贵,并没有破败之相。   忽然之间,说少了什么,黎青颜没能一下子看出来。   只是过了一会,她眼神突然往上抬了抬,然后盯着某个位置,看了一会,表情若有所思,转头看向聂渊祈,语气有些不确定道。   “少了…匾额?”   聂渊祈点点头,给了黎青颜一个聪明的眼神。   然后便拉着黎青颜往桌子那走。   聂渊祈手微抬,亲自研墨,然后提笔点墨,递给黎青颜,淡淡笑开道。   “给你的书院,起个名字吧。”   ——   黎青颜表情明显意外,她许是万万没想到,聂渊祈竟然将二皇子以前的府邸给了她,而且是作为“书院”的形式。   阿骁怎么知道她有开书院的打算?!   黎青颜想开的书院,自然不是寻常书院,她是想开一所女子书院,能让女子拥有在世间行走的能力,拓宽其思想视野,而不是一生局促于一个小小的院落。   当然,黎青颜知道,她的想法,行之艰难。   这变革,动的是千万年根深蒂固的社会风俗。   但总有人要去做,总该有人去做,不是吗?   至于聂渊祈为何得知黎青颜的想法。   也许是当他第一次拿到黎青颜提的“男女是否有平等的一日”的问题时,就已明了。   正如他当年回答的。   “现世行之艰辛,未来定有可期。”   他愿意许给黎青颜一个未来,只因为,这是黎青颜的理想。   黎青颜同聂渊祈对视之时,好似有所明悟,她忽然也想到当年她在郎月楼留下的那个问题。   黎青颜表情一下子讶异开来,似是全然明白了过来。   而聂渊祈没有多犹豫,看着黎青颜讶异的表情,点点头,便是认下。   这世间唯一懂黎青颜的人,是他,聂渊祈。   讶异之后,黎青颜嘴角微微上翘,看着聂渊祈的眼神越发温柔,像是打开了某种契合的开关,两人的心又悄悄贴近了一步。   黎青颜接过聂渊祈手中的笔,目光从聂渊祈的身上,转移到眼前的白纸之上。   手指微动,轻轻地落下两个字——   “千秋。”   千秋书院,以千秋岁月实现远大抱负。   此时的黎青颜还不知道,她埋下了一颗名为“伟大”的种子。   从名为“千秋书院”里走出去的人,将会一代接着一代,把黎青颜所传达给他们的信念,镌刻在骨血里,不论以后生老病死,人世无常,或是朝代更替也好,他们当中总有人,会像黎青颜一样,将天下背在肩上,即便是踉跄独行,或是陨身糜骨。   总会有人坚持着,就像曾经的黎青颜一样。   ——   转眼,黎青颜和聂渊祈的大婚之日将近。   这一回,黎青颜将不再成为太子妃,而是成为皇后。   黎府上下高兴,黎青颜也高兴。   上回到最后,她也算是得到了聂渊祈的亲口求婚。   黎青颜忍不住想起上回同聂渊祈出去时的场景,脸色一点点爬上羞红。   在黎青颜给书院起了名后,聂渊祈上前一步,附耳在黎青颜耳边小声道。   “不知道阿颜,可喜欢我为你准备的这份聘礼?”   古有江山为聘,但聂渊祈才不做那俗人。   他极为准确地切中了黎青颜的要害。   他的阿颜,就是这么一个人儿。   唯爱和理想,不可辜负。   黎青颜想起自己上回没出息地红着耳朵点头的样子,暗自吐槽自己不够矜持。   想着明日便是大婚之日,黎青颜赶紧再脑海里复习背诵那一长串复杂的礼仪规范。   明日,她可得矜持守礼些,不能给阿骁丢脸,更不能丢了他们黎府的脸面。   最重要的是……   黎青颜下意识看向镜中的自己,越发熟悉的容貌,让她忍不住怀念起另一个曾经拥有这幅容貌的人。   黎青颜微微笑了笑。   最重要的是,也不能丢了“黎青颜”的脸面。   只是这明日还没来,黎青颜倒是先遇上了一人。   季斐。   听秋瓶说,季斐在小门外等她的时候,黎青颜恍惚间还觉得自己听错了。   自打黎青颜同阿骁伪装的夏谦越走越近后,她便极少同季斐和白景书往来。   主要是当时不想遇到白景书,而季斐又同白景书关系亲近。   以至于,黎青颜并没有觉得自己同季斐有多熟。   但她还是决定去见一面,看看季斐寻她何事。   许久不见,季斐弃乐从戎,整个人看着正经了不少,身姿也魁梧了不少,看不出以前是个爱舞乐的书生。   只是眉宇间还残存着一丝不正经,属于季斐的不正经。   黎青颜辅一出门,季斐脸上立马浮现一丝调笑,仿佛先前的正经只是黎青颜的幻觉。   “大忙人,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黎青颜点点头,表示安好,回道。   “你找我,不是为了叙旧吧。”   季斐轻笑出声。   “聪明。”   “什么事?”黎青颜眉骨轻轻挑了挑。   季斐脸上的调笑微顿,瞬间收了收,道。   “景书他…要走了。”   ——   黎青颜随季斐赶到盛京城门时,白景书正牵着一匹马,背着一个普通到一点都不起眼的背包,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往外走着。   即使是一个背影,黎青颜也一眼认出了白景书。   同样也一眼注意了白景书抱在身侧的牌位。   黎青颜一愣,想起了这三年内盛京的传闻。   当年,白景书说自己早已有了未过门的夫人,才断了他同太子和黎青颜三人之间的八卦传闻。   但众人却有了一个新的好奇。   白景书这位未过门的夫人是谁?   有那好奇的人,便伺机寻白家家主问个明白。   白家家主却同白景书口径不一,只笑着说那是白景书的醉酒胡话,没有这样的事。   可谁料,白家家主前面刚说完,后面白景书怀里抱了个东西就走了进来。   “不是醉酒的胡话,我确实有未过门的夫人。”   白家家主眉头一皱,给白景书使了一个让他不要胡来的眼色,可白景书压根没搭理他,将怀里抱着的东西,反手就展示给众人看。   是一个没有名字的牌位,却明显是用了上等的木料。   “准确地说,是未过门的亡妻。”   此后,白景书有个未过门亡妻的消息,彻底在盛京传开,虽然还是不知道这个被白景书放在心尖尖位置的女子的身份,但大家却都知道白景书对她用情至深。   不仅随身抱着她的牌位,甚至还为她守孝三年,即使他们两人并没有成婚。   旁人不知道空白牌位的归属,可黎青颜却知道是谁。   可对此,黎青颜除了长叹一声,也别无他法。   只是,黎青颜心头有两个疑惑。   白景书同样是守礼之人,他如果没有彻底确定原身对他的心意,万万做不出如此大胆的决定。   可原身从头到尾,都未曾表露过对白景书的爱意,当然,跟原身混了两年的黎青颜自然是感知到了。   但白景书不知道,所以是什么让他下定了决心做这个决定呢?   还有就是白景书为何现在离开盛京?   难道是知道阿骁要动白家了?思及这个可能,黎青颜眉眼一皱,转了脚步,想回去给阿骁传消息。   因为白景书要是知道了,白家家主定然也知道了。   可黎青颜刚准备迈开脚步,就听见不远处的白景书道。   “烟花三月下扬州,观姹紫嫣红斗芳菲。   炎火六月上辽东,享一方纳凉避暑地。   金秋九月留盛京,为香山红叶驻足停。   寒冬腊月入西域,登天山望峰崖落白。”   黎青颜身形一僵,这是当年原身回答烟雨先生“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的问题的答案。   黎青颜脑海里刚刚划过这个念头,耳边却听见白景书接着道。   “三月了,我带你去扬州看看吧。”   她猛地回头,却见白景书已然走远,人和马都被朝阳镀了一层光泽,仿佛是去迎接新生一般。   黎青颜微微眯了眯眼,过了一会,转身离去。   一旁的季斐一愣,喊了一声黎青颜道。   “我们不是来同景书道别的吗?”   走在前头的黎青颜脚步未停,声音却传回在了季斐耳边。   “不必了。”   他已经同她道别了。   带着原身的份。   黎青颜走远,季斐一个大男人也没那么矫情,事实上,他早先就同白景书道过别了,这临到头,他还怕哭鼻子,所以,他也没唤住白景书,只深深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转身跟上了黎青颜的步伐。   而待两人走远后,慢悠悠牵马行走的白景书忽然回头。   看了一眼季斐追随黎青颜而去的背影,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手怀抱着空白的牌位,一手抚上另外一边腰侧的一物。   那动作比抱着牌位的手还要来得小心。   若是有人细看,一定觉得白景书现在的样子很奇怪。   一手抱着个牌位,另一只手拿着一根长萧,眼神还似有贪恋般盯着长萧,嘴里念叨着什么。   九节紫竹萧。   阿言最后一次送他的生辰礼。   白景书看着竹萧上,那棵带有梨花的梨树,同一片白雾交缠。   他嘴角轻轻地扬了扬。   梨树与白雾的交缠。   黎与白的交缠。   他的阿言,早已对他表露过心思。   只是……   白景书眼神空了一下,但又很快敛去,眉眼渐弯,手下意识握紧手里的九节紫竹萧。   这一回,他不会再放开了。   ——   皇帝大婚,自然是整个盛京,乃至整个天下的轰动喜事。   不仅百姓围观,朝臣道贺,甚至周边小国也派了使臣道贺。   而最为奇特的是,这大燕新上任的皇后——   黎青颜。   在两人的成婚大典上,一袭雍容华贵的嫁衣,更是惊艳了观赏的众人。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女装的黎青颜。   若说男装的黎青颜是盛京第一美男。   女装的黎青颜便是天下第一美人。   也只有拥有了健康身体的新帝,能同女装的黎青颜比肩。   别说,两人并排站在一起的画面,美好地根本不似凡人。   便是当场羽化登仙,恐怕这群观察的官员们也不会惊讶。   而当时为新帝皇后作画记录的画师,更是多达百人。   但也十分可惜,即使百人同时为新帝皇后作画,所出的成品,也没能捕捉两人神韵的百分之一。   所以,当时在现场的官员们,可真是值得了,看到了平生仅见的绝美画面。   据说好些当年观摩现场的官员,在解甲归田后,都拿这事同自己的孙子孙女们吹嘘。   你爷爷当年可是见过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当然,这是后话了。   现在——   本该是在洞房花烛夜的黎青颜和聂渊祈。   站在宫墙的城门楼阁上,吹着一阵阵冷风。   黎青颜瑟缩了下脖子,刚想同一旁爬了上来,就一直盯着城外热闹夜市的聂渊祈说点什么。   就见聂渊祈冷不丁忽地揽过黎青颜肩头。   男人温暖的身体瞬间包裹住了黎青颜,连带着黎青颜脸上都泛起一丝丝红意。   只是黎青颜脸上的红意,还未全然布满,耳边就听到聂渊祈的声音道。   “阿颜,这大燕的河山,我分你一半可好?”   黎青颜一滞,下意识快速摇头。   “阿骁,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同你在一起,又不是图谋你的江山。”   她可不是女帝,没那么大的野心,再说她也没什么治国天赋,最多就是会说叨说叨,当个“千秋书院”的掌院,她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聂渊祈听黎青颜着急的辩解,就知道她误会了。   他下意识收紧手臂,身体也转了过来,面对着黎青颜,目光灼灼。   看得夜色下的黎青颜不自觉咬了咬下唇。   一颗心,咚咚咚跳着,似乎比外面打更的声音还要响。   而下一刻,漫天星河似乎只剩下了黎青颜的心跳声。   因为,聂渊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此刻的天与地,只唯独剩下两人的存在一般。   过了一息,聂渊祈低声浅笑,好看的眸子里揉进了比星河还耀眼的璀璨。   他道。   “纵现世难以实现男女平等。”   “可在你我之间——”   “我想许你一个平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撒花花,还会有番外,感谢大家将近十个月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