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奋斗日常》 作者:容默   文案:   当了十几年的姑娘,一朝变成带把儿的小皇子,裴清殊顾不上矫情性别问题,因为现在对他来说最要紧的是如何生存。   出生在冷宫,排行第十二,爹不疼娘不爱,只想早日脱离困境,当个闲散王爷。   不想努力过头,竟有大臣打算支持他夺嫡!   裴清殊指指头顶的墨宝,一脸无辜地表示:本王的原则是无欲则刚。   众大臣:……   阅读提示:土著女穿男,男主视角日常文,男主会娶妻(前后不止一个),洁党慎入。   本文架空,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性别转换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逆袭   主角:裴清殊 ┃ 配角: ┃ 其它:容默   作品简评:   当了十几年的姑娘,一朝变成带把儿的小皇子,裴清殊顾不上矫情性别问题,因为现在对他来说最要紧的是如何生存。出生在冷宫,排行第十二,爹不疼娘不爱,裴清殊只想早日脱离困境,辅佐兄长上位,当个闲散王爷。奈何多年宫廷生活让裴清殊逐渐意识到,若想改变前世国破家亡的命运,只有靠自己的努力争取那个位子……   本文叙述流畅,情节有起有伏,设定新颖,以土著女穿为小皇子的独特视角展露王朝末年暗潮汹涌的宫廷斗争,通过主角的日常生活逐渐勾勒出各国争霸之战与强国富国的宏图。 第1章 冷宫   三伏天里,裴清殊懒懒地躺在床上,热得一动都不想动。   这种天气,动一下就是一身汗,他连饭都懒得吃。要不是尿意所迫,裴清殊能在床上躺一整天。   正因如此,孙妈妈一看他坐了起来,就十分体贴地过来问他:“殿下可是想出恭了?”   裴清殊小脸微红,点了点头。   在变成这个四岁半的小男孩儿之前,裴清殊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在家里时,很多事情她都要自己做,家里唯一的丫鬟还是伺候主母的,并不负责帮她上厕所。   可是现在,他变成了皇子。虽然是个在冷宫里长大,不受宠的小皇子,可他身边还是跟着一个尽职尽责的奶妈。   孙妈妈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不让裴清殊自己动手。   裴清殊一开始也觉得别扭,可是当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下那个“小怪物”的时候……他没出息地妥协了。   还是让孙妈妈代劳吧。   裴清殊还记得他头一回看到自己身下那东西的时候,他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现在十几天过去了,裴清殊开始习惯,也不得不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体。   其实,裴清殊并非对男人的身体一无所知。   前世她叫陆清舒,是个画师的女儿。十七岁的时候嫁给一个武举人,夫妻还算和睦。不过好景不长,新婚没几天,北方边境便爆发了战事。夫君出征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更加悲惨的是,两年之后,匈奴人侵入中原,攻破国都——大齐亡国了。   沦为亡国奴的那些日子,裴清殊回忆起来,至今仍然觉得心惊胆战。   匈奴人攻齐多年,终于得偿所愿,便像疯了一样地掠夺中原的女人和财富。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   陆清舒一家躲了又躲,可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匈奴人的魔爪。陆清舒正担心未来的路怎么走的时候,她那个泼辣的婆婆直接一把大火,烧死了他们全家,宁可死也不留给匈奴人糟蹋。   没错,裴清殊上辈子是被烧死的。   所以现在,他特别怕火。晚上见到孙妈妈点灯,他心里都一阵发慌,非要躲得远远的才好。   “殿下原本就不爱说话,这下子好了,病了一场,连光都见不得了,造孽哟!”孙妈妈以为把裴清殊哄睡了,就拉着绿袖一起聊天。   绿袖是这冷宫里唯一的一名宫女,几年前被分给了裴清殊的生母林氏。后来林氏在怀孕期间不知道犯了什么大错,被打入了冷宫。   当时林氏身边的几个大宫女全被处置了,小宫女能另谋出路的全都另谋出路。只有绿袖忠心,非要跟着林氏,这才留在了冷宫。   绿袖听了孙妈妈的话之后,也跟着直叹气:“唉,要说咱们十二殿下的命可真苦。明明是天之骄子,贵人的命格,偏偏生在这鬼地方……先前烧得那么厉害,硬是连太医都请不来一个。多亏孙妈妈给那守门的侍卫磕头,把您的保命钱全都搭进去了,才换些药材回来,不然咱们殿下可真是没活路了。”   孙妈妈摇摇头笑道:“说这些个做什么,殿下是我奶大的,就跟我的亲儿子一样。当娘的,能不为自个儿儿子打算吗?”   孙妈妈说出这话本是无心,可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情来。   裴清殊闭着眼睛,并没有看她们。可他隐约猜了出来,为什么她们会觉得尴尬。   因为他的生母林氏,对他的关爱程度,还不如孙妈妈这个奶妈。   裴清殊病了这么久,一直都是孙妈妈和绿袖轮番照顾他。林氏这个生母,就只有用膳的时候会来和他一起用。其余时间,林氏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裴清殊醒来之后已经半个多月了,至今都没和林氏说过几句话。   “孙妈妈说的是,您对殿下真是没得说。”绿袖赞了一句之后,压低声音道:“不过您也别怨娘娘……娘娘她也不容易。”   孙妈妈忙摆手道:“我一个下人,哪里敢怨娘娘!况且这宫里头哪个不知道,娘娘当年并非自愿入宫。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呐!”   裴清殊听到这里,真想插嘴问上一句,林氏当年到底是怎么入宫的?她又为什么会挺着肚子进了冷宫?   可他不知道以前的裴清殊知不知道这些事,万一贸然出口,暴露了自己就不妙了。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裴清殊可不想再被人当成妖孽烧死。   他有心想好好活着,可是他现在的处境,别说跟皇子比了,就连他上辈子的境况都不如。   不过要说起来,冷宫的环境虽然不怎么好,但这里的生活也并没有裴清殊以前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俪妃是废妃,待遇和一般的宫女差不多。每日吃的虽然都是粗茶淡饭,但起码都是正常的食物,没有馊掉。由此裴清殊推测,这个后宫的皇后娘娘为人应该还不错,要么就是俪妃入冷宫另有隐情,有人在暗中特意关照。   裴清殊希望是后者。因为只有那样,他才有出去的希望。   不然像现在这样,每天只能浑浑噩噩地躺着,吃这几个下人省出来的口粮……裴清殊完全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迷迷糊糊地睡着,再次醒来之后,裴清殊是被热醒的。   孙妈妈正守在他身边打扇子,见他醒了,便殷勤地问:“殿下醒了,可是饿了?昨晚殿下用的就少……”   裴清殊摇摇头问:“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的话,巳时一刻了。”   裴清殊皱了皱眉。   已经很晚了。无论是从前在家里做姑娘,还是嫁人之后,裴清殊都没有起得这么晚过。   这样的日子,也是时候结束了。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孙妈妈会意,也不给他穿鞋,就要抱他去用马桶。   裴清殊轻轻吐出口气:“我要穿鞋。”   孙妈妈一怔:“殿下……您大病初愈,身子还虚着呢,让奴婢抱您就是了。”   裴清殊不说话,只是坚持地看着她。   昨晚临睡前,裴清殊已经想清楚了。就这么躺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总归是要想办法改变自己的现状。   孙妈妈拗不过他,只能低头给他穿鞋,口中念叨着:“殿下起来走走也好,只是千万别逞强。若是累了,便和奴婢说。”   裴清殊点点头,拉着孙妈妈的手慢慢地挪到了净房。   他现在的身子的确是弱,来回一趟没走几步路就累出了一身的汗。孙妈妈帮他换衣服的时候,绿袖端着脸盆走了进来,见了他们便笑:“给殿下请安了。殿下今儿个怎么起来了?”   裴清殊心想着,多说则多错,少说则少错。反正原本的小皇子话就少,他又病了一场,现在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以免暴露自己。   孙妈妈自然地接话道:“殿下躺了这么些天,许是觉得无聊了。也是,这冷宫里头也没个孩子,整日里就咱们几个,太委屈殿下了。”   绿袖拧了帕子过来,先给裴清殊擦了擦手,问他:“殿下可觉得冰?”   等裴清殊摇头,她才又净了帕子,给裴清殊擦脸。   绿袖的性子很爽利,伺候人时却很温柔。裴清殊觉得她才是真的委屈。年纪轻轻的,就陷在了这冷宫里头。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得一个人伺候两个主子,什么活都得干。   “我自己来吧。”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绿袖听到他这么说便笑了:“殿下可是嫌弃奴婢手脚笨拙,不如孙妈妈体贴?”   裴清殊摇摇头,看了眼绿袖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裳,低低地说:“你们照顾我,太辛苦。”   绿袖一愣,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和孙妈妈对视一眼后,两人的眼圈儿都红了。   “殿下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孙妈妈擦擦眼睛,对绿袖说:“刚才出小恭的时候,殿下都不用我帮忙了呢。”   裴清殊有点赧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看多了也就习惯了。比起让别人陪着自己上厕所,裴清殊还是更喜欢自己来。   “殿下,奴婢不辛苦。”绿袖眨眨眼睛,试图赶走泪意,“只要殿下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让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裴清殊听了,心里不得不感慨。眼前这两个女子,可真是难得的忠仆。   “我们是奴婢,天生就是伺候人的,服侍您是奴婢的本分。您可不一样,您是皇子,您受的委屈可比奴婢们大多了。”绿袖真心实意地说:“以后可别再说这些折煞奴婢的话了。”   裴清殊现在发现了,不让她们伺候自己,对她们来说并不是一种解脱,反倒是一种折磨。   做下人的,在这种境遇下,要是主子还立不起来的话,她们就更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了。   做活虽然辛苦,但起码心里踏实。起码用不着像裴清殊现在这样,整日地胡思乱想。   擦完脸,绿袖伺候着他漱口的时候,正在摆饭的孙妈妈忽然说:“娘娘来了。”   裴清殊立马紧张起来。 第2章 计划   裴清殊刚醒来那阵儿整个人都是懵的,也没顾得上观察他的便宜娘亲林氏。这会儿仔细去看,越发觉得林氏生的肤白胜雪,唇红齿白,加上那淡漠的神态,好一个绝世而独立的清丽佳人。   他没见过后宫的三千佳丽,但裴清殊相信,以林氏的姿色,就算是在后宫这样美女如云的地方也是十分拔尖的。真不知道他那便宜爹是怎么想的,竟然舍得把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打入冷宫这种地方。   看到裴清殊下了地,林氏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她便再无其他表情。   裴清殊正琢磨着要不要给林氏行个礼的时候,就听孙妈妈笑道:“给恩娘娘请安。”   裴清殊往门口一看,原来是恩嫔来了。   说来恩嫔也姓林,是裴清殊生母的族姐。当年这姐妹俩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俩人被一块送进了冷宫。   和他的亲娘小林氏不同的是,恩嫔这个姨母慈眉善目,对裴清殊的态度颇为温和。   用饭的时候,裴清殊下意识地就坐在了恩嫔的旁边。   林氏见了,只瞄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恩嫔却是很关心地问他:“殊儿今天自己能走了?”   见裴清殊点头,恩嫔念了声佛,长长地松了口气:“看来这一遭算是熬过去了。我就说吗,咱们殊儿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   裴清殊朝她微微笑了笑。   恩嫔高兴坏了,和孙妈妈两个人一起给他喂起饭来。裴清殊空长了两只手,一顿饭下来愣是没用上,全是叫她们喂着吃的。   吃完饭,净了口,林氏就回自个儿屋里去了。这冷宫里别的不多,屋子倒是不少。除了他们几个之外,就只住着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纯妃,住的倒是宽敞。   见到妹妹离去的背影,恩嫔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着裴清殊感慨:“苦命的孩子哟……”   得,又来了。   裴清殊知道自己挺倒霉的,但也不兴这三个女人见天儿地念叨呀。   偏生孙妈妈也过来凑热闹:“可不是吗,奴婢刚进宫那会儿,内务司的姑姑带我去穆贵嫔娘娘那儿取经。穆娘娘那十一皇子,只比咱们殿下大了不到一岁,可瞧瞧人家那待遇……光是奶妈就给备了四个,伺候的下人就更不必多说了……奴婢也不求咱们殿下能像其他皇子一样锦衣玉食,可殿下眼瞧着就要五岁了,其他皇子到了这个年纪,可都是要开蒙了。”   提起开蒙的事儿,恩嫔的脸色又是一黯:“你说这话,正说到我的心坎儿上。我是个罪人,这辈子也就罢了。可惜了殊儿这孩子……他还这么小,难不成就这么一辈子在这冷宫里熬着?”   孙妈妈瞧了裴清殊一眼,低声道:“今儿个日头没那么大了,恩娘娘可要出去走走?”   这是不想让裴清殊听到的意思了。   恩嫔会意,扶着孙妈妈的手出去了。裴清殊一脸郁闷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其实他很想加入她们的八卦,可他现在只是一个四岁多的孩子。加上过去的裴清殊这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标签在,要是他贸然挤进她们的谈话,很有可能会被人怀疑。   绿袖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她已经习惯自家殿下跟个小老头似的整日发呆了。收拾好碗筷后,她就过来问裴清殊可要躺下。   裴清殊拒绝了:“绿袖姐姐,我想出去走走。”   每回说话的时候,裴清殊就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小男孩比直接变成一个成年男子要好的多了。起码现在他的男性特征还不是特别明显,说话时的声音还是软软的小奶音,他自己听起来也不会太过难受。   绿袖听了,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殿下才刚能下地走呢,还是别去外头了,仔细吹了风,又着凉了。”   裴清殊知道,先前为了给他治病,这几个女人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所以绿袖会这么说,他并不觉得意外,反而很能理解。他只是不知道自己除了在屋里发呆,还能做些什么。   许是看出了裴清殊的心思,绿袖笑着问道:“殿下可是觉得无聊了?不如奴婢陪您翻花绳吧!”   在裴清殊还是陆清舒的时候,她也曾和闺中的小姐妹一起翻过花绳。   只是现在……   他有点别扭地说:“我又不是女孩子。”   绿袖笑了笑,很想大不敬地捏一捏他们家殿下的小脸儿:“殿下放心,这里没有外人,奴婢不会说出去的。”   裴清殊心道,你想往外说,倒是得有人听啊!他们被关在这里,除了送饭的太监,根本见不到什么外人。   他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环视了一圈,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只得接受了绿袖的提议。   冷宫里一日只有两餐,他们上午那顿用的早,再吃就是傍晚的时候了。绿袖陪裴清殊玩儿了一会儿,等孙妈妈和恩嫔聊完天回来,就要哄裴清殊睡午觉。   裴清殊热得不想盖被子,和孙妈妈拉锯了好一会儿。最后双方终于达成协议,只盖肚子,以免着凉。   裴清殊现在已经摸清楚了一个规律。每回他睡着之后,孙妈妈都会和绿袖聊天。这个时候,就是他了解自己处境的好机会。   今日孙妈妈八卦的重点,自然是上午她和恩嫔商议的“大计”。   听了孙妈妈的计划之后,裴清殊大吃一惊,脸上差点没绷住,险些暴露他装睡偷听的事实。   ——孙妈妈竟然想把他送给别的妃子养!   绿袖一听,反应也很激烈:“这,这怎么成呢?殿下可是俪妃娘娘的亲骨肉啊!”   “殿下是我帮着接生的,这我能不知道吗?可是……俪妃娘娘惹恼了陛下,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不给殿下找个养母,难不成就让殿下这么一直在冷宫里头熬着?”   绿袖沉默了一会儿,为难道:“您说的也有道理……不管俪妃娘娘犯了什么错,十二殿下总归是无辜的。只是俪妃娘娘……能同意吗?”   孙妈妈微微蹙眉着说:“我这心里头也没底,所以才先跟恩嫔娘娘提了一嘴。恩嫔娘娘好歹是俪妃娘娘的堂姐,她的话,总比咱们做下人的分量重些。”   绿袖点点头,半晌无话。   屋里没了说话的声音,裴清殊很快就睡熟了。   等他歇了午觉起来,闲着无事,便只着里衣,在屋内走了一圈。   屋里头空荡荡的,除了破旧的家具,连个小孩子能玩儿的玩具都没有。   这样的环境别说大人了,就是小孩儿也会憋疯的。   裴清殊郁闷地坐了半下午,总算等到绿袖提了晚膳回来,和孙妈妈一起摆饭。   裴清殊一天没怎么活动,根本不觉得饿。恩嫔好像有心事,吃得也不多,一直频繁地向俪妃望去。俪妃倒是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似的。   一顿饭下来,几乎都没有人开口说过话。和上午一样,俪妃吃完饭就要走。恩嫔以往都会留下来陪外甥一会儿再走的,今儿却是撵上了俪妃:“妹妹等等我。”   孙妈妈和绿袖对视一眼,知道恩嫔这是打算说给裴清殊找养母的事情了。   裴清殊看了,心里头着实好奇。趁着绿袖她们收拾碗筷的当口,他便悄悄地跟了上去,凑在门口偷听。   冷宫里除了一个疯掉的纯妃之外没有外人,所以恩嫔和俪妃说话时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足以让裴清殊听得清。   “殊儿这几日气色好多了,妹妹也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吧。”   俪妃毫无波澜地看向恩嫔:“姐姐想说什么?不如直言。”   宫里的主子说话,少有人像俪妃这般直来直去的。不过恩嫔从小和她一块儿长大,早就习惯了俪妃如此行事,闻言也并不生气,仍旧十分和气地说:“那姐姐就不跟你客套了。我是想着,殊儿年底就满五岁了。其他皇子,到了这个年纪都要开蒙……不知妹妹对此作何打算?”   俪妃轻笑一声:“我还当姐姐要说什么。你又不是不知,我别的没有,笔墨纸砚倒是不缺。咱们两个又都不是睁眼瞎,帮他启蒙便是了。”   “那怎么成!”恩嫔早就猜出俪妃的想法,可听到之后仍然有些着急:“我们都是女流之辈,如何教导得了殊儿!”   俪妃不以为然:“女子又如何?莫不是因为身为女子,我读的书,我写的字,便与男子不同了吗?”   恩嫔懊恼道:“我才疏学浅,辨不过妹妹。可妹妹心里应当有数,殊儿要是一直待在冷宫里,他这辈子就算完了!”   俪妃怏怏不快地说:“姐姐和我说这话又有何用?陛下心里早已恨极了我,也恨极了殊儿……”   裴清殊听到关键之处,不由心跳加速。他正屏息凝神,期待着俪妃接下来的话时,绿袖突然从背后冒了出来,着急地叫他:“殿下怎么出来了?日头都要落山了,快些回屋歇着吧!” 第3章 偷听   绿袖这么一开口,自然也暴露了裴清殊躲在门口的事实。   俪妃立即停止了话头,用沉静的目光看向裴清殊,看得他后背一凉。   “你怎么过来了?还不快回去。”   面对威严中透着一丝冷漠的母亲,裴清殊双腿发软,明明想要往回走,却怎么都迈不动步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冒出来的勇气,竟然开口说:“我想和母妃睡。”   今天要是不把她们的话听全了,裴清殊非得失眠不可。   好在俪妃闻言只是一怔,并没有立即拒绝。   恩嫔见了,连忙将裴清殊拉了进来。   “姐姐!”俪妃皱眉。   恩嫔知道俪妃性子孤高冷傲,最不喜欢别人替她做主。可她觉得俪妃之所以不肯想办法帮裴清殊离开冷宫,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对这个儿子的感情淡薄。要是母子二人多相处一阵子的话,保不齐俪妃就会心软了。所以裴清殊要留下,恩嫔简直求之不得。   “殊儿这么小,病还没好全呢,妹妹忍心拒绝他吗?”   俪妃看了看裴清殊仍然有些苍白的小脸儿,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   这就是同意了的意思了。   恩嫔大喜,连忙叫绿袖和孙妈妈过来帮忙。三人合力把裴清殊洗的香喷喷的,送到铺好的床上。   这般忙活了一阵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为了偷听,明明毫无困意的裴清殊熟练地启动装睡大法。   看着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小儿子,俪妃心中一软,对恩嫔低声道:“姐姐,送殊儿出去这话,以后就不要再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我和殊儿同食,就是怕他会在饭菜中下毒……”   恩嫔沉默,隔了好久才说:“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当年陛下那么宠爱你,若不是为了我……你和殊儿也不会沦落至此。”   俪妃淡淡地说:“姐姐说这话就见外了。你我都姓林,你出了事,林家也脱不了干系。我帮你,就等于帮自己。”   “可是殊儿是无辜的呀!妹妹你不知道,自打殊儿落地之后,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当年为什么要同意你帮我顶罪?不如就让皇上把我杀了,一了百了,也省得拖累你们。”   “这又是何必呢。姐姐也说了,那人对我有几分宠爱。若犯错的是我,他总不会杀了我。这样既能救了姐姐性命,又能还我清净,岂不是两全其美。”   恩嫔说着说着,竟然掉起了眼泪:“可与表哥有私情的明明是我,妹妹你是清白的呀……就算你不想与陛下亲近,可殊儿的的确确是陛下的亲骨肉,如今却叫陛下误会……这可如何是好!”   裴清殊刚开始还听得云里雾里的,后来他结合俪妃和恩嫔的话,在自己的脑补下,大致猜出了林氏姐妹俩被打入冷宫的原因。   若要完整地还原事情的真相,还得从六年前说起。   延和六年的春天,恩嫔选秀入宫。根据大齐制度,凡是六品以上官员所在的家族,都要送一个女孩儿入宫选秀,林家报的就是恩嫔的名字。   恩嫔与她表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是不愿意进宫的。可她性格温顺,从来不敢违逆父母的意愿。即使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入宫做了皇帝的女人。   恩嫔能够被选中、册封,说明她还是有些姿色的。只可惜在后宫这样的地方,从来都不缺美人,尤其是恩嫔这样端庄秀丽,却又没什么特点的美人。   风流成性的皇帝很快就把她忘到了一边。   直到有一天,皇帝散步时路过恩嫔的寝宫,去她屋里歇脚,正巧遇到恩嫔在看书。   让皇帝奇怪的是,恩嫔一见他进来,就把手里的书往身后藏。   她不藏还好,这一藏,皇帝就忍不住开始好奇。   他硬是要看,恩嫔哪里拗得过他。才将手里的书递出去,恩嫔就跪在地上请罪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皇帝不仅没有发怒,反而看得津津有味。恩嫔的腿都跪麻了,皇帝才想起她来,连忙让她起来。   “没想到你看着老实,还喜欢看这种书,怪有意思的。”   恩嫔知道,身为后妃还看这种话本小说,于礼法不合。她哪敢起来,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皇上恕罪,妾身再也不敢了……”   皇帝听了只觉得无趣,摆摆手,将那本书递给身边的总管太监。   “这是做什么,朕又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放心,朕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不过这本书朕瞧着有趣,没收了。”   恩嫔哪敢说个不字,连忙磕头谢恩。   她本以为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皇帝看着看着,竟然看上了瘾,不仅成了那话本作者的书迷,还跑到宫外发行这本书的书社去,疯狂地打赏作者。   这样不算吧,皇帝还非要打听作者本人的情况,这可叫恩嫔为难极了。   不说吧,是犯了欺君之罪。说吧……   她堂妹的闺誉可就要毁了。   就在恩嫔纠结不已的时候,神通广大的皇帝,已经通过各种方式,得知了作者的真实身份。   原来那个笔名为恨月的作者是个女子,也就是恩嫔的堂妹林氏,后来的俪妃。   得知林氏的身份之后,皇帝二话不说,一道圣旨把人接进了宫。   皇帝原本想着,这么有才华的姑娘,长得八成不怎么样。他只是想见见作者本人,求个签名,或是请她透露透露下文。   没想到见到林氏的第一眼,皇帝便愣住了。   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他当时的心情——惊为天人。   身为皇帝的好处之一就是,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得到。   林氏当时虽然已有婚约,可她只是一个五品官的女儿。不管她本人怎么想,皇帝直接下旨册封她为妃,还自认为深情地选择了“伉俪情深”中的俪字来做林氏的封号。   只可惜俪妃根本就不领情。   俪妃本以为林家出了一个后妃,她就不用再进宫了。没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入宫之前,俪妃想过无数办法抗旨不遵。入宫之后,俪妃也对皇帝横眉冷对。可是在皇权面前,俪妃的反抗在皇帝眼中不过是增添情趣的游戏之举。不管俪妃再怎么不乐意,皇帝还是宠幸了俪妃。   独占圣宠的俪妃,很快就有了身孕。   自古集宠于一身,即是集怨于一身。俪妃的盛宠,不免引发了后宫妃嫔的妒忌。   可是俪妃深居简出,又被皇帝保护的很好,她们很难抓到俪妃的把柄。于是就有人打起恩嫔的主意,企图从恩嫔入手,让整个林家完蛋。   偏生恩嫔有一个最大的软肋,就是她的表哥,在太医院当差的钟太医。   在不知是谁的设计之下,恩嫔“赴了约”,悄悄去见钟太医。若只是他们两个被人当场捉住也就罢了,可当时俪妃不知怎么得了消息,前去阻止,结果一并被人发现。   后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帝后很快就赶了过来,连夜审问。   俪妃孤傲,一个字都不想解释。恩嫔想着反正他们也没做什么,又不是单独被逮住的,只是和自家亲眷说几句话而已,顶多犯一个夜间在宫中走动的宫规,出不了什么大事。   可她忘了,钟太医不仅仅是她的表哥,还是俪妃进宫前的未婚夫,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皇帝当时大发雷霆,质疑俪妃和钟太医的关系。   恩嫔试图解释,可在皇帝的眼中,她的话没有丝毫价值。   最后皇后和两个贵妃从俪妃寝宫搜出来的证据,统统指向俪妃和钟太医有私情。   俪妃心里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也知道恩嫔确实心系钟太医。她怕恩嫔再解释,把她自己的命再搭进去,干脆把事情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她很清楚,皇帝根本不舍得杀她,不过是将她幽禁,或者打入冷宫而已。相比之下,她倒比较想去冷宫。日子虽清苦些,但起码再也不用侍奉自己讨厌的人。   俪妃如愿进了冷宫,恩嫔也因“欺君之罪”与她同行。   恩嫔心中有鬼,不敢再喊冤。俪妃心中无愧,却是不想喊冤。   入冷宫之前,皇帝问她可还有什么话想说。俪妃没说一句求饶的话,只说希望能用她的嫁妆,换一些纸和笔。   其实俪妃的心中,还是有一些担心的。皇帝心中猜忌她与其他男子有私情,自然会疑心她腹中骨肉并非皇家骨血。   俪妃不爱皇帝,根本就不想给他生孩子。可当时她怀孕已近七月,不生下来,她自己的命都很难保住。至于生下来之后,俪妃就算再不喜欢皇帝,也无法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去死。因此她日日与裴清殊同食,生怕皇帝给他下毒。   裴清殊听完俪妃与恩嫔的对话,虽然仍然不清楚许多当年的细节,不过很多事情他都想通了。   他之前就觉得奇怪,一个母亲,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如此冷淡。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皇帝。被迫给不爱的男人生孩子,俪妃的心里想来并不好过。站在俪妃的立场上想想,她的选择似乎也无可厚非。   除此之外,裴清殊以前还想不明白一件事。俪妃犯错进了冷宫也就罢了,为什么他一个皇子,皇帝还对他不管不顾的。   原来皇帝是疑心自己被戴了绿帽子,把他视为“孽种”呢。   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裴清殊心里不但不觉得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了。   有一个对自己不亲的娘,还有一个可能想杀自己的爹……以后孙妈妈她们再说他命苦的时候,裴清殊不会再反驳了。   他是真的很惨啊! 第4章 淑妃   绰绰灯影中,俪妃面色微沉,语气颇为不悦:“过去的事情,姐姐就不要再提了。事已至此,你我还能如何?”   恩嫔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听俪妃这么一说,便低声开口:“既然妹妹不想离开冷宫,不如为殊儿择一个膝下无子的养母。殊儿年幼,还是个皇子。想收养殊儿的妃嫔,应当大有人在。”   俪妃一怔,没想到恩嫔竟然提出了这么个办法。   “姐姐舍得这孩子吗?”   虽说生下裴清殊的是俪妃,可恩嫔这个姨母与裴清殊亲如母子,关系甚至比俪妃这个生母还要近些。   恩嫔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不舍得,又有什么办法呢。妹妹,这孩子太可怜了,咱们不能就让他这么被关下去……”   俪妃默然,隔了很久才开口:“姐姐就不怕殊儿出去之后,被皇帝……”   “不会的。”恩嫔摇摇头说:“殊儿虽说长得像妹妹多些,可与陛下也有几分相像。以前陛下疑心,是因为没见过这孩子。只要他与殊儿多些接触,陛下就应当明白这孩子是他的了。”   俪妃长长一叹,揉着额角问:“姐姐心里可是已有人选了?”   恩嫔双眸一亮,知道俪妃这是松口了,忙道:“人选说不上,只是心里想着,总要给殊儿找个妥帖点的去处才是。皇后虽是正宫,可她自己膝下有子,我怕殊儿去了受委屈。荣、全两个贵妃亦然。再往下数……便是淑妃了。”   “淑妃?”俪妃反问一声,思索起来。   淑妃是当今天子龙潜时就进了王府的老人儿了。在她还年轻的时候,淑妃也曾得宠过一段时间。   淑妃肚子还算争气,生下二公主之后没多久就又怀上了子嗣。只是没想到后来竟被她一向信任的纯妃所害,不仅滑了胎不说,以后还都不能再生育了。   虽说纯妃最后被幽禁,还得了失心疯,可淑妃心里的怨气还是难以平息。从那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泼辣难缠起来,发起脾气时连皇帝都敢怼。皇帝心里对她有愧,对淑妃倒是颇为迁就。在俪妃入宫之前,淑妃是唯一一个膝下没有皇子的妃位。   “是啊,淑妃的脾气虽然爆了些,可她向来护短,人又不坏,还和荣贵妃交好,在宫中地位稳固。不仅如此,她还是出身名门傅氏的小姐,娘家实力雄厚。若她有意抚养殊儿,殊儿的未来就不用咱们操心了。”   俪妃见恩嫔这样为淑妃说起好话,不由酸酸道:“你对殊儿倒是上心。”   恩嫔尴尬地笑了一下:“再怎么说,我也是殊儿的姨母嘛……”   俪妃知道她也是为了裴清殊好,所以没再刺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天色不早了,姐姐先回去歇着吧。这事儿,容我再想想。”   恩嫔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俪妃一时不能下定决心也是正常的,便依言告辞离去。   恩嫔走后,绿袖进来伺候俪妃梳洗。等绿袖关上门出去之后,裴清殊知道俪妃就要过来了,不由紧张起来,翻了个身背对着母亲。   身后似乎静了静,就在裴清殊好奇,想要偷偷查看情况的时候,俪妃忽然开口了:“你还醒着吧。”   裴清殊吓了一跳,整个人的身子下意识地一颤。   没想到他偷听被发现,俪妃不仅不生气,反而一笑:“你这孩子,一点都不像我,胆子怎么这样小。”   裴清殊慢慢地转过身来,尴尬地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行了,我又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也大了,这些事情,让你知道也无妨。回头要是真出去了,总得自己长个心眼,我可护不了你一辈子。”   裴清殊心想,可不是没护住吗?不然真正的裴清殊也不会烧死,他也不会以裴清殊的身份继续生活。   见裴清殊发呆不说话,俪妃也不介意,只是问他:“你姨母的话你都听到了,你愿意去淑妃那里生活吗?”   不等裴清殊回答,俪妃忽然笑了:“瞧我问的什么傻话,你能不想去吗……这冷宫里头除了我们几个再无他人,能有什么意思。”   裴清殊为难地看着她:“母妃……”   其实他还没有想好答案。   可方才问话的明明是俪妃,这会儿她却似不想听到裴清殊的回答一般,冷淡地打断他:“行了,时辰不早了,歇着吧。”   说罢便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裴清殊头一回和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一起睡觉,加上心事重重,不免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睡着。   等他醒来的时候,俪妃已经不见了。   裴清殊感觉的到,俪妃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不过让他有没想到的是,冷宫里的这几个女人,办事效率还挺高。   前不久才定下的计划,才隔了一日,她们便请来了淑妃。   淑妃是个如想象中一般雍容华贵的女子,即使处于盛夏,仍然穿着身胭脂色的百花穿蝶宫装,戴了一整套的赤金首饰。裴清殊见了,很想问候她一声:淑娘娘热否?   “殊儿,快给淑妃娘娘行礼。”恩嫔见他只是呆呆傻傻地看着淑妃,不由心急地催促。   淑妃见了他,却抬起带着鎏金护甲的手,笑了起来:“罢了,不是说十二皇子的病才好吗?快过来坐。”   不是裴清殊失礼,而是男子的问安礼该怎么行他实在不清楚。又怕自己没行好,闹了笑话,到时候更加麻烦,所以只能装傻。   “让淑妃娘娘见笑了。”恩嫔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十二殿下是很聪明的,只是这冷宫里的境况您也都瞧见了……妾身几个妇道人家,只能省出口吃的,把十二殿下养大。旁的我们便是想给,也给不起呀!”   淑妃抿了抿唇,并不急于搭恩嫔的话,而是拉着裴清殊的手左瞧瞧,右瞧瞧。裴清殊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好像自己是个被放在货摊上供人挑选的货物一样。   “这孩子生的倒是好,像俪妃一样,瞧着便叫人喜欢。”淑妃看了俪妃一眼,似笑非笑地说。   俪妃进冷宫前和淑妃关系平平,准确地说,俪妃和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关系都很一般。如今虽是她有求于淑妃,可是以俪妃的性子,仍旧很难像恩嫔一样放下姿态,小心翼翼地讨好淑妃。   她直来直去惯了,也不和淑妃兜圈子去夸自家儿子有多好,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淑妃娘娘若是当真喜欢殊儿,不若便把他接到身边抚养。”   淑妃来此之前,自然早已对俪妃和恩嫔的意思了然于胸。不过现在冷不丁地听到俪妃抛了一个直球过来,淑妃还是不由一怔:“俪妃当真舍得吗?”   俪妃直视着淑妃的眼睛,面无波澜,却字字惊心:“我若舍得,淑妃娘娘可敢要吗?”   恩嫔和孙妈妈等人闻言,不由提起心,吊起胆,生怕俪妃会惹恼了这位不好相与的淑妃。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淑妃不仅没生气,反倒笑了:“你这是在激本宫吗?”淑妃摇摇头,笑容不停,“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俪妃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淑妃。   淑妃的笑容,终于渐渐地收了起来。   其实,身为四妃之中唯一一个没有儿子的女人,淑妃一直都很想领养一个皇子,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现在机会倒是有了,可俪妃的这个儿子,淑妃想要,却不大敢要。   当年俪妃是怎么进的冷宫,淑妃和后宫中的许多人一样并不清楚。可就看十二皇子出生后这几年,皇帝都没有要把他接出来的意思,就知道皇帝已经因为俪妃迁怒到了这个儿子身上。   淑妃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这个十二皇子恐怕是个烫手山芋。领养裴清殊这件事情,是很有可能会触霉头的。   可是淑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见到裴清殊的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这个干净漂亮的小男孩儿。   思量许久之后,淑妃终于开口:“这件事情,就算本宫愿意,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不一定会答应,所以本宫现在还不能给你什么承诺。”   俪妃淡淡地说:“我相信淑妃娘娘的能力。”   淑妃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这俪妃倒是个聪明人,落在这地方,可惜了。   从冷宫回琼华宫的路上,淑妃的贴身大宫女玉盘凑近肩舆,低声禀报:“娘娘,定妃从前头过来了。”   淑妃眉头微微皱起,冷声道:“继续往前走,等定妃先停。”   “是,娘娘。”   定妃是在俪妃入冷宫之后唯一生下皇子的后妃,近日风头正盛。她比淑妃小了整整十岁,就位列妃位,加上底下人捧的,不免有几分飘飘然,谁都不放在眼里。   路过淑妃的肩舆时,定妃并没有让人停下,而是对淑妃淡淡一笑,连个颔首礼都没行,就直接与她擦肩而过。   淑妃气得火冒三丈,不等定妃走远,便破口大骂:“她算什么东西,仗着有几分宠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比起俪妃受宠那阵儿,她还差得远呢!”   “娘娘……”玉盘有些担心地提醒她:“定妃她们还没走远呢。”   “本宫才不怕被她听见!”淑妃胸口起伏,没好气地说:“走,去荣姐姐那里!” 第5章 圣意   如今的后宫之中,除了皇后朱氏之外,便属两位贵妃的地位最尊。   淑妃与荣贵妃是打小一块长大的手帕交,两人向来亲如姐妹。一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淑妃就会下意识地来荣贵妃这里倾诉一番。   “荣姐姐,这个定妃也太狂了!刚才我在路上遇到她,她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当没有我这个人似的,真是气死我了!”   荣贵妃倚在贵妃榻上,含笑安抚道:“瞧你这个脾气,怎么还是这样急。定妃这般模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当她只是得罪你一个?别着急,早晚会有人收拾她的。”   淑妃绞着手帕,好像她手里拿捏的是定妃一样:“早晚早晚,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行?”   “唉,这事儿你当我不烦?只是能做的,咱们都做过了。好不容易从宫里选出个美人来献给皇上,想分分定妃的宠。结果呢,丽嫔这个不中用的,几日便叫皇上厌了去。现今儿还成天到晚地跑来缠我,让我在皇上面前替她说好话,真是……”   提起丽嫔,淑妃心中一动:“要说这个丽嫔,性子可真够烦人的。要不是长得与俪妃颇有几分相似,恐怕这个嫔位也轮不到她。”   “说起俪妃,你去过冷宫了没有?”荣贵妃颇感兴趣地问:“俪妃真想把儿子给你养?”   淑妃点点头:“瞧我被定妃那蹄子气的,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前儿个听人带话的时候我还半信半疑,今日见了,方才确信,俪妃是真想把儿子送出去。”   荣贵妃默了默,问她:“你怎么想?”   “那孩子话不多,生的倒是齐整,看着就叫人喜欢。只是到底是罪妃之子,不知道皇上和皇后那边会不会同意。”   荣贵妃叹口气,神色复杂地说:“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淑妃听了,忙问:“姐姐这是何意?”   “当年俪妃被打入冷宫的时候,对外用的是触怒龙颜的罪名。可事实上……”荣贵妃压低声音,把自己所知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淑妃,“所以这孩子是不是皇上的,还不好说。”   “不会吧!”淑妃惊讶道:“这俪妃要是真给皇上戴了绿帽子,皇上能容忍十二皇子活着这么多年,还把他算进皇子齿序,记入宗正寺吗?”   “所以我才说这事儿不好说。”   淑妃急道:“姐姐怎么不早告诉我啊!今日我去了冷宫,若是有心人借此大做文章,我岂不是要跟着俪妃母子倒霉……”   荣贵妃按住她的手道:“妹妹稍安勿躁。我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事关皇家颜面,皇上下了圣旨,不许我们把这件事情透露出去。我怕你知道了张扬出去,反倒是害了你。不过今日你想要领养俪妃之子,我就不得不把这件事告知于你了。”   “我知道姐姐都是为我好,我这就回了俪妃去。”   “慢着。”荣贵妃摇摇头,无奈地道:“瞧瞧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你且坐下,听我慢慢说。”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呀!既然十二皇子的身份不明,我哪里还能收他做养子,这不是给皇上找不痛快吗?”   荣贵妃轻轻一笑:“我看倒是未必。”   淑妃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姐姐的意思是?”   “如你所说,如果皇上认定了十二皇子并非皇家血脉,就不会留他性命,还给他名分。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皇上对俪妃,恐怕仍旧有情。”   淑妃眉心微蹙:“姐姐说这话,可有依据?”   荣贵妃不答反问:“你自己不是都看到了吗?俪妃在冷宫里的待遇如何?”   淑妃想了想,说:“穿戴朴素,不过仍有人伺候,宫室也十分齐整……”说着说着,淑妃自己就明白了:“姐姐的意思是,皇上还在暗中关照俪妃母子吗?”   “不止是这样,据我所知,皇上身边的禄公公,曾经让人关照过俪妃母子的膳食。禄公公那人你也晓得,再机灵不过的一个人了。若不是有陛下的首肯,他敢这么做吗?”   淑妃不明白了:“既然如此,皇上为何不干脆接俪妃母子出来……”   荣贵妃摇摇头:“圣心难测,我也说不好。”   当今天子是先帝幼子,因为先帝寿命长,他把其他兄长都熬死了,这才轮到他做皇帝。   他文采武功都是平平,对政务也没有什么兴趣。最大的乐趣,就是往后宫里收集各色各样的美人。   不过自打遇到俪妃之后,皇帝就变了许多,这几年来都没办过秀女大选,极少纳新人了。   俪妃刚入宫那会儿,皇帝把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那份体面就连皇后都没有过,可俪妃根本不屑一顾。   回想起这些来,淑妃愈发觉得荣贵妃说的有道理,一时之间纠结极了:“所以这事儿,我到底该不该和皇上提呢?”   “要我说,皇上性格宽和,又对你心中有愧,你且去问问,就算皇上不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右当年的事情你也不知情,只要装作是心疼皇上的儿子在冷宫受苦,想要帮皇上分忧便是了。”   淑妃大喜:“多谢姐姐提点,我这就去求见皇上。”   荣贵妃不放心地嘱咐:“若是皇上犹豫,你就说这是俪妃的意思,看看皇上怎么说。”   淑妃应下之后,便风风火火地往乾元殿去了。   冷宫这边,裴清殊见过淑妃之后,先歇了个午觉。醒来之后,就被恩嫔拉着说话。   “殊儿,你喜欢淑妃娘娘吗?”   裴清殊靠在炕桌上,眨眨眼睛,实话实说:“殊儿不知道。”   虽然只有短短一面之缘,不过裴清殊看得出来,淑妃好像挺喜欢他的。   可淑妃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良善的性子,裴清殊有点担心,怕自己应付不来。还不如跟着俪妃,俪妃好歹是他的生母,虽说性子冷淡了些,但起码没那么多算计。   “姨母,”裴清殊小声问:“真的没有办法,让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吗?”   恩嫔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其实,机会还是有的。   大概是两年前吧,恩嫔记得自己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皇帝在和俪妃说话。   她当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没有声张,躲在了柱子后面。   谈话的内容恩嫔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皇帝的意思是想接俪妃出去。   可俪妃说的一句话,让恩嫔至今难忘。   俪妃说的是,——“我不喜欢你。”   斩钉截铁的五个字,让恩嫔心惊胆战,让皇帝伤心落寞,无功而返。   什么出嫁从夫,在俪妃这里根本不成立。   当时恩嫔有些生气,气俪妃的任性,气她的不作为。   但恩嫔心中对俪妃有愧,也知道这是她的人生,俪妃有权自己做出选择。   若不是怕自己的事情连累家人,恩嫔真想把事情的真相全都告诉皇帝。   现在她又悔又愧,看着裴清殊稚嫩的小脸,恩嫔恨不能以死谢罪。   “殊儿,姨母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要你好好的,我比什么都开心。”   裴清殊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她诚然有错,可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   而且恩嫔对他的关心真心实意,他看得出来。   或许,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好不容易再世为人,还变成了男子,难道他就这么在冷宫里粗茶淡饭地活一辈子,眼睁睁地看着国家灭亡,再死一次吗?   裴清殊不甘心。   既然俪妃和恩嫔都不能离开这里,那么,他就先想办法出去吧。   淑妃来到乾元殿外头的时候,大总管禄康安正在指挥着小太监们黏蝉。   淑妃同禄康安是老相识了,见面便笑道:“这么点小事,怎么劳烦禄公公亲自动手,底下人是怎么当差的?”   禄康安见了淑妃,连忙笑着行礼:“还是淑妃娘娘心疼奴才。这大热的天儿,您怎么来了?”   “来给皇上送碗消暑汤,不知圣上可得闲?”   “劳烦娘娘去次间稍坐片刻,容奴才进殿通禀。”   淑妃点点头,跟着引路的小太监进了乾元殿。   乾元殿是皇帝所居寝宫的总称,其中又包含大大小小数个殿阁。淑妃来的时候,皇帝正在睿思殿内处理政务,恰好看得疲倦。听说淑妃带了消暑的食物,便叫她直接进来。   帝妃二人寒暄过后,淑妃便奉上消暑汤,与皇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二公主的近况。   和往朝不同的是,皇帝膝下有十三名皇子,却只有四名公主。正因如此,皇帝对几个女儿颇为疼爱。尤其是淑妃所出的二公主,最会撒娇做痴,算是公主之中最得宠的,就连皇后所出的三公主都别想压她一头。   聊着聊着,淑妃见皇帝心情还算不错,就似不经意地提起她前一阵子听人说起十二皇子病了的事情。   皇帝闻言,神情难辨喜怒,只是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那孩子?”   淑妃当然不会直说自己想养个儿子傍身,而是像荣贵妃教她的那样,捡好听的说自己多么重视皇嗣,多么心疼十二皇子在冷宫里的境遇。   见皇帝听她提起裴清殊时并未发怒,淑妃心里就有了点底,循序渐进地把自己想要代为抚养十二皇子的打算说了出来。   没想到刚刚还态度温和的皇帝,忽然斩钉截铁地来了一句:“不行。” 第6章 帝后   淑妃一愣,还不及询问原因,就听皇帝有些为难地说:“她是不会同意的。”   淑妃神色复杂地问道:“皇上说的……可是俪妃?”   皇帝点点头。   淑妃松了口气,说不出心里头是什么滋味。看来叫荣贵妃说中了——皇帝的心里,还是惦记着俪妃的。   她抿抿唇,慢条斯理道:“不瞒皇上,这件事情,就是俪妃先提的。”   “怎么会?”皇帝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淑妃听了,有点生气地说:“臣妾怎么敢欺君呢?您若不信,找人去冷宫问上一问便是。臣妾膝下虽无皇子,可也干不出抢人家儿子这种事情!”   皇帝见她动气,连忙握住淑妃的手道:“瞧瞧你这脾气,朕又没说不信你!只是俪妃那性子,朕再了解不过了,她怎么会……”   “臣妾问过恩嫔了,说是因着十二皇子即将年满五岁,怕在冷宫里头耽误了他开蒙,这才想到了让臣妾代为教养。”   皇帝想了想,心里头已经有些松动了,却不好一口答应下来:“你行事向来妥帖,令仪被你教养的极好,让十二皇子跟着你,朕自然是放心的。只是皇后是十二皇子的嫡母,此事朕还要与她商议一番,方可给你答复。”   淑妃忙道:“这是自然。”   淑妃走后,皇帝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傍晚禄康安来问他今晚想要临幸哪位妃嫔的时候,皇帝想了想,叹了口气:“去皇后那里吧。”   皇后朱氏是皇帝龙潜时的王妃,先太子太师之女。按说朱氏与皇帝乃是少年夫妻,不说相亲相爱,起码应当互敬互重才是,可这对帝后却并非如此。   禄康安应了一声,要去通禀皇后之前,身形顿了一顿,迟疑地问向皇帝:“陛下可要在坤仪宫用晚膳?”   都这个时辰了,他去皇后那里,肯定要被问。   皇帝摇头道:“就在乾元殿用吧。告诉皇后,朕还有政事处理,晚些时候再过去。”   禄康安心知,当今天子虽说不算荒淫无道,但勤政爱民这几个字也用不到他身上去。皇帝这么说,无非是不想和皇后共处一室太久罢了。   用过晚膳,去坤仪宫之前,皇帝心血来潮,说要在宫中走走。   禄康安忙道:“陛下想去哪边散步,奴才这就着人去清路。”   皇帝抬手制止道:“不必了,朕就随意走走,不必声张。”   禄康安垂着眼皮应下,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淑妃说要抚养十二皇子,已经经过了俪妃的许可,但皇帝恐怕仍不放心。这所谓的随意走走,应当并非随意。   太阳向西偏移,被落日染红的天际,又逐渐暗去。   如同禄康安所料一般,皇帝果然径自朝冷宫的方向走去。   冷宫位于皇宫的最北端,从乾元殿到冷宫,距离并不算近。好在禄康安早有准备,让四个小太监抬了一座轻便的小辇跟在后面。等皇帝走累了,坐上龙辇后,并未开口直言要去哪里,可他仍旧来到了他想去的地方。禄康安伺候他数年,主仆之间的默契早已达成,根本无需多言。   冷宫只是一个通俗意义上的称呼,事实上这座建筑名叫寒香殿。因为位置偏远,年久失修,才被用来囚禁犯了错事的妃嫔。   皇帝站在寒香殿外,看着那块破破烂烂的牌匾,心里头一阵酸涩:“不知不觉,就到了这儿了。既然来了,就叫俪妃出来见见罢。”   禄康安连忙答应,打发了个机灵的小太监入内传话。   其实这几年来,皇帝来过寒香殿许多次。刚开始的时候,皇帝还总进去,可都被俪妃冷着脸赶了出来。皇帝再喜欢俪妃,也是天子,也是男人。被驳的次数多了,只好过门而不入,顶多请俪妃出来一见。就算是这样,十次里也有七八次会吃闭门羹。   不过今日,皇帝知道,俪妃一定会见他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俪妃便从寒香殿中走了出来。她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向皇帝行礼。   俪妃生来肤白胜雪,即使脂粉未施,身着荆钗素裙,仍旧貌若天仙,令人移不开眼。   皇帝一见她,便免不得有些激动:“恨月,你终于肯见朕了!朕瞧你似乎清瘦了些,可是前些日子殊儿生病所累?”   提起儿子生病的事,俪妃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不无讽刺地说:“劳圣上挂心。多亏圣恩浩荡,把守寒香殿的内侍还算仁善。殊儿的奶妈使了些银子,磕了几个响头,也就肯帮孩子找些药材过来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皇帝听得却是心惊肉跳:“什么,竟还有这种事?这些天杀的奴才,殊儿是皇子,生病了差他们跑个腿,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竟还敢为难你们,朕这就……”   俪妃冷笑道:“皇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冷宫里的皇子,能得到什么重视。况且——皇上不是巴不得殊儿死了才好吗?”   皇帝急道:“恨月,你怎么能这么想朕,朕怎会如此!”   “既然皇上知道殊儿生病,却连个太医都不曾遣过。皇上真当我是三岁小儿,不知你安的是什么心思。”   “这……是朕的错。是朕疏忽了。”   皇帝没敢说,他让人每月初一、十五汇报俪妃母子的消息。裴清殊生病的时候,恰好刚报过一次,这才错过了。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够重视这个儿子,甚至至今仍然疑心裴清殊的血脉,因此才有所疏忽。   面对天子的道歉,禄康安和几个小太监都弯下了腰,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见,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俪妃却寒着脸不说话,没有任何表示。   “恨月……”皇帝上前一步,想拉俪妃的手,却怕她生气,只好隔着一步的距离,温声道:“今日淑妃来找过朕了,说是你和恩嫔想让她代为照顾殊儿。朕信任淑妃人品,可还是要亲口问过你才肯放心。此事可当真?”   “当真。”   皇帝却并不见多高兴:“朕早知道当年的事情是个误会,是朕错怪你了。你何不带着殊儿一同离开这里?你是殊儿的生身母亲,由你来照看殊儿,岂不最为妥当?”   “我早就与您说过,我不喜欢宫里的生活。既然已经无法离宫,那这冷宫,就是最适合我的地方。”俪妃顿了顿,淡淡地说:“您要是能开恩,就放我姐姐出去,让她代为照顾殊儿,这样我最放心。”   皇帝冷哼一声,不悦道:“她与那钟太医有私情,朕岂能如此轻易地放过她!”   其实这只是表面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皇帝知道,如果他真的按照俪妃所说的话做了,那俪妃就此无牵无挂,就真的一辈子都不会愿意离开冷宫了。   只有拿捏住裴清殊,才有让俪妃重新回到他身边的机会。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俪妃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您也别指望我再为了殊儿的事情求你。他真要出去了,我还要担心什么人对他不利呢。”   “你……”她口中的“什么人”,指的分明就是皇帝。皇帝再好的脾气,也要被她逼急。   “罢了,朕想过了,殊儿大了,还是要去读书识字。你放心,淑妃没有儿子,定会对他悉心教养。朕……朕也会关照他的。”   “那就多谢皇上了。”俪妃说完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样子。   皇帝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小会儿,禄康安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低声提醒:“皇上,时辰不早了,是不是该去皇后娘娘那里了?”   皇帝点点头,重新坐上小辇,去往坤仪宫。   他到的时候,三皇子刚好要走。父子俩迎面遇上,便先坐在一处说了几句话。   三皇子裴清睿今年十四岁,是皇帝唯一的嫡子。可这个三皇子虽然身份尊贵,为人处世却好像和皇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向来不讨皇帝喜欢。   皇帝有事要同皇后商议,也没心思和三皇子多谈。问了几句他最近在读什么书,便让他跪安了。   皇后见皇帝对三皇子冷淡,心里多少有几分不痛快。不过一想到今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皇帝却想到来她这里安歇,气就消了些。   “皇上操劳一日,应当累了吧。可要臣妾服侍您沐浴更衣?”   帝后二人名义上是夫妻,可这些年疏远得厉害。沐浴更衣这样亲密的事情,皇帝并不想让皇后插手。   “不必了,皇后统领六宫辛苦了,还是让下人们伺候吧。”   皇后听了,也不勉强,帝后便各自沐浴去了。   皇后只比皇帝小一岁,虽日日保养,可她这些年来过得并不顺心,卸妆之后已显老态。正因如此,她早早地便熄了灯,不叫皇帝细看自己逐渐老去的容颜。   借着月色,夫妻二人闲谈起三皇子的事情来。   “睿儿这些天总跟我念叨,说是羡慕他大皇兄出入朝堂,能为皇上效力。说起来睿儿也只比大皇子小两岁,不知皇上打算什么时候让他领差事?”   皇帝听了,不由微微皱眉:“睿儿还小呢,再等两年吧。”   他心里清楚,皇后这是不想让三皇子被大皇子比下去。可他这么早让大皇子领差,是因为大皇子读书不行,武功倒还不错,皇帝是打算把他往武将的路子上培养的。至于三皇子,三皇子是嫡子,理应多多学习为君之道,将来方可继承大统。可惜皇后只顾眼前得失,根本不明白皇帝的苦心。   果然,皇后听了这话,只当皇帝偏心,颇为不豫地说:“臣妾只怕,大皇子立下的战功越多,心就越野。”   皇帝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皇后,就算清德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也是你的庶子。身为嫡母,却如此没有容人之量,你觉得合适吗?”   皇后被教训的来了气:“臣妾如何就没有容人之量了?如若没有,这些年来还会由着皇上的妃子一个又一个地生儿子吗?”   “够了!朕今天来,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皇帝忽然觉得,在这个当口,并不适合提裴清殊的事情。皇后正在气头上,搞不好会迁怒于俪妃母子。   可他又不想把这件事存在心里太久。   皇帝只能忍下这口气,尽量缓和了语气说:“给睿儿差事的事情,朕会考虑的。朝堂上的事情,皇后就不必操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见过朕这么窝囊的皇帝吗??? 第7章 分别   皇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达成目的之后,多的皇后也不想说了:“那就有劳皇上了。时间不早了,还请皇上早些安置吧。”   皇帝默了默,终于忍不住开口:“皇后,今天淑妃来找朕,说起十二皇子的事情……”   “十二皇子?”刚刚闭上眼睛的皇后,立马清醒了许多,“您是说,俪妃的儿子?”   皇帝“嗯”了一声:“一眨眼的功夫,十二皇子也快满五岁了。淑妃的意思是,皇后掌管后宫辛苦,又有三皇子和三公主要照顾,不如由她代劳,抚养十二皇子。”   皇帝话说的好听,可淑妃打的是什么算盘,皇后心里一清二楚。   她没什么好气地说:“瞧皇上的意思,是打算答应了?您可别忘了俪妃当年是因为什么进的冷宫。当初臣妾就说过了,这十二皇子来历不明,不能计入玉牒,可您偏不听……”   若不是有求于皇后,皇帝真想和她大吵一架。这朱氏的肚量也太小了,言语之间丝毫没有国母的气度。若不是当年是先帝亲自指婚,他怎么都不会想要娶朱氏这样的女人做正妻。   “朕也和你说过了,十二皇子定是朕的儿子无疑。你若不想抚养他,自有淑妃代劳。明儿你就通知内务司一声,以后十二皇子的吃穿用度,与其他皇子无异。”   说完皇帝便闭上眼睛装睡,不给皇后任何反驳的空间。皇后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却又拿皇帝无可奈何,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后宫里的消息向来传播得极快,第二天傍晚,几乎是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了淑妃要代养十二皇子的消息。   淑妃盼儿子盼了这么多年,一时之间喜不自胜,当真是一刻钟的功夫都坐不住,已经开始为裴清殊布置房间了。   荣贵妃来看她时,忍不住直摇头:“妹妹,你且坐下,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淑妃正忙着选给裴清殊喝水的茶杯,听荣贵妃这么说便笑吟吟地道:“姐姐说就是了,我听着呢。”   荣贵妃无奈地叹了口气:“妹妹,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了。我过来就是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数的。”   “什么数儿?”   “皇上只说让你代为照顾十二皇子,可没让宗正寺那边改玉牒,把十二皇子记在你的名下。”   说白了,不改玉牒,就意味着淑妃是在帮别人养孩子。搞不好,将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淑妃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眉心微蹙:“果然……如姐姐所说,皇上还是惦记着俪妃。恐怕他迟早都会让俪妃出来的吧!”   荣贵妃不忍心伤害她,可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淑妃将手里的帕子一摔,不高兴地说:“那还有什么意思了!迟早也不是我的,我养来做什么!姐姐是个通透人儿,怎么也不拦着我点儿,眼睁睁地看着我做傻事呢?”   荣贵妃看着她,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这妮子,聪明也是你,糊涂也是你!我早就想过了,抚养十二皇子,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只要你把十二皇子给养好了,皇上和俪妃哪个不感激你?都说生恩不及养恩,你只管好好对这孩子,只要他跟你亲,将来他若是出息了,还能不照应令仪这个姐姐?”   淑妃默然思索了一阵儿,缓缓点头:“姐姐说的有道理,是妹妹狭隘了。”   荣贵妃理解地说:“我知道你想要自己的儿子,可这不是条件不允许吗?你放心,就算将来这十二皇子是个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还有四皇子给咱们养老送终呢。”   淑妃心中又酸涩又感动,只能握住荣贵妃的手含泪点头。   淑妃行事风风火火,办事效率很高。短短三日的功夫,给裴清殊的房间和下人就全都准备好了。   寒香殿这边早就得了信儿,知道今天淑妃要来接裴清殊走。恩嫔已经提前抹了好几天的眼泪了。到了正日子这天,恩嫔的眼圈虽然还是红红的,却已经哭不出来了。   冷宫里的几个女人早就商量好了,孙妈妈是裴清殊的奶妈,肯定要跟他一起走。   按照俪妃的意思,是想让绿袖也跟着一块儿去的。可是绿袖坚持要留下来继续伺候她。俪妃知晓绿袖是个倔强的性子,也就没再强逼她。   裴清殊没什么行李可收拾的,别说玩具了,就连一件像样的衣服,她们都拿不出来。   临走的时候,恩嫔送了他一块贴身戴着的玉佩,俪妃送了他一只羊毫笔,绿袖送了他一个自己绣的小荷包,这边是裴清殊的全部家当了。   淑妃来的时候,就见恩嫔正拉着裴清殊,不停地嘱咐着。什么出去之后,要好好学规矩,听淑妃娘娘的话啦。好好读书,不要惦记她们之类的啦。裴清殊小小年纪,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倒也不嫌烦,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瞧着乖巧极了。   淑妃笑了笑,上前对俪妃道:“好话赖话都要叫恩嫔说尽了,俪妃可有什么要对十二皇子说的?”   俪妃神色平静地看向裴清殊,淡淡地说:“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愿你健康平安。以后,就把在这里的生活忘了吧。”   裴清殊心中一涩,有种说不出来的伤感。他觉得俪妃还是爱这个儿子的,只是她爱的方式,与一般的母亲不同而已。   先前他一直以为俪妃心里有别人,所以才会被打入冷宫。现在他知道了,心里有别人的是恩嫔。从始至终俪妃所求的,不过自由二字而已,可她这辈子恐怕是难以得到了。   俪妃说完,便不再去看裴清殊,而是端端正正地向淑妃行了一个万福礼:“以后,就劳烦您照顾好这孩子了。”   俪妃向来倨傲,淑妃原本是不怎么喜欢她的。不过见此时的俪妃如此谦卑,淑妃只觉心中畅快无比。   当着裴清殊的面,她当然不会为难俪妃,连忙亲手将人扶起。   “妹妹放心,我定视殊儿为己出。”说完,淑妃轻轻拍了拍俪妃的手,带着裴清殊走了。   恩嫔絮絮叨叨的耽误了些功夫,离开寒香殿时,夕阳渐斜,已是日暮时分。   裴清殊拉着孙妈妈的手,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   走到门口拐角处时,他实在没忍住,回头看了俪妃她们最后一眼。   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有些不真实。   裴清殊一晃神儿的功夫,那几道影子便乱了,少了其中最窈窕的那一个。   他知道,最先转身的那个人,是俪妃。   出了寒香殿之后,裴清殊还来不及胡思乱想,淑妃便执着他的手,坐上了淑妃的肩舆。   裴清殊上辈子是个平头百姓,这辈子是个冷宫皇子,所以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这都是他第一次乘坐后妃的肩舆。   淑妃知晓裴清殊自小在冷宫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他眼露好奇,便主动解释:“宫中贵嫔以上的妃嫔,即为一宫主位,出入可乘肩舆。这是夏日乘坐的便舆,等天冷了,就要坐轿舆,上头就会施幰了。”   裴清殊听了个大概,乖巧地点点头。   淑妃见他这副惹人喜爱的样子,忍不住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按说皇子出入也可乘肩舆,只是内务司才得了信儿,知道你要出来,免不得要费上几日功夫制辇。左右你出门时也有本宫陪着,先坐本宫这一抬便是了。”   裴清殊应下:“是,淑妃娘娘。”   淑妃的宫女玉盘听了,忍不住提醒道:“十二殿下现在是娘娘的养子,该改口叫母妃了。”   裴清殊愣了愣,有些为难地看了淑妃一眼。   好在淑妃并不介意,还很善解人意地说:“急什么,小孩子怕生,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也是有的。来日方长,慢慢儿来便是了。”   裴清殊扬起头,朝淑妃感激地笑了笑,喜得淑妃眉开眼笑。   去琼华宫的路上,淑妃就给他介绍起琼华宫的情况。   淑妃是琼华宫的主位娘娘,住在正殿,自不必提。除此之外,东侧殿住着丽嫔,西配殿里住着四公主的生母信贵人。   “丽嫔是个讨人嫌的,你少搭理她就是了。信贵人倒是个老实的。不过你四姐姐才被挪去慧曜楼没几天,她这几日正难过着呢。”   按照大齐皇室的规矩,皇子满五岁,就要从母妃的寝宫中搬出来,和兄弟们统一居住在庆宁宫内,学习读书、骑射。公主满六岁,则要搬入慧曜楼,学习礼仪和女工。   裴清殊腊月就满五岁了,所以他说是让淑妃代养,实际上能和淑妃同住的时间,也就不过半年的功夫而已。   宫中的轿夫大多是长年累月做这行的太监,个个身强力壮。连续走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都看不出他们有半点儿倦意。   稳稳当当地下了肩舆之后,裴清殊被淑妃拉着,步入琼华宫。   身为大齐第一世家傅家的女儿,淑妃的嫁妆十分丰厚。即使恩宠早已不及当年,琼华宫中仍旧是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   裴清殊这个刚从冷宫里放出来的小家伙,就好像乡巴佬进城一样,差点被眼前的富贵景象迷花了眼。好在大人的心智一直提醒着他,把嘴巴闭上,不要太丢人现眼,这才没有出什么洋相。   淑妃看着这孩子,当真是越看越喜欢。虽说裴清殊从小在那样一个地方长大,可他看起来不卑不亢,既不认生,也不粗野,小小年纪就有这份气度,着实难得。 第8章 琼华   淑妃平日里起居的房间,裴清殊只是去草草地转了一圈,就被带着去往他自己住的地方。   屋子很宽敞,一进门就是一间会客厅。裴清殊目测了一下,这些桌椅板凳大概已经是小一号的了,可以他现在的身量,要是没有人抱的话,恐怕还是爬不上去。   所以这一整套黄花梨的家具,八成就是个摆设,不过淑妃还是很大方地给他配上了,还用软布包住了家具有棱有角的地方,怕他不小心磕着碰着会受伤,可以说是很细心了。   会客厅左边用多宝阁隔出来一个起居室,靠窗摆着一张软塌和一张小几。   再往里走,便是裴清殊的卧房了。   淑妃让人准备的是一张海棠雕花围起来的拔步床,有门有盖,看起来跟一座小房子一样。裴清殊以前没住过这么精致的大床,不免有几分不惯,小声同孙妈妈讲:“妈妈,这床怎么像个棺材一样,我害怕……”   “呸呸呸,”孙妈妈连忙朝旁边吐了三声,低声道:“殿下莫要说这种话,怪不吉利的。这叫八步床,里面还有格子,可以放好些东西,宽敞的很呢。”   玉盘在一旁听了,不禁笑道:“妈妈懂的倒是多,看来是见过世面的。”   孙妈妈忙道:“不敢不敢,叫姑娘笑话了。”   看完卧房,淑妃又领着裴清殊去右边的书房看了眼,便先走了。   “本宫回去换件常服,你也换件衣裳,就来正殿用膳吧。”   裴清殊应了,由着新分给他的宫女玉栏帮他换衣裳。   相比起有些盛气凌人的玉盘,玉栏看上去年纪小些,为人也和善许多。见裴清殊话不多,玉栏便主动介绍起自己来:“奴婢今年十六岁,进宫有五年了。早先在家时,有个弟弟同殿下差不多大。想是因着这个,淑妃娘娘才叫奴婢来伺候殿下。”   裴清殊抬起眼睛,用稚嫩的童音问她:“你弟弟也五岁吗?”   玉栏一听就笑了:“回殿下的话,奴婢的弟弟五年前五岁,现在已经有十岁啦。”   裴清殊“喔”了一声,忍不住有点儿脸红。要装小孩,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换好衣服后,裴清殊便牵着孙妈妈的手,跟着玉栏一道往淑妃所在的正殿走去。   玉栏赞赏地说:“殿下已经不用抱啦?敦嫔娘娘所出的十殿下,现今都六岁多了,还要人抱呢。”   孙妈妈与有荣焉似的,笑呵呵地说:“咱们殿下懂事早,能自个儿走,就不叫人抱着,别提有多心疼咱们呢。”   玉栏笑了笑,伸出手臂给他们瞧:“枉费奴婢这三天来一直抢着帮小厨房搬西瓜呢,看来这臂力是白练啦。”   主仆几人有说有笑地来到正殿,裴清殊到时,淑妃正在由宫女伺候着净手。   “好孩子,快过来。”淑妃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裴清殊几眼,发现他只是换上一身普通的牙白色杭绸常服,整个人的气质便显得尊贵了许多,不禁笑道:“果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瞧瞧咱们十二殿下,一把那身粗布衣裳换下,就跟那画中的人儿一样。”   玉盘笑着附和道:“这还不是沾了娘娘的尊贵气儿么。这还只是成衣呢,等过两日尚衣局的人来给殿下量尺寸,到时候做了合身的衣服,才叫美呢。”   淑妃斜她一眼道:“还等过两日做什么,明儿个便叫尚衣局的人来!成衣哪有量体裁衣来的舒服?”   “娘娘说的是,是奴婢糊涂了。”玉盘真没想到,自家主子明知这十二皇子可能养不长,竟还这般用心。如若不知内情,还当裴清殊是她的亲儿子呢。   裴清殊学着淑妃刚才的样子,把手放在水盆里,上下翻了翻,再用宫人递上来的布巾擦了擦手。然后在宫人的引导下,被孙妈妈抱到属于他的位置上。   淑妃看着他笑道:“你二姐姐今日在慧曜楼用饭,不回来同咱们一道用了,不然才叫热闹呢。”   裴清殊点点头,下意识地往桌面上扫了一眼。桌上大约摆着十几道菜,有荤有素,颜色搭配得极好。荤的有西湖醋鱼、板栗鸡、香酥鸭等,素的有莼菜羹、玫瑰豆腐等等,都是些小孩子爱吃还咬的动的菜。   裴清殊啃了大半个月的干馒头,吃了大半个月的清粥小菜,这会儿冷不丁看到这么多菜,哪怕许多菜都只是家常做法,还是让他胃口大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殿下,您先喝碗汤垫垫吧。”玉栏知道冷宫那地方恐怕吃不到什么好吃的,怕裴清殊突然之间吃了太多油水,胃口会受不住,所以先给他盛了碗汤。   裴清殊下意识地伸手要接过,却被玉栏躲开了:“殿下这是做什么,让奴婢来喂您就好了。”   淑妃也说:“怎么了,可是玉栏笨手笨脚,用的不习惯?”   裴清殊无奈了,只能摇摇头,由着玉栏一口一口地喂他。   以前在冷宫里的时候,总共也没两个菜,所以裴清殊自己就能动手吃。现在菜多了,难免有够不到的地方。身为主子,裴清殊当然不能站起来够菜,全程都是由一个叫小德子的小太监瞧着他的眼色帮忙布菜。   裴清殊越看越觉得神奇,这小德子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他想吃哪道菜,只要瞄上一眼,还什么都没说呢,小德子就会跑去给他夹。一顿饭下来,主仆之间好像已经构成了某种默契。吃到最后的时候,还没等裴清殊有所表示,小德子便已经主动给他夹了他想吃的菜,不愧是在宫里头摸爬滚打,看人眼色长大的。   这一顿饭,裴清殊只吃了七八分饱,就说自己吃好了。淑妃也没多言,用过饭,稍留了裴清殊坐一会儿,就叫他回去了。   临走前,淑妃拉着裴清殊的手说:“有什么不习惯的,甭憋在心里,同本宫说便是。若缺了短了什么,只管找你玉盘姐姐要。”   裴清殊点点头,却听玉盘笑道:“奴婢今年都二十了,哪还好意思让殿下叫一声姐姐。”   淑妃轻哼一声,笑道:“你这蹄子,当本宫看不出来,你是想诓人家叫你姑姑呢。本宫偏不依,就让殊儿跟着令仪叫你姐姐,你又如何?”   玉盘好笑道:“姐姐便姐姐,奴婢有什么不乐意的,左右殿下叫什么,都是奴婢占足了便宜。”   淑妃摇头,无奈地笑:“瞧你这泼辣性子,半点都不肯吃亏的,回头本宫还怎么给你找婆家呀?”   提起婆家二字,玉盘终于如其他姑娘一般羞红了脸:“娘娘说什么呢,奴婢都这么大了,还找什么婆家,留在宫里一辈子伺候娘娘便是了。”   “你要留,我还不要呢!”淑妃玩笑了一句之后,转过头对裴清殊说:“好了,不耽误你休息了。刚来新地方,肯定好多不习惯的,快回你房间看看吧。明儿早上不必急着起,睡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歇上两天,习惯了再说旁的。”   裴清殊道了谢,便告退回房。   回屋之后,天色刚刚暗下。因着裴清殊年纪小,又刚病过一场,玉栏便问:“殿下可要安歇了?”   裴清殊摇摇头道:“把娘娘分给我的下人都叫来,认认人吧。”   玉栏应了一声,叫人去了。   孙妈妈趁机凑到裴清殊耳边,低声道:“这玉栏姑娘倒是个好性子,不过那玉盘姑娘恐怕不是个好相与的。说是个宫女,瞧着竟像个主子,比起富贵人家的小姐都不遑多让呢。”   裴清殊却不怵她:“怕什么,我们不得罪她就是了。”   玉盘在琼华宫的地位虽高,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宫女,靠淑妃的脸面活着的。裴清殊再怎么落魄,也是个皇子,他不能把姿态放得太低了,不然只会更加让人瞧不起。   说话间的功夫,玉栏便领着人回来了。   下午裴清殊刚进门时,只顾着看新屋子了,倒没注意这些下人。这会儿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大屋子,裴清殊才当真有了点儿做“主子”的感觉。   下人们请完安后,由玉栏一一向他介绍,被点了名字的人再站出来单独问安,在裴清殊面前混个脸熟。   一通介绍之后,裴清殊数了数,他现在有两个一等宫女,四个二等宫女,四个三等宫女。两个贴身伺候的太监,四个粗使太监。此外还有四个尚未上岗的轿夫,和四个粗使婆子。加上孙妈妈,竟有二十五人之多。   玉栏向他解释道:“淑妃娘娘想着,冷宫里没有太监贴身伺候,怕殿下不习惯,所以现在伺候的宫女多些。这也是殿下年纪还小的缘故。等殿下进学了,内务司应当还会再送些太监过来,方便殿下使唤。”   裴清殊点点头,对于这样的安排比较满意。他现在虽是个男子,可还是没办法完全习惯让太监贴身服侍自己。宫女的话,就没什么抵触心理了。   除了玉栏之外,另一个一等宫女名叫玉岫。相比于姿容平平的玉栏,玉岫就要漂亮许多。玉岫看起来没有玉栏那么热络,对于裴清殊这个新主子,既不贴着,也不失礼,感觉就是淡淡的。   另外那些二等、三等宫女,裴清殊一时实在记不得名字,只得作罢,留着以后慢慢认。   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裴清殊倒是都记住了。一个是刚才帮他布菜的小德子,已经在裴清殊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一个叫小悦子,比小德子小两岁,今年才十岁,脸上瞧着还稚气未脱呢,就已经对宫里的情况十分了解,能够独当一面了。   看着小悦子卑躬屈膝的样子,裴清殊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幸运。冷宫里出生的皇子又怎么样,好歹是个主子。要是轮回转世变成了太监,那才叫惨呢。   现在他手上的牌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坏。   离开冷宫的初级目标已经达成,现在裴清殊是时候该想想,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了。 第9章 初来   按说主子头回见下人,但凡手头宽裕点的,都会打赏些东西下去,尤其是给几个有头有脸的宫人丰厚一些的赏钱。不过裴清殊现在一穷二白,实在没那个实力,这一步骤只能强行省略了。   裴清殊年幼,怕自己话说多了,太招人眼,便叫孙妈妈代为训话。   孙妈妈为人温和,又因是从寒香殿出来的,不敢太过拿乔,因此只是象征性地说了几句,便叫众人下去了。   无需裴清殊亲自出马替他们分工,下人们已然各司其职。小悦子带着两个小太监去给裴清殊打洗澡水,玉岫则带着两个小宫女准备洗漱用具和寝衣。玉栏陪在裴清殊身旁,帮他散头发。   大齐的皇子在五岁之前都有剃发的习惯,只留两措头发扎成小辫儿,用红绳绑着,看起来便如同年画中的娃娃一般。   冷宫里没那个剃发的条件,裴清殊的头发便都留了起来,被孙妈妈梳成两个圆髻。裴清殊生的像俪妃,虽是个男孩儿,却精致漂亮得像个女孩子。本来年纪小,性别特征就不是很明显,加上这样一番打扮,当真有种雌雄莫辨的感觉。   玉栏给他梳头发的时候,忍不住赞道:“殿下这头发长得可真好,乌黑油亮的,一点都没有营养不良的样子。孙妈妈没少费心吧?”   “哪儿呢,寒香殿里条件有限,不过就这么一个孩子,总归是尽全力养着的。”其实孙妈妈很想说,十二殿下这是像俪妃娘娘,“天生丽质难自弃”。可现在他们人在琼华宫的屋檐下,孙妈妈不敢再轻易提及俪妃,怕淑妃知道了不高兴,所以只能想想罢了。   寒香殿里沐浴不便,这些天来,裴清殊大多是用湿帕子擦擦身子,便勉强算是洗过澡了。在琼华殿里,沐浴更衣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淑妃让人给他准备的浴桶不高,却很大。裴清殊坐进去之后,洗澡水刚好到胸口的位置,确保他不会淹到。   裴清殊是会游水的。见到这么大的澡盆,或者说是小木池,要不是有旁人看着,裴清殊都想在里面游两下了。   水面上除了漂浮着一些花瓣之外,还放了一些木质小鸭子、小船之类的玩具。裴清殊对此毫无兴趣,不过考虑到玉栏和玉岫她们都在旁边看着,裴清殊只能象征性地抓了两下。   因为浴盆太矮,玉栏和孙妈妈她们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孙妈妈负责帮裴清殊洗澡,玉栏负责帮他洗头,玉岫则时不时地帮他们递些东西过来。裴清殊还是头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洗个澡都这么大阵仗的。要不是刚才他把两个抬水的小太监打发出去了,这会儿围观他洗澡的人还要更多呢。   洗的香喷喷之后,裴清殊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就被几个下人伺候着擦干了身子,还抹上了一种不知名的香膏,屁股和腋下还十分羞耻地擦了保持干爽的香粉。   裴清殊从没感觉自己这么干净过。没办法,冷宫里连个皂胰子都没有,生活条件实在难以同这里相比。   不过,即使是这样,裴清殊被人抱到床上,让孙妈妈帮他擦头发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寒香殿。   裴清殊自己也没想到,他在寒香殿的生活不过短短二十来天而已,竟然就已经对那里的几个女人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自打三天前知道他要走之后,恩嫔她们就拉着他说了好多的话,大多都是教他一些在宫里生活的注意事项,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要做之类的。   从始至终,她们都没提过一句让他努力出人头地,然后接她们出去的话。   如果恩嫔她们送他出来,是为了让裴清殊想办法救她们出来的话,裴清殊心里可能还不会这么惦记她们,只当做是大家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可是现在,裴清殊知道,她们是真心为了他好,不求任何回报的……这样一来,裴清殊心中反而有愧,觉得自己现在舒服的生活,都是偷来的。要是不让寒香殿里的几个女人也过上好日子的话,他的心里会感到不安的。   虽说裴清殊心里明白,恩嫔她们对他好,有各种各样的因素在。可能是因为血缘,也可能是因为愧疚……不管怎么讲,说白了,她们为的都是真正的裴清殊,与他无关。不过他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以裴清殊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他就不可能从自己现在的身份中脱离开来。就当是为了报恩,他也应当照顾好裴清殊真正的亲人。   不过现在,他自己还没有在宫里站稳脚跟,就别提照顾其他人的事情了。   如果说离开冷宫是第一步的话,那么他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在宫中立足。   裴清殊觉得,淑妃这个养母,现在对他还是不错的。只是不知道,淑妃清不清楚俪妃当年入冷宫的内情,将来对他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变。   不管怎么说,淑妃不是他的生母,又不是从他一出生就开始抚养他的养母,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情谊。要全靠淑妃,肯定是靠不住的。   这个时候裴清殊就不得不庆幸,还好他是皇子,而不是公主。如果是公主的话,除了扒紧淑妃这个养母,争取将来寻到一门好亲事之外,他可能什么都做不了了。皇子的话,就算没有强大的母族,也不靠联姻,起码他还可以靠自己。读书也好,练武也罢,只要他不太荒唐,将来混个闲王的位置,还是很有希望的。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皇帝能认下他这个儿子。   裴清殊其实挺不明白的,皇帝如果真的深爱俪妃的话,怎么会因为一些人为制造出来的证据,就怀疑俪妃怀的不是皇帝的孩子。   直觉告诉裴清殊,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他不知道的故事。这个故事,知情人肯定不多,有可能只有俪妃和皇帝本人知晓,他现在肯定是无从得知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希望皇帝不要突然抽风,把他捉去砍了就好。   晚上不知道是择床还是什么,裴清殊翻来覆去,好半天都没睡着。   当晚值夜的本应是玉岫,不过孙妈妈怕裴清殊刚来睡不习惯,就叫玉岫去了耳房,自己睡在了外间。半夜听到裴清殊翻身的声响,她也没惊动玉岫,自个儿轻手轻脚地进来了,挨在床边,轻柔地顺了顺裴清殊的背。   裴清殊先前躺了半天都没开口,这会儿一张口时才发现他的嗓子有点哑了:“妈妈……”   孙妈妈听了,连忙倒了杯搁在炉子上的温水,给裴清殊润了润嗓子,然后才悄声问:“哥儿可是想两位娘娘了?”   裴清殊的半张小脸埋在水蓝色的蚕丝被里,轻轻地点点头:“还有绿袖姐姐。”   绿袖的脾气虽然急些,但是心眼直,不用怀疑她的忠心。琼华宫的下人虽然多,办事也周到,却难以让他产生自己人的感觉。   “这才是头一天呢,您可得早点习惯。”孙妈妈心疼地摸摸他的头,“都这么晚了,明儿还要早起吗?”   裴清殊点点头。   淑妃说不让他起,那是客气。可裴清殊知道,他要是主动去给淑妃问安,淑妃会很高兴的。   “那您快点歇着吧,别多想了。”孙妈妈温柔地说:“奴婢在这儿陪着您,哪儿都不去,等您睡着了再走。”   裴清殊点点头,依偎在孙妈妈的怀里。他虽然没有吃过孙妈妈的奶水,但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和孙妈妈十分熟悉。有了孙妈妈的陪伴,这一回裴清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做了一夜混乱的梦,第二天早上裴清殊被孙妈妈叫起来的时候,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还好现在是夏天,离开被窝这件事还不至于太过艰难。   比起名为“寒香殿”,实际上一点都不凉快的冷宫,裴清殊现在住的地方要舒服多了。这多亏了淑妃的位份高,每年夏天都能分到不少冰。裴清殊与有荣焉,外间摆着好几座冰山。要不是因为他大病初愈,卧室里或许还能放上一座,只可惜这两天是不成了。   草草梳洗,换了衣裳之后,裴清殊来不及用早膳,便去了淑妃那里。他起的已经算早了,可是他到的时候,丽嫔和信贵人已经向淑妃请完了安,准备告退了。   这个时候,裴清殊就不得不再感慨一下身为女人的不容易。像丽嫔和信贵人这样的低阶宫嫔,天不亮就要起来向主位娘娘请安。尤其是遇到淑妃这样性子的主位娘娘,她们要是来的比淑妃晚了,非得让淑妃修理半天不可,因此根本就别想偷懒耍滑。   身为皇子公主的话,就要比后妃好一些,一般来说只要用早膳之前来就可以了。裴清殊昨晚打听过了,淑妃平时是辰时一刻用早膳。这个时间说早也不算太早,比起他前世在家做姑娘、或者出嫁当媳妇的时候,还是好上许多的。   如裴清殊所料,淑妃见他来了,果然十分欢喜地朝他招招手:“殊儿,快到本宫身边来。”   裴清殊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淑妃给一旁的玉盘递了个眼色,玉盘会意,提了口气,把裴清殊抱到了炕桌上。   淑妃笑着问道:“昨儿个不是让你多睡会儿么,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裴清殊奶声奶气,却很清晰地回答:“来给您请安。”   他现在实在叫不出“母妃”二字,又怕在场的丽嫔和信贵人听见他不这么叫,会让淑妃没脸,所以干脆以“您”这个尊称暂且糊弄过去。   淑妃听了,只觉心中熨帖,面上也十分有光:“殊儿有心了。”   丽嫔和信贵人见了这一幕,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总要说上几句好话。   “原来这就是十二皇子,恭喜娘娘,得了一个如此孝顺的儿子。”   淑妃闻言睨了丽嫔一眼,面上颇有得色。   信贵人也道:“十二殿下这般懂事,真叫妾身好生羡慕。”   淑妃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得和煦地说:“信贵人这话说的,四公主不也十分乖巧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起了孩子的事情。在场唯一没有孩子的丽嫔,不免尴尬起来,面色不大好看地说:“早闻俪妃有国色,只可惜无缘得见。今日见到十二皇子才知道,原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第10章 令仪   丽嫔此话一出,顿时一室寂静。   她在这个时候提起俪妃,摆明了是想给淑妃找不痛快的。   淑妃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她抬起眼帘,看向丽嫔,没好气地说:“殊儿这般年幼,能看出什么来。依本宫看,殊儿眉眼间倒有几分圣上的影子。”   丽嫔出身低微,能得一个嫔位,多少是靠了荣贵妃和淑妃的提携。方才她不过是看不惯淑妃和信贵人把她晾在一边聊孩子的事儿,才逞了一时口舌之快,戳到淑妃的痛处,这会儿却是已经后悔了,连忙顺杆往下爬:“娘娘说的是,是妾身多嘴了。”   淑妃轻哼一声,正要开口,忽听门口传来一个明丽的声音:“是谁这样多嘴,一早上的便惹母妃不高兴啊?”   淑妃面上原本还有几分恼怒,一见来人,立马喜笑颜开:“令儿来了,快来见过你十二皇弟。”   令仪公主好像没看见丽嫔和信贵人一样,先上前象征性地给淑妃行了个礼,便依偎在淑妃怀里,侧首去看裴清殊。   与此同时,裴清殊也正看向她。   这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儿,身着一件艳丽的桃红色织金宝瓶纹宫装,胸前挂着一个明晃晃的赤金项圈,项圈上还坠着吉祥如意云纹锁片。金光闪闪的一身装束,如同春日里初开的桃花,明艳非常。   这样的打扮,若是没有相应的气质压着,很容易就俗了。可令仪公主本人的气势,可要比这身衣服强大多了。所以这身打扮于她来说,倒是相得益彰。   “你就是十二皇弟?”令仪公主微微抬起下巴,矜骄地说:“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裴清殊就不信,这姑娘不知道他是从冷宫来的。她这样问他,显然是没安好心,想让裴清殊尴尬。   裴清殊又不傻,压根不接令仪的话茬,而是中规中矩地说:“二姐姐好。”   令仪见他避重就轻,自讨了个没趣,只能浅浅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倒也没再逼问他。   这时,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儿走上前来,向淑妃行礼道:“嘉仪给淑妃娘娘请安。”   淑妃颔首道:“行了,起来吧。你们巳时不是还要回慧曜楼读书吗?本宫也不多留你们了,都下去吧。”   信贵人见自己能有时间和女儿单独相处,不免欢喜,连忙拉着嘉仪公主告退了。   丽嫔也行了个礼,讪讪地退下了。   令仪公主似乎全然不管丽嫔是她的长辈,张口便道:“母妃,这个丽嫔也太没眼色了,留着她还不够闹心的。左右父皇也不喜欢她了,您就寻个由头,把她迁出琼华宫呗。”   “令仪!”淑妃飞快地瞥了眼裴清殊,责怪地看向女儿,“怎么说话呢?后妃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公主少掺和。”   令仪轻哼一声,娇蛮道:“我不过是说出母妃的心里话罢了,母妃倒说起我来了!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不跟您好了!”说着便离开淑妃身边,跑到玉盘身边去,“玉盘姐姐,我快饿死了,你快让人把早膳呈上来。”   “我的小祖宗,您张口闭口就是那个字,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奴才活了?”玉盘是看着令仪长大的,两人自然极为熟稔。“您保证以后不说那个字了,奴婢就给您传早膳。”   “瞧瞧,”令仪回过头,看看淑妃,嘟起嘴道:“这琼华宫里的人,哪还有一个听我的话了。”   “你这丫头,一回来就闹得琼华宫不得安生。”淑妃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玉盘:“传膳吧。”说着又对裴清殊道:“殊儿也留下来一起用。”   裴清殊点头应下。   早餐十分丰盛,除了一甜一咸两样粥之外,光点心就有十几种。   裴清殊有好些都不认识,反正小德子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味道都很不错。   裴清殊正专心填饱肚子的时候,忽听挨在淑妃旁边的令仪问了一句:“十二皇弟以前应该没吃过这么好的点心吧?”   裴清殊一愣,把嘴里的东西嚼完,朝令仪露出懵懂的眼神。   他刚才的吃相很不雅吗?没有呀!虽然点心很好吃,小菜也很鲜美,可裴清殊一直控制着自己进食的速度和姿态,应该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才对啊?况且他还是个小孩子啊,有必要对他的要求这么高吗?   还是说……令仪在故意拿他的出身笑话他呢。   “令仪!”不等裴清殊开口回答,淑妃便放下汤匙,有些不悦地说:“你吃你的,好好儿的,说你弟弟做什么。”   二公主别过头,不服气地说:“我不就问问么,母妃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听人说过,冷宫里吃的都是些剩饭剩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时好奇罢了,这才想向十二皇弟求证,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既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淑妃正色道:“你才说了丽嫔没眼色,母妃可不想让你像她一样。以后与寒香殿有关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   令仪不情不愿地“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用过早膳,裴清殊想着这对母女俩可能要说些私房话,便准备告退了。谁知淑妃却留了他一下,拉过两个孩子的手说:“令儿,殊儿,以后你们两个便是嫡亲的亲姐弟了。殊儿年纪小,令仪你多关照些弟弟,知道了吗?”   二公主“嗯”了一声:“令仪知道了。”   淑妃含笑摸了摸裴清殊的头:“咱们殊儿长大后,也会照顾你令仪姐姐的,是不是?”   裴清殊用力地点了点头。   淑妃见了,不由眉开眼笑,发自内心地感到欢喜。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裴清殊像是脱水了一般,无力地倒在软塌上。   他早就想过,宫廷的生活不会简单。可是他没想到,只是一早上的功夫而已,就有两个女人向他表示了敌意。   前世他家中人口简单,父亲虽纳了几个小妾,可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出嫁之后,夫君也是独生子,还没来得及纳妾,就上了战场。所以这些妻妾争斗,异母兄弟姐妹之间的博弈,裴清殊算不上个中能手。   不过他觉得淑妃有一句话说的挺对的。后妃之间的事情,公主不要插手太多。同理,皇子也是一样。他现在的力量还太过弱小,先从复杂的宫廷斗争中尽量摘出来,明哲保身,这样比较符合他目前对自己的定位。   在榻上休息了一会儿之后,裴清殊起身擦了把脸,换了身家常衣裳,由孙妈妈喂着吃水果。   玉栏知道裴清殊现在和他们都不熟,只跟孙妈妈亲,所以非常贴心地让其他人都离得远远儿的,不打扰裴清殊和孙妈妈聊天。   这样一来,裴清殊说话就自在多了:“妈妈,您觉不觉得,二皇姐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殿下别多想,二公主以前没见过您,一时不熟悉也是有的,等过些日子便好了。”   “真的吗?”   孙妈妈笑道:“当然了,我们殿下这么招人疼,二公主肯定很快就会喜欢上您了。”   裴清殊不傻,知道孙妈妈这是在把他当小孩子糊弄呢。   不用问孙妈妈他也能感觉地出来,和丽嫔那种单纯嘴贱的人不同的是,二公主对他是当真有着隐隐的敌意。   裴清殊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因为淑妃的缘故。   以前淑妃只有二公主一个女儿,自然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现在裴清殊来了,他又是个皇子,令仪心里肯定要担心淑妃对她的爱会有所减少,因此才对裴清殊有些言语上的挑衅,算是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不过裴清殊仗着年纪小,装傻充愣,把扮猪吃老虎这一招发挥到了极致,让二公主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硬是没捞到半点好处。   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会就此死心,还是变本加厉地针对他。裴清殊对她了解不多,也猜不出来,只能日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裴清殊的瓜果没吃上几块,玉岫就进来告诉他,说是尚衣局的人来给他量尺寸了。   裴清殊没叫人多等,直接让玉岫传了进来。   裴清殊本以为所谓的量尺寸就是量一下他的身量和袖长之类的,做几套衣服便是了。没想到一群丫头婆子摆弄着他折腾了半天,把他从头到脚量了个遍。   “姑姑,这是要做什么呀。”裴清殊忍不住好奇地问。   尚衣局的女官听了,笑着答道:“回殿下,除了要做几套常服之外,中衣、小衣、礼服、鞋袜都要做新的。您且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反正是白得好些新衣服,裴清殊哪有不乐意的理。   他耐心地配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尚衣局的人量完了,准备要走的时候,就算是裴清殊拿不出什么赏钱来,也没有人因为白走一趟而气急败坏,反倒都夸裴清殊聪明可爱。   不过裴清殊还是觉得,要是他手上能有些钱就好了。   许是霉运走尽,苦尽甘来,裴清殊竟然盼什么来什么。   下午他午睡起来,便听玉栏笑着说:“淑妃娘娘预支了您的月例呢。”   一听到自己有钱了,裴清殊没忍住,一不小心暴露了他的小财迷属性,下意识地问道:“多少钱?”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钱啊财的,这些都是俗物,宫里面的主子从来不提“钱”这个字的。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嘛!   作者有话要说:  令仪:听说有人跟我抢麻麻……QAQ   清殊:听说我要有钱啦!~\(≧▽≦)/~ 第11章 乞巧   大齐的皇子在没有正式的爵位之前,年例与公主相同,每年有二百四十两银子,按月支给。换算下来,每个月就是二十两银子。这个钱主要用于打赏之类的人情往来,而不是买东西。因为他每日吃的食物、穿的布料、用的蜡烛,皆有定例,一般来说都是够用的。   二十两银子对于小皇子来说或许不多,但对于裴清殊这种普通人家出生的孩子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前世裴清殊的家庭总收入,一年也不过四五十两银子,这还是赶在好的时候。因此一个月能得二十两银子,裴清殊已经觉得很感激了。   淑妃在这个时候叫人给他送钱来,不管是内务司送来的,还是当真是淑妃自掏腰包垫给他的,裴清殊都觉得十分感激。临用晚膳之前,裴清殊就来到正殿,向淑妃谢恩。   淑妃拉起他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样客气。不过你来的正好,本宫正想差人与你说。再过半年,等你开蒙了,你就要搬去庆宁宫住了。本宫寻思着,不如这剩下的几个月,你便同本宫一起用膳,你意下如何?”   琼华宫是配有小厨房的,只有贵嫔位以上的后妃才有资格使用小厨房,因此琼华宫的小厨房基本上就是淑妃专用的。   以前令仪公主还住在琼华宫的时候,内务司都是把属于公主的那一份食材直接送到琼华宫的小厨房,和淑妃并在一起用。到了裴清殊这里,如果他不打算效仿令仪公主的话,也可以让人把他的份例送到御膳房去。只是那样一来,他和淑妃未免显得太过疏远。   裴清殊一想就明白,如果他平时在自己屋里用膳的话,可能每日只有请安的时候能见到淑妃。淑妃应该是抱着和他培养感情的目的,才提出要和他一起吃饭的。   裴清殊闻弦歌而知雅意,点头应了下来。   虽说他现在和淑妃还不够熟络,还是觉得在自己的房间吃饭比较自在。不过淑妃现在待他还算不错,裴清殊觉得自己应该给淑妃一个接近自己的机会,也应该给自己一个了解淑妃的机会。   孙妈妈却不是怎么想的,等他用完晚膳,从正殿出来,孙妈妈就小声对着他说:“殿下答应了就对了,先头淑妃娘娘问的时候,我还怕殿下怕羞,不肯应呢。淑妃娘娘这里的伙食,可比大厨房出来的精细多了。”   裴清殊尴尬地笑了笑,很想说他不是因为好吃的才答应下来的。这个孙妈妈,还真是没什么心眼。   次日裴清殊又在屋里头歇了一日,除了去淑妃那里请安用膳,哪里都没去。许是以前在冷宫的日子太过无聊,相比之下,现在他的居住条件提高了,身边的人也多了,一点都不觉得日子难捱。   裴清殊搬来琼华宫的第三日,传说中的尚仪局来了人,教裴清殊宫规礼仪。   裴清殊如见救星,好好地和司仪学了几天规矩。两个女官领了裴清殊打赏的赏钱,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等一套基本的宫规学完,她们离开之后,逢人就讲十二皇子是多么的聪明伶俐。   宫里皇子虽多,可从冷宫出来的,就十二皇子这么一个。众人对他本就好奇,因此裴清殊的消息一传出去,便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宫里的大多数人就都听说了——这位十二皇子不仅生得玉雪可爱,而且十分聪颖。   淑妃对此喜闻乐见,还不着痕迹地推波助澜,让人帮着说裴清殊的好话,这样她自己也面上有光。   这日二公主又来请安的时候,淑妃叫过他们二人,说起今年乞巧节宴会的事。   裴清殊本以为七夕这种节日,只和后宫女眷有关,不关他一个皇子什么事儿。谁知道淑妃的意思,竟是想让二公主带裴清殊一起去。   “皇后娘娘厌夏,将今年的乞巧宫宴交给荣贵妃准备。本宫和贵妃寻思着,殊儿从寒香殿出来不久,和其他姐妹还未正式见过,难免有些生疏。不如趁此机会见上一见,不说一下子变得多熟悉,就算只是认认人,也是好的。”   裴清殊想了想,这场宴会虽说是以女人为主的,不过对他来说的确很有帮助。现在他只见过琼华宫的几个妃嫔和公主,对琼华宫之外的人一点都不了解。等他开蒙之后,可能就很难这么无所顾忌地见到这些女眷了。趁这个时候赶紧认认人,尤其是对宫里有地位的人多一些了解,对他将来总归是有好处的。   裴清殊答应下来,抬头看向二公主:“要麻烦皇姐了。”   令仪撇撇嘴:“你知道麻烦就好。”   “令仪,怎么说话呢!”淑妃不悦地看着女儿,“你弟弟年纪小,和别人都不熟悉,等到了宫宴上,你要多照顾他一些,知道么?”   二公主别别扭扭地“哦”了一声。   乞巧节宴会当天,裴清殊的新衣服已经做好了。还真别说,定做的衣裳和成衣就是不一样。   他在玉栏和玉岫的建议下,选了一件天青色的茧绸袍子。素净大方,穿起来又很舒服,一点都不觉得闷热。   相比之下,卯足了劲要在姐妹当中出一番风头的令仪公主,打扮的就要华丽许多。她身穿一件极其耀眼的石榴红织金妆花湖绸宫装,头戴一顶金树形状的步摇冠。那步摇冠呈伞状,每一根金树杈之下都坠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小金叶子。令仪每稍动一下,那金冠上的枝叶便随之摇摆,华丽无比,十分吸睛。   “二姐姐今天可真好看。”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裴清殊从一个还没读书的小孩子的角度出发,没用什么华丽的词汇,十分朴实地夸了裴令仪一句。令仪听了,心中对他虽还有些不喜,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娇俏十足地道:“还用你说!”   裴清殊无奈地一笑,心中暗暗为将来的二姐夫捏了把汗。   因为淑妃要帮着荣贵妃筹备宫宴,提前半个时辰她便去了漪兰殿。   裴清殊自己的肩舆已经做好了,但淑妃怕他年纪小,一个人坐不稳当,早就特意嘱咐令仪,让她带着弟弟一起走。所以令仪这回来琼华宫,是特意接裴清殊的。   令仪今年十一岁,正处于女孩儿和少女之间的年纪。对于这个多出来的便宜弟弟,令仪心里只觉得麻烦。奈何淑妃硬要他们姐弟搞好关系,令仪也只得从命,和裴清殊一同坐在辇上。   “才来几天,你就胖了一圈。”令仪很不客气地说:“离本公主远一点,好热!”   裴清殊已经贴着椅子边儿坐了,他怕自己掉下去,只能双手扶着把手。   令仪见了,突然感到心虚,还生出几分不忍来。碍于面子,却不好直说,只凶巴巴道:“坐好了,手放下来!尚仪局的人没教过你规矩吗?”   裴清殊只能弱弱地收回了手,坐得离令仪稍微近了一点。这回令仪倒是没说什么。   一路相安无事,总算顺利抵达漪兰殿。   今日宴会采取的是分桌制,分上、中两种酒桌。有资格坐上桌的,只有皇帝、太后、皇后、太子和贵妃以上的后妃。   太后苦夏,一入夏就去行宫居住了。皇后身体不适,今日也不来。太子未立,目前还没有皇子有资格坐上桌。而这种类似女儿节的宴会,皇帝来不来、来了之后能坐多久还不好说。因此今日的上桌,恐怕只有荣、全两个贵妃能坐。裴清殊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都替她们感到尴尬。   除了位于正中的上桌之外,其余的酒席就全都是中桌了。下桌是赏给宫人的,若不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不会有主仆同宴的情况存在。   上桌之下的左右两个中桌,左侧是四妃席,右侧是贵嫔席。   再往下不是嫔位的酒席,而是公主席。裴清殊根据自己目前的年例暗自推算了一下,公主的份例是低于贵嫔,但是高于嫔的。酒席的位置这样安排,也就不足为奇了。   因为人来的还不齐,酒桌上暂时没有上菜,只摆着些瓜果和零嘴,给早来的人先用。   公主席上目前只坐着一个信贵人所出的四公主。令仪对她没什么兴趣,就对裴清殊说:“我要先去拜见荣贵妃,你要跟我一同去么?”   “好呀。”裴清殊听淑妃说起荣贵妃很多次了,还没见过真人呢。   令仪见他答应得爽快,轻哼一声道:“你这家伙,还真不知什么叫做客气啊。”   裴清殊嘿嘿一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二公主后面。不过他人小,腿短,走不过令仪,只好让孙妈妈抱。等到了荣贵妃跟前,才自己下地请安。   荣贵妃一见他,便是眼前一亮,笑吟吟道:“原来这就是殊儿啊。本宫总听淑妃妹妹念叨着你,只可惜这阵子忙着筹备宫宴,抽不出空去瞧你。对了,玉藻,快去把本宫给十二皇子准备的见面礼拿过来。”   荣贵妃送他的是一个制作精良的金项圈,项圈上坠有一个精致的云纹金锁,上面刻有“吉祥如意”四个大字。   项圈很漂亮,可惜和裴清殊今天的衣服不搭。裴清殊让玉栏把锦盒收了,向荣贵妃施礼道谢。荣贵妃笑了笑,说等忙完这一阵,让淑妃带他去宝慈宫坐坐。   淑妃忙替裴清殊答应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令仪:后宫的人是不是都瞎啦,为什么都说你聪明?明明就是个连人家言下之意都听不出来的大笨蛋!   裴清殊:皇姐你说什么?喔,是呀,今天天气不错……   令仪:(#‵′)!!! 第12章 护短   “好了好了,荣娘娘还有好多事情要忙,你就别在这儿耽搁娘娘的时间了。”令仪见荣贵妃的注意力全都被裴清殊吸引了去,已经不爽了好一阵子了,“跟我去见见其他姐妹去。”   裴清殊现在的身量只到令仪的大腿。令仪往他后衣领上一扯,裴清殊瞬间失重,只能跌跌撞撞地被令仪牵着脖子走。   淑妃见他们姐弟打闹,刚想训斥女儿,就听荣贵妃笑呵呵地道:“他们姐弟感情倒是挺好。”   如此一来,淑妃就不好说什么了。   裴清殊却是欲哭无泪——哪里好了?   不过,虽说他只是与荣贵妃短短地见了一面,裴清殊就觉得,荣贵妃的情商可要比淑妃高上不少,难怪能稳坐贵妃之位这么多年。   刚才她突然感慨了这么一句,应该不是无心,而是刻意制止淑妃训斥令仪,免得让令仪在弟弟面前下不来台,进而心中对弟弟生怨。   小孩子打打闹闹,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是大人一味地偏袒年纪小的那个的话,大的那个就会愈发讨厌弟妹,甚至变本加厉地欺负小的孩子。小的那个也很有可能因此而生恨,和大的不亲。   不过裴清殊并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对于令仪的心情,他其实是能理解的。令仪虽然不是皇帝的独生女,却是淑妃唯一的孩子。将心比心,任是谁家的独生子冷不丁多出来一个比自己小好多的便宜弟弟,恐怕不是谁都能立马愉快地接受吧。   只要令仪不触及他的底线,裴清殊就懒得跟她计较。   见过荣贵妃再回到酒席上之后,这回人来的就差不多了。   在“外人”面前,令仪还知道维护琼华宫的表面和谐,不仅没有故意给裴清殊穿小鞋,还主动帮他介绍起另外两位皇姐。   大皇姐裴景仪今年十六岁,是当今皇帝最年长的皇嗣,比皇长子还要大上几个月。不用令仪介绍,裴清殊就看得出来,大公主乃是荣贵妃所出——这母女两个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貌虽然说不上多么惊艳,但看起来十分端庄大方,大家闺秀的气质尽显无疑。   和裴清殊猜测的一样,大公主待人十分温和。受了裴清殊的礼之后,大公主就送了他一小荷包的金猪。裴清殊见钱眼开,下意识地对大公主投以善意的笑容。   相比之下,皇后所出的三公主就没那么好相处了,一张口她就戳人家的痛处:“我说令仪啊,就算你母妃生不出皇子来,你们也不用把一个罪妃之子当成宝贝似的吧。父皇有这么多儿子,还少这一个不成。”   令仪这小暴脾气,一听就怒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不管十二皇弟是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他都是皇子,是父皇的儿子,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大不敬的话来!”   昌仪公主和令仪年纪相仿,两人素来不和,平日里都掐惯了。见令仪还嘴,昌仪立马不甘示弱地说:“你少给我扣帽子,我不过是说几句实话罢了。”   令仪恨不得撕烂她的嘴:“什么实话,你这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平日里先生教的那些道理,你都当做耳旁风了不成!”   昌仪一点都不怕她:“你少在这里给我摆皇姐的谱,还轮不到你教训本公主呢。我不过就是比你晚生了些日子,但你别忘了,我可是中宫嫡出!”   嫡出嫡出,令仪最恨的就是昌仪动不动就拿嫡出的身份压她一头。   见令仪气的脸色通红,裴清殊有些担心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将手上的牛乳糖块朝令仪递过去:“姐姐吃糖。”   令仪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教训道:“宴会都要开始了,还吃什么糖!还不赶紧坐好。”   “喔。”裴清殊被孙妈妈抱着,坐在铺了大红色团花锦垫的椅子上,偷偷去瞄令仪的神色。   虽说被他这么一打岔,令仪还不上嘴的尴尬稍有缓解,可他看得出来,令仪还是憋了一肚子气。   为了防止接下来的几天无辜受累,裴清殊决定小小地帮助令仪一把。   他仰起脸看向令仪,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一脸天真地问:“令仪姐姐,不是说三皇姐是皇后娘娘嫡出么?为什么她这么小气,什么都不给殊儿呢?大皇姐都送了殊儿好多漂亮的小金猪呢。”   裴令仪一听就笑了,得意地看了三公主一眼:“她这个人就是那样,别看是中宫所出,月例与我们都是一样的。素日来不讨父皇的喜欢,得的赏赐还不如我多呢!”   裴清殊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喔,原来是这样啊。”   “你别听她胡说!”昌仪哪里容许别人说她小气,为了证明自己嫡出公主的地位,昌仪一咬牙,对贴身侍婢道:“去把舅舅新送我的那套文房四宝拿来,送给十二皇子。”   那宫人闻言不由一怔:“公主,那可是国舅爷好不容易寻来,您自己都舍不得用的……”   昌仪怒道:“让你拿你就去拿,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本公主的话你都敢不听了么?”   宫女哪敢再辩,连忙依言去了。   令仪用帕子掩着唇,娇声笑道:“不过是些笔墨纸砚罢了,倒叫三皇妹这么宝贵着,真当是什么稀罕东西呢。真要诚心送人家见面礼,就应当像大皇姐这样提前准备好,临时抱佛脚算是个什么道理。”   “你不要得寸进尺!”昌仪刚说了这一句,还没来得及再还嘴,就听坐于主位的大公主开口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姐妹,总吵什么吵。母妃要说话了,大家且静一静吧。”   大公主比她们几个年长许多,就连皇子们对她也十分尊敬。既然是她开口了,令仪和昌仪便都给了她这个面子,不再言语了。   围观完两位皇姐的拌嘴全过程之后,裴清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觉得女人好可怕。比这个比那个的,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看四公主安心吃瓜的样子,这两位皇姐撕逼干架大概已经是常态了。   还好他是个皇子,不用住进慧曜楼。不然这两人天天吵架,不得烦死个人才怪。搞不好还会被牵连进去,成为某一位皇姐的出气筒,真是想想都觉得要命。   宴会开始之前,裴清殊又见到了他的另外两位兄弟,当然都是年龄比较小的。   十一皇子裴清礼今年五岁,是和裴清殊年纪最接近的一个。不过看他神态举止却十分老成,一点都不像个五岁的小孩儿。   另一个十三皇弟才两岁半,是目前皇宫里最小的孩子。他个子太小,站在椅子上才能够到桌面。奶妈子抱他过来给诸位皇兄皇姐打了个照面之后,便被抱下去喂了。   宴会开始之后,裴清殊再不管旁人如何,心无旁骛,专心吃起东西。   他们这一桌供应了两碟子春饼和四荤四素八道菜、两种汤。裴清殊以前就特别喜欢吃春饼,已经好久没吃过了,没想到今天可以一饱口福。   最近他已经逐渐适应了统治阶级的腐败生活,习惯了吃饭不亲自动筷子,让小德子帮他布菜。小德子包起春饼来十分麻利,荤素搭配得宜。裴清殊吃的满嘴流油,腻了的时候就喝两口蛋花汤解解腻,简直不能更幸福。   吃饱喝足之后,宴会进入下一环节,开始举办乞巧活动。   十一皇子听了之后,很是没兴趣地对裴清殊道:“这些都是女流之辈玩儿的东西,我们在这里做什么。我要回宫去了,十二皇弟可要一起?”   裴清殊自己没带肩舆来,又不能借走令仪的,只能摇头。再说了,他壳子里头装的还是个姑娘,一点都不觉得乞巧活动无聊,还很想留下来看看。十一皇子见了,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一个人走了。   宴会进行到这个时候,皇帝皇后都没露面,八成是不会来了。荣贵妃站在上首,向众人讲述“赛巧”的规则。   简单来说,就是女子们手拿丝线,对着月光比穿针引线,看谁穿的快。最先穿过的那个人,便是“得巧”,会得到一份荣贵妃事先准备好的奖品。   奖励倒是其次的,关键是能出一番风头,在后宫里长长脸。众女卯足了劲,不仅是后妃们,就连几个公主也都跃跃欲试。毕竟她们平时每天都会有女红课,数年如一日地学着,技艺都很不错。“赛巧”这种活动,正是展现她们学习成果的好机会。   眼看着身边的人手上都分到了丝线和针,裴清殊忽然有点手痒——前世他在家里时也是做过女红的,而且做的还非常不错。别说普通的缝缝补补了,就是绣手帕、做荷包这些事情,他都做得来。   只是一个小皇子手拿针线的话……未免太过奇怪了。裴清殊忍了又忍,左手握住右手,好歹忍住了自己也要一份针线的冲动。 第13章 蹊跷   随着荣贵妃一声令下,众女立即举起针线,对月穿针。   对于有些人来说,穿针引线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不过对于擅长女红的人来说,那就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很快便有宫女高声喊道:“定妃娘娘穿完七根线了!”   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大公主也完成了七根。紧接着是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   公主们的比赛结果和排行一样,可以说是十分无趣了。   不过,这样倒也不错,起码不会因此而引发什么额外的“战争”。   定妃拔得头筹之后,得了一个八宝连珠项链。东西是好东西,材质工艺都没的说,就是款式有些老气。   邻桌的敦嫔见了,凑上来说了几句吉祥话。定妃不知怎么想的,竟随手就把那条项链赏给了敦嫔。   敦嫔一愣,想接又忌惮着荣贵妃的脸面,连忙向主桌望去。   她同全贵妃关系好,见全贵妃暗暗向她点头,便伸手接了。   荣贵妃见了,面上难免有些不好看,好像被人无形地打了一巴掌似的。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她也没说什么。   宴会散了之后,荣贵妃把淑妃留下,单独同她说话。   不及荣贵妃开口,淑妃便恨声道:“这个定妃,穿针弄线的功夫倒是不错,怎么不扎死她!”   荣贵妃心里本还憋了一口闷气,听淑妃这么一说,反倒气不起来了,还反过来劝起了淑妃:“罢了,咱们还是少和定妃置气。她和我们差了十来岁,不是一个辈分的人,求的东西也不一样。到了咱们这个年纪,争的不是宠爱,也不是一时的意气,而是权力和地位。”   淑妃咬牙道:“可我就是看不得那个小蹄子嚣张的模样!”   荣贵妃低声道:“你且想想,她还能嚣张多久?去年她小产的时候,太医不是说了,定妃伤了身子,很难再有了。现今皇上不过图她年轻,等过两年也就倦了,可你还有令仪和殊儿呢。”   淑妃听了这话,心里才好受些。   不过就算是领养了裴清殊,淑妃心里到底还是意难平:“要不是当年我错信了纯妃那个贱人,现在我也能有自己的皇儿了……”   自打淑妃滑胎之后,数年来类似的话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可荣贵妃还是十分耐心地劝她:“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殊儿懂事,也不整日闹着要找俪妃,你要知足才是。”   淑妃擦擦眼角溢出的泪水,叹息道:“殊儿是不错,可他四岁多了,已经能记事了。我就怕这孩子养不熟,心里头还一直惦记着俪妃。”   荣贵妃笑笑,低声道:“别怕,我教你一个法子。”   ……   令仪把裴清殊送回琼华宫后,自己还要赶在宫门下钥的时间之前回到慧曜楼去。裴清殊为表谢意,借花献佛,打算把三公主送他的那套文房四宝转手送给令仪。谁知令仪却出人意料地放着打压三公主的机会不要,让他自己收着。   “就你那点儿东西,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本公主才不稀得要呢。”   说完就走了。   裴清殊摇摇头,不得不感慨,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瞧瞧人家荣贵妃,八面玲珑的,教出来的女儿也是聪明伶俐。   令仪人虽不坏,嘴巴却毒。但凡遇上个不容人的,只怕要吃亏。   至于三公主……裴清殊虽然还没见过皇后,但从他这位三皇姐身上看,裴清殊已经能想象出皇后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了。   恐怕不会是个好相处的。   不过由此,裴清殊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记得自己以前在冷宫的时候,就觉得他们的吃穿用度虽然非常紧缺,却没有想象中的差。当时他就猜测,不是皇后贤德,整治后宫有方,就是有人在特意关照俪妃他们。   现在看来,应当是后者。   那么,会是谁在暗中关照俪妃呢?   能有这个能力的人,肯定不会身居低位。   可当年俪妃进宫不过一年,就被打入冷宫。再加上她的这个脾气……真不像是能在短时间内交到什么挚交好友的人。   裴清殊思来想去之后觉得,最有可能的人,就是皇帝。   想到自己顺利离开冷宫的事情,裴清殊似乎懂了什么,又更迷糊了。   他出来这么久,都没有遭遇过什么真正的明枪暗箭,看起来皇帝已经不打算追究当年的事情了。既然如此,皇帝为什么不接俪妃出来?是俪妃不肯么?   “殿下想什么呢。”孙妈妈把他抱到床上,给他盖被子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瞧您刚才那副模样,和十一殿下真是一模一样,不愧是亲兄弟。”   想起十一皇子那副小老头的样子,裴清殊内心是拒绝的:“妈妈,我比十一皇兄要讨人喜欢一些吧?”   “那是自然了。”孙妈妈不假思索地说:“在奴婢看来,您是这世上最漂亮、最招人疼的孩子。”   “那母妃为什么不疼我呢……”裴清殊低低地说:“母妃要是想的话,应该很容易就能离开寒香殿了吧……”   孙妈妈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殿下长大了。”   裴清殊黯然地垂下头。   “俪妃娘娘有她的苦衷,殿下千万别记恨她。”孙妈妈压低声音道:“说起这个,我还想同殿下商量一件事。奴婢前儿个领了月钱,足有二两银子呢。奴婢想着,寒香殿的日子实在是太清苦了,两位娘娘和绿袖她们着实不易。所以奴婢想要换些东西,接济一下两位娘娘,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裴清殊听了孙妈妈这话,为难道:“妈妈说这话,当真是要羞死殊儿。我身为人子,每个月能得二十两银子,却还不能接济生母……倒要叫妈妈替我操心。”   孙妈妈忙道:“殿下别这么说,您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况且您的银子都是经过淑妃娘娘的手的,要是叫淑妃娘娘知道了,总归不好。”   “妈妈所说,正是我所想的。”裴清殊指的是后半句,“咱们住在琼华宫里,总归要顾忌到淑妃娘娘的心情。不光是我,妈妈也是一样的呀。”   孙妈妈心中一惊,忽然明白过来——她想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情,淑妃不可能不知道的。不管用的是她的钱还是裴清殊的银子,她是裴清殊的乳母,在淑妃的眼里,恐怕都是一样的。   她想要接济俪妃和恩嫔她们,固然是好心。可在这宫里,好心很容易办坏事,甚至害了她最珍视的人。   想明白这一层之后,孙妈妈连忙跪倒在地上,向裴清殊赔罪:“殿下说的是,是奴婢一时糊涂了!殿下放心,奴婢绝不会再轻举妄动,给殿下添麻烦的。”   裴清殊笑了笑,嘴上说无事,心底却有些不安。   现在他自己的衣食住行倒是不用发愁了,就是夹在生母和养母之间,着实为难。   次日一早去正殿向淑妃请安的时候,裴清殊调整好心情,尽量不让自己的纠结表现在脸上。   不过他心里有事,吃的不多。淑妃见了便问:“可是昨儿个宫宴累着了?”   裴清殊摇摇头:“您和荣娘娘才是辛苦。”   淑妃笑了笑,往他身前瞄了一眼:“荣娘娘送你的那个项圈儿,怎么没戴上?”   裴清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太沉了。”   淑妃宠溺地笑道:“你呀,真是个小懒虫。罢了,在琼华宫里不戴就不戴了,要是再出门时可得戴上。既体面,又能显得你承了荣贵妃的情。”   裴清殊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便点头答应下来。   说完荣贵妃的礼物,裴清殊又向淑妃“显摆”两位皇姐送了自己什么。淑妃听了,含笑点点头,看着玉栏道:“这都是殊儿的东西,你可得帮着看好了。回头大公主和三公主生辰,别忘了回礼。要是库房里东西不够用,就和玉盘说,从本宫这儿取就是了。”   玉栏应了,裴清殊连忙道谢。淑妃摸摸他的头,和蔼道:“与本宫还这么客气做什么,你令仪姐姐从我这儿拿了东西,可从来不带说起个谢字的。”   裴清殊笑笑不说话,玉栏却道:“要说起来,娘娘和公主可真没白疼十二殿下。”不待淑妃发问,玉栏就把昨儿个在酒席上的小插曲给淑妃学了。淑妃听了之后,心中十分熨帖,看着裴清殊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喜欢。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殊儿年纪虽小,这性子却是与我和令仪一般,容不得旁人欺负咱们自家人。”淑妃垂了垂眼皮,忽然叹了口气:“若你是我亲生的便好了。”   裴清殊闻言,心头不免生出十二分诧异。   在他来到琼华宫的这段日子里,类似于亲生、抱养的字眼简直成了禁忌词。下头人一个都不敢多嘴,生怕触了淑妃的逆鳞。却没想到,今日淑妃竟然会自己主动提起来。   此事必有蹊跷。 第14章 交心   裴清殊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一旁的玉盘见了,连忙安慰起淑妃来:“娘娘别伤心了,您待十二殿下真心实意,殿下难道还看出不来么?殿下虽不是娘娘亲生,但与娘娘胜似亲生啊。”   淑妃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摇头道:“我知道自个儿在殊儿心里怎么都比不过俪妃,这我也认了。只要将来殊儿长大了,还能记得有我这么个人,本宫死了也值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裴清殊听得心里直打鼓,敲得他心惊肉跳,“娘娘待殊儿的好,殊儿都铭记在心。”   淑妃低着头,小声啜泣,也不说话。玉盘替她站出来道:“咱们娘娘不光待十二殿下好,娘娘还爱屋及乌,给寒香殿送了好些东西呢!”   “玉盘!”淑妃抬起头,瞪着玉盘道:“要你多嘴!”   “今儿就当奴婢多嘴了,娘娘要打要罚,奴婢都认了。只是奴婢死了之前,要是不把这些话说出来,心里实在是憋得慌。”玉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就没见过娘娘这样的,掏心掏肺地对养子也就罢了,还用自己的体己钱去补贴人家的生母……您图什么呀!”   淑妃叹息道:“本宫也是看俪妃可怜。况且再怎么说,她都生了殊儿,还把殊儿这么好的孩子送到我跟前。就算是看在殊儿的面子上,本宫照拂她一二,岂有不该?”   “娘娘的心眼儿也太好了。罢了罢了,是奴婢多嘴了,奴婢这就掌自己的嘴。”   见玉盘说着就要动手,裴清殊忙道:“玉盘姑姑别这样,我还要多谢你,让我知道母妃为我做了这么多。”   淑妃愣住了,瞪大眼睛看向裴清殊,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叫本宫什么?”   裴清殊微微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重复了一遍:“母妃。”   淑妃大喜,连忙把裴清殊搂在怀里。   她身上有种清淡好闻的味道,裴清殊并不讨厌,于是安心地躺在淑妃怀里。   淑妃这回是真的喜极而泣,泪水小溪似的往下淌。   “好孩子,听到你这声母妃,我就是现在立马死了也值了。”   “娘娘说什么呢,当着殿下的面,您也好说这话?”玉盘急道:“您可得好好儿的,不能出一点事,不然二公主和十二殿下可怎么办呢?”   “对,你说得对。”淑妃用帕子擦了擦脸,挤出个笑来,“殊儿,母妃吓到你了吧?”   裴清殊摇摇头,抬起手帮淑妃擦眼泪。他人小胳膊短,就象征性地擦了两下,可淑妃的心都快被他给暖化了。   玉栏身为裴清殊的宫女,连忙尽职尽责地帮她家主子说好话:“娘娘可真是有福气,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咱们殿下虽然是个皇子,可论起贴心的程度来,可是丝毫不输给公主呢。”   淑妃听了心情大好,忙让玉盘取了一小盒的金元宝过来,说是给裴清殊的改口费。不仅如此,她还赏了琼华宫正殿所有下人两个月的月钱,让底下人都跟着裴清殊沾光,从此更加尽心尽力地服侍他这个主子。   淑妃不缺钱,要的就是裴清殊的态度。只要能让裴清殊真的把她这个母妃认下来,淑妃花多少银子都乐意,就不用提接济寒香殿的那一点儿了。   这才是上午,淑妃的妆就哭花了,自然是要重新洗脸上妆的。   裴清殊暂且回避,和抱着一盒子金元宝的玉栏一起回屋。   玉栏会说话,今儿个上午没少帮他出力。裴清殊也不小气,在玉栏把东西入库之前,顺手拿出两个金锭,塞给玉栏一个。玉栏推辞了半天,只说不要,裴清殊不得不板下脸,她才肯收下。   他故意孩子气地说:“就这一回,以后你要,我还不给了呢。”   玉栏连忙磕头谢恩:“多谢殿下赏赐,只是伺候殿下是奴婢的本分,奴婢哪敢要这么重的赏钱……况且,殿下的私库还不宽裕……”   说起自己空荡荡的库房,裴清殊脸色尴尬地轻咳一声:“不就是钱嘛,以后就会有的。孙妈妈对银钱不敏感,以后我这库房要想丰裕起来,还得靠玉栏姐姐帮我打点呀。”   玉栏不好意思地笑道:“奴婢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殿下真是折煞奴婢了。”   “好啦好啦,玉栏姐姐,你快去把这些东西锁起来吧,放在外头我怕丢了呢。”   玉栏好笑地说:“殿下放心,琼华宫还没这么胆大包天的贼人。”   支走玉栏之后,裴清殊转过头来,捏着另一锭金子,走向玉岫,向她递了过去。   玉岫见了,大惊道:“这……这奴婢怎么敢当。奴婢得了淑妃娘娘的赏钱,已经很感激了,哪里还敢要殿下的赏钱。”   刚才她看裴清殊拿出两个金元宝来,还以为是一个给玉栏,一个给孙妈妈的,怎么都没想到裴清殊竟然会给自己。   裴清殊笑眯眯地说:“你和玉栏都是我身边的大宫女,怎么能只给她一个人呢,收着吧。”   玉岫却坚决不肯收:“奴婢惶恐,奴婢虽然同为一等宫女,可是奴婢……奴婢做的不如玉栏多,当不起殿下的赏。”   玉岫说的是事实,和尽心尽力的玉栏相比,玉岫对于伺候裴清殊这件事情虽然说不上失职,但是并不怎么热络,每日只是完成本职工作就算完了,从来没有真正为裴清殊操过什么心。   和大家接一样的赏钱,玉岫受之无愧。可是要她像玉栏一样,额外领裴清殊的赏赐,玉岫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羞愧难当。   裴清殊淡淡地问:“你不肯要,是看不起我么?”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没脸收殿下的赏赐……不过殿下待奴婢的这份心意,奴婢着实感动。殿下请放心,奴婢以后一定改过自新,好好侍奉殿下。”   她坚持不肯要,裴清殊也没强逼。见玉岫态度真诚,裴清殊便把她虚扶起来道:“玉岫姐姐有这个心就好。”   其实玉岫人不坏,就是和积极的玉栏相比,才会显得有一点消极怠工。裴清殊无事时都了解过了,玉栏的父母是傅家的家奴,玉栏生来就是奴籍,所以才这样会伺候人。玉岫进宫前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但她家里是开绸缎庄的,也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打小没伺候过人的。她识文断字,审美又很高,裴清殊不想放着人才不用,这才想着和玉岫交交心,让她真正愿意为己用。   现在看来,这个小目标已经基本达成了。   最后那一锭金子,裴清殊到底还是给了孙妈妈。   孙妈妈本是不肯要的:“殿下现在都不吃奴婢的奶水了,奴婢就和普通宫人没什么两样,却比他们平白多出好多月钱,奴婢这心里头本来就过意不去,哪能还要殿下的银子……”   “当年要不是妈妈愿意进寒香殿,我可能早都饿死了。要往大了说,妈妈对我有救命之恩。”   孙妈妈见他这样懂事,只觉自己这些年来的辛苦完全没有白费。真是应了淑妃那句话,就是现在死了,她都值了。   “这都是应当应分的事情,殿下说这些做什么……您打赏玉栏姑娘她们,那是没什么说的,可咱们不一样。说句大不敬的话,在奴婢心里,早就把殿下当成自个儿的亲生儿子看待了……殿下真的不用对奴婢如此客气。”   “我不是同妈妈客气,而是有事要妈妈去办。”   孙妈妈一愣:“有事?”她奇怪地看着裴清殊:“淑妃娘娘不是说,她已经让人关照寒香殿了吗?殿下还要花钱打点吗?”   裴清殊摇摇头:“劳烦妈妈把这金子送回家去吧。”   “回家?殿下是说我家?”   裴清殊颔首道:“妈妈已经好些年没回过家了吧?不如我给你放两天假,回家去看看。我记得妈妈生的也是个儿子,就比我大几个月吧?”   一提起自己多年未见过的亲生儿子,孙妈妈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劳殿下惦记着,我那个哥儿小名叫虎儿,是夏天生的,上个月刚满五岁。”   “这就是了,妈妈这回家去,麻烦您帮我问问,虎儿哥哥愿不愿意进宫来,给我做个伴读。”   皇子进入长华殿读书之后,至少会选两个同龄的男孩儿作为伴读。   一般来说,皇子选的伴读都是沾亲带故的人,尤其是自己母妃娘家的孩子。   俪妃的娘家早就没了联系了,也不方便联系。淑妃到时候应该会给他安排人,不过傅家的人对他这个养子态度如何还不好说。裴清殊早就想过了,不如把孙妈妈的儿子接进来,这样相处起来既放心,又能让孙妈妈母子团圆,算是一个两全其美之策了。   虽然孙妈妈的儿子身份不高,但只要淑妃答应,帮他抬个身份,也不是就进不来的。毕竟在宫里头,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孙妈妈听了之后,果然十分欢喜,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第二天她便告了假,出宫回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清殊:本宝宝每天都在收买与被收买ㄟ( ▔, ▔ )ㄏ 第15章 梳理   孙妈妈的男人是京城附近一个县衙的衙役,执行公务的时候被歹徒捅死,因公殉职。孙妈妈怀的是遗腹子,就虎儿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丈夫去世之后,娘家人要她把儿子留在婆家,回娘家改嫁。孙妈妈不肯,正好有个进宫里给皇子做奶妈的机会,便进了宫来。   按说孙妈妈乃是良籍,进宫之后每年都可告假回家探亲。只可惜她倒霉的很,进宫没多久就赶上了俪妃出事,被关进寒香殿里。原本孙妈妈当时是可以选择像另一个奶妈一样离开的,可她见俪妃身子虚弱,怕她生产之后没奶水,会把孩子活活饿死,这才跟着俪妃一起进了冷宫。   这几年来,孙妈妈日日盼着出宫去见自己的儿子,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谁知来到夫家之后,她却得知一个噩耗。   原来她的婆婆早在三年前就因为思念独子而去世了。赵家人因为联系不上她,就把虎儿送去了一个族人家中寄养。   孙妈妈连忙马不停蹄地去寻那族人。她本想着赵家虽然家底不厚,但当年她夫君走的时候,朝廷也是发了抚恤金的,好歹能让虎儿衣食无忧地长大。谁知她在乡下找到虎儿的时候,虎儿竟然面黄肌瘦,穿的破破烂烂,跟街上的小叫花子似的,心疼得孙妈妈当即眼泪横流。   虎儿呆呆傻傻地看着自己的亲娘,过了好半天,才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   跟村里人打听过后孙妈妈才知道,原来这家人已经有三个儿子,四个闺女了,根本不缺儿子。赵家当初的那些遗产,全都被族人瓜分了。她娘家人闹了一场,才把她的嫁妆抢了回去。可她娘家又没有人愿意抚养虎儿……   难怪虎儿会过成现在这个样子。   孙妈妈提出要把虎儿领走的时候,那家人一点都没有舍不得的意思,只是张口跟孙妈妈要钱,说他们抚养虎儿这些年花了不少银子。   孙妈妈检查过了,虎儿虽然瘦弱了些,但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她想了想,没有交出裴清殊给她的那锭金子,只是把自己那二两银子的月钱给了他们。她性子良善,觉得不管怎么说,他们都给了虎儿一口吃的,没有虐待虎儿。至于说养虎儿花了多少银子……在乡下的开销本就不大,她夫君当年留下的遗产,足够养这么一大家子好几年了,她不欠他们的。   领走虎儿之后,孙妈妈忽然迷茫了。距离裴清殊开蒙还有半年时间,她还不能带虎儿进宫。   要是不回宫的话,她现在手里有一个金元宝,自己带着虎儿,做点小买卖不成问题。   可是,裴清殊该怎么办?他才从冷宫里出来,身边只有她一个熟悉的人,她不能离开裴清殊……   手心手背都是肉,孙妈妈没有办法,只能领着虎儿回到自己的娘家,求她哥嫂暂时抚养虎儿。   她哥哥听说孙妈妈从冷宫里放出来了,还住进了淑妃娘娘的寝宫,听了之后倒是有些松动。可她嫂子李氏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一直阴阳怪气地说家里没钱,手头紧,养不起虎儿。   孙妈妈见嫂嫂不乐意,忙把那金元宝拿了出来。   一个金元宝大约能换六两银子,孙妈妈的哥哥现在给富贵人家做长工,一年所得不过十几两银子。   像孙家这样的普通人家,平时用的都是铜钱,使银子的时候都不多。冷不丁见到金子,李氏当即双眼发亮,略略思索后便答应下来。   孙妈妈看着瘦弱的儿子,心疼地拜托哥嫂好好照顾虎儿。再过几个月虎儿也是要入宫的,现在这副模样实在难以见人。哥嫂皆应了,留孙妈妈吃了顿饭,才送她出门。   临走之前,孙妈妈给虎儿塞了些铜板,让他自己收好了,别委屈自己。   虎儿几个月大时,孙妈妈便离开了他。对于这个生母,虎儿并没有什么感情,但也并不觉得讨厌。   见他点头答应了,孙妈妈才含着眼泪走了。   回到宫中之后,孙妈妈把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挑主要的学给裴清殊听。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裴清殊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妈妈都是为了我,才会顾不上虎儿哥哥的,这原是我的不是。”   孙妈妈忙道:“这怎么能怪到殿下头上!原以为我那婆婆就这么一个孙子,定会将他心肝肉似的养着,谁知……唉,造化弄人啊。”   说起造化弄人,裴清殊也有同感。   几年之前,他打死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成为皇子,还给人家做了养子。   现在呢,一切已成既定的事实。既然已经发生的都改变不了了,他只能从现在开始好好奋斗。   要说他努力的成果,可是说是非常喜人的。不到两个月时间,他的生活就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出了冷宫,俪妃她们也得到了照应,一切都看似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可是在裴清殊的心里,一直都埋藏着一颗忧虑的种子,那就是有关灭国的事情。   他刚来时不清楚年份,只知道国号仍旧是大齐,所以他应该是回到了灭国之前。   后来他以各种方式旁敲侧击,总算从孙妈妈那里得知,今年是延和十二年。   裴清殊无事时梳理过很多次时间线。裴清殊前世,也就是陆清舒就是延和年间生人。但是对于延和年间发生的事情,裴清殊了解不多。因为陆清舒是延和末年出生的,在他还很小的时候,现在这个皇帝就驾崩了。   改朝之后的年号是宣德。严格意义上来说,陆清舒是在宣德帝,也就是末代皇帝统治期间长大的。所以对于那一朝的事情,裴清殊知道的比较多。不过,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裴清殊前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深闺女子,没有什么大的野心。就算现在成了皇子,所希望的也不过是亲人平平安安,自己能够当一个闲王而已。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国家不能灭亡。   以他目前的思维能力,裴清殊觉得改变这一切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让历史的洪流直接从延和朝结束时改变,不让荒淫无道的宣德帝上位。   他不想让悲剧重演,不想做亡国奴,可他是皇帝幼子,血缘问题还遭到质疑,对政务又一窍不通。现在的他太弱小了,根本都不敢有自己做皇帝的想法。   不过要是可以的话,裴清殊会竭尽全力,帮助一位贤德的皇兄坐上皇位。   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豆丁,就有这种帮人夺嫡的想法,看起来似乎是大言不惭了一点。不过裴清殊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别无他法。   要是他不知道灭国的事情也就罢了,安安心心地混吃等死也没什么不好。可是既然知道,就没办法什么都不做,总要努力一把。就算不成,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况且他好歹也是个皇子,不是什么没名没分的阿猫阿狗。只要将来努力一些,还是能够争取到一些话语权的吧。   不说旁的,就拿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来说。淑妃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对他这么好?裴清殊没有自我感觉良好到觉得淑妃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人。归根结底,淑妃还是看中了他的皇子身份,想要将来老了有个依靠,令仪有人撑腰,所以才会在他身上投入这么多。   对于淑妃的计划,裴清殊心中有数。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儿了,能看不出来当时玉盘和淑妃一唱一和,都是提前排练好的吗?   但他当时没有往坏的地方想,只觉得有人帮他关照俪妃她们,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情,便顺水推舟,叫了淑妃一声母妃。   这声母妃叫出来时,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他和俪妃才认识没几天的时候,对着和自己实际年龄差不多的俪妃,不也一样叫了母妃吗?   为了生存,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而且说句老实话,和俪妃相比,淑妃年纪大些,对他的关心也更多,反倒更像是一个母亲。   不仅如此,裴清殊看得出来,淑妃对他哭诉的时候,她恐怕也动了真心,不然不会哭的那么自然。   裴清殊早就想过了。只好淑妃不对俪妃生什么坏心,一直像现在这样对他好,等他长大了,他也会像侍奉亲生母亲一样,好好孝顺淑妃。   他的出生虽然不幸,但幸运的是遇到了很多贵人。孙妈妈,绿袖,淑妃,这些女人都是他生命中的贵人,哪一个他都不能忘。   自打裴清殊改口叫了淑妃母妃之后,淑妃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用晚膳的时候淑妃就向裴清殊提议,说是后天要带他去荣贵妃那里做客。   说是做客,说白了淑妃的主要目的就是出去显摆的,毕竟只有出门才能逢人就炫耀自己新得了一大儿子不是。   对于去宝慈宫做客这件事,裴清殊兴致缺缺。当初在宴会上答应荣贵妃去做客不过是出于礼仪而已,没想到淑妃还真想带他去。   淑妃看裴清殊没什么表情地答应下来,当他是在嫌弃夹在女人堆里无趣,便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说:“放心,后日是你四皇兄生日,你好些兄弟都会去顽的。”   裴清殊这才来了精神,瞪大了眼睛道:“生辰?母妃怎么不早告诉我呀,我都没准备贺礼啊!”   “放心,你和令仪的那份,母妃早就帮你们准备好了。而且这次去宝慈宫,咱们只当是平常串门,不要提你四皇兄寿辰的事情。”   裴清殊不解地眨眨眼:“为什么啊?” 第16章 皇兄   “小孩子不能做寿,不然被阎王老爷听去了,是会让小鬼儿来勾魂索命的。”淑妃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规矩,“总之咱们这回去宝慈宫,就当是平常的聚会。礼我会让宫人送的,你不用操心。”   裴清殊“喔”了一声,好奇地问:“您要送四皇兄什么呀?”   以他名义送的东西,裴清殊总不能不知道是什么吧。   “替你准备的是一块上好的镇纸,不会叫你丢份儿的。”淑妃见他懵懵懂懂的样子,“哎”了一声,一副憋不住了的样子,直言道:“上回我就想同你说,这些礼啊,金银铜钱啊,咱们做主子的能不碰就不亲手碰,这样才显得尊贵。尤其是银钱,那都是腌臜东西,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了的,摸着不干净。你要打赏下人,迎来送往,就叫底下人去做,以后可别亲自上手了。”   裴清殊心中一突,很快就明白过来,淑妃指的是前几天他亲自打赏玉栏和孙妈妈的事情。   他出身寻常,还没有完全习惯呼奴唤婢的日子,俪妃她们又不曾嘱咐过他,裴清殊这才一时疏忽了。   他知道淑妃这是为他好,才会提点他的,赶忙答应下来。   可是回屋之后,裴清殊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别扭,甚至有点后背发寒。   果然他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什么都瞒不过淑妃么?玉栏玉岫看着忠心,实际上她们都是淑妃给他安排的人。是不是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会传到淑妃的耳朵里呢?   裴清殊不知道是谁把他的事情告诉淑妃的,他也不敢问,不然一问又会传到淑妃耳朵里,搞得好像他多防备着淑妃似的。   他只能和玉栏说,他不喜欢太多人在屋里走来走去。以后除了她和玉岫,小德子小悦子四个人之外,不许别人随意进他的屋子,不然就要挨罚。   这件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让裴清殊心里不是很舒服,总觉得有好多双眼睛暗中盯着他一样。   把能接近他的人范围缩小,把屋里的规矩立严一点,总归是没有错的。   因为淑妃说过,让他下次出门时戴上荣贵妃送的赤金项圈,裴清殊这回出门就选了一件较为华丽的松花绿团花圆领锦袍,还让玉栏把他的头发从双髻改成了单髻,留一半头发披着。对镜一望,年纪虽小,却已是个清秀的哥儿。   玉栏忍不住赞道:“殿下生的太好,皮肤又跟能掐出水儿来似的。奴婢有时候手贱,都忍不住想要捏捏殿下的脸。”   裴清殊吐吐舌头:“才不给你捏!”   出门的时候,裴清殊还是和淑妃同坐一辇。公主们今天不放假,所以只有裴清殊一个人跟着淑妃去宝慈宫。   和琼华宫相比,宝慈宫更显庄严大气,却少了几分华丽舒适。裴清殊看来看去,只觉得这荣贵妃当真简朴。明明是皇后之下位份最高的贵妃,生活却还如此朴素。若是把一些新鲜的时令花束撤下去,这里瞧着都有点像佛堂了。   荣贵妃果然低调,没有为四皇子大操大办的意思。裴清殊他们到的时候,来的后妃就只有住在宝慈宫里的庆嫔、从琼华宫跟过来的丽嫔,还有五皇子的生母成妃几个人。   “来来来,咱们姐妹几个去屋里坐坐。”荣贵妃见人三分笑,热络地领着女眷们入内说话,还替裴清殊引见了他并不熟悉的成妃和庆嫔。   成妃和庆嫔这两人一看面相就知道是老实人。她们膝下都是有儿子的,可一点都没有定妃的轻狂,或是丽嫔的浮躁。   作为见面礼,成妃送了裴清殊一块玉佩,庆嫔送了他一套新做成的玉棋子和楸木棋盘,看样子是知道裴清殊今天要来,一早就提前准备好的。荣贵妃见自己宫里人这样用心地讨好淑妃,自己面上也有光,少不得要赞庆嫔几句。庆嫔听了,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将宠辱不惊做到了极致。   几个女人才聊几句,淑妃就让人带裴清殊去见见几位皇兄。   突然间要离开自己熟悉的人了,裴清殊还有点紧张。   好在荣贵妃体贴,让她的贴身大宫女玉藻陪着裴清殊一起去,到时候帮他认人。裴清殊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皇子们的小聚场所,定在了宝慈宫后花园的一处凉亭之中。裴清殊还没走近,远远就瞧见亭子里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正在画画。   一旁的白玉石墩上,还坐着三个身着华服的男孩儿。走过去细看,三人当中一个约莫十岁出头,一个八、九岁大。另一个看起来比裴清殊大不了多少,顶多不过七岁。见他来了,几人都向裴清殊投以好奇的目光。正在作画的少年也停下了手中的笔,看向玉藻。   玉藻忙道:“奴婢给四位殿下请安了。这位是十二殿下,刚同淑妃娘娘一道来的。贵妃娘娘让奴婢带十二殿下认认人。”   为首的少年放下手中的笔,对玉藻点了点头,玉藻这才介绍道:“十二殿下,这位是四殿下。”   裴清殊连忙上前行礼:“见过四皇兄。”   其实刚才裴清殊已经根据年龄猜出这人的身份了,他就是荣贵妃的儿子,今天的主角裴清墨。   裴清墨点点头,脸上没什么波澜起伏。   少年还很年轻,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眉目清俊,目光却很沉稳,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意思。   “这位,是成妃娘娘所出的五殿下。”   五皇子看起来为人很是谦和,见裴清殊向他行礼,他也赶紧站了起来,向裴清殊回礼。   玉藻继续介绍:“这位,是慎贵嫔娘娘所出的七皇子。”   裴清殊再行礼。   七皇子不像五皇子那么老实,到底是年龄不大,好奇地凑过来,左一会儿右一会儿地瞧他。   四皇子板着脸道:“七弟!”   七皇子听了,背朝着四皇子朝裴清殊做了个鬼脸,不过最后还是乖乖地退开了几步。   “这位是庆嫔娘娘所出的九殿下。”   出乎裴清殊意料的是,九皇子打破了他母子、母女之间大多数很相似的看法。   因为这位九皇子,看起来和庆嫔一点都不一样。   “你就是十二弟啊?这些天我都听人把你夸成朵花儿似的了,今儿没白来,总算是见着真人了。”九皇子一副等着看笑话的表情说:“我们正在看四皇兄作画呢,十二弟你懂画么?”   要是问裴清殊四书五经,他可能还真是不怎么懂。可是上辈子,裴清殊的父亲就是个画家。说起绘画的能力,裴清殊绝不比这些受过宫廷教育的皇子差多少,毕竟他父亲可是专家。   不过他还是很谦虚地说:“略懂皮毛罢了。”   九皇子听了,却是意外地挑起眉毛,用质疑的眼神看向裴清殊。   他本来是想给这个刚从冷宫出来不久、就在宫中传出好名声的弟弟一个下马威的。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裴清殊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一般一脸惊慌地认怂,而是说什么略懂。   开什么玩笑,冷宫那种地方出来的,能懂什么?   九皇子好笑地看着裴清殊道:“十二弟若是不懂便说不懂,可不要小小年纪就学着逞强。”   “九弟,话可不能这么说。”七皇子还挺好心,站出来为裴清殊说话:“听说俪妃娘娘颇通文墨,说不定是她教的呢。”   九皇子立马挑起刺来:“七哥,一个冷宫废妃而已,你怎么还叫她娘娘!”   九皇子这话说的是事实,可是裴清殊身为人子听到这话,不免心中一阵不舒服,下意识地捏紧了手心。   好在四皇子仁义,出面替他主持公道:“九弟,你年纪虽小,却也不可胡言乱语,议论后宫妃嫔。”   四皇子是在场的皇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又是主人,九皇子不敢与他争辩,只得讪讪地道:“皇兄说的是,是清宇失言了。”   四皇子略一点头,对裴清殊道:“十二弟看看我这幅画如何。”   裴清殊身量小,又不方便扬起头看。好在下人体贴,忙搬了个脚踏过来,扶着裴清殊站了上去。   裴清殊一看,四皇子画的是一副山水图。论意境,闲云野鹤,志趣高雅。论笔法,变异合理,来去自然。以他的年纪来说,已经画得很好了。   不过这些点评的话,从一个小孩子的口中说出来未免太过了。于是裴清殊只是一笑,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四皇兄画得真好看。”   此言一出,不仅七皇子、九皇子等几个小的,就连四皇子都忍不住唇角微翘,笑他的孩子气。   九皇子忍不住刺他:“这就叫略懂?我看大街上的小叫花子都知道四皇兄画的好看吧。”   “九弟!”四皇子眉头一皱,正要发火,却见裴清殊拿起一只大小适中的狼毫笔,一脸天真地问他:“四皇兄,可以让我也画几笔么?”   “当然可以。”四皇子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宫人们连忙把圆桌收拾了一下,将四皇子的画卷起来收好,再将新的宣纸垫好后平铺在桌子上。 第17章 癸水   裴清殊环视亭中人一圈,略一思索之后,便动起笔来。   他最擅长的是工笔画,山水写意也不算差,不过现在十二皇子的这个身份还没有受过正式的教育,裴清殊不想太过扎眼,于是他只用简单的线条,给在座的每一个人画了一幅小像。   说来神奇,他只是寥寥几笔,就把人物的主要特点全都勾勒了出来。四皇子的严肃认真,五皇子的温和中庸,七皇子的活泼好动,九皇子的尖酸刻薄,全都跃然纸上。   不用裴清殊说谁是谁,他们自己就能分辨出来了。   在座的皇子之中,属七皇子最爱画。看到裴清殊的作品之后,七皇子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赞道:“妙,真是妙!十二弟的笔法虽然还不成熟,但是他太会抓人的特点了。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这样作画的!”   裴清殊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是跟母妃学的。”   这话半真半假,倒也算不得扯谎。民间早有这种画法,裴清殊原来就会。   不过俪妃也的确画过这种画。   在裴清殊知道俪妃是个写话本的作者之后,曾经偷偷看过她的手稿,上面就有很多这种小像。俪妃当他不认字,也没管他,就由着裴清殊看了。   真要追究起来,也露不出什么马脚。   七皇子听了,佩服地说:“不管怎么样,十二弟真是天赋异禀。还未正式入学,握笔的姿势就很端正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画的可全是鬼画符。”   五皇子好笑地说:“你还好意思说呢,刚搬进庆华宫那会儿,你到处乱画,还不承认!害得我们一起被教养姑姑罚。”   七皇子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转过头对裴清殊道:“说起庆华宫,十二弟你什么时候才能搬进来啊!到时候咱们一块玩儿呗!”   裴清殊笑道:“腊月就到岁数了,不过赶上年关,不知道母妃会不会留我过了年再走。”   几人听他已经改口叫淑妃母妃,心中都各有想法,不过只有九皇子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左一个母妃,右一个母妃,都不知你说的是谁了。”   “养母也好,生母也罢,都是我的母妃。不过我现在是住在琼华宫的,我指的是哪位母妃,应该很明显吧。”裴清殊一本正经地说到这里,忽而狡黠地一笑。不过这种神情转瞬即逝,他很快就变成了一副老实巴交、为兄长担忧的样子,“九皇兄要是连这都听不出来,读起书来岂不是很费脑筋么?”   七皇子听了这话,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九皇子气急败坏地直跺脚:“你胡说什么,我功课好着呢,先生都经常夸我的!”   裴清殊淡定地说:“噢,那就好那就好。殊儿没看出来,皇兄别跟我一般见识。”   “你!”九皇子向来自负,觉得自己文采过人。这会儿听裴清殊说什么“没看出来”,简直就是对他赤裸裸的讽刺。可偏生裴清殊年纪小,又是一副乖巧可人的样子,九皇子还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发。   好在就在这时,正殿里来了个小宫女,叫他们去花厅用膳。   这么一打岔之后,九皇子脸上的热度消退了些,也顾不上再针对裴清殊了。   裴清殊没想到,他和七皇子还挺聊得来。两人一路说笑,倒也自在。   因为荣贵妃不打算给四皇子大办生日宴的缘故,今日宝慈宫只给他们几个皇子安排了一桌酒席。成妃和丽嫔她们送完了礼,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庆嫔识趣,也适时地告退,让荣贵妃和淑妃姐妹两个单独谈天。   闲杂人等一走,淑妃便站起身,拜谢荣贵妃。   荣贵妃见了,连忙扶起她,一脸惊讶地道:“妹妹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多谢姐姐教我,让我主动接济俪妃。现今殊儿不用再挂心她了,对我的恩情也更加感激,还改口叫我母妃了,这都是多亏了姐姐的好法子啊!”   荣贵妃笑道:“我还当你要说什么,原来是这事儿。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真正出钱出力的,还不是你么?”   淑妃一脸幸福地说:“嗨,这点钱算什么。要不是姐姐,就我这个笨脑子,还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让殊儿叫我母妃。这下我总算是放心了,晚上都能睡一个踏实觉了。”   姐妹俩欢欢喜喜地用过一顿饭,到了午歇的时间,淑妃就领着裴清殊回去了。   裴清殊这一上午打起精神,应付了这么多人,早已经累坏了。回去的路上,他就靠在淑妃身上,闭上眼睛小憩。淑妃把他搂在怀里,轻柔地拍着他的手臂。   裴清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娘”。   淑妃听了,脸上的笑容愈发慈爱起来。   按照宫规,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所有后妃都要去坤仪宫中给皇后请安。不过这个月的十五赶上了中元节,后宫众人要去祭祖。于是皇后便让人通知六宫,将这个月的问安改在了十四。   七月十四这天一大早,天儿还没亮呢,琼华宫里便上了灯。淑妃起的就已经很早了,可丽嫔和信贵人她们起的更早。因为身为低位妃嫔,她们不能叫主位娘娘等,必须先去正殿候着淑妃。   裴清殊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见外头有响动。不过淑妃昨晚已经提前和他交待过了,裴清殊就没当回事,翻了个身继续睡,比平日起身的时间晚了足足两刻钟才起来。   因为今早淑妃不在,裴清殊本想着洗漱完之后,就在自己屋里头用膳的。没想到他刚洗完脸,还穿着中衣呢,令仪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你这懒蛋,都什么时辰了才起!”令仪向来不知道客气二字是怎么写的,“赶紧来正殿用早膳,我都快饿晕了!”   “这么点事情,皇姐随手打发个人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裴清殊笑嘻嘻地凑过去说:“怎么,皇姐这么关心我呀?”   “呸,你个小没正经的,赶紧把衣服换了。真是的,头发还没梳呢,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   自打乞巧节宴会之后,二公主对裴清殊的态度就好了一些,姐弟之间也亲近了不少。现在她对裴清殊虽然还是没什么好气,不过已经不会像刚开始一样充满敌意了。   “皇姐用点儿点心垫垫,我一会儿就来。”他没想到令仪会来,是他起来晚了,却叫令仪饿肚子,裴清殊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   “还用你说,”令仪不客气地在张鼓腿彭牙圆桌旁坐了,对玉栏吩咐道:“快去把你们这儿最好吃的点心给本公主拿过来,可不许藏私。”   玉栏忙笑着应了。   裴清殊让孙妈妈把他的头发像平日里那样束了两个髻,又让玉岫帮着换了身衣服,就出来对令仪说道:“我换好了,皇姐咱们走吧?”   谁知令仪没有立即应声,而是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裴清殊察觉到不对劲,忙问:“皇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令仪面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却是倔强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咱们走——”   她搭着丫鬟的手就要站起来,可是就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间,令仪的脸色忽然变得更难看了,甚至发出一声惊呼。   “皇姐,你……”   你是不是来癸水了?   裴清殊刚才看到她捂着肚子时就在疑心了,只是不好直接问。   “你住嘴,不要你管!”   令仪只有十一二岁,对女子的事情还不是很懂,这次是她初回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身边的丫头可不是傻子,连忙让玉栏玉岫她们带着裴清殊避开,扶着令仪到净房去了。   裴清殊留在屋里,略感尴尬。   没想到他竟然会遇到这种事。偏偏是淑妃不在的时候,偏偏是令仪在他房里的时候,可真是巧了。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裴清殊——他之前总感觉自己少了点什么东西,可是一时还想不起来。现在看到令仪的样子他才想起来,原来做男人不用来癸水!   简直太轻松、太爽快了!   不过,作为一个曾经被月信折磨过好几年的人,裴清殊很道德地在令仪出来之前把自己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一脸关心地对着令仪装傻:“皇姐你没事吧?要不要传太医呀?”   “传个鬼呀!”令仪红着脸,娇蛮地说:“我回去了,早膳你自己用吧!”   目送着令仪离开之后,裴清殊小人得志,坏心眼地问一旁的玉栏:“玉栏姐姐,皇姐她到底怎么了呀,不传太医真的没关系么?”   玉栏闻言也红了脸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的。这事儿殿下可千万不要同外人提起,就当不知道公主不舒服的事儿,知道了么?”   “喔。”裴清殊适可而止,没有再问为什么,不然玉栏她们的脸上恐怕也要起火了。 第18章 亡国   因为明儿个就是中元节了,今日众妃去坤仪宫请安的时候,皇后不免多嘱咐了几句。   为了防止在皇后面前失仪,妃嫔们去请安的时候往往都是饿着肚子去的。皇后说了这么一大通,贵嫔位以上的妃嫔还好说,起码有个地儿坐着。嫔位以下的妃嫔可就惨了,只能站在自己宫中的主位娘娘身后,饿得头晕眼花,还不能抱怨一句。   好不容易等皇后把话说完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留下用膳,只有全贵妃和敬妃两个被单独留了下来,与皇后共同商讨明日宴会的事情。   淑妃才不稀罕皇后这里的膳食,听说可以走了便如蒙大赦,拉着荣贵妃的手就往外走。   回宫的路上两人顺路,荣贵妃不介意尊卑问题,与淑妃并肩而行。   淑妃现在满心想着早点回宫去,说不定还能和令仪见上一面,和两个儿女一起说说话。荣贵妃却并不急着回去,而是一脸凝重地想着刚才的事情:“妹妹,你说我和全妃都是贵妃,为什么皇后总是向着她呢?”   淑妃奇怪地说:“皇后如何就向着全贵妃了?我不觉得啊。”   “就拿协理后宫这件事来说吧,皇后让我操办的,是只有后妃和公主才能参加的乞巧节宴会。可是交给全妃的,却是所有宗亲命妇都要参与的中元节家宴,这分量能一样么?”   淑妃想了想,荣贵妃说的是有点道理,可是操这么多闲心干嘛?她就不理解荣贵妃,为什么一定要往自己身上揽这么多操心的活计。   不过……荣贵妃似乎忘了一件事。   “姐姐,我看倒未必。”淑妃压低声音,轻轻笑道:“你想啊,全贵妃和敬妃向来走得近,敬妃又是大皇子的生母,你觉得皇后会真心实意地待她们么?谁知道是不是趁机给她们下套儿呢。”   荣贵妃听了,不禁对淑妃有些另眼相看:“行啊妹妹,这些日子的确长进了不少,都想到这一层了。罢罢罢,你说的是。只要皇上一日没有立太子,这皇后和全贵妃就不可能真的要好,是我多心了。”   劝好荣贵妃之后,姐妹二人在岔道口分手,各自回宫去了。   快到琼华宫的时候,还没进门呢,淑妃就让人赶紧去打听令仪走了没有。   听说令仪早已经走了,连早膳都没有用,淑妃不禁担忧起来——是不是她不在,两个孩子又吵架了?   她赶紧让玉盘再去打听,没想到回到正殿之后,玉盘竟然神色复杂地告诉她——令仪今天早上,在裴清殊的房间里来了癸水。   淑妃听了,先是面露尴尬:“怎么偏偏是在殊儿房里……”一叹之后,又是百感交集:“令儿来的倒是早了些,害人吓了一跳,先前也没个准备。唉,真没想到,一转眼她都长这么大了,我总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儿呢。”   拉着玉盘一起回忆了一番令仪小时候的事情之后,淑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殊儿呢?令仪早上那样,没吓着他吧?”   “没事儿,听说十二殿下年纪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要请太医呢。”玉盘用帕子捂着嘴笑了笑,“得亏没叫他请,不然可不是要闹笑话了。”   “也不能说是闹笑话,令仪头回来,也不知道疼不疼。要真是疼的厉害,合该传太医的。”淑妃说着说着,又担心起来,“也不知道令仪的丫头婆子能不能把她伺候好喽。要不是皇后定了规矩,不让我们这些做母妃的常去慧曜楼打搅,本宫真想亲自去瞧瞧她。”   “娘娘放心,奴婢都听人说了,公主今儿个告了假,在房里歇着呢,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淑妃点点头道:“可怜这孩子,明日大宴,她准备了许久,看来是去不成了。”   说起中元大宴,淑妃又想起好些要交代裴清殊的事情,便让人准备了些瓜果点心,叫裴清殊过来一起用。   裴清殊才用完早膳不久,根本就不饿,于是只是拿着一小块切好的蜜瓜小口小口地咬着。   淑妃用哄小孩儿的语气问他:“殊儿,上回在宝慈宫见到的那几位皇兄,你觉得怎么样呀?”   裴清殊歪头想了想,实话实说:“还成吧,就是都不怎么熟。”说句老实话,他连哪个皇兄叫哪个,都还分不清楚呢。   淑妃笑了笑道:“这也是正常的。老天庇佑,皇上膝下子嗣众多。你上头可有十一个哥哥呢,一时半会儿认不过来,也是有的。”   裴清殊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明日祭祖,你可不能跟着母妃一起了,得和你父皇还有皇兄们一道才成。”   裴清殊听说自己一下子要见到所有的皇兄,还有那个传说中的“父皇”……他突然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   淑妃当他是怕生,和蔼地说道:“别担心,你不是见过你十一皇兄么?到时候你就按照齿序,紧紧跟着你十一皇兄。万一实在跟不上了,就去找你四哥。旁人不好说,他总是会带着你的。”   裴清殊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   据传说,中元节是属于阴间的节日。阴间的大门会在中元节前天晚上打开。等到了中元节当天,逝去的亲人们就会重返阳间。因此,人们要在这一天祭祖,接祖先的灵魂回家,并且每日供饭三次,以示孝敬。   七月十五当天一大早,裴清殊便被玉栏叫了起来收拾打扮。好在男孩儿不用梳妆擦粉,洗漱完毕,换了身正式的玄色深衣就可以出门了。   今天裴清殊和淑妃、令仪她们的路线都不一样。他要先去乾元殿,与诸位皇子一同恭请圣驾,再与皇帝一同去奉先殿祭祖。   后妃公主们则是先去皇后的坤仪宫集合,等皇帝、皇子们祭祀完了,她们才有资格在外殿祭拜。   裴清殊头回自己坐辇,也是头回去乾元殿,紧张得小腿肚子直打哆嗦。   要是他是个名副其实的皇子也就罢了,偏偏他这芯子是假的,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皇帝面前总归是心虚的很。   好在今天人多,到时候他只要跟紧了十一皇子,不出什么差错,应该就能平安无事地度过。   裴清殊到乾元殿时,已经比规定的时辰早了一刻钟。可是裴清殊惊讶地发现,在他到的时候,大部分的皇子都已经到了,只有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和慎贵嫔所出的八皇子还没有来。   果然,兄弟越多,竞争就越大。看来他的皇兄们争起宠来,拼命程度完全不亚于后宫嫔妃啊。   “十二弟,你怎么才来,快过来坐!”七皇子一见到他,就十分热络地把裴清殊拉了过去,“早上用什么了没?”   裴清殊摇摇头:“只喝了一小口水。”   七皇子听了,便往他的手心里塞了半块点心,附耳悄声说道:“快点背过身去,把这个吃了。不然一会儿祭祀起来可得一上午,非得把肚皮饿瘪了不可。”   裴清殊犹豫道:“可是母妃说了,祭祀途中不能出恭,我怕……”   “怕什么,不过半块点心而已。要是父皇在前头祭祖,你这肚子唱起了空城计,那才叫丢份儿呢。”   裴清殊听了,觉得有点道理,这才转过身去,快速地把那半块糕点解决掉。   “十二弟来了。”四皇子见他俩嘀嘀咕咕的,走过来问:“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七皇子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还说没什么。”四皇子伸出手,用拇指抹掉七皇子嘴边的点心渣,“仔细着些,别总这么粗心大意的,还带坏了十二弟。”   七皇子平日里被四皇子管习惯了,不敢顶嘴,只得乖乖地应了一声。转过头来,却朝着裴清殊做鬼脸。   裴清殊心不在焉地一笑。   他正在暗暗打量在场的皇子,试图在其中找出那个害的他们国破家亡的亡国之君。   为了避讳,宣德帝的名讳他是知道的。可奇怪的是,竟然和他们这些皇子都对不上号。   裴清殊也曾想过,是不是他来到了另外一个同样叫做大齐的朝代。可是明明延和朝的信息,都是能对的上的。   所以裴清殊猜测,宣德帝很有可能改过名字。   这样的话,裴清殊现在就很难确定谁才是那个亡国之君了。   他前世一个市井小民,既没有见过宣德帝本人,对宫闱秘事又不是特别清楚。他现在只能通过一些民间的传言努力猜测,那个人到底是谁……   在他的记忆当中,宣德十四年灭国的时候,宣德帝大概四十多岁。根据年龄,就能把五、六皇子之后的这些小皇子排除掉。   可范围仍旧很广。   裴清殊原本想着,既然皇子里头只有三皇子一个是嫡出的皇子,那继承皇位的肯定就是三皇子了。因为据他所知,宣德帝乃是嫡长子。   可是他仔细一想,以前似乎隐约地听人偷偷八卦过,说宣德帝的生母并非延和帝的原配,而是继后。   这么一来,他反倒把三皇子给排除掉了。因为朱氏的确是皇帝的原配皇后没错。   如果不是三皇子的话,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大皇子、二皇子这两位最年长的皇子。   至于四皇子嘛,裴清殊觉得他人还不错,看起来挺正派的,怎么看都没有倒霉催的亡国之相啊。   还是说——人不可貌相呢? 第19章 父皇   裴清殊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三皇兄来了”。裴清殊下意识地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朱红色礼服的少年,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   虽说现在诸位皇子还没有封王,理论上来说大家都是平起平坐。但作为唯一的嫡子,还是太子的大热人选,三皇子总归要受些优待。见他进来,皇子们纷纷起身迎了过去,与三皇子见礼。和裴清殊刚才进来时的境况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裴清殊对这位三皇子并没有什么兴趣,他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三皇子身后那个半大的男孩儿所吸引了。   因为那个人,竟然长得与七皇子一模一样!   “别看了,那是我的双胞弟弟,你八皇兄。”七皇子站在一旁,没精打采地解释道。   裴清殊忍不住感慨:“哇,好厉害哦,竟然是孪生兄弟!”   “有什么厉害的,我这个弟弟……不提也罢。”   七皇子话说到一半,还没来得及解释具体是怎么回事呢,就见门口来了一个身着总管服饰的太监,正是皇帝身边的禄康安。   “陛下叫奴才来,请诸位皇子殿下移步。”   众皇子听了,连忙按照排行站好,一字排开。裴清殊虽舍不得四皇子和七皇子,却也只得乖乖地走到了十一皇子身后。   裴清殊一路跟着诸位皇兄,来到了皇帝所在的福宁殿。   福宁殿的门槛有些高,他正愁着自己现在这小短腿该怎么跨过去还不失礼呢,就觉腰上一紧,有一个太监把他抱了过去。   裴清殊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本以为只是个寻常的小太监,结果这一眼望过去,差点把他的心脏吓出来。   因为他发现,抱他的那个人,竟然是大内总管禄康安禄公公!   禄康安可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啊!他听淑妃提起过,说是禄康安在宫中地位很高,就连淑妃在禄康安面前也得客客气气的。   裴清殊想不明白,这位大总管怎么会“纡尊降贵”,亲自抱自己一个不得宠的小皇子呢!   禄康安见他好奇又意外地瞅着自己,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煦地一笑。   裴清殊身后,定妃所出的十三皇子年纪更小,禄康安却没有再抱,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裴清殊余惊未定,不过时间有限,他只能朝禄康安说了句“谢谢”,便继续往内殿走去。   随着大流拜见了皇帝之后,皇帝也没有废话,叫他们起身之后,便直接宣布出发。   皇帝的銮驾本就会有众多宫人跟着,现在再加上他们十几个皇子和一些宗室子弟,队伍浩浩荡荡,颇为壮观。   宫道早已被清得一干二净,话本中那些皇帝在路边偶遇貌美妃嫔的故事,发生概率几乎为零。   为表对祖先的敬意,包括皇帝本人在内,所有人都是步行,只有裴清殊和十三皇子这两个小不点例外,可以叫太监抱着。   不过小德子才十二三,裴清殊不忍心让他一路抱着自己,就说要自己走。这会儿他才发觉,平时锻炼身体有多重要。乾元殿到奉先殿大概小半个时辰的路程,说来也不算太远。可是走到半路的时候,他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好在皇帝身体看来也不咋样,估计平时不用自己走路,都是叫人抬着的。这会儿不过走了两刻钟的功夫,头上就开始冒虚汗,步伐也逐渐慢了下来。禄康安见了,在问过皇帝的意见之后,让大家原地修整一下。跟在后面的太监们听了,赶紧过来给自家主子擦汗捶腿。   小德子见裴清殊走得小脸儿泛红,着急地说:“殿下,您就让奴才抱您吧!奴才一点儿都不累!”   裴清殊看了眼只比他大半岁的十一皇子,有点倔强地摇了摇头:“十一皇兄都是自己走的。”   “你身子弱,还是让人抱着吧。”   裴清殊一怔。   这个声音是……   “父、父皇。”裴清殊一抬头,就见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面前。   皇帝和善地说:“夏初的时候不是大病了一场么?别逞强,身子要紧。你年纪小,祖先不会怪你的,有这份儿心就成了。”   裴清殊连忙答应:“父皇说的是,儿臣明白了。”   皇帝和他说过话之后,队伍很快再次出发。裴清殊本想着今天要辛苦一下小德子了,没想到皇帝竟然指了一个御前的太监来,专门抱他。那太监看起来孔武有力,正值壮年。裴清殊见了没什么心理压力,就直接叫他抱了。   队伍的最前端,禄康安错皇帝半步,紧紧跟在皇帝身后。   “唉,养母到底还是养母,考虑的不够周到。殊儿还这么小,身边合该有几个年纪大点儿的太监随时抱他。”   禄康安听了,眼珠子一转,低声道:“皇上,容奴才多嘴,奴才觉着这也不能全怪淑妃娘娘粗心。这宫里的太监,奴才再晓得不过了,惯来是捧高踩低的。这十二殿下刚从冷宫里放出来,又不是淑妃娘娘的亲子,只怕年纪大些的太监心思活络,十二殿下也管不住呀。”   “这倒也是。”皇帝略一思索,道:“如此,便把现在正背着殊儿的那个赏给他吧。你亲自教出来的人,总该有分寸了吧。”   禄康安忙道:“皇上放心。”   不知是因为人小,还是见识还不够广,裴清殊觉得奉先殿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一些。   当他跪在像座小山一样高、黑压压的牌位前头时,裴清殊心里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他本来就该是大齐的十二皇子、正在祭拜的这些人就是他真正的祖先一样。   前世种种,仿佛红尘一梦,反倒显得不那么真切了。   冗长的祭祀典礼结束之后,裴清殊他们终于可以乘坐肩舆,让人抬着来到集英殿赴宴。   宴会上,众皇子按照年龄被分成了两桌,裴清殊自然是在小的那一桌。让他高兴的是,七皇子也被分在了他这一边。   七皇子没有按照排行和他的孪生兄弟坐在一起,而是把裴清殊拉在了自己身边,两人时不时交谈上几句。   一旁的九皇子见了,忍不住刺道:“七皇兄还真是会见风使舵,父皇不就和他多说了两句话么,这就开始和人家套上近乎了。”   七皇子是个性情中人,闻言当即怒从中来。谁知还不等七皇子还口,八皇子就抢先道:“九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七哥哪里是那种人。”   七皇子瞪了八皇子一眼,没说什么。可裴清殊分明看出来,七皇子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怎么回事?明明八皇子是在帮他说话呀,为什么他还不高兴?   裴清殊有些疑惑,不过也没太往心里去。美食在前,空了一上午的肚子不容他胡思乱想。   裴清殊这顿吃了不少,等他把肚子填的饱饱的之后,酒席也差不多要散了。毕竟今天是传说中的“鬼节”,大家用不着互相寒暄或者敬酒,吃完了就可以回去休息。回去之后,他们还得抓紧时间睡个午觉,再换身衣服。因为晚上他们还要去烧纸钱,需要充足的体力。   从集英殿里出来之后,裴清殊正准备坐上小辇的时候,七皇子忽然过来叫住了他。   裴清殊还没问什么呢,七皇子就先憋不住了,主动对他说:“我和八弟不对付,所以刚才才摆了脸子,十二弟别往心里去。”   裴清殊点点头,他不傻,看得出来这对亲兄弟不和。不过他和七皇子虽然合得来,却还不够熟络,七皇子不说,裴清殊也不好问。   “我们俩不是一路人。”七皇子抓了抓脑袋,有点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他总跟我说三皇兄是嫡出,将来肯定能当上太子,让我也像他一样天天跟在三皇兄后头阿谀奉承,可我就是做不到……”   原来是这样。   裴清殊全都明白了。   不过,并不觉得奇怪。   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更何况他们这位多情的父皇,还生了十三个儿子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和选择,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裴清殊笑了笑,一派天真地说:“没关系的七皇兄,我也是你的弟弟啊。以后咱们俩一块玩儿。”   “嗯!”七皇子似是被他的笑容所感染,振奋起精神,笑着点了点头。   回到琼华宫之后,裴清殊累的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傍晚,他才恋恋不舍地从床上爬起来。   换了身素色袍子之后,裴清殊和淑妃一起出发,去往点犀湖。   按说中元节是应该在河边烧纸的,不过后宫里头没有河,后妃女眷又不方便外出,只得用这点犀湖凑合一下。   点犀湖是宫中第一大湖,名字取自诗句“心有灵犀一点通”,据说是大齐某一代的皇帝亲自所取。   湖的面积很大,起码在夜里看来,湖面波光粼粼,一眼竟望不到尽头,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孙妈妈不住地嘱咐着:“要是奴婢不在您身边,殿下可千万别离水面太近了。万一一个不小心,掉进湖里头去,奴婢这条老命可就要保不住啦!”   裴清殊一脸无奈:“好端端的,妈妈又说什么呢。”   孙妈妈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唠叨了。   孙妈妈吓唬他说:“殿下可别不当回事,今儿个是七月十五,地狱里的恶鬼全都爬出来了,要抓小孩子回去下油锅的。”   裴清殊的嘴角抽了抽——看来孙妈妈的缺点里头,还得再加上一条太过迷信! 第20章 四哥   和孙妈妈相比,淑妃倒是没拘着裴清殊太多,只是不肯让他亲自动手烧纸。   “小心烧着手。”淑妃是这么说的。   “老人家都说,小孩儿玩火是会尿炕的。”孙妈妈这么说,“殿下都这么大了,还是要尿床,羞不羞呀?”   其实不用她们两个提醒,裴清殊也是不会靠近火堆的。   他怕火。   别人在河边烧纸钱的时候,裴清殊就躲在孙妈妈身后,远远地看着。   不知为什么,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堆,裴清殊心中忽然一阵伤感。   他有点儿想家了。   想他前世那个,虽然不算富裕,却很简单的小家。   至于那个没见过几面的夫君,和惯爱磋磨人的婆婆,裴清殊倒是从来都不惦记的。   他只想念他的亲人。   要是他轮回转世,变成了后世的人的话,逢年过节的时候,他还能给家里人烧点纸钱。   可是现在……裴清殊前世的家人应该都还没死,而是生活在这个王朝中的另一个角落,他要烧纸钱的话就很不合适了。   得知自己所处的时间之后,裴清殊不是没有想过去寻找自己的亲人的。只是一来他还远没有自由出宫的能力,二来……就算现在找到了自己的亲人,裴清殊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年轻时候的祖父和父母。   这种感觉实在太微妙了。   裴清殊推算过,现在的祖父才三十二岁,应该还在考科举。父母比他现在的身体大不了几岁,还都是半大的孩子。   裴清殊觉得,还是等自己长大一点,更有能力的时候再去面对他们吧。   至于现在,他只能尽量把前尘往事推到一边,先过好眼前的日子。   裴清殊知道,自己这样可能有一点逃避现实的意思。可是他就是不想承认,他的亲人已经不是他的亲人了。对于他们来说,他已经成了完完全全的外人……裴清殊完全不想去想象那种“纵使相逢应不识”的场面。   “殿下,该放灯了。”小悦子笑着举了一个河灯过来,讨好地说:“这是奴才亲手给您扎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都说水与鬼同属阴性,据说在中元节这天放河灯,能让阴间的亲人感受到自己的思念之情。   裴清殊不忍辜负了小悦子的一片好意,苦笑着点了点头,由孙妈妈抱着来到湖边,亲手将那盏燃着蜡烛的河灯放入水中。   他应该没有什么在阴间的亲人,这盏河灯,就当是为他的祖先们放的吧。   许是小孩子体弱,尽管裴清殊下午已经歇过午觉了,回到屋里之后,裴清殊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淑妃怜惜他忙活了一天,临睡前特意嘱咐了孙妈妈和玉栏她们,明天早上谁都不许叫裴清殊起来请安。   要是刚来琼华宫那阵儿,裴清殊就是爬也要爬到正殿去,在淑妃面前表现自己的孝心。不过现在嘛,他和淑妃也渐渐地混熟了,干脆不再装模作样,一觉睡到自然醒。   醒来之后,他舒服地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情不自禁地在宽大的床铺上打了个滚儿。   玉岫耳朵尖,这么点动静都让她听到了。裴清殊才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玉岫便打起洒金帘子,对裴清殊说道:“淑妃娘娘让人过来传话,说是殿下昨个儿累坏了,今天早上在自己屋里用饭就好,不必赶去正殿了。”   裴清殊笑呵呵地说:“是母妃自己偷懒起不来,这才免了所有人的请安吧?”   玉岫和玉栏两个听了,都捂着嘴偷笑。孙妈妈却惶恐地摆手道:“殿下睡糊涂了,说梦话呢,姑娘们别往心里去。”   自打上回打赏的事情发生之后,玉岫便对裴清殊和孙妈妈敞开了心扉,说话直爽了许多:“妈妈放心,我和玉栏姐姐虽是娘娘亲自挑选过来的,不过现在殿下才是我们的主子。这个屋子里发生的事情,出了门儿,我一个字都不会同别人讲起,否则就叫我烂舌根。”   玉栏笑话她说:“少诓人了,我才不信你。”   玉岫听了,急得直跺脚:“姐姐这是怀疑我的人品了?”   “我是说,你这话说的太绝对了。回头淑妃娘娘要是问你殿下今儿个吃了什么,你说还是不说?”   玉岫这才收敛怒色,轻轻瞪了玉栏一眼:“姐姐就会挑我的刺儿,我的意思,姐姐还不明白么!我只说该说的,不该说的,打死不说就是了。”   玉栏摇摇头,对裴清殊笑道:“瞧这丫头,牙尖嘴利的,半点亏都不肯吃,殿下尽可以放心了。”   裴清殊含笑点点头。   今天他起的迟了,洗漱的时候,肚子突然叫了起来。玉栏和玉岫还有几个进来伺候的小丫头都听到了,可是谁都不敢笑。   裴清殊见她们努力憋笑的样子,自己倒忍不住笑了。   就着芝麻凉拌海藻丝和切成小块的炸鸡腿用了碗小米粥之后,裴清殊只觉胃中十分温暖,整个人舒服得……想要躺下。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小悦子忽然进来通传,说是四皇子来瞧他了。   裴清殊的屁股才刚刚挨到床边,听小悦子这么一说,立马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快请。”   小悦子看着他一愣。   裴清殊回过神来,忙改口道:“等一下!请四哥在厅里稍作片刻,我换身衣服就来。”   小悦子这才领命去了。   要是令仪不算的话,四皇子裴清墨就是他这里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客人。   裴清殊努力尽到地主之谊,又是让人上茶,又是准备点心的。没想到四皇子直接来了一句:“不必了,今日我来找十二弟,不是来同你喝茶的。”   裴清殊听了,心里头直打鼓——这四皇兄猝不及防地杀过来,又一脸严肃的样子,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跑来找他兴师问罪的吧?   裴清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心虚起来,弱弱地问:“不知道四哥突然前来,所为何事呀?”   其实四皇子这个年纪挺尴尬的,十二岁,说男人吧,还不算成年男人。可要说是孩子,也不算小了。   如果不是有什么要紧事的话,他应该会避嫌,不会出入除了自己母妃寝宫之外的后妃寝宫才对。   “今早父皇去了长华殿,考较了我们几个皇子的功课。父皇觉得我书读得还不错,课后便单独找我,让我来教你认几个字,省得进了学之后跟不上进度,被人笑话。”   四皇子这几句话中所包含的信息太多,裴清殊缓了一会儿还是不敢相信,皇帝他老人家怎么会突然这么关心他啊?   四皇子看他发愣,权当裴清殊是默认了,起身便道:“十二弟有书房吧?书房在哪边?”   裴清殊被他的效率惊呆了:“四哥,父皇才下的命令呢,咱们这么快就开始学啊?”   四皇子点点头:“读书习字是大事,一日都不能耽搁。”   “那四哥你不用上课的么?”   四皇子淡淡地说:“今日三皇兄生辰,兄弟们大多去给他贺寿了。”   “哇,原来四皇兄和三皇兄的生辰离得这么近啊。”裴清殊有点心虚地说:“我都不知道,也没给三皇兄准备寿礼。”   “人家没请你,你当然不知道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裴清殊下意识地闻声望去,发现来人竟然是七皇子。   “七哥,你也来了!”比起总是板着脸的四皇子,裴清殊还是和活泼的七皇子更加熟悉一些。“父皇也让你来教我了么?”   七皇子尴尬地挠了挠头:“呵呵,这个嘛……”   “他自己都才开始看‘四书’呢,拿什么来教你。”四皇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都跟我一道来书房。”   七皇子本是不想去三皇子那边凑热闹,打听到四皇子在裴清殊这儿,所以才跟来的。没想到好不容易放假一天,又要被四皇子揪去读书,脸色立马垮了下来。   好在三人来到书房之后,四皇子没有立即开始上课,而是先对裴清殊进行起了思想教育。   “十二弟,你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都是新的,一看就没有碰过。你不要觉得自己年纪小,就可以整日玩乐,不思进取。虽说大齐皇子满五岁才会搬去庆华宫,可我们这些皇子,包括七弟在内,没有谁不是从小就开始认字,去了庆华宫之后再正式读书的。”   其实裴清殊识字,也会写。只是他想着自己还没有正式就学,会画两笔画不要紧,还可以说是有天赋。可要是表现出来会写字,就有点过了,所以他才一直都没有用这间书房。   这会儿四皇子因此而训他,他也无话可说。   七皇子见裴清殊被四皇子训得抬不起头来,不由站出来为他说话:“四哥对十二弟未免太过严苛了,他才刚从寒香殿出来几天,宫里人都没认全呢。再说了,就是他想识字,谁来教他呀?外男又不能进后宫。”   四皇子表示不赞同:“这偌大的琼华宫,难不成连个识字的女官都没有了?退一万步讲,淑妃娘娘身为傅家的嫡女,哪有不识字的道理。”他看向裴清殊,不留情面地说:“说到底,还是淑妃娘娘对你太过放纵。”   裴清殊不敢顶嘴,只得垂着眼,乖乖点头。   四皇子还给他举起了好学生的例子:“旁人不说,就拿六弟来讲。他三岁便能识千字,五岁就会作诗。他年纪虽比我小两岁,可诗文已经在我之上。十二弟同他当年比起来,已经差得远了。这会儿若再不努力,将来可怎么办?难道叫淑妃娘娘护着你一辈子么?”   裴清殊听得出来,四皇子的话虽然不太好听,不过这最后一句,已经不是因为皇帝的旨意,或者荣贵妃和淑妃的关系才说出来的了。四皇子是真心实意地站在兄长的角度上为他考虑,希望裴清殊将来能有本事,自己强大起来。   裴清殊以前是没想到宫里头早就有六皇子这种“神童”,还以为自己识两个字会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没有早早把学习的事情捡起来,裴清殊心中十分惭愧,于是他不停地附和着四皇子,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七皇子见裴清殊这样听话,寻了个机会偷偷溜了。   玉盘过来传话的时候,还奇怪地问玉栏:“七殿下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七皇子:四哥好凶,十二弟你顶住,兄弟我先走一步!   裴清殊:QAQ   话说现在微博限流真是好严重啊,大家要是在首页看到默默的微博就点个赞吧,不然真是要消失掉了……(微博:容默mo) 第21章 赏赐   玉栏掩着嘴笑道:“七殿下听不耐烦,早就走了。”   玉盘听了,无奈地摇摇头:“亏娘娘还嘱咐膳房的人多做几个菜呢,罢了罢了。”   玉栏朝书房里望了一眼,低声问道:“今儿个这午膳,娘娘打算怎么用?”   玉盘来就是说这个的:“传到十二殿下屋里就是了。”   四皇子这年纪杵在这儿,总归是要避嫌的。   玉栏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之后,就张罗着人摆饭去了。   屋里头的两个,还在学写字。   裴清殊本想着自己有些功底,需要故意把字写糟糕才能不露出马脚。结果拿起笔后他才发现,画画的时候还好,不需要那么强的控制力。写字的话,他腕上无力的弱点瞬间就暴露了出来,不用装就很糟糕。   裴清墨为人太过严肃,裴清殊当真有点怕他。每次把字写歪了,裴清殊都要忐忑地看他一眼,生怕自己被这个不苟言笑的小哥哥骂。   好在四皇子虽然严格,却并不暴躁。不管裴清殊错了多少次,都十分耐心地教他。   不知不觉间,兄弟俩就学到了饭点。四皇子终于大发慈悲,让裴清殊放下笔。   裴清殊以为这就算完了,揉揉手腕,刚要松口气,就听四皇子给他布置起了作业:“以后每天写一百个大字,不许偷懒。我三日来一次,再教你新的。”   “啊?”裴清殊愣住了,没想到他四皇兄竟然这么认真。   “这是父皇的意思,我们做儿子的理当遵从。”四皇子的意思就是裴清殊要是不好好学习的话,就是抗旨不尊,不忠不孝。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了下来,裴清殊只能皱着小脸儿点点头。   四皇子见他苦兮兮的样子,又赏他一个甜枣:“你要是写的好,回头四哥就给你……带糖吃。”   裴清殊听了,努力装出小孩子听到有糖吃的样子来,高兴地说:“多谢四哥!”   用过午膳,裴清殊好不容易把这位不好糊弄的皇兄送走。他本想按照习惯直接去换衣服睡午觉,不过转念一想,刚才吃了不少,正好可以写写字消化一下,就又去站着写了几个大字才歇下。   裴清殊一觉醒来,就听玉栏在耳旁催他:“殿下快醒醒,乾元殿来人了,淑妃娘娘已经在外头侯着了。”   裴清殊本还有些迷糊,一听说“乾元殿”三个字,立马精神起来,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什么事?”   玉栏摇摇头,和玉岫一起帮他穿衣裳:“奴婢也不晓得,不过看着不像是什么坏事儿,禄公公脸上带着笑呢。”   裴清殊一听,这才放心不少。   换了衣服出去一看,不仅淑妃,连丽嫔和信贵人都在院子里等着他。   裴清殊满头雾水地看向淑妃。   淑妃招手让裴清殊到自己身边来,自然地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   “别怕,皇上传了口谕,应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同我们一道跪着接旨就是了。”   裴清殊点点头,和淑妃她们一道跪了下来。   看着眼前禄康安的靴子,裴清殊忽然觉得,当太监能当到禄康安这个份儿上,似乎也没那么惨了。别看他们这些主子平日里尊贵,一到禄康安给皇帝传个什么话的时候,他们不还是得乖乖跪一个太监吗?   好在禄康安并不拿乔,裴清殊才要跪下,就被他亲手扶了起来。   “诸位主子快起来吧,皇上说了,不用跪着听旨。”   裴清殊听了,庆幸地站了起来。   淑妃却是在心里暗骂,这个该死的奴才,怎么不早说!   “皇上口谕,怜惜十二皇子年幼多病,特赏赐他人参两株,燕窝一盒,玉佩一枚,蹀躞两个,绫罗八匹,文房四宝一套,及乾元殿太监一名。”   裴清殊刚开始还只当皇帝是给他送礼的,没想到最后一句……竟是送给了他一个大活人!   其他人听了,心中的惊讶只比他多,不比他少上分毫。   要说这些礼物都只是寻常,对比皇帝以往给别人的赏赐,甚至有些少。可丽嫔和信贵人她们惊讶的是,皇帝竟然会赏给裴清殊一个御前太监。   要知道在以往的皇子里头,不管是皇帝的长子还是嫡子,甚至是被公认为最聪明的六皇子,都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待遇。   果然……俪妃的儿子,还是不一样的么?   淑妃心里想的,却和她们略有不同。今日皇帝又是让四皇子来教裴清殊认字,又是赏他太监的,难道是在嫌弃她没有照顾好孩子吗?   压着火接了圣旨之后,淑妃连自己屋里都不想回,就想直接冲去乾元殿,找皇帝问个明白。   禄康安是个人精,看出淑妃心里好像不高兴了,连忙拦住她道:“淑妃娘娘这是要往哪里去?”   淑妃语调有些扭曲地说:“皇上赏了殊儿这么多东西,本宫心里头感激得很,自然是去替殊儿谢恩的。”   丽嫔看出些端倪,想要留下来看热闹。谁知道信贵人一直拉着她的衣袖,给她使眼色。   丽嫔装作没看懂的样子,推了信贵人一把:“哎呀你总拉我做什么,你要回屋就自己先回去。”   信贵人无奈,只得自个儿先走了。   丽嫔正想看看禄大总管和淑妃两个要怎么斗法,就见淑妃突然转过头来,朝她骂道:“多事的东西,这里和你有什么干系,还不快滚!”   热闹没看成,还被淑妃当成撒气筒当众骂了一句,丽嫔又羞又气,涨得脸色通红,却也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殊儿,你也先回屋去。”淑妃说着,给玉栏使了个眼色。玉栏会意,连忙把裴清殊抱了起来,迅速离开“战场”。玉岫则引着那几个呈着礼物的太监进屋。   闲杂人等避开之后,禄康安说话就方便多了:“娘娘,打从您进王府那天起,奴才就和您认识了。说句没脸没皮的话,奴才和娘娘,也算是认识十几年的故交了。以奴才对娘娘的了解,娘娘现在这架势若是去了乾元殿,恐怕不是向皇上谢恩的吧?”   淑妃冷哼一声,干脆直言:“禄公公,都说后母难当,以前我还不信!现在本宫才知道,这叫什么一个什么滋味!这些日子,本宫对殊儿尽心尽力,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先紧着给他,连令仪都吃味,觉得我偏心她弟弟了。皇上倒好,非年非节的,不过昨儿个见了一面,就当着旁人的面送这些个东西,还送个大活人过来压着。他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直接说出来就是了。你说说看,这不是在打我的脸是什么?”   禄康安见她朝着自己滔滔不绝地抱怨了一大通,不但不着急,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淑妃憋着的这股火,好歹是朝他发出来了,没有对着皇帝一通乱吼,不然事情只会变得更加麻烦。   “淑妃娘娘,您消消气,听奴才说两句话。这一回呀,您实在是多心了。皇上昨儿个见了小皇子,就跟奴才夸淑妃娘娘把这孩子养得好。只是淑妃娘娘这里什么都不缺,赏赐娘娘寻常的金银珠宝,倒是显得俗气了。所以皇上亲自画了图纸,叫内务司打造了一根点翠嵌珠凤凰步摇。只是需要耗费些功夫才能做好,皇上打算过几日亲自送给您了。”   淑妃听了这话,心里才舒服一些:“公公此话当真?”   禄康安啧了一声:“我的娘娘诶,您就是借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假传圣旨啊!”   “可是,凤凰……”淑妃抿着嘴,浅浅一笑,“那不是皇后娘娘才能用的东西么。”   “正因如此,才显得出娘娘您的尊贵嘛。左右这是御赐的东西,您就是戴了,皇后娘娘也说不着什么的。”   淑妃心里有数,只要皇后还在一天,这带有凤凰式样的首饰,她就是有,也只能在自个儿宫里戴着,不便出去招摇。不过不管怎么说,皇帝能有这个心,实属难得。   禄康安趁机再劝:“皇上赏赐十二皇子东西也好,送人也罢,这都是给十二殿下的体面,也是给娘娘您的体面。娘娘可不要糊涂了,到乾元殿去闹,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   淑妃叹了口气,疲倦地说:“罢了,是本宫想岔了,给公公添麻烦了。今日的事情,还请公公为本宫保密,在圣上面前就不要提了。”说着看了玉盘一眼。   玉盘会意,连忙请禄康安去花厅喝茶打赏。   禄康安在宫中地位超然,一般的妃嫔打赏的东西,他都不怎么看得上,这几年已经很少收了。不过淑妃荷包丰厚,送的东西也精巧,禄康安很少拒绝。这一回他就更不能不要,省得淑妃心里不踏实。   禄大总管收礼的同时,琼华宫的另一端,裴清殊正和新来的太监福贵面面相觑。   昨天他与裴清殊有过“一背之缘”,不过两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什么话。福贵不是那种油嘴滑舌的太监,看起来人挺老实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从身份上来说,福贵是御前送来的人。年纪比小德子、小悦子他们大上好些,理应要做他这里的管事的。   只是这么个老实性子,能立的起来么?   裴清殊有点替他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裴清殊:家底和队伍都渐渐强大起来了~\(≧▽≦)/~啦啦啦   PS:每天早上八点更新哦,半夜修文的话不用进来看~ 第22章 丽嫔   不过,几天之后裴清殊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福贵这个人,老实,忠心,没什么花花肠子,一点都不因为自己是乾元殿出身的而自傲。对待裴清殊毕恭毕敬,对手底下的小太监大多很宽容。但要是谁犯了什么错,他也绝不姑息。只不过福贵性子好,不会亲自处罚手下人,大多是报与孙妈妈和玉栏玉岫两个,和她们商量着处置。   玉栏私底下和裴清殊说,乾元殿送来这人看似是机缘巧合,实则禄公公,或者说皇帝没少用心。裴清殊年纪还太小,要是送来个嚣张跋扈的,恐怕压制不住,福贵这样的反倒最好。体面,得用,又拿捏得住。   对于这个从御前来的太监,琼华宫里的人大多是敬着他几分的。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淑妃,另一个就是丽嫔。   淑妃看他不顺眼,是因为她惯来不爱用大太监,又觉得皇帝送了个人来别有他意。那天她虽被禄康安劝住了,但心里头总归是有个疙瘩在。这些天她看到福贵,只当做没这么个人,照旧还是把玉栏当做裴清殊房里头管事的。   丽嫔不喜欢福贵,倒不是因为不喜欢福贵这个人。而是自福贵来到琼华宫那天之后,丽嫔走哪儿都要听人说上几句羡慕淑妃的话,说她现在儿女双全,两个孩子又都讨皇帝喜欢。只要一见到福贵,丽嫔就想起了那日在院子里头,淑妃对她的羞辱……   她现在真是恨死淑妃了,当初明明说好要帮她得宠,和定妃抗衡。可是没过多久,就把她当成一枚弃子,不仅不帮她出谋划策,现在连私房话都不和她说了。害得她在宫中孤立无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丽嫔不像同住一宫的信贵人,膝下好歹还有个公主。虽不得宠,但日子也有个盼头。她倒好,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一点光亮都没有。走到哪里,都觉得抬不起头。   丽嫔其实对淑妃积怨已久,早就想给她点颜色瞧瞧了。可淑妃是琼华宫的主位娘娘,脾气又爆,丽嫔就算心里头气她气到了极点,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整治到淑妃。   要说下毒吧,以她现在的能力,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连毒药都弄不到手。要说陷害吧……丽嫔又怕闹得太大,会牵连到整个琼华宫,说不定到时候连她自己也会被牵连进去。   思来想去,丽嫔只想到一个蠢招——淑妃不是用小厨房么?趁着没人的时候,她可以让人往淑妃的饭菜里吐口水。就算淑妃不知道,恶心恶心她也好。   结果丽嫔的丫头才在小厨房门口多看了两眼,就被小厨房的大师傅抡着大勺赶走了。   一计不成,丽嫔又把目光转移到了裴清殊的身上。   “十二皇子不是淑妃的心头肉么?”跳耀的烛火旁,丽嫔的脸颊一半在明,一半落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扭曲:“我就让她尝尝心头割肉的滋味。”   丽嫔的贴身宫女小红听了,不由心惊道:“娘娘,您想对十二殿下做什么?您可别干什么傻事呀!毕竟那可是皇嗣!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有可能会掉脑袋的……”   “怕什么,你放心,我还没那么傻,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丽嫔冷哼一声,扯着手中的帕子怨毒地说:“宫里人都说我不如那个俪妃,说我只得了她三分美貌,不然也不会被皇上冷落至此,真是气死我也!每次看到十二皇子那张脸,都叫我想起那个阴魂不散的俪妃!”   小红见丽嫔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吓得不敢再说话了,生怕丽嫔把对别人的怨气撒在自己身上。   尽管处在同一个屋檐下,此时此刻,裴清殊却是对丽嫔的计划一无所知。   自打四皇子开始教他认字写字之后,裴清殊的生活顿时变得忙碌起来。识字对他来说当然没什么困难,但写大字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裴清殊经常写着写着,就觉得手腕酸痛,脖子痛后背痛,浑身都痛,必须站起来活动一会儿。就算是这样,也只是将将能把四皇子布置的作业完成。   淑妃看他闷在屋子里头不出来,就过来看他。见他那么大点儿一个人,就这样用功,淑妃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刚开始她还劝裴清殊别那么累了,又没有正式开蒙,糊弄糊弄得了。裴清殊不肯,说四皇兄每三日都雷打不动地过来。要是他作业完成的不好,四皇兄会不高兴的。   淑妃听了就说:“怕什么,你四皇兄还能吃人不成!回头母妃就找荣贵妃说去,让她给四皇子提个醒儿,别再对你这么严格了。”   裴清殊连忙将她拉住:“别,母妃,您千万别这样做,四皇兄会对我很失望的。”   “你又不是他儿子,他失望个什么劲。”淑妃急糊涂了,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刚才胡乱说了些什么,“总之,你身子底子不好,这样下去是会吃不消的。你答应母妃,以后每写一炷香的时间,就出去活动一会儿,不能连续在屋里坐太久,听到了没有?”   裴清殊觉得淑妃有点唠叨,但他知道淑妃也是为了他好,于是只能点头。   “还有,”淑妃看向在旁边伺候笔墨的小德子和小悦子,“你们两个,给本宫听好了。十二殿下要是学的忘了时间,你们两个必须及时提醒殿下休息。要是十二殿下累着了,生了病,本宫拿你们是问!”   淑妃只有对着裴清殊的时候是和颜悦色的,其他时间里,对小德子、小悦子这样没什么地位的小宫人都没什么好脸子。   两个小太监听了,连忙磕头答应,向淑妃保证。   “天黑之后,就不要再看字了。你年纪小,仔细伤了眼睛。”淑妃一条又一条地补充着,“用完晚膳,就在琼华宫后院儿里转一转,散散步。多走一走,对身体好。本宫要是得空,就陪你一起走。”   淑妃说话的时候,裴清殊就不停歇地点着头。等淑妃说完了,他的头还在习惯性地点着。   淑妃被他逗乐了,好气又好笑地伸出食指,在他额头上一推:“你个小鬼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真是叫人操碎了心。”   裴清殊仰起头,朝她咧嘴一笑。   第二天傍晚,裴清殊刚要去正殿和淑妃一起用膳,就见玉栏微红着脸过来,向他传话:“殿下不必去正殿了,今儿个您就在咱们屋里用吧。”   裴清殊随口问了两句:“怎么了?母妃呢?”   玉栏搪塞道:“淑妃娘娘有事儿。”   裴清殊的脑海中已经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了,但他还是问道:“什么事呀?”   玉栏看了玉岫一眼,吞吞吐吐地说:“就是……就是去乾元殿伴驾了。”   “伴驾?那母妃什么时候回来啊?”   “娘娘今晚不回来了。”玉岫见玉栏的舌头跟打了结似的,干脆帮她说了:“娘娘今晚怕是要侍寝呢。”   “侍寝?”裴清殊坏心眼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侍寝是什么意思?”   玉栏闻言,狠狠地瞪了玉岫一眼:“叫你多嘴,你来解释吧!”   说着转过身就跑了。   玉岫尴尬地看了一脸好奇的裴清殊一眼:“殿下您不饿么?奴婢这就去传膳——”说着也一溜烟地逃了出去。   裴清殊转过头,看看旁边的小德子问:“你知道么?”   小德子倒是知道侍寝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他不知道殿下还这么小,自己给他解释的话合不合适。要是说错了话,回头被淑妃娘娘追究起来可就惨了。   于是他只好扯谎:“奴才,奴才也不甚清楚,只是大概晓得,是娘娘要陪皇上就寝吧。”   “哦,这样——”裴清殊学着小孩子的口气说:“父皇可真是丢丢,这么大人了还要母妃陪着才能睡觉。”   “不是这样的!”小德子怕裴清殊误会了,回头出去乱讲,赶忙替皇帝开脱起来,“这侍寝……不光是睡觉这么简单。”   “那还要干什么?”   小德子想了想,决定把这口大锅推出去:“那奴才就不清楚了,回头您问问别人吧。”   “哦,好——”裴清殊站起来,顺手整理了一下桌子上散乱的宫纸,“明天四皇兄来,我问问他去。”   “噗——”一想到那画面,小德子没忍住,笑喷了。   裴清殊也憋着笑从书房出来,净了手,吃了饭,然后按照淑妃的指示,去琼华宫的后花园散步。   皇宫里的御花园虽大,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便去的。所以从人性角度考虑,东西十二宫中,每个后妃居住的寝宫,都配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后花园。花园里头至少配备一个亭子,一座小假山。   淑妃早就明令禁止过,不许裴清殊爬山,更不许他爬树。所以裴清殊只能绕着院子打转,没什么可玩的。   要是白天的话好点,他还可以组织小宫女和小太监们一起玩丢沙包的游戏。这些下人们都极有眼色,从来都不让裴清殊输得难看,但也不让他赢得特别明显。所以每次打完沙包,裴清殊都觉得心情特别好。   闲来无事,散步的时候,裴清殊就和身边的近侍聊聊家常,顺便调查调查他们的户口,了解一下他们的底细。孙妈妈和玉栏玉岫就不用多说了,他们几个朝夕相处,裴清殊对她们已经很了解了。今天他的主要了解对象,是布菜很合他心意的小德子。裴清殊很好奇,小德子这一身会看人眼色的本领是怎么练出来的,便问了他一些过去的事情。   小德子刚说完他五年前是怎么进宫的,就听玉栏在旁道:“殿下,前面有人过来了呢。”   不等裴清殊开口问来人是谁,就听在前头提着灯笼的小悦子说:“好像是丽嫔娘娘……奇怪,她怎么就一个人?” 第23章 疯狂   听说是丽嫔之后,裴清殊有点尴尬地说:“既然丽嫔娘娘来了, 我们还是走吧。”   裴清殊知道, 从他到琼华宫的第一天开始, 丽嫔就不怎么喜欢他。所以裴清殊一直尽量避免和丽嫔的直接接触, 平日里能避开就避开。   可是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单独撞上。   玉栏犹豫地看着他:“殿下,咱们都瞧见她了,不打个招呼好么?”   按照规矩,皇子遇到贵嫔位以下的妃嫔,只要行颔首礼就好。不过裴清殊觉得,他和丽嫔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还是不要那么死板地恪守规矩了:“黑灯瞎火的, 就当是个宫人, 没看清吧。”   说完就要回去。   谁知就这么说话间的功夫,丽嫔已经提着宫灯,摇摇晃晃地来到了裴清殊跟前不远处。这会儿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裴清殊没办法再无视她, 只得硬着头皮问候了一声:“丽娘娘安好。”   丽嫔像是喝醉了, 左手提着一盏灯笼,右手竟然握着一个白玉酒壶。裴清殊的问候,她就像是没听到似的,只是笑着仰起头,往嘴里倒酒。   裴清殊微微皱起眉头,看了玉栏一眼。玉栏连忙站出来, 扶住了丽嫔:“丽娘娘醉了,让奴婢送您回去吧。”   “放开!本宫没醉!”   玉栏眼中露出一丝无奈——还说没醉呢?丽嫔又不是一宫主位,哪里有资格自称“本宫”?   像是读懂了玉栏眼中的深意一样,丽嫔突然恶狠狠地盯着她说:“看、看什么看!要不是有人出尔反尔,不肯帮我,我早就能够当上贵嫔,甚至把定妃那个贱人从妃位上挤下来了!”   “丽嫔娘娘慎言。”玉栏知道这会儿丽嫔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能在象征性地说了一句之后,给小德子使了个眼色。   小德子会意,两人一同上前,试图制住丽嫔,把她扶回房里去。   谁知就在这时,丽嫔突然疯了似的挣扎起来。她先是将手中的酒壶打翻在地,再是将那纸糊的灯笼狠狠一甩。火苗瞬间吞噬了宫纸,在裴清殊脚下开出一朵艳丽的花儿。   裴清殊向来怕火,冷不丁看到一个红不隆冬发着光亮的东西朝自己掷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双腿发软,踉跄着退后了几步。好在小悦子反应快,见状连忙把手里的灯笼一丢,冲过去扶裴清殊,这才没叫裴清殊摔着。饶是如此,裴清殊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扭到了脚,衣摆处还烧破了一小块。   几人都吓傻了,没想到丽嫔竟会突然做出如此疯狂之举。今夜淑妃不在,他们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此时也不知拿丽嫔如何是好。   到底是玉栏年纪大些,先回过神来,忙叫小德子去喊人。   丽嫔也像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一样,面如纸色地盯了一会儿那两个烧在一起的灯笼之后,她忽的一下站了起来,转过身就要跑。   玉栏气坏了,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胆子,冲上去拦住丽嫔:“丽嫔娘娘的酒醒了?”   丽嫔愣了愣,赶紧摇晃着身体,试图甩开玉栏:“谁、谁说本宫醉了?我没醉……我没醉!”   “甭管您醉没醉,丽嫔娘娘伤到了我们殿下,甭想就这么走了!”   “放肆!”丽嫔借着酒劲,一个耳光打到玉栏脸上,“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婢女而已,竟然敢拦本宫的路!”   玉栏被她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却因为丽嫔的身份压制而不能还手,只能死死地挡在丽嫔前面,不让她走。   小德子带着福贵他们赶过来的时候,玉栏的脸上已经印了好几个红手印。   裴清殊刚才崴了脚,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着干着急。一见福贵来了,如见救星一般,忙道:“丽嫔疯了,快把她拿下!”   福贵个子高,力气大,制服区区一个丽嫔,简直易如反掌。   丽嫔风光的时候虽然早已不在,可她什么时候被一个奴才这样扣着肩,当犯人一样地押起来过?她气得面目扭曲,破口大骂,话越说越难听。   要是淑妃人在这里,早就让人把她的嘴堵上了。可淑妃今夜偏偏去了乾元殿侍寝。现在琼华宫里,只剩下一个胆小怕事的信贵人,还是个比丽嫔位份低的,指望她做主是不可能的了。   裴清殊想了想,对身旁的玉岫和孙妈妈低声吩咐了几句话。两人点点头,各自依言行事。   玉岫赶紧去取了宫牌,趁着宫禁的时间还没到,去宝慈宫请荣贵妃过来帮忙。   孙妈妈则指挥两个小宫女,先把受伤的玉栏扶下去上药,再让几个小太监和福贵一起,把丽嫔绑了,押去琼华宫正殿,等荣贵妃过来发落。   丽嫔见他们要绑自己,挣扎得更厉害了。   见自己怎么挣都挣不脱之后,丽嫔竟向泼妇一样,对着一个孩子破口大骂:“裴清殊!我好歹也是你父皇的妃子,是你的长辈,你凭什么让人绑我!”   裴清殊刚刚趴到孙妈妈背上,正准备回去修整一下。听到这话,他权当没听见。和丽嫔这种疯女人,他没什么好讲的。   结果丽嫔见他不理人,就更加生气了:“你,你有什么可狂的!宫里人谁不知道,当年俪妃进宫不到十个月就生下了你,还不知道是跟谁生的野杂种呢,还真把自己当龙子皇孙了!我呸!”   裴清殊听她提起当年的事情,不由眉头微皱。   他刚想下令让人堵住丽嫔的嘴,就见福贵已经先他一步,用手死死地捂住了丽嫔的嘴巴。   不愧是乾元殿来的人,这魄力就是不一样。   很多时候,做奴才的不能自作主张,不能越雷池一步。可有的时候,为了维护自家主子的利益,他们不得不逾越。   这,就需要做下人的自己权衡利弊了。显然,福贵的这个度拿捏得极好。   裴清殊放下心来,让孙妈妈把他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呀!哥儿的脚脖子都肿了。”孙妈妈回屋一看,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就要打发小悦子去传太医。   裴清殊自己倒觉得没那么严重,想着只要擦点药,过两天就能好了。不过孙妈妈不放心,硬是要请。裴清殊想了想,闹大了固然麻烦,不过回头处置起丽嫔来,也更名正言顺,便由着孙妈妈和小悦子他们去了。   荣贵妃和薛太医几乎是前后脚到的。荣贵妃来的稍微要早一些,到了琼华宫之后,她没有直奔正殿,而是先来看望裴清殊。见他没有大碍,才稍稍松了口气,去正殿见丽嫔。   临出门之前,她握住裴清殊的手说:“殊儿你放心,你只管好生养着,这件事情就交给本宫,本宫定饶不了那个丽嫔。”   裴清殊点点头,心中稍定。   荣贵妃来到正殿之时,丽嫔还没有放弃挣扎。就算被堵住了嘴,还是不停地发出唔唔的声音,扭动着身体。   荣贵妃在主位上落座之后,优哉游哉地说:“让她说话。”   福贵闻言,便把堵在丽嫔嘴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丽嫔跟条恶狗一样,在福贵取出布巾的瞬间,恶狠狠地想要咬他。可惜福贵闪得快,丽嫔除了上牙咬下牙,差点把自己一口牙齿咬碎之外,什么都没咬着。   “哟,丽嫔该不会是害了什么不干净的病吧,怎么瞧着竟跟疯了一样?”荣贵妃淡淡地问:“她的宫女呢?”   “都在这儿了。”玉栏因着还要作证,回屋擦了点药,就又赶了过来。   荣贵妃微一颔首,让玉栏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一遍。   玉栏说完之后,荣贵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丽嫔大着舌头,无赖般大声喊道:“她、她胡说!”   丽嫔的宫女小红也赶紧站出来说:“启禀贵妃娘娘,我家主子她这几天心情不太好,晚上多喝了几杯,奴婢怎么劝都劝不住。奴婢也没想到,一转身的功夫,她就拿着酒壶从屋里跑出来了。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还请贵妃娘娘大人有大量,宽恕我家主子的酒后失态之举。丽主子她、她也不是有心的啊!”   “酒后失态?”荣贵妃冷笑一声,寒声道:“说的倒是轻巧。她手里又是酒,又是火的,谁知道她是不是有意要烧伤小皇子的呢!这回是十二皇子福大命大,只是衣服上烧了个口子。要是丽嫔再多靠近一步,这火是不是就要烧到十二皇子身上去了?”   “这、这一切都是巧合,都是误会呀……”荣贵妃平日里看着和善,可她严肃起来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吓得小红双腿发软,喉咙打结,说话都不利索了。   可她知道,丽嫔要是倒了大霉,她身为丽嫔的贴身宫女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小红只能硬着头皮,为丽嫔说话:“我家主子她只是喝醉了,她绝不是有意的,请贵妃娘娘明鉴啊!”   荣贵妃理都不理她,只是笑吟吟地看向丽嫔:“丽嫔,你不会以为喝了几口酒,就能把事情全都推到酒上了吧?你是自作聪明呢,还是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呢?”   不等丽嫔再说什么辩解的话,荣贵妃收起笑容,面如寒霜地下令:“来人,把她拖到院子里去,用井水浇醒了,再来回本宫的话。”   丽嫔被人拖走之后,荣贵妃让一干人等都先下去候着,屋里只留她从宝慈宫带来的几个心腹。   外人不在,荣贵妃立马露出了疲态,发愁地揉了揉额头。   玉藻连忙上前帮她揉着:“娘娘可是为难了?”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啊。”荣贵妃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本宫位份虽高,但并非皇后,又不是这琼华宫的主位。处置起丽嫔来,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玉藻附和道:“可不是么,这十二皇子到底是年纪太小了,出了这事,应当先找皇后娘娘,或者去请淑妃娘娘才对呀,怎么会想到让人来找您呢?”   “这你就不懂了。”荣贵妃摆摆手,示意玉藻可以了,“本宫倒觉得,这十二皇子将来怕是有大造化的。” 第24章 狡辩   玉藻费解地看着她:“奴婢愚钝,不知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也不知道, 是他小小年纪就能洞悉人心, 还是只是巧合而已。不过你且细细想想看, 皇后素来厌恶俪妃, 又与淑妃妹妹关系平平,她会因为丽嫔酒后失德,不小心在十二皇子面前烧了一个灯笼而处置她么?怕是还要悄悄为丽嫔叫好吧!十二皇子若因这事儿去请皇后,只怕反倒会引来皇后的一顿训斥。罪名嘛,大惊小怪,对长辈无礼,皇后就是要罚他, 他也只能吃了这个闷亏。左右他没受什么大伤, 若不是真心心疼他的人, 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玉藻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去请淑妃娘娘呢?”十二皇子的年纪还这么小,受到惊吓后下意识地寻找母妃, 这才应该是人之常情吧!   荣贵妃抿抿嘴, 没好气地说:“丽嫔这个贱人,特意挑淑妹妹侍寝的时候闹出这事来,一是欺负十二皇子年幼,趁着淑妃妹妹不在的时候好下手,事后也好逃脱干系。二来……就算十二皇子派人去找了淑妃妹妹,这样一来, 也能破坏淑妹妹和皇上单独相处的机会,实在是恶毒。”   玉藻听了很快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荣贵妃会对裴清殊有这么高的评价了——十二皇子在惊慌之余,竟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让人去乾元殿打扰皇帝和淑妃,而是就近请了位份高、又和淑妃关系好的荣贵妃过来帮忙。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巧合的话,那他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就能有如此周密复杂的心思,实在令人……难以小觑。   不过玉藻还是觉得,荣贵妃可能想的太多了:“或许,是淑妃娘娘交代过十二皇子,要是她不在,有什么事情就找主子您帮忙呢?还有可能,只是他身边的大宫女自作主张,顶了他主子的名头来寻您……”   “都有可能。不过本宫总觉着,这孩子不一般。”荣贵妃伸出手指,在红木炕桌上慢条斯理地写了一个“殊”字。   说话间的功夫,福贵便进屋向她复命,说是已经把丽嫔泼醒了。   荣贵妃搭着玉藻的手站起来,悠悠道:“出去说吧,省得脏了淑妃妹妹的屋子。”   玉藻见她不急不躁的样子,低声问道:“娘娘想好怎么处置丽嫔了?”   荣贵妃摇摇头,淡声道:“这人是琼华宫的,本宫处置起来到底不合适。还是等着天亮了,淑妃妹妹回来再说吧。不过,本宫身为贵妃,出于对皇嗣安危的考虑,让人绑丽嫔一夜,没人能说出什么闲话来。”   还有一句话,荣贵妃隐下去了没有说——她觉得裴清殊今晚请她来的目的,也仅此而已,并没有真的指望她能越俎代庖,发落了丽嫔。只是他一个小孩儿,到底是晚辈,不好让人把丽嫔捆一晚上罢了。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很玄妙的感觉。荣贵妃没有任何凭证,因而只是在心里想想,即使亲密如玉藻,也没有对她把这话说出来。   丽嫔“酒醒”之后就装起了糊涂,一问三不知。   她本以为荣贵妃会对她进行严刑拷打,逼她说实话。谁知荣贵妃问了她几句之后,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她,说要回宫了。   丽嫔嘴角刚刚露出庆幸的笑容,就见荣贵妃摇摇头,像看个废人一样看着她说:“可惜了。”   丽嫔嘴角的笑容僵住了:“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本宫是说,生得你这么一副花容月貌,却长了一个这么蠢的脑子,可惜了。”荣贵妃看起来是在真心实意地感慨:“你不知道当初发现了你,本宫和淑妃妹妹有多高兴,还以为从今以后能在宫里多一个帮手。没想到你,目光短浅,自作聪明。忘恩负义,令人厌恶至极。今晚的事情,若是本宫罚了你什么,你应该高兴才是。因为你不知道,殊儿在淑妃妹妹眼中有多重要,也不知道她回来之后,等待你的将会是什么。”   丽嫔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就在荣贵妃转身要走的时候,丽嫔突然尖声喊道:“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你们就要这样对我!当初不是你们说的,皇上就喜欢俪妃那样的,说我长得像她,肯定能得到皇上的宠爱么!我,我使点小性子又怎么了,俪妃当年不也动不动给皇上甩脸子么?皇上不就喜欢那个调调么?”   “说你长得与俪妃有几分相似,还真把自个儿当成个天仙了?”既然已经撕破脸皮,荣贵妃也无所谓把话说得难听一点,反正丽嫔已经没有再翻身的可能,“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配不配和人家比。”   丽嫔愣了愣,突然大声哭嚎起来。哭着哭着,甚至开始呕吐,像是要把心肝肺全都呕出来一样。   荣贵妃看的厌烦,临走之前,只留了一句话:“把她关起来,嘴堵上。”   一夜安稳无事。   淑妃久未侍寝,从乾元殿出来之后,不免面如桃李,春风得意。   玉盘紧跟在她身后头,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乌木雕花描金盒子,里头装着前些日子禄大总管提过的那枚尊贵非凡的金凤步摇。   可惜的是,淑妃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多久。   才刚坐上肩舆,淑妃就听荣贵妃派来的小太监向自己汇报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淑妃听了,脸色顿时黑沉如铁,压着怒意命令道:“速速回宫!”   抬着肩舆的太监们听了,整齐划一地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淑妃路上就在抱怨:“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怎么才让人来通知本宫!”   那报信的小太监没有急着回去,而是一路跟着跑,向淑妃解释详情:“淑妃娘娘息怒,昨晚我们荣主子得了信儿,立马就赶去了琼华宫。见十二皇子并无大碍,就让人把丽嫔关了起来,等娘娘回来处置,说是怕打扰了您和皇上……”   荣贵妃宫里出来的这个小太监很聪明,没有把话说明,可淑妃已经明白了,不由秀面微红。   她和荣贵妃虽说是好姐妹,可到底共侍一夫。淑妃好不容易侍寝一回,要是荣贵妃派人去寻她回去,淑妃嘴上肯定不能怨荣贵妃一个字的,还得感激她帮忙,可是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迁怒到荣贵妃身上。   像荣贵妃现在这样处理,既保证了裴清殊不会再受到什么伤害,又不破坏淑妃和皇帝的独处,可以说是两全其美了。淑妃心里越发感激起荣贵妃来,嘴上却道:“荣姐姐也真是的,我和皇上都老夫老妻的了,还有什么怕打扰的……”   那太监松了口气,知道淑妃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便行礼告退,去向荣贵妃复命。   这边淑妃回到琼华宫之后,进门便问:“殊儿醒了么?”   迎上来的玉岫答道:“回娘娘的话,殿下昨儿个受了惊吓,还在睡着呢。”   淑妃点点头,心疼地说:“本宫去看他一眼,你去把昨天晚上目击丽嫔行凶的宫人都叫到正殿去。”   玉岫领命而去。昨天晚上她几乎一晚上没睡,眼圈儿发黑,整个人仿佛走在云端。可在这个当口,为了维护他们的小主子,谁都不能轻易倒下。   裴清殊倒是心宽,昨晚上险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这会儿却是睡得香甜。   淑妃暂时取下护甲,含笑摸了摸他的小脸儿。见裴清殊咂咂嘴,没有醒过来,便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裴清殊的房间。   从屋里出来之后,淑妃的脸色立即变了:“丽嫔那个贱人在哪儿?本宫要亲自审她!”   宫人们听了,连忙把关着丽嫔的屋子快速处理了一下,取出丽嫔口中塞着的东西,还为淑妃搬来一把铺着大红色锦垫的太师椅。   丽嫔自打昨夜被荣贵妃羞辱了一番之后,整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有半点精神。   这会儿见到淑妃,倒是立马爬了起来,膝行到淑妃面前:“娘娘你听我……”   那个“说”字还没说完,丽嫔便被淑妃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尖锐的鎏金护甲在丽嫔白皙的脸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丽嫔被她打蒙了:“娘娘……”   淑妃大怒:“你给我闭嘴!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本宫养了你这么久,就是养条狗,也该养熟了!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狼心狗肺,敢去害本宫的殊儿!”   丽嫔哪里肯将这罪名认下:“娘娘此言差矣,妾身昨晚确实贪杯了,做了一些糊涂事,可这些都不是出自妾身的本意呀!不过意外罢了,娘娘何必把我说的如此不堪!”   “是意外,还是借酒装疯,酒后吐真言?”淑妃冷笑一声,恨恨地瞪着丽嫔,“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娘娘说这话,可就诛心了。妾身实在冤枉,不敢应这罪名。”丽嫔被泼了一身的凉水,冻了这一晚上,事先想好的说辞倒是没忘干净。“况且十二皇子不是也没怎么着么,不过是衣服破了一个洞而已。既然此事是因妾身而起,回头妾身赔十二皇子几匹好料子,让他重做几身衣服就是了。妾身实在不知,您和荣娘娘为何如此大惊小怪,不肯绕过妾身!” 第25章 处置   淑妃见丽嫔不仅不肯认罪,还指责起自己大惊小怪, 气得七窍生烟, 恨不得将眼前的女人撕成碎片。   “你意图谋害皇子, 还敢狡辩!”   丽嫔一脸惶恐地说:“谋害皇子?娘娘, 您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妾身可不敢接啊!”   她这份恐慌,倒不全都是演出来的。   丽嫔原本只是对淑妃和俪妃心中有怨,想要在裴清殊身上撒一撒怨气罢了。本想着裴清殊一个几岁大的小屁孩儿,被吓唬了一下也只会哇哇乱哭,谁能想到他会让人请荣贵妃过来把她绑了一晚上,现在淑妃还要以这么大的罪名处置她……   “哼, 事情是你做的, 现在想抵赖, 迟了。”淑妃早就有心把丽嫔这个蠢货从自己宫里撵出去了,只可惜平白无故的不好提出要求,不然反倒显得她这个主位娘娘不容人,不好相处。   现在这件事情不大不小, 可大可小, 正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本宫给你两个选择,一,你承认自己疯了,或者病了,挪到寿康宫去静养。二,本宫现在就去禀告皇上和皇后娘娘, 说你谋害皇嗣。是贬为废人,还是赐死呢,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丽嫔看淑妃竟然是认真的,不由浑身发抖:“娘娘,我没疯,我也没有想要十二皇子的命,我只是,我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了!娘娘您就饶了我吧!”   “滚开!”淑妃见她不停靠近自己,一脚将丽嫔踹到了一边去,“本宫这辈子没做过几件后悔的事儿,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错信了纯妃,第二件就是扶过你这么一个蠢货!”   丽嫔苦苦哀求了淑妃半天,见淑妃油盐不进,怎么都不肯松口,非要她在那两条路里选,丽嫔也急了:“淑妃,你别以为养了别人的儿子你就能在宫里无法无天了!你说我谋害皇子我就谋害皇子了?你又没有证据,几个下人的话而已,算个什么东西!”   “你!”淑妃见她竟然敢这样跟自己说话,气得一拍扶手站了起来,“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好,既然你不选,那本宫替你选!”   淑妃说完,便出了琼华宫。她本打算去找皇帝说理的——在她心里,皇帝好说话,又是枕边人,可比那个总是板着脸的皇后要亲近多了。不过转念一想,又怕自己行事冲动,这么做不稳妥,便又去了宝慈宫那里,请荣贵妃帮她拿拿主意。   “这事儿到了皇后那里,肯定会不了了之。”荣贵妃肯定地说:“皇后讨厌丽嫔,可她也不喜欢妹妹你。把丽嫔放在你宫里,既能膈应着你,又能威胁到殊儿,皇后何乐而不为呢?”   淑妃急声问:“那我还是应该去找皇上了?”   荣贵妃点点头:“记得别和皇上闹,哭一哭,求一求,皇上便会心软了。正好……”   淑妃见她话说一半就不说了,连忙追问道:“正好什么?”   “正好借此,试一试殊儿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荣贵妃低声道:“赏赐点东西,送一两个人,那都不算什么,也可以说是皇上对殊儿过去这几年在冷宫受苦的补偿。可这回,可大可小的事情,皇上的态度如何,就会很明显了。”   如果皇帝只是敷衍了事的话,那么说明他心里对这个儿子也没多看重。   如果皇帝能按照淑妃的意思,把丽嫔这个祸害挪出去的话……那么他对裴清殊这个儿子,肯定不一般。   淑妃听了,眼睛渐渐垂了下来,没再多说什么,径自朝着乾元殿去了。   禄康安见她去而复返,不免奇怪,不过还是笑脸相迎:“淑妃娘娘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了?”   淑妃摇摇头,面色凝重:“不知皇上可得闲,本宫有要事求见。”   皇帝正在里头接见几个大臣,说忙是忙,不过要见一面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奴才斗胆,不知娘娘这要事是?”禄康安需要根据淑妃的事情,好好斟酌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去打扰皇帝。   淑妃故意说得严重一些:“丽嫔出于嫉妒,昨夜意图谋害十二皇子。”   禄康安也不是没经过事儿的人了,可是听到淑妃这么说,心尖子还是一颤:“奴才这就去禀告皇上!”   刚走出两步,禄康安又折了回来:“十二殿下人没事儿吧?”   淑妃低声道:“只是崴了脚,并无大碍。不过这话,公公知道就行了……”   禄康安的眼神闪了闪,转瞬之间就明白了淑妃的意思:“娘娘放心。”   皇帝听说此事之后,反应比禄康安还要激烈。   他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禄康安连忙向几位大臣解释,说是宫里出了要事,请诸位大臣稍候。又叫人端茶倒水,准备点心,这才回过头去追皇帝。   皇帝坐在龙辇上,往琼华宫去的时候,心脏一抽一抽的,满脑子都是裴清殊出事之后,俪妃尖锐的质问。   毫无疑问,裴清殊如果在宫里头出了什么事情,无论是谁干的,俪妃都会算到他的头上。   皇帝可不想替丽嫔背这个黑锅!   其实,当初俪妃进宫之时情况特殊,入宫后没多久又怀孕了,皇帝的确疑心过一阵子。只是他怜惜爱妃,又怕是自己疑神疑鬼想多了,所以才不忍心让俪妃拿掉那个孩子。   可后来又出了私会钟太医那档子事情,皇帝就越发怀疑俪妃怀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只是俪妃一直看的紧,让他没有机会下手。加上皇帝本身也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就一直没有把裴清殊怎么样,只是放任不管而已。   处置掉这个孩子的最佳时期早已经过去了,皇帝对于裴清殊,其实早就没有了杀心。在他从冷宫出来之后,皇帝也的确希望他平平安安的,省得出了什么事情,俪妃再怪自己。   本以为淑妃无子,定会护裴清殊周全,没想到却漏算了一个丽嫔。   这个丽嫔……在皇帝最寂寞,最思念俪妃的那段日子里,的确给过他一些安慰。   可丽嫔不仅仅是容貌不如俪妃,才情和气质也比俪妃差的太多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皇帝一句话都不想听她多说,只希望她安安静静的,让他对着她缓解一下对俪妃的思念之情,可就算是这样丽嫔都做不到。时间久了,皇帝也就烦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丽嫔不仅仅是性格不讨人喜欢,人品也有问题。   她和裴清殊,还有裴清殊身后的俪妃和淑妃相比,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皇帝来到琼华宫之后,和淑妃刚回来时一样,撇下丽嫔不管,直接去看裴清殊。裴清殊这个时候已经醒了,正在被孙妈妈喂着喝粥。听说皇帝竟然来了,裴清殊吓了一跳,呛着了。   孙妈妈连忙把碗放下,替他拍背。   拍着拍着,裴清殊忽然觉得身后那只手的力道变了。抬头一看,才发现皇帝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他的身旁。   裴清殊咳得更厉害了。   皇帝皱眉问:“殊儿到底怎么了?”   淑妃凑过来道:“皇上放心,殊儿并无大碍,已经请太医瞧过了。只是他被丽嫔用火吓着了,又崴了脚,这几日得好生歇着,压压惊。”   皇帝点点头,见裴清殊只是脸色苍白些,没受什么大伤,这才松了口气。   淑妃见他面色凝重,试探着低声问道:“皇上可要去审一审丽嫔?她在臣妾面前抵赖,不肯承认自己故意在殊儿面前放火的事情。想来对着皇上,她定然不敢欺君。”   “不必了,”皇帝难得这么快做出决定,“丽嫔病糊涂了,理应挪出去静养。从今日起,改她封号为‘静’,挪去寿康宫养着吧。”   屋里人听了,都是暗暗一惊,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果决地处置了丽嫔。   要知道,这一切都很有可能只是淑妃的一面之词。皇帝完全可以细查,再根据证据下决定不迟。   现在他这么做,完全就是在偏袒淑妃和裴清殊,摆明了要保护他们。   淑妃闻言先是一怔,再是大喜,连忙夸皇帝英明。   皇帝对自己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有因此而飘飘然。只是又安抚了裴清殊几句,就要回去了。   淑妃得偿所愿,不敢再贪心:“这里都交给臣妾处理,您就放心吧。大臣们还在等着呢,臣妾不敢再耽误您的正事。”   皇帝颔首道:“朕回头得空再来瞧你们。”   淑妃含笑点了点头。   送走皇帝之后,淑妃立马行动起来,让人去丽嫔的屋子里收拾行李。   玉盘临去前,淑妃特意嘱咐她:“让手底下的人手脚都干净点,眼皮子别那么浅。本宫不缺丽嫔那点儿东西,你们要是谁缺了,就跟本宫来讨,别没的沾了那扫把星的晦气。”   玉盘领命而去之后,淑妃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寿康宫是个什么地方?名儿听着好听,实际上地处于皇宫西北角最偏僻的一个地方,年久失修,比寒香殿好不了多少。   去了那里的妃嫔,大多是得了传染症或者重病的,一般都别想再回来了。就是没病的人去那里待久了,也要呆出心病来。   想起寒香殿,淑妃心里突然咯噔一声。要说丽嫔这种犯了错的妃嫔,关到寒香殿去才是最为合适的。   皇帝选择把丽嫔送去寿康宫……应该是怕丽嫔出于嫉妒,会对俪妃不利吧。   淑妃现在心里越发肯定了——俪妃从冷宫里出来,重获盛宠,恐怕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不由转过头,看向那个靠在乳母怀里吃粥的小男孩儿,神情复杂。 第26章 风月   丽嫔更封号为静,还被挪去寿康宫静养的事情, 很快就在后宫里头传开了。知道这件事情之后, 众人反应不一。   荣贵妃对于此事早有心理准备, 算是所有人中最平静的一个。听说消息之后, 她便让玉藻打开库房,给裴清殊送了不少礼物压惊。   另一位贵妃全贵妃听说消息之后,下意识地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立马让人去打听详情。这事儿淑妃和皇帝都没有特意藏着掖着,所以全贵妃的人很快就打听来了消息。   得知事情的大致经过之后,全贵妃的心情可要比荣贵妃复杂得多。   当年俪妃出事的时候,皇帝是让她和皇后、荣贵妃一起查的。皇帝把她和荣贵妃牵扯进来, 本是怕皇后朱氏嫉妒俪妃, 会趁机对俪妃下黑手。可皇帝忘了, 俪妃得到专宠,那就是后宫所有女人的敌人。就算加上全贵妃和荣贵妃一起,审查的结果也不会和皇后单独查有什么不同,甚至只会更糟。   “这荣贵妃可真是让人看不透, ”全贵妃的心腹宫女仕贞拧眉道:“当年俪妃那事情, 她虽不是主谋,却也逃脱不了干系,现在却叫淑妃收养了俪妃的儿子,还让四皇子和十二皇子走得那么近……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荣妃这个人,八面玲珑,谁都不想轻易得罪。当初那事儿, 她根本就没怎么掺和,全是叫本宫和皇后着手做的。”   仕贞垂下腰,低声问道:“那荣贵妃可知内情?”   全贵妃淡淡一笑:“她又不是个傻子,就算自个儿没动手,心中总是有数的,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既是如此,荣贵妃怎么敢保证等十二皇子长大了,不会把俪妃那笔账也算在她的头上?”   全贵妃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荣妃会做人呢,趁着孩子不大,施点小恩小惠,十二皇子那么小,能懂什么,还不是她和淑妃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况且她确实没有参与其中,顶多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养恩与生恩孰轻孰重,这很难说。有淑妃,还有本宫与皇后这两个靶子在,荣妃将来还真不一定能怎么着。”   仕贞疑惑道:“奴婢实在不知,娘娘为何要如此忧心。那俪妃已经在冷宫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出来。皇上有这么多儿子,那十二皇子说白了就是一个罪妃之子,将来能有多大的造化?”   全贵妃摇摇头:“自打他从冷宫里出来,本宫这心里就觉得不踏实。先前皇上又是赏东西,又是赐奴才的,这也就罢了。可这回丽嫔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不过是被吓唬了一下,崴了脚而已,结果皇上连查都不查,直接把人给挪出去了……”   仕贞想了想,颔首道:“也是,寻常妃嫔去了寿康宫那种地方,这辈子就算是没什么指望了。皇上对这位十二皇子,还真是挺重视的,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可不是出人意料吗,先前搁在寒香殿里,跟忘了有这么一个儿子一样,现在不知怎的,又给接回来了……”全贵妃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莫不是当年的事情,皇上查到了什么?”   仕贞警惕地皱起眉头:“不会吧,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说,也没见皇上最近对娘娘态度有异啊。”   “罢了,这事儿要查,也是查到皇后的头上。只要坤仪宫那边一日没有动静,咱们就不必过于庸人自扰了。”全贵妃长长地舒了口气,“比着荣妃那边的礼,送些东西去琼华宫吧。”   仕贞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裴清殊真没想到,自己只是崴了个脚而已,就收到了来自后宫各路嫔妃们的礼物。   玉栏脸上还是肿着的呢,就不得不过来帮着玉岫他们一起对礼单、收礼品入库。   裴清殊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虽说记着淑妃的嘱托,没有亲自上阵“数钱”,但是硬要玉岫他们把东西搬了进来,一样一样地过他的眼。   孙妈妈替他找了个好说辞:“殿下整日在床上躺着无聊呢。”   玉栏她们当了真,还一件一件地给他解释起来。哪个是荣贵妃送的,哪个是全贵妃送的,哪个是敬妃送的……   由于送礼的人太多,裴清殊根本记不住哪个是哪个。到最后他忍不住感慨:“父皇到底有多少个妃嫔呀!”   什么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裴清殊这回算是见识到了。   玉栏瞥了一旁的福贵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意思,这才笑道:“皇上广纳妃嫔,为皇室开枝散叶,乃是大齐的福气。殿下才从寒香殿出来没多久,不知道也是有的。福贵公公在乾元殿当了那么久的差事,想必他是最了解这后宫有多少位娘娘的,不如让福贵公公给您解解疑。”   福贵忙道:“奴才在乾元殿,不过是个粗使太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干杂活,让殿下和姑娘们见笑了。”   裴清殊几个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玉岫笑道:“福贵公公这话说的,就不像是没读过书的人,您就别臊我们了,赶紧跟殿下说说吧。”   其实玉栏和玉岫两个进宫这么久了,宫里都有哪些妃嫔,她们心里清楚得很。只是福贵是乾元殿来的人,和她们相处的时间又不长。她们怕说错了话,回头再惹上什么麻烦,干脆就让福贵来说。   好在福贵是一心一意来这儿伺候裴清殊的,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福贵就给裴清殊简单介绍了一下后宫的情况。   除了皇帝的原配皇后朱氏之外,宫中暂时没有皇贵妃,位份最高的就是荣、全两个贵妃。两人都是皇帝潜邸时的侧妃,出身名门,又都孕有子嗣。所以皇帝一登基,就封了她们两个做贵妃。   “不知道哪位皇兄是全娘娘所出呀?”大公主和四皇子是荣贵妃生的,裴清殊都认识了。不过全贵妃的儿子是哪个,裴清殊一时还真对不上号。   “是二皇子殿下。”虽说裴清殊问的只是后宫妃嫔,但福贵想到裴清殊再过几个月就要搬去庆宁宫和他的皇兄们合住了,干脆就把皇子的情况也简单说了一下,“二殿下比您大十岁,和敬妃娘娘所出的大皇子殿下就差一岁。”   比裴清殊大十岁,也就是十四五岁……生母又是全贵妃……   裴清殊忽然觉得,这位二皇兄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亡国之君啊!   毕竟皇后之下,位份最高的就是贵妃了。如果皇后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两个贵妃是最有可能成为继后的。   不过大皇子占了长子的优势,生母是敬妃,位份也不算低……也还是很有可能的。   裴清殊一时想不明白,干脆先不想了:“然后呢?”   “两位贵妃之下,就是四妃了。”福贵怕裴清殊听不懂,一点一点耐心地给他解释。   裴清殊听着听着,都想拿起笔做做笔记了!   因为后宫的人物关系,实在是太复杂啦!   他在脑海中大致梳理了一下,贵妃之下的四妃,除了一个和俪妃年纪相仿的定妃比较年轻之外,其他几位都是三十多岁、在当今皇帝登基之前就进了王府的侧妃,算是在宫里地位比较稳固的了。   四妃之下,有六位贵嫔,九个嫔。嫔位们的年纪大多是二十来岁,有的有孩子,有的没有。   再往下就是不限制数量的贵人和美人。福贵着重介绍了育有子嗣的,和送了礼物来的。剩下的那些,他一时半会儿实在是说不完。   不过就算只是这些信息,也够裴清殊消化好长时间的了。   等他终于在心里头把后宫里的人物关系表理顺,已经过去了两天两夜。   这两天里,淑妃一直不肯让他下床走动,裴清殊连饭都是在床上吃的。天天瘫在床上,好像突然回到了他在寒香殿里养病的那个时候。   做了两天的废物,裴清殊差点忘了,明天四皇子还要来检查他的“作业”。晚上临睡时,裴清殊突然从床上惊坐而起,让孙妈妈扶他下地。   孙妈妈拦住他说:“我的小祖宗诶,您这又是要做什么?”   “这两天一个大字都没写,明天四皇兄来了,肯定要骂!”裴清殊说着就不管不顾地爬了起来,见没人帮忙,干脆自己穿鞋。孙妈妈和玉栏两个手忙脚乱地将他拉住,最后还是孙妈妈将裴清殊背到了书房。   玉栏一边研磨,一边劝他:“殿下这又是何必呢,您受了伤,要卧床静养。四皇子殿下就是再严苛,也不至于这么不通人情呀。”   裴清殊向她投去一个“你不懂“的眼神:“我伤的是脚,又不是手,四哥肯定不会轻饶了我!”   玉栏说不过他,只能静静地陪着。   谁知裴清殊补了二十来张的时候,小悦子忽然进来通传,说是淑妃娘娘来了。他前脚话因刚落,后脚淑妃就进来了,开口就是责怪:“谁让殊儿下地的?本宫的话你们都当做耳旁风了是不是?”   玉栏和孙妈妈闻言立即跪了下来,裴清殊怕她们替自己受过,赶紧站出来解释:“母妃息怒,是我自己闹着要下地的……不关她们的事。”   “殊儿……”淑妃走过来,摸摸他的小脸,心疼地说:“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刚才母妃见你这里灯还亮着,结果一进卧房,一个人都没有,真是把我给吓坏了。”   裴清殊听了,心中一软,下意识地搂住了淑妃的脖子:“四皇兄布置的功课……我忘记做了。”   淑妃听了,好笑地说:“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明儿早上我就叫人去庆宁宫说一声,不叫四皇子过来就是了。”   裴清殊摇摇头,总觉得如果因为这么点小伤就不好好完成课业的话,四皇子是会瞧不起他的。   “就差几十张,很快就写好了。”   淑妃见他坚持,只得无奈地说:“那你快些写,母妃在这里陪着你。最晚写到三更,可不许再晚了。”   裴清殊点点头,抓紧时间完成任务。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的身体习惯了早睡,写着写着,裴清殊就打起哈欠,犯起困来。   淑妃她们只是在旁边微笑地看着他,没有一个人出声。房间里安静极了,静到裴清殊不知不觉间趴在了书桌上,缓缓闭上眼睛。   淑妃见了,对一旁的孙妈妈使了个眼色。孙妈妈会意,小心翼翼地将裴清殊抱了起来,送回床上。   第二天早上,裴清殊是被自己的梦吓醒的。   他梦到了四皇子板着脸教训他,说他这样荒废学业,不学无术,不配做大齐的皇子,不配做他的弟弟!   裴清殊吓得一睁眼就要往书房跑,过来轮值的玉岫见了,连忙把他拦住。   “殿下放心,您的大字都已经写好了。”   裴清殊闻言一愣。   昨天他写着写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原来已经写完了吗?   不管怎么说,得知自己的作业已经完成了之后,裴清殊心里头轻松了不少。洗漱完,用了饭,就听小德子给他八卦这几天后宫里发生的事情。   在皇宫之中,太监和宫女看似都是下人,不过事实上,这两种职业有很大的不同。太监们可以出入前朝,见外男和外命妇,也可以出入后宫,服侍后妃。所以他们的消息来源,要比一般的宫女多上许多。再加上宫女们还有出宫嫁人的希望,太监们只能一辈子服侍主子,所以在迎合主子、满足主子的需要这一点上,太监总归是要多下一些功夫。   小德子为人机灵,性格活泼,在宫里头的人缘很不错。可以说在裴清殊身边的这些人里,就属他的消息最灵通了。而且小德子口才好,能把各种八卦讲得活灵活现,跟说书似的。所以不仅裴清殊,玉栏和孙妈妈她们也很喜欢听小德子讲外头发生的事情。   “听说,因着把丽嫔……啊不是,把静嫔迁走的事情,皇后娘娘跑去乾元殿,跟皇上大吵了一架呢。”   孙妈妈不信,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会吧,皇上可是天子!就算皇后娘娘是国母,也应该要给皇上面子才是的啊……”   “可不是这么个理儿么,可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呀,仗着自己是龙潜瑞王妃,在皇上面前向来是不肯低头的。”小德子环视了一圈儿,见福贵不在,这才敢继续讲:“听说皇上还在接见大臣呢,皇后娘娘直接就冲进去了,都没叫人通传。”   玉岫惊讶道:“皇后娘娘怎么这么大的气性……她和丽嫔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玉栏摇摇头:“不是皇后娘娘跟丽嫔关系好,而是皇上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越过了皇后。皇后娘娘觉得皇上不该不和她商量,就插手后宫的事情,所以才会这么生气的吧。”   小德子连忙点头:“玉栏姐姐英明,外头人也是这么讲的!”   玉栏笑骂道:“又乱说话了,英明这词儿是形容主子们的,怎么好用到我的身上。”   小德子嘿嘿一笑,又给他们学了一遍谣传版的“皇后如何骂皇帝”。帝后对话的内容,外人如何能够得知,不过是有人听了个三言两句,杜撰了出来,众人又以讹传讹罢了。   真实的情况是,皇后的确因为这件事去了乾元殿找皇帝,不过倒也没分寸到当着大臣们的面对皇帝破口大骂。夫妻二人屏退旁人之后,皇后才把自己心里头的怨气吐露出来。   其实皇帝心里头也挺气的,打理后宫事务是皇后的职责不假,他不该随意插手。可皇后没有管好丽嫔,闹出了这种事来,事发之后,淑妃甚至不敢去找皇后,而是直接来找他。因为什么,皇帝清楚的很。   皇后这个人,格局实在太小了。虽然她没有心狠手辣到毒害他的皇儿,却也绝对见不得其他妃嫔所出的子嗣有个好儿。尤其裴清殊乃是俪妃所出,淑妃代养。他出了事情,皇后不偷着笑就不错了,根本就不会像皇帝这样帮裴清殊解决问题。   所以皇帝对皇后,也是存了一肚子的气。只是他没想到出了事情,皇后不仅不检讨自己平日的为人处世有什么问题,还反倒跑过来责怪他。皇帝真是被她气笑了,这回也没让着皇后。夫妻二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皇后回宫之后就说自己的头疼病又犯了,本是想着皇帝心软,听说她身体不适,就能过来探病。到时候皇后顺势说两句软话,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结果皇后没想到,她“病”了两天,皇帝不仅没去看她,还下旨让全、荣两个贵妃协理宫务,把皇后给气了个半死。   皇帝现在可顾不上皇后的心情了,自打裴清殊出事之后,皇帝就一直在担心俪妃会听说什么风言风语,对他的怨恨更深一层。   思来想去之后,皇帝决定亲自去向俪妃解释。   如同皇帝所预料的那样,俪妃原本是不肯见他的。可一听说事关裴清殊,俪妃便不得不出门相见。   有了淑妃明面上的关照之后,皇帝也可以趁机多给寒香殿补贴一些东西了。所以现在,俪妃身上穿的虽然仍旧很素,却是一件新做成不久的浅紫色梅兰竹暗纹宫装,看起来清雅出尘,令人移不开视线。   不过俪妃的魅力,可不仅仅只在于美色一处。   皇帝一见她,便笑呵呵地说:“月儿,你新写成的稿子,朕已经托人送去晋江书社了。等书做出来了,朕一定亲自给你送过来。”   面对皇帝讨好的笑容,俪妃淡淡地说:“麻烦皇上了,不过‘亲自’就不必了。”   “你的新书,朕第一时间就看过了,朕觉得……”   “皇上,”俪妃眉心轻蹙,打断了皇帝的喋喋不休,“我并没有和您交流这些的欲望。你不是说今天来,是为了殊儿的事情么?”   皇帝面色讪讪地笑了笑:“是,是……”   皇帝见她好像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便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把此事转述给俪妃听。   俪妃听了,先是有些紧张。在听说裴清殊并无大碍之后,俪妃便又恢复了平日里淡漠的样子。   “皇上为殊儿做的,我感激不尽。不过殊儿还小,皇上切莫像当年对我一样,对他有太多宠爱,只当做其他皇子一样对待便是了。”   “殊儿是你的孩子,叫朕如何待他与旁人一般?”皇帝忍不住上前一步,“都这么多年了,你为何就不能为自己辩解一句?为何就是不肯离开这寒香殿,让朕接你出去,咱们一家团圆呢?”   当年事发之后,皇帝一时气糊涂了,才会顺着皇后的意思处置俪妃。可是没过多久,他便后悔了,私下又派人去查。这一查之下,的确发现了一些反常之处,只是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俪妃和钟太医之间没有私情。   毕竟……他们曾是未婚夫妻。还曾经……那么亲密。   这几年来,皇帝口中说着当年的事情只是误会,其实那并不是因为他完完全全地相信了俪妃,而是因为他心里已经“原谅”了俪妃,不想再过这种和她分开的日子了。   可无奈俪妃就是不肯出来。   皇帝的这一套说辞,俪妃也早就听腻了,转过身就要走。   “恨月!”皇帝忍不住叫住了她,“这次的故事……主角的原型是你自己吧?”   俪妃脚步一顿,侧首问他:“我若说不是,你信么?”   皇帝还没来得及回答,俪妃便已经回去了,好像皇帝的答案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一样。   皇帝在原地站了半晌之后,不知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还是在对一旁的禄康安说话:“月儿她……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禄康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话,琢磨了好半天,见皇帝好像在等他回话,这才低声说道:“俪妃娘娘的书也很是与众不同呀!《无关风月》,这名儿起的就特别。现在市面上的那些话本子,有几个写的不是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偏生俪娘娘另辟蹊径,不落俗套。”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皇帝的脸上,忽然露出十分温柔的神色来,“这就是她呀。” 第27章 父兄   裴清殊听八卦正听得兴起的时候,小悦子进来通传, 说是二公主来看他了。   令仪和淑妃这对母女俩一个性子, 让她们等上一会儿, 简直跟要了她们的命一样。裴清殊一句“快请”才刚刚说出口, 令仪便已经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你怎么还跟床上躺着呀!不过是扭了下脚,娇贵的跟什么似的!”   裴清殊无奈:“我也想下来玩儿呀,可是母妃不让。”   “今天天气可好了,一点都不晒。”令仪忽然撸起袖子,向他走了过来,“走,我抱你出去转转。”   裴清殊大惊:“怎、怎么敢劳烦皇姐!”   开玩笑, 就令仪这小细胳膊还抱他出去, 不把他摔死才怪。   令仪眯了眯眼睛, 危险地说:“你莫不是在小瞧本公主吧?就你身上这二两肉,能有多沉?”   裴清殊笑呵呵地打起哈哈:“不敢不敢,就是怕皇姐累着了……”   令仪看着他那副明明很害怕却不敢表现出来的样子,忽然笑道:“行了, 我逗你呢。要本公主抱你出去, 想得美!”   许是知道裴清殊躺着无聊,令仪特意来陪他说了会儿话,还把公主间发生的一些趣事说与他听,大多数是有关于她和三公主的。   “这个裴昌仪,本事没多大,脾气却不小, 还成天把什么嫡出、庶出的挂在嘴边,真是烦死人了。只恨我与她年纪相仿,要是比她大几岁,就能像大皇姐那样嫁出去,和她早些分开了。”   女孩子们之间拌拌嘴、斗斗气的这些小事情,裴清殊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不过听到最后一句,他倒是有些好奇:“大皇姐要嫁人了吗?”   “才开始议亲呢。”因为淑妃和荣贵妃关系好的缘故,令仪和大公主走得也挺近,“看荣娘娘的意思,好像是想把大皇姐留在京里。”   裴清殊点点头,表示理解。虽说现在番邦各国都蠢蠢欲动,但当今皇帝膝下的女儿不多,就算要和亲,也是封宗室之女为公主嫁出去,一般不会把皇帝的亲生女儿送出去受苦。能留在京城里,嫁一个富贵又安分的勋贵子弟,就是公主们最好的出路了。   “等大皇姐选定了,就该轮到二皇姐了。”裴清殊笑嘻嘻地说:“二姐姐也想留在京里吗?”   “你别胡说!”尽管令仪年纪还小,但她已经来了月事,是个正儿八经的少女了。提起自己的婚事,令仪难免有些脸红,“我还早着呢!你可别想着把我早早撵出去,独占母妃的宠爱!”   裴清殊吐吐舌头,表示不服:“二姐姐净会把人往坏处想!”   “你个小鬼头,还敢跟本公主顶嘴!”令仪早就想捏裴清殊的包子脸了,趁此机会,她赶紧上手,把裴清殊揉得晕头转向。   中午时淑妃也过来了,母子三个一道用了午膳,这才把令仪送走。   临午睡前,裴清殊忽然想到,公主们白天都应该在慧曜楼里上课的,除非是过节或者有人过生日,哪能随便出来?看来是最近皇后病倒,大公主议亲的事情影响到了她们,现在慧曜楼对公主们的管束已经没那么严格了。   宫中向来规矩森严,看似不近人情,但实际上是一件好事。都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旦皇宫里的规矩都散了,那国家就很容易生乱……   夏末天气里,裴清殊忽然觉得后背发寒。   小睡起来后不久,四皇子就来了。裴清殊连忙趴在福贵的肩膀上,来到书房。   四皇子正拧着眉头,看他的字。   裴清殊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这些字都是他昨晚匆匆赶出来的,质量都很一般,估计四皇子又要骂他了……   果然,四皇子一开口就很严肃:“十二弟。”   “四四四……四哥。”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四皇子将手中的宫纸往桌面上一丢,“你受了伤,若是同我告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你不该让别人替你完成课业!”   裴清殊脑子一懵,愣了几秒才想起替自己辩解:“别人?没有呀,这都是我自己……”   “你还敢撒谎!”四皇子气得脸色都变了,将那一小叠宫纸摆在裴清殊面前,“你好好看看,这是你的笔迹么?”   裴清殊翻看了一下,还真……真的不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玉栏硬着头皮开口:“启禀四皇子殿下,这实在不干十二殿下的事,是昨晚淑妃娘娘……”   听玉栏解释过了,裴清殊才明白,原来昨夜他写着写着就睡着了,淑妃心疼他,所以帮他把剩下的字给写完了。   这……这算什么事儿呀!   四皇子听了之后,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沉着脸说:“你们都先退下吧,我有话要单独和十二弟说。”   玉栏和小德子闻言担心地看了裴清殊一眼,但见裴清殊朝他们微微点头,两人还是乖乖地离开了书房。   “十二弟,虽说你年纪还小,但于功课之上,一日都不能懈怠。如果你现在不养成好习惯的话,等到了庆宁宫,恐怕你也无法适应。”   裴清殊羞愧地点点头:“四哥说的是。”   “慈母多败儿,淑妃娘娘虽是为了你好,却也是在害你。当然,此事不能全然怪到淑妃娘娘头上,你自己也太糊涂了一些。”   裴清殊耷拉着脑袋,继续点头:“四哥教训的是。”   四皇子叹了口气:“淑妃娘娘待你再好,你也得自己有出息才行。你自己有本事,才有安身立命的资本。”   裴清殊听了,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能和他说这些,是真把他当成亲弟弟疼了。   裴清殊有点感动。   这么好的小哥哥,长得又好看,他要是个女人就嫁了。   不过现在就算了,美男子虽然养眼,但是裴清殊不打算搞断袖。他听说有断袖之癖的男子都是要“走后门”的,他不想捅别人菊花,也不想让别人捅自己菊花。   至于能不能接受和小姐姐过日子……那就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他现在还不需要发愁这个。   为了培养裴清殊的学习热情,伤好之后,四皇子就带着裴清殊,去宝文阁参观宫里的藏书。   裴清殊还是头一次见到那么那么多的书,忍不住有点小兴奋起来。只可惜他现在的人设是“不认识多少字”,才开始背三字经的,所以他还得继续装文盲,只能眼馋地看着那些看起来很有意思的书。   后来裴清殊认了路,就不用再跟着裴清墨一起过来了。反正大家都是皇子,他也有进来看书的资格。每回进来,裴清殊都先让下人帮自己找几本带画的摆在一旁,然后再偷偷去看自己感兴趣的书。几次下来,都平安无事,没有人发现什么端倪。   直到有一次,他正看得入迷,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你也喜欢看书么?”   裴清殊反应很快,立马把自己正在看的书藏在那堆连环画下面,然后才回过头去看他。   皇宫这么大,能在宝文阁偶遇皇帝,是令裴清殊始料未及的事情。不过书已经藏好了,裴清殊就没那么紧张了:“殊儿给父皇请安。”   “你还没回朕的话呢。”皇帝笑眯眯地蹲了下来,亲手扶起裴清殊,“你这年纪不爱在外头乱跑,却躲在这儿看书,倒是和……和你六皇兄当年挺像。”   “六皇兄?”对于这位传说中的“神童”,裴清殊不免有些好奇。   “是啊,”皇帝瞄了眼裴清殊正在看的书,慈爱地笑了笑,“不过你六皇兄认字早些,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能读一些圣贤书了。”   裴清殊听了,不免有些脸热。说句老实话,他对四书五经的兴趣不大,更喜欢看一些历史杂谈之类的东西,从格调上来说就要比六皇子差远了。   “不过啊,像跃儿那样的孩子毕竟还是少数。你和朕一样,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喜欢看这些通俗易懂的连环图画。”   都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努力地寻找和他的共同点。裴清殊以前一直担心皇帝会对他不好,不过经过这几次的事情,还有皇帝现在的态度来看,皇帝看起来还是挺喜欢他的。   于是裴清殊像只孺慕的小狗一样,对皇帝讨好地笑了笑。   他早就算过了,现在距离延和朝结束差不多还有十六年。这十六年里,皇帝就是他最大的金大腿。裴清殊想做什么,都绕不过皇帝这一关。   要是能和皇帝处好关系,裴清殊就不愁自己将来没好日子过了。   谁知皇帝看到他的笑容,却露出了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的裴清殊莫名心虚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长叹了口气:“你生的与你母妃真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见裴清殊懵懂地眨着眼看向自己,皇帝苦笑一声,无奈地说道:“可她从未向朕这么笑过。”   裴清殊尴尬地装作没有听懂皇帝的话。   其实和皇帝近距离接触之后,裴清殊就有些能够理解俪妃为什么会那么讨厌皇帝了。作为一个皇帝来说,他没有太大的政治才能,文才武功都很一般。后宫佳丽倒是没少纳,还生了那么多的孩子。   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他生的肥头大耳,体态偏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老了五岁,没有什么明显的男性魅力。   裴清殊觉得,那些说他长得与皇帝有些相似的人,都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长得的确是像俪妃多一些,就算有像皇帝的地方,也因为皇帝脸上的横肉而看不出来了。   裴清殊看过一点俪妃写的书,他觉得俪妃喜欢的应该是那种生得清秀又有才华的美男子。   硬要拿一个人举例子的话,就是四皇子那样的清俊少年,而不是皇帝这样的油腻大叔。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个钟太医应该就是这样的类型。   皇帝的话……差的太多了。   见裴清殊愣着不说话,皇帝也没有生气,而是仍旧很温和地问他:“朕说的是俪妃,你知道的吧?”   裴清殊点点头。   “别忘了你母妃,她是个特别的人。”一提起俪妃,皇帝的眼睛里就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正因如此,朕才会给你起名叫殊儿。”   裴清殊听了这话,不禁大吃一惊。   他没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是皇帝起的,而俪妃竟然还接受了?!   “会下棋么?”皇帝以为他听不懂自己的话,便转移了话题。   裴清殊诚实地摇了摇头。庆嫔先前送了他棋盘和棋子,可他对下棋并不是很感兴趣,就一直搁在那里放着。   他本以为皇帝听了会觉得自己很无趣,谁知没过几天,皇帝竟然来了琼华宫,还把裴清殊叫去了正殿,亲自教他下棋。   淑妃在旁边陪着,满脸都是笑意。   临用晚膳的功夫,淑妃去了小厨房检查膳食。皇帝和裴清殊则靠在炕桌旁,父子俩捏着棋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淑妃看起来对你还不错,你喜欢她么?”   裴清殊连忙点头:“喜欢。”   “那……和你生母比呢?”   裴清殊不说话了。   皇帝低声道: “这话就咱们两个说,父皇不让别人知道,好不好?”   裴清殊歪头想了想,脸上有种小孩子独有的天真:“她们不一样,不过都对我很好,殊儿一样喜欢。”   皇帝听了,似乎有点失望,不过还是笑着摸了摸裴清殊的头:“你这孩子,性子倒是和月儿不一样,你比她……”皇帝本想说聪明二字,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大准确,“你比她幸运得多。”   裴清殊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傻笑。   他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皇帝对他吧,说是喜爱,实际上说是“爱屋及乌”更为准确。   父子两个在一块的时候,皇帝除了问一问裴清殊的生活起居之外,最喜欢谈的话题就是俪妃。或许是因为这偌大的后宫里,除了一个知晓皇帝一切秘密的禄康安之外,只有裴清殊一个人能和他聊一聊俪妃了吧。   皇帝很喜欢和裴清殊打听一些俪妃的事情,比如……   “你在寒香殿的时候,你母妃有没有提起过朕?”   这要他怎么回答呢?他在寒香殿的日子统共不超过一个月,而在那段时间里,俪妃和他说的话都很少,更不要提聊起皇帝了。   不过和天底下所有的小孩子一样,裴清殊不希望父母之间的关系太差。而且说句现实一点的话,若是俪妃能够从冷宫里出来,那是对裴清殊的未来最有利的。   他只能避重就轻,反问了皇帝一个问题:“父皇很在意母妃怎么想么?”   “那是自然。”在他面前,皇帝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朕每时每刻都盼望着接你母妃出来!只是你母妃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朕不好再强迫于她,这才耽搁了这么多年。”   “父皇,恕殊儿无礼,殊儿觉得您可能努力错了方向。”   皇帝见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话,不由来了兴趣:“哦?那你说,朕该怎么办?”   这几年来,皇帝已经想尽了各种法子,说遍了所有的好话,可他就是不能说服俪妃。他甚至想过要拿俪妃的家人要挟她,可是皇帝又怕那样一来,俪妃会彻底和他翻脸,这才一直忍着没有动手。   裴清殊正要开口,却见淑妃含笑进门,对他们说:“还聊着呢?晚膳都准备好了,可要传膳了?”   皇帝心里抓心挠肝似的痒痒,想让裴清殊赶紧把话说完,可又顾忌着淑妃在此,只得忍下冲动,点了点头。   用过晚膳,皇帝就以要检查裴清殊的字为名,把他提到了书房里去。   “殊儿,你快点告诉父皇,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母妃开心?”   皇帝也真真是病急乱投医了,竟然问到一个五岁的孩子头上。   裴清殊看他用情如此至深,却求而不得,真是可怜又可恨。   “母妃平日用膳,向来只吃七分饱。”   “啊?”皇帝被他说懵了,不知道裴清殊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为了保持纤瘦的身材呀。”裴清殊说完,也不直说要皇帝减肥的事情,只是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皇帝的大肚腩。   皇帝立马做出一个收腹的动作,不过还是没有办法把鼓了好多年的肚子完全缩回去。   “你是说……叫朕减重?这能有用么?”皇帝不太明白——以前从来没有哪个妃子会嫌弃他胖的,所以他怎么都想不到,难道俪妃不喜欢他,竟是出于这个原因么?   裴清殊抓抓头发,不是很确定地说:“这只是我猜的啦,有没有用,还得父皇试过才知道呀。”   裴清殊是觉得,像俪妃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所追求的可能和寻常人不太一样。别的妃子每天争宠夺'权,要的只是金钱和地位,所以她们能够毫不介意皇帝的外表和内涵究竟如何,只要能得到皇帝的倚重和宠爱就行了。   可俪妃不同,她若爱一个人,定是看中那人的自身条件,或者说是一种感觉,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因为这种感觉实在太过虚无缥缈了,反倒使她比其他的妃子更难讨好。   裴清殊见皇帝露出犹豫的神色来,赶忙摆手说道:“殊儿只是胡说的,父皇不要放在心上。”   其实帮皇帝出主意追俪妃这事儿,裴清殊本来就没什么把握,只是说出自己的意见罢了。要是皇帝费死费活地瘦下来了,俪妃对他的态度还是那么糟糕的话,裴清殊还怕皇帝会怪到自己身上呢。所以见皇帝犹豫,裴清殊马上就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皇帝反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不,殊儿,朕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反正暂时也没什么别的法子了,就先试试看吧!”   其实裴清殊很想说,要追女孩儿,办法还是很多的,只是皇帝从小到大什么样的女人都有,根本不需要自己追,所以才会不知道怎么下手。   要说俪妃不喜欢皇帝,肯定不光光是外表的问题。性格和能力等等,也都是女人非常看重的东西。   一直以来,皇帝都有一个很大的误区,就是以为自己身为天子,对俪妃好,就是纡尊降贵,她就应该给自己相应的回应。   可他不明白的是,爱不是死缠烂打,也不是强取豪夺,而是互相吸引。   皇帝的追妻路,看起来还很遥远啊……   晚上皇帝顺理成章地留宿在了琼华宫。因为第二天有大朝会的缘故,皇帝早早地就起了。裴清殊去正殿请安的时候,皇帝都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用早膳的时候,淑妃笑眯眯地同他说:“今儿个尚衣局会来人给你量尺寸,该做秋衣了。”   “这么快?”裴清殊感觉夏天还没走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准备迎接秋天了。   “这还叫快?等入了秋,一眨眼的功夫就要入冬了,那才叫快呢。”提起入冬两个字,淑妃心里就是一揪,“到那时候,你就要搬去庆宁宫了……”   “母妃,”裴清殊连忙安慰她说:“我会像令仪姐姐一样,一有空就回来给您请安的。”   “好孩子。”淑妃拿起筷子,亲手给裴清殊喂了一块用温泉水煮过的鹌鹑蛋,“母妃没白疼你。”   裴清殊听了这话,心里莫名有点发酸。不是亲生的孩子,淑妃还能对他这么好,不管最初是出于什么目的,真的很难得了。   不管俪妃将来会不会出来,淑妃的恩情,他都不能忘。 第28章 伴读   下午尚衣局来人的时候,裴清殊正在书房里和四皇子学写字。七皇子闲着没事就跟了过来, 在旁边画王八玩儿。   这回来的女官是从宝慈宫里出来的, 算是荣贵妃用过的旧人了, 因此见了四皇子也不发怵, 还笑吟吟地说:“既然四殿下和七殿下也在这儿,不若让奴婢一道儿量了,省得再来回跑。”   七皇子笑道:“我们可是空手来的,要是在这儿量,那就得蹭十二弟的那份赏钱了。姑姑少领了两份儿辛苦费,回头可别回去哭去。”   “瞧您说的,奴婢好歹是在荣娘娘宫里呆过的, 眼皮子有那么浅么?”   话虽如此, 可裴清殊最后还是多掏了两份赏钱, 帮四皇子和七皇子出了。   七皇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十二弟,我回头就叫人还你。”   四皇子也附和地点点头。   裴清殊忙道:“两位皇兄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 这点小钱算什么呀。”   要是搁在以前, 裴清殊肯定会觉得肉疼。可他现在是皇子了,不能那么小家子气。毕竟有时候人和人交往,就是要花钱的,更何况四皇子还“义务”教了他那么多东西,他还没给过束脩呢。   七皇子听了,热情地拍了拍裴清殊的肩:“十二弟, 你可真大方!那下回我得了什么好玩儿的,第一个给你送过来。”   裴清殊笑着点点头。   送走两位皇兄之后,裴清殊若有所思地趴在书桌前发呆。   刚才量尺寸的时候,为了量得精准一些,他们都是脱了外衣量的。要是搁在以前,裴清殊肯定觉得不好意思,要回避。可是现在,他看着兄长们的身体,感觉跟自己的没什么两样,好像已经完全习惯了做男子的感觉。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入秋之后,淑妃见裴清殊已经习惯了在后宫的生活,就着手准备他年底搬去庆宁宫的事情了。   裴清殊去正殿请安的时候,经常就能看见地上摆着一个大箱笼,淑妃不断地指挥着下人往里头填东西。知道的当她是要送裴清殊去上学,不知道的,还以为淑妃这是要嫁女儿呢。   裴清殊忍不住问她:“母妃,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么?”   淑妃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当然了,庆宁宫不比咱们这儿,要使什么都方便。母妃寻常无事,连去都去不得。你在那边要是缺了、短了什么,住的不舒服了怎么办?总归是要早些准备,母妃心里头才踏实的。”   裴清殊有点不舍地抱住淑妃:“您不留我过了年再走么?”   淑妃见他这样依恋自己,便温柔地拍了拍裴清殊的背,心里头暖洋洋的:“母妃当然想留你多住一阵子了,只是……母妃不能害了你。那天你四皇兄训你的事情,母妃都听说了。说实话,我想了很久,最后觉得还是让你早点去庆宁宫正式读书比较好。”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适应了琼华宫,又要搬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十几个不熟悉的哥哥相处,裴清殊心里头就有一点打怵。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他必须面对的事情,绝对不能因为贪图眼前的安逸就退缩不前。   “好孩子,你毕竟是个哥儿,和令仪不同。女孩子嘛,最好的时光就是嫁人前的日子了。撒一撒娇,偷一偷懒,不想做女红就不做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你身为皇子,将来终究是要走出皇宫,为你父皇效力的。母妃不能再像宠着令仪那样宠着你了,你能理解母妃么?”   裴清殊连忙点头,小小的一张脸,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把淑妃给逗笑了:“你呀,见天儿地就会点头,你到底听懂了没有啊?”   裴清殊还是点头。   淑妃没脾气地笑了笑,又和他提起选伴读的事情。   “我娘家弟弟有个哥儿,叫煦儿的,和你年纪相仿,只比你大两岁。听说小小年纪,性子很是稳重,功课也不错。母妃想着,让他给你做伴读,你看怎么样?”   裴清殊哪有不答应的道理:“都听母妃的。”   淑妃笑道:“什么都听我的呀,上回你让孙妈妈出宫探亲,不就存了让你乳兄弟进宫的心思么?”   裴清殊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什么都瞒不过母妃……”   他本想着晚一点再跟淑妃提这件事的,没想到淑妃倒主动说起来了。与淑妃这种在王府、皇宫里混迹了十几年的人相比,裴清殊到底还是嫩着呢。   “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说的,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重了些。”淑妃说这话时,倒是没有丝毫埋怨,反倒看起来有些心疼裴清殊的样子,“在那样的地方长大,也真是苦了你了。”   淑妃以为他懂事听话,是因为在冷宫出生,看惯了旁人的冷眼,所以才会这样谨小慎微。不过只有裴清殊自己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壳子里装着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他再怎么演小孩儿,也不可能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的。   不过,既然淑妃给他找了个合理的理由,那他就顺势接受了吧。   “殊儿不苦。”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能遇到母妃,殊儿觉得自己很幸福。”   淑妃又被他给逗乐了:“你这小机灵鬼!好了,还是说说你奶兄弟的事儿吧。那孩子的情况,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你要是想让他进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皇子的伴读,大多是勋贵子弟,你这奶兄弟的出身低了些。母妃想着,左右他们赵家也没人了,不如把那孩子过继给你舅舅。到时候他们两个小的有个兄弟名分,将来也更亲热不是?”   这事原要由孙妈妈来决定的,不过淑妃显然是养尊处优久了,对于下人的看法根本不怎么在意,所以只跟裴清殊这个“主子”商量。   可裴清殊不习惯替人做决定,哪怕是伺候他的下人也不行。所以他只是暂且应下,说是回去再和孙妈妈商量一下。淑妃倒也没说什么。她知道,孙妈妈一定会同意的。   “听说你三皇兄当年进学的时候,是带了六个伴读的。不过母妃觉得,读书如何,不在于伴读的数量多少,要那么大的排场没有用。你看你四皇兄,身边就一个伺候茶水的小太监,书不是也读得好好的?”   “四皇兄没有伴读么?”裴清殊有点意外。对于皇子来说,伴读的意义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么简单。因为宫里的皇子大多都是异母兄弟的缘故,在很多情况下,皇子和伴读之间的感情,甚至要好于亲兄弟。等将来皇子出宫立府了,这些伴读就是他们最好的谋士甚至是朋友。   “小时候是有过的,不过后来不知怎的闹掰了,被你四皇兄撵回家去了。为着这个,荣姐姐不知道和我埋怨过四皇子多少遍。”   裴清殊想了想,以四皇子的性格,还真是干得出来这种事情。   “还是咱们殊儿好,殊儿最听母妃的话了。”淑妃看着裴清殊,真是越看越喜欢。母子俩靠在一起说了好半天的悄悄话,午觉都是一起歇的。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知道即将分别,相处时的每一分每一秒才显得越发珍贵。   不知是不是为着裴清殊的缘故,皇帝最近常来琼华宫。尽管俪妃特意交代过让他不要特殊对待裴清殊,可皇帝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腿,总想来看看这孩子。   他每回来见裴清殊,第一句话肯定要问:“殊儿,朕瘦些了没有?”   刚开始的时候,裴清殊是真没看出来皇帝哪里瘦了。为了鼓励皇帝继续锻炼身体,控制饮食,裴清殊决定“童言无忌”一把:“没有。”   于是皇帝很受伤地回去了。   裴清殊本以为皇帝就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过了一两个月之后,裴清殊发现皇帝还真是瘦了一些,模样瞧着比之前顺眼多了。看来,爱情的力量果然很伟大!   不过裴清殊觉得,皇帝还是没有达到俪妃会喜欢的那个标准。   于是他送皇帝四个亲手写的大字——“继续努力”。   这四个字是他特意找四皇子“教”的。皇帝收到之后,如获至宝,还让人裱了起来,挂在了饭厅。每回用膳的时候,都以此来提醒自己不能吃得太饱。   皇帝的身材一日好过一日,天气也一日一日地寒冷起来。   冬初的时候,荣贵妃千挑万选,终于把大公主的婚事给定了下来。   原先公主的婚事,应该是由皇后来定夺的。可自从夏末那阵儿帝后失和,皇后在宫中的话语权就跌落到了谷底。   荣贵妃和全贵妃都是那种把权力握到手里之后,就不会轻易撒开的人。皇后这些日子没少折腾,就想要压一压两个贵妃的风头。可在大公主的婚事上,荣贵妃不肯退让半分。最终皇后还是不得不依了荣贵妃的意思,给大公主定了承恩公府的嫡次子。   原本皇后想的是,承恩公府乃是大齐当之无愧的第一名门,她是想要把承恩公的公子留给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就是三公主的。三公主虽比那承恩公的嫡次子小了几岁,可她与嫡三子却是年纪相仿。   结果没想到,荣贵妃也盯上了承恩公府。这下子好了,一个国公府,总不好出两位驸马吧?毕竟人家养了儿子,也是想要出仕的。若是尚了公主,就只能领个闲置,施展不了什么作为了。   皇后气急败坏,却又不得不尽心尽力地为大公主准备婚事,筹办嫁妆。毕竟大公主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很重。若是不把大公主的婚事给操办好了,皇帝还不知要气她气到什么时候。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可皇后想起自己与皇帝的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时,仍然会气得浑身发抖。她实在不明白,俪妃不过是生的貌美些罢了,皇帝怎么就像着了迷魂汤似的,只要是跟俪妃有关的事情,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以往皇帝性格温吞又软弱,虽然和皇后关系平平,却也绝不会冷落她这么久,结果现在就连初一、十五都不来坤仪宫留宿了。皇后心里又气又恨,可是毫无办法——皇后再大,毕竟大不过皇帝。只要皇帝强硬起来,她就拿皇帝一点办法都没有。   无奈之下,皇后只能主动一回,以尽心操办大公主的婚事来向皇帝服软。   大公主明年春天才正式成婚,还有四五个月的功夫,看起来好像时间挺充分的样子。可皇家礼仪繁多,皇后和荣贵妃近日来忙得不可开交,连年关的事情都顾不上了,只能放权给全贵妃去操持。   和总是冷着脸摆谱的皇后不同的是,全贵妃在宫里向来平易近人,为人处世十分周全。加上敬妃和敦嫔的帮忙,在皇后和荣贵妃忙不过来的这段日子里,全贵妃把迎接年关的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皇后和荣贵妃也不得不佩服全贵妃的办事能力。   荣贵妃私下里跟淑妃叹气:“全妃生的若不是次子,而是长子的话……这皇贵妃的位子,八成就是她的了。”   淑妃不赞同地说:“我看倒未必。全贵妃人虽玲珑,生的儿子却不成器。我听人说……二皇子见天儿地和宫女厮混,甚至还养了些个貌美的太监和戏子……”   “怎么会有这种事!”荣贵妃惊呼道:“他们这个年纪,对女人新鲜也就罢了,怎么会对男人……”   “谁知道呢!”淑妃一脸八卦,却是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听说全妃一直让人压着呢,就怕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不过庆宁宫人多嘴杂,哪里是她瞒得住的,我看二皇子迟早要遭殃!”   “难怪,难怪,”荣贵妃一连道了两个“难怪”,“难怪这些日子,全贵妃和敬妃老撺掇着皇上给大皇子也挑一门亲事,让他出宫立府去,原来是为了让二皇子出宫做准备呢!”   淑妃笑道:“所以说嘛,姐姐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大皇子虽有点儿战功,为人却很鲁莽。二皇子小小年纪便贪图色欲,甚至还和男子不清不楚……必然难成大器。三皇子虽是嫡出,可皇上和皇后的关系,也不用明说了。四皇子为人这样正派,念书又好,我看姐姐你呀,福气还在后头呢。”   荣贵妃听了忙道:“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讲!墨儿再怎么好,他上头还有三位兄长在呢,怎么都……怎么都轮不到他的。”   淑妃却不以为然:“远的不提,就说咱们皇上,那也不是先帝长子呀。除了忠、礼两位亲王之外,当年可不就数皇上年纪最小了吗,还不是照样继承大宝。”   荣贵妃叹了口气,还是不敢说什么大话:“就算不立长,若是皇上要立贤的话,宁贵嫔膝下的六皇子,可是所有皇子中最聪明的一个。墨儿读书虽用功,可文才却不及他六弟,不过是会画两笔画儿罢了,又有什么用!”   “姐姐也莫要太悲观了,六皇子才学虽出挑,可宁嫔出身平平,哪里比得上姐姐尊贵。姐姐出身容氏,那可是百年大族。宁嫔不过一个小官之女,靠着生了皇子才坐上贵嫔之位,姐姐根本无需将他们母子放在眼中。”   荣贵妃被淑妃说得心花怒放,忍不住笑道:“你一个傅家之女,在我面前说什么百年大族,这不是臊我呢么!”   容家和傅家,都是大齐开国功臣之后。一个历朝历代都保持中立,经久不衰;一个站队明确,争取每朝都能辅佐正确的君主上位,立上“从龙之功”。   在这件事情上,傅家成功的时候很多,失败的时候也有。不过不管经历过多少次打击,傅家都屹立不倒,且家底越来越丰厚,地位越来越稳固。因此每一朝的皇子,但凡有夺嫡之心的,大多会与傅家或者傅家的姻亲联姻,以此来达成互惠互利的目的。就连淑妃当年,也是这样进瑞王府的。   “要说大族,承恩公府那才叫富贵滔天。”一提起‘承恩公’这三个字来,淑妃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敬意,“那可是唯一一个出过女帝的家族,咱们这些世家,哪里能和左家相比。”   女帝左氏,是大齐这几十年来最传奇的女子,没有之一。   当年景宣皇帝病重,膝下无子。皇后左氏摄政,并于五年后登基为帝。   更令人惊叹的是,女帝的真实身份,竟然是景宣皇帝的长嫂。民间多有传言,说是景宣帝为了霸占长嫂,陷害长兄,致使原本最有可能继位的皇长子死于非命。之后他不顾众人反对,立左氏女为皇后。不想左氏坐上皇后之位没多久,就给景宣帝下了毒,让他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气在。之后左氏便大权独揽,可谓窃国。   这样的故事,不管真假,只要足够离奇,就能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甚至在女帝离世后很多年后的今天,她的故事都还在民间广为流传。   淑妃对着荣贵妃恭维道:“景仪能嫁入左家,那可真是叫人羡慕极了。咱们年轻那阵儿不也是么,要是能嫁入左家,恐怕连皇家的媳妇儿都不想做吧!”   “妹妹又说浑话了!”荣贵妃心里得意,面上却是嗔笑道:“左家是好,只是皇后不是一直有心把三公主嫁入左家么?这会儿被景仪截了胡,皇后母女心里头指不定怎么别扭着呢。”   “姐姐管她们做什么,你就景仪这么一个女儿,还不是什么好的都先紧着她么。三公主年纪还小,皇后有的是时间再给她寻一个好人家。”   荣贵妃笑道:“这倒也是。若不是为了景仪,这些日子,我也不能叫全妃在后宫独大。只要景仪嫁的好,我就是矮全妃一头,也认了。”   “姐姐莫慌,全贵妃得势,也不过是这几个月的事情罢了。在这宫里呀,年轻妃嫔靠的是宠爱,到了咱们这个年纪,靠的就是子女了。全贵妃就二皇子那么一个儿子,哪里比得上姐姐你的福气。景仪的婚事如此体面,再加上和左家的姻亲关系,将来四皇子必然前途无量……”   其实荣贵妃心里,的确生出过让四皇子争一争那个位子的意思。只可惜一来四皇子的排行不占绝对优势,二来裴清墨这个人一根筋,除了舞文弄墨之外,对朝政和争宠之类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看的荣贵妃干着急。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荣贵妃是有心而无力。   相比之下,淑妃活的就比较轻松了。裴清殊年纪小,除非当今皇帝能像先帝一样长寿,不然这皇位怎么着都落不到他的头上,所以淑妃只要踏踏实实地把孩子养大就好了。   腊月十八这一天,是裴清殊满五周岁生日的日子。淑妃老早就叫人定下了酒席,请了几个交好的后妃来琼华宫小坐,还在裴清殊屋子里单独开了一桌,让裴清殊请他的几个皇兄吃饭。   裴清殊和他的大部分皇兄们还不太熟悉,就只请了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来做客。比起请来一堆处不来的人,裴清殊觉得倒不如和几个关系好的哥哥一起聊聊天,喝喝……喝喝果蔬饮品什么的。他年纪太小,淑妃根本不让人上酒。说是酒席,不过是吃菜罢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兄弟几个还是聊得很开心。四皇子和五皇子年纪相仿,两人时不时聊一聊功课上的事情。五皇子虽然才能平平,但极为谦逊,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向四皇子请教。   七皇子性子最活泼,只要有他在,就没有冷场的时候。等吃饱喝足之后,四皇子和七皇子还一人画了一幅画送给裴清殊。四皇子那幅山水图,裴清殊特别喜欢,立马让人送去裱起来了。至于七皇子的那幅画像……他就不敢恭维了,果然爱好和特长是两码事情啊。   琼华宫热闹了大半天,等把客人都送走之后,天都快黑了。裴清殊怕自己这个点儿睡下,晚上就睡不着了。于是打起精神,去正殿找淑妃。   让他没想到的是,向来被一群人围绕着的淑妃,那个在人前一直都光鲜亮丽的红衣女子,竟然一个人独自坐在窗边喝闷酒。   裴清殊心里一揪,走过去叫她:“母妃。” 第29章 母妃   裴清殊走过去问她:“令仪姐姐她们走了?”   今天淑妃让下人在花厅里给公主们也开了一桌酒席。令仪算是裴清殊的亲姐姐,他过生辰, 令仪肯定是要回来喝上一杯的。大公主是荣贵妃所出, 与琼华宫走得近, 自然也要来。四公主的生母信贵人住在琼华宫里, 当然也要回来。这样一来,竟然只有一个皇后所出的三公主和琼华宫关系不怎么近。   话虽如此,统共只有四位公主,要是独独不请三公主的话,三公主又不知道要怎么闹。为图省事,淑妃便让令仪邀了三公主一起来。   不过她们姐妹两个向来不对付,大家一块儿吃了顿饭, 也没说什么话, 便各自回去了。   “嗯, 都走了。”淑妃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热闹了一天,这会儿突然静了下来,母妃这心里头呀, 还真是空荡荡的。”   当初丽嫔搬走的时候, 淑妃特别高兴。可好日子没过多久,裴清殊也要走了。   等他搬走之后,琼华宫里就只剩淑妃和一个寡言少语的信贵人。淑妃和信贵人向来没什么共同语言,一想到未来枯燥无味的日子,淑妃就觉得心里难受。   类似于将来一定会经常回来看她的话,裴清殊已经说过好多次了。这会儿临走了, 裴清殊反倒不想再说,只是沉默地靠在淑妃身上,抱住了她。   让人没想到的是,傍晚的时候,皇帝竟然来了。淑妃猝不及防,也没做什么准备,正要去让下人张罗酒菜,就听皇帝和气地说道:“累了一天,就别忙叨了,有什么算什么,再叫御膳房添几个菜便是了。”   淑妃听了,这才坐下。皇帝又问了些裴清殊搬去庆宁宫的事情,见淑妃一一应答如流,不禁满意地点点头,夸赞道:“当初把殊儿交给你,真是对了。瞧这孩子,被你养的多好,真是辛苦你了。”   淑妃本来好不容易忍不住了,这会儿皇帝一说,眼圈儿立马就红了,连忙掏出帕子擦眼泪。   裴清殊见了,就悄悄地退了出去,给大人们一点独处的时间。   饭后,裴清殊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宫人们忙忙碌碌,收拾行李打包。   想想他来的时候,穷的跟什么似的,浑身上下连件好衣服都没有。那时候哪能想到,走的时候他会带走这么多行李,还有这么多下人呢?   因为庆宁宫是皇子们居住的地方,怕漂亮的宫女太多会扰乱皇子们读书的心思,所以大多数皇子身边都是太监比较多。   这回去庆宁宫,孙妈妈、福贵、玉栏、玉岫、小德子和小悦子这几个得用的下人,裴清殊肯定是都要带走的。其余的人里,玉栏她们又帮他挑了四个勤快老实的小宫女和四个跑腿的太监,其余的丫头婆子,就都留在了琼华宫,没有全都带走。毕竟到了那边之后还是要再添新人的,若是带得多了,只怕庆宁宫那边管事的还会不高兴。   裴清殊正看着玉栏给几个留下的小宫女送赏钱的时候,一个脸熟的御前太监走了过来,和福贵低声说了几句话。福贵点点头,走过来对裴清殊道:“殿下,皇上在外头等您呢,说是想出去走走,散散步。”   裴清殊点点头,刚要跨出门槛,就被孙妈妈给拦住了。   “我的小祖宗诶!这大冷天的,哪能就这么出去呀!”   玉栏和孙妈妈配合默契,只一眨眼的功夫,玉栏就把裴清殊的那件白色狐裘披风拿了过来,然后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将披风系在他的身上。   等玉栏把同色的手套也给他带好之后,玉岫又拿来一个小小的手炉,让裴清殊拿在手里捧着。   屋里头烧着地龙还有上好的银霜碳,一点都不冷,甚至还有点热。裴清殊被她们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禁有点烦躁地说:“我不要!我又不是小姑娘!”   听到这么孩子气的话,玉岫她们都忍不住笑了:“瞧殿下这话说的,这大冬天的,就是皇上出门,也要用手炉捂手呢,关姑娘不姑娘的什么事儿!”   玉栏也道:“屋里头热,出去就冷了,殿下快些拿着,别叫陛下久等了。”   裴清殊说不过她们,只得老老实实地捧着小手炉,像个白糯的小粽子一样挪出了门。   皇帝果真等在院子里,见他出来,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还带着一丝和善的笑意:“殊儿,父皇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好。”裴清殊乖乖答应。   他本以为所谓的走走,就真的是走走。结果没想到才出琼华宫没多久,皇帝就要把他往龙辇上拉。   裴清殊吓得腿都软了,死活不肯动。皇帝不知道他是不敢坐御辇,见他迟疑不前,还当是裴清殊年纪小,不抗冻,双脚僵硬走不动路了,便亲自将他抱了上去。   裴清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晕乎了好半天,他才战战兢兢地开口:“父皇,我,我可以坐这里吗?”   “有朕在呢,你怕什么。”皇帝捏捏他的小脸儿,好笑地说:“这点倒不像你母妃,胆子太小了。”   裴清殊不服气,反过来问他:“父皇做皇子的时候,也坐过皇爷爷的御辇么?”   皇帝一愣,忽然露出一丝伤感的神色:“没有呢。你皇爷爷虽然把皇位传给了父皇,可他最喜欢的儿子……是你九叔。”   “九叔?”裴清殊模模糊糊地有个印象——这位九皇叔,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也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现在的礼亲王。   太后秋天从行宫里回来的时候,裴清殊远远地见过礼亲王一回,只记得他生的相貌堂堂,旁的就不知道了。   “是啊。大孙子,小儿子,向来都是老人家的心头肉。”皇帝摸摸裴清殊的头,和他回忆起往事来,“那个时候,若不是父皇年纪最大,恐怕这皇位也不会落到朕的头上吧……”   “谁说的,殊儿就觉得父皇很好呀。”抱紧皇帝的大腿,多夸他几句总是没错的,“父皇对殊儿最好了。”   皇帝忍不住笑道:“谁对你好,谁就适合当皇帝吗?那你说说看,你的这些皇兄里头,哪个对你最好?”   裴清殊闻言心中大震,脸上的笑容差点僵掉。   这这这……!立储这么大的事情,皇帝竟和他一个五岁小儿商量了起来,这样真的好吗?!   “殊、殊儿不知道……”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裴清殊赶忙添上一句:“皇兄们都很好。”   裴清殊觉得,皇帝的笑容里,好像突然闪过一丝讽刺。不过那种神情转瞬即逝,也可能是他看错了。   “都很好么?你从寒香殿出来这么久,你大皇兄和你说过几句话?你三皇兄可曾正眼看过你一眼?”皇帝苦笑道:“他们的眼里,恐怕只有功名利禄,半点骨肉之情都没有了吧。”   裴清殊也不知道未来的皇帝到底是哪位哥哥,不过不要轻易得罪人总是没错的:“大皇兄他们比我年长许多,又有差事和功课要忙,顾不上殊儿也很正常呀,殊儿不怪他们的。反正我和四哥、七哥他们玩儿的也很开心呢。”   皇帝好笑地说:“就你四哥那个性子,还能带你玩儿?对了,朕特意交代过他,不让他打你手板,他没有阳奉阴违吧?”   “当然没有了,四哥对我很好的。”虽然四皇子经常把他吓得心肝儿颤,不过平心而论,四皇子还是一个不错的小哥哥。   “墨儿和逸儿,倒都不是那种贪图名利之人,只是……”   见皇帝欲言又止的样子,裴清殊忍不住追问道:“只是什么呀?”   皇帝摇摇头道:“罢了,你还小,朕就是与你说了,你也不会懂。”   裴清殊听了,忍不住有些气闷地嘟起小嘴。   皇帝被他生气的样子逗乐了。裴清殊生的玉雪可爱,这样的小孩子只要不是在哭闹,做什么表情都是惹人喜爱的。   父子俩说了一会儿话,裴清殊渐渐地就感觉到不对劲了:“父皇,您要带我去哪里呀?”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算是明知故问。   皇帝温声道:“儿的生日,娘的苦日。你也有好久没有见过你母妃了,去看看她吧。”   虽说皇帝嘴上说的一本正经,可裴清殊总觉得,皇帝是有私心在的。   他应该也很想借机见一见俪妃吧?   不过皇帝到底是一番好意,裴清殊没有拆穿他,而是乖乖地跟着皇帝来到了寒香殿。   到了冷宫门口之后,皇帝亲自牵着裴清殊的手,站在殿外等着俪妃。   从下午开始,天上就飘起了小雪。幸而今日无风,雪花静静地落下,构成一幅动态的美景,而不是叫人冷得生厌。   皇帝本以为俪妃听说裴清殊来了,定会出来见他们父子一面。谁知大门打开之后,出来的却是守门的太监,不见俪妃的影子。   皇帝不免失望至极。   可就在这时,裴清殊突然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殊儿!”   他抬头一看,眼前身着蓝色小袄的女子,不是恩嫔是谁。   “姨母!”许久不见恩嫔,裴清殊也有些想她了,下意识地就放开了皇帝的手,扑到恩嫔怀里。   恩嫔紧紧地抱住裴清殊,见他长高了,也长胖了,喜得热泪盈眶。左摸摸,又瞧瞧,把裴清殊摆弄了好半天,恩嫔才想起旁边还立着一尊“大佛”。   等她想起皇帝的存在时,恩嫔赶紧一脸惶恐地向皇帝行礼。   “起来吧。”对于恩嫔,皇帝早就没有什么情分在了。如今留着恩嫔,也不过是看在俪妃母子的面子上罢了。   “皇上和殿下快请进屋坐。”恩嫔仿佛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冷淡一样,殷勤地躬身道:“天这样冷,若是冻坏了皇上的龙体,罪妾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皇帝拉着裴清殊,边往里走边问:“月儿人呢?”   恩嫔不敢隐瞒:“妹妹说她那个什么江书社的交稿日期要到了,托人要了一壶酒,喝了几杯,说有了灵感,就回屋写东西去了。”   皇帝听了,倒是不敢打扰俪妃了。他知道俪妃的习惯,在她写书的时候若是被人打扰,俪妃会变得很暴躁的。   走进恩嫔的屋子里坐下后,皇帝又问:“刚才,下人向月儿通传过了么?”   恩嫔有些赧然地说:“通传过了,妹妹说……知道殊儿平安就足够了,让皇上带殊儿回去吧。”   皇帝紧抿着嘴唇不说话,裴清殊却是突然松开了恩嫔的手,朝俪妃屋里跑去。   “殊儿!”恩嫔情不自禁地叫了他一声,不过只是这么一叫而已,也没特意拦着。人家亲生母子的事情,她这个做姨妈的就是再亲,也不好多管。   裴清殊跑到俪妃屋里之后,发现俪妃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根本就不是在写话本,而是半躺在软塌上一个人自斟自酌。   俪妃今日身着一件银白色的毛领竹节纹小袄,下着一条荔枝红百褶长裙,白衣红裙,既朴素又艳美。脸上虽脂粉未施,那似蹙非蹙的眉心却堪比最精美的妆,为俪妃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似的,让人仿佛见到了下凡的神仙妃子,不敢逼视。   裴清殊呆呆站在门口,身后雪花飘落,他却全然不觉得冷似的,不敢进屋去了。   先开口的,却是俪妃:“你回来做什么,不是叫你不要再回来了么?”   俪妃如此冷漠,算是在裴清殊的意料之中。可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的本能使然,裴清殊的心头还是感到一阵悲凉:“今日是我生辰。”   “我知道。”俪妃的眼神只在裴清殊身上蜻蜓点水似的掠了一下,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回去吧,天晚了,你母妃该担心了。”   裴清殊闻言心中一涩,像是管不住嘴巴了似的、不受控制地说:“您不要我了么?”   俪妃樱唇微动,似乎受了些许触动,可最终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走都走了,还走什么回头路。你啊,别学我,这辈子还长着呢。”   “月儿……”皇帝跟了过来,见俪妃连门槛都不让孩子进,不由说道:“你若是恼了朕,不见朕也就罢了,殊儿何其无辜……”   “谁让你进来的?”俪妃忽然从塌上坐了起来,有些激动的样子:“你走!都给我走!”   “母妃!”裴清殊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俪妃一次,不想就这么错失一个机会,“你看父皇,他很想你,他最近瘦了很多!”   听到裴清殊这么讲,一直不敢主动卖惨的皇帝心里感激不已。向儿子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之后,皇帝不禁看向俪妃,面露期待。   谁知俪妃看了皇帝一眼,忽然笑了:“他变成什么样子,和我有什么干系。”   皇帝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瞬间被俪妃轻飘飘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是啊……她又不喜欢他,不在乎他,他就是变得再好,又能改变什么呢?   ……   在俪妃这里碰了壁之后,皇帝带着裴清殊,父子俩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寒香殿。   把裴清殊送回琼华宫之后,皇帝没再多做停留,独自回了乾元殿。   这一天晚上,在这寂静的雪夜里,不知有多少人像淑妃和俪妃一样,独自喝起了苦酒。   裴清殊临睡前就在想,淑妃和俪妃这两个女人,一个骄傲矜贵,带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一个清冷淡漠,像个误入凡尘的仙子。从生活的角度来说,还是淑妃这样的女人更适合过日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俪妃身上有一种神奇的吸引力,不仅皇帝觉得着迷,就连裴清殊都讨厌不起俪妃来,甚至有一点被俪妃的神秘感所吸引。   人啊,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灵。   带着这样的感慨入睡之后,第二天一大早裴清殊就被玉栏叫了起来,准备正式搬家了。   淑妃昨儿个晚上还显得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结果一觉起来,好像昨晚的事情只是裴清殊眼花一样,淑妃又变成了那个风风火火的泼辣女子,插着腰捻着兰花指,站在院子里骂人:“都给本宫小心一点!要是谁把殊儿的东西磕了碰了,本宫要你们好看!”   裴清殊见了,忍不住悄悄问玉栏——淑妃真的是在傅家长大的名门贵女么?   玉栏听了,连忙捂住裴清殊的嘴,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这话不好讲的。”   裴清殊奇道:“难不成,还真不是?”   搬家太忙,玉栏顾不上理他,只能应付着说了两句。原来淑妃小的时候,生母不受宠爱,母女俩被赶到京郊的庄子里去了。淑妃性子要强,小小年纪就学了一身的本领护着母亲。不过与此同时,她的心底也有乡下人的那一份淳朴和真诚。   裴清殊还是不明白:“不是说母妃和荣娘娘是手帕交么?难道荣娘娘也……”   “我的好殿下诶,您就放过奴婢吧,也不瞧瞧是什么时候!”众人忙作一团,只裴清殊上不得手,闲着无聊,这才缠着玉栏说话。见玉栏实在不乐意搭理他,裴清殊干脆直接奔正主儿问去了。   淑妃见小儿子突然问起自己和荣贵妃是怎么熟识的,不由一愣:“怎的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裴清殊缠着淑妃的手臂摇来摇去地撒娇:“我好奇嘛。”   淑妃宠溺地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母妃的娘家傅家,和荣贵妃的娘家是世交,所以母妃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后来啊,你外祖母生病了,要到乡下去养病。结果乡下条件不好,奴才又刁又懒,你外祖母的病拖了好久都没好。多亏荣姐姐记得我,来看了我一回,见我们母女处境不好,又是送大夫又是送药材的……这才把母亲的病给治好了。若不是她呀,我们母女俩还不知道要在庄子里受多久的苦呢。”   裴清殊专注地听着,没想到淑妃看着光鲜亮丽,什么都不缺的样子,原来还有这样的一段童年经历。   “所以呀,当初一见你,我就想起我小时候的样子来了。”淑妃摸着他的头,笑吟吟地说:“人呐,这一辈子就是这样。得了人家的恩惠,总要以某种方式还回去的。母妃倒不图你什么回报,只愿你自个儿好好的,将来看见谁遇见相似的处境了,拉上一把就是了。”   裴清殊听了,乖巧地点了点头。   从琼华宫出发往庆宁宫去的时候,淑妃心里头实在不舍得,跟在后头好长一段路。   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以往淑妃还以为庆宁宫距离琼华宫很远,没想到今天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淑妃是个性情中人,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   主子一哭,奴才们要是干站着就不好看了。于是玉栏、玉岫等人也纷纷低下头,用帕子或者袖子抹起眼泪。   裴清殊正为难着该怎么劝淑妃呢,就见淑妃已经擦干了眼泪,调整好表情对玉盘说:“庆宁宫的管事太监呢?怎的十二皇子来了,也不见他出来迎一迎!”   淑妃话音刚落,玉盘还没来得及进去打听,就见一人步履匆匆地从庆宁宫里走了出来,殷勤地高声道:“奴才李忠宁,给淑妃娘娘请安!奴才来迟了,还望娘娘恕罪!”   李忠宁今年三十七八岁,是先帝在时便净身入宫的老太监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庆宁宫里办差。他由小太监一路升迁成为庆宁宫的管事太监,靠的就是这股子对主子的殷勤劲儿。   淑妃膝下没有皇子,以前几乎没和李忠宁打过交道,只听荣贵妃提过几句,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太好。这会儿见了,也不过是因着裴清殊将来要住在这儿的缘故,勉强给他一个好脸色:“起来吧。李公公是大忙人,我们这些后宫妇人,整日里闲着无事,等一等又怎么了。” 第30章 庆宁   李忠宁听了这话,“哎呦”一声, 慌忙解释道:“淑妃娘娘这话可真是羞死奴才了!您就是借奴才一万个胆子, 奴才也不敢故意拿乔, 让您和十二殿下在这里干等着呀!实在是三殿下那边出了点儿事儿……”   淑妃听了, 好笑地说:“原来是三殿下那边出了事儿,难怪李公公走不开呢,毕竟人家是嫡子不是。”   李忠宁急得满头都是汗,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跟淑妃解释。他想了想,反正这宫里头的事情传的也快,就算他不说,说不定淑妃明天一早就知道了, 还不如卖淑妃这个人情, 于是便压低声音道:“娘娘, 可不是奴才找借口给自己开脱,这回可真出事儿了。昨儿晚上,二殿下多喝了两杯,收用了三殿下身边的一个丫头。今早三殿下找不到人, 急了, 就让人去寻,这才知道人已经进了二殿下的屋子了……”   淑妃听了,忍不住嘴角微翘:“还有这档子事儿呢?”   “可不是么,要奴才说,不过一个丫头罢了,几位殿下的身份这样尊贵, 要什么样的没有。可三殿下气的呀,冲进二殿下屋里就要动手,幸好赶上大皇子殿下回来,把人给拦住了。这不,奴才刚把那边的事情调停好,就过来迎您和十二殿下了。”   若是果真出了这样的事情,李忠宁身为庆宁宫的管事,去调解一番也是情理之中的。淑妃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听说了原由之后,态度便好了不少。   “庆宁宫里皇子众多,可真是辛苦李公公了。”淑妃看了一旁的玉盘一眼,示意她递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一点薄礼,就请李公公收下吧。以后殊儿在庆宁宫,还要仰仗李公公多多关照。”   “不敢不敢……”李忠宁嘴上说着不敢,手上却没闲着,一点都不迟疑地接过了淑妃的赏赐。他早就听说过了,淑妃为人大方,出手阔绰,向来不吝惜赏赐下人东西。以往是没机会,这回遇到了,李忠宁自然不会客气。   既然收了人家的东西,李忠宁自然要说上几句好听的话给淑妃:“娘娘您放心,伺候诸位殿下,是奴才的分内事。十二殿下刚来,年纪又小,奴才理应多顾着些,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像李忠宁这种在宫里沉浸多年的大太监,个个都是人精。自打十二皇子从冷宫里被接出来之后,后宫里除了定妃那里,皇帝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淑妃的琼华宫了。不说别的,就是冲着皇帝的这份宠爱,李忠宁也绝对不敢怠慢了裴清殊。   淑妃听了,满意地点点头。等看着下人把东西都抬了进去,这才依依不舍地同裴清殊告别。   人多眼杂的地方,不适合说悄悄话。该说的,要嘱咐的,母子俩早就在琼华宫里说过了。这会儿淑妃要讲的,也不过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有的都不知道已经重复过多少次了。她本是怕裴清殊年纪小,记不住事儿,所以才反复叮嘱。可裴清殊一个大人的芯子,淑妃说一遍就记住了,哪里需要她这样唠叨。不过看在淑妃一片慈母心上,裴清殊一直耐心听着,淑妃说什么都点头答应。   直到李忠宁看着时辰,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淑妃,淑妃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裴清殊,说要看着他进了庆宁宫再走。   裴清殊一步三回头,看向那个站在原地望着他的宫装丽人。最终他还是一咬牙,硬着心肠走进了庆宁宫的大门。   裴清殊先前听说皇子们都要住在庆宁宫里,还以为今后的居住条件会比较差,得和哥哥们挤一挤了。没想到庆宁宫比他想象中的宽敞多了。不仅院落宽敞,还有单独的花园,面积比琼华宫要大上好多倍。   不仅如此,每名皇子都有一座独立的三进小院。裴清殊年纪虽小,该给他准备的却一点没少。裴清殊拉着孙妈妈的手走进自己的小院儿时,就听李忠宁给他介绍道:“前头是客厅和书房,过了这道门就是后院。您住主屋,下人们住后头那排屋子里。”   裴清殊好奇地问:“这么多屋子,就我一个人住呀?”   李忠宁笑道:“这是规矩,下人们哪能和主子一块儿住呢。东西两边的厢房空着,都是留给您将来的女眷住的。”   裴清殊听了,忍不住有点好笑。他一个小萝卜丁,就有人给他准备好娶媳妇用的房子了,做皇子还真是幸福,完全不愁娶不到老婆。   带裴清殊里外转了一圈之后,李忠宁请裴清殊在正殿坐下,然后把分给裴清殊的几个小太监还有粗使妈妈们都叫了过来,让裴清殊认了个脸熟。   裴清殊身边有福贵这个前任御前太监,还有能干的玉栏在,调教下人这种事根本不用他费心,两人一个训话,一个发赏钱,配合得天衣无缝。起码从表面上来看,众人都是一脸恭敬的样子,不见有哪个不老实的。   见过下人之后,李忠宁还有事要忙,就先下去了。他走之后没多久,小悦子就跟着其他两个小太监提了午膳回来。折腾了一上午,裴清殊也饿了,就没顾得上再仔细看他的新屋子,直接叫人传膳了。   离开琼华宫后的第一顿饭,比裴清殊想象中的要好一些。桌上有四个荤菜,四个素菜,两种汤还有各色点心。裴清殊吃得很香,原来御膳房的伙食也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差嘛。和琼华宫的小厨房虽然味道不同,但还是很好吃的。   裴清殊上辈子节省惯了,不喜欢浪费粮食,没怎么动过的菜就赏给了下人,算是给他们添菜了。   在宫里,下人们得了主子的赏菜,不仅不会觉得在吃人家的剩菜,反而认为是一种光荣。而且主子们用膳,都是太监用公筷布菜的。要说起来,其实都很干净,没什么可嫌弃的。   其实要不是宫里头的规矩不让,裴清殊都想让大家坐下来和他一起吃饭。一个人吃一桌子的菜,好吃是好吃,但总觉得少了点儿滋味。而且菜越多,吃起来越没味道,反倒不如一饭一蔬吃起来的幸福感强。这个时候,他就忍不住想念起淑妃来了。要是有人和他一起吃饭就好了……   用过午膳,裴清殊照旧睡了一觉,起来后才继续参观他的新家。可怜这些宫人,他歇午觉的时候他们就没停过,一直在归整行李。   淑妃带出来的人,手脚就是麻利。等他睡醒之后,玉栏他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裴清殊拉着孙妈妈的手看了一圈,基本都很满意,只有几点小问题提了一下。   “院子里的那个大水缸,不要了吧,我不想养鱼。”其实他是怕有安全隐患。   “以后洗澡的时候……不要准备玩具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是装小孩子装累了。   玉栏忍着笑,一一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又有好多人送来礼物,庆祝裴清殊搬入庆宁宫。裴清殊现在收礼已经收习惯了,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稀罕了。所以他只看了一看礼单,就叫人直接把东西收入了库房。   不过,四皇子和七皇子他们两个例外。既然现在住的这么近了,裴清殊打算亲自去向两位哥哥道谢。没成想他人还没出屋呢,四皇子和七皇子人就先来了。七皇子还不知道从哪里提了一壶酒来,说要让裴清殊尝尝,吓得裴清殊连连摆手。   看两个弟弟疯闹的样子,四皇子板着脸说:“七弟,十二弟还小,你不要胡闹。”   七皇子本来还在拿着根筷子逗裴清殊,听四皇子这么一说,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立马老实下来,乖乖地在饭桌旁边坐好。   “来,咱们哥儿几个喝一杯,庆贺十二弟乔迁之喜。”七皇子怕四皇子说他,赶忙道:“我和四哥喝酒就好了,十二弟你就算了,你随意,你随意哈。”   裴清殊笑着举起杯。   冷不丁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母妃又不在身边,裴清殊一开始还真是有点不适应。不过在见到两个兄长之后,裴清殊心里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其实这里,也有他的亲人,也是他的家呢。   七皇子夸赞道:“十二弟,你这屋子布置得可真好,规规矩矩的,比我那儿强多了。”   “你还知道!”四皇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说:“就你那屋子,乱七八糟的,都没地方下脚。听说慎贵嫔娘娘生性喜洁,不知怎的,竟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   四皇子骂人向来不留情面,得亏这会儿被他骂的,是没脸没皮的七皇子,要是换做旁人早就发火了。   “四哥,话不能这么说啊!我那儿虽然乱了点,但是乱中有序,乱而不脏,我住着可舒服了。”七皇子笑嘻嘻地对裴清殊说:“十二弟,明儿个下学,我带你去我屋里玩儿。我新得了一只大蛐蛐儿,可好玩了。”   “整日里就知道玩乐。”还不等裴清殊回答,四皇子先训起人来,“你都多大了,还这样玩物丧志。八弟与你一母同胞,现在的学问可比你强多了。”   七皇子不怕被人骂,但就讨厌别人拿他和八皇子比。一听这话,他就有些不乐意了:“四哥,你拿旁人举例子也就罢了,你说裴清安学问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学那些什么尊卑礼法的东西,还不是为了讨好三哥,让三哥带着他玩儿么!他天天给三皇兄端茶倒水,围在三皇兄屁股后头转,整的跟三皇兄的书童似的,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替他臊得慌!”   四皇子不依不饶地说:“好,不说八弟,那九弟呢?九弟的年纪也比你小,可功课却在你之上。”   眼看着裴清殊的温锅饭就要变成七皇子的批斗大会,在七皇子面上挂不住之前,裴清殊连忙出言打断:“四哥,七哥,明天我就能和你们一起上课了么?”   听到裴清殊的问话,四皇子脸色稍霁,给他解释道:“你年纪还小,跟我们上课的话可能跟不上,所以长华殿那边应该安排了专门的夫子给你开蒙。等你三字经和千字文背熟了,再去跟七弟他们一起听课。”   “和七哥他们?那四哥,你呢?”   四皇子微微笑道:“我和你七哥也不是一个夫子教的。”   “十二弟,你就别想着和四哥他们一起上课了。”七皇子插嘴道:“四哥他们年纪大了,读过的书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咱们去了也是听不懂的。也就只有六哥脑瓜好用,能挤进他们那里去。”   四皇子闻言不由瞪了七皇子一眼,好像在说“你年纪才大了呢”。   “六哥,六哥这么厉害的吗?”裴清殊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六哥今年也才十岁吧?”   他感觉宫里头好像人人都在夸赞六皇子的天分。裴清殊实在好奇,这位六皇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位人物。   “有志不在年高。”四皇子正色说道:“十二弟,你别听七弟胡说。明日起,你就好好同先生学习。我若有空,还是会来检查你的功课。我看你天分不差,也还算用功,只要有恒心,有毅力,追上六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裴清殊听了,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四哥,你还要检查我的课业啊……”   四皇子瞥了七皇子一眼,肃声道:“有这么个前车之鉴在,我不得不对你上着点心。十二弟你要记住,学习习惯是很重要的,必须要从小养成。你若不早点养成好习惯的话,以后……”   “以后怎么了?”裴清殊见四皇子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不由好奇地追问道。   “过几天你就懂了。”四皇子轻轻一叹气,似乎有些无奈的样子。   裴清殊见他这么说,也没再多问。四皇子说他过几天就会明白,肯定不是在骗他,那他自己用心感受就好了,没必要强人所难。   七皇子见气氛有些严肃,便道:“四哥,十二弟头一天来,你就别总拿功课的事情压着他了。咱们聊聊别的吧。”   四皇子斜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又要拉着十二弟,说二哥三哥他们的事了?”   “这是多大的事呀!”七皇子的表情很夸张,音量却压得很低,“可惜我住的离他们远,没看着热闹。四哥你住的那么近,你就跟我们说说嘛,二哥三哥到底打起来没有?”   “不知道!”四皇子面无表情地说:“兄长们内院里的事情,你少跟着瞎掺和!”   “谁掺和了,我不就问问么!”七皇子小声嘟囔道:“我就不信,四哥你一点都不好奇。我听说,三哥已经看上那丫头好久了,没想到让二哥一声不吭地给抢了过去。要不是大哥拦着,说不明会闹出人命来呢。”   和四皇子不同的是,裴清殊听说这事之后倒是挺好奇的。恰好饭后四皇子要出去散步,两个小的就留了下来,一边吃瓜子一边八卦。   小德子手巧,不用牙嗑瓜子,拿手指头一捏就能剥出完整的瓜子肉。   七皇子吃得开心,还赏了小德子几颗金瓜子。   “七哥,三哥到底打没打到二哥啊?”裴清殊好奇地问。   七皇子见他感兴趣,激动得好像捡到宝似的,一脸兴奋地告诉他说:“打到了打到了,听说还是打在脸上呢!明儿个二哥八成是上不了课了,得躺在屋里头养伤呢。”   裴清殊继续问:“那这事儿父皇知道了么?”   “八成不知道吧?我听说,咱们庆宁宫的李公公,和全贵妃关系特别好。二哥闹出这档子事儿来,肯定是想瞒着父皇的。”   “那三哥能善罢甘休么?”裴清殊觉得,以三皇子和皇后的性子,这事儿迟早会捅到皇帝那里去,全贵妃母子就是想拦也是拦不住的。   “肯定不能呀!”七皇子一拍大腿,十分兴奋地说:“我还等着他们闹呢!这把可有好戏看了,哈哈哈哈哈……”   裴清殊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七哥,你不喜欢二皇兄和三皇兄么?”   七皇子翻了个白眼,实话实说:“一点都不喜欢。你以后和他们接触接触就知道了,二哥这个人啊,整天和大哥形影不离的,可是他和大哥不一样。大哥虽然糙了点,但人不坏。可是二哥呢,给人的感觉阴森森的,我总觉得他装了一肚子的坏水儿。”   “那三哥呢?”   “我和三哥就更玩不到一块儿去了。人家可是嫡子,瞧不上我们这些妃嫔所出的弟弟的。就我那八弟,还得天天给人家伏低做小,才能勉强跟在他身边。”   “这样啊。”裴清殊现在觉得,二皇子荒淫无道,又很有可能会是前世那个亡国之君,所以和他走得远一点肯定是没错的。   三皇子虽然不是那个亡国之君,可他的脾气和人品好像也不怎么样。加上皇后母子三个对淑妃母子的敌意,裴清殊觉得,辅佐三皇兄的这条道路也走不通。   大皇子的为人好像还不算太糟糕,但裴清殊和他没有接触过,还得看看以后相处下来的感觉再说后话。   目前为止裴清殊最看好的,还是荣贵妃所出的四皇子。   只是……   “七哥,我看你整日和四哥呆在一起,你和四哥的感情应该很不错吧?”   七皇子不假思索地说:“那当然啦,我和四哥虽然不是同母所出,但胜似亲兄弟。你别看四哥总是板着个脸,看起来挺凶的样子,其实他这人就这样,面冷心热,很疼弟弟们的。”   裴清殊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四哥人很好。”   要是脾气能再温和耐心一点的话就更好了。   送走七皇子之后,裴清殊一边看着玉岫给他整理明天上学要用的东西,一边和几个身边人闲聊。   “文房四宝就用四哥送的那套吧,”裴清殊说:“我喜欢那个竹节纹。”   “您和四殿下一样,都喜欢竹子呢。”玉栏笑着说:“四殿下可是宫里头出了名的爱竹,听说他院子里还养了不少。”   “真的吗?那改天可要去看看。”   孙妈妈正在旁边给裴清殊折衣服,听他们说起四皇子,就随口插了一句:“要说这四皇子殿下也真是奇怪,虽是荣贵妃的儿子,可性子和荣娘娘一点都不像。”   裴清殊有点想笑——这有什么奇怪的,他是俪妃的儿子,还和俪妃的性格一点都不像呢!   可孙妈妈似乎从来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看来,孙妈妈已经完全习惯他现在的性格了,都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裴清殊抬起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忽然觉得,他就是裴清殊,裴清殊就是他。   以后,没有必要再感到心虚了。 第31章 开蒙   第二天一大早,裴清殊就被孙妈妈叫了起来, 被下人们摆弄着穿衣洗漱。   裴清殊好久都没这么早起床了, 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直到小德子说他的伴读们来了, 裴清殊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期待地看向门口:“快叫他们进来。”   他往旁边瞅了一眼,发现孙妈妈的眼睛简直在放光。   裴清殊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两个男孩子进门之后,不等别人介绍,裴清殊一眼就认出了哪个是虎儿,哪个是淑妃的侄子傅煦。   傅煦年纪比他们大些,个子高高瘦瘦,身着月白色梅兰竹菊纹长袍, 举手投足间自带了一股书卷气。果然如淑妃所说, 看起来很是稳重。   虎儿只比裴清殊大半岁, 人如其名,看起来虎头虎脑的,十分憨厚可爱的样子。   许是因为他是孙妈妈儿子的缘故,裴清殊看到他的第一眼, 就觉得非常亲切。   两人来之前, 显然都是学过规矩了的,一见到裴清殊就向他行礼问安。   裴清殊连忙将他们亲自扶起:“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   说着,便让玉栏送上他早先准备好的见面礼。   裴清殊笑问:“今天是我头一日拜见先生,来不及与你们多说了,你们用过早膳了么?”   裴清殊住在宫里, 尚且要早起。这两个孩子打宫外头来,昨夜几乎没怎么睡,更不要提吃什么东西了。   可两人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虎儿老实地点了点头,傅煦却是果断地摇了摇头。   裴清殊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个人吃饭无趣,你们陪我用一点吧。傅煦哥哥,你也坐下,就当陪我好不好?”   傅煦听了,面色微红,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虎儿却是瞧着孙妈妈的眼色,畏畏缩缩地站在旁边,不敢坐下。   孙妈妈也犹豫地看着裴清殊:“殿下……”   裴清殊权当没听见,直接伸手拉了虎儿一把,把他引到了自己身边的座位上。   “你们刚来,我没有准备。明儿个起我会让人单独给你们备饭的。不必紧张,快吃吧,不然要迟到了。”   说完,裴清殊就在小德子的帮助下开吃了。   有人陪着吃饭就是比较香,填饱肚皮之后,裴清殊就带着两个伴读,四个太监,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皇子们读书的长华殿,就在庆宁宫隔壁。裴清殊觉得距离不远,就没坐轿辇,权当散步了。   结果出了门才发现,外头不仅下了雪,还突然起了风。裴清殊现在身娇体贵,才吹了一会儿小脸就冻红了。   小德子看着心慌,生怕裴清殊被这寒风给吹病了,就要跑回去传轿。裴清殊嫌麻烦,叫住他说:“算了算了,再折腾该迟了,快走吧。”   就在这时,虎儿突然把身上的棉衣脱了下来,包在了裴清殊的身上。   他的动作太快了,不仅裴清殊,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虎儿。   还是裴清殊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把衣服还给虎儿:“你快穿上,这么冷的天,别冻着了,我没事的。”   这个虎儿,还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啊。   小悦子腿脚麻利,很快就又取回来一个脖套给裴清殊戴上。等到了长华殿,裴清殊先去厢房褪去外套,换了双干净靴子,这才去拜见先生。   裴清殊发誓,明天他再也不嫌麻烦了,还是直接坐轿子过来得了。人家统治阶级这么规定,肯定都是有道理的,他就别总是想要打破常规了。   因为今天是裴清殊第一天正式上学,他不需要和其他的皇子一起上课,只要单独见一下给他启蒙的这位夫子就好了。   这位夫子姓宋,虽说现在只是一个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但裴清殊早就听人说过了,这位宋先生可是大有来头。   宋先生名宋尧,今年二十九岁,是名门宋氏的嫡子。与左家那种在大齐统治时期才兴起的新贵家族不同的是,早在几百年之前,天下还没有统一的时候,宋家就已经是名门贵族了。   这些年来,宋氏在朝中的权势虽然没落了许多,但宋家仍旧是人们心中的清贵世家。   不过这位宋先生的厉害之处,还不仅仅在于他的出身。在延和十二年、也就是今年的科举考试里,宋尧中了一等第三,是皇帝钦点的探花郎。   裴清殊一见到宋尧,就知道皇帝这探花郎没选错,宋尧果然是一个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   看来皇帝给他选启蒙老师的时候,还是很用心的。只是这样一个大才子,给自己一个毛头小儿做老师,裴清殊觉得真是大材小用了。   好在宋尧并不这么觉得,或者说,是人家探花郎修养好,没有表现出来。   宋尧是老师,裴清殊是学生,按理来说师生第一次见面,裴清殊应该行大礼的。不过宋尧的出身再尊贵,也不及裴清殊这个皇子,所以最后,他们按照规矩同时向对方行长揖礼,替代了跪拜礼。   见过先生之后,宋尧又带着裴清殊去拜孔子像。   其实,现今的大齐并不是一个儒家思想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朝代。   大齐说是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可最初的大齐,皇室并不姓裴,而是姓李。   当年天下三分,赵、燕、鲁三大国鼎立,另有小国无数,各国之间战乱不断。后来北方的元氏兴兵,建立了北辽。南方的李氏建立了大齐,被称为南齐。   南北朝对峙时期,北辽兵强马壮,南齐富裕繁华,谁都无法轻易吞并对方。   直到有一朝,北辽的皇帝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嫁给了南齐的皇帝做皇后。天下曾经短暂地统一了一段时间。不过在那对帝后去世之后,天下便又恢复成了北辽南齐隔江而治的局面。   直到九百多年前,北辽出了一位明君,把北辽的国都从寒冷的平城迁到了中原的洛阳。他大力提倡汉化改革,让鲜卑人改汉名,说汉话,穿汉服。加上娶的皇后也是汉人的缘故,一时之间,汉化改革推行得十分成功,最终也成功攻入了南齐,统一了天下。   中原就这样安定了三百多年。只是在那位太和皇帝死后,他的子孙后代并没有把汉化的政策继续进行下去,只坚持了两三朝,朝中的那些鲜卑元老就开始蠢蠢欲动了。最终,鲜卑人再次回到了统治地位,把汉人踩到了泥土里。   汉人当然就不能这样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四百多年前,裴氏以匡扶汉室为名兴兵,团结汉人的力量,将元氏皇族赶出了中原。   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大齐当然是大力宣扬儒家思想的。不过,由于中原被异族人统治了太长时间,又有很多臣民都是胡汉混血的缘故,儒家虽然是官方提倡的学说,却不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就像现在宋尧带裴清殊拜孔子像,只是出于一种仪式性的习惯罢了。其实宋尧本人,更加认同道家学说,只不过为了科举考试,也并不排斥儒家学说罢了。   行过开蒙礼之后,宋尧并没有急着开始上课,而是给裴清殊详细介绍了一下他以后每天上学的规矩和流程。   按照当年女帝左氏的规定,皇子读书时需要“卯入申出”,也就是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开始上课,下午太阳下山之前才能放学回家。   不过,这条规矩太过严格,除了当年那一朝的太子之外,后面几朝的皇子都没有坚持下来。   一代比一代松散的结果就是,现在裴清殊只要辰时开始上课就好了,中午还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下午再上一两个时辰的课,这一天的学习就算是结束了。   在学习内容方面,四书五经就不必多说了,那是必须学习的。每天上午的两个时辰,都要用来学习儒家经典。   除此之外,裴清殊还要学习骑术、兵法和琴棋书画。每天下午先学一个时辰才艺,再练一个时辰骑射,之后就可以下学回家了。   宋尧只是教裴清殊读书的老师,教他才艺和武功的另有他人。   上午听宋尧说完规矩,裴清殊就回到自己院子里,用午膳,歇午觉。   今天趁他去上学的时候,宫人们又忙活了一上午,算是把他们从琼华宫带来的行李彻底收拾好了。裴清殊吃完饭后去环视了一圈,觉得特别满意。   “殿下,咱们院里这些屋子,可都还没有名字呢。”玉岫笑吟吟地说:“您也是上过学的人了,给咱们题几个字呗?”   裴清殊瞪她一眼:“少来笑话我!”   就他现在那个狗粑粑字,要是真做成牌匾挂在门上了,还不得笑掉客人的大牙。   玉栏扑过去打她:“你这小蹄子,离了琼华宫,胆子倒是愈发大了,还敢开殿下的玩笑!”   玉岫笑嘻嘻地边躲边说:“谁开玩笑了,人家说正经的呢!住进新院子之后请主子赐名,这不是应当应分的事情?偏你们冤枉我!”   “赐名……”裴清殊挠挠头,有些犯难地说:“有几个名字要想啊?”   玉岫托着下巴想了想,道:“正殿一个,东西厢房两个,不能再少了。”   裴清殊点点头:“先搁着吧,我再想想。不行的话,明天问问宋先生。”   虽说给院子起名和学习无关……不过裴清殊觉得,宋尧看起来很温和的样子,应该不会和他一个五岁孩子计较这些小事的吧? 第32章 名士   下午裴清殊特意提前了一点儿时间,乘着暖轿来到了长华殿。没想到教他才艺的师父已经到了, 正在妙音阁里弹琴。   裴清殊听人介绍过了, 这位卢先生的来头也不小。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 但他当年是闻名天下的神童, 据说五岁能作诗,七岁能文,十二岁就中了举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大齐最年轻的进士时,卢维突然出人意料地放弃了科举考试,和一群至交好友游山玩水去了。   皇帝能找到卢维这样的隐士来做裴清殊的才艺老师,也真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像卢维这种把大好前途、功名利禄都拒之门外的名士,怎么会跑到皇宫里来, 教他一个小小的皇子呢?   裴清殊怀着满肚子的好奇, 进去拜见他的这位新老师。   卢维成名很早, 年纪很轻,现在也不过二十一岁而已。看他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若论相貌, 一点都不比那位新科探花郎逊色。   裴清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看到卢维的第一眼,想到的竟然是卢维在外游历的这些年,应该很注意防晒吧。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晒黑,反而白白净净的。   “见过十二皇子殿下。”   和上午一样,裴清殊和卢维相对着行了长揖礼。   “见过卢先生。”   裴清殊抬起头,发现卢维看向他的神色好像有些复杂, 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裴清殊忍不住好奇地问:“先生看我做什么?”   “咳咳。”见他问的这样直接,卢维尴尬地轻咳两声,“没什么,只是觉得殿下生的,很像一位故人。”   卢维说罢,不及裴清殊再发问,便又主动提出一个问题:“殿下可曾弹过琴?”   裴清殊昧着良心摇摇头:“没有。”   其实他前世是会弹一点琵琶的,不过琵琶大多是女孩子弹的,裴清殊这辈子应该是用不上这项技能了。   不过乐器之间大多是相通的,他有一些基础在,乐感就不会太差,学起别的乐器来也不会那么困难。   “殿下是想学琴瑟,还是笙箫呢?”听卢维一一介绍过裴清殊才知道,原来卢维竟然会演奏六种乐器,他想学哪一种都不成问题。   不过裴清殊没有立即做出决定,而是迟疑起来。   若说便携的话,自然是萧和笛子这种乐器比较好带。   可裴清殊没有学过这种需要吹奏的乐器,没有任何基础。   而且他心里,一直很向往七弦琴。   虽说弹琴很伤手,可是古人有云,“八音之中,惟弦为最,而琴为之首”。裴清殊以前一直很羡慕会弹琴的人,只可惜他自己家中没有人会,又没有条件来请外人教。   现在有了机会……裴清殊还是很想挑战一下自己的。   “卢先生,我想学琴。”   见他思考了一会儿,就果断地做出自己的决定之后,卢维有些意外地挑挑眉:“哦?殿下已经想好了吗?”   “想好了,但是以后改不改,还不知道。”裴清殊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实话实说:“我没有弹过琴,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块料呢。”   卢维含笑点点头:“殿下能在诸多乐器之中,果断选择自己最想要的,这是一件好事。微臣还以为殿下要把所有乐器都试一遍,才能做出选择呢。”   裴清殊听了,不禁有一点窘迫,原来他应该那么做的吗?   想一想也是,对于一个五岁大,没有接触过各种乐器的小孩子来说,他理应对乐器一无所知的。刚才裴清殊做出选择的时候,的确是用了以往的经验来做判断,所以才会这样干脆利落。   看来以后,他还是要稍微注意一些才行啊。   好在卢维看起来并未起疑,反而和善地笑道:“看到殿下如此,倒叫微臣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也是一开始就想要学琴。既然如此,殿下便来摸一摸这把七弦琴吧。”   裴清殊走过去一看,那是一把伏羲式梅花断纹的古琴,看起来好像有些年头了,恐怕是卢维自己用的琴。裴清殊怕把他的琴弄坏了,不敢随便上手,只能弱弱地问他:“先生这把琴太好啦,有没有不这么名贵的,让清殊用来练手呢?”   卢维赞赏地笑道:“殿下好眼力,这把琴,的确是微臣费了一点功夫才寻到的。不过殿下不必过于忧心,这琴没有这么脆弱,您试着轻轻拨弄一下琴弦,感受一下它就好。等到明日,就会有人把您的琴送过来了。”   裴清殊听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在琴弦上拨弄了两下,不过很快就不敢再继续了。   卢维见了,倒也没再说什么,而是端正地坐到了七弦琴面前,轻轻拨动了两下琴弦:“今日是殿下头一日上课,不必太过急于学琴。不如让微臣为殿下弹奏一曲吧。”   “好呀好呀。”能这么近距离地听到名士卢维的琴声,裴清殊感觉特别兴奋。   在正式弹奏之前,卢维先给裴清殊讲解了一下什么叫做弹琴十诫,也就是弹琴时的注意事项。   “头,不可不正。坐,不可不端。容,不可不肃。足,不可不齐。耳,不可乱听。目,不可邪视。手,不可不洁。指,不可不坚。调,不可不知。曲,不可不终。”   裴清殊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只是弹个琴而已,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规矩。   看来他所了解的事情,还是太少了。   卢维见他呆呆的样子,忽而笑道:“这首曲子,叫做《梅花三弄》。等我弹完了,你若还没睡着,明日咱们就可以正式学琴了。”   裴清殊点点头,下意识地瞪大眼睛,脸上露出坚定的表情来——他一定不会睡着的!   毕竟他那么想学七弦琴!   而且他刚午睡起来!   卢维看着他摩拳擦掌的样子,忍不住又是一笑。可就在他的手指抚上琴弦的那一瞬间,卢维的神色瞬间变了,变得庄严肃穆起来,好像在对待什么无比神圣的事物一样。   裴清殊也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听起琴来。   七弦琴的音色果真十分悦耳,卢维一个翩翩公子,弹琴的样子也非常赏心悦目。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曲子太长,曲调又有些缓慢的缘故,裴清殊听着听着,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打哈欠的冲动。   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只能紧紧抿着嘴,拼命地憋着,憋得小脸儿通红,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虽然辛苦,但好歹没对着人家卢先生张大嘴巴,打一个大大的哈欠。   一曲终了,卢维好像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一样,见自己弹完了裴清殊还乖乖地坐在那里,用一双大眼睛崇拜地看向自己,卢维便笑了:“看来殿下于音律之上还是有些天赋的。今天就到这里了,明日微臣再正式教你学琴吧。”   裴清殊见他一口一个微臣,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卢先生,您领了什么官职吗?”   他以为卢维中举之后放弃了考进士,就不会做官了。   或许世人都盼着自己能有个一官半职的,可对于卢维这样的隐士来说,官位反倒是一种降低身份的东西。   “嗯,微臣虚领了一个律学正的职位,不过目前主要负责教授殿下,暂时不必前去任职。”   裴清殊真想问问卢维,皇帝到底是怎么把他请过来的。可是师徒俩第一天见面,就算是仗着年纪小,裴清殊也不好再多问了,只能暂时把疑问揣回肚子里,与卢维互相施礼作别。   短暂地休息了一刻钟之后,裴清殊又来到了靶场,见他的武学师父。   这位师父姓邵,年纪也不大,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的样子,生的十分高大健壮。他话不多,又怕天气太冷,把裴清殊冻着,就带他去室内,教他认识各种兵器。   许是头一天上课的缘故,邵师父也没有留他太久,早早就把他放回去了。   回宫之后,因为时辰还早,还不到吃饭的时间,裴清殊就坐在软塌上,由孙妈妈喂他吃橘子。   傅煦和虎儿也没急着出宫,被裴清殊叫在一旁陪着,大家聊聊天,互相熟悉一下。   “原来宫里头上课,都这么轻松的么?”裴清殊现在好像有点明白,四皇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这些老师……对他的要求也太松了吧!   傅煦端正地坐在裴清殊下首,若有所思地说:“或许……只有第一天这样,明日便会不同了。”   傅煦早先听人说过,皇子们在长华殿读书时的规矩极其严格,必须正襟危坐,不能疯打闹,不能高声说话,夏天甚至不许摇扇子。每日用饭时,要在夫子的下首吃,吃完之后没有休息时间,立马继续上课。一年十二个月三百多天,只有元旦、除夕、端午、中秋、皇帝的生日和自己过生日的这几天放假。   他本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进宫的,没想到长华殿的实际情况,和他想象之中的差距极大,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了。   傅煦和裴清殊说话的时候,虎儿就坐在一边,沉默地啃着点心。   裴清殊见了,便温声提醒他说:“虎子哥,你别总干吃点心呀,喝点奶子茶吧。这可是孙妈妈亲手做的,很好喝的。”   虎儿听了,抬起头看了裴清殊一眼,又看看孙妈妈。见孙妈妈点头,他才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   比起半年前的样子,虎儿已经大方了许多了。可或许是从小寄人篱下的经历使然,虎儿有时候看起来还是有些畏首畏尾的样子,对周围的一切都有一种怯生生的感觉。   可是一想起他早上给自己披衣服的大胆举动,裴清殊又觉得自己这人没选错。虎儿再怎么说,都是他奶妈的儿子。傅煦再大方得体,一时半会儿,也比不得虎儿亲近。   不过人和人之间相处,日久方能见人心。说不定将来,傅煦会比虎儿更可靠也不一定。也有可能虎儿实在适应不了宫廷生活,裴清殊就会放他回家去了。这些都是小事,裴清殊并不担心。 第33章 兄弟   和两个伴读小伙伴聊了一阵儿之后,裴清殊有些舍不得让他们走了, 就想留他们吃晚饭, 可傅煦很坚决地告辞。裴清殊想了想也是, 人家还是个孩子呢, 在外面呆了一天,晚上肯定是想回家和家人们待在一起的,就没有再强留。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傅煦临走前,忽然邀请虎儿去他家里住。   因为虎儿的出身不够,在他进宫之前,淑妃已经替他安排妥当, 让傅煦的父亲收了虎儿做养子。不过这只是名义上的事情, 裴清殊还真没想过, 傅家人是真想收养虎儿。   虎儿年纪小,不知如何应答,孙妈妈不由自主地站出来替他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承蒙淑妃娘娘和傅大人不嫌弃, 抬了我们家虎儿的身份, 我们娘儿俩已经很感激了,又怎好厚着脸皮到傅府吃喝。”   傅煦温声道:“妈妈见外了,实不相瞒,让虎儿弟弟和我一道去傅家,是淑妃娘娘和我父亲的意思。现今我和虎儿弟弟每日都要进宫,孙家没有车马, 住的离皇城又远,虎儿弟弟每日早上起来,晚上回去,不知道要费多少周折。不如去傅家,与我同吃同住,早晚进出宫也方便不是?”   孙妈妈听了,已是有些动心了。的确,她的哥嫂对虎儿虽然比先前那家人要好些,可也不见得有多上心,不过是给口吃的罢了。而且孙家没有下人,以她哥嫂的性格,恐怕只有头两日能接送虎儿,以后就不会有这个耐心了。若是虎儿能住在傅家,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只是以前,孙妈妈从未真正想过要把虎儿送给别人做儿子。这下子虎儿要是住在了傅家,恐怕真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了……   思及此处,孙妈妈心中不免一阵纠结。   不知是傅煦聪颖,还是他家大人早就教好了他要怎么说,见孙妈妈面露犹豫之色,傅煦便道:“妈妈您放心,虎儿永远都是您的儿子,不过是跟我们傅家认了个干亲罢了。只不过傅煦心里,一定会把虎儿当做亲弟弟对待的。”   孙妈妈听了这话,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差点当场就答应下来了。   裴清殊见了,连忙插了一脚:“好了好了,今天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各自家去吧,别叫家里人久等了。这事儿明天再说也不迟。”   傅煦听了,倒也没再多言,而是听话地和虎儿一同告退了。   两人一走,裴清殊便问:“妈妈,这事儿您到底怎么想?”   娘儿俩关起门来说私房话,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孙妈妈直言道:“奴婢觉着,傅小公子说的挺有道理的。若是为了虎儿好,送他去傅家是最好不过的……”   她哥嫂是个什么品行,她心中有数。看在那锭金子的面子上,他们照顾了虎儿这半年,孙妈妈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裴清殊提醒她:“妈妈,您想清楚了,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儿。”   “不勉强,不勉强。”孙妈妈说着,眼睛有点酸,“奴婢就是心疼虎儿,这么小的一个孩子,都换了好几个家了。我这做娘的,心里头实在是……觉得对不住他。”   裴清殊见她难过,拉住她的手说:“妈妈,您也别太过自责了。您看我,不也换了好几个家吗?可我过得不还是挺好的吗。”   孙妈妈一想,也是。裴清殊是皇子,不也照样离开生母,和养母一起生活,现在又单独居住么?她和虎儿虽然不能住在一起,但好歹每天白天能见上一面,已经比裴清殊幸运许多了。可怜的是裴清殊,连给自己的生母送点东西都不敢,更不要提见面了。   想到这里,孙妈妈心疼地搂住了裴清殊:“我可怜的哥儿啊,你心里的苦,妈妈都知道。”   裴清殊本来不觉得自己现在有什么苦的,结果听孙妈妈这么一说,鼻子情不自禁地一酸,也不知是怎么了。   但他不想陷入到顾影自怜的状态中去,于是裴清殊及时掐断了矫情的小火苗,继续说虎儿的事:“把虎儿哥哥交给傅家人,您放心么?”   孙妈妈点点头:“看淑妃娘娘是怎么对您的,奴婢就对傅家人有信心。他们一定不会亏待了虎儿的。”   裴清殊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没错。看淑妃和傅煦的人品,就知道现在的傅家家风应该很不错。就算虎儿到了傅家之后受了什么委屈,现在他们天天都能见到,肯定也是瞒不过他的。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奴婢只是觉得,太麻烦人家了。”孙妈妈面露难色,“人家傅家少爷的吃穿用度,肯定要花不少银子,就我这点儿月钱……送过去恐怕只会叫人家看笑话吧。”   裴清殊笑道:“银钱方面,妈妈便不必担心了。傅家就是缺什么,都不会缺银子的。回头您对傅煦好上一点儿,做糕点时带上他一份儿,这便足够了。”   毕竟傅家人看重的不是银子,而是情义。   先是收养裴清殊,再是收养裴清殊的奶兄弟,这下子,裴清殊和傅家的关系,终于算是稳固了。   想来淑妃……也能对他更放心一些了吧。   说完虎儿的事情之后没多久,七皇子忽然不请自来,还没进门就远远叫了起来:“十二弟!十二弟!”   裴清殊笑着迎出去:“七哥怎么来了?”   七皇子瞪他一眼:“你还说呢,不是叫你下学后去我那儿看蛐蛐儿么?我仰着脖子等了你好半天,你都没来。”   裴清殊好笑地说:“我可没答应你啊。七哥,说句老实话,我对那玩意不太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啊?”七皇子好奇地说:“以前在琼华宫的时候,你就不爱出门,除了宝文阁哪里都不去。你不知道,老九他们都在背后笑话你,说你跟个大姑娘似的,天天躲在屋子里绣花呢。”   裴清殊听了这话,不但不觉得心虚,反而觉得十分好笑。如果可以的话,他还真是想天天待在屋里做做女红,每天吃吃喝喝就好了,起码不用操心国家什么时候灭亡,要辅佐哪个皇兄上位这样的国家大事。现在呢……他必须学好本领,练就一身的本事,这样才有资本在未来的夺嫡风云中占据一席之地,真是想一想都觉得脑子大。   要是他像七皇子这样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七哥,真对不住,我就喜欢读书写字,还有画画儿什么的。要不,你再找找别人陪你斗蛐蛐儿?”   七皇子哀怨地说:“算了算了,你说我还能找谁啊?顶上的六个哥哥就不用说了,底下的弟弟们呢,老八天天跟着三哥,眼里根本就没我这个亲哥。老九那个驴一样的脾气,除了哥谁都瞧不上。十一弟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每次他开口叫我皇兄,我都觉得他叫错了。我看他明明比父皇还像我爹!”   “噗……”听他这么形容十一皇子,裴清殊忍不住笑喷了。不过笑完之后再想一想,七皇子说的还真都是实情。   谁说家里兄弟多,童年就不寂寞了?有一群风格迥异、合不来的兄弟,也是十分让人崩溃的啊。   不过说到这里,裴清殊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疑惑:“七哥,怎么不听你说起十哥啊?说起来我还没和十哥接触过呢,不知道他这个人怎么样?”   七皇子听了,露出一副见鬼了的表情,连忙摆手道:“别别别,你千万别提你十哥,一说起他我就脑袋疼。”   裴清殊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这个人吧,太……太复杂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总之你听七哥一句话,和他没有接触是最好的。要是被他黏上了,那才麻烦呢。”   裴清殊点点头,默默地把七皇子的话记在心里,作为参考意见。   “十二弟,读书写字到底有什么好玩儿的啊,我看你是叫四哥管怕了吧?”把诸位兄弟念叨了一圈,发现自己真的没有玩伴可以一起玩之后,七皇子决定继续忽悠裴清殊,“其实你只要脸皮厚一点儿,四哥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裴清殊不假思索地说:“那可不行,我可不想被四哥骂,也不想叫四哥失望。”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想多学一些本事。   七皇子见自己说不过他,只能哀叹道:“那我们画画吧!”   裴清殊觉得这个提议还可以,就答应了七皇子的请求。   不过画还没画上几笔,就到了晚饭时间了。七皇子一点都不客气,直接让人把他的那份拎了过来,兄弟俩一起吃。   “以后我都上你这儿来搭伙得了。”七皇子打了个哈欠说:“一个人吃饭太无聊了,我母妃说我最近都瘦了。”   以裴清殊目前和七皇子的关系来说,他是很乐意和七皇子一起吃饭的。但是吧,裴清殊又怕随着两人逐渐长大,性格和观念上的不和会渐渐暴露出来,到时候再分开吃饭,就会闹得很难看了,所以一时间,他没有立马答应下来:“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七哥你想来,就叫下人把膳食送到我这儿来,咱哥俩一起吃。要是哪天你懒了不想动,就在自己房里用。”   七皇子想了想,好像挺有道理的。加上他心大,就没再多想自己被裴清殊委婉拒绝的事情,而是拉着他八卦起二皇子和三皇子的那场纷争。   “十二弟你知道么,这回二哥可赔大发啦!” 第34章 迷茫   裴清殊今天头一天上学,还没来得及听小德子说八卦给他听。这会儿听到七皇子这么说, 他便顺势问道:“七哥这话怎么说?”   七皇子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听说全贵妃给二哥出了主意, 赔了三哥四个貌美如花的宫女姐姐呢。”七皇子说着还伸出手, 比划了一个“四”出来给裴清殊看。“三哥得了好几个美人, 倒是不那么气了,可皇后娘娘知道之后反倒更生气了。据说她把全贵妃叫去坤仪宫骂了一顿,说是她们母子故意要用美色迷惑三哥,让三哥学坏。”   裴清殊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皇子和后妃之间的纷争会这么精彩。   “二哥想要赔礼道歉,我能理解,不过三哥才十四岁呀, 二哥就送他四个美人……”   裴清殊突然觉得, 人家皇后生气也挺有道理的。三皇子才十四岁, 正是需要好好学本事的年纪。要是他就这么被二皇子送去的美人迷花了眼,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了,那三皇子以后不就被毁了吗?   七皇子倒没把那四个美人当回事:“哎呀,其实这也没什么。十二弟你年纪小, 可能不知道。咱们皇子满十三岁的时候, 房里就能收人了。等到了十五岁,皇后娘娘还会送几个司寝的女官专门来伺候咱们。这事儿说起来,哪一边都有道理,哪一边又都有理亏的地方,就看听的人怎么想了。”   裴清殊的关注点忽然歪了:“十三岁就收房里人?这么早啊?”   一般来说,民间嫁娶都会比皇室要晚一些, 男子成婚都会比女子晚一些。裴清殊前世十五岁订婚,十八岁嫁人,在民间属于很正常的情况。不过在皇家,就属于比较晚的了。   像大公主这种,十六岁定亲,十七岁嫁人的,也属于略晚。不过公主和皇子又有不同。公主嫁的晚,那是因为父母疼爱,不舍得女儿太早出嫁,反倒是一种宠爱的象征。反正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公主就算嫁的晚一些,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   裴清殊本来以为至少要等到自己十五六岁才需要考虑娶媳妇的事情的,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也是皇子和公主的重大区别,那就是皇子在成婚之前,还要收一些所谓的房里人。   虽说男子一妻多妾并不奇怪,不过在民间,尤其是普通的市井人家,很少有男子在正式娶媳妇之前就纳好几个通房和小妾的。前世,裴清殊的父母成婚的时候,父亲房里就是干干净净的。这不仅取决于男子本身是否好色,还要由家里的经济情况来决定。   裴清殊听说过,很多富贵人家的少爷都会纳通房,但是也有人不纳。可他现在才知道,原来皇子和一般的贵族子弟又不一样,还有司寝女官这一说法。   如果是皇后送来的人的话,到时候就是他不想要,恐怕也由不得他了。   “十二弟,这事儿还有嫌早的?”七皇子好笑地说:“我听十弟说过,二哥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会钻宫女姐姐的裤裆了……”   裴清殊听得脸上发热:“七哥,这话可不能乱讲!”说完了,又怕七皇子尴尬,连忙补上一句,将重点转移,“你不是不喜欢十哥么,怎么还听他说这些?”   一提起十皇子这个人,七皇子就开始翻白眼:“我不想听,是他死乞白赖地跟我说的。哎呀,算了算了,不说他了,我的脑子又开始疼了。”   饭吃饱了,八卦也说完了,七皇子说撤就撤,一溜烟似的跑没影了。   裴清殊好笑地看着门口说:“七哥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呀。”   小德子凑了过来,低声笑道:“殿下,关于二殿下和三殿下那事儿,奴才还打听了一些出来呢,您可要听?”   “说吧。”裴清殊觉得,多了解一些哥哥们的情况,总归是没有坏处的。毕竟古人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小德子来了劲头,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听说啊,皇后娘娘把全贵妃叫去坤仪宫骂的时候,全贵妃都给皇后跪下了,求皇后娘娘不要把这件事情告到皇上那里去呢。”   小德子打听到的消息,向来真假掺半,好多都是后宫里传来传去的谣言。听他这么说,裴清殊有点不相信了:“咱们都能知道的事情,父皇能不知道吗?”   裴清殊觉得,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全贵妃根本用不着跪下来求皇后了。后宫里那么多人,长了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只嘴,只怕纸终究包不住火啊。   小德子看了福贵一眼,福贵见了,表情尴尬地说:“殿下,其实……这也不是不可能的。说句老实话,陛下日理万机,对于皇子们的事情,有时候并没有那么上心……”   听福贵一说,裴清殊才知道,原来福贵以前在乾元殿的时候,很少见到皇帝过问皇子们的事情。能被皇帝问起的,除了裴清殊之外,就只有六皇子和十三皇子两个人而已。   六皇子天资聪颖,文采斐然,每回皇帝听人说起他的功课有多好,又做了什么什么样的好文章,皇帝都会觉得十分骄傲,与有荣焉。   十三皇子是年纪最小的皇子,加上定妃年轻貌美,颇得几分宠爱,所以皇帝偶尔也会过问一下十三皇子的情况。不过也只是在提起定妃的时候,他才会想到十三皇子而已。   至于旁人……   “大皇子现在领了差事,常年在外,皇上只会问及他差事上的事情。三皇子虽是嫡子,可皇上对他,并不是特别喜爱。”   福贵跟着裴清殊也有一段时间了,现在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十二皇子身边大太监的身份,早就不像在乾元殿当差时那么端着了。裴清殊想知道什么,福贵就告诉他什么。   裴清殊刚听到福贵这么说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可是仔细想想,皇帝的儿子实在太多了,要是他是皇帝的话,恐怕也顾不上来,尤其是自己不怎么喜欢的儿子。   所以说……二皇子和三皇子打起来的事情,要是没有人去告状的话,皇帝还真有可能蒙在鼓里咯?   福贵见他好像不信,便又补了一句:“至于二皇子,他见皇上的次数,怕是还不及二公主多呢。”   “啊?真的吗!”   裴清殊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令仪在皇嗣里头,还真是挺受宠的。   至于这个二皇兄,作为亡国之君的最可疑人选之一,他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公主的存在感高?   裴清殊开始感到迷茫了。   这样的人……皇帝怎么会把皇位传给他呢?   难道,是他之前猜错了?   这件事情,裴清殊想了半天,晚上练字的时候脑子里都静不下来。   可他现在对皇兄们的了解还太少了,没有办法做进一步的推理,只能把这件事暂且放下。   不过福贵拿令仪和二皇子做对比,倒是叫裴清殊突然觉得,他有些想令仪和淑妃了。   明天要是放学早的话,他打算回琼华宫看看。就算见不到令仪,能给淑妃请个安也是好的。   一想到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裴清殊不免有些激动。   晚上临睡前,他不知怎么了,忽然紧张得睡不着觉。   前世他虽认字,但在诗文之上一窍不通,四书更是一点都没看过。这会儿要正儿八经地读书了,还不知道能读成个什么样子。   要是他不是这块读书的材料的话,他是不是就得像大皇子一样,往武将的路子上发展了?可是他这具身体细皮嫩肉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领兵打仗么?   再加上前世灭国的心理阴影在……裴清殊只要一想到那些拎着大刀跨在马背上,看起来就十分凶残的匈奴士兵,他就会下意识地发起抖来。   他没出息地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蛹,心里默念,他一定要好好读书,学好兵法,努力做那个运筹帷幄、决策于千里之外,而不是亲自上战场厮杀的人。   恍恍惚惚地做了一夜的噩梦,裴清殊难得没让人叫,就自己早早地醒了过来。   玉岫端着金盆过来,笑吟吟地道:“殿下今儿个起的可真早,这上了学的人啊,就是不一样了,都不爱赖床了。”   “就你会取笑我!”裴清殊轻轻瞪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发飙,就被玉岫一个温帕子糊在了脸上。裴清殊只能仰起头,乖乖地让她给自己擦脸。   等洗完脸,裴清殊就说:“以后我都不赖床了,一定要按时去上课,不能迟到。”   玉岫毫不走心地鼓励他:“殿下真棒。”   裴清殊急了,对孙妈妈喊道:“妈妈您看她!”   要是搁在平时,孙妈妈肯定要护着裴清殊的。可是今日,她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睛一直瞄着窗外。   裴清殊一看就明白了,孙妈妈这是在惦记虎儿呢。   “妈妈,我让人在偏殿摆了饭,也不知道傅家哥哥和虎儿哥哥吃得习不习惯,您帮我去看看吧。”   “诶,好嘞。”孙妈妈连忙应了下来,去看虎儿他们去了。   玉岫见了,突然收起笑容,对裴清殊说:“殿下也忒好心了些,这么抬举孙妈妈的儿子,就为了让他们母子团聚。说句没良心的话,孙妈妈伺候您,那是应当应分的事情。她心里怎么想儿子,也不干您的事。” 第35章 长华   玉岫这话听着虽刻薄了些,但也不无道理。裴清殊完全可以不顾孙妈妈这几年的恩情, 任由她的儿子在宫外自生自灭。   不过裴清殊还是觉得, 孙妈妈不是奴籍, 又对他有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 他不能那么冷血无情。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滥好人。他现在离不开孙妈妈,没法儿放孙妈妈出宫母子团聚,又不能硬下心肠让孙妈妈眼巴巴地看着儿子吃苦。如今这么做,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要是处理得当的话,既能让孙妈妈母子对他更加忠心,又能让淑妃和傅家对他们更加信任……其实是一件于他有利的事情。   “别这么说,孙妈妈待我如同亲生, 要不是她, 我可能早就饿死在冷宫里了。”对于玉岫, 裴清殊并没有冷言以对。因为他知道,玉岫也是站在他的角度出发,真心实意地把他当成自己的主子,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要是搁在玉岫刚来那阵儿, 她一句话都不带多说的, 裴清殊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看似规矩,实际上根本就没走心地伺候他,那样才糟呢。   玉岫听了,撇撇嘴道:“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只愿您这位奶兄弟是个有良心的, 将来若是有本事了,还能忠心侍奉殿下就是了。”   “少在这儿耍嘴皮子了,我都快迟了。”裴清殊起得太早,也没什么胃口。他在餐桌前坐下,随口吃了两个虾饺和几口小菜就说饱了。   小德子心急火燎地劝他:“殿下好歹再用两口粥吧,这宋先生也不知道严不严格,要是按照规矩来,您一头午都不能得闲呢。”   “你放心啦,我觉得宋先生为人很温和,不会对我那么严苛的。”   话虽如此,裴清殊还是顺着小德子的意思,又喝了两口温香软糯的红豆粥。   坐着暖轿来到长华殿后,裴清殊发现自己到早了,宋尧还没来。于是他就先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傅煦和虎儿两个一左一右地站在裴清殊的身后。虎儿没经验,还不会摆放笔墨纸砚,就在一旁向傅煦学习要怎么做。   傅煦开蒙早,平时在家里虽有下人伺候,但见的多了,这些事情早已烂熟于心,做起来倒是十分得心应手。   等傅煦帮裴清殊研好墨之后,宋先生终于到了。裴清殊站了起来,身后的两个小跟班跟着他,三人一起向宋先生行礼。宋尧回了一礼后,请裴清殊入座。裴清殊坐下后,傅煦和虎儿才在他身后的位置上坐下。   昨晚临睡前,裴清殊担心了半天,怕自己天资不够,在读书上没天赋。不过今天一上课,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虽说他现在有些四皇子教的基础在了,可宋尧完全是把他当做零基础的学生对待的。   他先耐着性子和裴清殊聊了会儿天,测试了一下裴清殊的语言表达能力,然后才让他写几个字给自己看看。   裴清殊牢记着四皇子教过自己的字,但凡是四皇子没教过的,他就算会也一个字都不写。他不是不羡慕六皇子那样的“神童”,可是他更怕自己刚开始学字的时候表现出色,后来写诗作赋却一塌糊涂,那样的话他肯定要被人家笑话死了。   倒不如他一开始就稳扎稳打,给众人一个踏实努力,不是天才、但也不笨的印象。这样的话,他未来的发展空间才会比较大。   宋尧看过他的字后,面无波澜地点了点头。他先手把手地带着裴清殊写了几个字,对他的字指点了一番。然后又教裴清殊认了几个新字。就这样,才学了半个时辰左右,宋尧便说:“殿下休息一会儿吧,过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再继续。”   裴清殊心道“果然”。他起身对宋尧行了一礼之后,便带着傅煦和虎儿下去休息了。   去净房上了趟厕所之后,裴清殊洗了手,和两个伴读一起去厢房里吃点心。   他早上用的不多,这会儿学了会儿习,倒是觉得饿了。小德子机灵,看他早上吃的少,早就备着点心呢。不仅有炸的金黄酥香的蝴蝶酥,香软可口的糖霜小米糕,竟然还有冒着热气的甜枣羹。   不得不说,小德子可真牛。刚才趁着裴清殊他们读书的功夫,竟然回庆宁宫取了个炉子过来,就为了让裴清殊吃口热的。   长华殿是供皇子们读书的宫殿,没有厨房,不过有专供每位皇子休息的厢房。   从布局上来说,整个长华殿分为四大部分。第一部 分也就是最前边,正殿供奉着孔子像,东西两个厢房分别是年纪较大的皇子和年纪较小的皇子们集体读书的地方。 第二部 分就是妙音阁,供皇子们学习音律和其他才艺。 第三部 分,便是裴清殊现在所处的地方。每名皇子都分有至少三间房,一间用来读书,一间用来休息,另一间一般是给随行的伴读或者下人使用。   最后一块空地就是靶场了。靶场占地面积很大,裴清殊昨天看过,觉得至少有他现在的寝宫那么大。不过就算是这样,在靶场上也没办法敞开了骑马。所以如果要认真学习骑射的话,还得到专门的马场才行。   休息了一会儿,调整好状态过后,裴清殊提早了一点儿回去,继续上课。   宋尧见他不用催促,便自己早早回来,不由赞赏地看了裴清殊一眼。   经过一上午的学习之后,裴清殊发现了宋尧的上课时间规律,就是早上先上半个时辰的课,休上一炷香的时间,然后再上一个时辰,之后便提前半个时辰给他下课了。   对此,宋尧的解释是:“殿下现在年纪尚小,若是臣一时教得多了,反倒不利于殿下学习记忆。殿下可以利用这半个时辰的时间,早些回宫休息,或是看些你感兴趣的书,不必拘泥于此地。”   其实宋尧为人温和耐心,学识又渊博,裴清殊还挺喜欢跟着宋尧学习的感觉的。但是吧,宋尧给他提前下课,他又不好意思拦着宋尧不让他走。   主要是裴清殊还挺不好意思的。   想想看,全国那么多人参加科举考试,宋尧竟然能在其中脱颖而出,中了一甲第三。   这可是探花郎诶!裴清殊一想到这么大一个才子,教自己认字,学这些小儿科的东西,就觉得浪费了人才。   他要是宋尧的话……恐怕不会甘心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五岁小儿开蒙的吧?   结束这小半天的课程时,裴清殊忍不住说:“殊儿年幼,懂的东西太少,麻烦先生了。”   谁知宋尧倒不觉得什么:“殿下过谦了。您天资聪颖,一点即通,悟性很高。微臣以为,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您就能和其他皇子一道上课了。”   听到宋尧这么说,裴清殊不由一愣。   其实吧,他觉得现在这样一对一上课真的挺好的。学习效率高,人也专注,搞得他都不是很想上大课了。   不过呢,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况且既然皇室规定要让他们这些兄弟一起读书,肯定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比如让他们彼此之间相互学习,相互竞争,促进一下兄弟感情之类的?   裴清殊胡思乱想的时候,发现宋尧的书童已经收拾好东西,他们这就要走了。   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宋先生请留步。”   宋尧抬起头,冲着他温和地笑笑:“殿下还有什么事情么?”   裴清殊害羞地挠了挠头:“我这不是才搬了新家嘛,院子里缺几个名字。先生若得空,能不能去帮我看看,取几个名字呢?”   宋尧还当是什么事情,听了裴清殊的话之后,不由又是一笑。   “起名理应是主人的职责,微臣越俎代庖的话,不大好吧?”   裴清殊微微红了脸说:“可是我还,我还不识几个字呀……”   宋尧道:“既然如此,微臣便走一趟,帮殿下出出主意。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从殿下认识的字里头选。”   裴清殊如同找到救星一般,用力地点了点头。   裴清殊现在住的地方,主要是由玉栏、玉岫这两个从淑妃宫里出来的大宫女布置的。因此在风格上面,基本延续了琼华宫艳丽华贵的风格。   刚进院子的时候,宋尧还面色寻常。等见到屋子里的打扮之后,宋尧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裴清殊忙问:“先生,可有何不妥之处么?”   宋尧倒也不瞒着他:“回殿下,恕微臣直言,您现在的起居之处,虽然舒适华丽,却有一股浮艳之风,并非君子所居之所。”   裴清殊听宋尧直说自己并非君子,不由面上一红。   其实也不能怪他,要是裴清殊是从寒香殿里被放出来之后,就直接来到这里的话,八成会和宋尧有相似的想法。可是他在琼华宫里住了半年,已经被淑妃的审美所影响了。所以要是宋尧不提的话,裴清殊还真没觉得自己这里有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   “先生,您说的对,我不是君子,而是小人。”裴清殊鼓了鼓嘴巴,向宋尧表示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我不懂这些,您能帮帮我么?”   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孩子,宋尧忽然有一股摸摸他脑袋的冲动。不过顾及裴清殊的身份,宋尧还是忍住了。   他安慰裴清殊说:“都说字如其人。微臣看殿下的字,虽然腕力不足,却是坦坦荡荡,清正自然。殿下也不必过于自责了。微臣听说,四皇子所居的修竹馆内,有茂林修竹,十分雅致。殿下得空之时,不妨去四皇子处走动走动,或许到时候您就会明白了。”   “至于现在……”宋尧看着屋内金光闪闪的摆设,实在没办法强行取出什么好名字来。要是把裴清殊住处的名字起的像女子的闺房一样,那还不如不取呢。“怕还不是时候。”   裴清殊忙道:“学生明白,多谢先生提点。”   宋尧点点头,含笑告辞。 第36章 赐名   因为临时决定要去拜访四皇子的缘故,裴清殊原本下课之后去看淑妃的计划, 就不得不暂时取消了。   为了防止自己白跑一趟, 去找四皇子之前, 裴清殊差人跑了一趟, 确定四皇子人在宫中,且有空见他这个小萝卜头,这才带着他这几天写的字去修竹馆。   如同传说当中的那样,四皇子所居之处,果然种了许多竹子。裴清殊从进门开始,眼睛就瞪得大大的,好不容易才把嘴巴合上。   他真看不出来, 四皇子平日里为人那么严肃, 一副不知享乐的样子, 在布置住处上倒是很有一套。明明是和他那里差不多大小的院落,人家住的地方就既有假山,又有池塘。花木扶疏,一草一木, 看似并不经意, 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幅画,应当是精心设计过的。   裴清殊一进门,就忍不住向四皇子感慨:“四哥,你这修竹馆布置得也太好了吧!怎么也不教教弟弟!”   四皇子见是他来,勾唇一笑道:“父皇只让我教你读书识字,可没让我教你这些旁门左道。”   “这怎么能叫旁门左道呢!”看看人家的住处, 再想想自己的屋子里,那些色泽鲜亮的古董花瓶,珠光宝气的黄金壁挂……裴清殊忽然很想撞墙。   和四皇子这里一比,他简直就像个小暴发户一样!   裴清殊委屈地拉住四皇子说:“今日我请宋先生帮忙给我的住处起名,结果宋先生说我住的地方太过浮艳,没有君子之风。听说四哥这里布置的好,所以特意来找您取取经。”   “我还当是淑妃娘娘怕你被人小瞧了,特意让人给你那样布置的。”四皇子笑笑,摸了摸弟弟的头,“不要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是想改,就把太过华丽的东西先撤下来。等来年开春,再在院子里下些功夫便是了。”   裴清殊点点头,又把四皇子的寝宫里里外外地参观了一遍,还留下蹭了一顿晚饭,这才摸着圆鼓鼓的小肚皮回家。   回去之后,裴清殊干劲十足地拉着宫人们对他的住处进行大改造。   忙活一晚上的结果就是,名字没取出来不说,早上起来时还十分困难。   孙妈妈把他抱在怀里,摇来晃去地哄了半天:“我的哥儿诶,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起来可要迟了!”   裴清殊一翻身,抱住孙妈妈地腰说:“再让我眯一会儿……”   要是寻常人家的小孩儿这样赖床,早就要挨揍了。可裴清殊是皇子,他身边的这些宫人,连他的耳朵都不敢揪一下。   孙妈妈只能继续好言好语地劝:“您昨儿个不还说以后都不赖床了吗?可不带这么耍赖的!”   玉岫的脾气要急一些,见孙妈妈这么惯着裴清殊,磨蹭了半天都没把人叫起来,就凑到裴清殊的耳朵边说:“殿下,您要是迟到了不要紧,您是皇子,宋先生也不敢罚您。不过您的两位伴读嘛……可就要挨手板咯!”   裴清殊一听这话,突然睁大眼睛,坐直了身体:“我起!”   玉岫偷偷笑了笑,看了孙妈妈一眼。只见孙妈妈正专心致志地帮裴清殊换衣服,倒是不像前两天那么心神不安的了。看来,她已经习惯虎儿进宫的事情,不再时时惦记着了。   着急忙慌地赶到长华殿之后,裴清殊卡着时间进门,刚好没有迟到。   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个上午之后,宋尧照旧提前半个时辰给裴清殊下了课。今日裴清殊没好意思再找宋尧帮忙,而是一个人去了宝文阁,打算翻翻书,自己起几个名字。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裴清殊翻了半天,想了半天,可还是半点灵感都没有。   就在他绞尽脑汁,开始感到有一丝焦躁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哟,咱们殊儿还读起文章啦?”   裴清殊一愣,连忙要爬起来行礼。   皇帝抬手,制止他说:“这里又没有外人,就不必多礼了。”   裴清殊也没客气,从趴在地板上的姿势,改为坐着,然后一脸苦恼地看向皇帝。   “怎么了,瞧这小脸儿皱的,跟个包子似的。”皇帝笑着抹了把裴清殊的脸,“跟父皇说说,什么事儿叫你这么为难?”   裴清殊也不瞒着皇帝自己没文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把这两天的事情给说了。皇帝听说之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这小东西,小小年纪,管他什么君子之风!”   “殊儿不能给父皇和母妃丢脸呀。”裴清殊一本正经地说:“殊儿要做君子。这样等殊儿长大了,就能保护母妃和令仪姐姐了。”   皇帝听了这话,笑容里忽然添了几分苦涩:“殊儿,或许现在你会这么想,可等你长大之后就会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君子就一定会有出息。有的时候,恰恰是小人得志。”   裴清殊歪头看向他:“父皇,殊儿不懂您的意思。”   皇帝叹了口气,一副不欲多提的样子:“罢了,你还小,父皇就不和你说那些腌臜事儿了。咱们还是来给你的寝宫取个名字吧。”   裴清殊惊喜地说:“父皇要给我赐名么?”   皇帝笑着摸摸他的后脖子:“你不乐意?”   “不是不是,殊儿是太高兴啦!”裴清殊抱住皇帝的腰,讨好地说:“父皇对殊儿最好了。”   这么一抱裴清殊就发现,皇帝的肚子好像又小了不少。   看来为了俘获美人的芳心,皇帝这一回下了很大的决心改变自己啊。   “你这小机灵鬼,就你最会哄父皇开心。”皇帝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略一思索后便道:“父皇想了几个名字,写给你瞧瞧,你看看你喜欢哪个。”   裴清殊点点头,欢快地“嗯”了一声。   楼下只有藏书,没有笔墨纸砚。裴清殊便被皇帝领着,上了宝文阁的二楼。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裴清殊看着皇帝给他起的这几个名字……发现自己一个都用不了。   什么宸光殿啊,元英堂啊,承业轩啊……没有一个不是超出了他现在身份的。   宸乃帝王所居之所,元和皇帝所居的乾元殿冲撞了。   至于承业又是什么鬼?继承大业的缩写吗?   裴清殊觉得皇帝给他起的这几个名字,简直是要让他把“我要夺嫡”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偏生皇帝本人还毫无察觉的样子。   裴清殊只能满头大汗地跟皇帝扯谎,说他觉得这几个名字都太严肃了,他想起个像四皇子的修竹馆那样意趣高远的名字。   “那种的啊……”皇帝凝神想了想,道:“那不如叫景行轩如何?”   裴清殊听了,简直想哭。   妈呀!总算有一个比较正常的了。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皇帝越说越觉得不错,还解释给裴清殊听:“这句话出自《诗经·小雅》。景行就是大路的意思,形容为人光明正大,品行崇高。”   裴清殊果断点头:“就这个了!多谢父皇赐名!”   “你那地方朕还没去过,厢房的名字就由你自己来想吧。”皇帝向他眨眨眼说:“先搁着也不要紧,反正现在也没人住,离你讨媳妇还远着呢。”   裴清殊听了,不禁有点脸红。这老爹,能不能正经点啊。   因为裴清殊今天回宫的时候已经挺晚了,所以他吩咐小悦子明天早上跑一趟内务司,把制作牌匾的事情交代下去。   让裴清殊没想到的是,过了几天,他的匾额做好之后,李忠宁竟然亲自引着内务司的人来了他的院子。   身后还跟着四个太监,毕恭毕敬地抬着一个盖着红绸布的东西。   裴清殊看傻眼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应该是……他要的牌匾吧。   每个皇子给院子起名的时候,都是这么大的阵仗么?   还是说,他这匾额和一般人的不一样?   裴清殊寝宫名字定下来的事情,他只跟玉栏他们几个说过,别人都还不知道呢。如果不是消息泄露了出去的话,那就只能是……   皇帝做了什么了。   “奴才李忠宁给十二殿下请安了。”李忠宁堆着笑,脸上的横肉都挤到了一起,“恭喜十二殿下,贺喜十二殿下,这块匾额可是皇上御笔亲赐,然后命人赶工,特地赐给您的。这份儿殊荣,皇子里头可还是头一个。”   裴清殊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朝着乾元殿的方向行礼谢恩。   在正式把牌匾挂上去之前,裴清殊先让人揭开红布,仔细看了那匾额一眼。   匾额看起来是乌木制的,四周的边框上雕刻了许多花卉和灵兽的图案。皇帝虽然文采平平,但多亏皇室的基础教育,字写的还算不错,起码比裴清殊现在的水平强多了。   看着匾额上面烫金的御印,裴清殊忍不住有一点激动。他只是想给自个儿住的院子起个名字而已,现在他的便宜爹这么一整,事情是不是要闹大了啊?   住在同一座寝宫里的十几个哥哥,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第37章 幸灾   后宫里的消息向来传播得很快,裴清殊这御笔亲赐的匾额才挂上没多久, 中午他回宫午休的时候, 就发现除了九皇子之外, 几乎所有的皇兄都给他补送了一份礼物, 就连先前一直无视他的大皇子、二皇子、甚至眼高于顶的三皇子都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晚上下课之后,五皇子和七皇子更是亲自过来,给裴清殊道喜。裴清殊干脆留两位皇兄一起用晚膳。   五皇子向来话不多,吃饭的时候,他就坐在一旁温和地笑着看裴清殊和七皇子说话。   七皇子一脸兴奋地说:“十二弟你不知道,你现在可成名人了!我们早上吃茶的时候,满屋子的人都在议论你的事呢!”   裴清殊汗颜道:“都议论我什么啊?”   “说你得父皇的宠爱呗!”七皇子脸上一点嫉妒的表情都没有, 甚至还有点与有荣焉的意思, “你是没看到八弟的脸色, 可精彩了!他应该怎么都没想到,他天天舔着脸跟在三皇兄屁股后头,结果父皇对三皇兄的态度,还不如对十二弟你呢。”   裴清殊听了忙道:“七哥, 话可不能这么说, 我……”   七皇子看了五皇子一眼道:“你放心,这么招人恨的话,我肯定不会当着老八他们的面儿说的,这里不就你和五哥在嘛。”   裴清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七皇子继续说:“八弟脸上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是起码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老九就不成了,年纪小, 直接嚷嚷着说父皇偏心。见我们不理他,就去找六哥他们抱怨去了。”   裴清殊压力山大地看向五皇子:“五哥,九哥说什么难听的话了么?”   五皇子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来:“也还好吧,他才说了两句,六弟就把他拉出去了。”   “那别人呢?”七皇子好奇地追问道:“三哥他们怎么说?”   五皇子:“三皇兄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不过倒也没说什么,毕竟都大了,哪能跟十二弟攀比什么。”   七皇子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来:“就怕有些人嘴上不说,背地里使坏。”   五皇子看向裴清殊道:“放心吧,十二弟向来谨言慎行,没什么可担心的。”   裴清殊尴尬地笑了笑。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要挑你错的人,怎么都能挑出你的不是来。皇帝突然间这么宠爱他,真叫裴清殊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第二天上午,宋尧也听说了皇上赐匾的事情。   上完课之后,宋尧没有像平时那样提前放裴清殊走,而是把他留下来,师徒俩一起喝茶聊天。   “这次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过了。”宋尧一边用茶盖撇着茶叶沫,一边不缓不急地对他说:“不知殿下作何感想?”   “受宠若惊。”裴清殊本来还想说一句“芒刺在背”,不过考虑到自己现在的文化水平,他平时尽量不说四个字的成语,“有点惶恐。”   宋尧点点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看殿下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上课听讲的时候还是十分认真,不见浮躁之态,这样我便放心了不少。”   裴清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毕竟他不是一个真正的毛头小孩儿了嘛,怎么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心浮气躁到不好好学习了呢。   “不过,殿下的心态还是要继续磨炼磨炼。”宋尧忽然放下茶杯,一本正经地说:“就算做不到‘宠辱偕忘’,也要尽量做到‘宠辱不惊’。毕竟您可是皇子,将来要经历的事情还很多。”   裴清殊听了,连忙起身,肃容向宋尧行礼。   他知道,宋尧身为他的启蒙老师,其实没必要教他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现在宋尧做的,算是他职责之外的事情。   看来这位宋先生,是真的把裴清殊当做很亲近的学生,而不是迫于皇命,不得不教授的皇子了。   和宋尧这样的谦谦君子相比,下午教裴清殊才艺的那位卢先生,说话就要直接许多。   “皇上此举,固然会给殿下带来许多荣光和便利,可与此同时,也会带来许多麻烦。”   裴清殊赞同地点点头。   这绝对是大实话了。   “我烦心的时候,就喜欢畅游于山水之间,饮酒抚琴。”卢维微微抬起头,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酒和音律,都是很神奇的东西,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不过殿下你嘛……”卢维突然话锋一转,“恐怕不行。”   “为什么呀?”裴清殊不懂就问。   卢维看着裴清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因为殿下弹琴还很难听呀,弹完只会更闹心吧。”   裴清殊:“……”   这位真是他的亲老师了。   卢维年纪轻,和裴清殊相处了几日之后,两人很快就熟络起来了。   卢维不是一个喜欢掩饰自己的人,很快就暴露了原型,经常和裴清殊开一些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裴清殊不但不觉得讨厌,还觉得卢维这人挺有意思的。两人说是师徒,其实在裴清殊心里,他觉得卢维更像是自己的一个大朋友。   总体来说,裴清殊和他的这几位师父相处的都很融洽。   宋尧是典型的君子,学问高深,为人师表,是一位十分负责任的好老师。   卢维除了头一天装装样子之外,后来和裴清殊说话就会随意一些。和他相处的时间都过得特别快,就连原本十分枯燥的学琴过程都变得有趣起来。   至于那位姓邵的武师父,其实是裴清殊最怕的一位。主要是裴清殊自己心虚,总觉得自己不是练武的那块材料。而且邵师傅话又少,沉默寡言地拉起大弓的时候,裴清殊还真挺怵他的。   好在邵师傅还算耐心,教了几天了,裴清殊才拉开一张小弓,邵师傅也没怎么骂他,还说他做的不错。   裴清殊没练过武,也不知道自己这水平到底是好是坏,反正他自己是挺高兴的。下午才被邵康乐夸完,一下课裴清殊就拿着小弓去琼华宫找淑妃显摆。   现在他回到琼华宫,就跟回自己家一样。还没进门呢,裴清殊就喊了起来:“母妃!我能拉开弓啦!”   让他没想到的是,荣贵妃恰好也在。看着坐在上首的华贵妇人,裴清殊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说:“殊儿见过荣娘娘。”   荣贵妃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见裴清殊来了,便和善地笑道:“殊儿快起来,来,这边坐。有日子没见了,让本宫好好瞧瞧。”   淑妃见裴清殊来了,满脸都是笑意,对荣贵妃娇嗔着说:“姐姐也真是的,自个儿的儿子亲不够,还跑来瞧我们家殊儿。干嘛呀,不知道我想儿子啊?”   “好好好,让殊儿跟你坐就是了。”荣贵妃捂嘴笑道:“你这妮子,半点都不肯让人的。罢了罢了,我也不在这儿碍你的眼了。淑妃娘娘,妾身告退了。”   “少在这儿臊我!”淑妃帕子一甩,带来一阵浓艳的香风。裴清殊好久没闻到这么浓烈的香味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   淑妃见了,忙把裴清殊抱在怀里,问他可是着凉了。   荣贵妃在旁笑道:“你这没心肝的,一瞅见儿子,便顾不上姐姐了。罢罢罢,我自己走便是,不用你送了。”   淑妃抿着嘴笑道:“谁说要送你了!玉盘,快帮我把人赶出去。”   玉盘笑着上前,送荣贵妃出门。   荣贵妃一走,裴清殊便搂着淑妃的脖子问:“母妃,最近有什么喜事么?”   他从淑妃和荣贵妃二人的言语和神态间就能看出来,她们两个心情都很不错的样子。   淑妃不假思索地说:“怎么没有,你二皇兄三皇兄出了事,你又得了这么大的脸面,这可不件件都是喜事么。”   听到淑妃这么直接地幸灾乐祸,裴清殊忍不住笑了:“二哥三哥出事,母妃和荣娘娘这么高兴做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原本那个谨仁宫的全贵妃,最近在替皇后操持元旦大宴的事情,在后宫可以说是风头无两,甚至把你荣娘娘都压了一头。结果二皇子这件事情一出,全贵妃都没脸做人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这点破事,从淑妃这里,裴清殊总算听到了一个比较靠谱的版本。   经过这件事情,皇后和全贵妃两个算是彻底闹掰了。因为皇后最后还是不顾全贵妃的苦苦哀求,把事情捅到皇帝那儿去了。   皇帝听说之后很生气,让人把二皇子叫来骂了一顿。   结果皇后还没高兴多久呢,全贵妃就赶去了乾元殿,跟皇帝梨花带雨地哭诉起来,说是谁年少的时候不风流呀?不过为了一个丫头,三皇子就随意殴打二皇子,还不是仗着自己是皇后所出,所以便目无兄长了吗?   皇帝一想,好想也是这么个道理没错啊?这事虽说是因为二皇子的色心而起,但三皇子为人也太不大气了,因为一个宫女就能和自己的兄弟动手,这是为人君者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最后皇帝干脆两个儿子一块罚,让二皇子和三皇子一起去奉先殿跪了两个时辰,还罚了他们三个月的月钱。   这种处罚算是不痛不痒,不过非常扫人面子。   整件事情下来,全贵妃母子在宫中的风评有所下降,皇后和三皇子也没落到什么好。   倒是大皇子,因为帮两个弟弟劝架有功,得了一把镶满宝石的贡刀。   对此,三皇子非常不服气。因为他觉得大皇子根本就是在拉偏架,完全是向着二皇子的。   只可惜,皇帝现在根本不肯听他的任何辩白。   裴清殊听淑妃说完整件事情之后,就能理解淑妃为什么会这样幸灾乐祸了。   现在宫里的妃嫔,大概可以分成四大阵营。皇后、全贵妃、荣贵妃这三个位份最高的女人,在后宫中可谓“三足鼎立”。有些妃嫔譬如淑妃,很明确地选择了自己的站队。有些人则是明哲保身,像五皇子的生母成妃还有六皇子的生母宁贵嫔那样,什么事情都不掺和,谁都不得罪,算是中立派。   现在皇后和全贵妃鹬蚌相争,最得利的自然就是荣贵妃这一派系的人了。   以淑妃的性格,不幸灾乐祸才奇怪呢。 第38章 反常   虽说淑妃看热闹看得很开心,不过到了自己这儿, 她跟裴清殊说的却是:“你的这些年长的皇兄们, 要么抱有夺嫡之心, 要么就是拉帮结伙地想要辅佐谁谁谁上位。你年纪小, 经过的事儿少,容易被人利用,被人骗。他们的那些事情,你尽量少掺和,千万别把你给牵连进去了。”   听了淑妃的叮嘱,裴清殊心中咯噔一声,有种被人看透心事的心虚感。   不过, 在他知道皇帝还有很多年可活的情况下, 夺嫡的事情, 裴清殊还不是很着急。毕竟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平安长大,还有积攒实力。   所以他点了点头,乖乖地答应了淑妃。   “好孩子, 你这样懂事, 母妃就放心了。”淑妃欣慰地摸了摸裴清殊的头发,“你令仪姐姐是女孩子,也就罢了,离这些纷争多少远一些。你就不一样了,和那些皇兄们一起住着,难免会和这个走得近些, 那个合不来一点儿。母妃就你这么一个心头肉,你可千万不能出什么意外啊。”   听淑妃这么说,裴清殊忍不住悄声问:“母妃不希望我和别的皇兄走的太近吗?那……四皇兄呢?”   四皇子是荣贵妃所出,淑妃和荣贵妃的关系这么好,他和四皇兄一起玩儿总没事了吧。   没想到淑妃却道:“走得稍微近些可以,但也别太跟人家掏心掏肺了。你们虽说是兄弟,但到底人心隔肚皮,还是留些余地为好。”   裴清殊听了,不由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他是真没想到,四皇子是荣贵妃的儿子,淑妃也会这么说。   看来……他还是太嫩了。   不过仔细想想,淑妃说的也很有道理。   虽然他现在觉得四皇子是年长的皇兄里头最不错的一个,但谁知道他到底适不适合做皇帝呢?就算他现在看起来很好,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变呢?   都说日久见人心,四皇子这个人到底如何,还得让时间来证明。   在此之前,不管他对裴清殊再好,裴清殊也还是要对四皇子抱有基本的防范之心。这,才是在后宫生存的正确意识。   他的思想……还是需要继续转变的啊。   从女转换成男,从平民转换为上位者,哪一样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好在幸运的是,在裴清殊的成长道路上,一直都有人不厌其烦地教他,回答他各种各样的问题。   不过,也不是什么问题,都能够肆无忌惮地问出口的。   比如刚刚听到淑妃那么说之后,裴清殊就很好奇一件事。   都说傅家向来喜欢立从龙之功,或表面、或暗地里支持某位皇子上位。   裴清殊真的很好奇,在这一辈的皇子之中,傅家人最看好的是谁,他们想辅佐谁上位。   不过这个问题太深重了,不是他一个“小孩子”现在应该想的。裴清殊决定先由自己暗中观察,不要贸然开口,以免引得淑妃怀疑。   裴清殊得到御赐匾额的事情在宫里被人议论了几天之后,很快就被节日的气氛给压了过去。新年就要到了,人人都忙着迎接元旦。领赏钱、缝制新衣服、换班调休、见亲人、准备宴会……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倒是顾不上聊八卦了。   对于裴清殊来说,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事,交给手底下的人做就是了。他现在要负责的,就是好好学习,学好功课。   在搬来庆宁宫十几天后,裴清殊现在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也习惯了每天早起上学的日子。等到年底那天放假的时候,裴清殊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不是说元旦当天才能放假么?”裴清殊一脸单蠢地问过来找他玩儿的七皇子,“怎么今儿就不用上学了?”   七皇子经常来裴清殊这儿玩儿,已经把他这里当成半个家了。所以一进门,七皇子就十分不客气地躺在软塌上吃水果。听裴清殊这么问,他抬起头来笑道:“你呀,怎么这么不体恤先生们呢。先生们也是人,要回家准备过年的呀。”   裴清殊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个理。只是宫里这规矩说废就废,裴清殊心里老是不踏实,觉得这就是亡国的征兆之一。   七皇子见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摇摇头说:“十二弟,你别多想了。我刚来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傻了吧唧地遵从老祖宗们留下来的规矩。可是后来呢我就发现了,上头的哥哥没有几个照做的,先生们也不管。”   裴清殊问:“就没有人觉得不妥吗?”   “有啊,四哥呗。”七皇子边啃苹果边说:“当年四哥坚持要在三十这天上课,先生们不来,他就自己去长华殿里温书,结果被大皇兄三皇兄他们一起笑话,说四哥假正经,故意表现给父皇看的。四哥气坏了,从此之后就躲在自己房里温书,都不爱出门了。”   裴清殊听了,忍不住为四皇子鸣不平:“四哥也没做错什么啊,他们为什么要笑话他。”   “那几位就这么个德行。不爱读书,还看不得别人好呗。”七皇子翻了个白眼,突然一咕噜从软塌上爬了起来,“呀,我不跟你说了。明儿一天都得耗在外头,我得赶紧看看我母妃去。”   虽说七皇子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不过他毕竟开蒙了,是大孩子了,不能在慎贵嫔宫里留宿。所以今晚守岁的时候,他也不能陪在慎贵嫔身边,必须赶在宫门落锁的时候回到庆宁宫来。   裴清殊也是一样。   七皇子一走,倒是提醒了裴清殊,他也应该抓紧时间去淑妃那里才对。令仪今天肯定也放假,到时候三个人还能一起吃一桌团圆饭。   结果让裴清殊没想到的是,七皇子走后不久,乾元殿忽然来了人,说是皇帝叫裴清殊出去“走走”。   裴清殊一听说皇帝又想“走走”,就知道皇帝是想带他去寒香殿去了。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叫福贵出来认了认人,确认对方是乾元殿的人了,这才穿戴整齐,出门去见皇帝。   皇帝一见裴清殊,便笑眯眯地向他招手,让裴清殊坐到他的御辇里去。冬天的轿辇十分厚重,裴清殊想着反正外头的人什么都看不到,便听话地钻了进去。   “给父皇请安啦。”裴清殊手脚并用,自己爬到了皇帝身边坐下。因为穿的多,看起来肉嘟嘟的,十分惹人喜爱。   皇帝捏捏他的小脸儿,慈爱地笑道:“气色不错,看来你在庆宁宫住的挺好。你母妃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裴清殊不大确定地说:“父皇,您说的……是真的吗?上回母妃见到我,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啊。”   皇帝苦涩地笑了笑:“别怕,父皇了解你母妃,她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见自己的儿子,哪有什么不高兴的。”   裴清殊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俪妃不想见的,应该主要还是皇帝吧。   去寒香殿的路上,父子俩聊了一路。裴清殊一会儿撒娇做痴,一会儿聪明伶俐,时不时把皇帝逗得捧腹大笑,只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若说皇帝对裴清殊好,刚开始还是爱屋及乌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是真心喜欢裴清殊这个小不点儿了。   快到冷宫的时候,皇帝突然收起笑容,意味深长地感慨了一句:“殊儿,你若是年长一些该有多好,父皇就不必整日如此忧虑了。”   裴清殊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不敢多想,只能一脸乖巧地说:“父皇放心,殊儿一定好好学本事,等殊儿长大了就努力做事,替父皇分忧。”   皇帝被他感动的不要不要的,一把将裴清殊搂在了怀里,亲昵地道:“真是父皇的好儿子。”   俩人父慈子孝了一路,气氛和谐至极。   下轿之后,父子俩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流露出一丝明显的紧张。   和上回一样,通报的太监报到俪妃那里就吃了闭门羹。皇帝没办法,只能让人通知恩嫔一声。   听说皇帝和裴清殊来了,恩嫔赶紧出来迎驾。把两人迎进屋后,恩嫔照旧是对裴清殊嘘寒问暖了一番。在得知裴清殊在庆宁宫里过得很好之后,恩嫔竟然激动地哭了。   裴清殊这才想起来,当初把他送出去开蒙,还是孙妈妈和恩嫔的主意,由恩嫔出面说服俪妃的呢!这会儿恩嫔这么激动,也就不奇怪了。   他踮起脚,安慰地拍了拍恩嫔的后背:“姨母您放心,殊儿会好好读书,不会辜负了您的一番心意的。”   恩嫔看他一眼,一边用帕子抹眼泪,一边点头。   裴清殊和恩嫔说话的时候,皇帝就背着手在旁边转来转去,一言不发,眉头紧锁。   他上午刚刚封完御笔,下午开始就要筹备明日元旦大朝的事情。在时间这么紧张的情况下,他争分夺秒地带着裴清殊来寒香殿,可不是为了看恩嫔的。   可是,贸然去见俪妃的话,会不会像上次一样,被俪妃生气地赶出来呢?   就在皇帝纠结不已的时候,一个身着绿衣的宫女走了进来,对皇帝行礼道:“皇上,俪妃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裴清殊一看,来人不是绿袖是谁?   他兴奋地跑了过去,亲热地叫道:“绿袖姐姐!”   绿袖见了他,难得温柔地笑道:“殿下,奴婢陪您玩一会儿,让皇上单独过去好么?”   听到绿袖这么说,不仅皇帝和裴清殊父子俩愣住了,就连恩嫔也呆住了。   俪妃对于皇帝,向来是避之不及的。这一回到底是怎么了,她竟然会主动提出见皇帝,还是单独?   恩嫔的心里,突然变得十分慌张。她不知道俪妃想做什么——是说出当年的真相,还是主动向皇帝求和,离开寒香殿呢?   可无论哪一种选择,都不像俪妃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以俪妃的性格来说……实在是……太反常了! 第39章 提醒   皇帝怀着既兴奋又忐忑的心情,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俪妃的房间。   和上回不同的是, 这一回俪妃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 一边喝茶, 一边等待皇帝的到来。   见到皇帝来了, 俪妃便放下茶盏,抬眼道:“你来了。”   “哎!”皇帝的脸上,下意识地带了一丝讨好的笑容,“月儿,你终于肯见朕了!”   俪妃闻言勾唇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我为什么叫你单独过来,难道你心里一点儿都没数么?”   皇帝听了这话, 心中不由一沉, 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月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俪妃摇摇头, 颇有几分无奈地说:“罢了,我和皇上向来是想不到一块儿去的,不妨便直说了吧。先前我就同你说过,不要像当初对我那样, 对殊儿太过宠爱。他一个孩子, 自己住在外面,你说是宠他,实则是在给他招怨。这么简单的道理,您还想不明白么?”   皇帝愣了愣,还真没想到俪妃把他叫过来,想说的就是这个。   俪妃一看他那表情, 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个皇帝,向来感情用事,根本就不知道用脑子好好思考问题。她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合了皇帝一眼:“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一件事情说两遍。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希望皇上不要让我多费口舌,和您重复第三遍。”   皇帝其实心里头还没怎么想明白呢,不过听俪妃这么说,他下意识地就答应下来:“月儿你放心,朕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朕会暗中对殊儿好,不会再这么招摇。都是朕的错,你身体不好,别生气了。”   俪妃是看到皇帝就来气,皇帝越不让她生气,她反倒越窝火。   不过,好不容易见一次,该说清楚的话,她必须说清楚。   “您现在对殊儿这么好,是不疑心殊儿不是您的孩子了?”   皇帝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殊儿是朕的儿子无疑,朕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俪妃轻轻一笑,眼尾上挑,不自觉地带了一丝风流旖旎的韵味,“皇上此话当真么?”   皇帝有点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声道:“自然当真。”   “那就好。”俪妃撇了撇嘴角,淡淡地说:“我这个人,向来不愿也不屑为自己解释。但是,殊儿是无辜的。他是你的儿子,这一点你无需担心。若是不是,我也干不出来让你替别人养儿子的事情。”   皇帝抬起头,满脸是笑地说:“月儿,朕就知道,你骨子里最善良了,你……”   俪妃不客气地打断他说:“行了,夸我的话,皇上就不必再说了。我是一个不负责的母亲,我心中有数。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把殊儿送给淑妃抚养,我就没打算再把殊儿抢回来。就当是为了殊儿好,以后你就别再带他回来了。”   皇帝愣了愣,忍不住低声问道:“可是你……不会想他吗?”   俪妃淡淡一笑:“想他如何,不想他又如何?我已经耽误了他这么多年,现在能有一个养母真心疼爱他,也挺好的。皇上有没有想过,如果淑妃知道了你逢年过节地就偷偷带殊儿过来,她心里会怎么想?她还会像现在这样真心实意地对待殊儿吗?”   皇帝不假思索地说:“朕很注意了,不会让她知道的!”   俪妃摇摇头,像是看着单纯的孩子一样看着皇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就算淑妃不知道,您心里就不会觉得过意不去么?毕竟,淑妃也是您的女人,还曾为你生儿育女。”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垂下眼睛:“是朕对不住她。”   “皇上对不住的人,太多了。”俪妃苦笑了一声,“既然知道错了,就别一错再错。”   “那……好吧。”皇帝长叹一声,无奈地妥协了,“以后只要你不要求,朕就不带殊儿过来。”   俪妃点点头,轻轻地松了口气:“多谢皇上。我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明日新年,皇上定然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就请回吧。”   “等一下!月儿,朕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皇帝神情有些复杂地问:“你知道卢维进宫的事情么?”   俪妃闻言,不由露出些许诧异的表情出来:“他怎么进宫了?”   “这段时间以来,朕一直在广纳贤才,做殊儿的启蒙老师。卢维毛遂自荐,自愿入宫教他音律。朕想着卢维乃是当世奇才,你和卢维又是故交,便请了他来。”   俪妃浅浅一笑,摇摇头道:“这个阿维,不知道又要做什么,皇上还是多为殊儿预备一位音律师父吧。以卢维的性子,能在京城呆几天还不好说。”   皇帝吞吞吐吐地说:“大齐人才济济,给殊儿再找一位师父倒是不难,只是这个卢维……月儿,朕觉得他是冲着你才入宫的。”   俪妃毫不在意地说:“我与阿维之间坦坦荡荡,他便是冲着我才入宫的,又有何妨?皇上若是介意,赶他出去便是了,不用同我讲一个字。”   “月儿,你可千万别生气呀!朕就只是那么一说。朕要是介意的话,就不会请他进宫了。朕是觉得,卢维是名士,能对殊儿的将来有帮助。要是能让他多教殊儿一段时间,那是再好不过的。”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情上,俪妃对皇帝有一点刮目相看。毕竟卢维和俪妃年纪相仿,也算是郎才女貌。皇帝能够相信俪妃和卢维之间的清白,聘请他入宫,还是有一定胸怀的。   “既然皇上心里已经有主意了,那我就不再过问此事了。左右后宫妃嫔也见不了外男,有什么事情,皇上直接同卢维谈便是。我只想在这寒香殿里,安安静静地写我的书。皇上若能保我清静,我感激不尽。”   皇帝忙道:“月儿你放心,朕会把你保护得好好的,不让任何人打扰到你。”   “那就多谢皇上了。”俪妃说完便别过头去,自顾自地喝茶。   皇帝见她如此明显地逐客,也不好死皮赖脸地呆着。   他把一个小册子放在桌上,对俪妃说道:“这是朕替你从书社取回来的留言簿,你有时间的时候看看吧。”   俪妃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皇帝只能恋恋不舍地出了门,去找裴清殊。   “殊儿,你母妃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见你了。”皇帝不忍心对着如此幼小的孩子说出事情的真相,只能委婉地撒了一个谎。   裴清殊一听就知道,皇帝肯定是骗他了,不过也没有当着别人的面拆穿他。   他只是点点头,站起来穿上外套,乖巧地和恩嫔、绿袖她们告别。   两人含着眼泪把他送走了。   父子俩回到庆宁宫,皇帝把裴清殊送回屋之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去探望了一下正在生病的六皇子。   岁末天寒,六皇子的身子一直比较弱,读书又费神,就不小心染上了风寒。   “明日的大典,你就不要去了。别回头风一吹,身子又不好了。”皇帝坐在床头,看着这个最令自己骄傲的儿子,眼中满是心疼,“这几日书也不要看了。你向来聪明,功课落下几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太要强了。”   “父皇放心,儿子没事的。”六皇子面色苍白,双颊上因为发热而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然而他目光明亮,双眸炯炯有神,说着就要坐起身来,证明自己并无大碍。   皇帝见了,连忙按住他说:“跃儿,听父皇的话,千万不要逞强,身子要紧啊。”   “可是……”六皇子迟疑道:“明日一早,是要去奉先殿祭祖请神的。儿子若是因为这点小病就偷懒不去,只怕列祖列宗会怪罪儿子。”   “别想这么多了,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皇帝站起身来,和蔼地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好好休息吧。老祖宗仁慈,不会挑你的。”   六皇子听了,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沉默地低下了头。   皇帝走后不久,九皇子便来了。   “六哥,你好些没有?我听说父皇来看你了?”   六皇子抬头看向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九皇子笑着说:“父皇对六哥果然不一般!天这么冷,明日又有大宴,父皇百忙之中,竟然还亲自来探望六哥。这份体面,大哥和三哥谁有?”   若是裴清殊看到此时对着六皇子谈笑风生的九皇子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   九皇子此人,颇有几分才气,向来恃才傲物,不把任何人看在眼中。他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会考虑后果,也不在乎听的人怎么想。   在诸位皇子之中,他不怕年长的大哥,也不敬皇后嫡出的三哥,唯独敬重天资卓越的六皇子。   如果说八皇子是三皇子的跟屁虫的话,那么九皇子就是六皇子的小跟班。一般来说,六皇子人在哪里,九皇子就会出现在哪里,两人说是形影不离毫不为过。   “这样的话,你一定不能在外头说。”六皇子咳嗽了两声之后,继续叮嘱九皇子,“他们两个,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嫡子,我如何能与他们相比?”   九皇子不以为然地说:“六哥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长子如何,嫡子又如何?皇兄读史,应当明白,唯有贤主,方能治理好国家!要不是我人微言轻,我一定要劝父皇一句,立储当立贤啊!” 第40章 除夕   六皇子嗔怪道:“又说浑话了不是?父皇正值壮年,谈什么立储之事。就算父皇要立, 那也定是从大哥和三哥当中选的, 与我有什么干系。我们做弟弟的, 不过是好好读书, 将来努力做一位贤王,辅佐皇兄们罢了,不要有其他的非分之想。”   九皇子突然有些激动地说:“六哥,你当我只是为自己考虑么?你看看大哥和三哥那样,谁有当太子的样子啊?要是他们哪个当了皇帝,咱们大齐迟早要完蛋!”   “九弟!”六皇子见他声音这么大,连忙坐了起来, 厉声说道:“这回我就当你是年纪小不懂事, 你以后要是再说这样的话, 就别怪我和你翻脸!”   九皇子见他气得满脸通红,赶忙上前帮六皇子顺气,“六哥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不过这话我不是只在你面前说吗?等到了外头, 我不会乱讲的。”   六皇子无奈地说:“你啊, 难怪庆嫔娘娘总说你,你这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在宫里,什么话都能随便说吗?就算是在我面前,你也别忘了,隔墙有耳的道理!”   “六哥教训的是,以后我一定小心。”九皇子乖乖地说:“六哥你快躺下休息吧, 明天一早还得早起呢。”   六皇子沉默了一下,道:“父皇刚才过来,让我明天就不要去了,留在宫里养病。”   九皇子下意识地说:“那怎么行呢?新年大朝可是大事,不仅要祭祖,还要在大臣们面前露脸的。要是六哥不去的话,不知道外头会不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我想也是,又不是病得下不了地了,只要能起来,我是一定要去的。”六皇子倔强地说。   九皇子鼓励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在庆宁宫的另一边,被皇帝打乱了计划的裴清殊重新穿戴整齐,准备向琼华宫出发。   留守在景行轩的玉岫问他:“殿下今日打算几时回来?晚膳在哪里用?”   裴清殊道:“应当是在母妃那里用了。等用过晚膳,赶在宵禁的时间前回来就是了。”   玉岫点点头,送裴清殊他们出门。   裴清殊来到琼华宫的时候,淑妃母女俩刚好洗完手,正准备吃饭。   见他来了,淑妃欣喜地说:“今儿个庆宁宫也放假了么?母妃还以为你傍晚才能来呢!快进来坐!”说完又冲旁边喊:“快来人,给殊儿打水!都是死人么!”   “过年可不兴说‘死’这个字的。”裴清殊拉住淑妃的手说:“我不要别人,母妃帮我洗呗。”   “好好好。”淑妃满脸都是笑意,在裴清殊面前,就没一个不字的。   令仪在旁看着,酸酸地说:“都上了学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丢不丢人呀?”   裴清殊现在一点都不怕她:“这里又没有外人,我才不觉得丢人呢。”   “哼,我看你在庆宁宫呀,本事没学到多少,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令仪凑了过来,在裴清殊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小肥猪,饭点赶得还挺准。我都饿了半天了,你倒好,一来就有好东西吃。”   “哼,”裴清殊学着令仪的样子轻哼一声,“我才不是小肥猪呢,我比皇姐轻多了,不信咱俩比比。”   “你!”令仪是正处于豆蔻年华的少女,哪里听得了别人说她重,指着裴清殊的鼻子就要和他斗法。   淑妃见了,握住女儿的手指说:“好了好了,都别闹了。令仪,你不是说饿了么?点心都摆上来了,你先吃两块垫垫肚子去,等母妃帮你弟弟洗完手就过来。”   令仪狠狠剜了裴清殊一眼,这才坐回饭桌旁。   裴清殊洗完手后,母子俩也坐到了令仪身边。   他打眼一看,发现令仪也就只是说说而已。她说是饿了,实际上一口点心都没吃,这是在等着他和淑妃呢。   “令仪姐姐,你吃这个。”裴清殊亲自给令仪夹了一块红豆椰子糕,“很好吃的。”   令仪“哦”了一声,直接开吃。淑妃却是十分惊喜地说:“殊儿,你会用筷子啦?”   “嗯啊。”裴清殊挺直身体说:“我现在是大孩子了,皇兄们经常会过来找我一起吃饭的,我怎么能总让别人喂呢。”   淑妃不知怎么,突然感性起来,泫然欲泣地看着裴清殊说:“时间过得太快了,你刚来我这里的时候,瘦得跟只刚出生的小猫儿似的,怯生生的样子,连口饭都不敢多吃。现在都会用筷子了……”   “母妃,您干嘛呢,不就是用个筷子么!大过年的,您可不能哭。来,咱娘儿俩喝一杯!”   令仪说着,对淑妃举起了酒杯。   “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啊不对,是越活越年轻,越来越貌美,把父皇迷得晕头转向!”   “你这孩子,一点正形都没有,哪里有做姐姐的样子呀!”淑妃嗔怪地说了这么一句,但面对着女儿,她的脸上明显带着笑意,怎么怪都怪不起来。   喝完酒后,淑妃温柔慈爱地看向令仪:“你啊,年纪还小,所以体会不到母妃的这种心情。你小的时候第一次睁眼,第一次说话,第一次拿起筷子,母妃都是很激动的……”   见令仪眨眨眼睛,无法理解的样子,淑妃笑了笑说:“等你以后做了娘亲就会明白了。”   令仪微微红了脸,娇羞道:“您说什么呢,人家过了年才十三,离找婆家还远着呢。”   淑妃笑道:“你现在是觉得远,其实也不过是两三年的事情,一晃眼就过去了。女人这一辈子,婚姻是大事,母妃可得提早帮你寻觅对象,争取给我女儿找一个全京城最好的驸马。”   裴清殊附和着点了点头。   虽说有男女大防在,青年男女不好直接见面,但女方的家人可以从各个方面,考察备选姑爷们的人品。这个过程,绝对是需要时间的。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也至少要相看上大半年才行,更何况还是像令仪这样的金枝玉叶呢。   令仪越说越不好意思了:“母妃,弟弟还在这儿呢,您别总说我的事儿了!”   裴清殊不服气地说:“那怎么啦!皇姐的婚姻大事,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好不好!”   “关你什么事?”令仪蹬起眼睛。   “要是母妃眼花,给你挑了一个不好的姐夫,将来他要是欺负你的话,我还得找他算账去不是?”裴清殊抬起手臂,突然叹了口气,“就我这小胳膊小腿的,打不过人家可怎么办呀?”   淑妃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令仪却扑过去拍他的身子,“你这小不要脸的,都胖成什么样子了,还小胳膊小腿呢!”   母子三人笑闹成一团,一顿团圆饭吃得十分开心。   下午裴清殊回他原先的房间歇了个午觉,等午睡起来后,就去正殿帮着淑妃和令仪她们一起包饺子。   裴清殊原先是会包饺子的,只是他现在是手太小,想要包的好看有些难度。   令仪压根没指望他帮忙,掐了一块面团打发叫花子似的跟他说:“边上玩儿去吧,别过来捣乱了!”   裴清殊不服气地说:“我才不是捣乱呢!我要跟母妃学包饺子!”   淑妃好笑地说:“君子远庖厨,哪有男人学这个的。听你姐姐的,去旁边玩儿吧,饺子一会儿就好了。”   裴清殊只能郁闷地“喔”了一声,捏着面团儿坐在旁边看她们包。   说说笑笑间,饺子很快就包好下锅了。淑妃包了好几块糖在里头,说是谁能吃到糖,新的一年就能甜甜蜜蜜,顺心如意。   令仪年纪还小,卯足了劲地想多吃到几块糖,得个好兆头。裴清殊倒没那么大的兴致,不过想到小孩子应该都喜欢吃糖,就演出自己很想吃的样子,实际上他一点都不想吃到。因为饺子是咸的,糖是甜的,凑在一起吃味道会很奇怪。   不过也不知道是老天爷故意作弄人,还是什么。令仪那么想吃到糖,却是一块都没捞着。裴清殊不想吃吧,偏生连续吃到了三块,气得令仪直噘嘴。   淑妃怕女儿不高兴,偷偷寻摸了一个看着像是有糖的,夹到令仪的盘子里。令仪这才如愿,一晚上都有了笑模样。   身为公主的好处之一就是,令仪今晚可以留宿琼华宫,和母妃一起守岁,裴清殊却不得不赶在宵禁之前回宫了。其实他年纪还小,就是不按照规矩来,皇帝也不会说他什么。可裴清殊不想无视宫规,看时辰快到了,他就去和淑妃母女俩告别。   淑妃不舍地替他整了整衣领,又摸摸裴清殊的头,慈爱地说:“好孩子,早点回去吧。你年纪小,别睡得太晚,守不守到新年都不要紧,困了就早些睡,明天有的忙呢。”   裴清殊不爱和淑妃唱反调,淑妃说什么,他都点头。   当然,怎么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回到景行轩之后,裴清殊先换了身家常衣服,又确认了一遍明天一早要穿的礼服,然后便叫玉栏她们开始包红包,准备分给景行轩的下人。   裴清殊现在的小金库挺充足的,不仅有皇子每个月的月例,各宫送来的礼物,还有淑妃和皇帝额外给他的补贴,所以裴清殊基本不用发愁银子的事情。   虽说裴清殊有心撑到最后,亲自给底下人发红包,可他这具身子太小,眼皮子不争气,守到三更天的时候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孙妈妈心疼他,抱着他去洗漱,然后将人安置在榻上。裴清殊没办法,只能把发红包的事情暂且搁置下来,等明天再说。   一觉醒来之后,已经是延和十三年的新年了。   裴清殊还来不及多想,就被孙妈妈抱了起来。几个女人围在他身边,伺候着裴清殊洗脸、换衣裳。   裴清殊迷迷糊糊地靠在孙妈妈的怀里,由着她们摆弄。   “殿下,喝口小米粥垫垫肚子吧。”小德子呈上早就准备好的早膳,“奴才打听过了,只用一点,不打紧的。”   裴清殊点点头,稍用了一点早饭之后,就急急忙忙地往慈安宫去了。   按照规矩,今天后宫的所有人,都要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第41章 新年   大齐按照夏历过元旦,所谓的元旦, 就是正月初一, 也就是春节。   元旦、冬至和万寿节, 乃是大齐的三大节。元旦这天一早, 后宫众人先去向皇太后请安。太后要亲手制作点心作为贡品,然后带着所有皇室成员一起去奉先殿祭祀祖先,以示敬意。   等祭祀完祖先之后,宫里会举办一个宫宴,算作皇室成员的团圆饭。之后大家就可以各回各宫,单独行动了。唯有皇帝还要继续参加大朝会,让百官参拜。   裴清殊听说了皇帝这一天的行程安排后就觉得, 当皇帝也是个体力活啊, 身体不好还真不行。要是换了个身子弱的, 这一天折腾下来,恐怕要累瘫了。   话说回来,裴清殊一早上赶到慈安宫的时候,里头已经热热闹闹地坐了好多人了。许多平时没什么机会见面的宗亲, 也都来到了慈安宫向太后请安。   裴清殊被引进内殿之后, 乖乖地坐到了十一皇子身边的位子上。老实说他真不爱和十一皇子待在一起。十一皇子名叫裴清礼,人如其名,十分守礼。   守礼本是好事,可裴清礼守得有些过了,说话做事都是一板一眼的,让人看起来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裴清殊和他说不到一块儿去, 但是又不好越过几个哥哥,坐到七皇子身边去,所以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十一皇子身边。   和平时一样,三皇子照旧是皇子里头最后一个到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笑容满面的八皇子。   兄弟们互相行过颔首礼后不久,还没得来及寒暄几句,惠太妃便扶着太后出来了。   自打太后秋天从行宫里回来之后,裴清殊每到过节的时候也见过太后几次,可是都没和太后说上什么话。   裴清殊刚开始还觉得,太后忽略他,是因为后宫里的皇子太多,他一个非嫡非长的小萝卜头太不起眼了。可是后来他就发现,太后最喜欢的皇子不是皇长子,也不是唯一的嫡子三皇子,而是聪颖早慧的六皇子,还有年纪最小的十三皇子。   裴清殊听七皇子说起过,六皇子的生母宁贵嫔知书达理,写得一手好字,经常帮太后抄写佛经,十分讨太后的喜欢。   十三皇子的生母定妃,是惠太妃的内侄女。惠太妃和太后年纪相仿,两人向来要好,所以太后和定妃的关系也还算不错。   所以说,太后喜欢谁,不喜欢谁,不是单单看皇子本身如何的,还要看他的母妃是谁。   听说当初俪妃出事的时候,太后是第一个提出把俪妃打入冷宫的。由此可见,太后对于俪妃这样离经叛道的儿媳妇,内心没有一点好感。对于裴清殊,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关爱了。   不过,裴清殊也并不是特别在乎太后对他的态度如何。他很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并没有太皇太后的存在。由此可见,这位太后恐怕并不是很长寿,在皇帝驾崩之前就已经驾鹤西去了。所以她喜欢不喜欢裴清殊,他也不是很在乎,只要别得罪了她,找自己的麻烦就好了。   和诸位兄长一起给太后行过大礼之后,裴清殊又跟着大流一起,向两位太妃行礼。   先帝长寿,活了七十多岁,他的妃嫔大多已经过世了,只留下太后、庄太妃和惠太妃这几位在当年还算比较年轻的后妃。不过现在,她们也都已经五十多岁了。   太后保养得很不错,脸看起来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不过身材非常削瘦。据说她常年吃素,怎么吃都胖不起来。大礼服穿在她身上都撑不起来,好像人被衣服压住了一样,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惠太妃据说和太后同岁,不过看起来要比太后老多了,脸上已经长了好多皱纹。裴清殊头一回见她的时候,还以为她比太后大十岁。   另一个庄太妃是最年轻的太妃,今年刚五十出头,看起来性格温和,嘴角一直微微上翘,和蔼地看着他们这些小辈。   除了几位老人家之外,裴清殊还见到了他的两位皇叔,还有三个姑姑。   当今皇帝乃是先帝七子,是先帝五十岁的时候生的老来子。当年的大皇子到六皇子因为年老、意外、体弱等原因相继去世,都没有活过先帝,所以当今皇帝便捡漏继承了皇位。   正因如此,裴清殊没有伯伯,只有两个皇叔。八皇叔是惠太妃的儿子,看起来忠厚老实,对太后十分恭敬。皇帝登基之初,便封了他做忠亲王。   另一位九皇叔,和当今皇帝乃是一母同胞,也是太后所出,被封为礼亲王。   和老实巴交的八皇叔相比,九皇叔就要活络许多了。这一早上,几乎都是他在同太后说话,把太后哄得十分开心,笑得合不拢嘴。   安阳长公主笑道:“九哥还是这样会说话,会讨母后的欢心。不过我听说等新年一过,九哥就要去江宁办差了,到时候母后可就要想苦你咯。”   安阳长公主是裴清殊年纪最小的姑姑,是先帝的老来女,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她生母早逝,打小就养在太后身边,因此和太后的关系亲如母女,十分亲昵。   太后亲热地笑道:“大过年的,偏生你要提哀家的伤心事。哀家要罚你!”   安阳长公主毫不畏惧地说:“母后要罚我什么?”   “就罚你呀,天天进宫来,替亭儿陪着哀家这个老太婆!”   安阳长公主听了,用帕子捂着嘴笑了,看了看身旁的两个姐姐说:“你们也真是的,母后欺负我,姐姐们也不帮我说说话!”   庄太妃所出的顺阳长公主同她母妃一样,话很少,好像一尊笑面菩萨一样立在一旁。就算安阳长公主这么说了,她也只是笑而不语。   年纪最长的淮阳长公主笑道:“母后同你闹着玩儿呢,我们怎么好多管闲事。再说了,是你自个儿嘴快,说到了母后的痛处,倒赖到我们头上来了。你这张嘴啊,真是一点都不饶人。”   包括如今的太后在内,先帝一生统共立过三位皇后,这位淮阳长公主就是先帝的第二任皇后所出。   她身份高贵,比皇帝还大四五岁。嫁的夫家也体面,是清贵世家宋家的嫡子。所以就算是皇帝和太后,也得给这位长公主面子。   安阳长公主拉住淮阳长公主的手臂,娇声道:“皇姐才是不饶人呢,我说一句,皇姐有十句话等着我。不说了不说了,我说不过你们,由着母后欺负我便是了。”   淮阳长公主好笑地说:“又说胡话了,母后这是疼你呢,你可别不惜福。”   裴清殊坐在下首,听着大人们说话,只觉自己昏昏欲睡,险些从椅子上面栽下去。   老实说,宫里女人说话的这种弯弯绕绕的方式,裴清殊听着觉得特别催眠。只要是事不关己的时候,他就投入不进去,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想要打哈欠。   而且他发现,不管是老一辈的公主,还是小一辈的公主,公主们之间的关系,永远都是那么的微妙。说是姐妹,却又彼此防范,隐隐有些敌对和攀比的意思。说是仇人吧,还够不上,彼此之间还要说一些逗趣、关心的话,真是复杂极了。   裴清殊听着虽然觉得无趣,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一是怕自己睡着了出丑,二是想着,虽说他和这些亲戚们暂时没有什么来往,不过宫里的关系错综复杂,他多了解一些总是没错的。   就比如这位淮阳长公主吧,虽说裴清殊才见过她几次,两人话都没说过几句,可她却是裴清殊的老师宋尧的嫡亲嫂子。裴清殊多了解她一些的话,说不定对他和宋尧的相处也有帮助。   而且将来等他长大了,出宫办差了,这些人都有可能转化为他的人脉。宋家,也有可能成为他的助力之一。   太后她们和几个儿女聊了一阵之后,总算想起他们这些小辈了。不过太后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裴清殊身上,而是十分关切地看着六皇子说:“跃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又染上风寒了?”   六皇子连忙站了起来,回太后的话:“不过小恙而已,劳皇祖母操心了。”   太后心疼地说:“天这么冷,既然病了,就在屋里头歇着多好,何必再出来吹风呢!”   六皇子恭敬地说:“新年伊始,孙儿理应向皇祖母和各位长辈拜年,还要祭祀祖先。毕竟,礼不可废。”   太后欣慰地道:“跃儿果然懂事。只是你身子弱,千万不要太过逞强。等会儿去祭祖的时候,记得多加一件棉衣,奉先殿里头可冷着呢。”   六皇子忙道:“谨遵皇祖母教诲。”   太后点点头,又让人把十三皇子抱过来玩儿了一会儿,就听人通报说是皇帝来了。   皇帝本来早就该到了,听说是早上南方传来了加急的奏报,这才来迟了。   皇帝一到,也来不及说几句话,众人便拥簇着皇太后向奉先殿出发了。要不然的话,祭祀的时辰就要耽搁了。   祭祖的过程十分冗长繁琐,不过裴清殊自己不需要做什么特别复杂的事情,只要跟着哥哥们,看人家做什么,他做什么就是了,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太后说得没错,奉先殿内果然十分阴冷。不过孙妈妈他们怕裴清殊冻着,早上给他套了两层厚棉裤。除了跪下去的瞬间稍微费了点劲之外,裴清殊几乎没遭什么罪。   可怜六皇子,本来就生了病,冻了一上午之后,差点没晕过去。等祭祖的仪式结束之后,他几乎是被人抬出去的,连中午的宫宴都参加不了了。   “六哥可真是要强啊。”七皇子坐在裴清殊身边,小声感慨道:“他这性子,也不知道是像谁,反正咱父皇就不这样。”   “我看倒是和四哥挺像。”裴清殊低声道:“四哥也很要强啊。”   七皇子摇摇头道:“我觉得四哥比他有数。做到六哥这个地步,可以说是逞能了。真是的,病了就老实在屋子里躺着呗,非要出来干啥。”   “你说什么?!”   裴清殊还没来得及回话,不远处的九皇子先坐不住了,怒气冲冲地对七皇子说:“你是不是在诋毁六哥!”   七皇子一愣,也蹬起眼睛道:“老九,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我管你是不是比我大呢,我就是不许你说六哥坏话!”九皇子毫不示弱地说道:“你没那个资格!”   “你!”七皇子气急了,就要站起来冲上去,裴清殊连忙伸手过去拉他,可是裴清殊个子太低,力气又小,根本拉不动他。好在八皇子及时拉住了七皇子,另一边十皇子也拉住了九皇子,两人这才没打起来。 第42章 拜年   见七皇子和九皇子都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八皇子夹在中间, 做起了和事老:“大家都是兄弟, 大过年的, 有什么可吵的?父皇可还在上头看着呢!”   九皇子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他先说六哥的!就是闹到父皇那里, 我也不怕!”   八皇子耐着性子道:“九弟你是不怕,可你想过父皇没有?父皇下午还要接见文武百官,连午休的时间都没有。我们身为人子,难道不应该体谅父皇,少给父皇添麻烦么?”   “哼,你少来这一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老七是亲兄弟, 你们这是合起伙来对付我呢!我说不过你们, 我走就是了!”九皇子冷哼一声, 甩开十皇子就朝外面走,回庆宁宫去看六皇子了。   八皇子对着九皇子的背影叹了口气,又看了看七皇子。见七皇子也是一脸怒容,就没敢开口, 而是对裴清殊道:“十二弟, 今天这事儿,是九弟太冲动了,可七哥也有错。你和七哥走得近,你劝劝他……”   裴清殊看了七皇子一眼,有些为难地看向八皇子:“这……”   八皇子无奈地说:“我的话,他听不进去啊。十二弟你就帮帮忙吧。”   他都这么说了, 裴清殊只能点头。   从集英殿里出来之后,裴清殊又看了七皇子一眼,见他脸色好看点了,这才开口道:“七哥,你没事吧?”   七皇子嗤笑一声,凉凉道:“我当然没什么事了,只是这个老九实在太过分了,竟然丝毫不把我这个皇兄放在眼里。他也不想想,得宠的人是六哥,又不是他。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敢这么跟我说话!”   裴清殊心道,如果六皇子如九皇子一般说话办事的话,恐怕也不会成为最得皇帝和太后宠爱的皇子吧。   不过,现在和七皇子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七皇子嘴上说没事,实际上还在气头上。裴清殊不想听八皇子的,去触这个霉头,于是没有多说什么。回到庆宁宫之后,两人便各自回屋去了。   回屋之后,裴清殊先狠狠睡了一觉。等醒来之后,玉栏就把景行轩的所有下人都叫了过来,给裴清殊行礼拜年。   裴清殊则端坐上首,让玉栏和福贵帮着他发放红包。   裴清殊给每个人包的都是他们一个月的月钱,玉栏、玉岫等几个屋里人还另外多添了一些赏赐。   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裴清殊刚听时还觉得吉利,后来听的多了,就有些倦了,叫来玉岫帮他穿戴整齐,又朝琼华宫去了。   后妃们今日一早也去了太后那里请安,等从慈安宫出来,她们又去了皇后宫里,挨个给皇后拜年。   中午的宴会,女眷们和裴清殊他们是分开用的。淑妃她们的宫宴在漪兰殿举行。因为还要和几位长公主、王妃应酬,淑妃回来的时间比裴清殊还要晚一些,是被玉盘和令仪一左一右地扶着进屋的。   裴清殊见了,也顾不上缠着淑妃说话,赶忙叫玉盘她们将人扶进去歇着了。   令仪年纪轻,倒是没那么累,姐弟俩就一起坐在外间说话。   “令仪姐姐新年好。”今天不管见了谁,裴清殊都是这么朴实无华的一句话。   令仪“嗯”了一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金猪挂坠,丢到裴清殊手中。   “拿着吧。别人送我的,我不喜欢,给你了。”   裴清殊接过一看,那金猪是用红绳绑着的,看起来做工十分精致,猪身上还刻着一个“殊”字,是别人送的才怪,显然是令仪特意找人定制的。   因为裴清殊属猪。   不过令仪就是这么个性子,裴清殊也没拆穿她,只是含笑道了谢,然后飞快地在令仪脸上亲了一下。   “谢谢姐姐。我没给你准备礼物,就拿这个回礼吧!”   令仪被他亲傻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满屋子地追着打他。   “你这个小不要脸的!”令仪嫌弃地用袖子擦去脸上的口水,“谁让你亲我的?!”   裴清殊人小腿短,跑起来却很灵活。一会儿爬上炕,一会儿跳到椅子上,令仪抓了半天都没抓着。   最后令仪也累了,瘫在炕上瞪着他说:“以后你可不许这样了!”   裴清殊赶紧点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姐弟俩达成协议,这才安静下来。   淑妃休息好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姐弟俩依偎在一起,亲昵地说着话。   淑妃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两个孩子,只觉得自己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   她都不忍心走过去,破坏这一幅“画”了。   还是令仪先发现了她:“母妃,您歇好了呀?”   淑妃点点头,对他们两个小的说:“都把衣服穿上,母妃带你们出去拜年。”   两人连忙听话地站了起来,由各自的宫人伺候着穿上了外套。   临出门前,玉盘端出来一个垫着红布的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金线织就的红色荷包。裴清殊一看那荷包的厚度,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淑妃和蔼地笑道:“小财迷,收着吧。”   裴清殊嘿嘿一笑,看了令仪一眼:“姐姐的呢?”   令仪轻笑一声道:“你放心吧,我的那份儿,母妃早就给我了。”   裴清殊这才向淑妃道谢,然后心安理得地让人将荷包收下。   去宝慈宫的路上,淑妃对裴清殊道:“按理说,你们还应当去给皇后磕头拜年的。只不过皇后娘娘的头疼病犯了,免了你们的大礼。”   裴清殊点点头:“不过,皇后娘娘的红包已经送去庆宁宫了呢。我下午一睁眼就看到了,还有父皇的和全娘娘的。”   淑妃冷笑一声,道:“要不怎么说全贵妃会做人呢,皇后给皇子们发压岁钱也就罢了,人家是嫡母,占着名分呢。她算什么,姨娘么?”   裴清殊小声问:“那荣娘娘不送么?”   “荣姐姐当然不差这个钱,可全贵妃这么做,不是摆明了和皇后打擂台呢么。你大姐姐开春就要嫁了,荣姐姐才不想惹这么些事儿呢。不然皇后气着了,在你大皇姐的婚事中作梗,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裴清殊点点头,觉得淑妃说的挺有道理。全贵妃现在基本算是和皇后撕破脸了,可荣贵妃还没有呢。荣贵妃没有必要为了博别人的几句好,在这个时候得罪皇后。   来到宝慈宫这里的时候,刚好四皇子也在。裴清殊十分乖巧地给荣贵妃和四皇子拜了年,然后不出意料地得了一个厚厚的大红包。   裴清殊顿时觉得淑妃应该带着他多走几家,毕竟多拜年多赚啊!   淑妃也要给四皇子红包,可四皇子坚称自己已经长大了,怎么都不肯要。淑妃没办法,只能请荣贵妃代收了。   领完红包之后,淑妃要和荣贵妃单独说话。令仪说累了,回了慧曜楼。裴清殊就和四皇子来到外间,兄弟俩聊聊天。   “四哥,明天是不是还要上课啊?”裴清殊耷拉着眼皮,有些疲倦地问。   要是旁边坐着的人是七皇子的话,裴清殊恐怕就要张开嘴巴,打一个大大的哈欠了。   “按规矩来说,是应该去上的,只是……”四皇子叹了口气,“我早就与你说过,长华殿里的实际情况,并不十分尽如人意。”   裴清殊心想,应该是不如四皇子的意吧?像大皇子、二皇子他们那种不爱读书的,应该就会觉得经常放假是一件好事吧。   “这几年过年,长华殿那边都会放好几日的假。”四皇子板着脸道:“我同父皇提过此事,可父皇心软,说这几日大家都累了,不必再辛苦读书,正好趁着过年的时间歇一歇。既然父皇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再说什么。”   裴清殊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四哥你就歇一歇呗?反正你平日里读书那么用功,少学几日也不打紧的吧?”   四皇子摇摇头道:“要是总这么想,人就会懈怠下来,很难再坚持学习了。我问你,你这几天的大字写完了没有?”   裴清殊一听到“大字”这两个字,脑袋就大了起来:“明晚之前……一定写完。”   四皇子抿抿嘴道:“那我明晚过去瞧你。”   裴清殊皱着一张小脸,点了点头。   和四皇子说话的时候,裴清殊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今天发生在集英殿的小插曲告诉四皇子。毕竟在裴清殊从冷宫里出来之前,七皇子是一直跟着四皇子混的。   不过他想了想,以七皇子的性格,应该会忍不住向四皇子吐苦水才对,到时候四皇子自然会教育他。想到这里,裴清殊就没有多这个嘴。等淑妃同荣贵妃说完了话,他就和四皇子一起回庆宁宫了。   晚上裴清殊累的没什么食欲,随便叫小德子烫了点锅子给他吃,就准备洗洗歇下了。   四皇子说的没错,临睡之前,李忠宁果然派人过来传话,说是皇子们明日后日都放假。   虽说裴清殊的确觉得很累,希望明天能好好歇歇,可是真要放假了,他反倒有点心虚。   所以放假的这两天,裴清殊就哪里都没去,乖乖地留在屋里练字读书。   四皇子过来检查他功课的时候,很是满意地夸奖了裴清殊一番。   等这两天假期过去了,新年的气息也就渐渐的淡了。   裴清殊穿上淑妃亲手缝制的新衣服上学。   过年这几天,寒香殿那边始终一点动静都没有。   裴清殊努力让自己不去多想。   或许,他之前还是把俪妃想的太简单、太世俗了。   他以为俪妃只是为了让他读书,暂时把他送人而已。可是从上次俪妃拒绝见他,到这次过年时的不闻不问,裴清殊忽然意识到,俪妃是真的不想要他这个儿子了。   他有点替真正的裴清殊伤心,可站在俪妃的角度上想想,又觉得她也过得十分不容易。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每个人心里都要留下一点遗憾,没办法十全十美的吧。 第43章 雪月   裴清殊复课之后的一段日子,总体来说都是风平浪静的。他每天上学放学, 读书练字。晚上有的时候去找淑妃, 有的时候就和七皇子一起吃个晚饭。   如同裴清殊所猜测的那样, 新年当天七皇子和九皇子的争执, 七皇子果然忍不住和四皇子说了。四皇子听说之后责怪了他一番,让老七以后不要再在外面乱说话。   七皇子很是委屈地对裴清殊说:“我都压低声音了啊,又没点名道姓的,你说这老九的耳朵怎么这么尖呢?”   裴清殊只能干笑道:“这事儿过去了就别想了,以后再小心点就好。”   得亏七皇子心大,也被人训得皮实了,所以这事儿没几天也就过去了。   转过年之后, 不知是不是因为江宁大雪的缘故, 皇帝突然间变得忙碌起来, 裴清殊都快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这天裴清殊下了学,先去宝文阁借了两本书回来。刚回到院子里,就看到自己屋门口站着几个御前的太监。   裴清殊忙进去给皇帝请安。   皇帝笑眯眯地扶起他说:“又去宝文阁看书了?”   裴清殊乖乖点头。   “看书好,看书好啊。只可惜你六哥身子不好, 要不然, 朕就叫他多带着你一点儿了。”   裴清殊想了想,忍不住问:“父皇何出此言呢,四哥待我也很好呀。”   “老四……”皇帝顿了顿,颇为无奈地一笑,“老四这脾气,不像朕, 也不像他母妃,有时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还是你六哥性子好,知冷热,明事理。”   裴清殊在旁听着,可真替四皇子寒心。四皇子虽然为人古板了一点,但心地还是很好的呀。要是他听到自己的父皇这么评价自己,肯定要寒心死了。   而且皇帝也不想想,四皇子不像他,那六皇子就像他么?以裴清殊对六皇子的了解来看,这位六皇兄在才华造诣和为人处世方面,都比皇帝强多了好吧。   虽说裴清殊和六皇子不熟,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六皇子除了身子弱一些,真是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不过,虽然六皇子很讨皇帝和太后的喜欢,裴清殊还是不觉得他能当上皇帝,成为那个亡国之君。不说别的,就以六皇子这动不动就病倒的身子骨,能不能撑到他们亡国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呢。   当然,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大,但还是有的。   “殊儿,你想什么呢?”皇帝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刚才你这个样子,可真是像足了你的母妃。”   裴清殊“啊”了一声:“是吗?”   皇帝点点头,摸摸他的头道:“是啊,你母妃同朕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怎么爱说话,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提起俪妃,裴清殊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刚从冷宫出来的时候,他还满是雄心壮志地想着等自己将来有出息了,要回报俪妃她们。可是现在……俪妃连见都不想见他,这真是要和他彻底断绝关系了。   皇帝见裴清殊有些低落的样子,便温声道:“你小小年纪,一个人出来住不容易。有什么心事,就和父皇讲。要是遇到了困难,就让人去乾元殿找禄康安,他会第一时间告诉朕的。”   裴清殊没客气:“多谢父皇。”   皇帝笑了笑道:“好长时间没和你下棋了,也不知道你的棋艺有没有长进,陪父皇下两盘如何?”   裴清殊点点头,让人把棋盘摆了上来。   父子俩一边下棋,一边随口谈天。   “你那几个夫子,对你都还不错吧?朕前几日找翰林过来答疑,刚好碰到宋尧当值。听宋尧说,你进步很大,三字经和千字文都背熟了,等开春就可以去和其他兄长一起上课了。”   裴清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先生们对我都很好,就是殊儿没那么争气,除了背书还可以之外,音律和骑射都练的平平……”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不着急,慢慢来。”皇帝毫不在意地说:“你是皇子,琴棋书画这种东西,说白了都不是正业,不过是陶冶情操罢了。若是实在不感兴趣,不学也罢。至于武艺骑射,也是为了强身健体之用。父皇可舍不得让你上战场,学不好就不好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裴清殊听了,不禁为皇帝的直白抹汗。他舍不得让裴清殊上战场,就舍得让大皇子上战场了?   看来皇帝早早让大皇子领差,还真不是因为格外疼爱他的缘故啊……   “那父皇希望殊儿将来做一个怎样的人呢?”裴清殊觉得,不管皇帝性格如何,他都是这宫里权力最大的人。每个人自己怎么想,觉得应该怎么做,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皇帝怎么想,然后按照皇帝的心意办事。   “父皇希望你啊,平平安安长大,长大之后能随心所欲地,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皇帝突然有些伤感地说:“其实父皇知道,你母妃一直都想离宫,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进宫,只是迫于皇命,为了保护家人,不得不进宫罢了。朕很爱她,可是,朕也没办法放她走。好在你是男子,殊儿。等你长大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父皇不会再强迫你了。”   裴清殊这样近距离地看着皇帝,完全能感受到皇帝内心的矛盾和纠结。   可是,这还是不能抹杀他用皇权逼迫俪妃进宫的事实。   不过站在儿子的角度来讲,皇帝能对他说出这一番话来,裴清殊还是有些感动的。   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听起来多美好啊。可惜裴清殊心里承担着这天底下最大的秘密,恐怕至少在二十年内,他都没办法放松下来了。   “殊儿你知道么,这天底下,很多人都羡慕皇帝,觉得皇帝过着锦衣玉食、为所欲为的生活,所有人都不能违抗你的命令。可只有做了皇帝的人才会明白,高处不胜寒。不管你有多少个妃子,生了多少个子女,他们都不仅仅是你的家人,而是永远隔着一层什么。”皇帝摸了摸裴清殊的脸,颇为感慨地说:“朕希望你长大了,也能像现在一样,不是把朕当成皇帝敬畏,而是想着,朕是你的父亲。”   裴清殊被皇帝说的有点脸红,其实他只是表现出来的和皇帝很亲罢了,在裴清殊心里头,还是把他当成皇帝比较多的。   不过,通过这一席话,他至少知道了皇帝在他身上想要的是什么。   皇帝忽然笑了笑道:“有时候朕甚至挺羡慕卢维的。天赋异禀,年少成名,却能舍下一切名利,纵情于山水之间。无忧无虑的,多好啊。”   裴清殊也觉得卢维过得挺潇洒的,不过和皇帝这个职业相比,世上应该还是有更多的人羡慕皇帝吧?   “卢先生洒脱不羁,是很让人羡慕,可他也是凡人,也会有烦恼的呀。”为了让皇帝开心开心,裴清殊决定小小地八卦卢维一下,“听说他老母亲最近一直张罗着要给他娶媳妇儿呢,把卢先生烦得脑袋都大了。”   “还有这事儿?”皇帝好笑地说:“不过卢维和你母妃同岁,你都这么大了……以他这个年纪,也是应该娶妻了。”   听到皇帝把卢维和俪妃说到一起,裴清殊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父皇,卢先生是名士,也是隐士,您是怎么找到他,说服他给我做老师的呢?”   皇帝被他问得一愣,思考了一会儿才面色复杂地说:“卢维他……是自荐来的。”   自荐?!   裴清殊震惊地看着皇帝。   皇帝犹豫了一阵,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裴清殊。理智告诉他,上一辈人的事情,小孩子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但他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他与你母妃有旧。”   裴清殊愣住了。   虽说他早就有过这样的猜测,可是当他真正从皇帝口中亲耳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到十分惊讶。   他可真佩服俪妃,竟然能让卢维这样的名士,冲着她的面子来教裴清殊一个小萝卜头。   可见俪妃得有多大的魅力啊,都进宫这么多年了,还能让卢维念念不忘?   裴清殊又有点可怜皇帝。   他心爱的女人,不仅是他心中的仙子,还是那么多人的女神……   突然感觉皇帝头上绿绿的是怎么回事?   不过要是站在女子的角度上来看的话,皇帝娶了那么多老婆,似乎也没资格说俪妃什么。   起码俪妃嫁人之后,应该没有绿过皇帝吧。   “殊儿,你别多想。你母妃和卢维,只是朋友而已。要说起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卢维只是同朕一般,很喜欢看她的书而已。”   裴清殊心想,什么同你一般,你是单纯地喜欢看人家的书么?还不是见色起意,想要睡人家么?皇帝怎么就知道,卢维心里就没这个想法?   见裴清殊露出怀疑的眼神,皇帝解释道:“你母妃不是寻常女子,我们不能以看平常人的眼光看她。你知道她的闺名叫什么么?”   裴清殊点点头。   “母妃的名字……很特别。”   特别到他第一次听说的时候,忍不住感到奇怪,怎么会有官家女子起这样的名字。   “其实那不是她的原名,而是她去书社写书后自己起的笔名。”一提起俪妃的事情,皇帝就忍不住温柔地笑了,“她和恩嫔一样,都是雪字辈的,本名叫雪月,恨月是她给自己改的名字。她不喜欢风花雪月的事,就算笔下有过情情爱爱,也大多是以悲剧收尾。你母妃为人,说是光风霁月毫不为过。所以她说她和卢维之间没什么,朕就信她。”   看皇帝如此深情的样子,裴清殊忽然很想问一问他,既然如此,那俪妃当初出事的时候,皇帝到底为什么不相信俪妃呢?明明那个时候,俪妃才进宫不到一年而已,应该是皇帝最喜欢俪妃的时候啊?   他思虑再三,用了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问皇帝:“既然父皇这么相信母妃,那母妃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进冷宫呢?”   提及当年的事情,皇帝脸上忽然露出非常窘迫的表情来。   “这个……你还小,父皇和你说不清楚,你就不要多问了。”   裴清殊一头雾水地看着皇帝。   从卢维的事情上来看,如果当年真的没出什么实质性问题的话,皇帝应该会大大方方地为裴清殊解疑的。   由此可见,皇帝当初不相信俪妃,除了那些表面上的事情之外,肯定还有什么内情。   这个内情……恐怕是少儿不宜的。   裴清殊忍不住陷入了疯狂的脑补。   其实话都说到这里了,裴清殊很想顺便问一问钟太医的事情。但他感觉那个人应该是皇帝的死穴,就没敢多问。   反正裴清殊相信,就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地了解内情,总有一天,他能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第44章 出宫   三月初八那一天,是大公主大婚的日子。当日所有皇嗣都得了一天的假, 可以去参加大公主的婚礼。   大公主虽是荣贵妃所出, 但为了显示出她的地位, 皇后特意将大公主安排在坤仪宫出嫁。   大公主出降当天, 驸马家先将早早准备好的礼品抬至午门。皇家受礼之后,皇帝和皇后分别在集英殿和漪兰殿宴请驸马家的男女族人。   等吉时一到,身穿吉服的大公主便走了出来,先向皇帝、皇太后、皇后行大礼,再向自己的生母行礼。   裴清殊远远瞧着,只见荣贵妃一直紧紧抿着嘴唇,想哭却又忍着不能哭的样子, 真是令人感到心酸。   荣贵妃怕哭花了脸不好看, 淑妃却是管不了那么多的, 一个劲儿地拿着帕子抹眼泪。令仪和裴清殊两个劝了她好半天,总算叫淑妃在裴清殊出宫之前停住了抽泣。   接下来就是要去左府参加大公主的婚宴了。到时候左府会像皇家一样,在外厅宴请男宾,在内堂招待女客。   像裴清殊这样, 和大公主并非嫡亲姐弟的, 其实完全可以不去亲自参加大公主的婚宴,只在宫里送一送她就好了。不过淑妃和荣贵妃的关系好,裴清殊又和四皇子的关系好,加上裴清殊自己也想出宫去看看,于是他就约上七皇子一起,俩人坐上同一辆马车, 跟在四皇子后面出宫去了。   因为并非强制性参加的活动,裴清殊不用按照排行和十一皇子待在一起了,可真是叫他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和七皇子待在一起,气氛就要轻松多了。   要说起来,裴清殊在宫外生活的时间可要比在宫内的时间长多了。所以出宫之后,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兴奋的样子。倒是七皇子,压根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撩起马车的帘子就兴冲冲地往外头看。   裴清殊忍不住笑他:“七哥,你这到底是皇子,还是乡下人进城啊?有那么好看么?”   七皇子头也不回地说:“哎呀,你懂什么,宫外头好玩儿的事情多了。要不是宫里有规矩,不许我们无故出宫,我真想经常到宫外头来玩儿。每回都要听别人给我讲宫外有什么新鲜事儿,太没劲了!”   裴清殊无奈地说:“七哥,得亏你这话没叫四哥听见,不然四哥肯定又要训你了。”   七皇子回过头,警告地瞪着裴清殊说:“只要你不去跟四哥告状,四哥怎么会知道?”   裴清殊一脸拿他没办法的表情:“你放心,我不和四哥说就是了。”   他越看越觉得,七皇子这性子,完全就是投错了胎啊。要是他没有生在皇宫大内,而是投胎成勋贵子弟的话,想来他一定会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吧……   其实裴清殊也曾想过,如果他怕自己不小心促使那个亡国之君上位的话,完全可以避开大皇子到六皇子,直接从七皇子之后的人选择。   可是就七皇子这个性子吧,一看就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八皇子是三皇子的跟屁虫,也不大可能。   再往下看,九皇子是六皇子的小跟班不说,脾气还特别爆,算是所有皇子之中和裴清殊关系最差的了。裴清殊脑袋坏掉了,才会想到去辅佐他。   至于十皇子……裴清殊和他一直不怎么熟,只听七皇子说过十皇子为人不怎么样,暂时也不能考虑。   十一皇子吧,人倒是挺正派的,但他这人特别无趣,和四皇子的那种古板还不一样。四皇子为人虽然严肃了一些,但他喜欢画画,有自己的兴趣爱好,还是有一些生活情调的。   可十一皇子呢,读书倒也不见得有多厉害,但小小年纪就是满口礼义廉耻,男尊女卑的,裴清殊说不上讨厌他,但就是和他玩不到一块儿去。   况且,像十一皇子这样非嫡非长,母妃的地位又不是特别高的皇子,根本就没有任何夺嫡的优势。真要到了十一皇子都能上位的地步,裴清殊还不如考虑考虑他自己呢。   所以说,目前他的目光还是集中在比较年长的皇兄身上。至于七皇子以后的皇兄,基本就不需要考虑了。   一路上,七皇子忙着看热闹,裴清殊忙着想事情。不知不觉间,左家便到了。   大齐的国都规划得很好,主城区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矩形。北边是皇宫,东边是皇亲国戚、贵族世家居住的地方。西边是官员府邸,多为一些没有根基、通过科举考试逐渐平步青云的官员及其家属居住。南边则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和商业街所在之处。   左家在几十年前,其实也是一个新贵家族。裴清殊和傅煦聊天时,曾听他说起过。据说当年,左家的大少爷,是一位皇子的伴读。在他出仕之后,一直帮那个皇子出谋划策。后来那名皇子坐上了太子之位,并且顺利继承皇位,左家在其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名皇子也就是靖武皇帝,在登基之后投桃报李,封左家老爷子为承恩公,左家大少爷也顺理成章地身居高位。靖武帝还娶了左家的女儿,并且封为皇贵妃,与皇贵妃育有两女一子。   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左家忽然被污蔑谋反,惨遭灭门。   当年的左府原本位于城西,事发之后,府邸几乎被毁。直到好几年后,女帝左氏为左家平反,才又在东城给左家置办了新的府邸,也就是左家现在所在的地方。   “承恩公府……”临下马车的时候,七皇子仰望着左家门前那枚耀眼的鎏金牌匾,忍不住出声念道。   裴清殊笑了笑,先七皇子一步步下马车,然后抬头看向这座气势不凡的府邸。   要是搁在过去,他一个小平民别说成为承恩公府的座上宾了,就是京城的东城区,他都没有来过。   可现在,他是皇子,一切全都不一样了。   这时候裴清殊不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身份和地位带给自己的好处。   今日左家宴请的宾客虽多,但他们所乘的马车一看就是打皇宫大内出来的。左家人不敢怠慢,支了得力的管事亲自引路进门。   对于左家人,七皇子和裴清殊基本上都没见过。因着大公主的婚事,四皇子倒是认识不少。于是他们两个小的便跟在四皇子后面,见到生人就看四皇子怎么叫。   在门口迎客的,除了一身大红色喜服的新郎官之外,还有左家的大公子、三公子和四公子。一眼望去,倒都是芝兰玉树,不愧是身出名门。尤其是左家的三公子,剑眉星目,生得十分俊美。   四公子生得其实也不差,但他年纪小些,又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几位兄长后面,就显得逊色了不少。   寒暄几句之后,左三公子亲自引着裴清殊他们入内。当然了,他不是冲着裴清殊,而是给四皇子面子。毕竟等大公主嫁进来之后,左家和四皇子就是亲戚了。而且四皇子和左三公子年纪相仿,两人从前也打过照面,关系还算不错。   “今日客人多,招待不周,还请诸位殿下海涵。”左三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四皇子等人入座。   四皇子浅笑道:“左兄不必如此多礼。今日是你兄长的大日子,你且忙去吧,回头有机会咱们再聊。”   左三公子感激地向四皇子拜了拜:“多谢四殿下体恤。那我也不同殿下客气,这便继续忙去了。瓜果点心都已经上了,几位殿下请自便。若是嫌在这里干等无趣,也可以去后头的园子里走走,随意寻个家丁引路便是了。”   裴清殊他们出宫之后,是直奔左府来的。新娘子的花轿却要绕城一圈,要好一会儿才能过来。所以左三公子会这么说,裴清殊他们并不奇怪。   四皇子点了点头,左三便退了下去。   “四哥,咱们去后头逛逛吧?”左三公子刚走,七皇子便忍不住兴奋地说:“听说左家的花园布置得特别美,不比四哥那里逊色多少呢。”   四皇子摇摇头道:“我那小地方,怎么能和左府相比。”   “那就去看看,取取经,取长补短嘛!”七皇子显然对人家的后院很好奇。   四皇子还是摇头:“今日后院只怕会有不少女眷,我们去了,若是冲撞了哪个……”   “那四哥你留下避嫌就好了。”七皇子说着便跳下椅子,拉住裴清殊的手说:“我和十二弟年纪小,不打紧的。”   说着也不管裴清殊同不同意,拉着他就往外走。   裴清殊不安地回头看了看四皇子。他本以为四皇子会很生气地拦住他们的,谁知道四皇子却在盯着大红色的桌布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反正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他们两个了。   裴清殊只好认命地跟着老七出门。   好在七皇子还算记着左三公子的话,没有莽撞地直接入园,而是在门口拉了个家丁,让人领路。   左府的家丁,自然知道怎么走才能避开女眷开席的地方了。于是裴清殊的心情便放松了许多,把注意力转移到左府的景色之上。   不过他忘了的是,婚宴还没有正式开始。他们男客等得无聊,女眷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时候若是有人从宴会厅里出来,到园子里散散心,就一点儿都不奇怪了。   裴清殊他们没走多久,就听见引路的那个家丁略显慌张地说:“哎呀,是二姑娘她们……” 第45章 姑娘   春寒料峭,姑娘们怕冷, 身上仍然穿着各色小袄。一打眼看过去, 只觉花团锦簇, 比春日里最明艳的花朵还要娇俏上三分。   不远处的那几个女孩儿, 裴清殊一个都不认识,可既然都迎面遇上了,也不好就这么走了。总是要打个招呼,才不显得失礼。   裴清殊现在无比庆幸,自己身边有一个活泼开朗的七皇子在。要是他一个人的话,恐怕就要尴尬死了。好在七皇子一点都不觉得什么,见到人家姑娘, 还挺开心地问那家丁:“这几位都是?”   “是府里的二姑娘和四姑娘, 还有钟家的大姑娘。”   裴清殊一听到钟家两个字, 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另一边,三位姑娘也看到了他们两个。   估摸着是有人告诉了她们七皇子和裴清殊的身份,三人一齐上前,隔着几步的距离向裴清殊他们行礼。   裴清殊连忙回礼。   七皇子回完礼后说:“闲来无事, 拉着我十二弟四处走走, 不小心打扰到几位姑娘的雅兴了。”   年纪最长的那位左家二姑娘温柔地笑道:“七殿下客气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和十二殿下乃是皇子,在这园子里逛一逛又有什么打紧的,这整栋左府,还是皇家赏赐的呢。”   裴清殊有点意外地看向这位左二姑娘。   他还以为,身为女帝的子孙后代, 左家的姑娘多少会有些刚强呢。却没想到这位左家二姑娘,性子竟然如此温和,看形容身段,甚至还有弱柳扶风的意味。   七皇子看起来很喜欢左二姑娘这一款的小姐姐,顺势就和人家聊了起来。   裴清殊真佩服他,七皇子只和左二姑娘聊了几句,就能把人家逗得掩住嘴巴直乐。   不过左二姑娘到底年纪大些,没有光顾着聊天,忘了身边的两个妹妹。才说了几句话,她就拉过一个和裴清殊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说:“对了,这是我四妹妹。”   左四姑娘梳着一对可爱的双丫髻,脸蛋圆圆的,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从七皇子身上掠过,又来到裴清殊身上。   “这位是钟家表妹,我姑姑的女儿。”   裴清殊不由好奇地看向那个小女孩儿。   一般来说,小孩子都会有一点婴儿肥。可这个女孩儿生的十分削瘦,即使身着一件并不单薄的浅紫色竹节纹袄裙,都一点都不显得臃肿。   和同龄的左四姑娘不同的是,钟大姑娘梳着一个垂鬟分肖髻。头发分成两股,在发顶结成鬟,再自然垂下,看起来要秀美很多。   在看向她的那一瞬间,裴清殊好像忽然间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不过这种感觉只是转瞬即逝,快得让他几乎捕捉不住。   裴清殊忍不住问道:“这位可是……钟太医家的姑娘?”   钟姑娘点了点头,垂着眼睛道:“正是。”   裴清殊心中一颤。   难道说,真的这么巧,眼前这位就是和俪妃、恩嫔都有纠葛的那个钟太医的女儿?   可是,不对啊……   如果她真的是钟太医的女儿,钟太医出了事,她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参加大公主的婚礼?   “姑父的医术可高明了。”钟家姑娘没说话呢,左四姑娘倒是替她说起来了,“我小时候染了风寒,发了烧,都是姑父帮我治好的。”   左二姑娘看了妹妹一眼,又看了看七皇子,好笑地说:“你才多大,就说自己小时候如何如何,岂不是把我们这些人都比老了么?”   几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虽说裴清殊他们年纪还小,但到底是男女有别,又和这几位姑娘不熟,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到席上去了。   裴清殊回来之后意外地发现,四皇子不知到哪里去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五皇子倒是坐到了酒桌前。只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各坐一边,谁都不看谁。五皇子坐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裴清殊和七皇子坐下之后,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能凑在一起低声细语。   五皇子坐在对面,看起来很想加入他们的谈话,却因距离原因,只能郁闷地看着他们两个。   半天不说话,估计三皇子也憋坏了,竟然忍不住主动来问七皇子:“老七,你和小十二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七皇子尴尬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好奇,大哥在外办差也就罢了,怎么不见六哥他们?”   提起这些弟弟们,三皇子讽刺地笑了一声:“老六金贵着呢,说是换季身子又不舒服了,老九八成留下照顾他了吧。”   七皇子笑得更尴尬了:“这样,这样啊……”   就这般尴尬地聊了一会儿天之后,四皇子终于回来了。   五皇子和七皇子见了他,都如同见了救星一般。   四皇子虽然话不多,但他主意硬。比起性子软糯的五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说他什么,四皇子都能沉得住气,甚至加倍地顶回去。所以二皇子和三皇子向来只敢背后说他坏话,很少当面怼四皇子,省得怼得狠了,自己反倒下不来台。   有了四皇子在场,就算二皇子和三皇子还是谁都不理谁,起码一桌人能够彼此聊聊天了。哪怕只是在外人面前,做出一个皇室和睦的样子也好。   没过多久,婚礼便正式开始了。因为在正式大婚之前,已经经过了问名、纳彩等一系列流程,大婚当日,主要的仪式就是拜天地和合卺。拜过天地之后,新娘子很快就被送进了洞房,接下来酒宴便开始了。   一顿饭吃下来,裴家几个兄弟都吃得没滋没味的,恨不得早点散伙回宫,省得面对面吃饭如此煎熬。   可酒席过后,还要听戏。   三皇子撑不住了,吃饱饭就要走。其实他和大公主关系很一般,今天根本就不想来,还是皇后非逼着他来的。   三皇子实在想不明白,他一个皇后嫡出的皇子,干嘛要讨好一个妃嫔所出的公主。所以他来的心不甘情不愿,走的时候也很不客气,连一个招呼都没和左家人打。还是左三公子眼尖,追着送了出去,这才没叫三皇子悄没声儿地走了。不然回头传出去,定要有人说左家失礼,怠慢了皇子殿下。   二皇子是个戏迷,听说后头院子里唱起了大戏,第一个奔了过去。   四皇子说要留下帮姐姐姐夫撑场子,不肯去看。五皇子便带着两个小的一起去了。   裴清殊其实还挺喜欢看戏的,可七皇子不喜欢看,一个劲地拉着他聊八卦。最后裴清殊忍无可忍,只能把他拖了出去。   回到马车上之后,裴清殊才黑着脸说:“七哥,上回过年的时候,四哥说过你什么你都忘啦?咱们在人家左府,怎么好说人家的家事。”   “也对哦,咱们早点出来不就完了。”七皇子现在满脑子八卦,都顾不上裴清殊这个弟弟竟然教训起自己的事情了,“哎,你猜我刚才去净房解手,听到了什么?”   “刚才不是说过了么,”裴清殊真佩服七皇子这个记性,“说左家二姑娘和四姑娘在园子里散心,是因为和左三姑娘闹别扭了。”   要是裴清殊现在还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女孩子的话,或许他还会对这种消息有那么一丁点的兴趣。可是现在……这点八卦对他来说简直太低级了。   “这不是重点好么!重点是,这两位姑娘竟然是庶出,你敢相信么?我见过的女子虽然不多,可我看得出来,就她们这样的品貌,就是与咱们皇姐皇妹相比都毫不逊色啊!庶女尚且如此,真不敢想象左家的嫡女得是什么样子。”   “不管她是什么样子,左家的女儿又不能做皇子妃,七哥你还是别惦记着人家姑娘了。”   其实现在的左家也就是名望很高罢了,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早就大不如前了。   裴氏怕左家再出一个窃国的女帝,根本不敢给左家人什么实权。甚至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是太子还是普通的皇子,都不能娶左氏女为妃,杜绝左氏女子谋朝篡位的一切可能。   七皇子听了,连忙辩白道:“我不就是好奇么,谁惦记着人家了!十二弟你可别装了,难道你就不好奇左家的那两位嫡女长什么样子么?”   裴清殊摇摇头:“不好奇。”   他倒是对那位钟姑娘更感兴趣。   回宫的路上,他实在忍不住,似不经意地向七皇子打探钟太医的消息。   “七哥,左四姑娘说的那个钟太医……你见过么?”   裴清殊原本是没报什么希望的,毕竟当年俪妃和钟太医他们出事的时候,七皇子年纪还小。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七皇子竟然不假思索地说:“见过啊。”   裴清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见过?”   “对啊。我去年年初摔了一大跟头,把脑门儿给摔破了,还是钟太医亲手帮我包扎的呢。”七皇子不解地看向裴清殊:“怎么了,十二弟,你哪里不舒服么?”   裴清殊愣愣地看向七皇子。   这么说来,这个钟太医不仅还活着,竟然还在宫里继续当差?   这……这是个什么情况?   就算皇帝仁慈,不把他杀了,可当年就连得宠的俪妃都进了冷宫,钟太医竟然还一点事都没有,而是继续在宫里当差,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 第46章 大课   “十二弟你怎么了,是不是中了邪了?”七皇子见裴清殊发起呆来, 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要是中了邪的话, 光叫太医也没用啊, 得请做法事的了吧?”   “什么呀!我没事,就是这两天老打喷嚏,不知是不是换季伤风了……”   七皇子奇怪地说:“你不是向来都叫薛太医瞧病的么?怎么了,是不是他不合你心意了?”   裴清殊不敢明着跟七皇子说这件事,只能摇摇头,赶紧打了个岔,把七皇子糊弄了过去。   回宫之后, 裴清殊就吩咐小德子, 让他暗中打听一下太医院的情况。   小德子办事效率很高, 没过多久就回来向他复命。   裴清殊不打听不知道,这回才搞清楚,原来太医院中竟有两位钟太医,都是出自同一个家族。   据说在许多年前, 钟家便是太医世家了。近百年间, 每一任的太医院院使,基本上都姓钟。   可现在这一任却是个例外。   据说在五六年前,上一任太医院院使,也就是老钟太医,因为儿子的过失辞官回家了。   当时他有三个儿子都在太医院里,犯错的是次子。按照惯例, 本应让他的长子继承太医院院使的职位。   可当年,老钟太医的长子也只有二十岁而已,年纪实在太轻,资历不足以统领整个太医院。   在钟家人的一再要求下,皇帝最终选了太医院最有资历的、年近六十的蒋太医做了继任的院使。   小德子道:“老钟太医的大儿子,现在是正五品太医院院判。小儿子还没有及冠,现在是一名普通的御医,品级是正八品。”   裴清殊点点头,根据年龄就能推测出来,他在左府里见到的那位钟姑娘,应该是那位大钟太医的女儿。   这样说来,皇帝还算慈悲,就算以为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当年也只是处置了钟太医一人,没有祸及他的家人。   当然,也可能是皇帝觉得这件事情太丢脸了,为了维护皇家的颜面,暂时秘而不发而已。   “那……你可知道老钟太医的次子,当年犯了什么错?”   裴清殊想知道,当年皇帝是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借口,又对钟太医做出了怎样的惩罚。   小德子年纪小,当年进宫没多久,俪妃就出了事,所以他根本不清楚俪妃是怎么进的冷宫,也完全不知道钟太医和俪妃有什么关系。   “据说是给某位娘娘看病的时候误诊了,耽搁了那位娘娘的病情。被打了二十大板,夺去官职,流放到外地去了。至于具体去了哪里,奴才就不清楚了。”   只是革职流放而已,并没有危及性命么?   裴清殊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俪妃努力过后的结果,也是皇帝对俪妃的妥协。   不知为什么,裴清殊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不说钟太医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他的亲生父亲,就说钟太医这个人,作为俪妃曾经的未婚夫,肯定在俪妃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的。   皇帝夺臣子之妻,原本就不占理,亏欠了钟太医。如果他还一意孤行,把钟太医杀掉的话,那俪妃肯定比现在更恨他。   现在的状况虽然不怎么好,但钟太医起码还活着,大家还没有完全撕破脸皮。   裴清殊得知了这些事情之后,就不再惦记着这些陈年往事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最要紧的,是去和皇兄们一起上大课的事情。   宋尧几天前就说过,现在他对裴清殊的启蒙教育已经基本完成了,要让裴清殊去和他的皇兄们一起上课。   说句老实话,裴清殊非常不舍得。   他觉得难得能碰到宋尧这么好的老师,要是能和他一直学习下去就好了。   可是他也明白,宋尧作为前程似锦的探花郎,不可能一直给他一个小不点授课。等到三年翰林期满,宋尧可能就要外放出去了。   以宋尧的才能和出身,将来或许能进入内阁,成为阁老也不好说。   最后一日单独上课的时候,宋尧看出裴清殊的不舍,就好言劝告他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现在殿下没有同窗,没有对比,不知道自己与他人之间的差距,读书的动力难免不足。能与他人一起读书,其实是一件乐事,殿下以后就会明白了。”   裴清殊也不瞒着他:“我是怕……有几位皇兄会不太好相处。”   宋尧笑了笑道:“天下之大,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殿下现在年纪还小,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人与之玩耍。可是等到殿下长大之后,必然就要出入朝堂,与形形色色的人接触。如果殿下不喜欢谁,就避开他的话,殿下将来行事,定会无比艰难。不如从小就开始学习与他人的相处之道。要知道这项学问,可不比读书简单。”   裴清殊听了,心服口服地点了点头。   宋尧又承诺道:“殿下放心,作为您的启蒙老师,无论何时,臣都愿意为殿下效劳。若是以后殿下遇到了什么难题,只要臣能力所能及的,都会帮殿下解答。”   裴清殊听他这么说,高兴至极地笑道:“多谢宋先生!您教过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殊儿永远都不会忘记您的!”   宋尧忙道不敢。   师徒二人相互见礼,含泪作别。   第二天一早,裴清殊就要去长华殿的西配殿,和其他皇子一起读书了。头一天晚上,他激动得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半天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裴清殊现在有个特点,就是只要心里头有事,早上就会早早醒来,都不用别人叫。   孙妈妈看了就欣慰地看着他说:“哥儿长大了。”   其实,除了虎儿刚进宫的那两日之外,孙妈妈对裴清殊的重视程度,都是要远远高于虎儿的。   毕竟裴清殊不仅是她的主子,还是吃她的奶,从小叫她抱着长大的。论感情,甚至比亲生儿子还要亲。   好在虎儿心眼实,也明事理,从来都不嫉妒裴清殊。要是换了个不老实的,只怕要生出什么歪心思来了。   玉岫刚开始还不放心孙妈妈他们,后来时候久了,见这母子二人伺候裴清殊的确是尽心尽力,这才暂且放下心来。   裴清殊这日起的早,到达长华殿的时候,屋子里头竟然只坐着一个和他不对头的九皇子。   裴清殊有些尴尬地四处看了看,甚至不知道该在哪里坐下。   九皇子瞄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后面的那个位子是你的。”   西配殿里一共有三排桌椅,一排有三个位置。裴清殊想了想就明白过来,这座位应该是按照皇子们的排行排的。   只是从七皇子到裴清殊,一共只有六名皇子在这里学习而已,为什么会多出三套桌椅呢?   裴清殊觉得九皇子告诉他自己该坐哪里就已经很感激了,别的不敢多问,只能将疑问暂时压在心里。   “多谢九哥。”   九皇子听了,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嗯”的声音来,便继续看书了。   傅煦和虎儿帮裴清殊摆好笔墨纸砚和课本之后没多久,八皇子和十一皇子便前后脚到了。裴清殊是弟弟,又是头一天来,自然要起身行礼。九皇子的屁股却没有动,只是对八皇子叫了一声“八哥”,就再没有什么别的表示了。   等到快要开始上课的时候,十皇子也来了,身后还跟着三个有些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的男孩儿。裴清殊隐约记得他们是宗亲之子,好像都是自己的堂哥。   现在裴清殊就明白过来了,原来那三个多出来的位置,就是为这几位准备的。   皇子之中,属七皇子来的最晚。上课时间都到了,他才慌慌张张地快步走了进来。教授他们的朱先生就紧跟在七皇子的身后面,板着一张脸面色铁青地瞪着七皇子。   七皇子如有芒刺在背,却不敢回头去看,只是紧抿着嘴巴,低下头,快速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和原先教授裴清殊的宋尧相比,这位朱先生年纪大些,约有五十岁上下,面相看起来也要严肃许多。   裴清殊打听过了,据说他是皇后宗族里的人,早年也是两榜进士,不过由于性格原因,在外当官时和上级起了冲突,仕途非常不顺利。后来通过皇后的关系,他便进了宫,给小皇子们教书。   在正式上课之前,裴清殊先单独来到前面,和朱先生相互见礼。   行过拜师礼之后,裴清殊又回到座位上,和其他兄长们一起向朱先生行礼,之后便正式开始上课了。   一上午听下来,裴清殊觉得朱先生既然是进士出身,文化底蕴还是十分深厚的。就是讲课方式有些无聊,个人魅力也远远不及宋尧。   朱先生教他们四书五经,就是他念一句,小皇子们跟着读一句,要靠他们自己理解其中的奥义。要是哪里不懂,再举手提问。   要是七皇子这样脸皮厚的还好,像裴清殊这样脸皮有点薄,又是刚来跟不上进度的,学起来就有点吃力了。   裴清殊不知道的是,朱先生这样教授皇子们,不仅仅是出于他的个人风格原因。这里头,其实还有皇后的授意。 第47章 老十   皇后这个人吧,要说心狠手辣, 那还真说不上。起码对于七皇子之后的这些小皇子, 她从来没有出手试图毒害过他们。   前些年的时候, 皇后看皇帝的妃嫔们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 心里头还很不好受,心里也曾动过一些歪念头。还是皇后的心腹,坤仪宫的掌事姑姑劝住了她。   这位秦姑姑比皇后大几岁,是皇后奶妈的女儿,从小便服侍皇后,与皇后的感情很深。在皇后的奶妈去世之后,两人更是亲如姐妹。   秦姑姑劝皇后说, 皇帝的儿子再多, 能威胁到三皇子地位的, 也不过就是大皇子和六皇子两人而已。底下那些小的,就算一时得宠几分,也不可能与三皇子争夺太子之位。   既然如此,皇后为何不大度一些呢?毕竟后宫里的皇子越多, 越能显示出皇后的仁德。   皇后当时已经有些动摇了, 可还是有些犹豫。她担心万一这些小皇子里头,又出一个像六皇子那样天赋异禀的,会增加三皇子入主东宫的难度。   秦姑姑就给皇后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让她们安排的人,来教这些小皇子们读书,把他们教成只会背书,不会实际应用的傻子。   皇帝自己的学问也不怎么高, 只要找进士出身的人来,在皇帝偶尔听课的时候好好讲一讲,就足够把皇帝给糊弄过去了。   皇后听了之后深以为然,之后不久,朱先生便出现在了长华殿之中。   皇后虽不受宠,但她毕竟是国母,想要办成这点事情还是有门路的。   对于朱先生这位老师,除了行事一板一眼的十一皇子之外,小皇子们其实都不怎么喜欢。   不过,他们年纪都还小,又听说皇兄们的老师要求更加严格,就不敢有什么怨言了。   几天课上下来,裴清殊发现,朱先生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的。起码他上课、下课都很准时,从来都不拖课。   休息时间里,裴清殊就和自己身边的伴读,或者皇兄们聊聊天。   这五位皇兄里,他和七皇子的关系最好,就不用多说了。   八皇子除了对三皇子十分巴结之外,对谁的态度都不好不坏,对裴清殊也是一样。所以两个人的关系说不上好,但也绝不算坏,偶尔也能聊上几句。   九皇子虽然坐在裴清殊的前面,离他的座位最近,但九皇子打一开始就看他不顺眼,两人基本上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坐在裴清殊身边的十一皇子,由于两人排行相近,每次宫里有什么活动,他们都是挨着的,所以裴清殊以前就和他打过很多次照面。只是十一皇子跟个小老头一样,和裴清殊聊不来,话自然也就不多了。   诸位皇兄之中,只有十皇子,之前几乎没有和裴清殊打过交道。   对于这位新来的弟弟,十皇子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与兴趣。头一天下课,十皇子就跑过来同他说话,问裴清殊听朱先生讲课习不习惯,能不能听懂,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裴清殊当时觉得,没想到这位十皇兄人还挺热情,没七皇子说的那么可怕嘛?   七皇子见裴清殊不听自己的劝告,搭理了十皇子,当时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回庆宁宫的路上,反常地黑着脸没说话。   等回到庆宁宫之后,七皇子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来到了裴清殊这里,提醒他说:“十二弟,我先前和你说过,不要和老十走得太近,你还记不记得啊?”   “当然记得。”裴清殊赶忙道:“七哥你放心,我没有和十皇兄交好的意思,只是礼貌性地应付他一下而已。”   “对他这种人,根本不用什么礼貌,不然他就会得寸进尺的。”见裴清殊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七皇子挠挠头,想给他举一个例子出来,一时却又记不起来了,只能跺跺脚道:“哎呀,反正你听我的就是了。不说别的,老十是敦嫔所出,敦嫔可是全贵妃的人,你一定要小心啊。”   裴清殊好笑地说:“可以啊七哥,你还知道后宫的事情?”   七皇子瞪了他一眼道:“少来笑话你哥!你以为我成天就知道玩儿啊?”   裴清殊嘿嘿一笑,怕七皇子打他,就没敢点头。   七皇子叹了口气,厌烦地说:“其实我是对那些事情不感兴趣来着,奈何老八天天在我身边念叨啊。”   说起八皇子,裴清殊觉得他虽然和七皇子的性格不同,志向也不同,但他们毕竟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看得出来,八皇子心里还是有七皇子这个哥哥的。   不知怎的,裴清殊忽然有点羡慕七皇子,能有一个和自己同母所出的兄弟。虽说现在,四皇子、七皇子他们也是裴清殊的哥哥,但异母所出,终究隔着一层,彼此之间不够掏心掏肺。要是能有一个亲生兄弟,相互扶持就好了。   一个人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孤军奋战,有时候想想真的挺累的。   不过,以皇帝和俪妃现在的关系,裴清殊大概是没这种机会了。   听了七皇子的话之后,第二天开始,裴清殊就开始有意识地和十皇子保持距离了。   可是十皇子像压根没发现一样,继续跑过来找裴清殊聊天。   “十二弟,听说父皇特别喜欢你,经常去找你下棋,有这回事么?”   敦嫔把儿子养得很结实,像头初生的牛犊一样,声音洪亮,一开口周围的人全都能听到。   裴清殊比较敏感,十皇子这话一出口,他立马便察觉到了几道不同的目光突然汇集到了自己身上。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没有那么夸张的啦,父皇最近很忙,也只是来看六哥的时候路过我这里,考较一下我的棋艺有没有进步而已。”   十皇子一点都没注意到裴清殊的尴尬,仍旧旁若无人地说:“是么,那父皇怎么不关心我的棋艺怎么样呢?十二弟,我觉得父皇还是对你与众不同啊!”   七皇子见裴清殊笑得勉强,没好气地说:“老十,既然你这么想让别人关心你的棋艺,那咱俩来玩两盘如何?”   十皇子忙摆手道:“七哥可别笑话我了,我可不会下棋。”   七皇子哼了一声道:“既然是你自己不会下,就别在这儿眼红父皇和十二弟下棋的事儿!”   “谁眼红了!”十皇子突然激动地伸长了脖子,“我不过就是好奇罢了,你干嘛非要找我的茬?而且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父皇就是对十二弟不一般啊,他还给十二弟赐了字呢!”   “十哥,”裴清殊好不容易才让别人淡忘了皇帝对自己恩宠有加的事情,实在是不想让十皇子再在这里提醒其他人了,“这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我早就说过,当时父皇只是偶然在宝文阁遇见了我,顺手帮我写了几个字而已。”   七皇子就没裴清殊这么好脾气了:“老十我告诉你,十二弟的事情你少掺和。”他还要再说,可休息时间已经结束,朱先生从外面回来了。七皇子只得警告地瞪了十皇子一眼,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从这之后,每逢休息时间,七皇子就拉着裴清殊出去,一会儿去自己的休息室,一会儿叫上几个堂兄弟还有伴读们一起出去打沙包,反正就是避着十皇子,不让他接近裴清殊。   裴清殊好不容易清净了两天,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十皇子竟然在放学之后,跑到景行轩来堵他。   “十二弟,白天上学太忙了,都没有时间和你好好说说话,所以我这就来找你了。”   裴清殊无语地看着他:“抱歉,十哥,我还有事。”   十皇子好像一点都没看出裴清殊在逐客似的,还笑嘻嘻地问他:“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啊?”   “我要去琼华宫给我母妃请安。”裴清殊看了玉岫一眼,玉岫立马会意,将披风拿过来给他系好。   裴清殊本以为,琼华宫是妃嫔寝宫,十皇子的母妃又不住在那里,肯定不会厚着脸皮跟过去了。   谁知道,十皇子的粘人程度,竟然远远超出了裴清殊的想象。   “啊,我听说琼华宫的饭菜很好吃,不如我们一起去,晚上就在淑妃娘娘那里用膳吧!”   裴清殊觉得,自己好像没办法再客气下去了。   十皇子这个人,脑子里好像只有一根筋一样,根本听不懂别人的弦外之音。   他心累地说:“十哥,对不起,没有提前和我母妃商量,我不能随意带你去。你还是请回吧。”   “啊?这样啊?”十皇子十分失望地说:“淑妃娘娘这么不好说话的么?”   见他这个时候还在怪淑妃,裴清殊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有点生气了:“十哥,难道敦嫔娘娘没有教过你,去别人家做客之前,要提前打招呼是一种礼貌么?”   十皇子听了这话,不由意外地瞪大了眼睛:“别人家?做客?十二弟,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我可是从来都没把你当成过外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裴清殊: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第48章 处罚   裴清殊已经无语了。   他真的不知道,十皇子为什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责怪自己。   现在裴清殊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七皇子那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看来七皇子说的没错, 对待十皇子这种人, 根本就不能礼貌和客气, 不然他只会顺杆往上爬, 蹬鼻子上脸。   裴清殊只能拉下脸说:“不管你怎么说,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十皇子见他脸色不大好看,这才撇撇嘴,故作大度地说:“哦,那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话虽这么说,可在裴清殊出门之前, 十皇子还是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裴清殊急了, 实在不得已才问他:“十皇兄还有事么?”   十皇子张了张嘴, 实在说不出什么事儿来,这才讪讪地走了。   裴清殊十分怀疑,如果他不开这个口的话,十皇子很有可能会在他出门之后, 赖在没有主人的房间里。   来到琼华宫之后, 淑妃见到裴清殊来了,不由有些惊讶,毕竟裴清殊昨天才来过的。   不过儿子常来请安,淑妃自然高兴,所以也没有问他怎么来了,只是问裴清殊上学累不累。   裴清殊含糊地说:“上学……倒还好。”   淑妃一眼就看出他话里有话, 又见裴清殊情绪不高的样子,就坐在旁边,搂住他的肩膀问:“怎么了殊儿,是不是遇上什么烦心事儿了?跟母妃说说呗?”   裴清殊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淑妃简单说了一下十皇子总是缠着他的事情。   淑妃听了,有点奇怪地问:“他想来琼华宫吃饭?来就来呗,你为什么不高兴呢?以前四皇子和七皇子不也来吃过饭么?”   裴清殊摇摇头说:“那不一样。四哥和七哥他们来,那是我主动请的,我和他们关系好才会这样。可是殊儿和十皇兄不熟呀!”   更重要的是,相处起来不怎么愉快,裴清殊不乐意跟他玩。   淑妃原本只当裴清殊和十皇子是小孩子之间闹别扭,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后来仔细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十皇子现在这样,完全跟块贴上来的狗皮膏药一样,太没有分寸了。   于是淑妃便瞪起眼道:“老十是敦嫔的儿子对吧?殊儿,你以后不用把他当回事儿,有母妃在呢!他要是再来烦你,母妃就去谨仁宫找敦嫔,问问她是怎么教儿子的!”   裴清殊差点忘了,淑妃是个特别护短的人。其实他和淑妃说这件事情,只是想倾诉一下自己的烦恼而已,并没有想让淑妃为自己出头的意思。要是淑妃真杀去谨仁宫找敦嫔吵架,那事情就要闹大了,现在貌似还没有那个必要。   “母妃,您别着急,我先试着自己解决这件事吧。”   “你?你这么小,能怎么解决呀,别再让人欺负着了!”淑妃不放心地说:“这样吧,把你身边主事的人都给我叫过来,母妃交待他们一些事情。”   裴清殊点点头,看了站在不远处的小德子一眼。今天来淑妃这里,他就带了一个小德子和玉岫,玉岫正在外面和以前琼华宫的小姐妹们说话呢。   小德子会意,连忙跑回景行轩叫人。没过多久,玉栏和福贵就赶了过来,玉岫也跟着进来了。   淑妃一改在裴清殊面前的和颜悦色,拉着脸问:“下午十皇子进殊儿屋子的时候,里屋是谁在当值?”   玉栏脸色发白地说:“回娘娘的话……是奴婢和小悦子。”   淑妃娥眉倒竖,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几个是怎么办事儿的?!主子的屋子,是什么人说进就能随便进来的么?”   玉栏小声解释道:“十皇子突然就跑了进来,奴婢当时,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还敢跟本宫顶嘴了?”淑妃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你这样不懂规矩,要是换了别人,本宫就掌你的嘴了。不过你是殊儿身边有头有脸的大宫女,本宫就看在殊儿的面子上,饶了你这张脸。可本宫瞧着,这景行轩里的下人,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福贵见玉栏吓得发起抖来,心有不忍地跪下来说:“淑妃娘娘,容奴才多句嘴。十殿下突然闯进来,主要是大门和二门那块儿守门的没把好关,不干玉栏姑娘的事。那些小太监,都是奴才管着的。娘娘要罚,就罚奴才吧!”   淑妃冷笑道:“福贵,别以为你以前是御前的人,本宫就不敢动你。本宫正想说你来着!你这管事的是怎么做的?”   福贵没脾气地对淑妃磕下头去:“娘娘说的是,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甘愿受罚。娘娘要打要罚,奴才绝无一丝怨言。”   淑妃看着福贵卑躬屈膝的样子,畅快地舒了口气。她故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开口:“罢了,打坏了你,谁来帮殊儿做事啊?念在这是头一次的份上,本宫就先饶你一回。可你回了景行轩之后,可得更加用心地做事情才行。”   福贵忙道:“多谢娘娘开恩,娘娘的教诲,奴才谨记于心。”   淑妃玩弄着小手指上的金护甲,淡淡地说:“今天守门的那些下人,都给本宫拖到院子里去打,让所有下人都去瞧着。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福贵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答应下来。   回到景行轩之后,福贵立马按照淑妃的吩咐,把景行轩上上下下所有的下人都召集到了院子里来。   守门的四个小太监,还有当时站在屋门口的小悦子,各挨了十个板子,罚俸三个月。   玉栏心软,听到那些小太监们的惨叫声,才打了两下,她就不忍心地浑身直抽抽,想要去求福贵和裴清殊饶了他们。   玉岫离她近,看出玉栏神情不对,连忙伸手拉住了她。   玉栏抬头看向玉岫的时候,只见玉岫抿着嘴唇,沉默地摇了摇头。玉岫知道,她不用说什么道理,道理玉栏都明白,只不过一时被感情蒙蔽了大脑,有些冲动而已。玉岫一拉她,玉栏就清醒过来,认命地低下了头。   十个大板打完之后,景行轩内的气氛,顿时低沉到了极点。   福贵环视了众人一圈之后,沉着脸道:“以后,不管十二殿下在不在屋里,这景行轩都不许随意叫人出入。除了皇上不能拦之外,其他不管是谁来了,只要咱们殿下没吩咐过,就不能让进,都听明白了么?”   众人忙道:“听明白了!”   裴清殊在旁边看着宫人们的脸色,他相信,以后他们肯定再也不敢轻易放外人进来了。   其实按照裴清殊的性格,所谓的自己解决,也不过就是训斥下人们一番而已,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像淑妃这样,直接杀鸡儆猴,把几个玩忽职守的下人打一顿,是最简单直接,也是最有用的办法。   归根结底,裴清殊还是有些心软,没有习惯以主子的心态行事。   裴清殊觉得,自己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这天之后,十皇子虽然还是很想缠着裴清殊,可是他的机会实在不多了。   上课时间,有先生在,十皇子不敢造次。下课时间,裴清殊就和七皇子他们腻在一起,不跟他玩。   等放学之后,裴清殊要么去淑妃那里,要么就直接回宫。这景行轩的下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前被他骂了两句,推了两把就放行了,现在却是死活不让他进。有一回他硬要往里闯,结果被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地抱住了大腿,硬是动弹不得。   恰好遇到四皇子和七皇子过来找裴清殊,两人进门的时候,四皇子什么都没说,直接进去了。七皇子却没那么沉得住气,忍不住回过头来嘲笑他:“老十,自己宫里没太监陪你玩儿,非要到十二弟屋门口练摔跤啊?你那里要是缺人,哥哥送你几个啊,何必跑到外头来丢人现眼!”   十皇子气得快要炸了:“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赶紧放开我!我走还不行么!”   谁知两个小太监刚松开手,十皇子又要往院子里走。两人慌了,连忙又扑上去拦住了十皇子。   十皇子暴跳如雷地说:“裴清殊不是说他有事,没法见我么!为什么他们两个就能进去,我怎么就不行?!都是皇子,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小太监为难地说:“十殿下息怒,我家主子的确有事,就是和四殿下还有七殿下约好的事情啊……”   “你放屁!”十皇子转过头,愤怒地对自己身后的太监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帮帮你们家主子!”   四皇子已经进屋去了,七皇子却还没走远,特意留下来看笑话的:“老十,你也别怪人家,你看看你自己,有个当主子的样子嘛?”   十皇子突然特别崩溃地大喊了一声:“你们到底为什么都不带我玩儿啊!!!”   七皇子见他气得脸色通红,好怕十皇子突然变成疯狗来咬自己,于是……默默地溜了。   小跑进屋之后,七皇子对正坐在炕上喝茶的裴清殊说:“十二弟,你就打算这么放着老十不管吗?你可真够沉得住气的。”   “不是我沉得住气,而是我发现了,和十皇兄这种人,根本就没办法讲道理的。”裴清殊无奈地说:“希望他对我的热情能赶紧过去吧!”   四皇子看样子也是对十皇子有些了解的,听了裴清殊的话,便一本正经地接了一句:“那你恐怕要等到十三弟长大的时候了。”   “噗……!”裴清殊听了,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七:保命要紧,溜了溜了 第49章 踏青   四皇子他们走了之后,裴清殊一个人想了想, 觉得没人愿意和十皇子玩儿, 好像也并不奇怪。   先不说十皇子的性格如何, 就说十皇子是敦嫔的儿子这件事吧, 就会导致很多人没法带他玩儿。   众所周知,敦嫔是全贵妃和敬妃的人,三个人好得就差穿同一条裤子了。皇后和荣贵妃,对全贵妃她们都是有所防范的。因此,她们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和敦嫔的儿子交好。   所以说,就算十皇子的性格再好,裴清殊打一开始, 也没打算和他深交, 更何况老十还是这么一个不讨喜的性子了。   按说敦嫔是全贵妃阵营的人, 十皇子应该和大皇子、二皇子他们交好才对。可大皇子二皇子他们的年纪比十皇子大多了。他们根本就不愿意,也没什么机会带这个小皇弟玩。   裴清殊静下来想想,感觉十皇子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挺可怜的。可要是让他自己为了这一丝同情心, 就去带着老十一起玩耍, 裴清殊又做不到。   还是……先暂时保持现状吧。   和皇兄们一起学习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四月初八,浴佛节的这一天。   教授四皇子他们的庄先生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早早地就请了假,要去参加浴佛节的仪式。   皇子们早就知道初八要放假的事了,正好大皇子前几天回了京, 就提出要带弟弟们一起去宫外踏青。   得知皇兄们不仅要放假,还要出去玩之后,小皇子们立马坐不住了。七皇子领头去找朱先生,要求和皇兄们享受同等待遇。朱先生倒也痛快,直接允了他们的假,美其名曰培养兄弟间的感情,促进皇室和谐。   能出宫去散散心,皇子们都挺乐意的,只有三皇子例外。他与二皇子不合,和大皇子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原本是不想去的。   可八皇子一直劝他:“三哥,大皇兄此举,显然是想收买人心,让弟弟们都记着他的好。若是皇兄再不去,只怕大皇兄和其他兄弟搞好了关系,以后他们的眼里,就只有一个长兄,没有三哥你了。”   三皇子想了想,觉得八皇子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就拉着脸一起去了。   因为不是正式的活动,初八当天,皇子们没有按照齿序乘车出宫,而是各自和关系好的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走在最前面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马车,接着是三皇子和八皇子,六皇子和九皇子。   裴清殊他们坐的马车是四皇子的,车里头坐了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还有裴清殊四个人,说实话是有点挤的。   五皇子虽然和裴清殊他们的关系不错,但说句老实话,他和四皇子的关系并不如七皇子和裴清殊那么亲近,算是硬挤进来的。   五皇子见他们三个为了节省空间,都坐得笔直,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四哥,七弟,十二弟,辛苦你们了。都是我的不是,让你们受累了。”   四皇子淡淡地说:“五弟见外了。”   相比之下,七皇子就比较直接了:“这有什么的,哪能让五哥和老十、老十一坐在一起受苦呢。”   五皇子苦笑了一声道:“我是真的怕了十弟了……说来真是惭愧,我还不如十一弟有本事。”   七皇子一想到十皇子和十一皇子同坐一辆马车的画面,就很想笑。   要说十皇子和十一皇子年龄相近,在裴清殊上学之前,十皇子还是很喜欢找十一皇子一块儿玩的。只是没过多久十皇子就发现,十一皇子的年纪虽然比他小上一些,可训起他来的时候简直比他们的父皇还要严肃。   以十皇子的性子,只要十一皇子对他和颜悦色一次,他就愿意和十一皇子手拉手一起玩到天荒地老。可十一皇子愣是从来没有过一次好脸色,每回见面都满口大道理,把十皇子这种话痨的人都训得再也不想开口说话了。以至于现在十皇子就连在十一皇子面前喝一口水,都要小心翼翼的。   十一皇子的这个性子,自然也没什么人愿意和他一起玩儿。但是十一皇子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一样,总是独来独往,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十皇子对十一皇子这个弟弟,既有隐隐的敬畏,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有时候十皇子就在想,要是他能像十一皇子一样,一个人也活得很开心就好了。   可是,他就是做不到。   每天醒来,十皇子都在怨恨这个世界,怨恨他的兄弟们。他不明白,自己明明这么热情,这么真诚,为什么这些讨人厌的兄弟都不肯带他一起玩。   抵达沟灵山的山脚下之后,十皇子先十一皇子一步跳下马车,跑去队伍的最前端,屁颠屁颠地跟上了大皇子和二皇子。   “大哥二哥,你们的正事说完了没有啊?”十皇子满脸期待地说:“既然都出宫来了,就好好放松放松,别再想那些烦心事儿了吧!”   二皇子低头瞥了他一眼,冷淡地说:“边儿去,我们说话,你一个小孩子别乱插嘴。”   十皇子委屈地说:“二哥,我也不小了啊,你们干嘛什么事情都瞒着我啊?”   大皇子好笑地说:“老十,差不多得了。宫里头谁不知道,你这嘴巴就跟一破裤裆似的,什么话都往外乱说。你想和我们一起谈正事儿?等你先学会闭嘴再说吧!”   二皇子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见大皇子和二皇子丢下他,迈步朝山上走去,十皇子犹豫了一下,没有跟上,而是回头看向三皇子和八皇子。   他实在是不敢再惹大皇子和二皇子生气。有一回十皇子把他们惹烦了,二皇子不知道和全贵妃说了什么,害得敦嫔从正殿回来之后哭着咒骂了他一晚上,十皇子实在是怕了敦嫔的那副样子。   可是吧,三皇子也是不好惹的……   再往后看,就是六皇子和九皇子他们了。   六皇兄倒是个好性子的,只可惜九皇兄不怎么好相处。   十皇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打算去试试运气,就见六皇子和九皇子突然转过身,朝马车里走去。   十皇子忙跑过去问:“六哥,九哥,你们去哪儿啊?”   九皇子翻了个白眼,压根不理他。   六皇子温和一笑道:“今儿个天有些冷,我大病初愈,吹不了风,先不上去了。九弟陪我回车里坐一会儿。”   六皇子说完,又咳嗽了两声。   十皇子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怕被六皇子传染到。敦嫔早就嘱咐过他了,六皇子是个病秧子,一定要离他远一点,省得被过了病气,变得跟六皇子一样,像个女人似的弱不禁风。   六皇子见了他的动作,倒是没说什么,九皇子却是忍不住了:“老十,你要是嫌弃六哥,就滚一边儿去,别在这里碍事!”   说着便扶着六皇子走了。   十皇子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冲着九皇子的背影骂道:“呸,不就是看六哥得父皇宠爱,才这么巴结着人家嘛,有什么了不起的!狗仗人势,哼!”   十皇子骂九皇子的时候,裴清殊他们就在不远处。老十的话,裴清殊全都原原本本地听到了。不过他和同行的几位兄长,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可十皇子并没有因此就轻易地放弃了裴清殊。   他小跑着凑了过来,大声对裴清殊道:“十二弟,你就别跟着四哥他们一起爬山了!你的腿比他们短那么多,会拖他们后腿的!你还是跟我一起爬吧!”   裴清殊听了这话,很想大声回骂一句——你的腿才短呢!   不过难得能出宫来玩,裴清殊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吵架上,就简短地回答:“不了。”然后就拉紧七皇子的手,不再理十皇子了。   十皇子见裴清殊对他爱答不理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又已经走远了,只能将目光投向身后的十一皇子。   可十一皇子压根不搭理他,直接一个人默默地往山上爬,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别人都有伴,只有他没伴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一样。   十皇子又看了看队伍最后的几个堂兄弟们,最后还是选择了跟在十一皇子后面。   十皇子觉得,十一皇子再怎么说也是个皇子。要是他只能和堂兄弟混在一起的话,那他也太惨了。   十皇子不知道的是,他嫌弃人家宗亲的儿子,人家还嫌弃他呢。   礼亲王长子走在队伍最后,对身边的弟弟低声说:“昀儿,看见了没?宁可少说几句话,都别像十皇子那样到处乱说话,不然以后就没人乐意搭理你了。”   礼亲王次子点点头,懵懵懂懂地问:“哥哥,十皇子都乱说什么话了?”   礼亲王长子往左右看了看,见他们周围只有自己的心腹,这才小声道:“这话我只同你讲,你千万别在外头乱说。”   见弟弟乖乖点头答应,裴清暄这才继续说道:“远的不提,就说最近吧。前两天下课,十皇子找不到人玩儿,就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听他说,十二皇子其实……”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其实是个女孩儿。你说这怎么可能嘛?” 第50章 牛痘   礼亲王次子裴清昀一听,也忍不住笑了:“哥, 十皇子他为什么这么说啊, 这也太可笑了吧?”   “就是啊。”裴清暄也不是很能理解十皇子编这种瞎话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那你问过他为什么没有?”   裴清暄点点头:“问了, 当时就顺口问了。他说是因为有一次他想和十二皇子一起解手, 比谁尿得高,结果十二皇子不乐意,怎么都不肯脱裤子,当时十皇子就怀疑他了。后来他还跟我说,十二皇子长得精致漂亮,打扮得也好看,完全不输给女孩子呢。”   “他有病吧, ”裴清昀忍不住说:“宫里谁不知道, 十二皇子生得好, 是像俪妃……”   提起俪妃,礼亲王长子忽然想起什么:“啊,对,十皇子还说呢, 说十二皇子其实不是皇伯伯的孩子, 而是俪妃进宫前和别人乱搞怀上的。他还说俪妃当初是为了引起皇伯伯的注意,早点从冷宫里出来,这才故意说自己生了个皇子,而不是公主……”   裴清昀摇头道:“哥,这十皇子是把你当成傻子了吧,这种事怎么可能呢?什么狸猫换太子, 男扮女装,这都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呀,在宫里怎么可能发生呢。”   裴清暄表示赞同:“就是说啊。俪妃一个冷宫废妃,怎么可能只手遮天,让宗正寺把一个公主错认成皇子呢。就算是皇后娘娘,也没有这种本事吧。”   裴清昀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哥,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这个十皇子简直太可怕了啊。以前我还觉得他只是性格不讨人喜欢而已,现在看来,他简直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啊!当着十二皇子的面对他亲亲热热的,转过头就编排这么十二皇子……我都有点害怕了,你说咱们也不怎么搭理他,他会不会在背后乱讲我们的坏话啊?”   裴清暄比弟弟年长三岁,多少要沉稳一些,怕弟弟太过担心,便安慰地摸了摸弟弟的头:“放心吧,大家都知道裴清峰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会有几个人相信他的。”   礼亲王次子听了,这才松了口气。   由于先帝的子嗣所存不多,在世的只有当今皇帝、忠亲王和礼亲王三人,所以裴清殊能记得住名字、对的上号的堂兄弟也并不多。因为那些丧父的堂兄们,要不就是年纪已经很大,去外头办差了,要么就是没有生父撑腰,在宫里底气不足,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   所以裴清殊最熟悉的,还是八皇叔和九皇叔家里的堂兄弟们了。   除了礼亲王家的这两位之外,忠亲王膝下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今年十六岁,年初已经开始在礼部办差。次子和四皇子同岁,现在也在长华殿和皇子们一起念书,不过今天有事没有来。   三子和七皇子差不多大,听说生日只差几天。不过他话不多,性子很温吞,与七皇子关系一般。   今天他们家里就来了他一个,裴清殊怕他落单无聊,就叫来这位堂兄,随意和他聊聊天。   “清鸿哥,清栋哥有差事在身,不来就算了,怎么今天清梁哥也没来呢?”   裴清殊先前连自己亲兄弟们的名字都记不过来,初次发现自己有那么多的堂兄弟时,内心简直是崩溃的。不过后来他偶然间发现,八皇叔家的堂兄弟们名字还是很好记的。从老大到老四,分别是“栋梁”和“鸿材”,只要记住这两个关键词就好了。   裴清殊真心觉得,他的父皇应该好好学习一下八皇叔的起名技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随着心情给皇子们乱取名字。   忠亲王三子听到裴清殊的问题,笑了笑说:“小弟的大名,今日会被正式记入玉牒。二哥和小弟乃是同母所出,八成是受了姨娘的嘱托,和父亲他们一起去宗正寺了吧。”   对于这些皇家的规矩,裴清殊一直不是很懂,正好趁机了解一下:“今天才正式记名么?这是为什么呢?”   裴清鸿耐心地解释道:“这是咱们皇室的规矩,无论是皇子还是宗室之子,都要满了两周岁才能被正式记名。”   裴清殊好像明白了什么,压低声音说:“是因为……小孩子有可能会夭折么?”   裴清鸿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就听七皇子插话道:“我听人说过,这规矩还是这一朝咱们父皇改的呢!”   裴清殊意外地说:“父皇?父皇改了什么?”   “以前祖宗的规矩是,小孩儿满了五周岁才能正式记名,五周岁之前都不用大名的。”   裴清殊好奇地追问道:“那父皇为什么给改了呢?”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他不像是那种会轻易改掉祖宗规矩的人啊。   七皇子见裴清鸿不说话,裴清殊还一脸好奇地看向自己,便带着一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答案的小骄傲回答道:“因为在过去,小孩儿都是三四岁种痘,能不能熬过去还很难说。现在不一样啦,自从十几年前公孙家发明了牛痘,现在的小孩子很小的时候就能种痘了,所以夭折的几率降低了许多许多。”   “牛痘?”裴清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他是从二十多年后回来的人啊,医疗水平应该高于现在才对。   可为什么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里,只有风险极大的人痘,根本就没有什么牛痘的说法?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偏差?   “十二弟,你怎么了啊?又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裴清殊敷衍地笑了笑:“我是觉得七哥懂得好多,好厉害哦。”   七皇子心很大地摸头笑笑:“哈哈,还好啦,我也就比一般人厉害那么一点儿而已。”   还真是够谦虚的。   自打知道牛痘的事情之后,裴清殊都没心思好好看风景,和兄弟们一起玩耍了。   回到宫里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叫来福贵和小德子他们,打听牛痘的事情。   一番了解下来之后,裴清殊发现他们的说法和七皇子所说的出入不大。   这么说来,他现在的这具身体,也是种过牛痘的了。   裴清殊感觉自己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既为医学的进步感到高兴,又有一些隐隐地害怕,怕那种现实与自己的认知不同的失控感。   这个世界……明明和他活过的那个时代背景相同,却又有一些不同之处,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偏差?   直觉告诉裴清殊,那个发明牛痘的公孙家在其中扮演了十分关键的作用。   “你们都说公孙家公孙家,难道牛痘不是一个人发明的,而是一个家族的人一起研究出来的么?这个家族到底是干嘛的啊?他们怎么会研究出牛痘来?”   裴清殊装作一个好奇心重的小孩儿,一股脑地提出来好几个问题。   景行轩的这些下人,除了孙妈妈之外,就属福贵的年纪最长,对前朝官员的了解也最多,所以便由他来回答裴清殊的问题。   “就像钟家是医药世家一样,公孙家的子孙世世代代,都在钦天监任职。”福贵用平实的语言,向裴清殊娓娓道来,“原本现任的钦天监监正公孙大人,把种牛痘的法子提出来之后,皇上也以为这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法子。可公孙大人坚持说,解决天花,是他祖上早已有过的想法。而且确认牛痘法能够在人的身上实行,是他的夫人帮他一起完成的。所以才说,这牛痘法是公孙家,而不是公孙大人研制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裴清殊突然对这位公孙大人,还有他的夫人感到非常好奇,“他们研究出来的法子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父皇应该很高兴吧?”   “那是自然。”陷入回忆中的福贵,下意识地轻轻眯了眯眼睛,看向远处,“那是皇上刚登基不久时发生的事情了……那时候奴才还不在乾元殿当差,但奴才听说,皇上当时龙颜大悦,要封公孙先生做国师!可公孙先生说,国师是历朝皇帝赐给宗教教徒中的高人的封号,他既不信佛,也不是道士,实在当不起国师的称号,坚决辞而不受。”   “那父皇赏赐了他什么呢?”裴清殊现在已经暂时忘记了现实与记忆不一致的恐惧,专心听起公孙大人的传奇故事来了。   “好像是一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之类的吧。”   裴清殊听了,不免有些失望:“这也太一般了吧。”   “听说,这是公孙大人主动要求的。”福贵低声道:“皇上要赏赐他爵位,给他加官晋级,他都没要呢。”   裴清殊想了想,好像有些明白了——公孙大人突然立下了如此大的功劳,应该是怕别人眼红,会因嫉妒而对他和他的家人不利吧。   “那后来呢?公孙大人还一直在钦天监任职么?”   “后来啊,公孙大人就离开了京城,去全国各地推行牛痘法。听说因为这个,他和公孙夫人好多年都没有孩子呢。”   裴清殊听了,不免有些为他感到可惜:“啊?这样么?那公孙大人要是没有孩子的话,将来要由谁来接他的班呢,他的侄子吗?”   福贵摇摇头道:“不瞒殿下,公孙大人的事情,奴才也很感兴趣。奴才听人说过,说是上天垂怜,大概五六年前,公孙大人终于有了孩子。算起年纪,应当和殿下差不多大吧!” 第51章 选妃   由于公孙先生在外已久,福贵和小德子他们也都不知道他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裴清殊也没再细问, 只是好奇一件事情——“那公孙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呢?”   他是真的很好奇, 想要亲自见一见这位几乎可以说是改变了历史的公孙先生。   福贵为难地说:“这个……奴才也不省得。殿下若是好奇的话, 不如等回头有机会的时候, 亲自问问皇上。”   裴清殊一想也是,就不再为难下人们了。   大公主出嫁后的一个月,大皇子的婚事也定下来了,还是由皇帝亲自下旨赐的婚。未来的大皇子妃出自宋家,是敬妃的内侄女,大皇子的表妹。   宋家虽然是名门大族,可这桩婚事, 只能说是一般, 对大皇子的助力不大, 就连敬妃本人都不是特别满意,甚至说有些不高兴。   谨仁宫里,敬妃对着全贵妃抱怨道:“宋家这一回,可真是寒透了我的心。本想着德儿是皇长子, 他娶了宋家的女儿, 将来他若是出息了,也是对宋家好,这才托我弟妹去和淮阳长公主说亲。没想到啊,长公主竟然看不上德儿!”   全贵妃心想,敬妃虽然出身于宋家,可她那一支早几辈儿前就和嫡支分家了。而且淮阳长公主还是皇后嫡出的公主, 人家的女儿身上也是流淌着皇室血脉的,看不上大皇子也并不奇怪。   不过当着敬妃的面,她肯定不能那么说了,只能好言好语地劝道:“姐姐别气,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么?德儿娶了姐姐的侄女,这是亲上加亲啊。”   敬妃拧着眉头,叹了口气道:“唉,什么亲上加亲啊,我那弟弟没什么出息,靠着我的提携混了这么久,也不过是一个六品小官而已。要不是长公主越过了我,直接和皇上说起了德儿的婚事,我是怎么都不会同意德儿娶他表妹的,这门亲事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助益!”   全贵妃的眼神闪了闪,故作姿态地说:“敬姐姐,妹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敬妃忙道:“全妹妹,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讲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便是了!”   全贵妃露出为难的样子来,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是觉着,这件事情,姐姐也不能全怪长公主。淮阳长公主虽然有几分自傲,但也不是多管闲事的那种人。她会这么急匆匆地进宫,劝皇上给德儿赐婚,八成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当德儿非她女儿不娶呢,这才想要早早地把德儿的婚事给定下来。”   敬妃也是个玲珑心肝的人,全贵妃一说,她就明白了:“你是说,是我弟妹和长公主说了什么……?”   全贵妃低下头道:“我也只是猜测,做不得准的,敬妃姐姐不必往心里去。”   敬妃想了想,却道:“我看你说得很有道理,原本德儿就算娶不上长公主的女儿,还有那么多名门贵女可以挑选。此事八成就是我那弟妹猪油蒙了心,想要让她自己的女儿进宫享福,这才在长公主面前胡乱掰扯的!只可惜圣旨已下,这门亲事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全贵妃不痛不痒地安慰了敬妃几句,把敬妃劝回宫之后,就忍不住笑了。   全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仕贞也笑道:“娘娘,您可真厉害!三言两语间,就离间了敬妃和她娘家之间的关系。等大皇子妃进门,可有的罪受了。到时候她们婆媳不睦,闹得越凶越好!”   全贵妃笑道:“什么罪不罪的,这路,还不是她自己选的。只可惜啊,他们家人的眼皮子还是太浅了。只想着攀龙附凤,出一位皇子妃,却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拖大皇子的后腿,让他离东宫更远一步呢?”   “就凭大皇子的那副莽夫模样,哪里配入主东宫?”仕贞谄媚地笑道:“不过是个给咱们二殿下铺路的罢了。”   全贵妃笑了笑道:“行了,不说他们了。再过几日不就是浣花节了么?你到时候可帮本宫留心着些,看看哪家小姐的仪态好。本宫挑选儿媳妇儿,可不能选个宋氏那么小家子气的。”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竭尽全力。”   全贵妃主仆不知道的是,敬妃出了谨仁宫后,一改在全贵妃面前的满面愁容,而是冷笑一声,对着她的心腹宫女说道:“全妃这个毒妇,算盘打得倒是不错,想让本宫的德儿给她的儿子做挡箭牌,简直做梦!”   敬妃的宫女拾翠向左右看了看,见四处无人,方在敬妃身侧低声道:“娘娘息怒,这些事情,您心中有数就好,可千万别在全贵妃面前显露出分毫。”   “那是当然。全妃不是以为,我不知道她背着我做的那些勾当吗?那本宫就装作不知道好了。可她也别想着就这么利用我们母子俩!”   其实,敬妃刚刚得知皇帝赐婚的消息时,是有一点不高兴,觉得她的儿子配得上更好的。   不过很快,敬妃就想清楚了。   如今全贵妃一门心思地想让大皇子和三皇子斗,表面上说是因为她们关系好,全贵妃也想帮敬妃母子上位。可敬妃心中有数,全贵妃打的主意,就是把大皇子和三皇子一起推到风口浪尖上。等大皇子和三皇子两败俱伤了,再扶二皇子上位。   大皇子或许不这么觉得,可敬妃心中一清二楚。   所以说,让大皇子娶一个身份稍低一些,但好拿捏的皇子妃,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   若是大皇子现在锋芒太盛的话,只怕又要被全贵妃当枪使了……   与全贵妃、敬妃这一对表面上关系很好,实际上互相猜忌的姐妹不同的是,淑妃和荣贵妃是真的关系好。只要不触及自己的底线,她们都是愿意为对方着想的。   浣花节的前几天,裴清殊去给淑妃请安的时候,就见这对姐妹俩正坐在炕上说私房话。   “这次浣花节,皇后把京中四品以上官员的女儿都叫了进来,摆明了是想给三皇子相看皇子妃的。”淑妃笑道:“四皇子的年纪也不小了,姐姐要不要也提前帮四皇子物色物色呀?”   荣贵妃看了裴清殊一眼,轻笑道:“胡说什么呢,殊儿还在这儿呢。”   “殊儿在这儿怎么了。”淑妃把裴清殊搂在怀里说:“难道他长大了,不用娶媳妇儿的?早点让他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儿能娶,什么样的不能,对他是一件好事才对。”   荣贵妃好笑地说:“你想得可真长远!那你且说说看,殊儿娶个什么样的姑娘合适呢?”   荣贵妃本是开玩笑的,没想到淑妃还真一本正经地说了起来:“这个嘛,最先要看的就是出身。女方的家世不能太高,不然姑娘太傲气,婚后会给殊儿气受。也不能太低,要是选正妃的话,怎么也得是四品以上官员的女儿,或是公侯家的姑娘吧!”   “你这和皇后给儿子选妃的要求也差不离了,还说不能太高呢!”荣贵妃笑道:“还有什么要求么,淑妃娘娘?”   “有啊,多的是呢。”淑妃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殊儿生的这么好,长得丑的姑娘咱不能要。庶出的八成没学过管家,也不能要,不然殊儿将来要操心的。还有啊……”   “还有?”荣贵妃都快笑倒了,“殊儿这才几岁呀,你真是,哈哈哈哈……”   淑妃轻哼一声,娇嗔道:“荣姐姐,你少来笑话我。等你选儿媳妇儿的时候,肯定比我还挑!”   荣贵妃摇摇头,苦笑道:“咱俩的情况不一样。殊儿听你的话,可墨儿他向来不听我的劝。而且他的主意硬,只怕在选妃这件事上,我还有的要操心的。”   淑妃忽然想起什么:“要说起来,四皇子今年也有十三了,是不是该往他房里送人了?说不定房里收了人之后,他的性子就会有所改变呢?”   荣贵妃闻言,尴尬地看了裴清殊一眼。   要说刚才的话题还可以说是开玩笑的话,现在都聊起房中事了,就真的有些少儿不宜了。   裴清殊赶紧捂住耳朵,在炕上打了个滚儿,口中念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然后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荣贵妃看着裴清殊的背影,对淑妃笑道:“这孩子,跟个小人精似的,难怪妹妹这么喜欢他。不过,姐姐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俪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冷宫里出来,你还是要为自己考虑,留一条后路的。”   淑妃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姐姐的意思是?”   荣贵妃淡淡地说:“过几天浣花节,傅家的孩子们不是也要入宫么?让你嫂子和弟妹都别嫌麻烦,把几个年纪小的姑娘也给带进来,和殊儿熟悉熟悉。”   淑妃心中一惊:“姐姐的意思是……让殊儿将来,娶傅家的女儿?” 第52章 浣花   荣贵妃颔首道:“你与殊儿毕竟不是血亲,俪妃又还活着, 要是不通过姻亲关系笼络住他, 将来你拿什么保证他会孝敬你?”   淑妃迟疑道:“殊儿他……是个好孩子。”   荣贵妃摇头笑道:“你都进宫这么久了, 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单纯。良心这种东西, 在皇宫里头靠得住么?”   淑妃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复杂地说道:“姐姐的话,我记下了。不过殊儿还小,这事还不急,先看看他和我那几个侄女能不能合得来吧。若是他喜欢的话,将来自然就会和我提了。”   荣贵妃想了想道:“也是,虽说殊儿懂事听话, 你若是早早地给他安排好了婚事, 他也不会反对。只是人心隔肚皮, 他心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想。还是先慢慢儿相处着,日后再看吧。”   关于裴清殊的婚事,荣贵妃其实也就是那么一提。真正要在浣花节上相看儿媳妇儿的,主要还是皇后和全贵妃。   浣花节本是蜀地旧时习俗, 并非全国上下通行的节日。每年的四月十九日, 主人家都会邀请亲朋好友于浣花溪畔饮酒作诗,赏花作乐。   皇后的老家原本在蜀地,她是十多岁的时候才随父亲进京赴任的,所以她仍有每年过浣花节的习惯。只是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是关起门来,在后宫里举办宴会。很少有像今年这样大张旗鼓, 请外命妇和未出阁的世家小姐们一起参加宫宴的。   所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皇后这是打算给三皇子选妃了。   皇后挑选儿媳妇,基本上可以说是按照选太子妃的标准选的。之所以把条件放松到四品,是因为她想顺便再给三皇子物色两个侧妃。   有的家族觉得三皇子在储君之争中的胜算很大,便做足了准备,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打扮家里的姑娘们。   有的家族则对皇位之争不感兴趣,也没有让女儿高攀皇家的打算。譬如荣贵妃的娘家容家,对这次的宴会就没有那么重视。姑娘们完全是按照参加寻常宴会的标准打扮的。   除了容家之外,皇后的娘家朱家,淑妃的娘家傅家,敬妃的娘家宋家,全贵妃的娘家叶家,还有尽管宫里没有后妃,但仍让人不可小觑的左家等等……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家族,几乎都来了人。   裴清殊觉得,这次的浣花节宴会,简直比过年时还要热闹,也更令有些人感到期待。   比如说,二皇子。   比起过年时见的都是亲戚,这回的宫宴,虽说男女仍旧是分开宴饮的,但他们起码有机会见到宫外的世家贵女们。对于正处于适婚年龄的青年男女来说,和相亲也没有多大区别了。   宫宴的前一天晚上,裴清殊和七皇子一起去四皇子那里蹭吃蹭喝。说起明天的宴会,七皇子期待的不得了。裴清殊年纪小,自己倒不急着考虑婚事,便逗四皇子说:“四哥是不是也要找媳妇儿了啊?不如趁着这回宴会自己挑挑,省得回头荣娘娘给你找了一个你不喜欢的呀。”   四皇子板着脸说:“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整日念书作画,自己的时间都不够用,哪有功夫娶妻?”   七皇子帮着裴清殊起哄:“四哥啊,我看你是害臊了吧!别人也读书,没看谁耽误娶媳妇儿啊!”   “你们两个……”四皇子忍无可忍地捏了捏拳头,“功课做完了么?”   裴清殊一脸乖巧地说:“做完了。”   七皇子像看叛徒一样瞪了裴清殊一眼,然后挠挠头,筋皮眨眼地说:“那个什么,明天不是放假嘛,我明晚回去再做……”   “明儿个又要赏花,又要游船,你玩儿得开心了,还会记得做功课么?”四皇子严厉地说:“一会儿吃完饭哪里也别去,让你那儿的奴才把书本送过来,我看着你写。”   七皇子皱着脸撒娇:“四哥……”   四皇子不理他,淡定地吃饭。   再去看裴清殊,裴清殊正专心地啃着排骨。   孤立无援啊……   七皇子好想哭。   用过晚膳之后,裴清殊就告辞了。七皇子却是在四皇子屋里写了一晚上的作业,背书背到眼皮子都睁不开了,才被四皇子放回家。   第二天一早,裴清殊打着哈欠,像平时一样的时间起来。   “真是的,难得放一天假,也不让人多睡会儿。”   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睡觉。   玉岫在旁笑道:“奴婢昨儿个都说了,今早晚一刻钟的时间叫您,还不是殿下自己说要早点儿起来的?”   裴清殊嘿嘿一笑:“今天要见那么多人呢,不得早点起来打扮打扮嘛。”   玉岫和玉栏对视一眼,好笑地说:“瞧瞧咱们殿下,岁数不大,脸皮儿还挺薄,怕在漂亮姐姐们面前出丑呢!”   “你少来笑话我!我怎么说也是大齐的皇子,不能给我们裴家丢脸好嘛!”裴清殊站了起来,让下人们服侍着他洗漱。   等他洗好脸,擦好珍珠膏,小德子从外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张口就说:“大皇子今天穿宝蓝色,三皇子今天穿……穿枣红色!”   别说只有女人怕撞衫,碰上心眼小的男人,也不乐意别人和他穿同色的衣服,抢了他的风头。   裴清殊听了,便叫玉栏把那套宝蓝色的袍子收了起来,换上另一套月白色的菖蒲纹锦袍。之后又坐在梳妆台前,让玉岫给他梳头发。   玉岫手巧,没一会儿就梳好了,又帮裴清殊戴上荣贵妃送的金项圈。裴清殊平时嫌这项圈太显眼,都是戴令仪送他的那个金猪挂坠的。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戴上这顶华贵的金项圈。   简单用了碗粥之后,裴清殊又换上靴子,由下人们伺候着在腰间挂上香包和玉佩。一番忙碌下来,下人提醒他时间差不多了,裴清殊便乘坐小辇,往蓬莱池那边去了。   蓬莱池位于皇宫最北端,单从面积上来说,是比号称宫中第一大湖的点犀湖还要大上许多的。不过点犀湖是人工湖,就在御花园里头,相对来说较为安全。蓬莱池却是由天然湖泊改建而成的,从这里可以通向宫外。因此四处都有重兵把守,算是宫中禁地。平日里如果没有圣旨或者懿旨的话,一般人都不能在蓬莱池上游玩。   当然,今日既然是皇后做东,自然无需顾忌。   裴清殊到了之后,便由下人引着,先到湖边的水榭里喝茶休息。   他坐了一会儿,也没见到有相熟的兄弟过来,便让小德子去打听,七皇子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难道是我来晚了,他们都上船了?”裴清殊奇怪地从窗口往外看,“不对啊,船还没开呢。”   他一落单,就感觉是别人把他给丢下了。好在小德子很快就回来了。原来主殿被皇后她们占用,皇子们都在单独的房间里休息,大家不在一处。   小德子劝他:“还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到上船的时间呢。殿下好不容易来一趟蓬莱池,要不要在附近走走?”   裴清殊听了便问:“不会冲撞了女眷们么?”   小德子笑道:“女眷可没有到处乱走的,都在拂云殿里头陪娘娘们说话呢。”   裴清殊这才起身道:“那走吧。”   前些日子去沟灵山踏青的时候,裴清殊还觉得山风有些冷呢。这会儿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才叫他意识到春天真的已经来了。   “今天天气真好!”要是换了六皇子在这儿,八成就可以作两句诗了。不过裴清殊可没这个技能,只能说大白话。“等会儿上船吹吹风,一定很舒服。”   “殿下还没坐过船吧?”福贵笑道:“也不知道殿下会不会晕船?”   裴清殊这辈子还真没坐过船,不过以前坐过,并不会晕船,希望他现在的这个小身板也能延续前世的体质吧。   在游廊上走了一会儿,欣赏了一下沿途的风景之后,裴清殊突然手痒,很想画一幅画,把眼前的美景记录下来。   “平时不让游船的话,来湖边走走也不行么?”裴清殊问福贵说:“下次休沐的时候,我想来这里画画。”   “应当可以的吧,宫里也没规定说不让人来。只是蓬莱池这么远,若是不能下去玩儿,平日里很少会有人过来。殿下要来的话,奴才得多带几个人,以防出现什么意外才是。”   裴清殊刚想夸奖福贵的细心,忽见不远处闪过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他连忙回过头,示意福贵和小德子噤声。   他年纪小,如果单独碰见女子倒没什么,毕竟谁都不会怀疑他一个小孩儿会和哪家的小姐有苟且。   只是裴清殊分明看到,在那少女的不远处,有一个男子的身影与他所藏身的朱红色柱子重叠了。   这……该不会是他的哪个皇兄,或者哪家的勋贵子弟,在和女子私会吧?   直觉告诉裴清殊,这样的事情,他还是少掺和为妙。   虽说他听七皇子讲八卦的时候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可是亲眼见到这种事情……非常容易危及自身的安全。   尤其是当丑闻的对象是二皇子、三皇子这种比较凶残的皇兄时,裴清殊感觉自己很有可能会被当场灭口。   就在他转过身,踮起脚准备离开的时候,站在柱子后面阴影里的少年忽然开口说话了。   裴清殊心尖一颤,差点叫出声来。 第53章 秘密   裴清殊会如此惊讶,主要是因为那个少年的声音, 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 在这里偷偷和女子私会的人, 竟然会是他十分敬重的四哥。   四皇子的声音很低, 可裴清殊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说话的是他。   “这件事情,真的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么?”   如果裴清殊今日撞到的是别人,他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对象是四皇子的话,裴清殊真的很好奇,四皇子对面的女子是谁,他们又在说什么事情……   所以,裴清殊摆摆手, 示意福贵和小德子先躲远一点, 不要暴露了他的存在。然后慢慢地蹲了下来, 小心翼翼地将身子隐在草丛里。   小德子见裴清殊不仅不走,还让他们先行离开,急得差点张口说话。得亏福贵比较听裴清殊的话,一把捂住了小德子的嘴。   饶是如此, 两人离开的时候, 还是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响。   四皇子警觉地过来查看,却只看到被风吹拂着的草丛和空荡荡的长廊。   “有人来了么?”那名红衣女子跟了过来,距离裴清殊极近,裴清殊甚至能看到她火红的裙摆从自己眼前掠过。   四皇子摇摇头,转过身对她说道:“现在就是有人看到,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答复, 不然的话……”   红衣女子苦笑着打断他说:“不然什么呢?清墨,我早就与你说过了,我和你是不可能的。我比你大两岁,我等不起的。”   四皇子难得语气激动:“我可以求父皇,让他现在就给我们赐婚!”   少女摇摇头说:“你两位兄长的婚事尚且未定,皇上怎么会叫你越过他们?更何况,我不能嫁给你的主要原因……并不是这个。你心知肚明。”   四皇子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一拳砸在了柱子上:“这不公平!宫里从未有过明文规定,不许皇子娶左氏女,为何我们非要屈服于这种谣言呢?”   少女的语气中满是绝望:“因为你我都知道,这不是谣言,而是真的。”   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拉起四皇子的手,柔声道:“别再伤害自己了,也别去为难你父皇,或是和荣娘娘争吵。现在这样挺好的,真的挺好。”   左姑娘温柔地看着四皇子,眼底隐有泪光闪过,但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她便恢复如常,顾盼之间,仍旧是那个端庄娴雅的左家嫡长女。   “清墨,保重。”说完这几个字之后,她便与四皇子擦肩而过,快步离开了。   四皇子无言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也慢慢地朝与左姑娘相反的方向走去。   裴清殊蹲了半天,双腿早就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等四皇子走远之后,他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去揉自己的腿。   让他没想到的是,在裴清殊身旁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小姑娘的笑声。   刚才听说和四皇子幽会的对象是左姑娘的时候,裴清殊已经吓得心脏怦怦直跳了。这会儿他刚刚放松下来,就听到身边响起一个女孩儿的笑声,惊得差点魂飞魄散。   他用双手撑着身子,下意识地朝那声源的反方向挪了几步,这才朝那人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樱粉色襦裙的半大女孩儿,拍拍手从花草中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你是谁啊,怎么还偷听别人说话?”   这姑娘大概比他大两三岁的样子,生得粉雕玉琢,肤白胜雪。头上珠宝首饰虽不多,但看得出来,样样都是精品,想来此女定然出身不凡。   裴清殊定定心神,强作镇定地说:“你又是谁啊,还说我呢,你不也偷听别人说话?”   小姑娘单手掐腰,不服气地说:“我可不是什么别人,我是在关心我姐姐呢。”   裴清殊不甘示弱:“那我还是在关心我哥哥呢!”   小姑娘本以为他是哪家的小少爷,听裴清殊这么一说,有些尴尬地变了脸色:“你……您也是皇子啊?”   裴清殊被她的反应逗笑了:“那你是左……三姑娘?”   左家这一辈一共有四位姑娘,庶出的那两位裴清殊都见过。根据年龄推测的话,刚才和四皇子说话的那位必然是左家的嫡长女。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既然说是左大小姐的妹妹,那就只能是左家的三小姐了。   左三姑娘点点头,气焰瞬间弱下去几分:“这位不知道排行的皇子殿下,刚才的事情,您可一定要保密啊。”   裴清殊笑笑:“你指的是你姐姐和我四哥的事情,还是你在这里偷听的事情?”   “都要保密的。”她笑吟吟地说:“瞧殿下您生得气宇轩昂,玉树临风,一看就是光明磊落的真君子,一定不会做告密这么没品的事情的,对不对呀?”   裴清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再抬头看看比他还高一个头的小姐姐,感觉这姑娘完全是在把他当成小傻子哄。   不过裴清殊并没有和她计较:“我和四哥关系很好,我自然不会到处乱说。今日的事情我会保密,不光为你,也是为了四哥。”   左三姑娘满意地说:“那就多谢十二殿下了。”   裴清殊听她这么说,不由感到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排行十二?”刚才不还是不知道呢吗?   “听姐姐念叨过两次,说是四皇子近来和十二皇子走得比较近。刚才您说和四殿下关系好,根据年龄一推,我就知道了呗。”   见这姑娘小小年纪便如此聪颖,裴清殊突然有一种想和她交个朋友的冲动,于是开口说道:“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就别一口一个‘您’的了,听着怪别扭的。”   左三姑娘也不客气:“成,那以后没旁人的时候,我就不这么说了。哎呀,”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提起裙子就要跑,“该上船了,我得走了,回见啊。”   正好那边福贵和小德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也回来寻裴清殊,正好和左三姑娘遇上。   她为了赶时间,本来提着裙子跑得飞快。见到有两个太监过来了,便放下裙摆,双手交握于身前,放慢脚步,姿态优雅、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裴清殊看得目瞪口呆。   国公府的世家贵女……还、还可以这样的?   不过一想到他一个皇子,也能趴在地上听墙根,好像就可以理解了。   这年头啊,表里如一的人太少了。   就像四皇子吧,看着一副对女人无欲无求的样子,每次裴清殊和七皇子拿他的婚事起哄,四皇子还一本正经地表示自己醉心于书画,无心娶妻。   现在看来,不是他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是他喜欢上了没有办法拥有的人,求而不得罢了。   “殿下,差不多时辰该回去了。”对于刚才的事情,福贵只字未提,只是提醒裴清殊时间差不多了。   小德子到底年纪还小,相比福贵来说有些沉不住气,回去的路上就忍不住偷偷问裴清殊:“殿下,奴才刚才离得远,没瞧清楚。和四殿下幽会的女子……到底是谁啊?”   “什么幽会啊!”裴清殊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令仪说过她今天要穿红衣,就把她拉了出来做挡箭牌,“那是令仪姐姐来着。荣娘娘的生辰不是要到了么,令仪姐姐是想让四哥帮忙合计一下,送荣娘娘什么样的贺礼好。刚才是咱们误会了,回去之后可不要乱说哦。”   小德子点点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裴清殊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拙劣的谎言,小德子是真的相信了还是看破不说破。不过他知道,福贵肯定是不信的。   好在福贵人比较沉稳,就算心里有疑惑,也什么都没多问。只是在裴清殊上船之前,悄悄地帮裴清殊掸去了衣摆上的尘土。   今天除了许多世家贵女之外,还有很多勋贵子弟也入了宫,和裴清殊他们同乘一船。   傅煦身为淑妃庶弟的嫡子,也在其中。   不过,他没有忘记裴清殊伴读的身份,一直在码头等着裴清殊。等裴清殊来了,两人才一起登船。   裴清殊上船的时间算是比较晚的,他来的时候,船上的人已经三五成群地聊了起来。   和前些日子踏青时不同的是,当时无人问津的十皇子身边,现在围着的人是最多的。   傅煦悄悄告诉他说:“都是敦嫔娘家的人,没几个身份贵重的,八成是托了什么关系进来的。”   裴清殊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托儿啊。   傅煦又道:“本想带虎儿弟弟一起来的,可他怕自己在旁人面前露怯,丢了殿下和傅家的人,硬是不肯来。”   裴清殊点点头,表示理解。虎儿看起来虎头虎脑的,可他心思细腻,在这种勋贵云集的场合,难免会感到一些不适。   “殿下要去四殿下和七殿下那边么?”傅煦低声问道。   裴清殊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裴清殊心中的形象,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还不及他迈开脚步朝四皇子他们走去,七皇子已经先他一步朝裴清殊冲了过来,激动地喊道:“十二弟你总算来了,你躲哪儿去了啊你!”   裴清殊怕四皇子疑心他,没敢说自己刚才四处走了走,就说自己刚才有些不舒服,所以才来迟了。   好在七皇子也没细问,而是拉着裴清殊朝他们那桌走去,大大咧咧地说:“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左三公子你见过了,不过这位,你应该还不知道是谁吧?”   裴清殊抬头看去,只见那个身着深蓝色直裰的少年,身姿挺拔,唇红齿白,竟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单论容貌,他完全不输于宋尧这个探花郎,甚至还因为年轻而更胜一筹。   裴清殊疑惑地看向七皇子:“这位是……?” 第54章 公子   那美少年上前一步,含笑道:“在下容漾, 见过十二殿下。”   “原来是容二公子!”裴清殊连忙回礼, 羡慕地看向这位贵公子。   京城的世家公子犹如过江之鲫, 见过面的, 裴清殊尚且不一定能记得清楚,就更别提没见过的了。不过这位容二公子,在京中的名气实在太大,裴清殊想不知道都难。   很早之前裴清殊就听令仪一脸兴奋地同他说起过,说容二公子,左三公子,宋大公子还有苏六公子, 因为出身清贵, 才貌不凡, 被称为“京城四公子”。其中又属容二公子人气最高,最受姑娘们的追捧。   裴清殊当时就很好奇,令仪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女孩儿,是怎么知道宫外头的这些事的。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容二郎的名气的确很大,而且名副其实。裴清殊觉得在他见过的人里,只有年轻几岁的卢维,才能和容二公子的气质相媲美了。   能和容二、左三公子这样的贵公子混上同一个桌子,裴清殊觉得连带着自己好像都变得厉害了起来。   当然,这只是错觉。   容二郎他们的文采都很高, 船一开,他们几个就喝起了酒,作起了诗,裴清殊完全插不上话。   于是他和七皇子这两个小的,便趁着他们吟诗的功夫,偷偷地溜到了甲板上吹风。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裴清殊用尽毕生才学,念了两句诗出来。   七皇子顺口接话道:“微风拂面,通体舒泰。”   裴清殊听了,与七皇子相视一笑。小哥俩瘫坐在下人们搬来的躺椅上,舒服自在得不得了。   两人晒了会儿太阳,正聊着天,忽见傅煦引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朝他们走来。   裴清殊连忙坐直身子。   他知道,这是傅煦要给他引见重要的人了。   傅煦年纪不大,说话办事却很稳重:“殿下,这位是我的大堂兄,特意前来拜见殿下的。”   傅大少爷向裴清殊见礼。   裴清殊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的关系,忙站起来道:“见过表哥。”   傅大少爷听他这么叫自己,不由满意地微微一笑。   裴清殊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眼前这位傅大少爷,就是傅家未来的接班人了。自己现在早些和他打好关系,总归是没有错的。   不过傅大少爷的话不多,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还显得有点严肃,不像容二公子和左三公子那样,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裴清殊正略感尴尬的时候,船靠在岸边停了。原来他们已经到了蓬莱池中名为“瀛洲”的小岛,可以下船去小岛上转转。   下船的时候,李忠宁躬身站在岸边,告诉他们说:“女眷们已经先行一步,往东边去了,诸位殿下与公子稍加注意即可。”   七皇子听了,对裴清殊小声嘀咕道:“怎么样,要不要趁着年纪还小,多去看一看漂亮小姐姐们?”   裴清殊好笑地说:“不了,谢谢。”女人他可见得多了。   七皇子一脸“你不懂”的表情:“男女大防可烦人了,你现在不去看,等再过几年,想见都难了。”   “我见她们干嘛呀?”裴清殊觉得,男人和女人所处的世界就像两个极端,与其把时间浪费在看貌美的女子身上,还不如趁这个功夫多结交几个朋友,将来也好多几个帮手。   “说你傻你还不服气,咱们这些皇子娶妻,八成都是从这些世家贵女里头挑的。早点认识,早点联络感情,省得将来盲婚哑嫁不是?”   裴清殊忽然觉得,七皇子说得竟然挺有道理。   见他这副表情,七皇子十分得意地说:“怎么样,没白让你叫我一声哥吧?瞧着吧,你要跟哥学的地方还多了去了。”   裴清殊心悦诚服地拱了拱手。   “不过啊,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就是给适龄男女提供一个机会,让他们‘眉来眼去’的。所以我估摸着啊,这岛上也没什么明确的男女之分,可以松快些,不用那么绷着了。”七皇子笑嘻嘻地对裴清殊说:“我特喜欢瀛洲岛,总感觉这里和宫里头的气氛不一样,可惜只来过一次,今天才是第二回 来。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单独来‘探险’好不好?”   裴清殊忙摆手道:“那哪儿行呢,今天是有皇后娘娘在。平日里没有圣旨,咱们可不能私下来的……”   七皇子见他考虑得如此现实,撇撇嘴道:“没劲!我看你和十一弟越来越像了!”   “胡说什么呢!”裴清殊正要还嘴,一个少女娇俏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我弟弟可比老十一那个小呆瓜机灵多了!”   两人转头一看,来人不是令仪是谁?   裴清殊吃惊地向左右看了看:“姐,这里好多人呢,你怎么过来了?”   令仪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说:“我这不是来找你呢嘛。”   裴清殊看着她脸上的红晕,心里一百八十个不相信。要是令仪真的是来找他的话,那她脸红干嘛?   平时可没见她在裴清殊面前这么害羞的。   裴清殊估摸着,令仪突然过来,八成是想借着找他的名义,偷看哪个好看的小哥哥吧。   裴清殊还没来得及找到令仪的目标对象,就见傅大少爷和傅煦走了过来,向令仪行礼。   要说起来,裴清殊这声表哥叫得还有几分心虚,毕竟人家令仪和傅家人才是真正的亲戚。   不过,裴清殊很快就发现,傅大少爷和令仪之间,绝不是普通的表兄妹那么简单。   一见到令仪,傅大少爷就一改方才的木头脸,笑吟吟地开口问道:“许久未见公主,不知二公主是否一切安好?”   反倒是令仪,有一点不耐烦地说:“你不是都看到了么,我挺好的。”   令仪说完就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站到了裴清殊的身侧,故意避开了傅大公子的视线。   裴清殊都替傅大公子感到尴尬,可他全然不觉得什么似的,还在一个劲地问令仪近日功课重不重,有没有机会出宫走走,换季了要保重身体之类的话。   令仪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眼神却一直在向外面扫,明显是在找人。   很快,裴清殊就发现,令仪的目光锁在了一个蓝衣公子的身上。一看到那个人,她的眼睛里就好像有星星一样,闪烁着耀眼的光。   果然……令仪想见的人,就是容二郎啊。   只可惜,容二郎是四皇子的表哥,却不是令仪的表哥,她不方便过去同容二郎说话,只能远远地瞧着。看了好半天,直到容二公子他们都进屋了,令仪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走的时候甚至只和裴清殊说了一句“走了”。   这是特意来找他说话的态度么???   裴清殊很想给他重色轻弟的姐姐一个超级大白眼。   不过,对于自家姐姐的眼光,裴清殊还是予以充分肯定的。   毕竟就连他一个男的,都觉得容二公子的才华气质实在太过出众。正处于豆蔻年华的令仪小姐姐,为这样的美男子所倾倒也就不奇怪了。   客观考虑一下他们两个的情况的话,容二公子是荣贵妃的嫡亲侄儿,老牌贵族容家的嫡出公子。令仪则是颇受宠爱的皇家公主,母妃还和荣贵妃交好,两人的出身倒也相匹配。   只是容二公子的才名太高,只怕心气也不会低,喜欢他的女子必然不在少数。令仪能否成功嫁给意中人,还是一个未知数。   不过,裴清殊觉得,现在最需要担心的人不是令仪,而是他的四哥。   自从四皇子见完左大姑娘之后,他的状态就有些不大对劲了。以往他最是喜欢吟诗作对,和人探讨文章。可刚刚在船上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左三公子他们在说话,四皇子几乎没有开口。   裴清殊想起四皇子对他的好,实在放心不下,也顾不得逛什么瀛洲岛了,拉着七皇子就往四皇子所在的那间竹屋走。   七皇子平时挺粘四皇子的,可这个时候却有点不情愿:“干嘛呀,四哥他们说的那些咱们又不懂,在外面玩儿多好玩儿啊。”   裴清殊只好说:“那我进去坐一会儿,等会儿再来找你。”   七皇子一心去“冒险”,根本没听清裴清殊说的什么,嗯了两声就跑了。   于是裴清殊就和傅煦还有傅大公子一起结伴进屋。   几人才到门口,就听一人笑着说道:“你还装!你和左家大小姐的事情,京城里都传遍了,你还不承认,是想害了人家姑娘的名节还是怎的?”   裴清殊闻言心中咯噔一声,还以为是四皇子和左姑娘的事情暴露了。可转念一想,这人说话的语气不像是质问,倒像是在打趣,这是怎么回事?   进门之后裴清殊才发现,屋里头除了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九皇子几个兄长之外,还有好几个他不认识的公子哥。刚才正是一个裴清殊不认识的公子,对着其中一个少年说道:“到底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你倒是给个准信啊!”   裴清殊虽然不怎么认识他们,不过一想就明白了。   原来,左大姑娘要和别人订婚了,难怪四皇子今天会这么着急呢。 第55章 傅氏   裴清殊不怎么认得他们,傅煦却认识。见裴清殊露出好奇的眼神来, 傅煦便凑在他耳边, 低声向裴清殊解释说话的都是谁。   这个时候裴清殊就觉得, 有一个世家公子给自己做伴读是多么方便的事情了。想起当初四皇子为了静心读书而不要伴读, 也不知他这样做是真的减少了麻烦,还是无形中增添了许多不便。   听过傅煦的介绍裴清殊才知道,原来,刚才说话的那人是孟大少爷,而他说话的对象,则是“京城四公子”之中年纪最长的宋大公子。   裴清殊缩在角落里,偷偷问傅煦说:“这位宋大公子, 可是淮阳长公主的儿子?”   见傅煦点头, 裴清殊就心里有数了。   淮阳长公主是裴清殊的姑姑, 那么这位宋大公子,也算是他的表哥了。   不过,皇帝的儿子这么多,裴清殊并不打算现在就冲出去认下宋大公子这个便宜表哥。他拉着傅煦, 两人随意在一个角落里坐下, 听他们说话。   宋大公子听了好友们的问话,颇为无奈地笑着回答:“亲事还没有定下,我若现在说了什么,才是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诸位请放心,如果有好消息了,在下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宋大公子说话的时候, 裴清殊就一直盯着他瞧,心中暗暗拿四皇子同他做比较。   从身份上来讲,宋大公子是侯府公子,嫡出长公主的儿子,算是十分尊贵的贵公子了。可四皇子是皇子,又是贵妃所出,一点都不比宋大公子差,甚至还高他一头。   从外表上来讲,四皇子干净清秀,剑眉星目,虽然身材不及宋大公子高大,却有一种松柏般挺拔的感觉。   宋大公子能被选为“京城四公子”之一,自然生得也很出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裴清殊偏心自家哥哥的缘故,他总觉得四皇子长得要顺眼一些。没有入选那个什么四公子,纯粹是因为他生在皇家罢了。   最后再说性格。裴清殊不得不承认的是,宋大公子性格温和,用“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来形容毫不夸张。四皇子这个人呢,人是个好人,就是有时候主意太硬,太过倔强,要论相处,那肯定是不如宋大公子好相处的了。   不过裴清殊觉得,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左大姑娘明显也喜欢他,人家和四皇子是两情相悦啊!这样一想,裴清殊就不自觉地站在了自家四哥的这一边了。   众人闲话了一会儿之后,不知是谁起的头,由六皇子作为皇子中的代表,和宋大公子他们斗起诗来。   六皇子文采飞扬,才思敏捷。尽管他比宋大公子他们年幼几岁,却也毫不逊色,一时间叫好声一片。   裴清殊看到,四皇子在心不在焉地坐了半天之后,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裴清殊犹豫了一下,选择默默地跟了上去。   四皇子这个样子,他实在是不放心,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糟了。   结果让裴清殊没想到的是,四皇子的步子很急,出来没多久,他就把人给跟丢了。   裴清殊有点急,却又不敢声张,只能让小德子和福贵他们分头去找。   福贵有点不放心地说:“殿下身边没人伺候的话,没关系么?”   傅煦道:“我在这儿呢,福公公放心吧。”   福贵想了想,傅煦为人的确稳重,又见裴清殊再次点头,便领命去了。   结果让人没想到的是,四皇子人还没找到,淑妃那边突然来了人,说是叫裴清殊过去。   要是来的是别人,裴清殊可能还要犹豫一下。可一见是玉盘亲自来找他,裴清殊就知道,这肯定不会是什么陷阱了,的确是淑妃找他没错。   “十二殿下可让奴婢好找,”玉盘还有些微喘的样子,“您怎么跑到这林子里来了,身边也没带个人?”   裴清殊刚来琼华宫的时候还有点怕玉盘,可是现在早就不怕了,毕竟他现在的处境和当初已经完全不同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可现在呢,他有淑妃的疼爱不说,还成功进入了“受宠皇子行列”。玉盘就是在淑妃面前再有脸面,也不敢再在裴清殊面前拿乔了。   只是裴清殊不是像令仪那样,叫玉盘看着长大的,两人之间很难一下子变得那么亲热,只能说是正常的关系,不远不近罢了。   “玉盘姑姑说什么呢,阿煦不是在这儿么。”裴清殊把傅煦拉到身边来说:“他不是人嘛?”   玉盘笑道:“当然是了,是奴婢说错了还不成么。殿下快随奴婢走吧,淑妃娘娘还等着呢。”   裴清殊却没有动:“母妃现在在哪里呀,那边有没有宫外的女眷呀?我得带着阿煦一起去呢。”   玉盘看了傅煦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没关系,都是自家人。”   裴清殊这才放心去了。   到了淑妃那边裴清殊才知道,原来皇后为了深入了解她看中的几个儿媳妇人选,在把那几位姑娘留下来之后,就让大家在中午的宴会之前先分开行动。除了统一给女眷们休息的场所之外,像淑妃这样的高位后妃,还有专门的地方休息。   因为玉盘说过了,淑妃这边没有外人,都是自家人,所以裴清殊还以为只有淑妃和令仪她们在这里。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令仪不仅不在,屋里竟然还有几个中年妇人,和好些个陌生的姑娘,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看打扮,应该也都是世家小姐。   裴清殊揣着疑惑给淑妃请完安后,就听淑妃笑着说道:“殊儿快过来坐,煦儿也坐。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多礼了。”   裴清殊瞬间明白了,原来玉盘说的那句“自家人”,是对傅煦说的,而不是对裴清殊说的。   看来屋里这几位小姐,定然出身于傅家无疑了。至于那几个妇人,八成是她们的嫡母,有一个应当还是傅煦的母亲。   裴清殊年纪虽不大,却是皇子。他一进来,傅家的几位小姐便站了起来。等他坐下之后,再一同上前向他问安。   傅家是大族,就算数年来已经分过无数次家,嫡支的人口还是不少。现在傅家和淑妃同辈,还没有分家的有三房人。这三位老爷一共生了七个女儿,今天除了刚刚嫁作人妇的傅大小姐,和生了病的二小姐之外,另外五位姑娘全都来了。   裴清殊打眼一扫,目测这五位姑娘里头至少有两个年纪比他大,另外三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有两个甚至比他还要小一些。   淑妃重点介绍的,是二房嫡出的五姑娘,也就是和傅煦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听淑妃说了裴清殊才知道,原来这位五姑娘比他大一岁,是这些姑娘里头唯一嫡出的,其他的四位都是庶女。当然了,淑妃不会明着说谁是嫡出,谁是庶出,只是裴清殊通过她们的对话推测出来的罢了。   裴清殊不傻,很快就明白过来,淑妃这是想让他和傅家的几位姑娘认识一下,甚至还有更进一步的意思。当然了,他现在年纪还小,淑妃说得不会那么直白,只是说让他们一起玩儿一玩儿,亲戚之间熟悉熟悉。   没聊几句,淑妃就让玉盘带着他们几个年龄小的出去转转,等午宴的时候再回来。   裴清殊只得答应。   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什么,傅家的几位小姐看起来都比较内向。一行人出来走了一小段路了,都没有什么人说话。   裴清殊不想让气氛这么尴尬,就问傅煦另外两位姑娘都是哪一房的。   傅煦介绍道:“六妹妹也是二房的,七妹妹则是三叔家的女儿。”   傅煦看起来还挺喜欢自己这个小堂妹的,难得笑呵呵地和裴清殊说:“她还小呢,才过完四岁生日。平时在家里的时候大家都很宠着她,都不乐意自己走路的。今日倒是乖巧,自己走了这么久都没说累。”   傅七小姐听了,有些害羞地躲在自己奶妈的身后,过了一会儿才探出头来看他们一眼。   裴清殊见了,也不禁有些喜欢。他自己没有妹妹,见到比自己小的女孩儿,就有一种想摸她的头的冲动。   只可惜傅七小姐这头,可不是随便能摸的。毕竟他们只是名义上的表兄妹而已,裴清殊要是真的摸了……搞不好将来是得负责任,把她娶回家的。   他只能手痒地看着傅七小姐乌黑的发顶,与此同时,和傅煦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   傅五小姐果然是和傅煦一母同胞的,看起来就十分稳重,话也不多。倒是六小姐这个庶出的妹妹,还算稍微外向一些,能主动和裴清殊说两句话。   “殿下也是延和七年生的吗?”傅六小姐甜甜地笑道:“我和您是同年呢。”   裴清殊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傅六小姐的出生月份,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他四哥怎么样了,他该不会一时冲动,又去找左大姑娘了吧?   说来也巧,裴清殊心里正想着左姑娘呢,就听走在前面的玉盘说道:“呀,是容家和左家的几位姑娘呢。”   裴清殊抬头一看,果然是左家的几位姑娘。至于容家的女孩儿们,裴清殊倒是都没见过。   要说起来,傅家、容家、左家,都是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互相结亲的家族,要是硬掰扯一番的话,大家都是亲戚。不过裴清殊这边的人年纪都比较小,又不擅长交际,所以两队人马没说什么话,只是打了个招呼就分开了。   不过,这是裴清殊第一次看清楚了左大姑娘的正脸。   裴清殊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形容她的美。   他只能说,一般的女子穿红色,要么俗艳,要么娇俏。可这颜色穿在左大姑娘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端庄大气,不愧是女帝的后裔。   这样夺人眼球的女子,难怪四皇子会喜欢上了。 第56章 谈判   和左家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左三姑娘突然对裴清殊小声说了一句:“艳福不浅哦。”   裴清殊愣了一下, 等他回过神来, 回头去看左三姑娘的时候, 她们都已经走远了。   裴清殊哭笑不得地看了眼自己旁边的几个小姑娘。   左三姑娘也真会开玩笑, 他这算是哪门子的艳福啊?   和几个不熟的表亲一起在岛上转了一会儿之后,一到午宴的时间,裴清殊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在开宴的地方,裴清殊成功地和福贵他们汇合。   福贵低声道:“奴才两炷香之前在蓬莱山顶上看到了四殿下,刚开始还怕他想不开呢,后来见四殿下只是吹了会儿风,到了宴会的时辰就下来了, 再就没做什么了。”   裴清殊听了, 这才松了口气。看来, 四皇子虽然喜欢左大姑娘,但他还是挺理智的,自己没有做傻事,也没有再去纠缠左大姑娘。   让裴清殊感到意外的是, 今日的宴会竟然不是男女分开的, 而是在同一个大殿里,用沉香木雕花屏风隔开的。   若是刺绣屏风也就罢了,可这雕花屏风,遮挡得并不严实。裴清殊坐得离屏风近,所以他不仅能看到那边的几个人,甚至还能隐隐听到里面的人在说话。   看到左大姑娘和大公主坐在了一起, 裴清殊好像明白了什么。   左姑娘能和四皇子相爱,八成就是因为这左大姑娘和大公主交好。通过大公主,这两人才熟悉起来的吧。   只是不知道,大公主知不知道他们的事情。   裴清殊不知道的是,其实不仅大公主,就连荣贵妃都早已知晓了儿子的意中人是谁。   宴会结束之后,大家玩了大半天的功夫都很累了,大多各自回去休息。可荣贵妃并没有立即放四皇子回宫,而是把他叫去宝慈宫。   “你跟我来。”   丢下这一句话之后,荣贵妃就坐上肩舆,先四皇子一步走了。   四皇子察觉到母妃的情绪有异,也知道荣贵妃会有这样的态度,八成和左姑娘有关。   不过,四皇子不但不感到畏惧,反而有些期待。正好,他也想和荣贵妃谈一谈这件事情。   到了宝慈宫之后,四皇子就看到荣贵妃钗环未卸,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就端坐在上首,沉着脸等着他。   屋里除了荣贵妃的心腹玉藻之外,就只有大公主一个人了。   四皇子进屋的时候,大公主站在一旁,正低声和荣贵妃说着什么,可荣贵妃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见四皇子来了,荣贵妃直接命令道:“跪下。”   四皇子没有反驳母亲,也没有问怎么回事,只是沉默地跪了下去。   见他这样听话,荣贵妃心里反倒更加烦躁了。   “你知道错了么?”   荣贵妃沉声问道。   四皇子不答,而是看了大公主一眼,反问道:“母妃都知道了么?”   “看你姐姐做什么,你当真以为自己足够谨慎,能够瞒住所有人么?”荣贵妃冷笑道:“幼稚!天真!可笑!你当本宫白在后宫呆了这么多年么?就是你姐姐不告诉我,这件事情,本宫也一样查得出来!”   面对母亲的愤怒,四皇子看起来并不惧怕:“我早就猜到,母妃察觉到什么了,可您也没有反对不是么?”   “没有反对?难不成,你觉得本宫是默许了你的做法么?”荣贵妃差点被他气笑了,“本宫是以为你心中有数,知道了左家和宋家议亲的消息后会迷途知返,却没想到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竟然敢在宫中与女子私会!这事若传了出去,你的前途毁了倒不要紧,你想过人家姑娘的名声么?”   “如果当真传了出去,我娶她便是。”四皇子抬起眼睛看向荣贵妃,目光坚定地说:“求母妃成全!”   “成全?!”荣贵妃突然情绪激动地将手边的茶杯扫了出去,茶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有些热水还溅了出来,洒在四皇子的身上。可他全然不觉似的,仍旧跪得笔直,倔强地看着荣贵妃。   “你让本宫成全你什么?皇子不得娶左氏女子为妃,难道你不知道么?还是说,你有那个本事,让人家左家的嫡长女给你做一辈子的侧妃?”   “当然不是!”四皇子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她是女帝的后人,怎可为人侧室!儿子要娶她,自然是要娶她做正妃的。”   “糊涂啊!”荣贵妃沉痛地摇了摇头,“天下的女子那么多,那左家的女儿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和你母妃作对,甚至坏了祖宗的规矩?你说说看,这样的女子,你让母妃如何放心让你娶她,如何保证她将来不会作乱,祸害皇家?”   “她不是这样的人!”四皇子斩钉截铁地说:“她向来不问政事,和其他的闺阁女子一样深居简出。如果仅仅是因为她姓左,就认定她有窃国之心,这样对她不公平!”   “你这个逆子!”荣贵妃被他气得一口子没上来,捂住胸口往椅背上倒去。一旁的玉藻和大公主连忙扶住荣贵妃,又是按人中又是顺气的,忙乱了好一阵儿,荣贵妃才悠悠转醒,半闭着眼睛,虚弱地靠在大公主的怀里。   大公主通过她的表妹容大姑娘,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左大姑娘,三个人一向玩儿得很好。加上四皇子和左三公子的关系不错,大公主见过几次四皇子和左大姑娘说话的样子,也没有多想什么。   直到最近左家和宋家议亲,大公主和容大姑娘都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可左大姑娘看起来却并不是很高兴,好像有心事的样子。两个人私底下合计了一番,都感觉左大姑娘是有心上人了,可又不知道是谁。   直到大公主大婚那日,容大姑娘偶然间看到了四皇子和左大姑娘躲在没人的地方说话,她们这才知道,原来左大姑娘和四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对了眼,看那天的样子,两人私底下的往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甚至这里头还有左三公子的功劳。左三这个不靠谱的,还偷偷替他们两个传信呢!   大公主真是不知道左三这个混小子是怎么想的,明知道他们两个不可能还这样帮忙,不是徒惹自家姐姐伤心么!   现在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大公主真是觉得左右为难。左边是自己的闺中密友,从小到大亲如姐妹的手帕交。右边是自己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幸福辛苦了大半辈子的母妃……   以大公主的性格,实在很难帮着弟弟,和荣贵妃作对,和祖宗家法作对。   可是看到好友失魂落魄的样子,和跪在下头的弟弟,大公主又觉得特别心疼。   想来想去,她竟然觉得左三公子最可恶了。要不是那个混小子,这两人的感情也不会升温得那么快吧?   但不管怎么说,左三公子是外人,她管不了那么多,只能教训自家的弟弟:“清墨,你就听母妃的话吧,不要再想着逍儿了!她比你大,又要和人家定亲了,你们两个注定无缘,又何必徒惹母妃烦心呢?”   四皇子看到荣贵妃那个样子,知道有些演的成分在里面,但还是有些担心。他虽然性子倔强,但向来孝顺,看到母亲这个样子,心里哪里会不难受。   只是一想到自己恋慕已久的女子要嫁做他人妇,四皇子心里就特别不好受:“注定无缘?我看不见得。我原本便无心于皇位,只要让父皇知道这一点,在立太子的时候不考虑我不就好了么?”   “你,你……”荣贵妃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抖,“你为了她,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你是不是非要把母妃气死,你就如意了?”   “母妃千万别这么说。”四皇子只觉自己的心被丢进了油锅里,从未有过如此煎熬的感觉,“儿子知道母妃想让我做什么,可我实在做不到。我只想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求母妃成全。”   “呵,”荣贵妃冷笑一声,摇了摇头,“你太天真了。你以为自己放弃继承权,你就可以娶她了?只要你姓裴,只要你身体里流着皇家的血,你就有继承皇位的可能,那左氏女就是一个威胁。”   四皇子闻言,突然露出一种非常绝望的眼神:“难道只有我死,才有可能和她在一起么……”   大公主被他这幅样子吓住了:“清墨,你在母妃面前胡说什么呢!”   四皇子好像没听到她说了什么似的,而是膝行几步,上前哀求道:“母妃,求您帮帮我好不好?我答应您,只要您帮我娶她,以后我就,我就按照母妃的心愿去做……”   荣贵妃一直希望儿子能振作起来去夺嫡,可是眼下看着他和自己谈判的样子,荣贵妃心里忽然感到特别悲凉。   她摇了摇头,既心疼又无奈地看着四皇子说:“这件事情,母妃没法儿答应你。因为从你决定娶她开始,你就已经和那个位子无缘了。”   四皇子闻言终于坚持不住,绝望地瘫坐在了地上。 第57章 感悟   福贵和小德子他们虽然不知道四皇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裴清殊今天着急找四皇子的样子, 就隐约猜出早上的事情绝对不止是令仪和四皇子说几句话那么简单了。   但是做奴才的, 必须得按照主子的心意办事。也就是说裴清殊想让他们怎么以为, 他们就得怎么以为, 决不能当面拆穿主子的谎言,让主子难堪。   所以当福贵打听到四皇子的消息之后,他只是单纯地把四皇子的行踪汇报给了裴清殊,没有多说一句话。   裴清殊听了之后,赞赏地看了福贵一眼,接着就陷入了沉思。   宴会结束之后,四皇子先去了宝慈宫, 紧接着又去了乾元殿。结果皇帝正在歇息, 四皇子吃了个闭门羹, 只得回到了庆宁宫中。   裴清殊立刻敏感地想到,荣贵妃这么心急地把四皇子叫过去,八成是他和左大姑娘的事情被荣贵妃发现了。   以荣贵妃的性格,肯定不会同意儿子和左家的姑娘在一起。四皇子无奈之下, 这才想到去向皇帝求助。   裴清殊觉得, 以四皇子的性子,现在肯定没有心思休息,就穿上衣裳,去了修竹馆。   其实吧,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和四皇子说点什么。人家四皇子压根就没打算和他这个小不点倾诉自己的心事,他又不能明说自己偷听到了什么, 只能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去陪四皇子说说话。   四皇子果然没有休息,裴清殊去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画画,画的是他最喜欢的墨竹。   四皇子的书画水平很不错,平日里随便画上一幅都很赏心悦目。可是今天,他明显心里有事,画出来的东西也乱七八糟的,就连外行人都能看出来,四皇子的心根本就不在画上。   “四哥。”其实四皇子在这个时候能见自己,裴清殊也挺惊讶的。毕竟四皇子现在应该正是最烦躁、最迷茫的时候,应该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吧。   四皇子看了他一眼,和平时一样淡淡地说:“怎么突然过来了?”   裴清殊往他的画上瞄了一眼,小声说道:“我感觉,四哥今天好像不是很开心。”   四皇子一愣,看向裴清殊的眼神里,忽然变得温柔了几分。   他伸手摸了摸裴清殊的头,难得温和地说:“母妃总夸你聪明,看来她没有说错。”提起荣贵妃,四皇子苦笑一声道:“这样想来,她总是对的。”   “四哥……”裴清殊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地仰头看着哥哥。   从理智上来说,裴清殊当然知道这种事情是不对的。可是从情感上来说,他又有些心疼四皇子,有情人不能成眷属。   他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他:“四哥是和荣娘娘闹别扭了么?”   四皇子还是苦笑:“算是吧。四哥很喜欢……”他想说一个姑娘,可是又怕裴清殊年纪小,不懂事,会在外面乱说,所以只能改口道:“四哥很想做一件事,可是母妃不答应。”   裴清殊想起四皇子去过乾元殿的事情,就问:“那四哥你要去求父皇么?”   四皇子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过的,可是现在又不打算这么做了。”   “啊?”裴清殊有点意外。   他还以为四皇子会觉得皇帝容易心软,比较好说话,会再去求皇帝帮忙赐婚呢。   四皇子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事已至此,我又何苦再去为难父皇,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呢?且不说父皇也很难为了我一个不得宠的皇子而违背祖训,就算他勉强答应了,母妃会怎么对她,她将来又该如何自处……”   裴清殊没有问这个“她”是谁,而是轻声问道:“那四哥,你心里还想做这件事么?”   “想,当然想,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四皇子突然笑了笑,那种笑容不但没让裴清殊感到安心,反而更加担心他了。   四皇子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裴清殊会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呢?   四皇子表面上是想通了,放弃了,可裴清殊总觉得,以四皇子执拗的性格,不像是这样轻易妥协的人。   回到景行轩之后,裴清殊心里还在想四皇子说过的每一句话,试图揣摩出四皇子的言下之意。   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莫不是他打算等到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再把左大姑娘给抢回来吧?   要是真是那样的话,事情可就变得复杂了。   有能力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普天之下,唯有皇帝能够改变皇室的规定。   难道说,四皇子这是打算为了左大姑娘,加入夺嫡的行列了?   裴清殊忽然觉得很心慌。   以前他和四皇子关系好,又觉得四皇子为人很不错,一直是把四皇子当做他要辅佐的头一号人选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仔细想想,四皇子的生母是贵妃,和全贵妃一样,是很有可能成为继后的人选的。   这样说来,四皇子是那个亡国之君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裴清殊原本打算,如果过几年四皇子还是没有夺嫡之心的话,等他长大了,有话语权了,就好好劝劝四皇子,让他为了国家考虑,努力去争取一下那个位子。   现在为了保险起见,裴清殊就不能傻乎乎地站到四皇子的队伍中去了。   草草用了些晚膳之后,裴清殊本想像平日里一样练练字,静静心。可是一看到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他就不自觉地想起四皇子来,又是一阵心烦。   不管怎么说,四皇子待他很不错,是这一辈子第一个手把手教他写字的人。从情感上讲,裴清殊一时很难接受自己要提防着四皇子的事实。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谁又能想到,一向理智冷静的四皇子,会在男女之事上栽了跟头?   若是这事儿发生在二皇子身上,裴清殊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可是发生在四皇子身上,裴清殊就得好好地消化一下了。   为了散心,裴清殊穿上外套,打算出门走走。   若是以前,一遇上什么烦心事,裴清殊就会去淑妃那里坐坐。可是现在,一想到淑妃刻意制造机会,让他认识傅家小姐的事儿,裴清殊心里又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突然之间,裴清殊就觉得心情糟透了,胸口里好像窝了一团无名火。   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地走了半天,福贵忽然提醒他说:“殿下,再往前走,就是观星台了。”   “观星台?”裴清殊在宫里住了快一年了,还不知道宫里还有这种地方,“能上去看看么?”   福贵点头道:“以前公孙大人还在京里的时候,据说这观星台上面放着一些重要的仪器,是不让旁人随意出入的。不过现在没关系了,里头应该什么都没有。殿下想上,奴才就背您上去。”   裴清殊摇摇头,伸出手道:“你拉着我,我自己走。”   福贵知道裴清殊是个有主意的小主子,也就没有勉强,拉着裴清殊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上了观星台。   观星台很高,裴清殊刚爬的时候还在数台阶,可数着数着就数乱了。   等裴清殊终于爬上来的时候,他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靠在福贵身上歇息了一阵儿。等缓过来了这口气,裴清殊才有精力走到前面去看看。   他扬起头,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哇,在这里看星星,果然比别的地方清楚许多!”   福贵闻言,忽然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家小主子。   裴清殊看到他这副表情,好笑地说:“怎么了?”他说得哪里不对么?   福贵神情复杂地说:“奴才曾听人说起过,说是公孙大人曾经说过,这观星台是宫里最高的地方,一般人上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宫城的全貌。能首先抬头仰望星空之人,定非凡人。”   裴清殊听了,明知道这只是小事,做不得真的,心里还是不禁有一点小窃喜:“是么?只可惜我不懂星象,要是公孙大人在这里,能指点我一下就好啦。”   提起那位没见过面的公孙大人,裴清殊忽然一愣。   对啊,他光顾着烦心四皇子的事情了,差点把公孙家的人发明牛痘的事情给忘了。   有了这么大的改变之后,说不定历史的巨轮已经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滚去。   或许他现在所担心的一切,都只是庸人自扰。比起前世,大齐现在还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不是么?   说不定不管是谁继位,大齐都不会再灭国了呢……   这样安慰了自己一番之后,裴清殊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不过他心里头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就是不要过早地在自己的皇兄中站队,也不要过于依赖皇宫中的任何一个人。   只有他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这样一想,裴清殊忽然有一种自己又长大了的感觉。   其实说句老实话,他前世只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平民女子,就算活了十几年,所懂的事情恐怕还不如皇宫里几岁的孩子多。   他要学习和提升的东西,其实还有很多。   裴清殊在观星台上感悟人生的时候,与此同时在承恩公府里,几个左家人也聚在一起,聊起了左大姑娘的人生大事。 第58章 决定   左家除了长房人留在了京城,守着承恩公府之外, 其他几房都在老国公爷离世的时候分了家, 回湖广老家去了。因此留在京城的, 就只有左老太太、现任的国公爷和他的妻儿。   现在的这一任承恩公, 和他的祖父、曾祖父一样,都只是挂着一个国公爷的虚衔,没有什么实职。在他很小的时候,长辈就告诉了他左家的历史,和他未来要走的路,所以承恩公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好在他是一个乐天知命的人,也没有太大的野心, 守着祖宗留下来的东西, 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便是了。   不过左家只是表面风光, 子孙却难以有所发展的事情,终究是让承恩公有些意难平。所以他在男女之事,繁衍后代的事情上也并不热衷,除了结发妻子之外, 就只有一房妾侍。   嫡妻养活了三个儿子, 两个女儿。妾侍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虽难以为国家效力,但好歹家宅和睦,日子过得还算顺心。   儿女们到了成婚的年龄之后,左大公子,也就是承恩公世子, 按照承恩公夫妇的安排,娶了容家的嫡长女为妻。左二公子按照皇命,迎娶了大公主,也是一门人人称羡的好亲事。   接下来,自然就轮到承恩公的嫡长女左大姑娘了。   大闺女出嫁,承恩公夫妇为了给她挑选一门好亲事,自然是耗费了不少精力的。挑来选去之后,承恩公夫妇筛选出来了几个和左大姑娘年纪相仿的姑爷候选人。一个是宋家的宋大公子,一个是容家的容二公子,一个是傅家的傅大公子。   宋家是恪靖侯府,容家是宁国公府,傅家是荣国公府,这几家和左家都算是门当户对。和这几个家族相比,左家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承恩公是所有爵位中最尊贵的。左家又有祖传的免死金牌在,所以一般的世家大族都很喜欢和左家结亲。   在这几位公子之中,承恩公夫妇俩最看好的还是淮阳长公主的儿子宋大公子。宋大公子年长左大姑娘两岁,两人的年龄比较合适。傅大公子据说比左大姑娘正好小一岁。虽然说“女大三,抱金砖”,但也有“女大一,不成妻”的说法。意思就是女方如果比男方大一岁的话,两人将来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虽说这个说法有些迷信的成分在,但现在他们又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了。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说法,他们便暂时不考虑傅家公子了。   至于容二公子这个年轻人,承恩公夫人见过几次,知道他十分优秀,心里倒是挺喜欢的。加上他们家娶了容家的女儿做儿媳妇,和容家的关系很好,他们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再和容家亲上加亲的可能。   不过承恩公觉得,容二公子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美誉在,惦记他的女子实在太多,怕自家女儿招架不住。思来想去,他们还是觉得宋大公子最合适。   没想到承恩公夫妇还没来得及找人做媒,宋家那边便先来了人,请的是和左、宋两家关系都不错的永昌伯夫人。   永昌伯夫人这一登门,承恩公夫妇自是喜出望外。不过像左家和宋家这样的人家,婚事都不是这么轻易决定的,必须要按照古礼进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一系列流程,样样都需要挑选良辰吉日。因此两家人还没来得及开始“问名”,皇后便办起了宴会,把他们都叫进宫里去了。   左大姑娘和四皇子暗生情愫的事情,承恩公夫妇本是并不知情的。   宫宴结束当天,偷听到自家姐姐和四皇子对话的左三姑娘,便悄悄地来到了左大姑娘的房间。   虽说左家家宅和睦,她们两个和庶出的姐妹关系也还不错,但到底不是同母所出,总归隔着一层什么。   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关系自然要亲近许多。左三姑娘看到自家姐姐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既感到惊讶,又替姐姐担心,甚至比左大姑娘本人还要着急。   左大姑娘看着在自己眼前打转儿的小妹妹,好笑地说:“遥儿,你快别在我眼前转来转去了,过来坐。”   “姐,你今天要是不跟我把话说清楚了,我这心里实在是难受啊。”左三姑娘是个直脾气,干脆直接问她:“你和四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左大姑娘一愣:“你是怎么知道的?三弟告诉你的?”   左三姑娘吃惊地瞪大眼睛:“这里头还有三哥的事儿?”   左大姑娘低头不语。   “好,你不说,那我先说吧。我感觉到永昌伯夫人登门之后,你的精神就不是很好。可是我问了你好几次,你都不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今天在宫里,你说不舒服,要出来吹吹风,我担心你,就悄悄跟了出来,没想到看到你和四……”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么?”左大姑娘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叫你这小鬼头看了出来。”   “姐,你到底怎么了啊,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啊!”左三姑娘很着急地说:“光说我知道的,喜欢你的世家子弟就有好几个了吧,可你从来都不搭理他们,母亲还一直让我以你为榜样来着。怎么到了四皇子这里,你就没把持住呢?”   提起四皇子时,左大姑娘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温柔:“他……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啊,不就是皇子么!有什么稀罕的。”左三姑娘不以为然地说:“他们裴家人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还不如嫁给门当户对的世家,出了什么事情还有娘家人撑腰,不至于受那么多委屈。”   左大姑娘微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遥儿,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将来一定能过得比姐姐好。”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你说的这些话,姐姐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我从未见到过像他这么懂我的人。”   说到这里,左大姑娘的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他比我小两岁呢,和三弟差不多的年纪。虽是皇子,但在我面前从来不摆什么架子,所以刚开始,我是真的把他当做弟弟一般相处来着。没想到后来和他聊了聊诗文,两人竟然意外地投机……你还小,或许不明白,男女之间的那道线其实很微妙,一不小心越过了,就和过去全然不同了。”   左三姑娘急道:“既然如此,那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他有那么多接触呀!他虽然比姐姐小,可毕竟是男子,也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这件事情,的的确确是我做错了……只是你知道么遥儿,在那段时间里,我心里头像是住着两个小人儿,一个告诉我不可以和他再有往来,另一个告诉我,我只是想和他做个朋友而已,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女子,就不可以和男子接触呢?有时候想想,真是不公平,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呼朋唤友,女人就只能困在内宅里。”   左三姑娘吃惊地看着姐姐:“姐,这话……可不能往外说的,不然……”   “是,我知道,我们左家的女子,生来就是要被皇家怀疑的,所以什么离经叛道的想法都不该有。这话我也就只和你说说而已,在外头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言。”左大姑娘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向窗外广阔的天宇,“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男人,也羡慕几十年前我们家族里,那个挣脱了枷锁的奇女子。可也正是因为她的丰功伟绩,我们左家的长房人要永远被困在这里。说是守着国公府,其实就是放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看着而已。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姐,你别想那么多了,这都是我们左家人的命。”左三姑娘看着姐姐这个样子,既心疼又害怕,“今天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已经决定和四皇子断绝关系了对不对?你们……没有做过什么越矩的事情吧?”   左大姑娘摇摇头:“我知晓他心意,也不过是景仪嫁进咱们家里的那个时候,不过几日而已。”   左三姑娘松了口气:“那就好。既然如此,姐姐你就及时脱身,把他忘了吧。宋家人应该很快就会来问名了。”   左大姑娘闻言却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我以前说是要和他以朋友、以姐弟的身份相处,都不过是我在骗自己而已。有些事情,明知不该,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所以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可以继续和他来往下去。现在他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我也必须正视一个事实——我心里还是喜欢他的。我现在这个样子,没办法嫁给别人。”   “姐,其实我不明白,你们两个男未婚,女未嫁,你干嘛非要和四皇子断绝关系不可啊,”左三小姐虽然伶俐,但毕竟年纪尚浅,许多事情都搞不明白,“皇家又没有明文规定,不让皇子娶左家的女儿,你就让四皇子去试一试呗?”   左大姑娘摇摇头说:“如果我是孤身一人,或许还会想办法尝试和他在一起。可我还有你,有祖母,有爹娘……我知道自己已经很自私了,不能再错下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拖着么?”左三姑娘很担心地看着她。   “能拖一时算一时吧。爹娘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与他们好好说说,不要应下宋家这门亲事便是了。”   左三姑娘不太赞同地说:“其实我觉得宋大公子也挺好的,一点都不比那个人差啊。”   “他是很好,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耽误了他。”左大姑娘摸了摸妹妹的小脸儿,温柔地说:“他值得更好的人。”   左三姑娘懵懂地看着姐姐。   “好了,你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我去找爹娘说清楚。”   左三姑娘知道,她的姐姐虽然性子很温和,骨子里却很执拗。她见自己劝阻无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左大姑娘去找承恩公夫妇摊牌。   左大姑娘明白,如果她不告诉父母自己为什么不想嫁给宋大公子的话,他们一定不会同意放弃这门所谓的好亲事。所以她也没有再隐瞒,而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四皇子之间的前因后果交待清楚。   承恩公夫妇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从震惊、气愤、心痛,再到无奈……   承恩公皱着眉头不说话,承恩公夫人则是默默抹起了眼泪:“你这傻孩子呀!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你为他不嫁他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他裴清墨可会为你终生不娶?” 第59章 分歧   “他怎么做,是他的选择。我怎么做, 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不会怪他。”左大姑娘抬起头, 看向父母, 满目歉然,“无论如何,父亲,母亲,是女儿不孝,让你们操心了!”   承恩公夫人闻言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将女儿抱在怀里。她想责备女儿几句, 可设身处地地想想, 站在女儿的那个角度, 此时她心里一定比谁都难受。这样一想,承恩公夫人又不忍心责怪她了。   “你年纪小,即使走错了路,那也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教好, 是娘没有看好你。”承恩公夫人心疼地说:“事已至此, 你就别再过于苛责自己了。好在这件事情知情的人还不多,你妹妹年纪虽小,但也决计不会在外头乱讲。至于和宋家的婚事……”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重大,她做不了主,只能回头看向承恩公。   沉默许久的承恩公,终于缓缓开口了:“既然你不想嫁, 那就算了吧。你爹我没有什么大的本事,但这点主还是做得了的。回头我就提上礼物,亲自去恪靖伯府赔罪。”   左大姑娘听了这话,不由感到一阵心酸,拜倒在地上哭道:“都是女儿的不是……”   左大姑娘知道,她所做的事情,若是放在其他贵族之家,还不知要面临怎样严重的惩罚。她如今敢这般与父母坦诚,也是因为了解承恩公夫妇向来通情达理,又容易心软。思及此处,她对父母的愧疚之心便更重了。   承恩公叹气道:“唉,你知道错了就好。只是女大不中留,你也不能就这么一直留在家里。”   “这个女儿想过的,”左大姑娘忙道:“我呆在家里,就算不惧外人闲话,也怕耽误了妹妹们的婚事。爹娘不妨送我回湖广老家去,对外称我身染恶疾,回南方养病便是。”   “这……”承恩公夫人一听就难受得不得了,“这怎么可以,你打小在京城长大,回老家住的惯么?况且湖广离京城那么远,你这一去,娘何时才能再见到你?”   左大姑娘还要开口,承恩公先发话了:“你就先到咱们家京郊的庄子里住着吧。从今天起,不要再见四皇子,你能答应爹爹么?”   “能。”左大姑娘含泪答应。   承恩公继续道:“和他有关的东西,全都处理掉,一样都不许留。”   左大姑娘点点头。   其实他们之间除了几封书信,就没有什么别的信物了。那几封信,她早已默背下来,记在心里,留与不留,其实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等裴清殊从令仪那里辗转得知左大姑娘生病的消息时,已经是在浣花节宴会的半个月之后了。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四皇子渐渐恢复了正常,每日仍旧十分勤勉地读书。裴清殊有时候甚至都怀疑,那天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自己做的一个梦,事实上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提起左大姑娘时,令仪有些惋惜地说道:“宋家表哥多好的一个人呀,京城里多少女子想嫁都嫁不成呢。左大姐姐要是没生病的话,和宋家表哥还真是一对璧人。”   裴清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能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令仪一听,好笑地看着他说:“切,你懂什么叫命么?说得跟真格儿的似的。”   裴清殊歪头想了想,道:“嗯……命运就是你托大皇姐从宫外求来的签文,那些老天爷安排好了的事情。”   令仪吃惊地说:“这事儿你怎么会知道?”   “嘿嘿,是荣娘娘发现,告诉母妃了的,我在旁边正好就听到了。”裴清殊不无得意地说:“我还知道,你求的是姻缘呢!”   “不许胡说,不然我撕烂你的嘴!!”令仪急了,扑上来就要收拾裴清殊。   裴清殊赶紧撒腿就往外跑。   最近他的这些哥哥姐姐们都到了适婚年龄,宫里面上上下下,议论的好像都是他们的亲事。   裴清殊刚开始还很感兴趣,后来就有些麻木了,只挑个结果听听。   据说浣花节宫宴那天,皇后看中了定国公谢家的嫡出女儿。   全贵妃比较务实,看中了宁远侯家的四小姐。   之所以说全贵妃比较务实,是因为皇后看中的姑娘,虽然出身于声名显赫的国公府,可谢家和左家类似,都是那种没有虽然清贵但是没什么实权的家族。   如果三皇子现在已经是太子了的话,那么他迎娶定国公家的女孩儿自然是锦上添花。可在这个时候选择谢氏女,在夺嫡上就没有太大的帮助了。   不过皇后看中谢家的女儿,自然有她的道理。首先皇后出身的朱家,是这两朝才兴盛起来的新贵家庭。在皇后还待字闺中、刚刚来到京城的贵族小姐圈子时,是属于被歧视的那一阶级。   谢家就不一样了,陈郡谢氏是在大齐统一天下之前就声名远播的老牌贵族,若论底蕴,恐怕宋家都不能与之相比。   皇后在闺中时就很羡慕谢家的小姐,所以在挑选儿媳妇的时候,就不自觉地倾向于谢家的姑娘。   还有一点就是,皇后这个人有一些迷信。在当年谢家鼎盛的时候,曾经连续出过三位姓谢的皇后,历史上更是一共出过八位皇后。因此皇后就认定,谢家的姑娘格外旺夫,有皇后运,定然能帮助她的儿子顺利登上太子之位。   全贵妃就不是这么想的了。她觉得整那些虚的都没有用,儿媳妇的娘家要有实权,能帮上夫家才是正经的。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一向听从她安排的儿子,在婚事上却和她有一些分歧。   商议婚事的时候,二皇子有些不高兴地说:“母妃,你和敬妃两个到底会不会选儿媳妇啊?给大哥找一个出身那么低的媳妇儿就算了,还给我找一个继室所出的?等成亲之后,我们兄弟俩肯定要在老三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继室所出的怎么了,那不也是嫡出的么?关键是,这姑娘的父亲是皇上的亲信,是宫廷侍卫处的调度人,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官儿呢。”全贵妃想得特别全面,“你父皇这个人,耳根子那么软,将来你老丈人多在他面前说几句你的好话,你还愁将来斗不过三皇子那个蠢货么?”   二皇子还是犹豫:“可那苏大人今年都快六十了吧,还能干几年啊?可别我娶了他女儿没几年,他就一蹬腿上西天了,那我不是亏大发了么!”   全贵妃白了儿子一眼说:“你当人家苏家都是傻子,不知道提前培养接班人的啊?母妃都给你打听好了,人家苏姑娘有好几个哥哥都在御前做侍卫,将来迟早能接他们家老爷子的班。”   其实全贵妃怕儿子沉不住气,还有更深一层的理由没有说……   如果,万一,将来皇帝走的时候还没有立太子,也没来得及留下遗诏的话,那么手握宫廷禁军的人,在那个时候就会占据极大的主动权……   二皇子见母亲坚持,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那好吧!”答应之后,他还是有些意难平:“可儿子听说,那苏家的姑娘,长得可不怎么好看……”   全贵妃笑了:“我就知道,你扯什么继室所出,苏大人的年纪,其实都是哄我的。你最在意的,还是那苏姑娘的长相吧!”   二皇子撇撇嘴,不置可否。   “辰儿,你可别犯糊涂了。都说‘娶妻娶贤’,娶一个对你最有帮助的媳妇儿,那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好颜色的女子,哪里找不到?回头多挑几个容貌姣好的妾室便是了。”   二皇子想了想,觉得全贵妃说得也有道理,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等到夏天过去之后,宫里头一下子定下了好几门亲事。大公主出嫁了,大皇子的婚礼将在初秋举行,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婚事也定了下来,接下来就该轮到四皇子和令仪了。   可荣贵妃和淑妃两个,一个是拿儿子无可奈何,一个是觉得还不着急,想多留女儿两年,就没有那么积极地为他们寻觅亲事。   一想起四皇子的终身大事,荣贵妃就要替他发愁。   实在烦闷的时候,荣贵妃就来到淑妃这里,满面愁容地向她的好姐妹倒起苦水。   “虽说京里头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儿不少,可要说起来,门当户对的也就那么几家。要是不早点定下来,好的都被人家选走了可如何是好呢?”   淑妃安慰她说:“你也别这么着急了,远的不提,你们容家的姑娘不就很好么。”   荣贵妃急道:“我也想过呀!我哥哥那二闺女,你也是见过的,哪样比别人差?可墨儿就是咬死了说什么只把她当成妹妹,不想耽误了她,死活都不肯松口。”   淑妃有点尴尬地说:“那……别家的女孩儿呢?我看宋家的嫡次女也很不错。”   荣贵妃头疼道:“那姑娘是很大方得体,只是大皇子没娶成宋家的嫡长女,可见淮阳长公主的眼光是极高的。墨儿能不能娶成她家的女儿还不好说,就是成了,也跟打敬妃母子的脸似的,怪不好看的。”   “这倒也是。”淑妃歉然道:“只可惜我家那两个和墨儿差不多大的女孩儿都是庶出,配不上墨儿,顶多也就做个侧妃,不能为姐姐分忧了。”   荣贵妃叹气道:“这哪里能怪你,你的心意我都明白。还是我那儿子不听话,要是他肯配合,我也用不着这么操心了。”   “墨儿是不是在男女之事上还没开窍啊?”淑妃不知道四皇子和左大姑娘的事,就按照自己的经验推测道:“皇后还没给他送司寝女官么?”   提起这个,荣贵妃的表情倒是好看了不少:“这两年皇后不知道经了哪位高人指点,倒是学精了不少,知道有些事情该放权下来了。前些日子她特意把我叫去坤仪宫,卖了我一个人情,说是两个司寝女官都让我挑。还说我最了解墨儿,我选的人,一定能伺候好墨儿。”   “那四皇子接受了么?”其实淑妃看四皇子这么抗拒婚事,有那么一点点地怀疑,四皇子是不是在哪方面不太正常。   不光当着人家母妃的面,淑妃可不敢说这个话。   好在荣贵妃点头道:“这事儿他倒还算顺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这右眼皮子总跳,总觉得心里头不大安宁。” 第60章 往事   不仅仅是荣贵妃,就连裴清殊这个做弟弟的, 现在都有点替四皇子担心。   四皇子现在看起来实在太平静了, 和那日冲动的样子完全就像是两个人一样。   刚开始裴清殊还担心, 四皇子是不是想不开, 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可是几个月过去,一直到四皇子生辰,修竹馆里都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   时间久了,裴清殊也就不那么日日惦记着四皇子和左大姑娘的事情了。   四皇子生辰当天,他特意拜托裴清殊,把卢维也一并请到修竹馆去做客。卢维名声在外, 众皇子都对他仰慕已久。只可惜像卢维这样的名士, 不是谁都能请得动的。平日里除了教授裴清殊课业之外, 他很少会在宫中逗留,也不与其他皇子结交。一说起这事时,九皇子便不禁酸酸地说:“父皇还是偏爱十二弟的。”   别问为什么四皇子过生日,九皇子也来了, 因为裴清殊也不知道。   去年四皇子的生辰是在宝慈宫里过的, 因为九皇子的生母庆嫔也住在宝慈宫的缘故,四皇子为了给荣贵妃宫里的人一个面子,便请了九皇子一起来。   可是今年,在九皇子已经和七皇子吵过一架的情况下,四皇子还是把九皇子请到了修竹馆里来,裴清殊就感觉有一点微妙了。   不止是九皇子, 甚至连三皇子、六皇子还有八皇子,四皇子全都给请来了。   裴清殊觉得很稀奇。   他的四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交际了?   他原本还以为,失恋之后的四皇子会变得更加孤僻呢。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皇子和二皇子不在,没有他们和三皇子争锋相对的缘故,裴清殊竟然觉得,和兄弟们聚会也不是一件那么难熬的事情。   虽说三皇子对受宠的六皇子也有几分妒忌,不过六皇子是个非常会说场面话的人,对兄长们也很敬重。所以三皇子就是想冲他发火,也找不到一点理由。   从修竹馆出来之后,裴清殊吃得有些撑了,就提出和卢维一起走一走,亲自送他出宫。   卢维没有说什么“天气太热殿下就不必相送了”之类的场面话,而是爽快地点头答应。正好他也有些话想和裴清殊说。   “殿下,你四哥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啊?”走出庆宁宫之后,卢维终于忍不住问道。   裴清殊一愣,惊讶地说:“先生怎么知道?”   “他今日不是弹了一曲《凤求凰》么。”卢维叹了一声,“整首曲子听下来,我脑海里头只有四个字——求而不得。”   裴清殊快给他跪了:“先生真乃神人也!”   不像他,他就什么都没听出来!   卢维苦涩笑道:“什么神人啊,是我有一阵儿的琴音和他一样。”   裴清殊愣了愣,好像明白了什么:“是因为这个缘故,先生才一直没有娶妻么?”   “也是,也不是。”提起自己的婚事,卢维就十分头疼,“我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罢了。”   要说起来,裴清殊认识卢维也有大半年了,师徒两个一直相处得很不错。   裴清殊觉得,或许是时候问问他和俪妃的事情了。   “先生,你是不是……认识我母妃啊?”   听到裴清殊这么问,卢维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而是十分自然地接话道:“对啊。”   意外的反倒是裴清殊。   他就这么……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不然你以为我为啥大老远的跑来教你这个小不点啊。”卢维现在说话也是越来越随便了,“还不是看在你是恨月儿子的份儿上嘛。”   见他这么容易地就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裴清殊突然很后悔,他之前干嘛那么慎重啊?害得自己平白憋了那么久!早知道当初就早点问卢维当年的事情了!   “那,那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裴清殊好奇极了。   “在她还不叫现在这个名字的时候。”卢维倒也不藏着掖着,“她父亲林大人与我父亲曾是同窗,小的时候,我们两家关系很好。”   “那就是青梅竹马咯?”   卢维脸上露出有一点复杂的表情来:“也说不上吧。她从小就和别的女孩儿不一样,不爱跟别人说话,喜欢一个人呆着。从她进了晋江书社写小说开始,和我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   这倒有些出乎裴清殊的意料了:“她连先生你也看不上?!”   在裴清殊看来,卢维的相貌和才华都已经是非常顶尖的了,他还以为卢维就是俪妃最理想的意中人呢!   “那时候我也不服气啊,我读书早,学的也比别人快,走到哪里都有人夸我,捧着我,可就她对我一直淡淡的。所以说啊……”卢维弯下腰,在裴清殊耳边低声道:“你父皇总担心你母妃心里有那个钟太医,但这是不可能的。她连我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那个姓钟的小子呢。”   卢维这段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裴清殊都快被他给整懵了。   怎么回事?!皇帝心里怎么想,卢维怎么会知道?   卢维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就一定比钟太医强?难道说钟太医他也认识么?   裴清殊还想再问,可两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口,不能再送了。   裴清殊只得无奈地目送卢维出宫。   好在第二天下午,裴清殊还是能在长华殿里见到卢维的。   这把他也没有心思上课了,见到卢维就抓住他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你当你父皇给我这么多俸禄,真是只教你一个人的啊?”卢维笑道:“自打我入了京,基本上每回皇上在你娘亲那儿吃了闭门羹,他都要找我喝酒的。”   原来是这样。   想想也是,皇帝心里应该也觉得自己很苦吧!费尽心思地把自己的心上人抢进了宫,可因为太怂,都好几年了,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是不能随着心意和佳人亲近。这么大的后宫,除了一个老太监和一个孩子,他连个倒苦水的人都没有。   卢维一来,皇帝算是找到说话的人了。   解决了一个疑惑之后,裴清殊又忍不住问:“那钟太医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啊?”   “就是普通人。”卢维很肯定地说:“你娘也不怎么喜欢他。当初他们议亲的时候,我正好在京城。那时候她心情不怎么好的,连小说都好些天没写,天天在家里和她爹做斗争。不过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她突然就同意那门亲事了。只不过还没过门,就被皇上下旨接进了宫。”   卢维的话,完全颠覆了裴清殊对于当年那些往事的猜测。   如果说俪妃不怎么喜欢钟太医的话,那她当初那么抗拒入宫又是怎么回事?   皇帝又为什么会疑心俪妃,甚至将她打入冷宫?   本以为卢维能解答裴清殊心中的疑惑,没想到听了卢维的回答之后,裴清殊反而更迷糊了。   像是看出裴清殊的疑惑一样,卢维无奈地说:“你母妃到底为什么进的冷宫,只有她和皇上两个人知道。你也别瞎想了,现在那位淑妃娘娘不是对你挺好的吗?来吧来吧,有这胡思乱想的功夫,还不如多弹弹琴。你看昨天四皇子生日,人家四皇子和六皇子弹的曲子多好听啊。你可得加倍努力,不能给你师父我丢人。”   裴清殊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放学之后,裴清殊没有回景行轩,而是直接去了淑妃那里。   现在他倒是不用躲着十皇子了,因为在连续骚扰了他好几个月之后,没有得到回应的十皇子终于暂时放弃了对裴清殊的攻势,也不知道最近又缠着谁去了。   裴清殊今天不回去,想躲的人其实是七皇子。   昨天刚参加完四皇子的生日宴不久,七皇子就来找裴清殊抱怨了一通,说不明白四皇子为什么突然会邀请老九他们过来。   裴清殊估摸着,七皇子今天来了肯定还要再跟他说这件事,干脆就到淑妃那里去躲个清静。   不是他不理解七皇子,只是不管是朋友还是兄弟,苦水听得多了,翻来覆去的也就是那一套,实在是听腻了。而且抱怨听得多了,自己也会跟着烦躁。   最重要的是,裴清殊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帮七皇子分析这件事情。他也不敢说四皇子的坏话,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反正七皇子是个乐天派的性格,裴清殊相信他只要好好静一静,等过两天自己就会好了。   让裴清殊没想到的是,今日他刚到琼华宫,就见令仪哭着从里头跑了出来。   他追了两步,可令仪跑得实在太快了,他没追上。   他揣着满腹疑惑进了门,就见淑妃脸色不大好看地坐在贵妃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清殊怕惊扰到她,特别小声地问:“母妃,令仪姐姐怎么了?”   淑妃见是他来了,面色稍霁,叹了口气道:“别管她!你姐姐被你父皇惯娇气了,一点礼貌都不懂,真是气死我了。”   裴清殊听了这话,不禁有一点想笑。皇帝是挺宠令仪不假,可是最惯着她的,不就是淑妃自己么,怎么这也能赖到皇帝头上?   “母妃别气了,到底怎么了嘛。”以前令仪对丽嫔之流不礼貌的时候,也没见淑妃这么生气呀? 第61章 争风   淑妃又叹了两声气才告诉他,原来今天是傅家来人了, 来的是淑妃的长嫂和两个弟媳。   正好令仪从慧曜楼回来找淑妃说话, 遇上她的几位舅妈之后, 几人便一同喝茶。   刚开始的时候气氛还挺和谐的, 几位夫人将傅家发生的一些事情说给淑妃听,淑妃也挑拣一些宫中的趣事说给她们听。令仪时不时在其中插科打诨,暖阁里头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转折点是从傅大夫人提起她的长子傅然开始的。傅大夫人瞟了一眼令仪之后,对淑妃说起傅大公子近些日子总念叨着他表妹,说令仪今年长高了,也变漂亮了,不像小时候跟个小肉团子似的。   令仪听得尴尬, 倒也没说什么。谁知傅三夫人不知怎的, 突然说起最近有两户人家来傅家说亲, 都被推了的事情,末了还说,傅大公子这是在等着二公主呢。   令仪一听就炸了,夹枪带棒地讽刺了傅三夫人和傅大公子一番, 暗示傅三夫人多管闲事, 傅大公子不知羞耻,竟然敢胡言乱语,来坏她的名声。   傅三夫人本是在傅大夫人的授意下,帮着说两句玩笑话,试探一下淑妃的。却没想到淑妃还没说什么,令仪的反应就这么大, 一时之间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傅大夫人见了,便试图打圆场,对令仪说道:“二公主别介意,你三舅妈是开玩笑的,并没有坏你名声的意思。这屋里头都是自家人,绝不会传出去的。”   谁知令仪却冷着脸说:“玩笑?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况且我是皇家的公主,我的婚事,岂是某些人可以随口挂在嘴边拿来开玩笑的?”   傅三夫人被一个小辈训得抬不起头来,脸色通红地说:“是我无知妇人说错话了,公主恕罪。”   话说到这个份上,这茶自然是吃不下去了。几位夫人匆匆告辞离去,不欢而散。   她们前脚刚走,淑妃后脚就训起了女儿。   令仪在人前还能忍着,可这会儿见一向疼爱她的母妃如此,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边抹眼泪边哭诉:“母妃不仅不帮我说话,还站在她们那边说我……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呀?”   “你瞧瞧你这副狂妄的样子,我要是不管你还能成么?”淑妃也很生气,感觉女儿让她丢脸了,“她们再怎么说也是你的舅妈,是你的长辈,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还拿公主身份压人家,你害不害臊啊你!”   “长辈怎么了,长辈就能胡言乱语,不讲道理了吗!”   令仪都快哭得背过气了,淑妃看着也十分心疼。可是她觉得女儿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实在是不得不狠下心来管管了。   “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目无尊长,嚣张跋扈,哪里有一点皇家公主的气度?你现在就给我回慧曜楼里去好好反省,想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就别再回来了!”   令仪听到母亲这样责骂自己,哭得更加伤心了。气愤之下,她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转过头就跑,正好和裴清殊擦肩而过。   听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之后,裴清殊心中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佯作天真地问淑妃:“所以说,傅家表哥到底想不想娶令仪姐姐啊?”   淑妃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应该是想的。傅府里管事儿的是你大舅妈,若是没有她的授意,你三舅妈不敢胡乱说话。今天她那话,就是说给我听的。”   裴清殊有点紧张地问:“那……母妃想让令仪姐姐嫁给傅家表哥么?”   淑妃或许不知道,但裴清殊看得清清楚楚,令仪心里仰慕的人,应该是那位名冠京华的容二公子。   “然儿那孩子,倒是个好孩子。为人稳重,又老实。说句现实一点的话,他是你舅舅的嫡长子,将来傅家的爵位定是要落在他头上的。就算他以后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他也仍旧能够富贵一生。”淑妃夸了傅大公子半天,可眉头却还是皱着的,“只是我太了解令仪了,她这样的性子,你表哥怕是拿捏不住她。真把她配给了然儿,我还要担心傅家家宅不宁呢。”   裴清殊想了想,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他其实还挺想问问淑妃觉得容二公子怎么样,不过在没有得到令仪的同意之前,裴清殊怕自己多管闲事,反倒坏了事,就没有多嘴。   第二天下课之后,裴清殊罕见地来到了公主们所居的慧曜楼。   慧曜楼和庆宁宫类似,都是由几座独立的小院儿组成的。特别之处在于,慧曜楼中有一座三层小楼,供公主们共同使用。   裴清殊今天来,本是想要劝劝令仪,让她不要太担心了的。因为他看淑妃的意思,好像也不是那么强烈地想要把令仪嫁回傅家。   谁想裴清殊一来,就看到了十分精彩的一出。   令仪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精神饱满地和三公主掐架呢。   “裴昌仪,你有什么可得意的啊,不就是得了容公子写的一幅扇面么,人家又不是特意写给你的。”   三公主手执那把扇子,十分神气地说:“那又怎么了,这可是容二公子亲手写的,有些人想要还没有呢!”   令仪瞪起一双凤眼骂道:“拿着外男的东西在宫中招摇,真是恬不知耻!别以为你是皇后的女儿,就能这样无法无天!”   三公主不服气道:“裴令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嫉妒我有的东西你没有么?你要是真的想要,就好好求求我呀。说不定我心情好,就送给你了呢。”   “呸!真不要脸!谁稀罕啊,你自己留着吧你!”正常在宫里遇到这种事情,令仪肯定要去找皇后告状了。可偏生三公主就是皇后的亲生女儿,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皇后肯定会偏袒自己的亲闺女。   令仪越想越气,三公主却是越发得意起来:“我怎么就不要脸了,这宫里的字画,大多是男子所书,也没见不让女眷们用呀?还不是你心里嫉妒我,才会这样说的么。”   “你!”   裴清殊默默围观了一会儿,发现令仪竟然落了下风,便赶紧上前道:“令仪姐姐!”   令仪见他来了,冲到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改成了:“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呀。”说着瞥了一眼三公主,“三皇姐好。”   三公主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闻言只是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裴清殊也不在意,只是看向她手中的扇子,忽然“咦”了一声。   三公主见有人关注自己的扇子,立马十分得意地说:“怎么样,这字写得好看吧?这可是容……”   “是仿造容二公子笔迹之人伪造的吧!真是可恶!”裴清殊握起小拳头,义愤填膺地说:“前几天四哥过生日,容二公子来的时候还提起过这件事呢。”   令仪闻言不由大感兴趣,拉住裴清殊问道:“怎么回事?”   “听说是因为容二公子的字太受欢迎,一字难求,所以有些卑鄙小人便偷了他的字帖,模仿他的字,写了很多扇面出来卖。”裴清殊摇摇头说:“也真是的,一把扇子只卖二钱银子,那些买的人也不想想,人家国公府的公子会缺这点钱么?一看就是假的,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买呀!”   三公主气愤地大叫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本公主的东西怎么会是假的,这可是我舅舅托人,好不容易才寻给我的……”   “可这就是假的呀。”裴清殊眨眨眼,一本正经地指着那雪白的扇面说:“容二公子说,为了和那些伪制品做区别,他写的每幅扇面上,都会印上他的私印。可三皇姐这把扇子上面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一看就是假的嘛!”   令仪已经在旁边捂着嘴巴偷笑了起来,三公主却仍是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裴清殊还故意坏心眼地说:“三皇姐别急,我想能够模仿他人字迹的人,应该也会制作假的印章吧。下回让他看看,能不能借容二公子的私印看看,模仿着做一个嘛。这样才比较逼真,起码能卖个一两银子呀,你说对不对?”   三公主被他气得一跺脚,转过身就跑,再也没有脸在令仪姐弟俩面前炫耀了。   令仪笑得肚子都疼了,等三公主跑了好一会儿,她才抹了抹眼角的眼泪,直起腰看向裴清殊:“你这机灵鬼,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诓她的啊?”   “嘿嘿,半真半假吧。”容二公子说过有人造假是真,可三公主手里这把是真是假,裴清殊也不知道。   令仪十分痛快地说:“哈哈,反正不管是真是假,以裴昌仪的脾气,回去之后肯定要把那把扇子撕烂了。”   裴清殊看着令仪,颇感无奈地说:“姐,你昨天和母妃拌嘴啦?”   一提起这个,令仪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母妃都跟你说了?”   裴清殊点点头。   “那……是她叫你来的?”   其实昨天和淑妃吵完架之后,令仪心里头就后悔了。只是淑妃都那么说了,她实在抹不开面子,主动去找淑妃和好。   裴清殊今天过来,倒不是出于淑妃授意,而是他自己想来的。不过他不希望她们母女俩就这么一直僵着,于是便将错就错地点了点头。   “姐,你放心,我都帮你打听过了。”裴清殊见四下无人,便凑近令仪,低声说道:“母妃没说一定要你嫁给傅家表哥。”   “真的?”令仪欣喜地看向裴清殊。   裴清殊点点头道:“母妃昨天生气,只是觉得姐姐太过骄纵,让舅妈们下不来台了。要是你好好拒绝的话,母妃是不会那么生气的。”   令仪听了,觉得裴清殊的话是有些道理。要说起来,她的脾气的确是冲。一旦火气上来了,天王老子她都敢骂。   只是她最心烦的,还不止是这个。   令仪知道,淑妃这样疼她,母女两个迟早都会和好的。她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婚事。   淑妃不逼她嫁给傅大公子,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向来大大咧咧的淑妃能够想到,她心里的人究竟是谁么……? 第62章 牵线   女子和男子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身为男子如果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大多可以大大方方地和家里人提。可若是女子的话, 需要顾忌的事情就有很多了。   哪怕是令仪这样性格的女子, 在自己的婚事上面, 也不好直接跑去跟父母说:我看中了谁家的谁谁谁,赶紧帮我牵线搭桥吧!   这是不符合规矩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八个大字深深地刻在人们的心里,尤其是像令仪这种读过书、受过教育的女孩儿。   要让她主动说出自己的心上人是谁,她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的事情,你就别管了。”一提起自己的终身大事, 令仪还是忍不住脸上泛红。“你一个小不点儿, 能懂什么呀。”   裴清殊不服气地说:“谁说我是小不点儿了, 母妃都说,我今年长高了不少呢。”   令仪笑道:“等你什么时候比我个子高了,再说这个话吧!”   提起个子,裴清殊忽然想到什么:“姐, 你是不是喜欢长得比较高的男子啊?”   傅大公子的个子就不算太高, 只比令仪高半个头左右而已。   “都说了不让你问了!”令仪羞红脸道。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和三皇姐都喜欢人家容二公子不是么?”   令仪连忙慌乱地捂住裴清殊的嘴:“臭小子,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吗?”   裴清殊手脚并用地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令仪的魔爪中挣脱出来,“谁乱说了, 你就说是不是吧!”   令仪这会儿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哦。”和四皇子那对不同的是,裴清殊觉得如果令仪是真心喜欢容二公子的话,他完全可以帮忙争取一下啊!不然就这么错过了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女孩儿家太容易害羞,令仪还是红着脸不开口。   裴清殊只好道:“姐你可想清楚啦,等容二公子订了亲,可就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令仪终于忍不住张口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他生得好看,又很有才华,人还那么温柔……”   裴清殊看着令仪这副情窦初开的样子,差点没被她酸倒了牙。   都这样了,还说不是喜欢人家?   “不过令仪姐姐,你们熟悉么?你了解他么?”   裴清殊觉得,令仪和容二公子恐怕只有几面之缘而已,估计都没说过几句话吧。   令仪果然摇了摇头。   裴清殊扶额:“那你就不怕……不怕被骗么?”其实裴清殊还想说,傅大公子虽然不如容二公子风流倜傥,但起码知根知底,比较可靠。   可他知道,令仪现在肯定不想听到傅大公子的名字,因此他只能把这话憋在肚子里,闭口不提。   令仪低着头,反复用鞋尖儿踩着地上的尘土,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说:“全京城的女孩子都喜欢他,总不能所有人都眼瞎吧。”   听她这么说,裴清殊忍不住笑了出来。   令仪还是有些孩子气呀。   她抓住裴清殊的肩膀说:“这件事情,你谁都不能告诉,必须得给我保密,听到了没有?”   令仪故意蹬起眼睛,恶狠狠地吓唬裴清殊。可裴清殊却一点儿都不害怕,而是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这事儿不能再保密啦。姐姐年纪还小,可是容二公子已经到了适婚年纪了呀。姐姐你要是羞于开口,就让我帮你跟母妃说呗。”   “你?”令仪不信任地看着他,“你别把事情给我搞砸了。”   “不会不会,”裴清殊自信地拍拍小胸脯,“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去偷听呀。如果觉得我哪里说的不合适,就出来打断我。”   令仪这才扭扭捏捏地答应了:“那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母妃还在恼我呢。记得,不许给我胡乱添油加醋,回头我要问玉盘姐姐的。”   去琼华宫的路上,裴清殊就在想,令仪这段刚刚萌芽的感情,或者说是暗恋,真的靠谱么?   就算淑妃心疼女儿,同意了这门亲事,可像容二公子这么受欢迎的男人,能不能看得上令仪这个刚刚长大的小女孩儿还不好说。   如果勉强在一起了,成为一对怨偶,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在一起。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姐姐有了喜欢的人,试一试总是应该的,总不能就这么直接放弃了吧。   琼华宫里,淑妃见他又来了,不由好笑地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天天往母妃这儿跑?庆宁宫的饭菜用得不香么?”   裴清殊摇摇头,也不用人抱,自己熟练地脱鞋上炕,赖在淑妃身边道:“我想母妃嘛。”   淑妃听了,心里甜得跟蜜一样。有了良好的铺垫之后,裴清殊再开口就比较容易了。   “今天下学之后,我去慧曜楼看令仪姐姐了。”裴清殊说完,刻意顿了一顿,去看淑妃的反应。   果然,提起令仪的时候,淑妃一点都不生气了,还关心地问道:“她怎么样,还在跟我闹脾气么?”   裴清殊摇摇头:“没有呀,姐姐其实知道自己错了,也后悔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道歉。她心里也不好受,母妃就别怪她了。”   淑妃叹了口气道:“母妃也不想怪她,只是令仪这个性子……跟我是一样一样的。没出嫁的时候还好,等她嫁了人,要是到了婆家还这样的话,我怕她吃亏呀。”   “所以母妃,您可以给姐姐选一个,和您关系比较好的家族嫁过去呀。”裴清殊小声说:“比如说……容家。”   “容家?”淑妃看来也不是没考虑过的,很快就说道:“可容家和你姐姐年纪相仿的那个三少爷,是庶出的……以你姐姐的心气儿,能看得上人家么?”   “那二公子呢?”裴清殊眨巴眨巴眼说:“我见过他,他是嫡出的呀。”   淑妃下意识地说:“容二公子怎么成!”   裴清殊奇怪道:“容二公子为什么不成?”   淑妃张口便道:“他比你姐姐大三四岁呢吧,怎么可能再等她几年呢?应该马上就会定亲了。”   裴清殊坚持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这会儿淑妃终于看出不对劲来了,想了想后,抓住裴清殊的手说:“这可是你姐姐的意思?”   裴清殊弱弱点头。   “我就说嘛,你怎么突然咬定了要让容家的二公子给你做姐夫了,原来是……”淑妃无奈地笑了笑,“若是你姐姐提的,我就不奇怪了。”   “啊?母妃知道姐姐的心思么?”   淑妃摇头道:“先前不知道,不过容二这个人嘛,我听荣姐姐说过几次。说是她的这个侄儿啊,长得好,性子好,又有才华,喜欢他的小姑娘能从皇城根排到京城外面去,你说你姐姐在这里头能排老几呀?”   淑妃向来护短,没想到这个时候突然唱起衰来,倒叫裴清殊有些替令仪打抱不平了:“老大。”   “噗。”见他这样为令仪说话,淑妃忍不住笑出声来,“得了吧,别看你姐姐是公主,人家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也不比公主难嫁,毕竟娶公主可是要影响仕途的。”   裴清殊不服气地说:“只是影响而已,又不是不让驸马当官。我听先生说过,如果驸马足够出色的话,也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呀!”   “那倒也是。不过啊,一来你姐姐比容二公子小好几岁,二来他们容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给踏破了,这位容公子的心气可能会很高。他们两个能不能成……还很难说。”   裴清殊品了品淑妃的话,惊喜地说:“那母妃……你这是同意了?”   淑妃含笑点了点头:“既然是你姐姐自己喜欢的,也门当户对,我就去找荣姐姐说一说这门亲事也无妨。只是这件事情变数太多,你先不要和你令仪姐姐提,省得叫她失望。”   裴清殊连忙点头:“殊儿明白啦。”   见淑妃同意地这样爽快,裴清殊心里还挺高兴的,越发觉得淑妃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先前因为淑妃叫他认识傅家小姐的事,裴清殊还有些烦恼,担心淑妃挟恩图报,将来会逼着他娶傅家的姑娘。不过现在从令仪的婚事上来看,淑妃还是很开明的,不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儿女的身上,这样裴清殊就放心了不少。   今年的天气反常的热,庆宁宫里,向来体弱的六皇子病倒了不算,就连二皇子和五皇子都跟着生起了病。没过两天,教授裴清殊他们的朱先生也中了暑。   消息传到皇帝那里之后,皇帝心软,心疼儿子们这么热的天还要上课,干脆给他们放了个消暑假,近十日都不用上课了。   冷不丁得了这么多天的假期,裴清殊感觉非常的不习惯。   他向来怕热,也没什么心思出去玩,就老老实实地躲在房间里练字、温书。   放假的第二天,令仪就杀了过来,把他从书桌前提了起来。   裴清殊被她吓了一跳。   庆宁宫这种地方,平日里可没见哪个公主会来的,这令仪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姐,你怎么来了?”裴清殊无奈地看着她说:“容公子那件事,母妃说不让我管,你问我也没用呀。”   令仪红着脸说:“谁要问你那个了!走,快点换身衣服,咱们出去。”   “出去?去哪儿啊?”裴清殊有点不乐意动弹。   令仪娇蛮地说:“去园子里逛逛呗!天天读书,读书,就知道读书,我看你都要读成傻子了。我告诉你,我可不要一个书呆子弟弟!”   裴清殊想了想,似乎能理解令仪为什么会过来找他。   在大公主出嫁之前,她和令仪的关系是很好的,两人总能玩到一块儿去。可在大公主出嫁之后,令仪和年纪相仿的三公主合不来,四公主的年纪又太小,性子也跟个闷葫芦一样不讨喜,所以令仪也只能找他这个弟弟一起玩儿了。   裴清殊一想,令仪最近心情不稳定,是应该多陪陪她。再加上他自己比较懒得出门,还没在宫里好好逛过,正好和令仪一起出去散散心,便点头答应了。   结果等到了地方裴清殊才发现……自己好像被令仪给套路了。 第63章 品茗   令仪引着裴清殊来的地方名叫栖凤园,是一座独立于御花园之外的园子。园内种有梧桐树、凤尾竹等植物, 因此而得名“栖凤园”。   这里植被茂盛, 有小桥流水, 有凉亭假山, 的确是一个避暑的好去处。   入园的那一瞬间,裴清殊就感觉自己精神一震,浑身上下都轻快了不少。   “怎么样,这里不错吧?”令仪笑吟吟地说:“走,我带你去前头转转。”   裴清殊乖乖地跟了上去。   可是没走几步,他就发现了不对劲,扯了扯令仪的衣摆道:“姐, 前面好像有人呀。”   “怕什么, 你又不是没穿衣服, 还怕见人啊。”令仪不由分说地拉着裴清殊往前走,“跟我过去。”   裴清殊定睛一看,不远处站在亭外的三个人,可不就是四皇子、左三公子和容二公子么。   果然……说什么带他出来玩儿, 全都是套路啊!   “凤凰鸣矣, 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容二公子笑道:“这园子的名字,果真起得十分巧妙。”   四皇子看了左三公子一眼,浅笑道:“据说这里是襄皇帝为了怀念一位故人所建的。这幅对子,也是她亲手所书。”   襄皇帝即是女帝左氏。左三公子听了,抬头看向那幅对联之时, 眼中不免溢出几分骄傲之情:“新月与愁烟,先入梧桐,倒挂绿毛么凤。”   “空谷饮甘露,分傍茶灶,微煎石鼎团龙。”容二公子接着念完下联之后,颇为向往地说道:“待到月色朦胧之时,在此处烹茶品茗,想来定然十分闲逸自在。只可惜我等夜间不能在宫中逗留,没有四殿下的福分了。”   四皇子张口正要说话,忽然瞥到不远处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不由一怔。   很快,他身旁的另外两人也注意到了他们。   因为有令仪在,左三公子和容二公子都自觉地站到四皇子的身后,并且低下了头。   “四哥好。”因为四皇子的性子向来比较冷,令仪和他说不上太亲近。不过因为荣贵妃和大公主的缘故,两人的关系也绝对说不上差。   四皇子点点头,低头看向裴清殊。   裴清殊忙道:“四哥,今天天气太热了,我让二皇姐带我出来避避暑来着。我们打扰到你们了么?”   听裴清殊这么说,令仪立马向他投去赞赏的目光。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够意思的,没把她给卖了,说是她要来的。   四皇子听了,淡淡道:“没什么,我们也不过随意逛逛罢了。这两位,你们都认得吧。”   裴清殊笑嘻嘻道:“认得认得,只是容二公子和左三公子还记不记得我,我就不知道啦。”   容二和左三听了,都笑着上前向他们行礼。   “见过十二殿下,见过二公主。”   令仪也羞涩地点了点头,姿态优雅地回了一礼。   裴清殊目瞪口呆地看着令仪含羞带怯的样子,总觉得特别不习惯。   这……还是他那个风风火火的令仪姐姐么??   相互见过礼后,四皇子开口道:“十二弟,皇妹,容表哥正要煮茶给我们喝,你们可要一道?”   若是裴清殊不知道令仪的心思的话,肯定会在四皇子这么问的时候脚底抹油,不打扰人家的雅兴。   不过……令仪今天把他拉过来,大老远地跑这么一趟,不就是为了能跟心上人多相处一点时间么?为了姐姐的幸福,裴清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厚着脸皮装作不知道四皇子说的是客套话:“好啊。能喝到容二公子亲手泡的茶,实在是太好了,对不对呀令仪姐姐?”   令仪红着脸点了点头。   裴清殊隐约听到,容二公子好像轻轻地笑了一声。   他突然发现,容二公子不仅长得好,声音也十分好听,难怪会迷倒令仪这种情窦初开的少女了。   五人进了亭子之后,容漾坐下煮茶,左三公子挨在旁边看,四皇子站在一旁,看着外面的竹林发呆。   裴清殊则陪着令仪一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欣赏美男子。   他见令仪看得出神,忍不住拉了拉令仪的袖口,凑过去低声问她:“有这么好看么?”   “那当然。”令仪有点小得意的样子,也不知是在得意什么。   裴清殊假装不服气地说:“那和我比呢?他有我好看么?”   令仪低头看了看他,很不屑地说:“你?你一小豆丁儿,和人家公子有什么可比性啊,边儿去!”   裴清殊很受伤地说:“哼,走着瞧,几年后,我会让你后悔今天说过的话的!”   令仪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幼稚。”   左三公子看着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样子,忍不住羡慕地说:“殿下和公主的感情真好。”   裴清殊嘿嘿一笑:“一般一般。”   令仪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三公子,不知道左大姐姐的病怎么样了,可有些起色了?”   提起这个,左三公子便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还是老样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了。”   提起左大姑娘的时候,裴清殊下意识地向四皇子看去。他看得出来,四皇子虽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后背挺得僵直,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完全无动于衷的。   “这样啊。”令仪有些遗憾地说:“左姐姐可真是可怜,一个人在乡下庄子里,也不知道住不住得惯。”   裴清殊抬头道:“放心吧,咱母妃小时候不也在庄子里住过嘛?现在不也好好的么。”   令仪好笑地说:“左姐姐和母妃的性子可不一样,若是她有咱们母妃的那个泼辣劲呀,我也不用替她担心了。”   左三公子笑道:“多谢公主如此惦念着家姐。若有机会,在下一定转达公主的心意。”   说话间的功夫,茶便已经煮好了。   从心上人面前拿起茶杯的时候,令仪激动得手都在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把茶水给洒出来。   众人饮茶的时候,容二公子笑问:“二公主和十二殿下也喜欢品茗么?”   令仪忙不迭地点头。   裴清殊却道:“还好还好,令仪姐姐更爱喝牛乳和果浆。我在琼华宫住的那会儿,她老爱和我抢最后一杯西瓜汁。”   “裴,清,殊……”令仪咬牙切齿地低声叫道:“你少说一句话会死么?”   裴清殊嘿嘿一笑,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他是觉得,令仪真没必要在容二公子面前装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容二公子见过的贵族女子多如牛毛,像那种端庄贤淑的女子,恐怕很难进入他的视线啊。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做自己,说不定反倒合了容二公子的眼缘呢。   不过既然令仪不愿意,裴清殊也就不再多事,专心吃起了茶。   几人聊了一阵儿,两杯茶的功夫之后,四皇子就说要带容漾他们回修竹馆用膳了。   令仪虽然不舍,却也只得和人家告辞。   在这里偶遇,一起喝杯茶,有她兄弟陪着,倒还说得过去。若是跟着人家跑到修竹馆里去蹭饭,那就有些太不像话了。   看着令仪恋恋不舍的样子,裴清殊很想去琼华宫再问问淑妃,事情到底办得怎么样了。   中午和令仪分开之后,裴清殊便直奔琼华宫,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宫女告诉他说,淑妃上午就去宝慈宫找荣贵妃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天气太热,裴清殊也懒得来回跑了,干脆留下等淑妃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淑妃的声音:“殊儿,快醒醒,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裴清殊揉揉眼睛,坐了起来,“母妃,我睡着了么?”   “傻孩子,你要找母妃,就差人去宝慈宫说一声嘛,结果等了这么久,是不是饿坏了?”淑妃责怪地看了一旁的宫人一眼,“也不知道给十二殿下弄点吃的!”   看着跪了一地的下人,裴清殊忙道:“是我自己睡着了,他们不敢打扰,不怪他们的。”   淑妃无奈地说:“你呀,总是这么容易心软。”   裴清殊嘿嘿一笑,一面由下人服侍着擦手吃饭,一面问道:“母妃,你去宝慈宫,是不是去问令仪姐姐的事儿啦?”   淑妃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裴清殊见她这般反应,心里就是咯噔一声:“怎么了,不顺利吗?”   “倒也不是。你荣娘娘听了我的意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说她家的这个侄儿,打小就有主意。他的婚事呀,她没法儿帮着做主,还是得请容家夫人进宫来商议一下。”   裴清殊一想也是,容家二郎这般出色,恐怕连皇帝都不敢随意赐婚,荣贵妃不敢一口答应下来也在意料之中。   “嗯嗯,那荣娘娘说她什么时候召容夫人进宫了么?”   淑妃看了他一眼,好笑地说:“你怎么比你姐姐还着急?”   “母妃有所不知,惦记着容二公子的人实在是太多啦。不说外头的,宫里就还有一个。”   淑妃愣了愣,惊讶地说:“你是说……三公主?”   裴清殊点点头。   淑妃皱眉道:“你怎么不早点儿说啊……咱们现在这不是,这不是在和皇后抢女婿么?”   裴清殊不大明白地看着淑妃。   淑妃便给他解释道:“当初你大姐姐嫁去左家,就是抢了皇后看好的人家。现在三公主看好了容二公子,你姐姐又嫁过去的话,皇后一定会很生气。这样一来,我和你荣娘娘,就真的得和皇后彻底交恶了!” 第64章 陷阱   或许是因为裴清殊知道皇后迟早会换人的缘故,对于跟皇后交恶这件事情, 裴清殊其实并不是特别害怕, 他觉得还是令仪的幸福比较重要。不过这个话, 他又没办法和淑妃明说。   好在淑妃也不指望他回答什么, 自言自语般道:“罢了,明儿个我再去荣姐姐那儿一趟,把这事跟她说清楚了便是,总不能平白坑了人家。”   听淑妃这么说,裴清殊免不了又要担心。   荣贵妃会不会为了和皇后交好,把这门亲事让给三公主呢?要真是这样的话,令仪肯定要委屈死了。   为了这事儿, 裴清殊免不得要天天往琼华宫跑, 替令仪打探消息。   淑妃见他这般向着令仪, 心里虽高兴,面上却仍是倦倦的:“别瞅我,荣姐姐说了,她倒不怕得罪皇后和三公主, 只是容夫人说了, 她也不能直接替儿子的婚事做主,还要回去再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怎么说还不一定。我瞅这样子,悬啊。”   裴清殊听了,心里就是一沉。   没想到更令人心慌的事情还在后头。   这天乾元殿里来了人,接裴清殊去陪皇帝下棋。   皇帝时不时地就会悄悄派人接裴清殊去乾元殿玩儿, 裴清殊并不惊讶。令他惊讶的是,父子俩玩儿了两盘,正在兴头上时,下人突然进来通传,说是三公主来了。   对于这个和皇后极为相似的女儿,皇帝向来都是淡淡的,并不特别喜爱。不过念在天气炎热,她大老远地跑一趟也不容易的份上,皇帝才答应让她进来。   没想到三公主一进门,就直接跪在了地上,伏地不起,把裴清殊父子俩吓了一跳。   皇帝下意识地起身道:“昌仪,你这是做什么?”   “父皇,求父皇为女儿做主……”三公主抬起头时裴清殊才发现,她竟然满脸是泪,“求父皇为女儿赐婚!”   皇帝听了这话,不由大吃一惊。他本以为昌仪是受了什么委屈才会这样,没想到她一张口提的就是自己的婚姻大事。   就算皇帝的脾气再好,听到这事,也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厉声呵斥道:“昌仪,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婚姻大事,自当有父母做主,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话?这么多年的规矩都白学了么?”   三公主这时才发现裴清殊也在,虽然很丢脸,但她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父皇,我知道这么做不合规矩,可是我,我就是想嫁给他呀……您就帮帮我吧父皇!”   皇帝坐回龙椅上,还是沉着脸说:“你才多大,就想着成婚了!你二皇姐比你大一岁多,婚事都还没定呢!你是妹妹,朕怎么可能先给你赐婚?”   “二皇姐二皇姐,父皇就知道二皇姐,难道就因为我比她晚出生了一年,我就什么都得捡她剩下的么?父皇您可别忘了,我才是嫡出的公主!”   “放肆!”皇帝寒声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乃是嫡出,可朕看你一点儿都没有嫡出公主应有的样子!皇后就是这么教你的么?来人,去传皇后过来,把这个不孝女给朕领回去!”   “父皇,您别叫母后来!”一提皇后,三公主就着急了,赶忙膝行上前道:“就是因为母后不同意我中意的亲事,女儿才来找您的啊……”   三公主的意中人是谁,皇帝连问都不想问,只觉得这个女儿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他皱着眉头说:“你要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自己回去。朕和你弟弟,就当没听过你刚才的话。禄康安,带三公主出去。”   禄康安叹了口气,为难地靠近三公主。   三公主突然变了脸色,拂袖道:“别碰我!”   说着就自己起身走了。   禄康安尴尬地看了皇帝一眼,跟在三公主后面送她出去。   裴清殊见皇帝愁眉不展的样子,温声劝道:“父皇,您别太生气了。三皇姐也是被皇后娘娘给惯坏了,不是本性如此的。”   话一说完,裴清殊就在心里暗骂自己真坏,像极了戏文里向君王进谗言的小人,变着法儿地挑拨帝后之间的关系。   不过,谁让他和皇后站在天然的对立面上呢。有机会攻击对手,裴清殊当然不能手软。   一味地退让和逃避,是没办法在后宫里过上好日子的。   皇帝听了这话,果然不但没有消气,反而更加烦躁了:“家门不幸,国之不幸啊!朕怎么就立了这么一个皇后!还养出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女儿!”   裴清殊小声问:“父皇就不好奇,三皇姐的意中人是谁么?”   皇帝长叹一声道:“唉,朕都听人说了,昌仪拿着容家老二的扇子,在宫里到处招摇。前儿个去皇后那里的时候,朕还提点了皇后两句。本以为昌仪会就此收敛,没想到她竟然变本加厉,跑到朕这里来了,真是不知羞耻。”   裴清殊听着,忽然觉得很庆幸,好在他之前没有鼓动令仪直接来求皇帝赐婚。   看来皇帝这个所谓的慈父,也是分情况的。在很多事情上,他还是很传统的,比如他很明显不希望女儿家自己参与到婚事中来。   这样的话,就只能指望荣贵妃那边能传来好消息了。   容家那边还没有回信儿,大皇子的婚礼先一步到来。   裴清殊作为兄弟,自然地被邀请参加婚宴。这回他还是和七皇子同坐一辆马车,去往宫外新建成的大皇子府。   暑热逐渐散去之后,七皇子的怨气也消减了不少。再见到裴清殊时,七皇子已经很少再抓着他抱怨四皇子变了的事情了。   “你说咱们在宫里就跟皇兄们做邻居,等将来出了宫,还得和他们做邻居。天天打照面,烦不烦呐。”七皇子摇摇头道:“这规矩太不合理了,应当改改!”   裴清殊好笑道:“东城那么大,府邸又不是紧挨着的。到时候关上门过日子,谁还能影响到你啊。”   “嘿嘿,十二弟,我就爱跟你在一块儿。等你将来娶了媳妇,出宫建府的时候,可也得挨着我才行啊。”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大皇子府就到了。裴清殊跳下马车的时候,忽然瞥到一个红衣少女的身影,不由一怔。   “七哥,你看那不是二皇姐么?她怎么也来了?”   七皇子抓抓脑袋,不确定地说:“谁知道呢,可能是父皇或者母后答应的吧。不打紧,今天大皇姐也会来,到时候二皇姐去找她,坐到后院女眷席里就好了。”   裴清殊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看到令仪,叫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他本以为过一会儿就会好了,可是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不安的感觉却变得越来越强烈,让他实在坐不住了。   “我去方便一下。”裴清殊对身侧的七皇子低声说了一句之后,便站了起来,朝后院走去。   除了十皇子多看了他一眼之外,其他人都在喝酒吃菜,没人注意到裴清殊离席的事情。   裴清殊从没来过大皇子府,只能凭着感觉往后院跑。给他领路的小太监慌了,连忙追过去道:“十二殿下,您走岔了,净房在那边——”   “没走岔,女眷们在哪儿呢?我有事找我皇姐,你快带我过去。”   “这……”小太监为难地看着他,“十二爷,这不合规矩吧?”   “什么爷啊,我才多大!”裴清殊心急之下,都想脱下裤子给他看看,证明自己还不大了,“快点儿,耽误了事情,我要你好看!”   事实证明,该摆架子的时候就该摆出皇子的架子来。裴清殊这么一威胁,那小太监果然害怕了,听话地给裴清殊领路。   结果来到后院开席的地方之后,裴清殊眼睛扫了好几圈儿,都没看到令仪的影子,把他给急坏了。   大公主眼尖,看到裴清殊着急忙慌的样子,就过来问他:“殊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迷路了?”   裴清殊摇摇头,问她:“大皇姐,你看到二皇姐了么?”   “令仪?令仪裙子上洒了水,去换衣服了,刚走不一会儿。”大公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找她有事儿么,要不要我帮你转达?”   “不用了,谢谢大皇姐。”裴清殊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你知道她去哪里了么?”   大公主想了想道:“她跟着府里的丫头去的,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叫彩蝶轩吧。”   裴清殊道过谢后,便抓着那小太监让他带路。   小太监一路哭丧着脸说:“十二爷,那是女眷们换衣裳的地方,您去实在不合适呀!”   “你闭嘴,我找我姐姐有事儿!”   被他这么一哈呼,那小太监也不敢再多嘴了,只能委委屈屈地带路。   到了地方,裴清殊也不敢喊,只能让小德子敲门进去,一间一间地找。   可是找了一圈儿,大多是空房间,根本就没有令仪的影子。   难道是他想多了,令仪已经换完衣服回去了?   还是说,令仪出来换衣服只是一个幌子,她又去了别的地方?   就在这时,裴清殊突然发现后门门口站着一个女子,看背影很像令仪身边的宫女玉竹。   裴清殊连忙跑过去叫道:“玉竹!我姐姐呢?”   玉竹突然被人叫到名字,吓了一大跳,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十二殿下……”说着又看了眼他身后的两个太监。小德子他是认识的,另一人却是眼生。   裴清殊明白她的意思,便叫小德子领着那小太监去一旁候着。   等他们走远了,玉竹这才跺脚道:“殿下,公主今日收到一封书信,说是容二公子约她在大皇子府里见面。奴婢实在拦不住她……”   裴清殊听得心惊肉跳:“她现在在哪里?你怎么不跟去啊!”   玉竹都快哭了:“就在前头。奴婢也想去,可公主不让呀,她让奴婢在这里放风……”   “别废话了,快带我过去。”   裴清殊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容二公子和令仪才见过几次面,怎么可能写信约她私会呢?   这么低端却又巧妙地利用了人心的陷阱,和七年前的那场阴谋何其相似!   不过,就算明知道前方是陷阱,裴清殊还是立马决定亲自过去阻拦令仪。   好在他是个皇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至于和当年的俪妃落入相同的境地。   裴清殊和玉竹两个匆匆忙忙地赶到一处名为宝月轩的小院儿,很快就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发现了令仪的身影。   令他吃惊的是,令仪对面站着的白衣少年,赫然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容二公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他想复杂了?还真是容二公子写了信,约令仪出来?!   这怎么可能呢?   不过很快,裴清殊就发现了一个倒在地上的青年男子,看模样也有几分眼熟,只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信的确不是容二公子写的,只是容二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恰好救了令仪。   容二公子看到他们来了,倒也并不慌张,只是淡然道:“公主放心,这里就交给容某善后,您和殿下快些离开这里吧。”   令仪张口欲说还休地看着容二公子,似乎还想说几句感激的话。裴清殊却等不及了,拉着令仪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回彩蝶轩,见到小德子他们才停下。   “姐,你跟我一起回宫。”裴清殊很生气地说:“酒席也不要吃了!”   令仪有点不服气地说:“你才多大,倒管起我来了!”   要不是还有旁人在,裴清殊就要吼出来了:“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啊?要是让母妃知道了……”   “你别告诉母妃!”令仪忙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我这就回宫。”   令仪难得听话一回,乖乖地和裴清殊一起回了宫。   裴清殊知道她现在心里一定很乱,也没有立马逼问她发生了什么。回到慧曜楼之后,他先让令仪回屋休息,然后拉着玉竹细细询问了一番。   据玉竹所言,送信人是个眼生的小太监,据他自己所说,是在御花园里打杂的。因收了容二公子的赏钱,故而帮他跑这一趟腿。因为怕被人发现,把信丢下之后就跑了,所以长得什么样子,玉竹也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太监。   这样的线索,根本没有什么价值。   而且为了保险,那封信已经被令仪烧毁了,不然他还能研究研究,到底是谁仿冒了容二公子的笔迹。   问了半天之后,到底是谁给令仪设下这样的陷阱,裴清殊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从动机上来讲,自然是三公主的嫌疑最大了。可是没有证据,他根本就不能拿三公主怎么样。   裴清殊很无力地认识到,以他现在在后宫的力量,完全没办法在不损害令仪名誉的前提下调查这件事。   如果令仪坚持不肯告诉淑妃的话,这事儿就只能这么算了。   他很想责怪令仪,怎么如此轻易地中了人家的陷阱。可是转念一想,怀春少女,总是期望自己的意中人也是喜欢自己的。一时犯了糊涂,也在情理之中。   好在容二公子去的及时,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裴清殊就把人带了出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让令仪歇了一晚之后,第二天一大早,裴清殊便又跑来慧曜楼,细问昨天发生的事情。   令仪张口就道:“你保证不告诉母妃,我就告诉你。”   裴清殊只能点头。   令仪恨恨地说:“肯定是昌仪那个小贱人做的!那个在大皇兄府里想要轻薄我的男子,就是皇后的一个远房侄儿,昌仪的表哥!”   “那……姐,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令仪红着脸,小声说:“他刚要抓我,容二公子就来了。没想到容公子看着文质彬彬的,身手却那么好,几下子就把那头猪给放倒了……”   裴清殊疑惑:“容二公子怎么会来?”   令仪摇摇头,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裴清殊很无奈地说:“既然你知道是三皇姐做的,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母妃,找她算账呢?”   “因为我有更好的报复她的办法了。”令仪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脸,“我不告诉你。”   裴清殊:???   令仪娇羞地说:“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裴清殊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耐心地等了两天。   三天之后,他从淑妃那里得知了一个惊天大消息——容家同意了这门亲事。   不仅是淑妃,连荣贵妃得知自家侄儿应了这门亲事,都吓了一大跳。   她还以为容漾会非常挑剔,像推掉其他亲事一样,婉拒了令仪呢。   不管怎么说,令仪是公主,除了年纪稍微小了一些,各方面条件和容漾还是很合适的。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得到容家人的回信之后,淑妃和荣贵妃两个很快就一起去乾元殿求皇帝赐婚。   皇帝见荣贵妃都代表容家人来了,倒也没说什么,痛快地下了圣旨。   赐婚的旨意一出,不仅是后宫,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谁都没想到,芝兰玉树,不慕名利的容二公子最后竟然会选择尚主,还是一位年纪尚小,近两年内恐怕都无法成婚的公主。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天,京城里大半的少女都失恋了。   听令仪说,三公主的哭声震天响,大半夜的甚至还疯了一样地跑去敲令仪的房门。   令仪嫌烦,第二天就搬回琼华宫住去了。皇后知道是自己女儿的错,倒也没说什么,由着令仪去了。   裴清殊真没想到,令仪竟然能因祸得福,如愿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这个时候,裴清殊感觉自己就跟令仪的亲弟弟一样。见她收获幸福,裴清殊也替她开心,像是放下了好大一桩心事一样,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甚至就连梦里都是甜甜的。   裴清殊觉得,自己在这件事里,绝对是头一号大功臣。   令仪也承他的情,这几天三天两头地给裴清殊送好吃的、好玩儿的。要不是裴清殊良心大发,让令仪别再送了,裴清殊都担心令仪把她的嫁妆底子给掏空了。   在令仪送的所有礼物当中,裴清殊最喜欢的是一个据说是洋人所制的望远镜。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玩儿的东西,新奇得不得了,走到哪里都带着,说是爱不释手毫不为过。   这天上课的时候,他趁着朱先生不注意悄悄地拿起了望远镜,想看看九皇子在前头一个劲儿地写着什么。结果没成想朱先生突然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他说:“十二殿下,你在做什么呢!”   被逮了个正着的裴清殊,尴尬地挠了挠头。   朱先生板着脸,摇摇头道:“看来是我平日里对你们太过纵容,玩具都拿到课堂上来了!十二皇子的伴读呢?”   裴清殊闻言心里咯噔一声,正要张口说话,就见虎儿乖乖站了起来。   朱先生严肃地说:“过来,把手伸出来!”   裴清殊见过朱先生惩罚别的皇子的伴读,知道他这是要打虎儿的手心了。   他赶忙站起来说:“先生,你别打他,是我的错,我下次不这样了。”   朱先生却像没听到一样,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长长的戒尺,指着虎儿说:“还不快点过来,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裴清殊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虎儿替他挨了十个手板。   看着虎儿皱着眉头,一声不吭的样子,裴清殊感觉比自己被打了还要难受。   朱先生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   中午放学之后,裴清殊就要拉着虎儿回屋上药。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虎儿竟然不跟他去,说要请半天病假,回去休息。   裴清殊刚开始还觉得奇怪,虎儿平日里虎头虎脑的,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从来都不会喊疼。怎么今天却说要请病假了?   等他回到屋里,见到孙妈妈迎上来的时候才想明白,虎儿这是……不想让孙妈妈看到他因为裴清殊而受伤了吧。   那一瞬间,裴清殊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谁说他在这宫里是孤军奋战呢?他有养母,有奶妈,有姐姐,有父皇,还有一个虽然话不多,但却默默为他着想的奶兄弟。   有了这么多重要的人之后,裴清殊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想想前几天他还在心里头责怪令仪行事不够周全,今天他自己就大意了,一不小心犯了错,害得虎儿替他受过,裴清殊心里既愧疚又后悔。   以后……他真的要学着变得更加谨慎了。   毕竟在这皇宫里,从来都不会有人嫌弃小孩子懂事太早。他要想保护自己,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就必须得更加小心谨慎地行事才行。 第65章 进步   令仪的婚事尘埃落定之后,裴清殊的生活逐渐恢复如常。因为现在有令仪陪在淑妃身边的缘故, 裴清殊回琼华宫的次数就少了一些。   为了赶上哥哥们的学习进度, 放学之后他就哪里都不去, 就留在书房里看书写字, 比之前更加努力地读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待到年底皇帝来长华殿检查皇子们的功课时,裴清殊表现良好,几乎已经弥补上了年龄上的劣势。不说是小皇子之中学问最好的一个,但绝对是进步最大的一个。   皇帝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忍不住狠狠表扬了裴清殊几句。因为记着俪妃的话,皇帝不敢太过宠爱裴清殊, 这才忍着没有赏他东西。   不过裴清殊的进步,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就连自诩功课最好的九皇子, 都不敢再小瞧他了。   下课之后,傅煦和虎儿帮着裴清殊收拾书本,裴清殊坐在位子上和七皇子聊天,旁边还围着几个皇叔家的堂兄弟。   坐在前面的九皇子不知怎的, 突然回过头来问他:“老十二, 是不是四皇兄经常给你辅导功课,你才进步这么大的?”   裴清殊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七皇子便忍不住开口了:“才不是呢,四哥说十二弟有毅力,自觉性高, 用不着他监督,早就不天天看着他了。依我看,十二弟就是聪明,才会进步那么快的!”   被七皇子这么一吹,裴清殊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九皇子听了,别别扭扭地说:“哼,以前是我小瞧你了,以后我会更加用功读书的。下一回父皇夸的是谁,可就不好说了。”   裴清殊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面对这样的挑衅,裴清殊不但没被激发起斗志来,甚至还有点想笑。   九皇子虽然比他大了几岁,但还是有些小孩子脾气啊。   又到了年底放假的时候,因为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裴清殊得知自己将有十天的漫长假期之后,已经不再觉得那么意外了。   风水轮流转,去年过年的时候,帝后失和,荣贵妃忙于操持大公主的婚事,后宫里几乎是全贵妃一人独大。今年忙于儿女婚事的人换成了全贵妃,荣贵妃倒是得出空来准备宫宴。   听淑妃说,荣贵妃现在手上有权,每日都过得很充实。唯有提起四皇子婚事的时候,脸上会露出一丝黯然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知晓了内情,现在七皇子再拿四皇子的婚事开玩笑时,裴清殊已经不敢帮腔了。或者说自打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对四皇子的感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不过他也能理解四皇子,毕竟谁都有点自己的小秘密不是?就像裴清殊自己吧,他是再世为人的这件事情,就不会告诉任何人。   “殿下,明儿个就是大年三十了,您还在这儿写字啊。”玉栏拿了件袍子过来给他披上,“仔细伤了眼睛。”   许是宫里过节气氛太浓的缘故,裴清殊今天总觉得心里头不静,字写的也不好。听玉栏这么说,干脆放下了笔道:“不写了,弹会儿琴好了。等明天去琼华宫的时候,让人把我的琴也抱过去,我要弹首曲子给母妃听听。”   玉栏笑着说好。   弹了没一会儿,福贵突然进来,低声告诉他,说是皇上一会儿就来,让裴清殊赶快穿上衣服,皇帝要带他出去。   裴清殊心里咯噔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有些不敢相信。   皇帝这个时候带他出去……应该是想带他去寒香殿见俪妃吧。   裴清殊平日里不觉得,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有一年没见过俪妃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如果说刚来到宫里时,他心里的天平还是倾向于俪妃这个生母的话,那么现在一两年的时间过去,裴清殊在情感上已经和淑妃更亲了。   冷不丁地说要去见俪妃这个生母,他心里还有点发憷,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儿。   不管怎么说,皇命不可违。裴清殊还是乖乖地穿戴整齐,出门等皇帝。   皇帝估摸着是快到了才让人通知他的,裴清殊刚出门没一会儿,皇帝便到了,招手让裴清殊进御辇。   裴清殊一进去,皇帝就提着他的胳肢窝,把他抱到了自己的旁边坐下。   “重了。”皇帝笑眯眯地说:“再过两年,父皇就要抱不动你咯。”   “可父皇又瘦了不少。”裴清殊左看看,右看看,发现皇帝尽管身着厚重的冬衣,看起来还是清瘦了不少,甚至有些……瘦过头了。“您还在控制饮食么?”   皇帝点点头:“习惯了。”   裴清殊看着皇帝的脸,真诚地说:“我觉着您现在这样挺好的,不用再减了,再瘦可能就要脱相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主观情感作祟,裴清殊觉得皇帝瘦下来之后果真顺眼多了,五官也变得清晰立体起来。   现在再有人说裴清殊长得像皇帝时,他已经不会再在心里头反驳了。   果然啊,能生出四皇子那样清秀的儿子来,皇帝本身的底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之前他就是太胖了,现在一瘦下来,整个人的气质就不一样了。   “那不行,朕怕一不小心再胖回去。”皇帝很认真地说:“朕从前不觉得,现在瘦下来才发现,精神头比以前好多了,夏天出汗时也不那么难受了。”   “那是,父皇看着年轻了好几岁呢。”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况且裴清殊说的还是真话。   皇帝听了,果然十分高兴,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这都是你的功劳啊,殊儿。要不是你启发了朕,朕现在还那么浑浑噩噩地活着呢。”   裴清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皇帝继续说道:“你应该已经猜出来,朕要带你去哪里了吧?不瞒你说,这一年的时间里,朕悄悄地去看过你母妃好些次。朕争取明后年就把她接出来,让你们母子团聚。”   裴清殊惊讶地说:“母妃愿意出来了么?什么时候的事?”   皇帝摇摇头,苦笑道:“还没有,不过朕相信,她早晚会改变对朕的态度的……”   裴清殊真不知皇帝哪里来的自信,难道他以为自己瘦下来了俪妃就会对他另眼相看么?裴清殊很想提醒皇帝,对卢维那样的美男子,俪妃可都没有为之倾心啊。   见裴清殊面露怀疑,皇帝笑了笑,压低声音说:“朕只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连你母妃也不许说。”   等裴清殊点头,皇帝才在他耳边告诉他自己做了什么。   原来皇帝平时每个月都会去寒香殿取一次俪妃的稿子,让人送到宫外的书社去。与此同时,他也会把书社的留言簿拿过来,让俪妃看一看读者的留言。   以前皇帝不懂俪妃的心意,总是想当面和她讨论故事里的情节,搞得俪妃十分尴尬,连带着对皇帝也十分讨厌。   现在皇帝学精了,也偷偷地搞了一个化名。每回俪妃出新的连载,皇帝都会仔细研读一番,然后尽量以不夸张、不造作的语言理性分析故事情节,隐晦地把俪妃夸奖一番。   可以说皇帝的书评就算不是最精彩的一个,也绝对是长度最长、最用心的一个。   坚持了大半年之后,几个月前,皇帝终于得到了俪妃用绿字写的第一个“作者回复”。   皇帝当时激动坏了,抱着那页纸在乾元殿里连续跑了三圈才冷静下来。   后来,皇帝几乎每个月都会收到俪妃的作者回复。俪妃回复的内容,也变得越来越走心,越来越长。   皇帝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离她那么近过。   “月儿总觉得朕不懂她,可她不明白,她只是没有给朕一个懂她的机会。”皇帝一提起这件事来,就忍不住面带微笑,“朕相信,再过个一年半载的,等朕和她成为笔友之后,到那时候她再知道那个化名下的人是谁时,就不会那么排斥朕了。”   裴清殊听了,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觉得皇帝说的这是最理想的情况,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中还容易出现很多岔子,比如俪妃突然觉得皇帝的书评不合她的心意了,或者俪妃生来就有反骨,知道了那个读者的真实身份之后,就会再也不理他了也说不定呢?   他小心翼翼地给皇帝出起主意:“您平时写的书评,有找人看过么?比如……卢先生?”   皇帝摇头道:“朕先前也怕自己的文采不够,想让卢维帮朕润色一番,可后来还是放弃了。文采不足,朕可以不卖弄文采。朕想让月儿看到的,是朕的真心。”   裴清殊在旁听着,都觉得自己快要被皇帝的心意感动了。   可是,从女子的角度来讲,皇帝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初不该强迫俪妃入宫,还那么快就让她怀孕。   一个女子,若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和一个男人承欢,该有多么痛苦啊……   如果皇帝当时能耐心一些,不那么早宠幸俪妃就好了。 第66章 容漾番外   延和六年,冬。   宝慈宫里, 一个宫装女子挑起帘子, 躬身对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儿说道:“这么冷的天儿, 二公子何必出来挨冻?仔细染了风寒。”   “不碍事的。”容漾温和地笑道:“玉露姐姐留步, 我自己在院子里走走就好,不会出宫门的。”   “可是……”玉露正要说话,结果屋外的寒风一吹,冻得她下意识地往后头一缩。   “没什么可是的,姐姐放心吧。”容漾说着便一把扯下玉露手中的帘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   屋里头除了他的姑母荣贵妃外,还有淑妃和容家、傅家的几位夫人。   进宫之前, 母亲对他说, 他长大了, 这是最后一次领他进宫,最后一次被当成提线木偶一样在那些女眷们面前扮乖。   容漾心里,觉得既沉重又轻松。   他讨厌和别人应酬,可生活在这个世界里, 却不得不与人虚与委蛇。   比起戴上面具, 说那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容漾其实更喜欢独处。   就像现在这样。寒冬腊月,大雪纷扬,洒满整座宫城。宝慈宫里的热闹喧嚣,似乎都被那一道厚重的帘子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眼前的这个世界是他所独有的,他不用应付任何人, 只要静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容漾微笑着,慢慢地在雪地里走着。   虽然是白天,可许是因为下雪的缘故,天色显得有些阴沉。梅花的花枝被风雪压低了头,显出影影绰绰的梅花影。容漾伸出手去,刚想摘一朵红梅把玩,一个大雪球突然结结实实地砸中了他的后屁股。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却只见一道小小的红影闪过,始作俑者却躲到柱子后面去了。他又好笑又好气地走过去,本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太监,谁知提溜出来一看,却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鹅蛋脸,大眼睛,身着一身水红色的宝瓶纹妆花小袄,漂亮得好像观音大士座前的玉女。   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明明是她先出手打人,这会儿被容漾揪住了后衣领,却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你快放开我,坏人!”   容漾不松手,好笑地看着她说:“你凭什么说我是坏人?”   小玉团子瞪起眼睛说:“我没见过你!”   “你没见过的人多了,个个都是坏人么?”   容漾试图跟她讲道理,可显然是对牛弹琴。她太小了,只是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容漾憋着笑对她说:“总之,你打了我,要跟我道歉。”   令仪这会儿才发现,眼前的这个小哥哥生得特别好看。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她傻傻地说:“对不起。”   结果话音刚落,她就被容漾刚才偷偷在背后捏的大雪球砸了一脸的雪。   容漾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等着她哭着进屋去找大人告状。   他连自己一会儿怎么装无辜都想好了,谁知这姑娘年纪虽小却悍得很,甩了甩头,把脸一抹,很生气地瞪着他说:“我都道歉了,你还打我!”   容漾忍不住笑了:“小丫头,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道歉这东西,根本就没用的。”   令仪再糊涂,也知道自己被耍了。   她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于是蹲下来,快速地抓着地上的积雪,捏成雪球,拼了命地往容漾身上砸。   容漾虽还了她一个大雪球,可还真没想过和一个小姑娘对打。   结果迟疑之间,他已结结实实地吃了好几口雪,浑身都湿透了。   他真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个姑娘,竟然差点把他给砸趴下。   回去之后,容漾就病了。   病好之后,母亲履行了对他的诺言,一连几年都没有再带他入宫。   容漾再进宫时,是受四皇子这个表弟的邀请,入宫游玩的。   时值春日,兄弟二人坐在湖心亭中央,一个煮茶,一个吹笛。偶有微风拂面,好不惬意。   满塘芰荷之中,一叶结彩小舟凌波而来。容漾看到自己的表姐,也就是大公主端端正正地坐在船尾,前头却是躺了一个红衣少女,在漫天的碧色之中如同一道热烈的火焰,让他瞬间想起了一个人。   当年那个害他生病的女孩儿。   他为四皇子递去一杯清茗,似不经意地开口道:“那是……?”   四皇子抬眸望了一眼,淡淡地接话:“是大皇姐和二皇妹。都是自家姊妹,不必顾忌。”   容漾点点头,远远看到令仪随手摘了一片荷叶盖在脸上,似是睡着了。   小舟路过湖心亭时,大公主对他们笑笑,指了指躺在她腿上的妹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容漾含笑颔首。   那一次,令仪没有见到他。   其实容漾还挺好奇,如果令仪睁开眼睛,能不能认出他就是当年那个欺负她不成却反被欺负的坏人。   再见面时,他名冠京华。她已亭亭,出落成少女的模样。   可容漾却有些失望地发现,她好像变了。   在他面前时,她会像其他女子一样,表现得知书达理,偶尔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   果然,她不记得他了。   母亲说,宫廷是这世上最华美的牢笼。住在里面的人,不是改变了这个世界,就是被这个世界所改变。   而大多数人,都属于后者。   那段时间的容二很迷茫。   随着年纪渐长,父母不能免俗,开始操心起他的婚事。   他是幸运的,因为声名在外,母亲不敢随意给他定亲。每每看好哪户人家,都会先征求容漾的意见。   可他也是不幸的。因为容漾发现,自己对那几家小姐都完全提不起兴趣来。甚至这世间的女子,他都觉得如出一辙。   她们看似爱慕他,可是没有人了解真正的他,也没有人会喜欢真正的他。   容漾想过勉强自己,可却终究无法勉强,只能一推再推,最终落了个挑剔的名声。   不知怎的,一日梦里,他忽然梦到当年那红衣女孩儿,一转眼出落成了个大姑娘,穿着新嫁娘的大红衣裳,嫁入了傅家。   容漾以宾客的身份去参加他们的婚礼。拜天地的时候,新郎官一脸喜色,可新娘子却哭得震天响。   一转眼,天旋地转,傅府的大红灯笼,全换成了白色的。   容漾从参加婚礼,变成了参加葬礼。   他听到傅大公子哭着说,早知道,就不叫你这么早生孩子了……   她竟是难产而亡!   容漾瞬间从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延和十二年的冬天,出于某种容漾自己也不清楚的目的,他借着四皇子的名义,更加频繁地出入宫禁。   一日大雪,四皇子去向荣贵妃请安时,容漾也跟着同去。恰巧淑妃和令仪母女俩也来了,容漾假装避忌地躲了出去,结果趁人不注意,却爬到了屋顶上。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屋子里的令仪也坐不住了,忍不住出来找他。可是左左右右望了半天,院子里都没有容漾的身影。   令仪很失望地转过了身。   正在这时,一个大雪球突然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令仪的后屁股上。   令仪气坏了,在雪地里直跺脚:“是哪个王八蛋敢打本公主,快给本公主出来!”   容漾低下头偷笑,凭她怎么喊都不冒头。   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趴在墙上偷偷用雪球打她。   令仪原本四处找不到人,已经转身要走。   容漾放松了警惕,正要直起身体,谁知那刻她却似有察觉一般,警惕地看向房顶。   容二被她凌厉的目光吓了一跳,差点从房顶跌下来。   从那之后容漾便知道,原来她不曾变过,仍旧是当年那个生动有趣的姑娘,只不过是在他面前装得很矜持罢了。   看破不说破,容漾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却已有了尚主的想法。   不过这件事于他来说非同小可,容漾要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好在令仪年纪还小,他只要自己顶住压力,就不必急于这一时。   转过年的夏天,容二终于把思绪理清,并且制定了一个计划。   巧合的是,淑妃那时候也通过荣贵妃,向容家传达了要结亲的意愿。   结果尚主的事情,容夫人先压了下来,暂时没和容二提。   还是容漾偷听父母的谈话才知道,原来容夫人担心公主娇生惯养,性子刁蛮,不太想伺候公主媳妇,想将这门亲事拖一阵子再推掉。   容漾得知母亲的想法之后,并没有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冲动地冲进去和母亲争辩什么。   他只是对自己的计划略加修改之后,继续实行。   大皇子婚礼当天早上,一个小太监按照容漾的吩咐,将他的书信悄悄送往慧曜楼。   为了保持消息灵通,许多世家大族都会像容家这样,收养一些孤儿培养成死士,几年后再送到宫里去当差。这个小太监就是容家几名死士中的一个,权力虽然不大,但跑腿办事还是很管用的。   将令仪约到宝月轩之后,容漾又请自己的好哥们程公子帮他演了一出好戏。   其实那程公子虽是皇后的远房外甥,却与朱家走得不近。若是令仪人在宫外,多调查一番就会知道,他和容二的交情可比和朱家要深厚多了。   那天他并非有意轻薄令仪,只是假装喝多了酒,帮容二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罢了。要真论起武功来,这位程公子还真不在容漾之下。   不过当时,他虽然连令仪的手指头都没有碰到,令仪却还是被他给吓坏了。   容漾瞅准时机,适时出现,将程公子给“放倒之后”,便一身正气地站在令仪面前承诺。   “公主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让任何人知晓。”   令仪瞥了倒在地上的酒鬼一眼,脸色苍白地说:“如果有人传出去了怎么办?如果他到处乱讲怎么办?”   容漾毫不犹豫地说:“那我娶你。”   令仪愣住了。   容漾轻轻一笑:“公主愿意么?” 第67章 太后   裴清殊觉得,俪妃还是不够心狠, 不然也不会答应见他一面。   “长高了, ”这么久不见, 俪妃也不见多么欣喜, 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说:“看来你在庆宁宫过得很好。”   裴清殊点点头,有些陌生地看着面前的母亲。   一年过去,俪妃好像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和当初一样,一举一动都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听你父皇说,你很喜欢读书,这是好事。”俪妃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纸, 递给他说:“我给你写了一个书单, 得空的时候看看吧。总读那些圣贤书, 总有读累的时候。”   “谢谢母妃。”裴清殊受宠若惊地接过。   说过这几句话之后,俪妃就让皇帝带裴清殊回去了。   “回去吧,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也给不了你什么。”   听了这话, 裴清殊心中莫名一酸。想要说点什么, 却又不知说什么是好。   皇帝现在学聪明了,也没有多做纠缠。俪妃让他们回去,他就果断地领着裴清殊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裴清殊坐在轿子里,看了眼寒香殿那块破旧的牌匾。   他突然觉得这里和传说中的广寒宫很像。俪妃就是那困在月中的仙子,美而冷艳。   不知何时, 他们才能等到嫦娥下凡的那一天呢?   裴清殊心中这一瞬间的怅然,很快就被宫中的年味给冲淡了。   许是因为琼华宫的小霸王,令仪小姐姐的婚事顺利的缘故,琼华宫中今年十分热闹,到处都张灯结彩,好像立马就能办喜事了一样。   裴清殊笑话她说:“姐姐一定在恨自己没能早生几年,不然就能早点嫁给姐夫了吧?”   “走开!”令仪一帕子甩到裴清殊身上,追着他就要打,“不许你胡说!”   淑妃无奈地看着这一对儿女,嘴上不停地念叨着说:“都多大的人了,亲事都定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打打闹闹的,有没有点大人的样子!”   令仪充耳不闻,继续和裴清殊打闹,姐弟俩差点把房顶掀翻。   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新年之后,大年初一当天,裴清殊和去年一样,早早爬起来去向太后请安。   说是给太后拜年,可他夹在那么多皇子里头,裴清殊很怀疑,太后是不是都没正眼看过自己一眼。   太后礼佛,喜欢清净,平日里都免了他们的请安礼。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裴清殊才会见到自己的祖母。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对他来说不像是亲人,倒像是一尊随时都会倒下的泥菩萨,拜一拜就是了。要说有什么感情,那纯属扯淡。   所以见太后面露病容,裴清殊也不是很担心,倒是皇帝十分关心地说道:“母后近日愈发地消瘦了,太医怎么说?”   太后摇摇头道:“唉,还能怎么说,不过是吃些药丸子将养着罢了,能过一年是一年吧。”   皇帝惶恐地说:“母后千万别这么讲,您只要放宽心,好好养着,一定能长命百岁。”   太后看了看自己的大儿子,无力地笑了笑说:“皇帝啊,你就别哄我了,哀家心里有数。哀家这把身子骨,是撑不了多久了。只是有一件事,哀家一直放心不下……”   皇帝忙道:“母后有什么想要的,跟儿子说便是了。”   太后慈爱地看了坐在下面的六皇子一眼,对皇帝说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是时候该立太子了。生了这么多个儿子,还没挑出个可心的么?”   皇帝大吃一惊,没想到太后会忽然把这件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说。   其实这几年来,太后私底下和他提过好几次立太子的事情,都被皇帝给搪塞过去了。   皇帝知道,太后一向偏疼六皇子,一直想让皇帝立六皇子为太子。皇帝也的确喜欢自己这个聪明的儿子。只是六皇子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每逢换季都要病上一回。虽说文采极佳,可是武功太差,不说出兵打仗,就连在平地拉弓射箭都有难度。   这样的孩子,皇帝能放心这么早就立他做太子么?   可太后就是不听,她觉得除了六皇子,其他孙儿都资质平庸,没有做太子的资格。   母子俩为了这事儿,私底下没少闹别扭。   但皇帝怎么都没想到,太后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他们俩还没有统一意见的时候,就贸然把立太子的事情提出来。   今日因为皇帝也在的缘故,皇后便把高位妃嫔和育有皇子的妃嫔都带了过来,让众人一齐给太后请安。   因此听到太后的话之后,许多后妃的心思便开始活络起来,尤其是皇后和敬妃。   皇帝再傻也知道,自己的这些后妃心里都打着让自己儿子做太子的小算盘。一时之间,皇帝犹如有芒刺在背,浑身上下都十分不舒服。   “母后,立太子一事非同小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太后不以为然地说:“什么从长计议,你登基都多少年了,还不赶紧立下太子!若是不早早培养继承人的话,你就不怕他们兄弟长大了,会手足相残么?”   皇帝一愣,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去。   他总觉得自己的这些儿子,除了已经娶妻的大皇子之外都还是孩子,不会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   太后看到皇帝这个样子,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哀家的话,你回去之后好好想想!今日时候不早了,先去奉先殿祭祖吧!”   皇帝听了,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太后今天的话不仅吓到了皇帝和皇后她们,就连裴清殊这个看起来和太子之位没什么关系的小十二都吓了一大跳。   先前没有人在明面上提起过这件事,大家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谐。现在大皇子出宫建府,马上二皇子和三皇子也要相继成婚,从庆宁宫里搬出去了。   皇子们之间的斗争,将会变得越来越白热化。而今天,就是一个开始。   大年初一跟着大部队忙活了一天之后,初二那天,裴清殊照旧跟着淑妃去宝慈宫拜年。   与去年不同的是,今年裴清殊在宝慈宫里,发现了他未来姐夫的身影。   对于这位优秀得有些过分的姐夫,裴清殊心里其实还有很多疑问。他到底为什么会答应娶令仪,裴清殊现在都还没搞明白。   四皇子带着容二公子去花厅喝茶的时候,裴清殊就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四哥,二姐夫,等等我。”   容二公子听他这么叫,不由好笑地回过头说:“殿下叫我什么?”   裴清殊慌张地捂住嘴巴:“呀,叫早了!”都怪他平时和令仪开玩笑开习惯了,见到真人的时候也没反应过来,叫秃噜嘴了。   好在容二公子并未生气,仍旧温和地笑道:“不碍事,殿下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这里又没有外人。”   裴清殊抬头看着笑眯眯的容二公子,感觉得出他心情很好的样子。   许是小舅子看姐夫,越看越满意。看着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的容二公子,裴清殊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能找到这样的姐夫,是他姐姐赚了好不好,还想那么多干嘛!   让裴清殊有点意外的是,喝茶的时候,四皇子和容二公子没有像以前那样舞文弄墨,聊一些书画上的事情,而是议论起了新年当天太后的行为。   裴清殊突然感到如坐针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谁能告诉他,人家聊起这么严肃又隐秘的话题时,他是不是应该回避啊?   “十二弟,你哪里不舒服吗?”四皇子看裴清殊动来动去的,忍不住出言问道。   裴清殊忙道:“没有。”   “那就坐好了,不要乱动。”   “喔。”听四皇子这么说,裴清殊就知道,四皇子是不打算让他回避了。   这是觉得他年纪太小不懂事,还是把他当成自己人,不怕他会乱讲呢?   不过人家肯让他听这么私密的谈话,裴清殊心里还是很感动的。他乖乖地坐好,不乱插嘴也不乱提问,专心地小口喝茶,不发出一点声音干扰他们的思路。   容二公子优哉游哉地说:“依我看,皇上犹豫了这么久,应当不会因为太后的一两句话就立马决定太子人选。”   四皇子微微皱起眉头:“可是皇祖母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万一她在病重时要求父皇立六弟为太子……父皇会不会一时心软答应?”   容二公子微微一笑:“放心吧清墨,这个时候最着急的人,应当是皇后。皇后活得好好儿的,皇上却不立嫡子为太子,这说得过去么?”   裴清殊在旁边听得晕晕乎乎的。   这俩人什么意思?是四皇子想要夺嫡,容二公子给他充当军师,还是……他们想支持三皇子上位?   他心里有好多问题,却又不敢贸然发问。略一思索的功夫,他们已经转移了话题,聊起容二公子新年之后的打算了。   四皇子问他:“现在你是准驸马了,是打算领个闲职,还是……?”   容二公子好笑地摇了摇头:“我才多大,这么早就荣养着,岂不是浪费朝廷俸禄。我还是打算再读一年书,参加明年的春闱吧。”   裴清殊听了,不由意外地看向容漾。   世人皆知,一般做了驸马的人,都很难位极人臣,大多是挂着一些听着尊贵的闲职悠闲度日。   容漾既然决定了尚公主,现在还打算继续考科举,这不是在做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么?   四皇子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于容二公子的选择,倒不觉得多么意外。   接下来两人就聊起最近在看什么书,该怎么准备会试了。   三人准备从花厅里出来的时候,容漾见裴清殊一个劲地瞅他,却不敢问他的样子,忍不住好笑地停住脚步,弯腰看向他说:“十二殿下想问我什么?”   不等裴清殊说出来,容漾便道:“是奇怪我为什么还要参加科考么?”   裴清殊重重地点头。   他现在觉得这位未来的二姐夫实在太聪明,也太难以捉摸了,他有点替自家的傻姐姐担心啊……   容二公子笑了笑,直起身道:“十二殿下可听说过左恩将军?”   裴清殊道:“当然。”   左恩将军是襄皇帝的哥哥,大齐有名的名将。当年贤王军和左家被污蔑谋反,最后正是左恩将军率领的军队拨乱反正,将女帝推上皇位,还保卫了大齐在西北的国土。   而那位左恩将军,同时也是大公主的驸马。   裴清殊好像明白了。   驸马能否建功立业,还要看皇帝是谁。若是皇帝有容人之量,驸马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那么这么看来……容二公子存的心思,恐怕的确是要扶四皇子上位了。   他和三皇子可没有那么亲近的关系。 第68章 解语   大年初二这天,傅煦和虎儿进了宫, 给裴清殊拜年。   裴清殊敏感地发现, 这两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别别扭扭的, 明显和平时的状态不大一样。   他让其他人、包括孙妈妈在内都退了出去, 只留他们两个在身边,这才问道:“你俩吵架了?”   “没有。”傅煦和虎儿异口同声地说。   “不对,肯定有事儿。”裴清殊笃定地说:“你们俩还想瞒着我不成?”   两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傅煦开口,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昨天是大年初一,傅煦除了带虎儿去给傅家的亲戚们拜年之外,还和虎儿一起回了一趟孙家, 看看虎儿的舅舅舅妈, 给他们送了点年礼回去。   结果没想到, 虎儿的舅妈李氏见虎儿如今过上了富贵的生活,开始后悔当初没有把他留在家里。现在竟然说要让虎儿回家住,由她来照顾虎儿。   裴清殊不解地说:“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傅煦都气笑了:“她想让虎儿回家给她干活,然后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宫给您当伴读。真是异想天开!”   裴清殊听了也觉得挺生气的, 但是李氏他们毕竟是虎儿的亲人, 就问虎儿怎么想。   “我昨天也问他怎么想的,可是这孩子,一声不吭地想了半天,就是不说话。”傅煦向来持重,很少像今天这样露出着急的样子来,用胳膊肘推了推虎儿, “你倒是说句话啊?”   在裴清殊和傅煦催促的目光里,虎儿终于开口:“我不想回去。”   顿了顿,又坚定地说:“我要一直待在殿下身边。”   傅煦松了口气:“这就对了。你早点说这话不就好了,害我白白担心了一晚上!”   “我是在想……”虎儿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么笨,什么都不懂,要是能给殿下换一个聪明一点的伴读就好了。”   裴清殊听了这话,心里头像是被人撞了一下似的,特别难受:“虎子哥,你别这么说。这世上聪明的人有很多,但像你们俩这样实心实意地对我的人很难得。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这么想了,先生教过我们的,这叫妄自菲薄,对不对?”   虎儿憨厚地点点头。   把这两位小兄弟送走之后,裴清殊略感头痛地叹了口气。   孙家这几个难缠的亲戚,就这么放着也不是办法。可是要处置他们吧,也得想个合适的法子。轻了不是,重了也不是。到底该怎么安置他们好呢?   裴清殊自己没经验,去淑妃那里请安的时候,就虚心向淑妃求教。   淑妃听完他的烦恼,竟然笑了:“多大点儿事啊,值得你这样为难?那两口子如今起了贪念,大多是她家男人没有个稳定的活计,一家子人都等着吃饭呢。看着虎儿这样光鲜,他们能不眼馋么?回头我就让人接他们到傅家的庄子里去做活。要是干的好呢,就当个小管事。待遇上肯定不会亏待了他们,不过,那个婆娘听起来不太老实,得签个卖身契才成。”   裴清殊听了,特别崇拜地看着淑妃。   他觉得淑妃简直就是万能的。   看着淑妃交待下人做事的样子,裴清殊心里头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要是将来,他能娶一个淑妃这样贤惠的媳妇就好了。心眼不多,还有能力,会管家。长相如何,倒是其次的,只要顺眼就可以了。   娶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回家,要是不会处理这些生活琐事的话,又有何用呢。到时候生活还不是一样鸡飞狗跳的。   可皇帝显然就不是这么想的。裴清殊也不明白,他的父皇怎么就喜欢俪妃、定妃这种性子比较独特的。越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就越是招皇帝喜欢。相反,太过顺从、娇俏的女子,反倒入不了皇帝的眼。   这可能就是女人太多了,贱得慌吧。   如果皇帝知道他的小十二在心里头这么想他,一定要被气得吐血。不过现在嘛,裴清殊什么都不说,就还是皇帝的小可爱。   这天皇帝去庆宁宫看完六皇子之后,又悄悄地来到了景行轩。裴清殊现在的棋艺有所进步,虽说还是不如皇帝,但起码能不输得那么难看了。   父子俩和平时一样,一边下棋,一边聊天。不过今天的皇帝,时不时地就会叹一口气,看起来明显有心事。   裴清殊放下一枚棋子,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父皇,您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么?”   皇帝摇摇头,将捏在手中的黑色棋子往棋盒里一丢,竟是没心情再下下去了:“刚才朕去看了看你六哥。他真是个好孩子,咳嗽成那个样子还在看书。只可惜,他的身子实在太弱了……”   裴清殊立马明白了,皇帝是在因为太后新年所说的那一番话而犯难呢。   他不好把话说的太直白,只能避重就轻地说:“父皇,您也别太担心了。六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唉……”皇帝又是一叹,“话是这么说,可你皇祖母总催着朕立太子,立太子,还指名要立你六哥。朕不是不喜欢跃儿,只是如今,北有匈奴虎视眈眈,西有吐蕃蠢蠢欲动,朕实在不放心把国家交给一个身体羸弱的君主。你说说,又有谁能体谅朕心里的难处呢!”   听他这么说,裴清殊站在皇帝的角度上想想,发现还真是这样。   母亲不理解,后妃没法说,儿子们又是利益相关者……   做皇帝,还真是挺苦的啊。   尤其是一个没主见、还不得不做出决断的皇帝,心里就更难受了。   “那,大臣们怎么说呢?”裴清殊不想在皇帝面前过早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就把锅往外面推:“唔……我听先生说,父皇不是有一个内阁,里面有很多很厉害很厉害的阁老么?”   许是因为裴清殊尚且年幼,没有参加到夺嫡之争当中,皇帝对他说话很放心,也不藏着掖着:“阁臣们的意见不一。有人说立嫡,有人说立长,还有人说立贤……跟没说一样!”   裴清殊见皇帝十分头疼的模样,赶紧爬了起来,跑到对面去给皇上按摩太阳穴。他力道不大,可这份孝心,让皇帝忍不住面露微笑。   他拉住裴清殊的手,温和笑道:“好了,别揉了,怪累的。也是朕不好,不该跟你说这些烦心事的。我们殊儿不用想这么多,只要开开心心地长大就好了。”   裴清殊乖巧地说:“只要父皇开心,殊儿就开心。”   “你呀!”皇帝被他哄得心花怒放,“你这机灵样子,叫朕想起你令仪姐姐小的时候了。她小时候也惯爱这般躲在朕怀里撒娇,一眨眼都成大姑娘了,再过两年都要嫁人了。”   “两年?父皇不打算多留皇姐几年么?”   “她也不小了,寻常人家像她这么大出嫁的也不在少数。亲事都定了,等两年已经是极限了。”皇帝怕他舍不得令仪,便安慰他说:“放心,咱们不兴那些不许公主随意回宫的规矩。她若想回宫,宫门随时都为她敞开。”   说起规矩这两个字,裴清殊突然想起了四皇子和左大姑娘的事情。趁着皇帝脸上还带点笑意的时候,裴清殊大着胆子问道:“对了父皇,我听人说,宫里有个皇子不能娶左家女儿的规矩,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皇帝听了这话,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这是谁跟你说的?”   裴清殊露出怕怕的表情:“我也忘记是谁了,可能就是听宫人们说的吧……”   皇帝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裴清殊了,连忙挤出一个慈爱的笑脸来,拍拍他的手道:“别怕,父皇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其实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下来的。”   裴清殊有些失望地说:“也就是说,只要是裴家的子孙,都不能娶左氏女子为妻了?侧妃也不行么?”   皇帝似乎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才道:“是这样的,左家不必送女子入宫选秀,这是襄皇帝自己留给左家的特权。至于皇子和宗亲们……朕记得宗亲之中,还是有人娶左家女孩儿的。像你九皇叔,就是在朕登基之后,娶了左氏女为续弦。只是皇子,好像就没有了。”   裴清殊想了想,似乎能够明白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想当皇帝的皇子,自然会避嫌,不会娶左家的女子。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为了避免麻烦,也不会优先选择娶左氏女。像四皇子这种,和左大姑娘产生了感情的纯属意外,属于极少数的特例。   皇帝见他问起这个问题,忍不住笑道:“怎么了,难不成我们家小殊儿看中了左家的小姑娘,想要让父皇给你赐婚么?”   “当然不是了!”裴清殊矢口否认,“殊儿只是一时好奇而已。”   皇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其实朕觉着,左氏一族安分了这么多年,不像是会兴风作浪的样子。不过保险起见,天下的女子那么多,咱们还是娶别家的较为稳妥。”   裴清殊附和地点了点头。   “唉,等你长大就会明白,咱们男人啊,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是十分重要的。皇后要是能明事理一些,朕现在又何必如此纠结立谁呢!”   裴清殊见皇帝如此为难的样子,突然想起什么:“父皇,咱们大齐不是有一位‘国师’么?您要是拿不定主意的话,不妨让他帮您算一算呀?”   皇帝一怔:“你是说,公孙先生?”   裴清殊点点头。   其实他这么说是有私心的,因为他真的好想亲自见一见这个改变历史的人啊。   裴清殊本以为皇帝还要再犹豫一下,谁知皇帝突然一拍大腿,果断地说:“对啊!公孙先生在外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回京了!朕这就下密旨,请他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裴清殊:打不过大哥,尊不过三哥,才不及六哥,那就努力做父皇的小天使吧~~~ 第69章 怒火   开春的时候,慈安宫中传出太后卧床不起的消息。   大皇子闻讯后急急忙忙地从宫外赶了回来, 领着弟弟们一起去探望祖母。   都说“小儿子, 大孙子, 老太太的命根子”, 可太后对大皇子这个长孙却是淡淡的。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还不忘朝着六皇子招手,一个劲地叫着“跃儿”。   皇后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恨不得这小老太太早点咽气。   全贵妃和荣贵妃两个倒是面露担忧之色,起码看起来都是一副孝顺媳妇的模样。   “皇祖母,跃儿在这儿呢。”六皇子的病刚有些起色,这时候理应在房中静养, 见不得风的。可是一听说皇祖母病倒了, 六皇子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太后拉住六皇子的手之后, 脸上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不少,看起来不那么难受了。   她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旁的皇帝一眼,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徐徐道:“皇帝啊, 哀家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考虑清楚,为咱们大齐立下一位贤能的太子啊!”   “母后……”皇帝难受地说:“您别这么说,太医都说了,您只是刚换季不适应,一时染了风寒罢了, 不会有大碍的。您可别吓唬儿子啊!”   “皇帝!”太后见皇帝还是打算拖着她,气得忍不住大吼一声。可是喊完这两个字后,她就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一般,无力地瘫倒在床上,虚弱地说:“你究竟打算拖哀家拖到什么时候,真要让哀家死不瞑目么……”   “儿子绝无此意!”要不是有这么多后妃和儿女在身边,皇帝都要给太后跪下了,“请母后放宽心,好好调养身体。儿子已经请公孙先生回京,商议立太子一事了,求母后再给儿子一些时间!”   太后摇摇头道:“不是哀家逼你,是哀家这身子,还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啊……唉……”   皇帝知道,太后接下来八成又要说六皇子如何如何出息,其他皇子如何如何不争气了。他怕别人听到会多想,就让皇后领着后妃和皇嗣们先行退下。   从慈安宫里出来之后,皇后一直摆着个臭脸,好像已经死了亲娘一般。一回到坤仪宫,她就忍不住大发脾气,将桌子上的茶杯全都扫落在地上。   “太后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口口声声催促皇上立太子,却只字不提睿儿,反而把老六拉到身边。她安的到底是什么心,当我们都是死人,看不出来吗!”   秦姑姑把不相干的下人都打发出去,关上门轻声劝道:“娘娘息怒……”   皇后充耳不闻,继续抱怨道:“那老六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一个贵嫔生的病秧子罢了,非嫡非长,凭什么立他做太子?难道就因为他是从小养在太后身边的吗?都是她的亲孙子,偏心也不带这么偏的呀!”   秦姑姑劝道:“娘娘先别急,太后到底是后宫妇人,皇上尚在,立储一事由不得她做主。”   皇后拧着眉道:“话虽如此,皇上的耳根子有多软,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宫是怕……”   “娘娘担心什么,奴婢晓得。只是皇上拖了这么久,都没有松口立六皇子为太子,就说明皇上心里也是知道废长立幼是不妥当的。”   秦姑姑这么说,本是想宽慰皇后,可皇后的表情还是十分凝重:“当年本宫若是没有小产,皇长子就应该是本宫的儿子!就算是本宫和那个孩子无缘吧,可要是没有敬妃和全妃的儿子在前头碍事,本宫的睿儿就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我们母子又何必像如今这样煎熬!”   “娘娘,奴婢和您说过多少次了,嫡长子不是这么算的。古时候都是以正室的第一个儿子作为嫡长子。所以咱们三殿下,就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您得把腰杆挺直了。”   皇后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可敬妃的儿子如今出息,手下还带着几个兵,他能甘心看着自己的弟弟坐上太子之位么?”   “所以说啊,大皇子不愿看着咱们三皇子当太子,就更不会让六皇子压在自己头上了。”   皇后一怔,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的意思是……?”   秦姑姑低声笑道:“大皇子看着没心眼儿,可敬妃和全贵妃的花花肠子可多了去了。您说现在,太后一个劲儿地鼓动皇上立六皇子为太子,全妃她们能沉得住气,不对六皇子出手么?”   “如果全妃她们能先动手,省了本宫的力气,那自然是最好。可她们若是迟迟没有动作……”皇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那本宫就不得不心狠一回了。”   坤仪宫里,皇后和她的心腹商议着该如何对六皇子下黑手的时候,景行轩里,裴清殊正被七皇子拉着聊八卦。   “四哥这两天情绪又不好了。”七皇子趴在桌子上,像是怕被旁人听到一样低声说道:“他告了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以前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旷课的,打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这都不知道是第几回了。”   裴清殊下意识地为四皇子开脱:“大哥和二哥都成亲了,三哥也要出宫建府了,六哥又一直病着,可能是长华殿那边没有什么上课的氛围,四哥想自己温书,这样效率更高吧。”   七皇子摇摇头:“我看不像。你看咱们今天去慈安宫看皇祖母的时候,四哥不也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他肯定是心里有事儿,就是不告诉咱们。”   裴清殊觉得,能让四皇子神思不属的事情,只能是和他的婚事,或者和左大姑娘有关了。可是这件事情,他又不好和七皇子讲,只能暂且搪塞过去,尽量不让七皇子多想。   隔天去琼华宫请安的时候,裴清殊见到淑妃母女,闲聊时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四皇子的婚事。   “母妃,最近荣娘娘有没有给四哥说亲啊?三哥下个月就要大婚了,连二姐姐的婚事都定了,怎么着都该轮着四哥了吧?”   淑妃摇摇头道:“没听你荣娘娘说起过。今儿个我见她,她还在犯愁呢,说是你四哥倔得很,还想在宫里多读两年书,不急着娶妻生子。”   裴清殊心道,那就只能是左大姑娘的事情了。   令仪和七皇子挺像,都是小八卦精。因为有傅家这个显赫的外家,和一群小姐妹的缘故,令仪对京城贵族圈子的了解,比七皇子要深得多。   裴清殊便假装好奇地跟她打听左大姑娘的事情。   “你说左大姐姐么?听说她的病终于好了,这个月初从乡下庄子里回来了。”   “回来了?”裴清殊惊讶地说:“那她这次回来是……?”   令仪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回来成亲的啦!”   “成亲?!”裴清殊吓了一跳,“和谁?”   “当然是宋家表哥咯。要不是左姐姐这病,他们俩早该成了,指不定现在孩子都有了呢。”   裴清殊十分意外地看着令仪,忍不住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宋大公子今年都有十八了吧,怎么还没订婚么?”   令仪瞥了淑妃一眼,见她正坐在炕上绣荷包,没有注意到他们姐弟俩的谈话,就低下头,一脸兴奋地对裴清殊小声说道:“我这可是听人说的小道消息,你不许告诉别人哦!”   不等裴清殊点头,令仪就忍不住自己说了起来:“听说咱们这位表哥早就看上左姐姐了,当初让人提亲,也是他自己的意思。去年左姐姐生病之后,承恩公就亲自去了宋府,打算推掉这门亲事。姑姑和姑父虽然惋惜,但也答应了。谁知表哥却不依,非说要等左姐姐回来。承恩公让他别等,他也不应,还亲自去京郊跑了好几趟。说是去自己家的庄子里小住,但八成是去探望左姐姐了。我猜啊,肯定是表哥尽心竭力地照顾左姐姐,感动了老天爷,把她的病治好了,所以左姐姐才能回来和他成亲的。”   裴清殊无语地看着令仪。   这姑娘……还真是单纯得很啊。   什么感动了老天爷,左大姑娘根本就没病好么!   或者说,她的病,是心病。   只不过得了这种病的人,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好,有的人却还有痊愈的可能。   裴清殊猜测,是不是宋大公子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感动了左大姑娘,让她决定放下四皇子,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呢?   毕竟这一年的时间,可能发生很多事情,也足以改变很多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事情了。   如果四皇子也能放下执念,忘掉左姑娘,重新寻找一位良人的话,他们一别两宽,相忘于江湖,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可惜他的四哥,显然还没有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   裴清殊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他四哥无疾而终的初恋。 第70章 命格   天气逐渐转暖,四月底的时候, 公孙先生终于在众人的期待里回到京城。   回来后没多久, 他就被皇帝急急忙忙地召进了宫。君臣俩关在乾元殿里不知说些什么, 从白天谈到日落, 皇帝才放他离宫。   裴清殊听说这位公孙先生回来了,心中十分好奇,却又不敢打扰皇帝的正事。第二天下午,裴清殊跟卢维告了个假,掐着皇帝午歇起来的时间,去乾元殿给皇帝送了碗燕窝冰糖雪梨。   “父皇近日侍奉皇祖母太辛苦了,殊儿听到父皇时不时咳嗽, 就让人做了这个。殊儿生病咳嗽的时候, 母妃也是让人做炖梨给我吃的。”   皇帝这里什么东西没有?重要的是儿子的这份孝心。听了裴清殊的话, 皇帝慈爱地点了点头,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禄康安按照惯例检查过裴清殊带来的食物之后,皇帝便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裴清殊坐在一旁, 自然地开口问道:“父皇, 我听说公孙先生回京了呀?”   皇帝点点头道:“你这小子,消息倒是挺灵通。”   “哪呀,是庆宁宫里都在议论呢。”裴清殊说的是实话,毕竟皇帝在太后面前说过,要和公孙先生商议立太子一事,有谁不好奇未来的太子会是谁呢?   皇帝听他这么说, 也并不奇怪,毕竟光这一上午,皇后和三皇子,敬妃和大皇子他们这些人就都来到了乾元殿,纷纷想要探一探皇帝的口风。   不过皇帝难得头铁了一回,这一天下来除了接见必要的大臣之外,谁都没见,裴清殊还是今天头一个被他放进来的皇子。   “呵,你的这些哥哥们呐!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权和利,一点骨肉亲情都不讲。朕咳嗽了这些天,有谁注意到了?也就是你了,父皇的好孩子。”   裴清殊被皇帝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可能是他前世给人做过女儿的缘故吧,总归是要比那些大老爷们儿体贴细心一些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越来打听,朕心里就越烦,越不想立他们做太子。”皇帝复杂地叹了口气,“跃儿倒是懂事,没有过来向朕打听立太子的事儿,可是他……”   裴清殊见皇帝的确没把他当成外人,就大着胆子问道:“六皇兄怎么了,是公孙先生说了什么么?”   皇帝颔首道:“不瞒你说,朕让公孙先生给你的几个皇兄用紫微命盘测算了命格。你六皇兄……虽是文曲星转世,却是个短命之人呐!”说到这里,皇帝忍不住哽咽了,“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的就配得这样一副身子骨……”   裴清殊听到皇帝这么说,忍不住心中一酸,为皇帝也为六皇子难过。   虽然他和六皇子的交情平平,可是客观来说,六皇子的确是诸位皇子中性格最好,才华最突出之人了。   如果他的生母位份再高一些,如果他的身体再好一些,这帝位必定是他的。   只可惜……没有什么如果。   其实就算那位公孙先生不说,皇帝心里也清楚,六皇子虽好,却不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   “父皇,您也别太难过了,保重身子要紧啊。”裴清殊只能这么安慰皇帝,“六皇兄一向孝顺,肯定也不想让您这样为他难受的。”   皇帝点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裴清殊还想继续打听一下,公孙先生给别的皇子算出了什么,但又觉得这个话题太敏感,不好意思问出口,只能旁敲侧击地问:“父皇,听说公孙先生昨日在您这儿呆了整整一日呢,不知道他还给哪几位皇兄算了命格呀?”   皇帝的回答和裴清殊猜的差不多,数量上却要少了点儿:“你大皇兄和三皇兄。”   “诶?只有他们三个么?那么长的时间呀。”   皇帝无力地笑了笑道:“你当公孙先生是那些江湖术士,看了眼生辰八字,就胡言乱语一通的么?他是用紫微星盘算的,极其耗费时间和精力。若不是知道朕心急,他一日至多只能为一人推算,三人已经是极限了。”   “这么厉害啊。”裴清殊情不自禁地感慨道:“要是哪天也能让公孙先生给我算一算就好了。”   “你呀,你的人生还那么长,自己闯荡一番便是了。让人家算出来,提前知道了命数,也不见得一定是件好事。”说到这里,皇帝突然想到什么,慎重地对裴清殊说:“殊儿,父皇今日与你说的话,你千万不能说出去,尤其是对你六哥,知道么?”   裴清殊乖巧地点头,凑近皇帝悄声说道:“父皇放心,这个我晓得,天机不可泄露嘛!”   皇帝被他机灵的小模样逗笑了:“哈哈,对,就是这个意思!”   父子俩聊了一会儿,让皇帝原本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裴清殊还要去上骑射课,便先行告退了。   晚上裴清殊不知怎的,在屋里头呆不住,就叫上几个内侍,趁着天还没黑出去走走。走了没一会儿,日头便渐渐地落了下来。好在宫人们细心,早就预备好了宫灯。裴清殊本想走远一点透透气,结果不知怎的,绕着庆宁宫走了一圈儿。最后他有点烦躁地说:“去六哥那里看看吧。”   从寝宫的位置上来说,六皇子和七皇子是邻居。尽管裴清殊时常去七皇子那里做客,六皇子的院子他却是头一次来。   听说十二皇子来了,六皇子意外地挑了挑眉,特意从榻上起来迎他。   见到裴清殊后,六皇子温和地说:“十二弟,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么?”   “我……”就连裴清殊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请自来,是因为皇帝白天说过的话么?“我就是想来看看六哥,打扰到六哥休息了么?”   六皇子摇摇头,把他迎进里屋,“进来坐吧,里头药味儿有点重,十二弟别嫌弃。”   裴清殊忙说不会。   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坐下的时候,不由夸赞了一句:“六哥这里真雅致。”   六皇子笑道:“十二弟谬赞了,听说你常去四哥那里,四哥那儿才叫雅致呢。我这儿啊,应当是咱们兄弟里头最寒碜的了。”   裴清殊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六皇子说的还真是大实话,作为最得皇帝和太后宠爱的皇子,他这屋子布置得未免太过朴素了一些。相比之下,裴清殊觉得自己就跟个暴发户一样,尤其是他刚搬过来,还没改造房间的时候……   “我倒觉得六哥这儿挺好的,有这么多书,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吧?”   除了课堂上要用到的教材之外,皇子们要看别的书,就得自己托人从宫外采买。   这个年代的书本并不便宜,裴清殊刚开始手头拮据的时候,根本就买不起。等后来买得起了,他也是去宝文阁等地借阅比较多,只有特别喜欢的书才会买。就算这样,若是没有淑妃和皇帝的补贴,只凭他自己的月钱,也是不够买很多书的。毕竟在宫里生活,需要花钱打点的地方太多。   裴清殊猜测,六皇子的母妃宁贵嫔出身平平,又不怎么得宠,他能买这么多书,要么就是月例全都攒下来买书了,要么就是皇帝或者太后偷偷补贴他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谁知六皇子却道:“也没花那么多钱。有些宫里没有的,是我托人买的。有些能借到的,就是我自己抄的。”   “抄、抄书?!”裴清殊大吃一惊。   六皇子却显得很淡然:“是啊,十二弟你还小,或许不知道,宫外头很多贫寒人家的学子,都是自己抄书,节约成本的。”   裴清殊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被六皇子刷新了:“可是六哥是皇子呀……”   六皇子浅浅一笑:“皇子又如何,这层身份,也不过是老天爷给的罢了,花的银子又不是自己挣的。”   裴清殊有些对六皇子刮目相看了:“六哥也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吧?怎么会知道宫外学子的事情呢?”   六皇子扬了扬手中的书,缓缓道:“十二弟可曾读过景濂先生的《送东阳马生序》?”   裴清殊摇了摇头。   “这篇文章讲的便是宋先生本人勤劳苦学的经历,十二弟有空时不妨读上一读。”   和四皇子外冷内热的性子不同的是,六皇子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润如玉。兄弟二人就着这个话题,又聊了好多学业上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到了宵禁的时间。   裴清殊发现自己告辞离去的时候,竟然还有点不舍,这种情绪可是很少有的。   大概是因为……和六皇子相处的时候,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难怪九皇子这么喜欢粘着他!   可是一想到皇帝今天所说的话,裴清殊又觉得非常惋惜,还有点难受。   或许是因为知道公孙先生非同寻常的缘故,裴清殊本能地认为,他说的话一定不会有错。   而且就算公孙先生不说,裴清殊也能看得出来,六皇子的身子骨弱得很,不像是长寿之人。   这或许就是……天妒英才吧。   临回屋前,裴清殊站在院子里,对着黑沉沉的天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第71章 公孙   那天之后,裴清殊闲来无事的时候, 就会去六皇子那里坐坐。   过年时俪妃送他的书单, 皇帝都帮他采买齐了。裴清殊看了几本, 觉得特别好的, 就拿去分享给六皇子。对于六皇子这样的人来说,书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七皇子见裴清殊最近时不时出入六皇子的住处,便提醒他说:“十二弟你可小心着点儿,别像六哥和老九一样,掉进书袋子里去了。”   “知道啦。”裴清殊心里,其实还是和单纯真诚的七皇子最亲的。只不过他现在发现,六皇子这人好像也不错。和他谈天说地, 总是能学到不少东西。   裴清殊现在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学习了。   而且做皇子的好处在于, 虽然他们还是要学习四书五经, 却不必拘泥于圣贤书,毕竟他们将来不需要考科举。只要等到了年纪,娶了媳妇儿,出宫建府之后, 自然而然地就能领差事, 甚至封王了。   前不久,三皇子也依照皇后的意思,娶了谢家的女儿。   最大的三位皇兄出宫之后,裴清殊莫名觉得宫里的空气都清新自在了不少。   一般来说,皇子们和宗亲们领差事,都是从六部开始的。听说大皇子进的是兵部, 二皇子是户部,三皇子则是礼部。   对于六部的职能,裴清殊其实并不是很了解,这些都是宋尧说给他听的。宋尧虽然已经不日日教授裴清殊了,但裴清殊每半个月左右就会去翰林院找他一次。宋尧倒也不嫌他烦,每次见面都会对他悉心教导。   对于立太子一事,宋尧也对裴清殊发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枪打出头鸟,如今皇后尚在,大皇子又小有战功,风头正盛。太后却一意孤行,执意要立六皇子为太子,只怕反倒是会害了六皇子啊。”   裴清殊深以为然。   “那依先生所见,大皇兄和三皇兄究竟谁会更胜一筹呢?”   宋尧沉默很久后,徐徐说道:“鹬蚌相争,只怕是要渔翁得利。至于这渔人究竟是谁,现在还不好说,就要看两虎相争的结果了。殿下只要谨记,不要过早站到任何一人的队伍当中去就是了。”   裴清殊受教地点点头。   宋尧的想法,正与裴清殊不谋而合。他觉得宋家长房不肯把女儿嫁给大皇子,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毕竟不是每个家族,都想着要立从龙之功。虽说站对了队的收益很大,可风险也同样大到足以毁灭整个家族。   裴清殊承认自己很胆小,和宋尧谈论过此事之后,他连六皇子那里也不敢多去了,不然总觉得背后有人正用阴森森的眼神盯着他。   晚上想出门转转时,如果皇帝没来找他,裴清殊就去琼华宫给淑妃请安,或者去找宝文阁看看书。   休沐的时候,他就和令仪或者七皇子一起在宫中逛逛。偶尔也会被令仪当成传话筒,撵去四皇子那里帮她和容二公子传递消息。   目前来说,四皇子的站队也不是很明显,所以裴清殊还是敢放心和他交往的,只是关系到底不如从前那般密切了。   裴清殊也曾伤感和自责过,觉得自己待人远不如七皇子般真诚热情。只是身处在这皇宫里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毕竟身家性命,永远都是排在感情前面的。只有好好活着,才有资格谈感情。   要说起来,裴清殊的这点小情绪,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近日以来宫里最头疼的人,非皇帝莫属了。   皇帝把公孙先生叫回京城,本是想要解决难题的,不成想公孙越回京之后,皇帝反倒更加难办了。   现在不仅太后在催他早些做决定,皇后的娘家也暗中联络了一些与朱家交好的朝臣,奏请皇帝早日立下太子,以定国本。   皇帝推辞不过,无奈之下,只能在朝堂上演了一出大戏。他故意大发雷霆,说催他立太子之人,都是在诅咒他早死。这么闹了一下子,大臣们都乖乖闭嘴了,唯独太后仍旧不依不饶。   可是面对病榻上的母亲,皇帝又没办法说出六皇子恐怕会短命的事情,唯恐刺激到她老人家。   裴清殊发现,原本已经恢复到标准体型的皇帝,最近又瘦了一大圈。   他很想好好安慰安慰皇帝,只是裴清殊的皇子身份摆在这里,能劝皇帝的话并不多,只能尽量从别的小事上逗皇帝开心。   每回皇帝看完六皇子,过来看裴清殊的时候,他就拉着皇帝出来,父子俩一起散散步。   现在天气已经很暖和,甚至有些热了。晚上出来走走,微风拂面的感觉,令人通体舒泰。皇帝甚至觉得,自己每天最舒服、最轻松的时刻,就是和裴清殊相处的时候了。   这天晚上,父子俩不知怎么晃悠到了观星台下。皇帝朝上头看了看,说:“你不是一直想见公孙先生么?上面好像有人,咱们看看去。”   裴清殊兴奋地点了点头。皇帝见了,便牵着裴清殊的手,父子俩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快要登顶的时候,裴清殊惊讶地发现,自己都快喘得不行了,皇帝看起来却是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不得不说,皇帝瘦下来之后,体力真的好了很多啊!   皇帝见他停下,知道裴清殊是累了,就蹲下来说:“来,父皇背你吧。”   裴清殊要强地说:“没、没关系,我还是自己走吧……”   皇帝没起身,拍拍自己的肩膀,坚持道:“上来吧,再过两年,父皇就背不动你了。朕小的时候,最羡慕能让父皇背在背上的九弟了。”   裴清殊听了这话,心中蓦地一软,于是不再推辞,乖乖地爬上了皇帝的后背。   趴在皇帝背上时,裴清殊感觉自己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可是天子的后背啊,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压在天子身上的。   他突然觉得,其实皇帝这人也挺好的啊。虽说在很多事情上,皇帝的做法可能不是那么妥当,对于以前的十二皇子也过于冷漠,可是起码在裴清殊穿来之后,皇帝待他都还不错呀……   想着想着,观星台就到了。皇帝没有把他放下来,而是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对着一个玄衣男子的背影唤道:“楚文。”   那男子回过头来,见是皇帝,隐约看到皇帝背上还趴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公孙越也没有来得及细看,便躬身行礼道:“见过皇上,见过十二殿下。”   皇帝笑道:“快起来。你离京的时候,这孩子还没有出生呢,你怎知他排行十二?”   公孙越玄妙地一笑:“微臣人虽不在京城,但时刻心系陛下。陛下心中之人,便是微臣心中之人。”   裴清殊不好意思地在皇帝身上扭了扭身子:“父皇,快放我下来呀。”   皇帝这才将他放下。   裴清殊双脚落地之后简单拍了拍衣服,便赶忙向公孙越行了一个礼:“见过公孙先生。”   公孙越连忙侧过身子来,只受了半礼。   皇帝在旁笑道:“楚文,殊儿早就说要见你了。当初朕叫你回京,还是他提醒朕的呢!”   公孙越看了裴清殊一眼,含笑道:“是么,正好微臣也想见一见十二殿下呢。”   裴清殊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有一种做坏事被人发现的心虚感。   他觉得……公孙越和他想象中的那位“国师”有些不一样。   裴清殊本以为这种“开了天眼”的人物,应当是仙风道骨,甚至有些神神叨叨的,可公孙越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仔细看来,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应当和皇帝年纪相仿,或者比皇帝大几岁。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脸上没有蓄须,胡子剃得干干净净,显得比实际年龄小了几岁。   他五官端正,说不上特别俊美,但也绝不丑陋。客观来说,就是中人之姿,放在人堆里一眼认不出来的那种。   可裴清殊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公孙越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他会有一种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令他时刻保持着紧张状态,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公孙越身上,却在公孙越看向他的时候,忍不住避开视线。   皇帝见他不接话,只当裴清殊年纪小,有些怕生,就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替他对公孙越说道:“这孩子跟朕小时候一样,见了生人有些怕羞,楚文你不要见怪。先前他还跟朕闹着说,想要让你为他算上一卦呢。”   “哦?是么。”公孙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裴清殊,“十二殿下这命格……怕是不好推算呢。”   裴清殊闻言,不由浑身一僵。   皇帝听了,却是十分感兴趣地追问道:“哦?此话怎讲?”   公孙越悠悠道:“微臣观十二殿下面相,胡乱猜测的罢了。若是陛下想算,微臣改日便带着星盘入宫。”   “这样啊……”皇帝沉吟道:“依朕看,此事倒也不急。你先前不是同朕说过,太小的孩子,不适合算命么?”   公孙越颔首道:“皇上说的没错,尚未成年之人,最好还是随心之所欲,按照自然的方向成长。提前知其命,很有可能反倒会受其扰,做出逆天改命之事,到时候反倒于十二皇子不利。”   皇帝附和地点点头:“朕也是这样同他说的。”   裴清殊原本一心想让公孙越帮自己也算算命,可是现在见到他本人之后,裴清殊就完全打消了这种念头。尤其是在旁人面前,裴清殊不想让公孙越说出关于自己的一个字。   因为他发现……公孙越的眼神虽然并不咄咄逼人,却有一种让他无所遁形的感觉。   裴清殊突然开始怀疑,公孙越能成为所谓的“国师”,并不是因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是因为……   公孙越和他一样,是从后世回来之人!   如果是那样的话,公孙越就非常有可能知道……不,是百分之百知道,如今的十二皇子,是应该早夭了的。   裴清殊忽然觉得浑身冰凉。   谁知就在裴清殊害怕得瑟瑟发抖,想要拉着皇帝赶紧逃离此地的时候,公孙越却摸了摸没有胡须的下巴,对着皇帝笑道:“不过只从面相上来看,十二殿下天庭饱满,双耳开阔,是个有福之人呐。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想来十二殿下定能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公孙越这番话说得较为笼统,听起来和宫外的那些江湖术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一些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吉祥话。不过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皇帝听了,十分高兴地看了裴清殊一眼,摸了摸小儿子的头。   裴清殊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原本的十二皇子是早夭之命,公孙越现在这么说,证明了要么就是他面相看得不准,要么就是公孙越并不清楚裴清殊的壳子里装的是另外一个人。   不管是哪一种,都比裴清殊方才的猜测来的要好。   裴清殊放松下来之后,话自然就多了一些了。   皇帝和公孙越聊天的时候,裴清殊一直在旁边乖乖听着,偶尔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插一句嘴问问,公孙越都会非常耐心地解答他。   三人一直聊到将近宵禁的时间,皇帝念着裴清殊明日还要早起上课,便提出要送裴清殊回去。   公孙越称自己还要继续观星,便拜送了他们父子两个。   回景行轩的路上,裴清殊好奇地问皇帝:“公孙先生不用回家的么?”   “夜观天象,是钦天监的公务之一。观星台上设备齐全,也有给他们值夜歇脚的屋子,殊儿不必担心。”   裴清殊点点头,顺口说道:“那公孙大人这样不着家,他的妻儿可惨啦。”   皇帝好笑地说:“朕也不是那般不近人情,每日都要他来为朕干活的好么?钦天监里有那么多人,采取的是轮值制度,不会夜夜不放他回家的。”   裴清殊了然地“哦”了一声。   “而且公孙先生家中人口简单,只有一妻一子,就算他偶尔不回家过夜,也不会有许多女子独守空房。你呀,就少操这个闲心了。”   “诶,公孙先生只娶了一位妻子,没有妾室什么的么?”以裴清殊这两世的经验,一般只要是家庭条件不错的男子,至少都会有几房妾室的。就连他前世那个手头不怎么宽裕的老爹,也勒紧裤腰带纳了两房,这还不算相好的呢。   皇帝道:“他夫人也是一位奇女子。朕记得她是出身于安家的世家小姐,当年嫁给公孙家,完全是下嫁了。听楚文说,他夫人对彩礼没有什么要求,成亲之前只让楚文答应一件事,就是今生绝不纳妾。楚文是个信守承诺之人,尽管子嗣艰难,这么多年来也一直都没有纳妾。”   裴清殊佩服地点了点头:“难得呀。”   皇帝见他感兴趣,便低声说道:“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其实牛痘主要就是公孙夫人研制出来的。这是楚文亲口向朕承认的。只不过他夫人是女子,女子研制出来的东西,世人难免存有怀疑态度,不敢放心使用。若是以钦天监官员的身份提出来,可信度便大大提高了。因此楚文虽因牛痘而声名显赫,可这些年来,楚文心中一直是对他夫人有愧的,对外也一直声称是他家人共同研制了牛痘。”   裴清殊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呀。”   他本以为这件事已经令人足够钦佩公孙夫人了,不想皇帝又丢出一道惊雷:“不仅如此,朕前几年还知道,公孙夫人除了牛痘之外,还有另外一项事业。你母妃所在的晋江书社,便是公孙夫人创立的。”   裴清殊惊讶地瞪大眼睛:“公孙夫人还开了书社?”   听皇帝一说裴清殊才知道,原来在公孙夫人成立这个晋江书社之前,市面上除了古籍经典、诗词歌赋之外,就只有一些毫无新意的言情话本。那些话本写的无非就是一些才子佳人、求而不得,或者破镜重圆的故事,都是一些陈词滥调不说,还一直被视为“歪书”,登不得大雅之堂。   晋江书社成立之后,公孙夫人亲自执笔,写出了第一本与众不同的白话小说。她写的故事通俗易懂,却又别具一格,定价还不是很高,很快便在市面上畅销起来,风靡一时。   写了两本畅销书之后,公孙夫人便封了笔,不知从哪里寻觅了一批有才华的年轻人为她的书社供稿,并采取连载的形式,让读者们在第一时间看到新书。   因为作者每次更新的字数不是特别多,所以读者每次购买的时候,价格也低于整本书。这样一来,许多不舍得花钱买整本书的人,就可以分次购买,或者在书社里租借阅读。   等作者完本之后,书社再根据销售情况,印刷整本书籍二次销售。   这样创新的销售模式,使得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可以看得起晋江书社的作品。   俪妃,就是其中最当红的写手之一。   裴清殊听完之后,忽然很好奇:“那母妃应当认识这位公孙夫人咯?” 第72章 造谣   皇帝想了想道:“认识应当是认识,只是她们可能还没有见过面。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 你母妃是从延和四年, 也就是从十年前开始写书, 那个时候公孙夫人已经离开京城了。所以说, 你母妃应当是与晋江书社在京城的负责人签订的合约。”   裴清殊听了,对皇帝又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认识:“父皇,没想到你对母妃的事情还挺了解的嘛。”   “那当然了,朕可是她的头号书迷。她还没进宫的时候,就属朕给她的打赏最多。”   裴清殊好笑地说:“那母妃进了宫之后呢?”   “她进宫之后,朕直接把银子给她就好了呀。不然送去书社,还要扣去一半的分成呢。”   裴清殊忍不住笑了, 没想到皇帝这么有钱, 还这么会精打细算啊?   不过话说回来, 裴清殊突然想到一个非常非常严肃的问题:“父皇。”   “嗯?”裴清殊很少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来,皇帝被他吓了一小跳,也肃容看向裴清殊。   裴清殊一本正经地说:“您是不是,私吞了母妃的稿费啊?”   “噗……”皇帝忍不住笑喷了, “臭小子,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朕是那样的人么?”   裴清殊却没笑:“难道不是么?母妃住在寒香殿里,虽说现在的生活条件好了一些,但也没有说穿金戴银的呀!可是据我所知,母妃的书应该卖的很不错哦!”   皇帝无奈地说:“唉,你这小子。得了,看来朕要是不跟你说清楚, 朕在你心里,就要变成贪图你母妃稿费的昏君了。是这样的,根据你母妃与书社定下的合约,她收入的一半要交给书社,剩下的另一半还要按照大齐律法交税,所以所得收入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多。”   涉及财产问题,裴清殊不依不饶地看着皇帝:“可就算是这样,应该也还有不少吧?”   “是有不少。不过你母妃说自己用不着,托朕捐了一部分,剩下的都送去林家了。”   裴清殊听了,心里忽然有点泛酸。   虽说父母给孩子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俪妃明明有钱,还不给他花,裴清殊心里就有点不平衡了。   想想他刚从冷宫出来的那会儿,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连打赏宫人的钱都拿不出来,实在是太窘迫了。要是俪妃能给他一点儿,哪怕只有几两银子,也不至于让他当初那么难过呀。   不过短暂的委屈之后,不用人劝,裴清殊自己就想清楚了。俪妃写书的事情,宫里的人基本都不知道。要是裴清殊从冷宫里出来,身上有钱的话,反倒会惹人怀疑。   而且,正是因为裴清殊那个时候身上没钱,当淑妃提前给他送了一个月的月钱时,裴清殊当时才会感到格外的感激。   或许……俪妃并不是不在乎他这个儿子,只是在以她自己的方式爱着他吧。   裴清殊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   在没见到公孙先生之前,裴清殊一直想要迫切地见到公孙先生。现在见到了公孙越本人之后,裴清殊发现,自己更想见到的人,却是那位传说中的公孙夫人。   根据从皇帝处得到的消息来看,裴清殊觉得,如果这两口子里一定有一个人是从后世来的的话,那么公孙夫人反倒比公孙先生更加可疑一些。   不过一时半会儿,他恐怕没什么机会见到公孙夫人,裴清殊便暂时把这件事压在心里,等到以后有机会再说。   裴清殊发现,自打三个皇兄出宫建府之后,长华殿里的学习气氛,便是一日不如一日。   皇帝最近被太后折腾得焦头烂额,顾不上他们。两位先生管不住,或者说无心管理,干脆就在商议之后,给皇子们放了十日“消暑”假。   放假前的最后一日,朱先生给大家布置了一些作业,让他们留着假期去做。朱先生留的大多是一些抄写和背诵的任务,裴清殊觉得没什么难度,便让傅煦帮他记在了记事专用的本子上,打算回去就做。   可七皇子和十皇子他们不怎么爱学习,听到朱先生留了那么多作业之后,就有些不高兴了。   七皇子还好些,虽然贪玩儿,但毕竟是这里头年纪最大的,已经知道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十皇子却是不管那些,才一下课就拿起书本在桌子上摔摔打打,看起来烦躁极了。   朱先生原本收拾好东西,已经准备要离开了。听到动静之后,他极其不悦地瞪了十皇子一眼。   十皇子知道朱先生就是个落魄书生,下了课堂之后,根本不敢真的收拾他们这些皇子,就瞪起眼睛,不甘示弱地看着朱先生。   果然,朱先生在瞪了十皇子之后,并没有发火,而是憋着一口气,气呼呼地离开了。十皇子见了,越发得意地冲朱先生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九皇子在旁见了,摇摇头道:“孺子不可教也。”   十皇子耳朵尖,一听就冲了上去,大声喊道:“你说谁呢!”   九皇子环视了众人一圈儿,好笑地说:“老十,我又没指名道姓地说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啊?”   “老九我告诉你,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当我听不出来你是在骂我么!”十皇子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别以为六哥要当太子了,我就怕了你了。父皇要立的是六哥,又不是你!”   十皇子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变了脸色。   七皇子作为这几个皇子当中最大的一个,赶紧站出来说:“老十,你说话小心一些!太子一事尚且未有定论,你切莫肆意妄言!”   十皇子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装什么装呀,都是住在一个宫里的人,谁不知道父皇三天两头地就往六哥那儿跑,当我是瞎子不成!”   七皇子道:“那你也不能乱讲。圣旨一日未下,结果就谁都说不好。”   裴清殊觉得很有道理,附和着点了点头。   谁知道十皇子却道:“你们一个个的说着好听,背地里还不是跑去巴结六哥么?就说你吧,七哥,”十皇子指着七皇子的鼻子说:“你不是经常给六哥送东西过去么?”   七皇子打开他的手,不免有几分激动地说:“那是因为我和六哥住得近!他总咳嗽,我院子里正好有梨树,我就让下人去送了两回梨子!”   十皇子当没听见一样,又看了看裴清殊:“那他呢,他以前从来不跟六哥来往,怎么公孙先生回京之后,他就时不时地跑去找六哥了?谁不知道父皇宠老十二,说不定父皇已经告诉了十二弟,要立六哥做太子呢!”   十皇子这一番话,听得裴清殊心惊肉跳。他没想到,自己每次出门时都很低调,也已经减少去探望六皇子的次数了,却还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明明是炎炎夏日,裴清殊的背后,却本能地起了一层冷汗。   “十哥慎言。”裴清殊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表露出异样的表情来,“父皇从没有和我说过那样的话,一切都只是你的臆测罢了。”   “你们不承认拉倒。”十皇子翻了个白眼,瞥了九皇子一眼道:“算了算了,人家老九现在可厉害了,我可不敢招惹,我先走了。”   “等等。”九皇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突然用一种阴狠狠的眼神看着十皇子说:“老十,你平时没轻没重也就算了,事关六哥,我绝不允许你胡说八道。”   十皇子和九皇子差不多年纪,从来没把他当成正儿八经的哥哥看待。可现在,十皇子看着九皇子脸上的表情,突然感到一股极大的压迫力,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两步。   九皇子继续道:“六哥才华横溢,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杰出之才。父皇若立他为太子,我等自当心悦诚服。不过,七哥说得对,圣旨一日未下,六哥就还不是太子。你说这话,就是陷六哥于不义,想要置六哥于死地!”   十皇子被他吓到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讪讪地说:“你别乱给我扣大帽子,我可没有想那么多,不过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而已!”   九皇子忍不住有些激动地说:“老十啊老十,你也读了几年的书了,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记得了么?‘见未真,勿轻言。知未的,勿轻传’!以前你在小事上总是妄言也就罢了,立储乃是国家大事,你就不怕自己会说错了话,造成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么?!”   “有这么严重么?”老十心虚地摸了摸头,小声道:“我就随便说说而已呀……宫里面不是有很多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么。”   听十皇子这么说,一屋子的人全都无语了。   立太子可是天大的事情啊,在没有定论之前,谁不是关起门来,私底下和关系要好的人悄悄议论的?哪有人会像老十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嚷嚷?   十皇子蠢成这个样子,九皇子甚至都和他生不起来气了。   最后,九皇子还是用开头的那句话总结:“孺子不可教也!”   说完就无可奈何地走了。   十皇子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七皇子和裴清殊走的时候,路过呆若木鸡的十皇子。   七皇子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老十,怎么就长不大呢!   等长华殿里的人都走光了之后,十皇子看着空荡荡的学堂,忽然笑了。   “走吧,去谨仁宫。”十皇子对着他的伴读说:“母妃交待给我的任务,我完成的还不错吧?”   伴读点点头,也笑了。   裴清殊和七皇子回到庆宁宫后,七皇子自然地跟在裴清殊身后,来到了景行轩。   “十二弟,我蹭顿饭再走。”七皇子烦躁地说:“让老十搞的,我都不敢回去了,要知道我和六哥可是住得最近的啊!送两个梨子都能让他瞧去,你说说他这是什么眼睛呀,贼成这样!”   “你没发现么,十哥最大的爱好就是暗中观察我们每一个人。”裴清殊颇感无奈地说:“可怕的是,咱们不管做什么,都会被他扭曲初衷,解读出完全不一样的目的出来。我最近看的一本书里说,这就叫做‘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   “对对对,就是这样!”七皇子兴奋地瞪大眼睛:“老十就是这样的没错!十二弟,你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我快要被他给烦死了!”   “七哥稍安勿躁,先尝尝我这儿的梨子,有没有你那里的甜。”裴清殊说着,自己先拿了一个吃,边吃边说:“依我看呀,现在最烦的人应当是九哥。你看十哥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他这样到处乱讲,只怕会让人以为是六哥狂妄自大,到处宣扬自己即将坐上太子宝座呢。到时候激怒了大哥或者三哥,倒霉的不还是六哥么?”   “这倒也是……”七皇子话音刚落,小悦子忽然进来通传,说是九皇子来了。   裴清殊看了眼七皇子,两人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意外的神色。   “请他进来吧。”   裴清殊说完,便站起身来迎接九皇子,七皇子却还是坐在原地不动。   九皇子进来后,抿着嘴和裴清殊见了礼,又对着七皇子的侧身施了一礼。   “今日之事,多谢七哥和十二弟为我说话。”   裴清殊忙道:“九哥客气了,我们也只是有什么说什么罢了,九哥不必放在心上。”   九皇子却坚持道:“不,一码归一码。咱们几个以前是有点儿小口角,不过我知道,你们跟老十不一样。所以这次,我替六哥谢谢你们了。”   说罢,九皇子扬起宽袍大袖,又对裴清殊兄弟二人施了一个端端正正的长揖礼。 第73章 病重   九皇子走后,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种怪怪的氛围。   裴清殊看向七皇子, 小声问道:“七哥, 你还怪九哥么?”   七皇子大大咧咧地说:“哎呀, 一点小事而已, 我早就忘了。快点叫人传膳,饿死小爷我啦!”   裴清殊轻轻一笑。   在宫里,能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要好。前两年他们年纪都小,还会为一些小事发生争执,为此而记恨彼此,记在心上。现在渐渐大了, 在乎的事情也都不一样了。很多时候, 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没有必要那么较真。   下午还有最后半天的课,裴清殊到了妙音阁之后就发现,卢维看起来好像怪怪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在卢维第三次弹错音的时候, 裴清殊终于忍不住了:“先生, 发生什么事了?”   卢维看了他一眼,也不瞒他,单手支着下巴说道:“皇上,也就是你父皇……让我这几天陪他去寒香殿一趟。”   “啊?”裴清殊意外地看着他,本能地不相信,“真的假的?”   “唉呀妈呀, 我这心里头也虚得很啊。”卢维生得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在外游历这几年却不知是被谁传染了口音,时不时就会冒出两句东北话来,“我也想不明白,你说皇上到底是在试探我呢,还是试探我呢?”   裴清殊难得看到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好笑地说:“那先生答应了么?”   卢维:“答应了啊……天子的要求,我哪敢不应。”   裴清殊安慰他说:“没事,先生,您就放宽心去吧,父皇不会为难您的。我猜,他应该是想哄母妃高兴吧?”   “你确定她见到我会高兴么?”提起俪妃,卢维罕见地露出一丝慌乱的模样,“她每次看我那种眼神,都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儿。”   裴清殊不确定地说:“母妃整日待在寒香殿里写书,总会有无聊烦闷的时候。偶尔能见见故人,应该还是会挺开心的吧。”   “她还是别太开心了,不然到时候皇上可就要不开心了。”卢维摸了摸自己白皙的脖子,总感觉上面隐隐作痛,“我看等到年底,我还是离开京城吧,在这地方压力太大了。”   “啊?!”冷不丁地听说卢维要走,裴清殊心里咯噔一声,本能地感到不情愿,“别呀先生,您怎么能抛弃我呢!”   卢维浑不在意地说:“注意用词啊十二殿下,我这怎么能叫抛弃呢。聚散终有时,后会亦有期嘛,你紧张什么?”   裴清殊想了想,像卢维这样的名士,能陪伴自己这么久的确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他也不能太强求。于是他低落地点了点头,低声道:“那好吧……不过先生为什么决定年底动身呢?是想陪殊儿过完生日再走么?”   卢维挠挠头道:“因为到了年底才能领今年的束脩啊……”   裴清殊:“……”   好吧,是他自作多情了!   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假期前的最后一节武功课,是在室内上的。   裴清殊现在的体质比几年前好了不少了,可还算不上强健,扎了一会儿马步就累得受不了。   邵师父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说:“殿下,近日北方匈奴蠢蠢欲动,微臣可能也要随军出征。到时候殿下就得和其他皇子一起练武了,您能支撑得住么?”   “啊?”裴清殊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要打仗了?!我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邵康乐摇摇头道:“不是什么大规模的战役,只是把骚扰北方边境的匈奴人赶回去而已。”   裴清殊听了,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邵康乐这两年晋了一级,现在是从八品的委署骁骑校。他年纪尚轻,想要建功立业,裴清殊自然不能阻拦。   只是邵康乐去了边境之后,裴清殊还能遇到这么好说话的师父么?   他的心里忍不住打起鼓来。   傍晚回去之后,他就去找七皇子打听,看看哪位皇子的武师傅比较有耐心,等邵康乐走后他好插班进去。   七皇子左右打量了裴清殊一番,对他勾勾手说:“来,咱哥俩比划比划。”   裴清殊偏文,不好武功,所以尽管七皇子生来好动,也从来没和裴清殊比划过拳脚。   裴清殊一听要“比划比划”,心里就是一紧。可是为了托七皇子帮忙,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硬着头皮和七皇子过了几招,结果没过多久就被七皇子压在了地上,喘着粗气求饶。   “七哥你快下来哇,地上好脏!”   七皇子站起身来,拍拍手说:“就你这两下子,恐怕谁都不乐意带你。”   裴清殊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也不能怪我啊,人家没力气嘛。”   七皇子抱着双臂,浑身抖了一抖,做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来:“你别跟我撒娇,我不是父皇,我可不吃你这一套!站直了!”   裴清殊赶忙站好。   七皇子用手托着下巴,盯着裴清殊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听说老九武功也不怎么样,你们两个弱鸡凑在一起,应该挺合适的。”   裴清殊脸上有点发烧:“七哥,我知道我弱,可你也不用说得这么直白吧!”   七皇子揽住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嗨,咱哥俩谁跟谁啊!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对吧!”   听他这么说,裴清殊真是哭笑不得。   裴清殊还没来得及找九皇子商量和他一起练武的事儿,太后的病情忽然加重。庆宁宫大总管李忠宁像是赶小鸡一样,赶紧拉着皇子们一同赶去慈安宫。   可到了慈安宫之后,裴清殊连太后的面都见不着,只能等在外间听消息。   再大的厢房,放十三位皇子和他们的下人,也会显得十分拥挤。再加上天气炎热,开着窗子仍然叫人闷出汗来,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好。   对此最不满的,当属从宫外匆匆赶回来的三皇子。他对着八皇子嘟嘟囔囔地说:“这老太婆,天天病重,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再这样下去,她还没咽气,我们先要被她给折腾死了!”   八皇子闻言没有先答话,而是一脸惶恐地看了看四周。屋子不大不小,皇子们坐得都挺近,四皇子、七皇子和十二皇子就坐在他们不远处。八皇子也不知道他们听到了没有,只能压低声音劝三皇子说:“三哥且忍一忍吧,这话能不说还是不要说了,叫人听见了不好。”   三皇子也知道八皇子说的有道理,可是天气实在太热了,他就是烦躁的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说吧,三天两头的把咱们叫过来也就算了,每次都还不让进去,只让老六一个人进去,这算什么事儿啊?成,让咱们等着,那摆两盆冰放着也行啊,一点冰都不给,是想热死我们还是怎么着!”   八皇子怕他热着,一直殷勤地用袖子给三皇子扇着风。听三皇子这么说,他正要再劝,就听皇帝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怎么不热死你这个不孝子?”   三皇子的背心瞬间凉透,腿一软,慌忙跪倒在地。其他皇子们也都遭受池鱼之殃,不得不跟着跪了下来,让皇帝息怒。   “哼!”皇帝忍不住在三皇子肩膀上踢了一脚,“没良心的东西,给朕滚到院子里跪着!”   三皇子原本还挺害怕的,结果被皇帝这么一踹,脾气又上来了,十分不服气地说:“父皇,儿臣不就是嫌热么,您看这屋子里头的人谁不是热得难受啊……”   “你还敢顶嘴!”皇帝被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来人,把这个不肖子孙拖出去!”   在这么多兄弟面前被皇帝发落,三皇子只觉自己的面子跌到了谷底。   可是皇帝这么生气,三皇子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再顶嘴了,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院子里跪下。   八皇子一脸担忧地看着三皇子的背影,想要开口替他说情,可是看到盛怒中的皇帝,他又不敢触这个逆鳞,只能纠结地低下头去。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十一皇子突然抬起头来,对皇帝说道:“父皇息怒,三皇兄虽有言语不当之处,但其情可解。皇祖母病重,我等心中都十分担忧。只是不知为何,皇祖母只让六哥一人入内,却不传唤三哥这个嫡子呢?”   皇帝意外地看着这个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儿子,屋子里跪着的其他皇子也不禁向十一皇子投去好奇的目光。   这个老十一……平时也没看他和三皇子走得近啊,怎么会突然站出来为三皇子说话?   “你六哥孝顺,在你皇祖母膝下侍奉的时间最多。如今太后病重,想要让清跃多陪在身边,很难理解么?”皇帝冷哼一声道:“老三那么不懂事,进去了也只能给你皇祖母添堵!”   面对皇帝的怒火,十一皇子竟然十分平静,脸上仍旧是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父皇说的儿子可以理解,然而先生教过我们,无论是皇家还是民间,都是由嫡长子来继承家业的。无论如何,三皇兄乃是中宫皇后嫡出。皇祖母和父皇商议立太子之事,却只叫六哥入内,难免叫人多想。”   “你……”皇帝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个儿子一样,不敢相信地看着十一皇子,“立太子一事,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可以挂在嘴边的!”   “父皇。”十一皇子拜倒在地,用一种机械般的语气说道:“若是父皇果断立三哥为太子,儿子绝不会多说一个字。只是如今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宫里到处都在传,说父皇要立六哥为太子。儿子也是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考虑……”   “你才几岁,懂什么江山社稷!”皇帝气呼呼地指着门外说:“既然你那么向着老三,就滚出去和他一起跪着!”   十一皇子硬气得很,他二话不说,对皇帝又磕了一个头之后,抬腿就走。   看他昂首挺胸地走出屋子,皇帝只觉心头怒火更胜,甩了袖子就走。等人都走了,皇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刚才过去是要干嘛,赶紧又叫禄康安回去,把大皇子叫了进去。   剩下的皇子们面面相觑,一时都被方才的变故给惊住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众人才松懈下来,忍不住和交好的兄弟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七皇子凑到四皇子身边,见四皇子另一侧的裴清殊也看向自己,便压低声音说道:“父皇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立大哥做太子了?”   裴清殊心里也十分没底:“不知道啊。”皇帝什么都没跟他说。   四皇子倒是显得很淡定:“都坐好了,闭目养神一会儿吧。无论父皇立谁,都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吸取老三的教训,不要乱说话了。”   七皇子和裴清殊想到正在炎炎烈日下跪着的三皇子,都乖乖地点了点头。   到了中午用午膳的时候,由于条件有限,皇子们只能围在一个大圆桌面前,吃慈安宫的素斋。   要是三皇子在这里的话,一定会狠狠地抱怨上一通。不过他不在,其他皇子也没那么多毛病,大家勉强吃了一点,填了个肚子便是。   七皇子见八皇子自己不吃,却一直在往碗里夹菜,就奇怪地说:“老八,你干嘛呢?”   八皇子站起来说:“我去给三哥送点吃的。”   七皇子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摇摇头说:“你也想跟他们一起在院子里跪着么?”   八皇子笑了笑说:“哥,你放心,我不会的。”   七皇子拿这个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弟弟没办法,只能无奈地站在门口,看老八一会儿怎么碰钉子。   三皇子可是出了名的无肉不欢,见了这素斋,八成是要闹脾气的。   谁知八皇子把东西端出去之后,三皇子才吃了两口,就突然身子一歪,晕倒在地。   八皇子吓坏了,手一抖,瓷碗无力地掉在了地上,饭菜洒了一地。 第74章 夭折   三皇子晕倒之后,不仅八皇子大吃一惊, 其他皇子听到之后也吓了一跳, 纷纷跑出来查看三皇子的情况。   十皇子咋咋呼呼地叫道:“八哥, 你给三皇兄吃了什么, 不会是有毒吧?!”   “你,你胡说什么!”八皇子吓得都结巴了,“我只是怕三哥饿着,好心给他拿些饭菜来吃,怎么会有毒呢!”   七皇子也责怪地看向十皇子:“老十,你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刚才老八是从咱们的饭菜里给三皇兄拿的菜,要是有毒的话, 你现在早就死了。”   十皇子轻哼一声:“我不就说说么, 这叫合理猜测好不好。”   大皇子不在, 余下皇子里年纪最长的二皇子却不出来,躲在众人后面不说话。   四皇子只能站了出来,对七皇子道:“快去请太医。”   说罢又转过头,对裴清殊道:“十二弟, 去通知父皇一声, 就说三皇兄晕倒了,别的不要多说。”   裴清殊点点头,加快脚步往殿内走去。   皇帝下令让三皇子在外头跪着,现在没有皇帝发话,他们也不好抬三皇子进去。   裴清殊站在内殿门口等了没一会儿,皇帝便出来了。不得不说, 四皇子派他来真是派对了人。要是换了别人,在皇帝心情这么不好的时候,只怕是要遭殃的。   可面对裴清殊,皇帝就没什么脾气了。   “殊儿,有什么要紧事么?”   裴清殊点点头,按照四皇子教的说:“三皇兄晕倒了!”   皇帝闻言立即拧起眉头,向外走去:“怎么回事?”   裴清殊装傻道:“还不知道呢。”   皇帝也不为难他,走出院子之后,就见四皇子把三皇子扶在怀里,老八在一边着急忙慌地给三皇子扇着风,十一皇子仍旧跪在一旁。   其他人则是隔着一段距离,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皇帝看到这群不争气的东西就头疼:“怎么回事,老三怎么会突然晕倒?传太医了没有?”   四皇子平静道:“已经让七弟去请太医了。”   “快来人,把他抬进屋子里去。”皇帝之前也只是一时气愤,见到三皇子如今这般模样,也不是不心疼的。毕竟这是他的嫡子,是他曾经投入过希望的儿子。   皇帝一发话,很快就来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大太监,把三皇子稳稳当当地扛进了屋。原本皇子们休息的厢房太拥挤了,宫人们只能紧急打扫出一间屋子,换上簇新的被褥,这才把三皇子放上去。   因为太后病重的缘故,太医院大多数得力的太医都侯在这里,七皇子很快就请了一位太医过来。   裴清殊发现,那太医看起来竟十分年轻,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便把七皇子拉到一边来咬耳朵:“这是……?”   七皇子不假思索地说:“常给我瞧病的钟太医。”   裴清殊心道果然。这么年轻就能在太医院担任要职的,恐怕也就只有钟家人了。   钟太医方才听说三皇子晕倒,连忙跟着七皇子小跑过来,跑出了一头汗,却顾不上擦,给皇帝匆匆行了个礼后,便赶紧去检查三皇子的状况。   结果他人刚在床前站定,十皇子便在旁问道:“太医,三皇兄是不是中毒了?”   钟太医尴尬地看了他一眼,不知说什么是好。   皇帝皱眉道:“老十,你不要打扰太医。”   他的语气并不是十分严厉,因为在皇帝的心里,也存有这样的疑惑。皇帝刚才听人说了,三皇子是在吃过八皇子送过来的东西之后才晕倒的。   在他的印象里,老三和老八总是形影不离。按说八皇子不应该会给三皇子下毒,但在宫里,这种事情都不好说。   好在太医诊过脉后,站起身对皇帝说道:“皇上放心,三皇子殿下只是因为中暑才会晕倒,在阴凉通风处休息一阵子,再吃上一些消暑药便会好了。”   听钟太医这么一说,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尤其是八皇子,他都快吓虚脱了。   七皇子看他那个样子,到底是自己弟弟,也是有几分心疼。便过去扶起八皇子,给他倒了杯水喝。   皇帝听说三皇子没事了,松了口气就要走。谁知钟太医忽然叫住他说:“皇上……”   皇帝奇怪地看着他说:“怎么了,还有什么事么?老三就交给你了,朕放心。”   钟太医面色尴尬地往旁边瞥了一眼,低声道:“臣有一事要禀告皇上,不知可否……”   皇帝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看懂了钟太医的暗示,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先出去吧。”   众皇子纷纷依言退下。   裴清殊走在最后面,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对皇帝说道:“父皇,十一哥还在院子里跪着呢,他会不会也中暑呀?”   皇帝无奈地笑了一下,摸摸裴清殊的头:“就你心软。”   裴清殊俏皮地吐吐舌头。   皇帝说:“去让他起来吧。”   “谢谢父皇!”裴清殊说完便转身跑了出去。   目送他跨出门槛之后,皇帝才转回视线,看向钟太医:“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钟太医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微臣刚才帮三皇子解开衣物的时候,发现他身上起了一些红疹。”   皇帝大惊道:“怎么会呢?!睿儿虽然没有种过牛痘,但他也是种过人痘的啊……”   皇帝会这么说,是因为在宫里的这些皇子之中,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种的都是人痘,从四皇子之后的皇子,才赶上了种牛痘。所以皇帝听钟太医那么说,本能地就以为是落后的种痘技术害得三皇子染上了天花。   谁知钟太医却摇摇头道:“依微臣所见,三皇子得的,恐怕不是天花,而是……花柳病。”   皇帝愣住了。   “花柳病?”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儿子,颤声说道:“怎么可能,他才十七岁!”   钟太医连忙低下头道:“其实微臣也并不是很确定,皇上不妨再请两位经验丰富的太医过来确诊。”   皇帝心里头荒凉一片。他知道,钟太医这么说,只是不想说得太过肯定,以免激怒自己罢了。以钟家人的医术,确诊一个花柳病还是不成问题的。   皇帝也不再叫人过来,只是沉声问道:“可有法子治?”   钟太医用袖子擦了擦汗,低声道:“若是三皇子配合的话,可以缓解,但恐怕难以根除。”   皇帝沉痛地叹了口气,对钟太医说道:“这件事情,你一定要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钟太医连忙应道:“皇上放心,微臣明白!”   皇帝点点头,让钟太医先退下。自己则走到三皇子床前,冷冷地看着他。   “禄康安。”皇帝咬着牙说:“把他给朕弄起来。”   “这……”禄康安犹豫地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坚持,只得掐着三皇子的人中,强行把他叫醒。   三皇子睁开眼后,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最后看向皇帝:“父皇……?”   “混账东西!”皇帝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出宫才几个月,就染上了这种脏病,是不是偷偷摸摸地跑到窑子里去了?!”   三皇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帝:“父皇,您在说什么呢,儿臣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皇帝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你还给朕装!你得了花柳病,身上起了那么多红疹子,难道自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三皇子愣愣地说:“儿臣找太医看过了啊,太医说这是一种皮肤病,只要多穿一些,把皮肤遮起来,每日擦上一些膏药就会痊愈了,怎么会是花……花柳病?”   皇帝见三皇子这般神态不似作伪,心中也升起一丝疑惑。   难道,真的是钟太医看错了?   以皇帝对三皇子的了解,这个儿子虽然骄纵任性了些,可是他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断然不会有如此高超的演技。   皇帝还要再问,一个太监突然冲了进来,扑倒在地,口中大声叫道:“皇上!”   皇帝皱起眉道:“没规矩的东西,朕让你进来了么?!什么事这样咋咋呼呼的?”皇帝问完,心中忽然一沉,“是不是母后……?”   那太监摇摇头道:“不是太后娘娘,是六,是六皇子殿下……”   皇帝急忙问道:“跃儿怎么了?”   “刚刚,刚才,六皇子殿下忽然口吐鲜血,跌倒在地,现在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皇帝只觉脑中轰隆一声,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他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多亏禄康安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皇帝。   皇帝颤声道:“快,快扶朕过去,朕要看看跃儿……”   三皇子躺在床上,见皇帝如此紧张六皇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听说六皇子成了那个样子,他也没有要去看六皇子的意思,而是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皇帝赶回正殿之后,远远就听到太后声嘶力竭的哭声。   九皇子跪倒在塌边大哭,宁贵嫔则是拿着帕子,在一旁默默地抹着眼泪。   “跃儿怎么突然就……就成这样了……”先是太后,又是三皇子,再是自己最疼爱的这个六儿子……皇帝突然之间感到心力憔悴。   他转过身,低声问了问刚刚给六皇子诊过脉的太医,得到的答案是,无力回天。   皇帝心中一震,多亏有禄康安在旁扶着才勉强站稳。   他缓慢地,颤抖着坐到六皇子塌前,心疼地帮儿子理顺额前被汗水黏住的发丝。   “跃儿,跃儿啊……是父皇啊,你听得到父皇的声音么?”   皇帝握着六皇子的手说了半天的话,可六皇子只是微微仰着脖子,快速地喘着气,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理。   这边六皇子还没有转好,那边太后忽然哭晕过去,慈安宫里头乱做了一团。   皇帝从太阳高照守到黄昏,终于等到六皇子转醒。   皇帝惊喜地看着六皇子说:“跃儿!”   六皇子对着皇帝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吃力地歪头看向宁贵嫔,张口不知说了些什么。   皇帝忙道:“你放心,朕一定会善待你母妃。”   六皇子点点头,又看向嗓子已经哭哑了的九皇子。   “六哥!”九皇子连忙扑了过来,哭得龇牙咧嘴,难看至极,“六哥你不能走啊,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六哥!”   六皇子看着这个一心追随自己的弟弟,眼圈儿发红,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艰难地用口型说了两个字:保重。   说完这句话之后,六皇子便头一歪,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站在一旁的太医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测了测六皇子的呼吸和脉搏,然后跪倒在地上,请皇帝节哀顺变。   短暂的沉默之后,九皇子突然抱住六皇子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   裴清殊人在外殿,都能清晰地听到九皇子的哭声。   他从没有听过如此凄厉的哭声,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一样。   想来九皇子已经不仅仅是把六皇子当成哥哥,还把他当成人生的信仰来追随了吧。   只可惜,天妒英才,老天爷偏偏要让六皇子这样才华横溢之人英年早逝,实在是太可惜、太令人遗憾了。   想起自己和六皇子为数不多的接触,裴清殊不知怎的,也不禁落下两行泪来,心里越想越难受。   “六哥……”   七皇子揽住他的肩膀说:“十二弟,节哀吧。六哥病了这么久了,有这么一天,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裴清殊点点头,脑子里头明明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心里一时却无法接受。   “只是没想到,六哥竟然会走在皇祖母前头。”七皇子看着内殿的方向,叹了口气,“皇祖母本就病重,知道六哥的事情之后,恐怕会大受刺激吧。”   七皇子说得没错,太后醒过来之后,尽管皇帝已经竭力瞒着了,可太后一会儿不见六皇子便起了疑心。等了半天都没有见到六皇子之后,太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走了。   太后原本一心想要催着皇帝赶紧立太子,结果在皇帝下定决心之前,她最心爱的孙儿就已经走了。太后绝望至极,只觉人世间再无留恋,一句话都没留给皇帝,就直接去了。   皇帝一时间悲痛欲绝,悔恨交加。几天的时间里,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处理太后的丧仪。   皇帝按照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辍朝五日。五日后,皇帝颁下诏书,文武百官皆着素服入公署,行三跪九拜之礼。   皇子、宗亲、大臣,后妃、公主、命妇,皆着素衣,每日哭丧三次,为期三天。三天之后,每日哭灵两次,直至太后薨逝二十七天后为止。   这二十七天里,举国上下无论贵贱,皆须戒酒、戒荤腥,食素斋,不得婚嫁、宴饮。各地寺庙需敲钟三万杵,以致哀思。   穿素服,吃斋饭,这些对裴清殊来说都算不得什么,他最发愁的就是哭丧的时候该怎么办。   他和太后没什么感情,除了前几天是想着六皇子才哭的之外,后来裴清殊的眼泪就像是干涸了一样,怎么哭都哭不出来了。   好在人的智慧是无穷的,裴清殊把自己的烦恼说给淑妃听之后,淑妃很快就给他了一种催泪的药膏。每次哭丧的时候,只要往眼睛上一抹,裴清殊就会哭得涕泗横流,俨然是一位孝子贤孙。   相比之下,十皇子的伎俩就比较拙劣了。他每次来哭丧,都会怀揣半个洋葱来到灵堂,搞得屋子里头一股洋葱味儿。   因为味道太大,这招数才用了两天,便被皇帝发觉,把十皇子臭骂了一顿,还罚了他半年的月例。   十皇子的腰包本来就不怎么鼓,这样一来,他就不敢再拿什么东西来催泪了,只好在每次哭丧的时候,狠命掐一掐自己的大腿。   或许是由于太后太过偏心六皇子的缘故,裴清殊觉得他们这些皇子里头,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地为了太后哭丧的。   倒是太后的幼子,裴清殊的九皇叔看起来挺伤心的样子,已经哭晕了好几回了。   相比之下,倒显得皇帝也不是那么的难过了。   裴清殊觉得,比起伤心,皇帝心里更多的是悔恨,悔恨自己没有在太后走之前完成她的心愿,立六皇子为太子。   就算六皇子只能当几天的太子又如何呢,起码是对太后的一种安慰,能让她走的安心啊!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裴清殊怕皇帝郁结于心,会伤了身子,一有时间便去给皇帝按摩捶背,夸他是怎样一位为了社稷着想的好皇帝,让他放宽心,好好保重身体。   好在皇帝不是一个死钻牛角尖的人,不仅是裴清殊劝他,两个贵妃劝他,心腹大臣们劝他,就连他自己也在劝自己,告诉自己他做的是正确的选择,争取早日从那种自责的情绪中走出来。   裴清殊本以为,六皇子走了,太后也薨了,这一年里发生的大事已经够多了。等熬过这一阵子之后,日子就会恢复以前的平静。   谁知太后薨逝的第十三天,也就是六皇子去世后的第十四天,平日里给六皇子看病的太医忽然跪倒在皇帝面前,说出了一个令整个后宫都为之震荡的消息。 第75章 查案   这位太医姓明,是与钟太医品阶相同的正五品太医院院判。打从六皇子出生开始, 就是这位明太医给他瞧病的了。因此六皇子的身体状况如何, 没有人比明太医更加清楚。   据明太医所说, 六皇子虽然天生体弱, 这一年来身子也不大好,但他还远不至于突然无缘无故地咳血而亡。   所以明太医推测,应该是有什么外力的原因,导致了六皇子的死亡。   皇帝听说之后十分气愤,质问明太医为什么不早点说出自己的疑惑。   明太医跪倒在地,颤抖着告诉皇帝,原来事发当日, 他便起了疑心, 只是他的上司张太医等人没有给他近距离检查尸体的机会。他才匆匆看了两眼, 六皇子就被人抬了下去。   按照规矩,人死之后都要停灵七日,再入土为安。明太医本想着次日再验也来得及,谁知六皇子走后没多久, 太后就跟着去了。   当时皇帝悲痛至极, 宫里面乱作一团。明太医没有证据,不敢随意和皇帝说出自己的猜测。   皇帝拉长着脸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敢说了?跃儿都走了快半个月了,尸体也已经入土为安了,你现在告诉朕跃儿有可能是被人毒害的,是想让朕开棺验尸,让跃儿死了都不得安宁么!”   明太医跪在地上, 声泪俱下地说:“当时皇上太过悲痛,几次哭晕过去,自顾尚且不暇,微臣不敢再刺激皇上,就找到了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说,让微臣不要多事,就这么闭嘴。微臣当时心里就是一凉……”   “皇后?”皇帝拧起眉头道:“你是说,是皇后让你不要再继续追查了?”   见明太医点头,皇帝的怒火并没有消减半分,而是忍不住在明太医背上狠狠地踢了一脚:“混账东西,你既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为什么不告诉朕?皇后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为她隐瞒她做的那些好事?”   “皇上,臣冤枉啊!”明太医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在宫里也算是有些名望,此时却是毫无形象地伏在地上,涕泗横流地说:“微臣从头到尾,都没有收皇后娘娘的任何东西。只是臣那日回家之后,就得知臣三岁的幼子被人给绑架了。绑匪不要一两银子,只要微臣闭嘴,不要再继续追查六皇子的死因……微臣知错了,微臣不该为了一己之私隐瞒皇上,可是臣实在是没有办法呀!”   皇帝冷眼看着他说:“那你现在怎么肯说了?”   明太医哭倒在地,断断续续地说:“因为……因为臣的幼子,还是被他们给杀了呀!若不是臣早早将其他家小转移,他们恐怕就要灭臣满门了啊!”   皇帝越听心里越沉,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对明太医说道:“你起来。从今日起,你就住在宫里,哪里都不要去,朕会派朕的亲兵保护你。等到需要你的时候,朕自会叫你出来作证,你可敢当面与皇后对质?”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儿子,明太医咬着牙点了点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明太医揭发皇后毒害六皇子一事,很快就在宫里头传开了。   皇帝难得果断一次,让人围了皇后的坤仪宫,将皇后软禁起来。   太后刚刚薨逝不久,丧仪还需要有人来主持。皇帝考虑过后,决定让荣贵妃暂时代行皇后之职,暂领后宫。   皇后谋害六皇子一案,则交给全贵妃来调查。   裴清殊觉得,皇帝这样做,应该是他十几年来积怨下来的结果。因为皇帝明明知道,皇后和全贵妃是有过节的。   如果让荣贵妃查案的话,皇后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要是把皇后交给了全贵妃,那等待皇后的将是什么样的结局,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了。   全贵妃得了皇帝的命令之后,几乎将坤仪宫挖地三尺。名义上说的是要找出皇后毒害六皇子的证物,可她若想要在搜查过程中做一点手脚,简直不要更容易。   不过,全贵妃这个人就像她的封号一样,办事向来十分周全,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才想起来对皇后下手的。因为如果皇帝没有选择让她来查案,而是让荣贵妃来查的话,那么这样一个扳倒皇后的大好机会就要错过了。   最后全贵妃搜出来的物证,的的确确是皇后自己的东西。那是皇后托人从宫外偷偷运来的毒药,专门为六皇子准备的。   现在人证物证都已经有了,可全贵妃觉得,要想扳倒皇后,光凭一个明太医的话恐怕并不够用。于是全贵妃便将皇后宫中的宫人全部押入大牢,严加审问。   皇后其人,并不擅长笼络人心。没审几天,便陆陆续续地有宫人招出皇后的罪行,只是他们供出来的大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并不涉及六皇子性命。   查案的关键,还是在皇后的心腹秦姑姑身上。   那秦姑姑可是个硬骨头,她终生未婚,没有子女,寡母早逝,没有什么牵挂。她几乎可以说是与皇后相依为命,是这世上对皇后最为忠心之人了。   全贵妃用尽刑罚,也没能让秦姑姑张口供认皇后的罪行。全贵妃虽然生气,但出现这样的情况,也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好在她并不将宝全都压在秦姑姑一人身上。她还请示皇帝,捉了太医院的张太医。   张太医是正三品太医院同知,算是皇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只是这张太医年老体衰,到底不如秦姑姑骨头硬,严刑拷打了几天便招了。   张太医承认,皇后的确曾经咨询过他,什么样的毒能让人看起来像是自然死亡。虽然从皇后宫里搜出来的毒并不是经张太医的手带入后宫的,但张太医见到六皇子的死状之后,便猜测是皇后下的手,所以下意识地为皇后隐瞒,不让明太医等人检查尸体。   得到张太医的口供后不久,秦姑姑受不住严刑,死在了牢房里。   全贵妃虽然生气,但也并不慌乱。她让人把秦姑姑伪造成畏罪自杀的模样之后,就将早已写好的供罪书上呈给皇帝。   这回,人证物证都很齐全了。   皇帝思考了很久,该怎样处理这个害死他儿子的皇后。   从皇后被囚禁开始,皇帝就把查案一事全权交给了全贵妃,没有再见过皇后一面。不过他让禄康安去看了两次查案的情况。   据禄康安所说,皇后娘娘打从被软禁开始就一直在喊冤,说要面见皇上,当面向皇帝解释。皇帝当时在气头上,不想去和她吵架,就一直都没有理会她。   可这会儿事情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皇帝觉得,他们到底夫妻一场,是该见皇后最后一面,和她把事情说清楚。   因为知道皇帝要来,全贵妃赶紧让人把皇后收拾了一番。   这些日子里,全贵妃倒是没有怎么借机折腾皇后,只是也没有如何善待她。   出事之后,皇后就没有换过衣服、洗过澡了。因为每天吃的都是粗茶淡饭,皇后吃不习惯,加上心中郁结,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都凹陷下去,看起来老了十多岁。   皇帝看到自己的结发妻子憔悴成如今这般模样,心里头也是十分不好受。   想当年他尚年少,刚刚娶妻的时候,也曾在心里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两个人相敬如宾,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只是没想到,皇后会是那样一个性子,仗着皇帝好说话,动不动就给他脸色看,没有一点正妻的气度。   刚开始皇帝还哄着她,可是哄着哄着,就累了,烦了。   皇后又不是生得国色天香,性格不好,又没有什么才情,皇帝能喜欢她什么呢?   只不过是出于责任,皇帝才会每个月过来这里看她几次,商量一些事情罢了。   如果不是六皇子的事情,皇帝觉得,他可以勉强这样凑合下去,和皇后凑合一辈子。   可是现如今,皇后毒害了他的儿子,还是他最心爱的儿子,这是皇帝无法容忍的事情。   皇后,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   皇后困在坤仪宫里,除了那个她恨不得活活掐死的全贵妃之外,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外人。冷不丁见到皇帝,皇后还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待她回过神来之后,皇后立马扑了上去,抱住皇帝的大腿,尖声叫道:“皇上,妾身是冤枉的啊,都是全贵妃那个贱人陷害妾身的啊!”   皇帝冷眼看着她说:“人证、物证都已经找到了,你还要抵赖么?你的心腹张太医已经招了,秦氏也已经畏罪自尽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皇后愣了愣,忽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阿若死了?!”   皇帝没有听过阿若这个名字,不过略一猜测便知道,应当是秦姑姑的闺名。   一想起秦姑姑临死前的认罪书,皇帝便恨得咬牙切齿:“她死了又如何,她那是死有余辜!你们合起伙来害死朕最心爱的儿子,难道不该死么?!” 第76章 指责   皇后慢慢地松开了抓着皇帝的手。   她低头哽咽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 看向皇帝, 声音嘶哑地说:“我没有害死你的儿子, 从来都没有!”   皇帝冷笑着说:“事到如今, 你还想狡辩?那朕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告诉朕,从你宫里搜出来的毒药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朕,那是你想用来服毒自尽的。”   皇后用手撑着身子,向后挪了两步,从皇帝的阴影中挪了出来。她浅笑一声,幽幽道:“皇上想听实话么?那我就告诉您。那药的确是我托人寻来, 想要给老六使的。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下手, 您那心尖子就没了。”   皇帝轻哼一声, 不屑地说:“你觉得,朕会相信你的说辞么?”   皇后一改之前的态度,不哭也不嚎了,而是用一种冷冰冰的口气说:“我知道皇上早就厌了我了, 只是苦于找不到我什么大的错处, 一直拿我没办法罢了。可是皇上,你知道么,全妃她们一心盯着我这中宫皇后的位子,所以害我,我能理解。只是皇上你……我们可是结发夫妻啊!您竟然帮着外人一起来害我,我可真是心寒呐!”   皇帝怎么都没想到, 案子都查到这个地步了,皇后不仅不跪下来求他,还倒打一耙,指责起他来了。   皇帝气不打一处来地说:“朱氏啊朱氏,你总怪朕看不上你,可你做的是朕让你看得上的事儿么?你看看你的样子,从头到脚有没有一点母仪天下的气度?无论跃儿是不是被你害死的,你都已经有了害人之心。你这个皇后,朕不能留了。”   许是终于看清了皇帝的态度,皇后也不再苦苦哀求,而是讽刺地笑了笑,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皇上啊皇上,你终于肯说实话了。其实在你心里,你也是信我刚才说的那番话的,对吧?你明明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可你还是要处置我。因为这就是你的目的对么?你就是看不得我好过!想要让我难堪,想要要我的命!”   “你能不能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别人的身上?从始至终,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么?”皇帝说着说着,好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演戏骗朕呢!不管你怎么说,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就是你害死了跃儿。”   “皇上,我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必要骗你呢?我朱氏是不是一个有心计的人,十几年了,您应该看得很清楚。我做过什么事,我会承认,可我没做过的,就是死我也不认!”   见皇帝露出犹豫的神色来,皇后继续说道:“而且皇上,您也不好好想想,如果真的是我害死了六皇子,那他已经死了好些天了,我为什么还要把毒药留着,藏在我自己的寝宫里?这不是找死么?”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可能是没来得及处理掉吧!”皇帝烦躁地说:“朕只要知道,你刚才已经亲口承认了要害死朕的儿子,至于动机是什么,朕不用问也清楚,就是为了你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提起三皇子,皇后的脸色略有变化,像是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和皇帝说话时言辞太激烈了。于是皇后稍微缓和了语气,沉声说道:“皇上,睿儿不仅仅是妾身的儿子,也是皇上你的儿子啊!他小的时候,您也是很喜欢他的不是么?他虽然被我宠的有一点小脾气,但您知道,他心眼不坏,不是个坏孩子啊!”   “有你这样恶毒的母亲,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皇帝想起三皇子身上的疹子,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皮肤病还是花柳病。最近六皇子和太后相继离世,又闹出皇后这档子事情来,三皇子的那点“小毛病”他都顾不上过问了。   “皇上,”皇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跪到皇帝面前,“我打算毒害六皇子的事情,睿儿一点都不知情。他早就搬出宫去了,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和他商量过的,皇上千万别因为我而迁怒于睿儿啊!”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奢望让朕立老三为太子么?”皇帝口气冷淡地说:“朕只能答应你留他性命,至于太子之位,这辈子都不要想了。”   皇后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等到将来皇帝百年之后,她就能像之前的太后一样,成为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了。   可是现在,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完全打破了皇后一辈子的梦想。   皇后的梦,碎了。   她突然眼前发黑,耳朵里也轰隆轰隆地响起响雷一般的噪音。她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如同一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一般。   皇帝看她这个样子,心里头又气又恨,又有一丝可怜。   他叹了口气,转身正欲离开,忽听皇后心平气和地问了一句:“不立睿儿,那你想立谁呢?”   皇后竟然这么平静地问皇帝,想要立哪个妃嫔所出的皇子为太子,实在出乎皇帝的意料。   他回过头看向皇后,还没有开口,就听皇后问道:“是大皇子么?他有勇无谋,是诸皇子之中功课最差的一个。你立他为太子,是嫌大齐气数未尽么?”   “老二?他荒淫无道,还在宫里时便与内监不清不楚,出宫之后更是养了一院子的美人。这样的人,你放心把江山交给他?”   “还是说,老四?那个不通人情世故,只知道吟诗作对,画花画鸟的老四?别笑人了,皇上。”皇后笑了两声之后,缓缓收起笑容,目光锐利地看向皇帝,“你向来只知道指责我不会教儿子,可是你忘了,‘子不教,父之过’,你的其他儿子又好到哪里去了么?!是,老六是不错,聪明又懂事,可是你别忘了,他是天赋异禀,不是你教的好。你啊,才是那个自己什么都不是,只会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的人!”   “够了!”皇帝被她激得忍不住大吼一声,青筋暴起,“你给朕住嘴!立谁为太子,朕自己心中有数,用不着你这个无知妇人在这里胡言乱语!”   皇后好像没听到皇帝的话一般,大笑着躺在了地上,神情轻松,好似一个疯子一般。   皇帝厌恶地看了她最后一眼,甩袍快步离去。   ……   天气转凉之后,太后过了五七,裴清殊他们身上日日戴着的孝终于可以拿下来了。不过身为皇孙,裴清殊他们还需要为太后守孝一年。   皇帝是天子,可以以日带月,守孝二十七天就可以了。不过其他的宗亲王爷和长公主,就要守满二十七个月。   在守孝期间内,他们不能婚嫁,不能饮酒作乐,夫妻不能同房。对于裴清殊来说,影响倒是不大。不过像四皇子和令仪他们这样年纪较长的,婚事就要再往后拖一拖了。   皇后毒害六皇子一事,按说已经查明了真相。可是不知为何,皇帝迟迟没有处置皇后,而是将皇后一直软禁在坤仪宫内。   后宫大大小小的事务,目前是由全贵妃和荣贵妃两个一起处理的。   没有了太后和皇后在头顶上压着,两个贵妃在后宫平分秋色,暂时维持住了一种诡异的平衡。许是因为前一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双方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修生养息。   后宫看似平静了下来,可是皇帝一日没有处置皇后,众人的心便悬着一日,不知道宫里接下来的风向会如何变动。   皇帝会废后么?如果皇帝废了皇后,那三皇子就不算是嫡子了。六皇子已死,那么皇帝是不是就要立大皇子为太子了?   皇帝过去一直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人,这么大的事情,按说他一定会找人商量才对。   可是这一回,无论是公孙先生,还是内阁的阁臣们,都没有听皇帝说起他的打算。   裴清殊总觉得……皇帝心里好像憋着什么事儿。   说句老实话,他好奇极了,却又不敢问。直觉告诉裴清殊,这件事和皇后有关。不知道皇帝那天去看皇后的时候,两人说了些什么。怎么皇帝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寡言少语起来了。   前段时间还在国丧期间,皇帝不苟言笑,裴清殊还能理解。可是国丧过去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皇帝还是那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裴清殊心里就有点打鼓了。   皇帝不会就这么一直消沉下去,萎靡不振了吧?   裴清殊等了好久都没见皇帝来景行轩找他,只好带上琼华宫小厨房特制的燕窝雪梨,自己送上门去。   裴清殊去的时候,刚好看到钟太医从内殿里头出来。   他不由好奇地多瞧了钟太医几眼。   张太医在毒害六皇子一案中被革职流放之后,钟太医便顶上了张太医的位置,晋升成了正三品太医院同知。   只是给皇帝请平安脉的,一直都是太医院的院使蒋太医。不知道为什么,钟太医今天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皇帝的身体状况,就算是皇子,也不能随意打听的。所以裴清殊只是朝钟太医点了点头,没有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钟太医见到裴清殊后,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个礼,之后便匆匆退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裴清殊的错觉,他感觉钟太医看向他的眼神里,好像含着一丝愧疚。   裴清殊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请进了乾元殿内殿。   进屋之后,裴清殊刚要行礼,就听皇帝说道:“殊儿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裴清殊见皇帝待他态度仍然温和,便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乖乖在皇帝身边坐好,和以前一样送上炖梨,对皇帝说:“这是母妃亲手熬制的。本来殊儿想自己学着做的,可是母妃说,‘君子远庖厨’,让儿子滚到一边去。”   皇帝被他逗笑了,等禄康安检查完,就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其实他最近的胃口一直不大好,什么都不想吃。现在对着这碗雪梨,他也没有什么胃口,不过是看在裴清殊的面子上才勉强用一些罢了。   “父皇,您身子不舒服么?刚才在门口,儿子好像看到了一位太医。”   裴清殊不好问不熟悉的钟太医,却可以问皇帝本人。因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之后,他有自信,皇帝绝不会因此而怀疑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反而会因为裴清殊关心自己而非常感动。   果然,皇帝听了之后,神情越发慈爱了:“殊儿放心,不是朕,是别的事。”   “哦。”见皇帝没有明说,裴清殊就知道,这是自己不应该多问的事情了。“既然父皇没事,那最近为什么不来找殊儿出去散步了?是……还在为皇祖母和六哥的事情难过么?”   提起太后和六皇子,皇帝不禁又是一叹:“殊儿,你别多想,朕最近心情不太好,还有很多事需要想清楚,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而且经过你六哥的事情,朕算是明白了。你母妃说得对,朕就算心里喜欢你,也不能太过宠爱你。不然在这宫里,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嫉妒。朕已经失去了跃儿,不能再失去你了……”   皇帝真是想想都觉得后怕,原本太后不喜欢俪妃和裴清殊,皇帝心里头还有点别扭。现在看来,让裴清殊低调一些是最好的。什么宠爱,都是虚的,得先有命受才行。   太后临死之前,应该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已经太迟了。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太后对自己的行为应当也是十分悔恨的吧。   “父皇……”裴清殊握住皇帝的手,好像明白了什么,“您别太难受了,人死不能复生,您得保重身体,好好的才行呀。”   “朕怎么能不难受……”皇帝闭上眼睛,忽然哽咽起来,“是朕害死了跃儿,是朕啊!如果朕能稍微掩饰一下自己对他的喜爱,如果朕能悄悄地培养他,跃儿是不会这么早就走了的,是朕害死了他呀!”   裴清殊被皇帝的反应吓了一跳,他可从来没有见过皇帝这么难受的样子:“父皇,您千万别这么想,六哥他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又不是父皇害的……您忘了公孙先生的话么?就算是没有……没有皇后娘娘那件事,六哥恐怕也不是长寿之人啊。”   提起皇后,皇帝心中又是一涩。其实皇后说的没错,经过那天的谈话之后,皇帝心里的确已经对六皇子之死产生了另外一层疑惑。   皇后虽然有了坏心,但皇帝觉得,皇后那天所说的话不似作伪,很有可能真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六皇子就死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六皇子究竟是正常死亡,还是有其他人在其中起了作用,然后陷害给皇后的呢?   皇帝仔细想了想,如果这件事情真的不是皇后所为,那明太医就做了伪证,是有人指使他这样做的。   他派自己的亲兵看守明太医,本想着万无一失,谁知明太医虽然没有遭到奸人毒手,却在宫中咬舌自尽了。   皇帝只好又让他的心腹大臣苏宏光去审问明太医的家人,结果发现,明太医一家老小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竟然连皇帝派去的人都查不到。   这样一来,明太医的这条线就断了。   指证皇后的三个人证里,现在已经死了两个。还有一个流放到边疆的张太医,他知道的其实并不多,供认的部分与全贵妃的审查结果吻合不假,可也能和皇后的说辞对上号。   所以一时之间,皇帝实在不知道该相信谁是好。   无论如何,就像他说过的那样,皇后已经起了害人之心,皇帝断然不可能再放心地把他的妻妾和子女交给皇后了。   只是论迹不论心的话,皇帝确实没有办法咬死就是皇后给六皇子下的毒。开棺验尸,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这样做一来是打扰六皇子清净,二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恐怕也难以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所以皇帝思量过后,还是决定不这样做了。   毕竟不管六皇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他都是打算处置皇后的,只是处罚的轻重有所不同罢了。   “父皇?”裴清殊见皇帝发了小半天的呆,小声地唤了他一句。   皇帝回过神来,看向裴清殊:“嗯?”   裴清殊见皇帝一副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样子,无奈地说:“您是不是太累了呀,一定要注意休息才行啊。”   “嗯,”皇帝点点头,温和地笑了笑,“放心,你父皇还没这么容易倒下,也不能倒下。只是以后,父皇可能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常常去看你了。在旁人面前,朕也要待你与其他皇子一般,甚至更加冷淡,你能理解父皇么?”   裴清殊忙道:“您放心,不管父皇做出什么决定,殊儿永远都站在您的这一边。”   “好孩子。”皇帝摸了摸裴清殊的头,喃喃说道:“谁说朕没有好儿子的?”   他这句话声音太低,裴清殊没听清楚,就顺口问了一句:“您说什么?”   “没什么,”皇帝抿唇一笑,“你只要知道,父皇心里有你就是了。回去吧,以后这乾元殿,无事也不要来了。朕若想要见你的话,会让人叫你出去,在其他地方见面。”皇帝说着,拿起腰间的玉佩给他看,“记住这个花纹,只有拿着这枚玉佩的人,你才能相信他的话,知道了么?”   “知道了。”裴清殊发现,经过六皇子的事情之后,皇帝变得谨慎多了,也细心多了。   从乾元殿里出来之后,裴清殊稍微放下心来,暗自庆幸皇帝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反倒比以前变得更好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至于以后不能常常见到皇帝这件事,裴清殊心里虽然略觉遗憾,但也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一种保护,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至今裴清殊上下学路过六皇子的院子时,心中还是会感到隐隐的痛。   在这礼乐制度逐渐崩坏的后宫之中,难得能出现一个像六皇子这样天赋异禀的奇才。只可惜就因为宫中诸人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六皇子就这么白白地沦为了政治斗争和后宫争斗的牺牲品。   裴清殊既感到心痛,又有一丝害怕。   想想当初他刚搬来庆宁宫的时候,皇帝多宠他啊?   刚刚听皇帝说了,裴清殊才知道,原来是俪妃提醒他的。   如果当初皇帝没有稍微收敛一些的话,说不定裴清殊又要死一次了。   裴清殊自认没有六皇子那样的才华,可他不甘心走向和六皇子一样的结局。   他要好好地活着,活得比谁都长久。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所在意的人们。   ……   随着时间的推移,六皇子的死,已经不再是宫中最新鲜的话题了。   皇帝犹豫了很久,都没有下出那道废后的圣旨。不是他舍不得皇后,而是因为他留着皇后还有用。   心情极其烦闷的时候,皇帝便走到观星台上去,与公孙先生一同观星。看着广袤的天宇,皇帝心中的郁气还能稍微消散一些。   当然,更为实际,也更加重要的,是公孙越给他的建议。   皇帝思来想去,无论是他的内阁阁臣也好,还是禁军统领也罢,那些人说是他的心腹大臣,可都是些世家子弟,家族势力错综错杂,很难完全信任他们。   只有公孙越,他出自钦天监世家,家中人口简单,相对来说最为可信。   于是皇帝便把皇后毒害六皇子一案,从头到尾地说给了公孙越听。   公孙越听完之后,问了皇帝一个问题。   “当初明太医揭发皇后之时,那乾元殿中,可皆是皇上信任之人?”   见皇帝点头,公孙越又问:“那这件事情,是怎么传得人尽皆知的?”   皇帝突然心中一寒。   “你是说……是朕的身边,出了钉子?”   当时皇后一案在后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皇帝本以为是因为他调动禁军看守明太医,被哪里的宫人看到了,这才一传十,十传百。   可是仔细想想,明太医向皇帝招供的内容,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个案件,虽说证据确凿,但要仔细思考起来,漏洞还是有很多的。 第77章 平反   经过公孙越的提醒之后,皇帝越发觉得这件事情变得可疑起来。   公孙越见皇帝听进去了, 便把自己的猜测慢慢地说了出来:“如果皇后娘娘没有撒谎的话, 那事情就是这样的。臣来给皇上梳理一下吧。在太后催皇上立太子, 并且当众暗示皇上要立六皇子为太子之后, 后宫中渐渐流传起六皇子即将成为太子的消息,皇后娘娘那时就对六皇子殿下起了杀心。她先是询问了自己的心腹张太医,再是让宫女秦氏从宫外寻来了一种毒,藏在自己的寝宫里。皇后娘娘观望了一段时间,想要找一个最完美的时机下手。谁知她还没有动手,就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将六皇子毒害了。”   皇帝插话道:“那, 跃儿就没有可能是自然死亡的吗?”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是被毒死的, 皇帝的心里就很难受, 就会控制不住地后悔和自责。   公孙越能够理解皇帝的心情,只是他必须让皇帝面对现实:“不太可能。因为如果皇后娘娘是被人冤枉的,那么这就是有心之人提前设好的一个局。如果六皇子不死,这个局就无法实施。策划此局之人, 必须掌控好时机, 不然整个局就会崩盘。”   皇帝久久地叹了口气。   皇帝知道,这个幕后黑手必然藏在自己的后宫之中,甚至还有可能不止一个。一想到这一点,就让他觉得背后发寒,一点儿都不想踏足后宫了。   “朕明白了,楚文你继续。”   “设下此局之人, 应当是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皇后有谋害六皇子的计划。当然,如果说她是猜出来的,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皇后娘娘的确有很大的动机谋害六皇子。不过,能精准地知道皇后是要用毒的话,那么幕后之人应该是在坤仪宫里设有眼线,提前得知了皇后的计划,然后将计就计,策划了这‘一石二鸟’之计。”   皇帝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好狠毒的女人……”   公孙越继续说道:“据臣猜测,下毒之人所用的毒,不一定与从坤仪宫搜出来的毒完全一致。六皇子死后,此人聪明地选择了没有立刻实行计划,而是耐心地等待了一段时间,等到六皇子入土为安之后,在皇后娘娘猝不及防,没有一点准备的时候,让明太医站出来揭发她。这个时候,皇上只会让人调查皇后,已经不会轻易地开馆验尸了。”   “那个明太医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皱着眉道:“朕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按说他是跃儿的主治太医,已经给跃儿看了这么多年的病了。他要是想害死跃儿的话,有无数个机会,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下手,还嫁祸给皇后呢?”   公孙越想了想道:“微臣认为,明太医的幼子很有可能的确是被人绑架了,只不过绑架他的人不是皇后,而是另有其人。明太医为了保护他的家人,不得不诬陷皇后,并且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皇帝点点头道:“楚文果然聪慧,这样就说得通了。那你觉得……这件事,会是谁策划的呢?”   “能够策划这场阴谋之人,定然身居高位。恕微臣不敬,从动机上来看……恐怕不是皇上的两位贵妃做的,就是敬妃娘娘了。”   皇帝下意识地说:“敬妃么?不会的,她是朕的第一个女人,性情温和,甚至有些胆小怕事,平日里也总是躲在全贵妃身后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可您别忘了,敬妃娘娘是大皇子殿下的生母。作为太子的有力人选之一,敬妃娘娘会生出什么歪心思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听完公孙越的话,皇帝便沉默了。   “当然了,还是两位贵妃的嫌疑更大。毕竟她们的位份高,手中的权力也更大,还有母族的帮持。”   皇帝想了想道:“除了她们三个,应该就没有其他的可疑之人了吧?”   公孙越也不敢把话说死了:“按常理推测,主谋只能是这三位中的一位。毕竟做成这件事情,需要的条件太多。位份太低的妃嫔,就算有心也做不到,顶多做一个从犯。”   公孙越逐个分析道:“四妃之中,除了敬妃娘娘之外,淑妃膝下并非亲子,且十二皇子排行靠后,淑妃娘娘没有必要为了十二皇子做到这种地步。同理,十三皇子的生母定妃娘娘的动机也不足。而且微臣听说,定妃娘娘是惠太妃的内侄女,她和太后娘娘的关系还算不错,说不定还指望着让十三皇子沾六皇子的光,所以她也不至于为了才五六岁的儿子做出这种事来。”   皇帝接话道:“那成妃就更不可能了。她和老五母子两个一个性子,优柔寡断,唯唯诺诺,断然不会如此歹毒。况且成妃出身平平,家里没什么人能够帮她。光是明太医的家人,她就没办法藏得严严实实。”   公孙越颔首道:“皇上圣明。”   君臣两个长谈了一番之后,皇帝觉得心里头清楚多了,可也变得更加迷茫了。   荣贵妃也好,全贵妃和敬妃也罢,都是他曾经的枕边人。皇帝哪个都不想怀疑,却又不得不怀疑。   他负手站在观星台上,眺望着远处,对着一旁的公孙先生说道:“楚文,你就不好奇,朕究竟打算立谁为太子么?”   公孙越笑了笑,自嘲地说:“臣这一生,已经知道了太多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泄露了太多不该泄露的天机,将来必定遭受天谴。所以微臣不愿再知晓太多这世间的秘密了。皇上愿意说,那是信任微臣,微臣自当为皇上分忧。只是皇上不愿意说的,微臣绝不多问一个字。”   “好。”皇帝忍不住赞了一声。他就是喜欢公孙越这份宠辱不惊,淡然处世的态度。想他夫人发明了牛痘,这是多么大的功劳啊,可是他从来不以此而倨傲,而是一直以不卑不亢,十分谦虚的姿态面对皇帝,面对世人,这是皇帝最欣赏公孙越的地方。   皇帝淡淡地笑了笑,眼中有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沧桑:“那你可知,朕为何要留下皇后?”   见公孙越面露迟疑之色,皇帝道:“楚文大胆猜吧,无论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怪罪。就是猜错了,朕也不会笑你。”   公孙越默了默,低声问道:“可是为了未来的太子、故去的六皇子,还有……俪妃娘娘?”   皇帝忍不住大笑道:“哈,果然,这世上最懂朕之人,非楚文君莫属!”   皇帝心里想的是,如果他废了皇后,后位悬空,文武百官必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请他册立继后。   现如今后宫的皇子们已经不小了,如果皇帝从宫外聘一位年轻的继皇后回来,万一产下皇子,那么嫡出的小皇子和这些年长的皇兄之间,必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就算继后没有生下皇子,也定然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把宫里的这摊浑水搅和得更浑。   所以继后,只能从现有的妃嫔中立。   按理说荣贵妃,全贵妃,和大皇子的生母敬妃,是最有资格成为继后的三个女人,可她们也是害死六皇子的最大嫌弃人。   在查明毒杀六皇子的人是谁之前,皇帝没办法忽略爱子的死,立她们其中之一的人做皇后。   而且十分重要的是,根据这一次皇后倒台之后,从她的宫人口中得知的线索,皇帝基本认定,当年俪妃与钟太医私通一事,皇后就算不是主谋,也定然在其中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所以他利用此事,和皇后谈了一个条件。只要皇后答应认罪,承认当初是她陷害了俪妃,皇帝就暂时保留皇后的后位,对外不说皇后毒杀皇子一事,只是以皇后善妒、陷害妃嫔的罪名,将其终生软禁。   皇后知道,但凡皇帝换了一个心狠一点的人,凭皇帝现在掌握的证据,不仅可以废后,还可以将她处死。   这也就是当今皇帝,才能留她一命,还暂时保留她皇后的位子。   原本在得知三皇子不可能登上皇位之后,皇后已经觉得生无可恋了。可是后来皇后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好死不如赖活着,世事难料,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的儿女还活着,就仍有一丝希望。   而且就算不是为了三皇子的前程,三公主的亲事尚且没有定下。她若还没出嫁,就成了废后的女儿,以后还怎么找婆家?   皇后思来想去,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不得不“感激涕零”地接受了皇帝的提议。   至于六皇子之死,皇帝让全贵妃折腾了大半天,大费周章地查了好些日子,最后却是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因为皇帝知道,真正的凶手,恐怕另有其人。   而且这个人,还是比皇后的手段高明一万倍的高手。   ……   从观星台上下来之时,皇帝忽然想起一事,赶紧问向公孙越:“还有一事,朕一直想不明白,还请楚文君为朕解惑。”   公孙越忙道:“皇上请讲。”   “跃儿夭折十几天后,全贵妃还能从坤仪宫里搜出毒药,难道真的是皇后忘记处理了这么简单吗?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公孙越压低声音道:“皇上的意思是,怀疑是全贵妃嫁祸皇后?”   “不,皇后已经承认了那毒药是她的,也的确是她自己没有丢。朱氏的意思是,她问心无愧,所以没想过自己会被查,就没有处理那瓶毒药。可朕总在想,她留着那瓶无色无味的毒,是不是还会有什么别的用处……”   公孙越发现,经过此事之后,皇帝果真变得成熟了不少,已经能考虑到这么深的东西了,这是以前少有的。   他想了想,轻声问道:“太后病重之时,皇上是否曾经为了驱逐在边境作乱的匈奴人,找过大皇子殿下?”   皇帝心中一惊:“你是说,那瓶毒,是给德儿准备的?”   “这也只是微臣的猜测罢了,没有什么凭据的事情,皇上听听就过,不要放在心上。”   “这个毒妇……”皇帝越想越觉得,就算皇后还没有来得及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可她存了这种念头,也已经开始行动了,就是十分该死。   只是他到底心软,又觉得皇后也几分冤枉,再加上留着她还有用,只能暂且将这口气咽下。   ……   延和十四年的岁末,皇后朱氏承认了她当年嫉妒俪妃得宠,离间帝妃的事情。只是关于六皇子的死,她坚决不肯认罪。   皇帝最终颁下旨意,称皇后善妒,无国母之气度,现收回皇后凤印,停中宫笺表,将皇后终生软禁在坤仪宫内,无诏不得探视。   这道圣旨一下,立马在宫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众人心中早就有数,皇帝处置皇后只是迟早的事情。却没想到最后皇后没废成不说,还引了一个俪妃出来。   要知道皇后一认罪,这就等于间接地给俪妃平反了。   现在证明了俪妃的清白之后,皇帝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俪妃从寒香殿里接出来了?   虽说这几年来,后宫之人都默认最得宠的妃子是年轻的定妃,可宫里的老人都知道,俪妃当年有多得宠,说是胜过定妃千倍万倍也毫不为过。   若是俪妃真的回来了,那这后宫的天,只怕又要变了。 第78章 两全   皇帝近两年来,行事越发尊重俪妃的意见。所以要为她平反这件事, 皇帝自然也不敢擅自做主。早在圣旨尚未颁下之前, 皇帝便去寒香殿与俪妃沟通过了。   虽说俪妃这几年的确是自愿留在寒香殿中, 但当初俪妃被打入冷宫却并非出于自愿, 而是被人陷害,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前几年她不肯答应皇帝出去,一是习惯了寒香殿里的清净,喜欢那种与世隔绝的感觉。二来是因为,若是没有找出当年陷害她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皇帝出去了,俪妃可以预见, 自己出去后将会遇到多少麻烦。   不过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既然已经找到了当初设局之人, 俪妃也不是毫不在意自己名声的圣人。能够洗刷冤屈, 不让家族再为她之事蒙羞,自然再好不过。   只是有些事情,俪妃是一定要提前和皇帝说明白。   “我在这寒香殿里已经习惯了。平反之后,皇上只要接恩嫔姐姐出去就好。我想继续留在这里。”   俪妃的要求, 可以说是在皇帝的意料之中。他原本就没奢望过俪妃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 还能毫无怨言地继续和他回去过日子。   不过在来之前,皇帝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劝俪妃:“朕知道你不喜人情往来,也不想同朕亲近。没关系,朕答应你,如你不愿,朕绝不强求你侍寝, 也不会日日在你眼前晃荡,一切仍同以前一样。朕只是想着,你出去之后,能多和殊儿这孩子亲近亲近……”   俪妃浅浅地笑了笑,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我就知道皇上要说这个。我想我之前和您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这个孩子送出去之后,我就没打算再要回来过。皇上就没想过,我若重回后宫,殊儿有两个母妃,应当如何自处么?”   “可淑妃只是养母,殊儿至今仍旧记在你的名下啊……”皇帝和俪妃之间果然还是存在一定的思维差异,“有两个母亲来疼爱他,不是比以前更好么?”   俪妃果断地说:“不会。他只会夹在两个母妃之间,变得更加为难。”   “可朕实在不忍心让你再留在寒香殿里受苦……就算你觉得不苦,可是月儿,你有没有想过殊儿心里怎么想?他是个懂事又孝顺的好孩子,你觉得他会一直心安理得地跟着自己的养母享福,弃生母于不顾么?”   俪妃终于忍不住发起了脾气:“那皇上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最恨别人替我做主,可我这一生,能为自己做多少回主?!”   门外,恩嫔和绿袖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她们担心皇帝会大发雷霆,怕皇帝会拂袖而去,可她们显然低估了皇帝对俪妃的包容度,也没有意识到皇帝如今的变化。   皇帝默了默,等俪妃的气稍微消了一些才道:“朕送你去建福宫。”   俪妃一愣,没想到皇帝竟会给出这个答案来。   皇帝面上无波无澜,十分平静地说:“建福宫是皇家行宫,除了夏季朕可能会过去避暑之外,其他时间都只有你一个人住。没有后宫妃嫔,也没有朕,你可满意?”   俪妃在脑中快速思考了一番,觉得可行。建福宫在河北,距离京城四百多里。皇帝从京城出发的话,至少要走六七天的时间才能到。不过这距离也不算太远,若是有什么要事,用八百里加急传递消息的话,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能送到。   建福宫是由一位非常懂得享受生活的皇帝所建,俪妃刚进宫那年曾经去过一次。那里环境优美,比冷宫里的居住条件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最重要的是行宫里没有其他人在,俪妃就是那里最大的主子。她可以避世独居,拥有一个自由的创作环境。   不得不承认,俪妃心动了。   “那……宫里这边怎么说?”   “朕就说你在寒香殿这几年,伤了身子,需要去行宫调养身体,任何人不得打扰。至于殊儿……因你体弱,就仍旧让淑妃代为抚养。”   俪妃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个计划可行。   皇帝见她神色,就知道俪妃已经同意了。他叹了口气,不舍却又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朕会派朕最信任的亲兵保护你。每个月朕会叫人去两次信,给你报平安,告诉你殊儿的事情,这不算打扰你吧?”   俪妃点点头,诚心诚意地说了一句:“多谢皇上。”   不得不说,皇帝今日真是有些让她刮目相看了。他的提议,简直不能更合俪妃的心意,好到让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您真的愿意……放我出宫么?”   出宫这件事情,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盼了多久。盼到最后,甚至都已经心死,想要就这么熬完下半辈子了。   “愿又如何,不愿又如何,你本非池中物,是朕当年强取豪夺,用皇权逼你入宫。朕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能尽量弥补自己过去犯下的错。”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俪妃也不好再一直冷着皇帝了。她也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说道:“其实我也知道,皇上为我做的,是很多皇帝都做不到的。只是我福薄,无福消受皇上的宠爱罢了。”   皇帝轻轻笑了一下,却比哭还叫人心酸:“别这么说。喜欢你,是朕自己乐意的。你不喜欢朕,朕也无法强求。”   在皇帝离开寒香殿之前,他还和俪妃说好了两件事情。   一是俪妃动身的日期。当时已经是腊月了,皇帝希望俪妃等到过完年再走,让俪妃再见裴清殊一面,母子俩好好地道一个别。而且正好,卢维年底也要离京,可以护送俪妃去行宫。   说起卢维,原本夏天的时候,皇帝是打算带他一起来见俪妃,让卢维在中调和,缓和帝妃二人关系的。没想到后来六皇子和太后相连出事,又牵扯出皇后的案子来,皇帝就一直没有心思做这件事。   第二件事就是俪妃的稿费应该如何处理的问题。   “之前殊儿问过朕,他还当是朕私吞了你的稿酬,朕可是冤枉的很啊。”想起儿子当时怀疑的小表情,皇帝颇为无奈地说。“而且你一两银子都不给殊儿,朕觉着他有些伤心了。”   俪妃眉头轻蹙,想了一会儿后说道:“那以后就把稿酬分为三份,一份捐掉,一份给殊儿,另一份皇上替我存着,将来给二公主添箱吧。我知道淑妃不缺钱,现在给她们银子,她肯定也不会要。就等令仪出嫁的时候,尽我一点心意吧。”   皇帝摇摇头道:“不,朕以后让人领了银子之后,就分成两份,一份给殊儿,一份你自己留着。想要捐掉也好,存着给令仪也罢,都由你自己来处理。”   皇帝私心想着,那是俪妃自己赚来的钱,就算俪妃无欲无求,可如果钱放在她自己的手里的话,多少能让俪妃用钱自由一些,也能让她多为自己考虑一点。   俪妃隐约猜测到了皇帝的意图,但并没有戳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达成一致后不久,皇帝便颁下了那道囚禁皇后的圣旨。   皇帝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除了公孙越和俪妃之外,就连裴清殊都不知道皇帝竟然有为俪妃平反的打算。   所以骤然之间收到消息的时候,裴清殊也是蒙圈的。   孙妈妈却高兴的什么似的,一个劲儿地念叨着“佛祖保佑”,他们家娘娘终于要被放出来了。   相比之下,琼华宫出身的玉栏和玉岫就显得没有那么高兴了。   俪妃出来了,那淑妃可怎么办呢?难道淑妃养了裴清殊的这几年,就算白养了么?   下人们尚且有此担心,淑妃此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也就不难猜了。   尽管淑妃得了荣贵妃的提点,早就知道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当这一天真的即将到来的时候,淑妃却发现自己之前所做的那些心理准备全都是无用之功。   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小儿子要拱手还让给他人了,淑妃的心里就好像在滴血。   裴清殊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却是她是亲眼看着长大的。淑妃自问,这几年来她尽心尽力,完全把裴清殊当成自己的儿子疼爱。一想到裴清殊以后可能不能再叫自己母妃,而是要改口叫“淑妃娘娘”了,淑妃心里就针扎似的疼。   令仪看不下去自己的母妃这样难受,就要去乾元殿找皇帝,替淑妃讨个说法。   谁知人还没出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裴清殊。   令仪在气头上,忍不住迁怒于裴清殊,没什么好气地说道:“你来做什么?”   裴清殊老实巴交地道:“我来看看母妃。”   “你现在一口一个母妃叫的好听,等俪妃出来了,你还会记得通往琼华宫的路要怎么走么?”   裴清殊抬头看了眼坐在暖炕上低头抹眼泪的淑妃,心中一酸,坚定地回答道:“我记得。我永远都是母妃的儿子,是令仪姐姐的弟弟。”   令仪一听这话心就软了,一把将裴清殊抱在怀里,还朝他肩头轻轻地打了一下。她手举得老高,可真的要打他,却比谁都心疼。   姐弟俩手拉着手进了屋,淑妃赶忙把眼泪擦干,招手让裴清殊到她身边坐。   “好孩子,母妃知道你心里头有我和你姐姐。只是将来,万一皇上让你回到俪妃那边去,你可千万不要和皇上闹,也不要同俪妃使性子,知道么?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生母,还得皇上的宠爱。你跟着她,前途未必不如跟着我好。不管你人在哪儿,只要你能好好儿的,母妃心里就知足了。”   淑妃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听得裴清殊眼睛发酸,差点哭了出来。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淑妃,承诺道:“您永远都是我的母妃,永远都是……”   淑妃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被他这一句话又给勾了出来。   母子三个抱在一起,哭作一团。哭得最响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太监的通报:“皇上驾到——”   话音落下不久,皇帝便出现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说:“在做什么呢,这么热闹?”   令仪性子率真,以为即将和弟弟分别,心中十分伤感,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见皇帝这个“罪魁祸首”来了,令仪便哭得更凶了:“父、父皇心里没有点儿数吗?!”   她哭得越凶,皇帝越觉得好笑。他掏出手帕,亲手给令仪擦起了眼泪,“你这孩子,都是快要出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是这么个小孩子脾气,让你弟弟看笑话。”   “还不是都怪父皇么。”令仪擤了擤鼻涕,回头看了一眼裴清殊,“我,我都习惯有他这么个弟弟了,现在却又要把人送走……”   皇帝好笑地说:“谁说朕要把殊儿送走了的?他就在庆宁宫里住着,哪里都不去。”   令仪见皇帝装傻,气得直跺脚:“父皇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怕女儿伤心坏了,也不再故意逗她,而是揽着令仪走到淑妃和裴清殊面前,缓缓开口道:“朕今天来,就是要和你们说这件事。朕和俪妃已经说好了。俪妃体弱,要去延福宫休养。殊儿就还是留在宫里,由你来照看。”   淑妃愣了一下之后,惊喜地笑了:“真的么?皇上说的是真的么?!”   淑妃的年纪已经不算小了,可是在这一刻,她的眼睛里好像发着光,脸上的喜悦又是那么的真诚,看起来好像二八少女一样娇俏可人。   皇帝含笑点头:“自然是真的,君无戏言。”   淑妃和令仪母女两个这下子可高兴坏了。可高兴过后,又后知后觉地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一起躲到外面去洗脸换衣裳了。   留下裴清殊父子俩坐在原地,面面相觑。   皇帝的帕子已经交给了令仪,没有办法再给裴清殊擦脸,只能伸出手,用袖子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残泪。   “殊儿,你是男子汉,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要这么轻易地掉眼泪哦。”   裴清殊有点害羞,又有点倔强地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只是……只是一时没忍住嘛。”   皇帝微笑着捏了捏他泛红的鼻尖,“好了好了,小东西,朕不说你便是。”他往左右看了一眼,忽然凑近裴清殊,压低声音问道:“只是你告诉父皇,你真的就那么不想回到俪妃身边去么?”   裴清殊颇感纠结地说:“也不是的,我只是不想伤了她们任何一个人的心……”   皇帝想了想,裴清殊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的心态,的确可以理解。   “那你母妃独自去了行宫,你会怪她么?”   裴清殊果断地摇了摇头:“不会,我替母妃高兴。行宫自由自在的,母妃在那里生活,一定会很开心。”   皇帝欣慰地说:“好孩子,真懂事。”   “不过父皇……”裴清殊也学着皇帝刚才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道:“您舍得放母妃出宫么?”   皇帝笑了笑说:“你们真不愧是母子,月儿也问了朕相似的问题。”   裴清殊好奇地看着皇帝。   “朕想过了。与其让月儿留在寒香殿里受苦,不如让她在建福宫里好好生活。她写她的,朕看朕的。或许我们见面的机会会比以前少,但是精神上的交流却不会断。事到如今……朕也不敢奢求太多,只要她开心就好了。”   裴清殊安慰地握了握皇帝的手。   皇帝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的确是对谁都好。只是苦了他自己,明明心爱的女人已经成了他的妃子,却是看不到,抱不到,只能对着冷冰冰的书本,寄托自己全部的情思。   纵使坐拥整个后宫,也不过是个饱受求不得之苦的孤家寡人罢了。   ……   俪妃即将离宫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听闻此事之后,所有人的反应都是出奇得一致,那就是高兴。   华阳宫里,定妃和宁贵嫔两个坐在一处吃茶。   自打六皇子和太后死后,原本便性子恬静的宁贵嫔,寡淡得就像是风中的一缕轻烟,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之前皇帝记着六皇子临终的心愿,本想晋宁贵嫔为宁妃。可宁贵嫔称宫中已有四妃,一再辞而不受。皇帝想了想,也不欲再给这个可怜人招祸,便只给了她妃位的俸禄和吃穿用度,没有抬宁贵嫔的位份。   宁贵嫔入宫这么久了,后宫众人都知道她是个老实人,加上宁贵嫔刚刚丧子,所以皇帝给她这么一点点可怜的特权,也没有谁说出什么不服气的话来。   定妃比宁贵嫔小七岁。她刚入宫时,就住进了宁贵嫔所居的华阳宫,从一个小小的美人一路升迁至了定妃,还反过来压了宁贵嫔一头。   不过宁贵嫔向来不争不抢,淡泊名利,对这些事情看得很淡。再加上太后和惠太妃那边的关系,定妃和宁贵嫔之间的关系一直都还算不错。   “皇上这次突然要给俪妃平反,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定妃一提起俪妃,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一种十分微妙的表情。   当今皇帝继位之后,一共举行了三次选秀。定妃是延和六年,也就是最后一次选秀时入宫的。刚入宫的时候,皇帝就挺喜欢她。谁知好景不长,一年之后,皇帝突然将林氏接进了宫,还越过许多妃子,直接将她封为俪妃。   定妃当时,就将俪妃视为自己人生当中最大的劲敌。 第79章 离宫   定妃犹然记得那个时候,俪妃才入宫没多久, 就被诊出怀有身孕, 不知气红了后宫里多少女人的眼睛。   皇帝当时为了俪妃, 可以说是虚设六宫。即使俪妃有孕, 不方便伺候皇帝,皇帝还是很少召幸其他妃嫔,整日守在俪妃身边。   可就算是这样,俪妃还是总是摆出一副冷脸,给皇帝脸色看。   定妃当时就觉得,世上怎么会有俪妃这样不知道惜福的女人。   虽说俪妃总是把皇帝往外推,使得皇帝偶尔还会来定妃这里, 可是定妃却觉得, 皇帝还不如不来。   因为在那段时间里, 只要一看见皇帝,定妃心里就会觉得特别特别不平衡,好像自己在捡俪妃不要的男人。   她不敢怨恨皇帝,就将自己所有的不满, 都归结到俪妃的身上。   后来俪妃出事, 定妃和后宫中的其他女人一样,甚至比她们更加高兴。   没有了俪妃和她争宠,皇帝来华阳宫看定妃的时间自然而然地就多了。之后不久,定妃就有了身孕,生下了十三皇子。   很久之前,宁贵嫔就曾听定妃表达过她对俪妃的不满。如今见她提起俪妃, 宁贵嫔也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说:“好在俪妃过了年就要离宫,妹妹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了。”   “哼,我有什么好担忧的,只不过是有些意外罢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以为皇上早就把那个女人忘了呢。”定妃抬起手,看着自己新涂好的大红色指甲,得意地说:“况且俪妃在冷宫这么久,吃不饱穿不暖,更别说保养自己了,现在还不知憔悴成什么样子呢。就算是出来了,皇上还能像以前那么喜欢她么?”   宁贵嫔浅浅地笑了笑,也不接话。她知道,定妃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而已,并不需要自己开口说什么,她只要由着定妃发泄就好了。   ……   谨仁宫里,全贵妃和敬妃也正在聊俪妃。   比起只顾着拈酸吃醋的定妃,她们要操心的事情,就要多得多了。   敬妃一脸担忧地说:“这事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皇后怎么会突然招供?而且当初之事,皇后算是与妹妹联手,她甘心就这样替妹妹背黑锅么?”   全贵妃一听敬妃这话,就差点气得跳脚。当初陷害俪妃,明明是她和敬妃一起策划出来的。现在敬妃倒是撇得干净,成了全是她一人所为的了!   可全贵妃知道,现在还不是她和敬妃撕破脸的时候。她只能暂且压下心头的怒火,挤出一丝笑来:“姐姐这话说的真有意思,当初不是姐姐你先疑心俪妃与他人私通,苦无证据,才叫我帮忙‘制造证据’,告到皇后那里去的么?怎么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敬妃听出全贵妃话里话外在责怪她的意思,连忙说道:“妹妹别多心,姐姐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皇后会乱咬人,牵连到妹妹就不好了。”   全贵妃听了,这才稍微舒坦一些:“这个,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估摸着皇后肯定早就跟皇上说过了。可是皇上现在都没有动我们,就说明他并不是很相信皇后的话。”   敬妃品了品,很快明白过来:“皇上会觉得皇后是在推脱责任,报复妹妹是么?”   全贵妃颔首道:“而且皇后不管怎么说,都只是凭她那一张嘴而已。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痕迹可寻,早就抹干净了,她还能找出什么证据?除非姐姐你被猪油蒙了心,跑去帮着皇后跟我作对,不然啊……只要咱们姐妹齐心,在这后宫里,就谁都奈何不了我们。”   敬妃握住全贵妃的手,亲昵地笑道:“那是自然。”   ……   腊月二十九当天,皇帝和往年一样,接了裴清殊去往寒香殿。   和过去不同的是,今天裴清殊要去寒香殿见俪妃的事情,淑妃是知道的。虽说淑妃并不乐意裴清殊多和俪妃接触,但淑妃也知道,不说新年在即,就说俪妃马上就要离宫了,裴清殊身为人子过去看一看,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淑妃并没有说什么,还托裴清殊给俪妃带了一幅古画作为礼物。   这回皇帝没有瞒着淑妃,主要是因为现在的寒香殿已经和过去不同了。尽管俪妃离宫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可后宫里还是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寒香殿的动向。所以就算皇帝想瞒,只怕也瞒不住了。   与其让淑妃从别人口中听说裴清殊去看俪妃的事情,还不如他们父子俩直接和淑妃商议,这样淑妃心里多少会好受一些。   俪妃沉冤昭雪之后,皇帝已经命内务司尽快恢复她妃位应有的吃穿用度。至于恩嫔,算是跟俪妃沾了光,也重新做回了恩嫔娘娘。   看在裴清殊母子的面子上,皇帝也不打算再跟她计较过去的事情了。只是要说再给恩嫔什么恩宠,那就是不可能的了。   裴清殊来到寒香殿之后,从进门起就一直新奇地四处打量着。   寒香殿向来都是破败又萧条的。冷不丁变成现在这副生机勃勃的模样,裴清殊还觉得很是不适应呢。   “父皇,这些宫人都是您找来的么?”俪妃身边没有几个人伺候的时候,裴清殊还担心没人照顾她。现在俪妃身边的宫人多了,裴清殊反倒更加担心,会不会有奸人混在其中,对俪妃不利了。   裴清殊问得虽然不是很直白,皇帝却好像听懂了他的用意一样说:“放心,这些人都是朕精挑细选出来的。”   事实上,如果裴清殊去乾元殿看一看就会发现,乾元殿中少了好些熟面孔,换上了几个新人。   经过公孙先生的提点之后,皇帝就在公孙越和禄康安的辅助之下,对乾元殿上下做了一番清查。凡是与后妃、外戚交往过密的宫人,一律从皇帝跟前除去。现在的乾元殿,已是焕然一新。   因为知道俪妃喜欢清净,又不喜欢用太监,所以皇帝配给俪妃的宫人也不是很多,主要就是一个在御前伺候了很多年的大宫女,几个身家清白、照顾俪妃生活起居的小宫女,还有两个公孙夫人送进来给俪妃伺候笔墨的小丫头。   至于其他的丫鬟仆妇,都是暂时来帮忙打扫院子的。等过了年之后,俪妃都不会带她们一起离宫。   裴清殊见皇帝安排得十分妥当,也就放心了不少。   父子俩还没进屋,恩嫔和绿袖她们听到消息便迎了出来,一脸欣喜地向皇帝和裴清殊行礼。   出人意料的是,俪妃也慢腾腾地走了出来,跟在恩嫔她们身后,浅浅一礼。   俪妃穿着单薄,尽管身处腊月,仍可看出她窈窕的曲线。皇帝怕俪妃冻着,连忙免了她们的礼,让大家进屋说话。   裴清殊便跟在俪妃身后头,拉着恩嫔和绿袖的手进屋。   一进屋裴清殊就发现,尽管俪妃和恩嫔姐妹两个只是在寒香殿暂住一段时间,可寒香殿内还是焕然一新,里头的家具全都换了,看起来和寻常妃嫔的寝宫没有什么两样。   恩嫔不舍地看了俪妃一眼,对裴清殊说道:“你母妃年后就要启程去建福宫了。她初八的时候走,殊儿可要来送送?”   裴清殊还没来得及回答,俪妃便嗔怪地说:“姐姐又多事了,殊儿还要上学,哪有功夫来送我。”   裴清殊看着俪妃的眼睛道:“过年放十天的假,初八那日没课。母妃若是不嫌弃的话……殊儿就来送您。”   俪妃躲开他的视线,淡淡地说:“随你吧。你也大了,该有自己的主意了。”   裴清殊和俪妃她们说话的时候,皇帝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样,一直在旁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不说,生怕破坏了屋内难得和谐的氛围。   裴清殊感觉皇帝好像有点可怜,可他转过头去看皇帝的时候,却见皇帝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俪妃的手腕,嘴角挂着温暖的笑意。   裴清殊觉得,如果不是怕俪妃不高兴的话,皇帝应该更想看俪妃的脸。可是他不敢。只是坐在心上人身边,听到她的声音,他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想想也是挺不容易的。   因为宫中人多眼杂,皇帝和裴清殊没坐多久,就准备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恩嫔告诉他说:“姨母年后会搬到钟灵宫去住,那也是你母妃的寝宫。正殿给她空着,姨母帮她守着。你得空的时候,就来钟灵宫找姨母玩儿。”   裴清殊点点头,答应下来。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裴清殊照旧还是在淑妃那里过的。淑妃见他待自己仍旧态度亲热,心里头便放心了不少,暗自庆幸她没有养出一个小白眼狼。   今年过年,裴清殊收获颇丰。除了往年得到的那些红包之外,他还额外收获了一笔俪妃年终时结算的稿酬。不仅填补上了皇后少给的那份,还要多出不少。   在得知自己以后每个月都有进账之后,裴清殊的财迷属性便暴露出来,忍不住笑得跟朵花儿一样。   初八当日,皇帝和裴清殊父子俩还有恩嫔一起去给俪妃送行。   恩嫔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一大堆,俪妃都没怎么听进去。见她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一副要跟着自己一起走的架势,俪妃无奈地打断她说:“姐姐在宫里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殊儿那边你尽量不要有太多接触,以免淑妃多心。”   恩嫔以帕拭泪,点点头道:“妹妹放心,我都省得的。你在行宫也要注意身体,按时吃饭……”   见恩嫔又唠叨起来了,俪妃忍不住快速地翻了个白眼。   裴清殊适时站了出来,打断了恩嫔的喋喋不休,“母妃,这个送给您。”   俪妃一看,躺在裴清殊掌心的,竟是一块精致的银色西洋怀表,上面雕刻着古老的蔷薇花纹,看起来十分贵重。   “谢谢。”不得不说,这礼物选的很符合俪妃的心意。俪妃也没拒绝儿子的好意,顺势收下了。   “这个书单给你。”和去年一样,俪妃将一张信笺交给裴清殊。   前些天见面的时候,俪妃以为裴清殊学业繁忙,不会有时间看这些杂书,就没有给裴清殊写新的书单。没想到一聊起来才知道,她上回给裴清殊推荐的书,裴清殊竟然全都看完了。   在那一瞬间,俪妃忽然有一种神奇的感觉。她从来都不想做母亲,也不会做母亲。可是当她看到那孩子提起书时兴奋的眼神,俪妃忽然有一种“果然,这就是我的孩子”的感慨。   只是对于这个并非出于爱才有的孩子,俪妃终究没办法投入太多的感情。况且母子之间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就算是为了裴清殊,俪妃也只能硬下心肠,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不过,俪妃平时话虽不多,但到了分别的时候,许是母性使然,她还是忍不住叮嘱了裴清殊几句:“你爱看书是好的,但要记得你六皇兄的前车之鉴,切莫因此而伤了身子。只有好好活着,你才有资本去做其他你想做的事情。”   裴清殊点头,听话地答应下来。   恩嫔和裴清殊都说的差不多了,按理说接下来就该轮到皇帝了。可是帝妃二人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的神色都复杂万分。   他们两个,一个是不想说,一个是想说却忍着不敢说。奇异的是,他们一个字都不用说,就完全读懂了对方的情绪,倒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道别完毕,就在俪妃即将上轿的时候,裴清殊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玉盘。   “俪妃娘娘请留步!”   俪妃闻声下意识地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急匆匆地赶过来,从暖轿里走出来的淑妃。   “俪妃妹妹。”淑妃快步行至俪妃身旁,和煦地笑道:“对不住,我来迟了。早上起来,和令仪两个做了一些糕点,给妹妹带着路上吃。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望你不要嫌弃。”   还不等俪妃说什么,淑妃侧首看了旁边皇帝一眼,自己先笑道:“你放心,没毒,令仪偷吃了好几块呢。”   淑妃和俪妃两个虽然无冤无仇,但从来都没有真正交好过。见淑妃这样亲热地待自己,俪妃知道,这里头多少有几分演的成分在里面。但就算是演给皇帝和裴清殊看的也好,起码能让这父子俩安心。   于是俪妃笑了笑,难得配合地说:“多谢淑妃姐姐和二公主的好意。殊儿在宫里,就靠淑妃姐姐你了。”   “妹妹客气了,我早就说过,我是真心喜欢殊儿这孩子的。”刚才的亲热或许是装出来的,可这会儿淑妃却明显动了情,实心实意地说道:“其实我知道,你可以不走的,你也是为了让我安心……这份情,是我欠你的。”   淑妃这般,倒真叫俪妃不好意思了。“是我应当谢谢你才对。生恩不及养恩,殊儿最该感谢的,也是你这个养母。姐姐放心,殊儿是我生的,但他也是你的孩子。”   淑妃一听这话,就觉得俪妃是个明事理的人。以前是她嫉妒俪妃,一直以来都太狭隘了。   “妹妹这么说,叫我做什么都值了。”淑妃擦了擦眼泪,对俪妃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耽误妹妹启程了。祝妹妹一路平安,身体康泰。”   “姐姐也保重。”俪妃说完,便坐上了轿子,在裴清殊一行人的目送中走远了。   俪妃走后,裴清殊走到淑妃身边,吃力地抬起手,用自己的帕子帮她擦眼泪。   “母妃别哭了,天气这么冷,一会儿鼻涕都该冻成冰了。”   淑妃闻言,不禁破涕为笑:“你这促狭鬼,净会寻母妃开心。”   皇帝见淑妃如此明事理,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来:“好了,你们娘儿几个慢慢聊吧,朕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裴清殊他们连忙恭送皇帝。   皇帝前脚刚走,恩嫔就打算告退。谁知淑妃却拉住恩嫔的手说:“恩嫔妹妹,本宫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不妨到琼华宫去坐坐,咱们姐妹两个叙叙旧。”   恩嫔还在犹豫,裴清殊便开口问道:“那我呢?您和令仪姐姐做了好吃的,有没有给我留一份儿啊?”   “放心吧,保准你吃个够。”   恩嫔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淑妃母子俩拖去了琼华宫。   刚才俪妃嘱咐恩嫔的话,裴清殊都听到了。他知道俪妃是想让恩嫔避嫌,尽量减少出现在淑妃面前,以免淑妃总是想起裴清殊不是她亲生的。可是裴清殊是从谁肚子里头爬出来的,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不会因为恩嫔的避让而改变什么。   既然淑妃有意和恩嫔亲近,那就肯定有淑妃自己的用意,裴清殊觉得也不用过于草木皆兵了。对于淑妃的人品,裴清殊还是信得过的。 第80章 改制   自打恩嫔入宫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来到淑妃所在的琼华宫。   琼华宫的华丽富贵, 和淑妃待裴清殊的亲热, 恩嫔都暗暗看在眼中。再想起淑妃今日所为, 大方得体, 恩嫔心中不由感到庆幸,当初她们真是给裴清殊找了一位好的养母。   淑妃找恩嫔唠家常的中心思想就是,俪妃不在宫里,恐恩嫔势力单薄,无人照顾。不管怎么说,恩嫔都是裴清殊的姨母。如果得空的时候,不妨多与琼华宫走动走动。琼华宫里现在只有一个老实巴交的信贵人, 淑妃和她没什么共同语言, 欢迎恩嫔常来做客。   最后, 淑妃笑吟吟地说了一句:“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便是。”   恩嫔感激地应了。   其实,淑妃今日去送俪妃也好,拉拢恩嫔也罢, 都是荣贵妃帮她出的主意。   淑妃刚开始心里头还有一点想不开, 可是她考虑了很久,觉得荣贵妃说的有道理。   若是想要笼络人心,不让裴清殊难做的话,她主动和俪妃姐妹两个处好关系,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况且俪妃不在宫里,恩嫔又是个没有什么大能耐的, 稍微对她亲热一点,裴清殊心里只会对淑妃更加感激。   恩嫔告辞之后没多久,裴清殊吃饱了点心,又用了一顿午饭,就说要午睡,回了景行轩。   可回去之后,他却又睡不着了。   自打半年前邵康乐去了边境驱赶匈奴人之后,裴清殊就一直跟着九皇子的武师父上课。六皇子去世之后,九皇子太过悲痛,根本没心思上课,尤其是骑射课。皇帝诸事缠身,顾不上管他,就由着九皇子去了。   不过裴清殊觉得,等过了年之后,九皇子差不多就应该回去上课了。到时候他们俩一起学习,还不知道能不能合得来。   这是最近的烦心事之一。   烦心事之二就是,教了裴清殊好几年的卢维,今天也领了束脩离宫了。在裴清殊心里,卢维亦师亦友,他一直都把卢维当成一个大哥哥看待。   卢维这么一走,裴清殊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很是不适应。   结果等新年过去,皇子们复课之后,裴清殊有点意外地发现,不仅是邵康乐和卢维走了,包括朱先生在内,教授他的几位师父们竟然全都换了人。   原来,皇后犯下的错误虽说没有祸及家人,可皇帝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教授小皇子们的先生是皇后的亲戚。为了给小皇子们更好的教育,皇帝就给他们换了老师,而且还不止一位。   这几位新老师,可以说都是大有来头,哪一个说出来都比朱先生资历深,学识好。   教四书五经的那位先生姓陆,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据说是刚刚致仕的国子监司业,研究了一辈子的国学。   除了学习儒家经典之外,从今年开始,皇子们还新增了学习算学和律学的任务。   以前裴清殊他们也学过一点律法和基础的算学,不过都是朱先生一个人带着教的。现在不同了,皇帝给他们找来了专门的老师。   和陆先生相比,这两人都比较年轻。教算术的那个姓贾,据说是个算学天才。在他那一届的考生之中,他的算学是全国第一名。所以才三十出头,他就已经当上了正六品户部主事,现在又多了一项教授皇子们的兼职。   教律学的先生姓秦,也是三十多岁,现在在大理寺任职。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层身份,就是十一皇子的舅舅。   见到秦先生之后裴清殊才知道,原来十一皇子的生母穆贵嫔,是大理寺卿秦大人的女儿。她哥哥考中进士之后,也进了大理寺。他们一家子都是一个性格,也难怪十一皇子从小便是这么个古板刚正的性子了。   不过由秦先生,裴清殊想到了很多大齐选官制度上的问题。   据裴清殊所知,大齐选拔人才,采取的虽然是科举制度,可在实际任官的时候,都很大程度上考虑了官员的家族和出身背景。   举例来说,就是像秦先生这样,父亲、祖父都在大理寺任职的,他就会想办法,托关系进大理寺当差,将来好接他父亲的班。说得大胆一点,和皇帝培养太子差不多是一个性质的。   在遇到秦先生之前,裴清殊就知道钦天监的官员都是百分之百世袭罔替的。太医院虽说不是钟家独大,但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说钦天监和太医院这两个地方,专业性比较强的话,裴清殊还能理解,各个家族要从小教授孩子相应的技能,以便将来的任职。   可是像大理寺这种司法机构,并不需要从小学什么特殊的技艺。只要通过学习和培训,很多人才都能做好。所以裴清殊觉得,不应该这样一直让一家独大,否则很容易出现权力滥用、滥竽充数、降低办事效率等等问题。   不过,看其他人那种无所谓的态度,裴清殊觉得,这种现象存在的时间已经太久了,恐怕一时之间很难改变,因为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   长华殿内大换血,换了三位老师之后,皇子们上课的形式和制度也发生了一定的改变。   首先就是,新年之后,裴清殊多了三位新同学。   因为最大的三个皇子已经出宫建府,六皇子去世之后,长华殿东配殿那边就只剩四皇子和五皇子两个人了。于是两个班级干脆合并,大家一起上课。   除了两位兄长之外,裴清殊最小的弟弟,也就是定妃所出的十三皇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   不过十三皇子暂时还跟不上他们的制度,正好原先教授四皇子他们的庄先生闲了先来,就留下来给十三皇子开蒙。等他学完几本启蒙书籍,再加入裴清殊他们。   因为新加了两门课,皇子们的上课时间也做出了相应的改变。   裴清殊最近正好在学认西洋表,这天下午得空,他就和傅煦、虎儿两个一起练习换算时间。   “辰时开始上课的话,就是……早上七点。”裴清殊先看了一眼左边的时间对照表,再看右边的小怀表,“现在我要考考你们咯。陆先生的课是一个时辰,那么下课的时间是几点?”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会儿,虎儿憋着气冥思苦想的时候,傅煦简短而干脆地回答道:“九点。”   “答对了!”裴清殊笑着和虎儿说:“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七加二就是九,你想明白了没有啊?”   虎儿憨憨地点点头。   裴清殊继续问:“休息两刻钟之后,开始上半个时辰的算学课,下课时间是几点?”   傅煦心算了一下之后,率先答道:“大约十点半。”   裴清殊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虎儿:“算明白了么?”   虎儿伸出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数。刚开始还数的挺好,结果数着数着,手指头就开始发颤,数乱了。   裴清殊笑着听傅煦给虎儿讲解。   现在不仅仅是裴清殊这里,宫里到处都时兴用洋表。据说是皇帝听从了公孙先生的建议,每个宫里都送了一块过来,两个贵妃和四妃的宫里甚至还用上了座钟。   裴清殊这一块是皇帝专门为他定做的,表盖内侧还刻着一个“殊”字。裴清殊很喜欢,走在哪里都随身带着。   算学课下课之后,皇子们有一刻钟,也就是十五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然后再上半个时辰的律学课。   这样一来,上午的课程要十一点四十五左右才能结束。   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之后,就差不多是下午两点钟了。这个时候再上才艺课和骑射课的话,就不能在天黑之前放学了。所以皇帝干脆取消了他们的才艺课,改为下午两点钟开始学习骑射,学到五点,中间有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皇子们若是想继续学习才艺的话,就要趁着晚上或者休沐日去学。   按照几十年前定下的制度,皇子们的休沐日实在太少了,宫里头的实际情况早就与规定不符。皇帝干脆趁着这一次改了革,每十日给皇子们放一天假,每逢节日、皇子或者母妃的生辰再放一天假。   夏天最热的时候放十日,过年前后放十日。小皇子们听了,都夸父皇仁慈,觉得这样的制度比之前有人情味儿多了。   裴清殊是一个适应能力不算太强,但也不算太差的人。大概两三个月过后,他完全适应了这套新的学习方式,和他的新老师们。   不得不说,皇帝这么一改革,裴清殊觉得他学习起来的劲头比以前足了很多。   过去朱先生讲课,总是照本宣科,只带着他们朗读和背诵。朱先生认为,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所以主要靠皇子们个人理解经义。不过现在的这位陆先生,教学经验十分丰富,懂得如何调动学生们的学习乐趣,用各种各样的小故事辅助他们记忆,所以裴清殊觉得自己背起书来事半功倍。尽管假期多了,可学习的进度反而更快了。   至于算学和律法,相对四书五经来说,都是非常实际的东西,裴清殊心里更喜欢上这两门课。   贾先生的算术能力太高,刚开始给他们讲课的时候,总是容易跳步骤,搞得皇子们云里雾里的。   不过在大家反应了这个情况之后,贾先生及时调整了自己的教学方式。师生们磨合了这一段时间之后,像裴清殊这样学习能力比较强的学生已经能够跟上了。   但是像七皇子、十皇子这种功课不太好的,就特别讨厌上算学课。五皇子、八皇子这种虽然肯学,但算学成绩不好的人,每回上算学课也是十分头疼。   讲律法的秦先生和他的外甥十一皇子一样,平时都是板着个脸,说话一板一眼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模样。不过裴清殊并不讨厌这位秦先生。   因为秦先生年纪虽不大,却已经在大理寺干了好几年了。他知道许多各种各样的案例,讲起课来总是令人大开眼界。   不过,秦先生在功课方面,要求也是很严格的。以前皇子们只有在岁末的时候,才会象征性地考一次试。现在就不一样了。老师们大换血之后,一套新的考试制度应运而生。   因为在这几人之中,陆先生从前的官位最高,又曾是国子监的领导人物之一,所以长华殿现在基本上是以陆先生为首,这套考试规则也是由他来制定的。   除了每日都有可能进行的课堂小考之外,现在裴清殊他们每个月都要进行一次月考,并且排出名次。每一季度,还要进行一次大考,考试的结果会挂在长华殿院子里一个新设立的榜上。考不好的人,一连要丢三个月的人。所以皇子们一下子都紧张起来,学习态度大多端正了不少。   三人之中,数秦先生每次扣分扣得最狠,时常给出令皇子们感到脸红尴尬的成绩。所以律学虽是副科,许多皇子反倒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在了律学这门功课上。   因为有四皇子这个大哥哥在,裴清殊在这两个月的月考里,还没有考过头名。无论是考四书五经还是律法算学,四皇子都是皇子之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他年纪长,比裴清殊多读了好几年的书,所以裴清殊也不和他比。裴清殊的目标就是进前三名。   参与排名的一共有十一个人,第一次月考的时候,裴清殊的经义考了第五,律学考了第四,和算学考了第三。   或许是因为九皇子常年跟着六皇子的缘故,他的四书五经读得要比裴清殊透彻,所以经义考了第二。第三是礼亲王的嫡长子,比裴清殊大几岁的堂兄。律法和算学的第二名,也都是这位礼亲王世子裴清暄。至于律学的第三名,则是由秦先生的嫡亲外甥十一皇子获得。   第二次月考,裴清殊的经义和律学排名没有动,算学超常发挥,考了第二。裴清殊对自己的成绩挺满意,毕竟他是这些皇子和宗亲子嗣里头年纪最小的一个,上学时间还是比较短。他前世虽活了些年纪,但这些东西从来都没学过。   四皇子也对他的成绩很满意,向来很少夸奖人的他,还在第二次月考成绩出来之后,特意去景行轩夸奖了裴清殊一次,还送了他一个西洋音乐盒作为奖励。   都说长兄如父,裴清殊觉得,比起大皇子,其实四皇子更像他的长兄。毕竟当初,裴清殊来到这个世界后写的第一个字,是四皇子手把着手教他写的。 第81章 补课   现在皇子们的课业都挺忙,所以平日里上学的时候, 裴清殊顶多偶尔和七皇子一起吃个饭, 很少有时间单独和四皇子聚会。不过每逢休沐日, 他们兄弟三个还是会凑在一处, 三个人一起跟以前教四皇子才艺的苏先生学画画。   因为裴清殊前世的父亲是个画师的缘故,裴清殊的画画功底还算不错。之前卢维还在时,他们要是弹琴弹累了,也会画上几笔画。所以画画这件事,裴清殊一直都没有丢下,只是没有在上面投入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罢了。   苏先生在听说裴清殊是卢维的弟子之后,看他的眼神就不太一样了。   “难怪十二殿下在这个年纪, 就有这样的水平, 天赋高是其一, 卢先生的指点也是功不可没啊。”   别看卢维在裴清殊面前经常是那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不熟悉他的人那里,卢维仍旧是一个声望极高,又不慕名利的大才子。   裴清殊身为他的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学生, 算是沾了卢维的光,别人总能因为这一层身份而高看他几分。   苏先生每次会教他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后,裴清殊就留下和四皇子他们一起吃个饭。刚开始的时候,容二公子和左三公子还来过两次。不过最近这一个多月,这两人都没有出现过。   裴清殊想起自己昨天令仪那期待的小眼神, 就帮着她问了一句:“最近怎么不见容二公子他们呢?”   四皇子淡淡地说:“春闱就要到了,表哥还要复习。”   裴清殊理解地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七皇子听他们聊起这个,就随口插了一句:“那左三哥咋也不来了呢?他还没中举呢吧。”   四皇子顿了一下才道:“他们家里,最近要办喜事。”   “哦哦哦,我知道了!”七皇子恍然道:“是他姐姐和淮阳姑姑家的大表哥对吧!也是哦,大表哥今年都……”七皇子扒拉着手指头数了数,然后伸出两个巴掌来,“虚岁都快二十了,也该成亲了。”   裴清殊不想触及四皇子的伤心事,听七皇子说起宋大公子来,赶紧转移了话题,说起几天后他们季度考试的事情。   七皇子一听到考试二字就觉得脑袋疼,很快就把什么宋大表哥二表哥的抛到脑后去了。   “四哥,十二弟,你说我天天跟你们混在一起,考试成绩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七皇子一脸悲痛地说:“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啊!”   四皇子斜了他一眼道:“关老天爷什么事,还不是你不肯用功读书!瞧瞧人家十二弟,年纪比你小,功课却比你好多了。这回考试你要是再垫底,你就要在‘耻辱榜’上被人笑话三个月了。”   “谁垫底啦!”七皇子不服气地说:“这两次考试,老十才是最后一名好么?我可比他强多了。”   说起十皇子,裴清殊忍不住笑道:“我听说,十哥最近老去找十三弟玩儿,真是应了四哥当初那句话了……”   四皇子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十弟此人,看似大大咧咧,可他未必毫无心机。去年他到处讲六弟即将成为太子的事情,害得六弟被奸人所害,至今都没有找出凶手。所以你们和他相处的时候,万万不能因为十弟看起来胸无城府,就对他掉以轻心。”   “四哥所言甚至。”裴清殊赞同地说:“如果十哥真的是那种明面上装傻,背地里使坏的人,那他可要比三哥那种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的人可怕多了。”   说起三皇子,自打皇后出事之后,裴清殊就很少在宫里看到他了。听七皇子说,现在八皇子已经不再做三皇子的跟屁虫了。不过三皇子的事情,还是八皇子了解得最多,所以七皇子知道得也不少。   “六弟明明就是被皇后害死的,父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现在都没有废皇后。”七皇子边嗑瓜子边道:“现在这样可好,三哥仍是嫡子,你们说尴尬不尴尬?搞得我弟那个傻小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裴清殊不好开天眼,劝八皇子不要再做无用之功,只能对此保持沉默。   七皇子继续道:“老八说,三皇兄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身体好像也不如从前了。以前三哥还挺喜欢出去玩儿的,偶尔还会接老八一起出宫。可是现在呢,三哥除了办差的时候,其他时间都呆在家里,哪里都不去,安分得可怕,就连老八都没怎么见过他了。”   想起当初在慈安宫里扶起三皇子时,在他脖子上发现的红疹,四皇子喝了口茶,淡淡地说:“可能皇后被软禁之后,三皇兄受了刺激,转了性子,变得安分守己起来吧。”   “我觉得不像,这里头肯定有事儿。”七皇子凑近他们,压低声音说:“要不,回头我让老八打听打听?”   裴清殊觉得这样好像不大好,怎么八皇子倒像成了他们送到三皇子那边的细作似的。   四皇子也道:“不必了,八弟的城府说不上有多深,若是被人察觉到异样,反倒不妥。以后他说什么,你听着便是,无需多问。”   “哦。”七皇子听话地答应了一声。   ……   在春闱到来之前,裴清殊他们迎来了今年的第三次考试,也是第一次季度大考。   为了这次考试,裴清殊用功复习了好长一段时间。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算学成绩稳定住了,仍旧排名第二。律学有所进步,和十一皇子并列排了第三。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四书五经的成绩还是老样子,排在了五皇子的后面。   裴清殊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点都不比五皇子笨,只是学习的时长不如人家,一时半会儿很难追上来。   四皇子看出他好像有些低落的样子,也不会安慰他,就抓着裴清殊和七皇子来修竹馆,重新为他们两个补起课来。   九皇子不知怎的,也听到了消息。这天上武学课的时候,他趁着休息时间问裴清殊,以后能不能带他一起补课。   裴清殊意外地看着他说:“九哥,你的功课那么好,还需要补习么?”   九皇子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自责的表情来:“不瞒你说,自打六哥走后,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无心读书,脑子里头全都是六哥的音容笑貌……”   裴清殊听了,理解地点了点头:“九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和六哥的接触虽然不多,但我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他。现在想起他时,我还是觉得十分可惜。你和他那么要好,难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九皇子听到裴清殊这么说,差点又落下泪来:“十二弟,谢谢你这么说,谢谢你还记得六哥。六哥走后,所有人就像是把他忘了一样,照旧过他们的日子,可是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六哥的死,也接受不了他这样的人,竟然会被世人所忘记……”   裴清殊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他说:“谁说世人忘记他了的?父皇不是追封他为亲王了么?他可是咱们皇子里头头一个封王的呢。”   “人都已经不在了,追封又有什么意义呢……”九皇子苦笑了一下,道:“不说这个了。其实实话告诉你吧十二弟。六哥还在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说你人不错,是个可以交往之人。我当时还没听进去。这两个月和你一块练武,我才发现你还真是挺不错的。虽然功夫差,但是一直肯学,除了有点娇气之外,别的都挺好的。”   裴清殊有点无语:“……九哥你这是在夸我么?”   “是啊,除了六哥,我可轻易不夸别人的。”九皇子摆出一副“我夸奖你了那你就要很高兴”的表情。   裴清殊没办法,只得配合地笑了笑:“多谢九哥。”   “那补习的事情,你是答应了么?”九皇子追问道。   “啊,这个啊……”裴清殊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九哥,我得跟四哥商量一下。其实四哥也挺忙的,只能隔两天教我一次。”   “那样就已经足够了。其实四哥的才学也不错,六哥不在,他就是兄弟里头最好的了,所以我才想……”九皇子也有点不好意思,“能不能跟着四哥学一些东西。”   裴清殊点头道:“你放心,我回头就跟四哥说。”   “那就多谢十二弟了。”   九皇子的事情,裴清殊没有耽搁,转过头就去修竹馆跟四皇子说了。四皇子听说之后,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裴清殊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四皇子突然开口,问向一旁正在打哈欠的七皇子:“这事你怎么看?”   “啊?”七皇子如梦初醒,懵懵地看着他们说:“老九要干嘛?”   裴清殊看了这个糊涂的哥哥一眼,无奈地说:“每三天晚上,和我们一起补习一个时辰。”   “哦。”七皇子又打了一个哈欠,“可以啊,我没什么意见。不过他可不能免费使唤四哥,得给四哥送点束脩才行吧?”   四皇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七皇子说:“那你怎么不送?”   七皇子用手指掏掏耳朵,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那点儿月例,每个月都花得一干二净,时不时地还得上十二弟这里打秋风……嘿嘿,不过四哥,你想让我送你点儿啥啊?以前我要送你大公鸡和大蛐蛐儿,你都不要呀!”   四皇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说:“你还是继续打你的哈欠吧。”   七皇子难得听话,紧接着又打了一个超大的哈欠,把裴清殊都给传染困了。   四皇子转头看向裴清殊:“十二弟,麻烦你转告九弟,他要来可以,不过不能到我那里去,要去你这里集合。”   裴清殊不解地说:“为什么呀?”   “要是光咱们三个还好,宫里的人,都知道我们走得近。只是老九……”四皇子顿了一下,解释说:“不管怎么说,这两年宫里宫外一直都有催父皇立太子的风声。虽说我上头还有几位皇兄,可我毕竟是宫里年纪最长的皇子。若是老九频繁出入我的寝宫,只怕外头会传出风言风语,说我四处笼络人心。还是在你这里安全。”   裴清殊没什么意见:“那就这样定了。”   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裴清殊后知后觉地发现,六皇子走后,九皇子虽然还没有成为裴清殊他们这个小团体的核心成员,但在外人眼里,也算是他们这一边的了。   他每天要和裴清殊一起上武学课不说,还要时不时地来景行轩补课。而且九皇子的生母庆嫔,还住在荣贵妃的宝慈宫里。这几层关系加起来,已经足以使旁人,尤其是老十这样大嘴巴的人,将九皇子打入裴清殊他们的阵营当中去了。   裴清殊倒觉得无所谓。九皇子为人虽然冲动了一些,有些恃才傲物,但是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他就会打心眼里敬佩。   从本质上来说,九皇子不是个坏人,只不过是性格稍微有一些偏激而已。只要不让九皇子知道太多他们的秘密,只是平日里相处,问题还是不大的。   季度考试过去后不久,天下学子期待已久的春闱终于到了。   相较于往朝而言,延和朝举行春闱的时间比较人性化,从二月推到了三月。这个时候,京城的天气已经比较暖和了,考生们也不必在大冬天里穿着薄薄的衣物进行考试。   春闱的正式名称其实是会试,因为在春天举行,所以多被称为春闱。   中会试者,则会成为“贡士”。中了贡士之后的一个月,就要参加复试和殿试。一路过关斩将之后,才能成为进士。   科举考试向来是由礼部主持的。因为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三皇子都在礼部办差,所以今年会试的这段时间,皇帝就把三皇子叫进了宫,让他给弟弟们讲一讲大齐科举考试的制度和流程。   其实裴清殊挺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这样做的。以前皇后好好儿的时候,也不见皇帝怎么刻意培养三皇子。这会儿皇后倒台了,皇帝却给三皇子长脸的机会,真是越发叫人看不透了。   裴清殊这回一见三皇子,就发现他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三皇子长得有点像减肥之前的皇帝,身材偏胖。可现在的三皇子,不仅瘦了很多,看起来还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瞧着甚至比大皇子的年纪还要大。   更重要的是,三皇子眼中的神态,还有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过去的三皇子是骄傲的,是自负的。可现在的三皇子微微佝偻着肩膀,神情阴郁,一副恨不得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模样。   果然……皇后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很大啊。   不过裴清殊发现,三皇子出宫之后,还真是在礼部学到了不少东西。给他们讲解科举制度的时候,条理清楚,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讲完之后,裴清殊等人都听得很明白,可三皇子脸上也不见丝毫得意之色,说了一句让他们好好读书就走了,低调到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真是叫人摸不透啊。   中午裴清殊吃的有点撑,躺下之后睡不着,看今天天气不错,就在庆宁宫里四处走了走。   路过六皇子的院子时,裴清殊忍不住又是一阵伤感。   隔壁七皇子的院子里,梨花开得纷纷扬扬。雪白的梨花越过墙围,开到了六皇子的墙头。只可惜,此情此景,六皇子再也看不到了。   裴清殊长叹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路过三皇子的院落时,裴清殊惊讶地发现,里面好像有人在说话。   他本以为是留守在这儿的宫人之间闲聊,就没当回事儿。谁知那个男人一开口,裴清殊就觉得特别耳熟。   他下意识地躲了起来。   听墙角这种事情,宫里的大多数人都有经验。小德子见了他的动作,赶忙机灵地躲到裴清殊后头去,整个过程非常之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他妈都快变成瞎子了,就为了背这么一个破稿子,背了整整十天。钟太医我求求你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我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近距离一听,裴清殊就明白了,这是三皇子的声音。当然,是三皇子原本的声音,而不是他今天在长华殿给他们讲课时那种阴沉沉的声调。   钟太医镇定道:“三殿下又何苦为难微臣呢,李太医不是已经说过了,殿下得的只是皮肤疾病而已,只要悉心调养就会好的。”   “放屁!”三皇子暴怒道:“我都找宫外的大夫看过了,他说我得的是花柳病!还是会浑身长疹子,眼睛渐渐看不清楚,身体还不听使唤的那种病!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我这病是不是去年在慈安宫晕倒那时候就有了的!如果你早就看出来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不让我告诉李太医你给我看过病的事儿?”   钟太医心中一惊,沉声问道:“殿下可去问过李太医了?”   “问了啊,可是他就说宫外那些大夫都是庸医,说我是被人骗了。”三皇子急得都快没脾气了,“钟太医,你行行好,你就告诉我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一年里,你让我注意的事情,我都注意过了,可是这病还是不怎么见好啊。”   钟太医无奈地说:“殿下,你还是去问问皇上吧。只要你把今天同我说过的话说给皇上听,皇上就会向您解释清楚的。” 第82章 道歉   昔日里,在皇后出事之前, 三皇子和皇后这个母亲学的, 基本上没有怕过他这个软弱无能的父皇。   不过自打皇帝狠下心来, 将皇后软禁之后, 三皇子就有些怵皇帝了。   因为他突然间意识到,以前皇帝好说话,只是因为皇帝不想和他们一般见识而已。一旦皇帝变得心志坚定起来,那他们的富贵也好,生死也罢,其实全都掌握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现在一想到要去质问皇帝,三皇子心里就有些打鼓。他总觉得皇帝变了, 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可是钟太医执意不肯说出真相, 三皇子也没有办法。要是搁在以前, 他肯定不会轻饶了钟太医。只是现在,皇后倒台之后,他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三皇子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去了乾元殿求见皇帝。   见三皇子要出来, 裴清殊赶忙躲到了宫墙另一边的视线死角里去。   三皇子和钟太医的对话裴清殊听得断断续续, 不过关键信息他已经掌握住了。简单来说,就是三皇子以为自己得了皮肤病,实际上得的却是花柳病。李太医骗了他,钟太医也瞒着他。只是钟太医看起来是和皇帝一伙的,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裴清殊想不明白,正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忽听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见过十二皇子殿下。”   裴清殊心中咯噔一声,吓得差点叫出来。   他僵着身子转过身来,强作镇定地干笑着说:“你是钟太医吧,呵呵,快免礼。”   钟太医收起手,看了看四周,随后回过头来,对裴清殊微微一笑:“殿下方才都听到了吧。”   裴清殊心虚地笑:“太医说什么呢,我可听不懂。”   “殿下不懂的话,那是最好的。”   钟太医说话时,一直温和地看着他,像是长辈看小辈一样慈爱,却让裴清殊忍不住心里发毛。   这……这又是什么意思?   上次钟太医在乾元殿门口的一个眼神,就让裴清殊疑惑了好久。   今天……他又这样……   裴清殊觉得自己实在忍不住了。   这位大钟太医,肯定知道俪妃和他弟弟当年的事儿,不然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对他一个陌生的皇子这样。   裴清殊想了想,试探地说:“前几天我去看姨母,也就是恩嫔娘娘,她还提起钟家呢。说是她小的时候,常随母亲回钟家探亲。钟太医和她可相熟?”   钟太医听他提起恩嫔,勉强笑了笑道:“恩嫔娘娘比微臣小上几岁,还是和微臣的弟弟更为熟悉。”   裴清殊顺势问道:“是您二弟么?听说我母妃进宫之前,还和钟太医的弟弟订过亲呢……”   钟太医低声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没想到殿下也知道。”   裴清殊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咄咄逼人了,可是有些事情,他实在太过好奇,所以不得不步步紧逼:“就算是陈年旧事,可钟家和林家,终归是亲戚,这几年怎么也不见钟太医与母妃她们来往呢?还是说,是因为母妃被人陷害,进了冷宫,钟太医怕受到牵连呢?”   钟太医默了默,看了裴清殊身后的小德子一眼。   小德子忙道:“奴才去旁边瞧着,省得有人来打扰殿下和钟大人说话。”   小德子走出几步远,和他们拉开一定距离后,钟太医笑道:“殿下的下人倒是机灵。”   裴清殊礼貌性地笑了一下,眼睛仍然盯着钟太医不放。   他以为钟太医会向他解释什么,谁知钟太医突然身子一低,竟然朝裴清殊跪了下去。   裴清殊大吃一惊,连忙将他扶起。不管怎么说,从辈分上讲,钟太医都是他的长辈,裴清殊可不能受他的大礼。   他有几分手足无措地说:“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钟太医愧疚地低下了头,“微臣没想到,殿下竟会知晓当年之事……那微臣也不瞒着殿下了。当年舍弟与俪妃娘娘遭人陷害之后,家父因为愧对皇上,便辞去了职务。可微臣不得不为了家族的使命,继续留在太医院当差。几年前……殿下生病的时候,其实微臣收到了求救,可是微臣为了避嫌,不敢去给殿下诊病,险些耽误了殿下的病情……虽说微臣后来拜托了一位同僚前去,可微臣这心里头,始终是过意不去……微臣实在是愧对十二殿下啊!”   裴清殊听了这话,终于明白之前钟太医为什么会对他露出愧疚的神色了,原来是为了当初裴清殊生病发烧的事情。   裴清殊苦涩地勾了勾唇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现在好好的,当然可以轻描淡写地说一声“没事,没关系”。可是,真正的裴清殊,已经死了。   他没有办法就这么说出原谅二字。   好在钟太医也不奢求他的原谅,只是情真意切地说:“如今陛下给俪妃娘娘平了反,舍弟也算是清白了。但如殿下所说,钟家和俪妃娘娘的关系终究有些敏感,所以微臣怕皇上疑心,现在也不敢同殿下和恩嫔娘娘走得太近。不过,如果殿下将来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微臣很乐意为殿下效劳。”   裴清殊点点头道:“我能理解,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钟太医微笑着看着他说:“现在十二殿下的气色看起来很好,这样臣就放心了。此处不可久留,微臣就先告退了。”   “等等。”裴清殊现在已经能够确认钟太医是自己人了,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三皇兄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太医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殿下若是全然不知情,那才是最安全的。只是殿下现在已经听到了一些,我若是不告诉您,只怕殿下会因为好奇心而追查,到时候就更危险了……也罢,微臣告诉您便是,只是这件事情您不能和任何人说,也不能让皇上知道您知道了。”   见裴清殊点头,钟太医才附耳过去,和他悄声说了几句话。   裴清殊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和钟太医分开之后,裴清殊差不多也到了上课的时间。   心不在焉地练了一个时辰的骑马射箭之后,裴清殊回到房中,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陷入沉思。   钟太医告诉他说……三皇子应当是中了谁的暗算,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染上了花柳病。   可是给三皇子看病的李太医,却瞒着三皇子,说他得的只是一般的皮肤病。   皇帝得知此事之后,认定李太医和谋害三皇子之人有关。他让钟太医不要打草惊蛇,以便顺藤摸瓜,找出李太医背后的主使者。   因为花柳病是没有办法治愈的,所以皇帝决定瞒着三皇子,不让他知晓他们的计划。否则以三皇子的性格,肯定会大呼小叫,将皇帝的计划完全破坏掉。   皇帝认为,对方能够这样悄无声息,不着痕迹地阴了三皇子,手段之高明,很有可能就是当初毒害六皇子的那伙人做的。所以他十分耐心地追查了好几个月。至于得没得到线索,钟太医就不知情了。   裴清殊现在在思考的是,对方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只是让三皇子在皇位竞争中出局的话,他们完全可以让三皇子染病之后,就把三皇子的名声搞臭。   可是他们不但没有这样做,还让李太医帮忙瞒着……   裴清殊总觉得这背后会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而且,让三皇子染上花柳病,与陷害皇后的,真的是同一伙人么?   要知道皇后还没出事的时候,皇帝就不是很想立三皇子做太子。在皇后很有可能被废的情况下,他们有必要再把三皇子搞废,求一个双重保障么?   所以裴清殊觉得,陷害皇后和暗算三皇子的,也有可能是两拨人,甚至更多的人参与其中。   裴清殊只要一想到这些害人的人,很有可能都是自己所谓的亲人,都是自己身边的人,就忍不住后背发寒。   皇位之争……太子之争……实在是太可怕了。   ……   春闱一个月过后,会试的成绩出来了。   容二公子发挥得极好,竟然得了头名,成了他们这一批学子当中的“会元”。   容府如何庆祝,自不必提。四皇子听说之后,特意在修竹馆里摆了一桌酒,请来几个要好的兄弟,给容二公子庆贺。   九皇子向来崇敬才学高深之人。庆功宴的前一天,他期期艾艾了半天,最后小声问四皇子他能不能一起来。四皇子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当时他们是在长华殿里,九皇子这话,不知怎么被十皇子听见了,就酸酸地说:“四哥,你可不能这么偏心,怎么请九哥不请我啊?”   四皇子淡淡地说:“你会作诗么?”   十皇子:“……哦,我不去就是了。”   裴清殊在旁见了,佩服地给四皇子竖起了大拇指。   真是一物降一物。   庆功当日,容二公子心情极佳,免不得和大家一起喝了几杯。以往裴清殊年纪小,聚会时几乎从不沾酒。可今日开始,他算是破了戒了,被七皇子带着也喝了两杯。   不过和容二公子相比,他喝的那点儿简直不够看了。   饮酒之后的容二公子,神采飞扬,唇畔更添三分笑意。   裴清殊越看越觉得,令仪……好福气。   酒过三巡之后,大家都放开了许多。容二公子拉过裴清殊,在他耳边低语:“清殊,你姐姐可有信要给我?”   裴清殊摇摇头。要是有的话,他早就给了。   容二公子见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眼底不由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不想宴会即将散去之时,裴清殊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小竹林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他连忙拉了拉容二公子的袖子,示意他朝那边看。   在那一瞬间,容漾那双醉眼迷蒙的眼睛,突然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像是在黑暗中行走了许久的人,看到了一颗期盼已久的星星。   “公主……”他走了过去,用自己的背影将她从旁人的视线中挡住,“你叫我等得好苦。”   令仪娇嗔着,在他胸口轻轻地打了一下,“恶人先告状!”   ……   裴清殊小酌两杯之后,喝得晕晕乎乎的,还不得不留下来为姐姐和未来姐夫放风。   等他们两个你侬我侬完了,裴清殊才终于解放,回到景行轩里匆匆洗了洗便睡着了。   梦里他还在想,他为令仪的婚事操了这么多心,将来这两口子,也得帮他找一个媳妇才行。   ……   会使结束后不久,解元们又参加了一次复试。复试并不算难,只是为了测试这些人都是有真才实学,而不是有滥竽充数的混在里面,这样才好叫他们面见皇帝。   通过复试之后,他们基本上就能成为进士了,只不过是有排名上的区别。   等殿试结束之后,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来临了——那就是放榜。   因为自己未来姐夫也在其中的缘故,所以裴清殊不由自主地对这一届考生的排名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要知道容二公子会试的时候就是会元,有没有可能在殿试里他也发挥得十分出色,成为状元呢?   放榜当日,裴清殊一早就派人出去打听。琼华宫那边,令仪母女俩更是紧张地期盼着结果。   其实令仪按捺不住,曾经偷偷地问过皇帝。结果被皇帝骂了两句,从乾元殿里赶了出来。   令仪私底下跟裴清殊抱怨,说是太后没了,皇后不管事之后,皇帝现在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裴清殊倒觉得这很正常,人家可是皇帝诶,有些威严不是很正常的么?难道就因为以前人家好说话,你们就不把人家当成皇帝么?   所以他就劝令仪,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一定不能恃宠而骄。   好在令仪虽然有点小脾气,却不是个太没有分寸的人,这次也只是事关容漾才会冲动。所以裴清殊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第二天就去给皇帝道了歉。   因为令仪是公主,不是皇子的关系,就算皇帝稍微宠她几分,也无伤大雅,所以皇帝并没有限制令仪去乾元殿。   令仪给皇帝道歉之后,皇帝很快就原谅了她。父女俩和好如初,算是叫裴清殊松了一口气。   中午一下课,裴清殊还没出门,就赶紧问打听消息回来的小德子:“怎么样,第几?”   因为容漾会试的时候考的太好了,这会儿小德子倒不知道是该做出高兴还是不高兴的表情来了:“第三,容二公子中了探花。”   “啊,探花也不错啊。”虽说和会试的成绩相比有所退步,可裴清殊觉得每年参加科举考试的人有那么多,容二公子的虚岁才十九,能成为探花,已经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要是让裴清殊也下场考试的话……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水平,也就勉强能成为童生,秀才都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水平,和六皇子还有容二公子这样的天才是没有什么可比性的。所以裴清殊也不会妄自菲薄,只是真心实意地为容二公子高兴。   平心而论,探花挺适合容漾的,毕竟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嘛。只要都是一甲进士,其实排名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知道了容二公子的排名之后,裴清殊就不着急了。回屋之后,他才让人把抄写的排行榜拿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结果裴清殊发现。这上头还有几个他认识的人。   他本以为以容漾这个年纪,能得第三已经十分难得了。没想到淮阳长公主家的宋大公子更牛,竟然中了榜眼。   看来四皇子的这个情敌,也是不容小觑啊。   除此之外,教授裴清殊他们画画的那位苏先生也榜上有名。虽然只是二甲进士,但想来已经足够使苏先生开心了。   说起那位苏先生,他其实和二皇子的岳父苏宏光苏大人是亲戚。他是苏大人大哥的二儿子,也就是苏大人的侄子。   苏家人世代在宫中掌管禁军,很少有人像苏先生这样,喜欢吟诗作画,舞文弄墨。所以一开始他考科举的时候,家里人都不太支持。再加上他前几次考试都不是很顺利,这回春闱之前,苏先生都没怎么当回事。   没想到他越不在乎,反倒中了,把苏先生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裴清殊真心觉得,这些考科举的人都不容易。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他们这些考中的人而开心。   比如这几日,宫里头不知道就从哪里传出了消息,说是容二公子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探花,纯粹是靠了二公主的裙带关系。   令仪听说之后,气得差点跟跑过去跟那说闲话的下人拼命,好不容易才被淑妃她们给拦住。   荣贵妃身为容二公子的姑母,听到这种诛心之言之后,也是心惊不已。   宝慈宫里,荣贵妃看着淑妃,神色凝重地说:“看来她们终于按捺不住,要对我们出手了。” 第83章 助力   淑妃没有问荣贵妃口中的这个“她们”指的是谁,但显而易见, 就是全贵妃和敬妃。   “全贵妃这个人, 平日里在皇上面前装的柔柔弱弱的, 实际上野心极大, 肯定不会甘心就这样和姐姐分权的。”淑妃叹了口气,厌恶地说:“只是没想到,皇后才倒台多久,她就忍不住要动手了,还是拿漾儿开刀……若是冲着我们来也就算了,可漾儿的名声和前途,岂能毁于后宫妇人之手!”   “这就是全妃她们的歹毒之处了。”荣贵妃沉声道:“你别看全贵妃和敬妃两个平日里文文静静的, 装出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 那个敦嫔可是个大嘴巴, 最喜欢在宫里传瞎话。宫里头若是有十条谣言,九条都能从敦嫔的嘴里讲出来。”   “没错儿!”淑妃附和道:“我也听殊儿讲过,说敦嫔的那个儿子老十,嘴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 还喜欢到处大声嚷嚷,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荣贵妃叹了口气道:“唉,以前我顾念着敦嫔是全妃宫里的人,不收拾敦嫔,那是给全妃面子。可是她若骑到本宫的头上来了,我可不能轻饶了她。”   “姐姐说的是!”淑妃恨声道:“她们这一次也太过分了,不仅想要毁掉漾儿的名声, 连带着令仪,还有整个容家,都有可能为此事蒙羞!要是不好好收拾她们,只怕以后,全贵妃她们就更加无法无天了。”   荣贵妃满面愁容地说:“只可惜,本宫和她位份相同,不好发落全妃……”   其实原本去年,皇帝让荣贵妃暂代皇后之职,暂理后宫的时候,荣贵妃就想过,等皇后倒台之后,皇帝不说立她为皇后,起码也要晋她一个皇贵妃吧?谁知皇帝一点儿都没提晋位的事情,还是让她继续和全贵妃平级。两个贵妃相互制约着,谁都拿谁没办法。   淑妃也觉得,皇贵妃之位已经空了这么多年了,皇帝早就该给荣贵妃抬位份了。可是皇帝就是不松口,她们也不好主动去提。   姐妹二人商议了一番之后,都觉得还是不能就放任宫里的人就这么胡言乱语,以讹传讹。   但荣贵妃本人涉及其中,又不好狠狠发落传瞎话的宫人,不然只怕要被人说成做贼心虚。   所以最后她们决定,还是去找皇帝。因为淑妃比较会撒娇做痴,所以就由淑妃来到乾元殿,向皇帝哭诉。   皇帝静静地听淑妃说完,等她哭累了,才开口说:“回去吧,朕知道了。”   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   淑妃很快就明白了。   皇帝一改以前的和善,直接向各宫传了口谕。后宫之人,凡擅议朝政,散播谣言者,将受以重罚。   刚开始还有人没有当回事,结果没过两天,禄康安就亲自出面,处死了两个胡乱说话的宫女,又将那一宫的宫女和太监全都拖了出来,重打三十大板。   皇帝如此果断而狠绝,在他继位以来,似乎还是头一次。   但是效果很明显。这一下子,宫里头人人自危,没有人再敢提起这件事了。   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就到了授官的环节了。一般来说,一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皇帝都会亲自接见,在考虑他们本人的意图之后选择将他们外放,或者进翰林院。   裴清殊觉得容漾是个挺有野心的人,可能会选择外放也说不定。不过结果出来之后,不禁叫人有些意外。   容漾选择了留在京城,和三年前的宋尧一样,成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榜眼宋大公子反倒选择了外放,领着新婚妻子去南方的一个小城做县令去了。   裴清殊觉得,容漾的选择,应该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令仪的影响。   一年孝期已过,夏天的时候,令仪终于穿上大红嫁衣,如愿嫁给了她的心上人。   和以往参加婚礼时不同的是,裴清殊作为令仪最亲的弟弟,这一回从头到尾都跟着新娘子的花轿,送令仪出宫。   以前他都是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到了地方直接观礼吃饭就好了。这回他却是穿戴整齐,骑在马上一路护送令仪,把他最亲的姐姐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手上。   新人拜天地的时候,裴清殊忍不住又哭了。上午在宫里送亲的时候,他就陪着淑妃哭了一回,本想着出宫之后就不要再哭了,结果还是没忍住,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   “十二弟,别哭了。”七皇子拍拍他的肩,“走,赶紧吃两口,咱们去后院儿听戏去。今儿个可有福利呢。”   裴清殊泪眼朦胧地问:“什么福利?”   “容家地方大,有个专门的戏楼,一层坐男客,二楼坐女眷。咱们早点去,能女眷们来了,能把漂亮的小姐姐看一个遍。”   裴清殊:“……”   草草吃了一点东西之后,裴清殊就被七皇子拖着,来到容家的戏楼。   裴清殊他们来得早,七皇子特意选了靠过道的位置,然后开着窗,方便偷看。   等人陆陆续续地来了,七皇子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亮:“瞧,那是容家的二姐姐,四哥的表妹,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啊!”   裴清殊闲来无事,就和他并肩坐着一起品评:“嗯,是很漂亮。”   七皇子继续兴奋地说:“她旁边的是容家的三小姐,和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长得也很讨人喜欢诶。”七皇子说着,捅了捅裴清殊的胳膊,“她只比你大两岁哦,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考虑什么!”裴清殊立马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比我大两岁,那不就是比七哥你小一岁么,七哥你怎么不自己考虑一下!”   七皇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考虑的太多了,还没想好到底求娶哪家的小姐呢……”   裴清殊:“……”   七皇子和四皇子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啊!一个巴不得把京城里的闺秀全都认识一遍,挑出最合自己心意的皇子妃。一个恨不得全世界的女人都离自己远远的,他自己过一辈子最好。   都是兄弟,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容家的几位小姐走过去之后,裴清殊发现接下来的这几位自己多都见过,是傅家的几位姑娘。   七皇子评价道:“长得都还不错,是娇俏那一挂的,你应该挺喜欢。”   “你可别乱说。”裴清殊做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我娶媳妇还早着呢,我现在只想好好读书。”   “我看你是跟四哥读书读傻了。”七皇子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淑妃娘娘是你的养母,为了亲上加亲,她非常有可能让你娶傅家的小姐好不好!你不提前了解清楚,等到了适婚的年纪,可就要抓瞎了。”   裴清殊冷静下来想一想,七皇子说的其实也挺有道理,这不就是现实么。于是他叹了口气,乖乖地继续和七皇子一起赏美人。   “哎,快看!那是承恩公家和钟家的几位姑娘诶。”七皇子突然露出色眯眯的小眼神来,“十二弟,你说她们怎么都长得这么好看啊……”   裴清殊好笑地说:“世家娶妻纳妾,多择颜色好的女子,一代又一代地传下来,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就像七哥你,长得也不丑啊。”   七皇子一听这话,立马反驳道:“十二弟你怎么说话呢,我这是不丑么?我这叫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你懂不懂!有没有点文化啊?”   裴清殊好笑地说:“好好好,你最风流,你最倜傥了!”   七皇子白了他一眼,继续观赏美人。   十几个家族的姑娘看下来,裴清殊都已经看花了眼。七皇子也在犹豫:“都这么好看,我选谁做媳妇儿好呢……”   七皇子还没想清楚,大戏便开场了。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容二公子一下子占据了人生四大喜之二,裴清殊觉得,他现在应该能忘却前些日子被人阴了的烦恼吧。   不过裴清殊不知道的是,容漾可不是这么好性子的人。凡是欠了他的,他必定要讨回来。凡是害了他的,他定双倍奉还。   ……   令仪嫁出去之后没多久,就到了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皇子们放了消暑假,裴清殊躲在屋子里头,穿着薄薄的丝绸褂子,热得哪里都不想去。   不过到了晚上,暑气逐渐消散之后,裴清殊就会趁着宵禁的时间到来之前,在宫里头散散步。   前几天,令仪的婚礼刚刚结束之后,皇帝便启程去了避暑山庄。没有了皇帝在的后宫,陡然间变得安静下来。   按说作为皇帝最喜爱的儿子之一,俪妃又在建福宫里,皇帝应该带着裴清殊一起去才对。可是出人意料的是,皇帝这回去只带了三皇子和十三皇子两个儿子。其他人一个都没带。   不得不承认的是,裴清殊有点失望。   但是他又觉得,这样也挺好。毕竟现在令仪刚刚嫁出去,淑妃心里正是最难受的时候。若是裴清殊也走了,淑妃指不定又要胡思乱想。   至于俪妃那边,这半年的时间里,裴清殊每个月都会给她写一封信,托皇帝带给俪妃。母子俩交流交流读书感受,偶尔提提各自的近况,在感情上反倒比从前俪妃在宫里时要好些。   比起母亲这个角色,裴清殊觉得,俪妃更像是他的一个大朋友。她会很平等地和裴清殊交流,从不干预裴清殊的生活,也不会替他做任何决定。   虽说俪妃这样子看起来似乎少了一些人情味,但裴清殊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讨厌不起来她。许是天性使然,能和俪妃亲近一些,他还是会忍不住地心生喜悦。   俪妃告诉他说,现在她在建福宫里过得很好。那里环境好,吃的好喝的好,心情也好,总之就是什么都好。除了写稿子之外,俪妃还会泛舟于湖上,偶尔对月自酌,好不快活。   裴清殊听的,都觉得自己有些向往那种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了。只是他身上还有自己的使命在,裴清殊不能总是想着逃离宫廷。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观星台。裴清殊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逐步爬了上去,看看能不能遇到公孙先生。   钦天监另有办差之处,只有公孙越喜欢在这里观星,所以偶尔会过来。若是他不在,旁人不好动他的仪器,裴清殊也就只能用肉眼观星了。   幸运的是,裴清殊一上去就看到了公孙越。不过让他有点意外的是,公孙越身边还站着一个半大的男孩儿,看起来和裴清殊差不多年纪。   公孙越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裴清殊的存在,过来向裴清殊行礼。见裴清殊好奇地看向那个男孩子,公孙越便笑着说:“这是犬子公孙明。”   裴清殊忙与公孙明相互见礼。   两人互问了年岁才知道,原来公孙明和裴清殊同年,甚至还是同月出生的。公孙明只比裴清殊大二十几天。   公孙明打眼一看和他的父亲很像,都是身材削瘦,身着玄色长衫。只不过与他父亲相比,公孙明生得要更加俊美一些,想来是公孙夫人的功劳。   裴清殊向来是见人自带三分笑,如今见到公孙明也不例外:“早就听说公孙先生育有一子,只是一直没有缘分相见,今日可算是见到了。”   公孙明不知是客气,还是出自真心地说:“在下才是一直想见十二殿下,只是苦无机会呢。”   “哦?”裴清殊心中一跳,不知怎么,莫名激动起来,“宫中皇子众多,公孙公子为何会想见我呢?”   公孙明浅浅一笑,低声说道:“殿下是林先生的儿子吧。”   裴清殊一怔,忽然想起,公孙夫人是晋江书社创始人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位公孙公子,不就是书社的少东家吗?那么他会知晓俪妃的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公孙明补充道:“我是林先生的书迷。”   “原来是这样。”裴清殊现在越来越觉得,俪妃这个生母虽然没有和他共同生活过,却给他带来了许多不一样的机遇,让他认识了很多特别的人。   只不过……   他有些羞涩地抓了抓头发:“只可惜我没有遗传母妃的天赋,文章写得平平。”   “殿下过谦了,听说前不久皇上还曾和家父夸过十二殿下,说殿下勤学博览,在皇子之中名类前茅。”公孙明笑了笑,看向一旁的父亲,“对吧父亲?”   公孙越含笑点了点头:“不瞒十二殿下,其实,皇上有让明儿入宫,给殿下做伴读的打算。只是皇上前些日子事多,一直没有机会和殿下提及此事。不知殿下可否愿意?”   “当然愿意。”裴清殊不假思索地说:“我乐意的很呢!”   虽说今天只是他第一次见公孙明,可公孙明是谁?作为公孙夫妇的独子,他的身份本就十分特殊。而且公孙明本人,也是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孩子。   直觉告诉裴清殊,他将是自己未来非常大的助力。   公孙越摸了摸没有胡须的下巴,含笑说道:“如此,便多谢十二殿下了。”   公孙先生说着,慈爱地看了儿子一眼,“这孩子,将来铁定是要进钦天监的。按说就这么跟着我学习观测天象,推算历法之术,也就罢了。偏生明儿这孩子像他母亲,从小便喜好读书。圣上仁慈,就说可以让他进太学读几年书。只是他从小随着我四处漂泊,若是正儿八经地进太学读书,只怕跟不上进度。皇上就想到,让他入宫给十二殿下做个伴读。他功课可能不行,不过给十二殿下伺候笔墨,端茶倒水,总是做的来的。”   裴清殊高兴地说:“太好了,我打小就没怎么出过宫,以后,公孙公子可要多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   公孙明笑道:“既然殿下愿意收下我,那以后殿下就是我的主子了。殿下就不要客气,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裴清殊点点头,张了张口,结果却没好意思叫出来。   那父子二人倒也不逼他,三人站在在清亮的月色之下,相谈甚欢。   等皇帝从建福宫回来之后,公孙明就正式来到了长华殿,成为了裴清殊的第三名伴读。   有了公孙明在身边之后,裴清殊免不得要向他打听一些有关公孙夫人的事情。   裴清殊本以为自己多了解一些,就能多确定一些事情。谁知听了公孙明的描述之后,裴清殊反倒觉得更迷糊了。   从公孙明的话中,裴清殊能感觉到,公孙夫人是一位特立独行,和俪妃有些相似,甚至比俪妃更加有想法的奇女子。   为了试探公孙夫人是不是和他一样,也是从后世来的,裴清殊问了公孙明很多问题,尤其是和大夏,也就是匈奴人有关的问题。   可是公孙夫人在这方面,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见解。反倒是公孙先生,不知是洞悉时势,还是夜观天象所知,总觉得大夏是个巨大的威胁。   裴清殊感觉,自己有点分不清楚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就算公孙夫妇知道他是个假的十二皇子也好,这夫妻俩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甚至还把独生子送到了自己身边。   裴清殊觉得,自己现在可以放下心来,把公孙家的人当成盟友,而不是戒备的对象了。 第84章 潜龙   一个小小的公孙明或许并不显眼,可是他的父亲公孙越, 却是大齐国师般的人物。所以公孙明来到长华殿之后, 还是在庆宁宫范围内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虽说先前皇帝杀鸡儆猴, 已经正了正宫中的风气, 可十皇子还是改不了他大嘴巴的性子,在长华殿里大声嚷嚷,说皇帝还是偏疼裴清殊的,竟然还亲自给他找伴读。   七皇子看他那个样子就烦,恨不得直接封住十皇子的嘴。   裴清殊尽量不动气,学着四皇子的样子淡淡地怼他:“公孙明和我年纪相仿,所以父皇才让他来我身边的。请问十哥你今年几岁?”   十皇子讨了个没趣, 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老十一不是也和你差不多大么?”   裴清殊回过头看了十一皇子的两个伴读一眼, 十皇子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两个男孩儿, 要说也是好人家出来的公子,结果现在已经被十一皇子管的,比宫里的太监还要老实了。   公孙明怎么说也是皇帝心腹的儿子,皇帝能让他遭这个罪么?   果然, 十皇子找不出话来, 只能默默地闭嘴了。   ……   四皇子给裴清殊他们补了大半年的功课之后,裴清殊现在的成绩又有所进步,已经能和九皇子不相上下了。   只不过他心里头,还是对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兴趣不大。比起背诵四书五经,吟诗作对,裴清殊更喜欢学习算学和天象学。   天文八卦这种东西, 长华殿里当然没有老师能教。这方面的知识,裴清殊都是通过公孙明了解的。   公孙明虽然还没有出师,可他从小耳濡目染,会的东西也不少。   有一回裴清殊好奇,忍不住让公孙明给他测一测生辰八字。   公孙明看了他一眼,犹豫着说:“其实……我曾经看到过父亲给殿下测算的命格。”   裴清殊立马来了兴趣,好奇地追问起来。   可公孙明却一脸为难地说:“父亲总说,泄露天机,必遭天谴。我可不想死于话多……”   裴清殊只能缠着他道:“那你就透露几个关键字,让我自己猜猜呗?我自己猜出来的,总不算是你泄露天机吧?”   公孙明说不过他,只能在雪白的宫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潜”字。   裴清殊皱起眉,一脸不解地看着这个“潜”字。   “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回公孙明却是咬紧牙关,怎么都不肯说了。   裴清殊没有办法,只能在心里头默念着这个字,回头去宝文阁查阅古籍。   等他终于在讲解《易经》的书籍中翻到乾卦篇的解释时,裴清殊手一抖,心脏突然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据易学家崔憬所说,潜者,隐也。   龙隐地下,潜德不彰,君子韬光待时,指的其实就是四个字——潜龙勿用。   也就是说,他现在尚处于潜伏时期,还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必须坚定信念,藏锋守拙,等待时机,不能轻举妄动。   只是这个时机,指的究竟是什么呢?   潜龙勿用……   不知为何,裴清殊只要想到这几个字,就会感到心惊肉跳。   这几个字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让裴清殊忍不住感到隐隐地害怕。   是他想多了,猜错了,还是公孙先生给他算出的,当真是潜龙之命呢。   裴清殊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皇帝总说,人不要在太年轻的时候知道自己的命格了。因为的确,如果算出来的东西符合自己的心理预期还好,如果和自己想象当中不一样的话,就可能会人产生一些特别的影响。   至于这影响是好是坏,就不好说了。   从这之后,裴清殊再也不提让公孙明自己算命一事,只是踏实读书。   ……   延和十五年的年底,四皇子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   听淑妃说,之前荣贵妃一心一意地在世家小姐里面挑选儿媳妇,可是无论她怎么选,都没有能让四皇子满意的。最后不知怎的,竟然定了正五品通政司参议庞大人的嫡长女。   按照淑妃的观点来看,四皇子这门亲事选的不是特别好。虽说大皇子的岳父品级也不高,但他娶的毕竟是自己的表妹,而且还是恪靖侯府宋家出身的贵族小姐。   庞家则是个在京城没有什么根基的家族。家中官位最高的,就是四皇子的这位未来岳父了,也不过正五品而已。   淑妃摇摇头说:“你四哥各方面条件都不错,配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姑娘,可惜了。”   裴清殊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庞大人的官职虽然还不高,但在通政司当差,比起一般的文官,还是有一些实权的。   通政司俗称“银台”,掌内外奏章与全国上下臣民秘奏申诉之事。   数十年前,通政司一度成为了摆设。皇帝为了集权,多让大臣们直接呈上密折。   不过后来,有两朝皇帝对通政司进行了改革,使得通政司内大多是皇帝的近臣。这样一来,既能使密奏制度化,又能保证皇帝对天下事的了解。   所以说,现在能够进入通政司的大臣,大多是皇帝信任之人。   庞大人能够不靠裙带关系,只凭自己的实力进入通政司,想来也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而且听说庞大人只有一个女儿,对女儿极为疼爱。想来四皇子娶了庞家的小姐之后,对他将来的发展也会有所助益。   从几位皇兄岳家的选择上来看,裴清殊觉得大皇子和三皇子选的都是与看似清贵,实则没有什么实权的家族联姻。二皇子和四皇子则是选择了在别的方面有所欠缺,但是父兄有实职的妻子。   以裴清殊的视角来看,四位皇兄之中,还是数二皇子的婚事选的最好。虽说二皇子妃貌若无盐,父亲年纪又大了,可她的父亲苏宏光苏大人乃是正三品卫尉寺卿,天子近臣,一直很得皇帝的信任。   就像得宠的妃子能吹枕边风一样,得宠的臣子,每日都能见到皇帝,谁知道他会不会潜移默化地影响皇帝的想法呢?   截止到目前为止,裴清殊还是没能确定亡国之君到底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   四皇子的确也有那个可能,但是裴清殊不愿意去这么猜。   至于年纪同样合适的五皇子……基本上已经完完全全地被裴清殊给忽略了。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出现什么情况,皇帝才会立老实巴交的成妃为继后,立不声不响的五皇子做太子。   ……   转过年的春天,四皇子大婚,出宫建府。   为了庆贺四皇子的新婚之喜和乔迁之喜双喜临门,裴清殊下了血本,让人搜索了两幅特别值钱的古画送给四皇子。   礼物送出去的时候,裴清殊看得出来,四皇子很喜欢,直接叫人挂在了书房里。   裴清殊觉得自己的审美被人肯定了,美滋滋的都忘了心疼钱了。   四皇子成婚之后,自然就不能继续给裴清殊他们辅导功课了。不过他们兄弟几个之间的来往还是没有断掉。每到休沐日的时候,四皇子都会进宫向荣贵妃请安。   一般来说,皇子们出宫之后,他们原本在庆宁宫的住所仍旧会保留下来。所以每十日,他们兄弟几个还是可以聚在一起画画谈天。   四皇子刚成婚那阵子,裴清殊和七皇子时不时地会去宝慈宫凑个热闹,主要是为了认识认识他们的那位新嫂嫂。   裴清殊本以为四皇子会找一个和左大姑娘十分相似的姑娘,谁知见到庞氏之后,裴清殊就发现,这位新四嫂看起来和他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   左大姑娘端庄秀丽,看似温婉,眉眼之间却有一股英气。可这位四皇子妃,低眉顺眼,不声不响,看起来就是一个典型的小家碧玉。长相虽说不丑,但也不是十分漂亮,只能说是端正。   见了本人之后,裴清殊才明白淑妃为什么会说庞氏配不上四皇子了。   不过裴清殊觉得,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左姑娘和四皇子都各自婚嫁了,应该把以前的事情统统忘掉,朝前看才是。   对于这位新嫂嫂,裴清殊十分敬重。因为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四皇子妃送了裴清殊和七皇子一人一套芙蓉白玉茶具,回过头裴清殊便从自己的私库里挑出一整套点翠赤金首饰来还礼。凡是见面的时候,裴清殊也必然恭恭敬敬地称她为四嫂,不因其他因素而轻视庞氏半分。   许是荣贵妃只有四皇子这么一个儿子,庞氏没有嫡亲小叔子的缘故,见裴清殊他们和四皇子这么要好,庞氏就把他们俩当成自己的弟弟一样对待。逢年过节,或是家里得了什么好东西,庞氏总是要送上他们一份。   七皇子每回收到来自四嫂的礼物,都要忍不住跟裴清殊感慨一番:娶媳妇真好!   七皇子的虚岁已经有十四,周岁也有十二了,近来想娶媳妇的趋势越发明显。之前裴清殊还总觉得自己年纪小,不太挂心男女方面的事情。可是眼看着七皇子也快到了收用宫女的年龄,裴清殊忽然有点担心……   他……以后该怎么办呢?   裴清殊是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再找男人怎么怎么样的,不管他以前的心理状态是什么,现在的他就是男人,他也已经习惯自己的身体状态了。   他骨子里其实还是一个很传统的人,觉得男人就是应该和女人在一起。当然,这其中也有怕被世人议论的成分在。他觉得若是自己不娶女人的话,就会像二皇子那样,被淑妃说成是变态。所以他迟早是会有女人的,而且迫于皇家的压力,恐怕还不止一个。   不知道到时候……他能不能受得住啊。   不过,比起个人的婚姻这种小事,裴清殊更关心的,还是国家大事。   这些年来,匈奴人数次骚扰大齐边境,几乎每过两、三年就会跑来一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虽说每一次,匈奴人都会被大齐的将士赶跑,可裴清殊总觉得,匈奴人只是在积攒实力,不断试探大齐的实力和底线。   可是如今,大齐官场上总体的状态还是重文轻武,国家并无多少将才可用。   老一辈的大将军王大将军,也就是定妃的祖父,如今已经年过七十,难以再战。他老人家年轻的时候虽然英勇无比,可他的两个儿子、三个侄儿全都为国捐躯,已是后继无人。   中年将领也有几个,可他们大多已经习惯了京城的富贵安逸,向来主和不主战。   至于青年将领,除了大皇子小露头角之外,这几年武科举上来的武举人、武状元都并不是十分突出,加上没有根基,在军中难以出头。   裴清殊越了解,越心惊,越觉得这个国家岌岌可危。   宫廷内斗暗潮汹涌,外无猛将保家卫国,这样的国家,该怎么挽救呢?   现在在长华殿里,裴清殊的成绩已经能够稳定地排进前三名了。所以一有空的时候,他就开始研读那些自己并不喜欢的兵书,试图多了解一些用兵打仗方面的知识。   可裴清殊还是觉得,自己的能力实在太有限了。   这个时候他就很羡慕大皇子,生来高大强壮不说,还十分擅长骑射。这回匈奴人犯境,大皇子又领了五千人马,守卫边境去了。   因为匈奴人只是小规模的扰境,所以皇帝并没有大张旗鼓地给大皇子践行,只是临走时让儿子们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酒席之上,二皇子举着酒杯,把大皇子从头到脚夸了一遍,两人兄友弟恭,好不和谐。   三皇子始终沉默地捏着酒杯,一改往日的狂妄自大,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裴清殊细心地发现,从头到尾,三皇子滴酒未沾。   其他的皇子们和平时一样,除了老十以外,大家几乎都是闷头喝酒吃菜,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要说起来,他们这些兄弟,虽然都是一个爹生的,也都在同一个宫里住着,可是彼此之间的感情说不上多要好,甚至比跟他们的伴读都不如。   而且他们这些皇子,都早早地分成了一个一个小团体,只跟自己小团体内的人亲近。   每次像这回这样,硬要把他们凑在一起的时候,气氛其实都是有一些尴尬的。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大家其实都没怎么吃饱。这个时候,七皇子就会跑去裴清殊那里求加餐。   裴清殊看着只知道吃吃喝喝的七皇子,有时候还真挺羡慕他没心没肺的样子的。   ……   大皇子离开京城后不久,大皇子府报来喜讯,说是大皇子妃诞下一子。   皇帝听说消息之后十分高兴,赏赐了大皇子府许多东西。   不过刚刚抱了孙子的敬妃,却显得不是特别兴奋。   因为在几个月之前,二皇子已经先大皇子一步有了儿子。虽说只是个庶出的,但那个孩子却是大齐朝的皇长孙,她的孙子却不是。   只差几个月,排行和地位便全然不同,敬妃心里,少不得要意难平。   不过总体来说,敬妃最近的心情还算不错。   虽说之前皇长孙诞生的时候,皇帝也赏赐了礼物下去,但因为大皇子正在边关为国奋战的缘故,现在朝中上下都在猜测,若是大皇子这一次能够得胜归来的话,不说封太子,起码皇帝也要封他一个郡王了吧?   毕竟现在,六皇子已死,三皇子又被皇后牵连,大皇子算是诸位皇子之中最出众的了。   越来越多原本还在观望局势的人,都选择了向大皇子这一边靠拢。   其实他们猜得不错,大皇子今年已经二十多岁了,皇帝的确有给他封王的打算,甚至连封号都已经想好了。   谁知大皇子还没回朝,皇帝的人突然查出了令他大吃一惊的事情。   害三皇子得花柳病的……竟然就是这个表面上大大咧咧,胸无城府的大皇子裴清德! 第85章 推测   据卫尉寺少卿苏和泰所说,给三皇子诊病的那位李太医平日里行事十分谨慎, 除了固定给三皇子和八皇子两位皇子请平安脉之外, 只有当值的时候偶尔会去别人的寝宫, 看不出任何异常。   至于他休沐的时候, 卫尉寺的人悄悄地跟了他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他和任何可疑的人来往。   直到最近,苏和泰的手下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   原来李太医的夫人每三个月左右,都会去位于京城郊外的大觉寺烧一次香。苏和泰原本也想过李夫人有可能会和外人传递消息,所以让人跟了她许久,谁知一直都没有什么发现。   直到三个月多前,苏和泰终于发现, 李夫人外出礼佛时虽然不会和外人有所接触, 却会从厢房的香炉里取出一封藏在冷炉灰里的秘信。等看完之后, 李夫人便会迅速将信烧掉。   苏和泰禀报皇帝之后,君臣二人都认为应该暂时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几日前,在李夫人再次前往大觉寺当日, 苏和泰便让人在李夫人之前拆阅了那封秘信。   可那封信用火漆做了封口处理, 上面盖有特殊的印记,在打开之后就会被人察觉出来。苏和泰他们无奈之下,只能先把李夫人给绑了,暂时藏到一个隐秘的地方。   至于那封信,信中虽然没有明说是大皇子所书,可信中有两句话, 已经完全暴露了他的身份。   根据信的内容可以推测出来,原来李太医最近越来越害怕,觉得自己瞒不住三皇子了,所以一直都想要告老还乡。   虽说太医院那边没什么问题,可三皇子这边的差事还没有办完,所以他必须得到“主子”的首肯才能致仕。   在这封信中,执笔人表示自己正忙于战事,无暇顾忌此事,让李太医识大体一些,再撑一段时间,瞒住老三。至多两个月,他便会回京了。   从战事,老三,回京这几个关键词,不难推测出来这封信的主人是谁。   皇帝得知真相之后,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儿子看起来一副胸无城府的模样,竟然会有这样深的心思和手腕,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下子别说是封王了,皇帝简直恨不得打断大皇子的腿。   虽说皇帝早已经断了立三皇子为太子的念头了,可再怎么说,三皇子也是他的亲生儿子,皇帝还是希望三皇子能够好好地活着。   可是现在,他染上了这种治不好的病,身体都一日不如一日,就更别提什么前程了。   所以皇帝现在,能多看护他一些就多看护他一些,生怕三皇子会在接连的刺激之下想不开。   至于大皇子……皇帝对他本就不是特别喜欢,只能说是不讨厌而已。这件事发生之后,皇帝对他就更是失望透顶。   可是让皇帝没有想到的是,大皇子回朝之后,皇帝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他,大皇子就已经自己倒下了。   原来大皇子这一次在驱逐匈奴人的时候,背上不小心中了一箭,伤口极深,差一点就刺到心脏了。   前两次大皇子回京之后,他都是第一时间跑进宫来邀功请赏。可是这一回,他身负重伤,连床都下不了,据说是让人抬着回到京城的。   皇帝心里虽然对他有气,可再怎么气,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听说大皇子伤得那么重,皇帝还是暂且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愤怒,亲自出宫去大皇子府里探望他。   皇帝来之前原本还想着,大皇子有没有可能是发现自己做的好事败露了,故意使出这招苦肉计来哄骗自己。   谁知皇帝一看到大皇子躺在床上的那副模样,就是吓了一跳。因为大皇子的状况,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糟糕许多!   以往的大皇子面色红润,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总是充满了活力。   可是现在的大皇子,却是嘴唇发白,眼圈乌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简直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一样!   皇帝大惊失色,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匈奴人的那支暗箭上,竟然是抹了毒的!大皇子这一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皇帝连忙把太医叫来询问一番,他们的说法是,早在边境的时候,军医就已经为大皇子清过毒了。只是大皇子箭伤太深,当初清毒清得可能不够彻底,这才导致大皇子至今无比虚弱。   太医院的太医们轮番上阵,都没有人能有十足的把握彻底治好大皇子。   皇帝两年前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第二个了。所以在这个时候,他暂且顾不上处置大皇子,反倒一门心思地想办法救他的命。   最后不知是谁提醒皇帝,找来了已经辞官多年的老钟太医。   老钟太医不眠不休地在大皇子房中忙活了三天三夜,总算将大皇子体内的余毒清理干净。   结果皇帝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就听钟太医告诉他说,大皇子的左肩受伤太重,连带着左臂都受了影响。   虽然勉强能够保住手臂,可是以后他的左臂不能承力,不能再提任何重物,和废了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好在大皇子不是个左撇子,向来都是用右手拿剑。虽说左臂不能用了很遗憾,不过大皇子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难过也很短暂,很快就笑着和皇帝说自己已经没事了,还要回去继续收拾那些蛮夷。   皇帝看他这个傻乎乎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心机如此深沉之人。   可这些天来,卫尉寺的人经过深入调查之后,发现大皇子几年前曾经送过三皇子两个貌美的歌姬。   既然三皇子不曾眠花宿柳过,那么他的病,很有可能就是从那两个女子那里染上的。   皇帝叹了口气,没有把重伤在身的大皇子关入大牢审问,而是坐在他的床头,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他,当初是不是送过三皇子女人。   大皇子愣了愣,回忆了一会儿才说:“好像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吧,怎么了父皇?”   皇帝见他承认,心里的火猛的窜了起来:“你还有脸问朕怎么了?若不是因为你送的那两个女子,你三弟怎么会染上那种病?!”   “三弟得什么病了?”大皇子一头雾水地说:“儿子怎么不知道?病的严重么?”   皇帝怒道:“你还装!你三弟都病了几年了,李太医没告诉过你么?”   “哦,父皇是说三弟的皮肤病啊?这个我知道,当初看他手上起疹子,我怕被传染,是去问过李太医一次……不过李太医说,三弟的病不会传染啊,怎么,是他的病情加重了么?”   若是搁在以前,看到大皇子这个样子,皇帝只会觉得他性子很直,喜欢有什么说什么。   可是现在,皇帝却觉得大皇子的演技实在太好,竟然能蒙骗他这个做父亲的这么多年。   皇帝恨恨地说:“裴清德,朕实话与你说了吧,朕的人已经掌握了你暗算清睿的证据。你若是现在及时向朕认错,朕便饶你不死。可是你若执迷不悟,抵死不肯承认的话……那你就别怪朕不顾念父子情分了。”   大皇子呆呆地看着皇帝,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一想到自己刚刚为了保家卫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大皇子心里就感到十分委屈,差点掉下泪来。   “父皇,儿臣此次出征,杀敌三百,身负重伤。不求父皇赏赐金山银山,只望父皇记着儿臣的一点儿好。可儿臣实在不知,父皇为何要如此指责儿子,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如果保家卫国也是错的话,那父皇要杀要剐,儿臣无话可说!”   “你这逆子!朕是这个意思么?!”皇帝愤怒地说:“你还倒打一耙,怪起朕来了!好,既然你不肯承认,那就休怪朕不客气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父皇总得让儿子死一个明白。”大皇子的犟劲儿上来了,也是不肯轻易服软的。尽管伤还没有好全,眼睛却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儿臣到底怎么三弟了,还望父皇说个明白!”   “你还跟朕装!别告诉朕你不知道,你三弟染上花柳病的事情!”   大皇子大吃一惊地说:“三弟得了花柳病?怎么会这样?以儿臣对三弟的了解,他对女人的兴趣也就那样,不像是会出去寻花问柳的人啊?”   大皇子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父皇刚才问我是不是送过三弟女人,是在怀疑我害了三弟?!这怎么可能呢,那几个美人都是我让人买来的良家女子,应该都是处子才对啊……”   皇帝凉凉笑道:“你与清睿关系平平,平白无故的,你为何要送他女人?”   “父皇实在是冤枉儿臣了!当时是因为三弟出宫建府,做兄弟的不都得有点表示么?儿臣想着,三弟是皇后娘娘所出,什么都不缺,正好当时得了几个美人,就送给三弟两个解解闷儿,哪还有那么多的想法啊!儿臣是真的没有恶意,还请父皇明鉴啊!”   皇帝沉着脸说:“那李太医隐瞒他病情的事情,也都不是你主使的了?”   大皇子直呼冤枉:“父皇,儿臣和李太医素日没有往来,怎么可能会指使他做这种事情呢?而且如果此事真的是儿臣做的,儿臣为何还要隐瞒三弟的病情呢?要是儿臣真的有害人之心,早就把这件事情昭告天下,让三弟脸面尽失了!”   皇帝十分纠结地发现,大皇子所言好像也有点道理。   难道……真的是有人陷害大皇子的么?   皇帝心情复杂地回了宫,自己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就把公孙越传了过来。   公孙越听皇帝说完来龙去脉之后,沉默了许久方道:“陛下相信大皇子殿下么?”   皇帝叹了口气道:“一半一半吧。从感情上来说,朕不愿意相信德儿会是那样善于伪装的孩子。可是从证据上来讲,的确是他的嫌疑最大。如果他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来,那么就说明他的心机极其深沉,说不定在朕面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演戏。”   公孙越点点头道:“其实,除了是大皇子害人的这一种可能性外,还有另外两种可能。第一种,皇上已经想到了,就是有人嫉妒大皇子在朝堂上崭露头角,想要陷害大皇子。还有一种……请皇上先恕臣无罪。”   皇帝忙道:“楚文君在朕面前,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但说无妨,朕不怪你就是!”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三皇子自己不小心得了花柳病,他担心皇上生气,就让李太医帮他瞒着。后来三皇子意外中暑,在慈安宫晕倒,此事被钟太医和皇上所知。三皇子无奈之下,只能演了一出自己是为人暗算的戏码,然后将此事栽赃到别人身上……”   皇帝越听越心惊,因为他发现,公孙越的这一种猜测,也是完全说得通的。   如果真的要皇帝在大皇子和三皇子当中选一个,问他更相信哪一个儿子的话,皇帝一时还真是说不出来。   因为这两个儿子在他看来,都是心思简单,只是性格和才能上有一些缺陷罢了。   公孙越见皇帝脸色不好,就劝皇帝暂且不要多想,或许只是他们想得太多了,真正的主谋另有其人。   皇帝烦躁地说:“另有其人,另有其人,次次都是这样!跃儿已经走了那么久了,朕却至今还没有为他报仇雪恨,朕这心里,实在是难受的很呐!”   公孙越安慰了皇帝一番之后,小心翼翼地给皇帝提了一个建议:“微臣还有一事,知道不当讲。可皇上既然不把微臣当外人,那微臣就多事一回,斗胆一言。”   皇帝忙道:“楚文君快请讲。”   “微臣知道,苏家世代在卫尉寺为官,皇上对他们一族素来倚重。只是天子近臣,身份敏感,陛下当初,就不该应了二皇子和苏家的婚事啊……”   皇帝闻言,心中猛然一惊,说话时手都在发抖:“楚文君的意思是……难道是苏家和老二……做了什么?”   公孙越垂手道:“微臣手中没有半点证据,不敢胡言乱语,不过是尽量思考得周全一些,替陛下多想几分而已。二皇子虽然非嫡非长,但毕竟是贵妃所出,排行靠前的皇子。陛下也不可因二皇子看似并无野心,便将他给忽略了。”   皇帝忙道:“楚文君今日所言,如醍醐灌顶!可是……既然朕已经答应了老二的婚事,朕也不好现在再叫他们和离吧?”   公孙越摇摇头道:“当然不。”   “那朕应当如何补救呢?”皇帝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公孙越只是他的谋臣而已,又不是他的上司,怎么能事事都问别人呢?所以这一回,皇帝自己想了想,再问公孙越,“朕再在暗中培养一些身家清白、身世简单的亲信,如何?”   公孙越含笑颔首。   ……   裴清殊本以为,大皇子立了战功回来,又身负重伤,皇帝肯定会好好封赏他才对。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最后皇帝竟然一点都没有提要赏赐大皇子的事情,更别说什么封王了。   朝中有大臣看不过去,帮着大皇子说了许多好话,认为皇帝赏罚不公,会寒了大齐将士的心。   皇帝龙颜大怒,却因家丑不可外扬,憋了一肚子的闷气。烦闷之下,他干脆让人收拾行装,带上几个儿子去了河北行宫避暑。   今年,皇帝总算记得带上裴清殊了。   除了裴清殊之外,他还带了年幼的十三皇子,还有和裴清殊要好的七皇子一起去。   原本皇帝想像去年一样,把三皇子也带上的。毕竟三皇子这病,需要穿着高领的衣服挡住身体,夏天的时候总是十分辛苦。   可是一想到公孙越的那个可怕的猜测,皇帝又觉得三皇子也变得不可尽信。现在,皇帝是想到这几个年长的儿子就觉得头疼,觉得还是像裴清殊他们这样年纪小一点的儿子看起来比较顺眼。 第86章 建福   虽说皇帝这回走得很匆忙,可他们毕竟是要去行宫里住上一两个月的, 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走了。不说太仆寺和乾元殿如何准备, 就是裴清殊的景行轩里, 下人们都忙成了陀螺一般, 从早到晚地收拾行李,生怕少了什么,路上会不方便。   裴清殊原本听说自己在伴驾名单当中时,还没有什么特别兴奋的感觉,只是觉得自己终于能见到俪妃了而已。可是见玉栏她们如此重视,裴清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会不仅仅是要出宫, 还要出京了!   虽然建福宫距离京城并不算太远, 可单程也要走上个六七天, 算是一次中途旅行了。而且这次出游,没有那些讨人厌的哥哥在旁捣乱,还有和他关系最好的七皇子陪着,裴清殊预感到, 这将会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   自打俪妃去了建福宫之后, 皇帝每次去行宫避暑的时候,身边一个妃子都不带,省得生出事端,或者叫俪妃看了心烦。这种情况,在历朝历代都是非常罕见的。毕竟皇帝身边,哪能没有一两个伺候的人呢?   不过现在, 太后已死,皇后又被囚禁着不能管事。两个贵妃讨好皇帝还来不及呢,更不会说皇帝什么了。所以现在宫里头,就是皇帝最大,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淑妃知道自己要和裴清殊分开一段时间之后,心里头自然十分不舍。俪妃不在宫里的时候她还不觉得什么,可一想到裴清殊要近距离和俪妃接触了,淑妃心里又有点慌,生怕裴清殊回来之后,会变得和俪妃更亲,不认她这个养母了。   偏生淑妃的这些个小想法,还不能和裴清殊直说,不然只会显得自己小气。   临行之前,裴清殊见她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样子,颇感好笑地说:“母妃向来快言快语,怎么突然变得跟个大姑娘似的,舍不得儿子就直说嘛。”   现在裴清殊渐渐的大了,淑妃已经不好再像他小时候那样把他抱在怀里,或者亲昵地搂着他了。她只能委屈地瘪了瘪嘴,轻轻瞪了裴清殊一眼,嗔怪地说:“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说娘的么?”   裴清殊做了个鬼脸,笑着说:“您放心,我啊,一出宫就给您写信。每天写一封,包管让您每天都能收到儿子的消息,直到您嫌烦了为止!”   “胡闹!”淑妃嗔怪地说道:“哪有天天写信的道理?你不累,那送信的人还累呢!”   见裴清殊笑得没心没肺,淑妃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嘱咐他说:“等到了行宫,来个信儿,给我报个平安便是了。刚去的时候,玩儿几天可以,不过休息几天之后,还是得好好念书,别被老七那泼猴给带坏了!”   裴清殊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嗯!母妃放心吧,四哥都嘱咐过我们了,一定不能荒废了学业,每日都要复习功课,回来后四哥要检查的!”   淑妃一听就笑了:“还是你四哥有正经精神。要我说啊,他前头那几个都不成气候,还数你四哥最靠谱儿。你多听听你四哥的话,总是没错的。”   裴清殊颔首道:“母妃放心吧,我都明白的。虽说夫子们不能都跟过去,不过听说父皇会带几位内阁大臣和翰林院的大学士伴驾,想来也会有人指点我们功课的。”   “那就好。”淑妃边帮他整理衣领边说:“母妃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指望你建功立业,只希望你平平安安,踏踏实实的,把书读好了。将来像你四哥那样,领一份差事,为你父皇效力。不过嘛,学习这种事情,要劳逸结合。可千万别像你六哥那样……”   虽说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提到六皇子时,裴清殊心中还是涌起淡淡的伤感。   他记得九皇子说过,不甘心世人就这么把六皇子给忘了。所以,他要永远将六皇子这个英年早逝的哥哥记在心里。   他点点头说:“母妃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重好自己的。”   话是这么说的,可裴清殊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淑妃哪里放心的下。千叮咛,万嘱咐,一直把裴清殊送上了马车,淑妃还在担心,怕裴清殊坐马车太久会难受,怕裴清殊水土不服会生病,怕裴清殊会遇到各种各样可能的不可能的危险。   裴清殊感动之余,忽然有点……想念他上辈子的母亲了。   一直以来,裴清殊都在拼命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他就是十二皇子,今后他都要以十二皇子的身份生活下去。   可是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忍不住会思念自己前世的家人。   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呢。   不过一想到自己现在成了父母的“同龄人”,裴清殊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轻易打扰他们的生活为好。   算一算年龄,陆清舒的生身母亲,今年应该有十三四岁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议亲了。   如果她还是嫁给裴清殊前世的父亲的话,那么他们婚后几年,会不会又生出一个陆清舒来呢?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裴清殊就会莫名地感到害怕。   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吧?   如果真的有,那么裴清殊宁愿一辈子都不见到那个“陆清舒”。见到过去的自己的感觉,实在是太怪异了……   “十二弟,你又想什么呢,来陪我玩儿嘛。”   裴清殊回过头来,看了七皇子一眼,“马车里能玩儿什么?”   “就……聊聊天?”虽说建福宫是个好地方,可是在京城到建福宫的这段路上,道路都很荒凉,没有什么美景可以观赏。   马车里条件有限,除了猜拳和下棋,也就是能唠唠嗑打发时间了。   “聊啥啊。”裴清殊以前没发现,等坐久了车,他发现自己还真是有一点晕车。虽然不至于难受到吐,可就是隐隐地感觉到不舒服。   虽说车内并无旁人,可七皇子还是一脸兴奋地说:“你听说过没有,说父皇是为了不给大哥封赏,才逃出京城躲清静的。你说大哥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啊?他不是为国负伤了么?怎么反倒惹得父皇这么生气。”   “父皇和大哥的事情,我哪里知道啊。”裴清殊打了个哈欠,靠在车壁的软垫上,“只要我们不惹父皇生气就好了。”   “其实我觉得父皇的脾气挺好的,我小时候喜欢爬到房顶上去摔瓦片儿玩儿,被父皇发现过一次,他都没打过我的屁股,只是骂了我两句,让我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可是你看,父皇对大哥三哥他们就严厉的很。”七皇子突然美滋滋地说:“你说,父皇是不是特别喜欢我啊?”   裴清殊嘴里要是有茶,现在能喷七皇子一脸。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七皇子是个自我感觉这么良好的人啊?   “父皇那是对大哥和三哥的期望高。”裴清殊都和七皇子这么熟了,所以说话时就稍微直接了一些,反正七皇子也不会生气,“父皇又没打算培养你做太子,当然不会对你有那么高的要求啦。”   “也是哦。”七皇子调整了一下姿势,选了一个较为舒服的位置半躺下去,“不过我觉得,大哥和三哥都不怎么适合当太子啊。让他们当的话,还不如选四哥呢,咱四哥多好啊。”   七皇子会有这样的想法,完全在裴清殊的意料之中,毕竟七皇子从小就和四皇子关系很好。   裴清殊不赞同也不反对,不置可否地说:“不管父皇选谁做太子,都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我们还是谨守本分,少给父皇添麻烦为好。”   七皇子点头称是,话锋一转,不知道怎么突然说起建福宫里有什么好吃的了。   裴清殊无奈地望了望天。   ……   马车颠簸了一路,终于抵达建福宫之后,裴清殊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裴清殊觉得,这下子令仪再也不能笑话他是个小胖猪了。   其实裴清殊从来都没怎么胖过,只是刚从寒香殿出来的时候太瘦了,瘦得跟一只刚出生的小猴儿一样。后来淑妃养得好,庆宁宫的伙食也不错,裴清殊就圆润了一些,不过也绝不算胖,顶多是有一点婴儿肥而已。   随着年纪渐长,他的五官逐渐长开,婴儿肥也在渐渐地褪去。个头也长了不少。以前他不抬头时,只到令仪的腰,现在已经到令仪的肩膀了。   裴清殊前世的时候个子并不是很高,刚刚转世变成十二皇子的时候,许是因为在冷宫长大,个子也是偏矮的。   不过他用自己现在的身高和同龄人比较了一下,发现自己现在竟然算是高的。   照这个进度长下去的话,不说能长容二公子那么高,但和四皇子差不多还是没问题的。   为了能长高一点,裴清殊一直很注重饮食搭配,也有在锻炼身体。只是他早上还是觉得特别不够睡,所以起不来。要是他早上还能起来锻炼锻炼的话,裴清殊觉得自己还能长得更快更高。   来到建福宫之后,裴清殊已经被马车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所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见俪妃。   来到自己下榻的凝和殿之后,裴清殊连澡都不想洗就要躺下,结果被孙妈妈和玉岫两个从床上拖了起来,扒光了丢到澡盆里去,里里外外地刷洗了一遍,这才放他上床。   裴清殊是晌午到的,等他一觉醒来之时,天色已然擦黑了。   屋里头安静极了,只点着一盏小小的蜡烛,孙妈妈正坐在烛台给裴清殊缝衣裳。   裴清殊懒懒地在床上伸展了一下四肢,然后哑着嗓子开口问:“怎么不叫醒我?”   孙妈妈闻声连忙抬起头来,笑着对他说:“瞧殿下睡得香,心里头不舍得。”   裴清殊心中一软,温和地说:“叫玉栏和玉岫她们守着我就是了,您怎么也不去休息休息啊?”   孙妈妈连声说道:“我不累,我不累。”   “虎子哥好像也有点难受,您去看看他吧,让玉栏进来伺候我就好。”   “那不成,那不成。”孙妈妈放下针线,给裴清殊倒了杯温水,拿到床边喂他,“殿下破例让虎儿跟在您身边,那是对我们娘儿俩的恩典。奴婢却不能忘了本,总归是要以殿下为先的。”   裴清殊喝了水,喉咙里舒服一点了,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不知是一时冲动还是什么,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孙妈妈的手臂,将头靠在她身上,“妈妈对我这么好,虎子哥也不吃味,真是难得。”   孙妈妈低头看着他,慈爱地笑了笑说:“哥儿是我一口一口奶大的,不对你好对谁好呀。”   裴清殊突然很贪恋这一刻的安逸,一动都不想动,不想起来,不想走出这个屋子,不想考虑任何烦心事。   可再温馨的梦,都终究是要醒的。   他才懒了一会儿,孙妈妈便含笑说道:“好了好了,殿下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奶娃似的这么爱撒娇啊?快些起身,奴婢帮您穿鞋,该传饭了。”   裴清殊“哦”了一声,不甘不愿地坐直身体,抬起小腿,让孙妈妈给他穿鞋。   想当年刚来到宫里的时候,他还挺不习惯让别人伺候他穿鞋穿衣服的,现在却已经成为常态了。   毕竟现在的裴清殊已经习惯了宫里的思维——当主子的,若是放着下人在旁边,却自己弯腰穿鞋,这是于理不合的。   用过饭之后,裴清殊闲来无事,又好奇延福宫中的景致,便叫上七皇子一起,两个人出去随意走走。   许是因为行宫中人员简单的缘故,裴清殊只觉心情十分轻松,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在宫里头的那种战战兢兢的心情一下子丢失了大半。   现在下榻在延福宫里的主子虽不多,但许是因为有皇帝在的缘故,整个行宫里都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宫灯,将延福宫照耀得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小哥俩沿着宴春湖边悠闲地散着步,也不用人做向导,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感受着湖面上吹来的小凉风,简直不能更滋润、不能更快活。   “这地方可真是好,难怪过去皇祖母每年都来,一来就要住上好几个月。”七皇子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觉得喜欢,“要是我将来能够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   裴清殊表示不信:“你也就是现在这么说说吧,你我还不知道嘛?这延福宫里的景色虽好,可没有人陪你玩儿,你肯定没几天就觉得腻了。”   七皇子挠挠头笑道:“也是哦。”   和宫中的人工湖点犀湖有所不同的是,建福宫里的宴春湖乃是将天然的泉眼凿开之后扩建而成的。   湖中作堤,堤上又架了一道通入湖水的梁。梁上有亭,名曰鹤庄亭。七皇子提议上去坐坐,兄弟俩便要寻一艘小船上去。   谁知刚走到泊船处,竟见到了皇帝身边的太监梁德。   梁德和裴清殊身边的福贵年纪差不多,可他在乾元殿的地位,可要比福贵当初高多了。   他是禄康安的头号大弟子,皇帝身边最亲近的近侍之一。宫里人都说,等禄康安将来老了,干不动了,就该这一位来当宫里的大总管了。所以宫里的人大多都挺捧着他,就是裴清殊见了,也会客客气气地叫他一声梁公公。   “梁公公,是父皇在上头么?”裴清殊觉得挺奇怪的,这大晚上的,皇帝一个人跑去湖心亭做什么,思考人生么?   梁德见是他,便笑着说道:“回十二殿下的话,是皇上和俪妃娘娘在上头说话呢。”   “母妃?”裴清殊不由暗暗吃了一惊。   梁德笑道:“是呀,皇上和娘娘许久不见,可不是该好好聚聚么。要说咱们皇上呀,就是对俪娘娘上心。这不,脚才沾地多久啊,就迫不及待地想见俪妃娘娘了。”   裴清殊干笑了两声,总觉得哪里透露着奇怪。   皇帝和俪妃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不过父母的关系有所缓和,对裴清殊来说,总归是一件好事。   既然皇帝在上面,裴清殊他们就没有再去自讨没趣,沿着湖边又转了一会儿,就回屋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裴清殊收拾停当后,便带着从京城带来的礼物,去移清殿内给俪妃请安。   建福宫内一共有三大主殿,分别是建福殿、蕊珠殿和会宁殿。皇帝住在建福殿,自不必说。蕊珠殿和会宁殿,则是为皇后和太后准备的。   如今太后不在了,皇后又是这么个情形,蕊珠殿和会宁殿只怕是要空置许久了。   当初俪妃迁来建福宫之前,皇帝就说过,让俪妃直接住到蕊珠殿里去,说是那边的条件更好,可俪妃坚决辞而不受。   皇帝没有勉强她,让俪妃自己选择寝宫居住。等住够了,还可以随时搬。   俪妃当初想着,建福宫这么大,又这么空,没事儿的时候挨个换着住倒也别有一番韵味。可是真正在移清殿住下之后,俪妃住得舒服,就懒得搬了。   因为早知道裴清殊今天要来,俪妃没有像以前一样随意着装,而是换上了一件雪青色绣水雾绿草纹交领上衣,下配一条湖蓝色的织金百褶长裙。一头乌黑的秀发梳成略显松散的双刀髻,头上除了固定发髻用的碧玉簪花之外,只戴一根碧色的水滴流苏簪,一打眼望过去,只觉清丽非常,秀色无双。   若不是知道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裴清殊怎么都想不到,俪妃竟会有一个他这么大的儿子。 第87章 谋算   向俪妃行过礼,问过安之后, 裴清殊在绿袖亲自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与俪妃面对面, 坐着说话。   “这两年, 你长高了不少。”俪妃看起来心情不错,说话时难得带了一丝笑意。   裴清殊有些受宠若惊地说:“还好,还好。”   虽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不过因为两人一直有在通信的缘故,除了刚见面的时候略有一丝丝的陌生和尴尬,一聊起书来,母子之间的距离很快就拉近了。   “其实我不喜欢身边的人看我写的东西, ”俪妃淡淡地说:“他们总是容易过度解读。你还是尽量挑我给你推荐的那些书看, 至于我写的, 你看或不看,都无所谓。就是看了,也别同我说。”   裴清殊点点头,着重聊起俪妃给他推荐的那几本书来。   其实现在裴清殊的时间也很紧张, 能用来看闲书的时间并不多。若不是为了了解俪妃, 裴清殊恐怕也不会花时间来看这些书。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俪妃的阅读品味很好。她推荐的书,一旦读了进去,就会让人手不释卷。所以裴清殊还是挺喜欢和她交流自己的读后感受的。   聊了一阵儿之后,俪妃又请裴清殊喝她亲手泡的茶。这还是裴清殊第一次看到俪妃泡茶。不得不承认,无论男女, 美人的一举一动都分外赏心悦目。   眼前这般情景,忽然叫裴清殊想起他二姐夫、也就是容二公子泡茶时的情景了。   他听令仪说过,说是她最喜欢看容漾煮茶时的样子。优雅而从容,美好得好像一幅画。   要是他也能学来这一套手艺就好了。只可惜……   俪妃见他一直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动作看,便侧首看了他一眼,浅浅笑道:“想学么?”   裴清殊点点头,却又很快地摇了摇头:“还是不了,我在这些事情上的天赋不高。卢先生还在京里的时候,试着教了我好几回。可我每次不是打翻茶杯,就是弄错了顺序,烫了好几次手,母妃气得不许我再学茶道了。”   裴清殊话一说完,忽然有些后悔。他是不是不该在俪妃面前称呼淑妃为母妃呢?就像在淑妃面前时,他几乎从来都没有称呼过俪妃为母妃的。   可能潜意识里……他还是把淑妃当成母亲多一些吧。   好在俪妃听了,并没有露出介意的神情来。亲手给裴清殊倒了一杯茶后,她放下茶壶,看向裴清殊说:“最近宫里,发生的事情不少吧。”   裴清殊问:“母妃是说大皇兄的事情么?”   俪妃点点头道:“你父皇都同我说了。此事过于复杂,牵连甚广,你千万不要掺和进去,离得越远越好。”   俪妃说这话时,脸上虽然没有露出淑妃那样关切的神色来,可裴清殊感觉得出来,她还是关心着自己的。   裴清殊心中一暖,点点头道:“母妃放心,儿子尚未领差,与大皇兄他们接触很少,不会被牵连的。”   “可你和四皇子还有七皇子交往甚密,没错吧。”俪妃不主动去搅宫里的这摊浑水,可宫中发生的事情,她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以说因为皇帝的缘故,她知道的反而比裴清殊还要多一些。   听到俪妃这话之后,裴清殊心里突然一慌,有些害怕地问道:“四哥和七哥……有什么不妥么?”   俪妃摇摇头道:“我对他们并不了解,可我知道四皇子的生母乃是荣贵妃娘娘。当年我被人陷害,被太后做主打入冷宫的时候,荣贵妃虽然并非主谋,可她和全贵妃当时协助皇后查案,想来应该知晓我是被人陷害的,却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裴清殊想起那个向来对他十分和善,如同姨母一般的荣贵妃,心里头忽然感到十分不舒服。他像所有正常人一样,本能地不愿意去相信荣贵妃会是个见死不救的“坏人”。   可俪妃说的没错,事实就是这样。   他硬下心肠道:“母妃放心,儿子会记得……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的。”   俪妃继续说道:“那些成年的皇子,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你所看到的他们,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他们。所以在宫里,永远都不要相信自己看到的,更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虽说淑妃很宠裴清殊,但裴清殊觉得,淑妃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来对待,很少会像俪妃这样和他说这么透彻又露骨的话。   裴清殊虚心地问:“那我应该相信什么呢?”   “什么都不要相信,凡事三思而后行。”俪妃说完,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若你不是个皇子就好了……皇宫这地方,居之不易。”   裴清殊也觉得自己在宫里活的有点累,可是他肩上还有那么重的担子,肯定不能像俪妃这样一走了之。   从移清殿出来之后,裴清殊站在太阳底下,忽然感觉有些迷惘。   果然,谁都不能……相信么?   ……   裴清殊母子在延福宫内说话的时候,谨仁宫里,全贵妃也正和来请安的二皇子闲话家常。   二皇子侧躺在炕上嗑着瓜子,全贵妃坐在小炕桌对面,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念叨着:“老大媳妇都生了儿子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生个嫡孙出来?”   二皇子没当回事,懒懒地说:“姜氏不都生了皇长孙了么,您还催什么催啊。”   全贵妃不高兴地说:“庶出的儿子,能和嫡出的比么?”   二皇子反过来,用全贵妃自己的话堵她的嘴:“那我不也是庶出的么,您总拿我和三弟比什么啊!”   全贵妃被他噎了一下,皱起眉头道:“我这般操劳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你么……!你个没心肝的,还这样气我!”   二皇子看了母亲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母妃,不是儿子不努力,是那苏氏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啊!姜氏可是比她后进府的,人家的儿子都会爬了,她的肚子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您啊,有这个空训儿子,还不如把苏氏叫进宫来,让太医好好给她瞧瞧,看看她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全贵妃肃声说道:“能有什么毛病,我还不知道你么?还不是嫌人家长得不好看吗!可你要知道,嫡子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不早早生下嫡长子,将来你就会面临你父皇如今的困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今晚就去苏氏房里还不行么。”二皇子不情不愿地说。   “好儿子,这就对了。”全贵妃终于露出一丝笑模样来,“对了,最近大皇子找没找你?”   “大哥伤得那么重,还在家里养着呢,哪能出来找我啊。”二皇子打了个哈欠,不咸不淡地说:“我去看了他两回。”   全贵妃目露精光,满怀期待地问:“怎么样,他是不是伤了身子,不能再打仗了?”   二皇子摇摇头:“那倒不至于,就是左手不能提重物而已,大哥又不是左撇子。小心一些,还是不影响出兵打仗的。”   全贵妃恨声道:“那胡人办事就是不牢靠,说好了射右臂,结果他不仅前后不分,还左右不分,真是……!哎呀,想起这个我就来气!”   “您也别太生气了,我倒觉得这样正好。”二皇子微微一笑,“听大哥说,父皇已经疑心他了,怀疑大哥是故意中箭,为了演一出苦肉计呢。要是伤的是右臂,那就伤得太严重了,父皇恐怕反而会心疼大哥居多,而不是怀疑他了。”   全贵妃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说起怀疑……那两个女人的事情,你大哥有没有怀疑到你头上?”   “应当没有吧,就大哥那个记性,恐怕早就忘了是我托人给他推荐的美人。”   全贵妃又问:“那你在你大哥面前,没有露出马脚吧?你们两个年纪相仿,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我怕你于心不忍,会说错话……”   二皇子摇摇头道:“那不会。母妃您忘了我当初为什么要这么整他了么?”   “那怎么能忘?我又不是那个没脑子的裴清德。”全贵妃笑了笑说:“当初你和老三,为了个宫女闹得不太愉快。大皇子表面上虽然向着你,背地里却在给老三搜罗美人,想要缓和他和老三的关系……你觉得他两面三刀,所以咱们才将计就计,想出这么一招嘛。”   其实原本,二皇子是想直接送大皇子两个女人,坏了大皇子的身子。可全贵妃听说了儿子的打算之后,自然不能让他这般鲁莽行事。   思来想去之后,母子二人最终定下了这个一石二鸟之计。此法既能坏了三皇子的前途,又能陷大皇子于不义,可谓两全其美。   之所以暂时秘而不宣,是因为全贵妃想先留着三皇子当靶子,让他继续和大皇子母子斗。不然等三皇子的名声彻底完了之后,全贵妃母子和敬妃母子,就不得不站在对立面上了。   全贵妃母子在等的,就是大皇子和三皇子两败俱伤,然后他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直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计划一切顺利,没有出现太大的纰漏。   思及此处,全贵妃就越发觉得这个儿媳妇娶的值了。   “苏氏一族对你我至关重要,切莫因小失大。伤了苏氏的心不要紧,最怕的是寒了她父兄的心。”   全贵妃千叮咛,万嘱咐,二皇子无奈之下,只得应了。   “不过啊,虽说现在老大和老三都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了,但荣妃的那个老四……怕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全贵妃不无忧虑地说:“你别看容家人表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最坏的就是他们家的人!”   先不说荣贵妃,就说他们家的那个容漾吧。当初他们四处散播谣言,说容二公子的探花是靠公主得来的时候,容漾因为自身身份敏感,看似为了避嫌,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全贵妃本以为他是个怂包,结果容漾和她的侄儿叶翔进了翰林院之后,叶翔被容漾阴得特别惨,在整个翰林院的名声都臭了。偏生她那个蠢侄儿还不知道是谁在阴他。   若不是全贵妃亲自出面帮她侄儿分析,只怕叶翔现在还蒙在鼓里,把容漾当成好兄弟呢。   全贵妃轻蔑地说:“要说起来,咱们宫里的这个皇后,对付起她来还真没什么意思。不过……”她话锋一转,神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荣妃就不一样了。”   二皇子听了,也没怎么当回事,他对自己母妃的心思和手腕还是很有信心的:“这有什么,棋逢对手,不是趣事一桩么?”   全贵妃看着儿子,幽幽地笑了:“也是。瞧皇上如今这身体,不说像先帝一样长寿,但起码不会是个短命鬼。咱们至少还有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和荣妃慢慢斗。在此之前,还是得让你大皇兄和三皇兄冲在前面做靶子。你不能太冒进,也不能太藏拙,你明白母妃的意思么?”   全贵妃这些话,二皇子从小到大都已经听了无数次了。他忍住不耐烦的心情,点了点头:“母妃放心吧。”   ……   建福宫里,裴清殊和七皇子歇了三天之后,就被皇帝提溜着来到建福殿读书。十三皇子年纪虽小,却也跟着一起来了。   皇帝看着站在下首的三个儿子,慈爱却又不失威严地说道:“虽然是在别宫里,却也不能荒废了学业。这段时间,你们便跟着宋先生读书吧。”   裴清殊抬头一看,站在皇帝身旁不远处的,竟然是个老熟人——他的启蒙老师宋尧!   宋尧出身清贵,是延和十二年的探花郎。延和十五年,他在翰林院里任满三年的翰林院编修之后,裴清殊本以为他会离开翰林院,去地方担任实职。谁知宋尧最后却升任成为从五品翰林院侍讲,看来以后,他是要往进入内阁的方向发展了。   能和自己熟悉又喜欢的老师读书,裴清殊自然求之不得。   七皇子刚开始还有些忐忑,担心自己功课不好,自己的伴读会被宋尧打手板。不过几日之后,见宋尧为人温和,他便放下心来。只是在功课上面,不免多了几分应付了事的意思。   比起在长华殿里的时候,现在裴清殊他们的课业可要轻松多了。每天早上,他们八点钟才开始读书。上到十二点,这一天的课就算是上完了。   中午吃完饭之后,裴清殊还是有午睡的习惯。可七皇子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午觉也不歇了,吃饱了就跑出去玩儿。要么上山,要么下水,一副要把建福宫玩儿遍的架势。   没过多久,七皇子就黑了一圈。   裴清殊提醒他说:“你下水的时候,别总是光着屁股。梁公公不是说过了么,有几位大臣的家眷也跟着来到了行宫。你说说你要是被人家小姐看到了身子,人家是对你负责,还是不对你负责啊?”   皇帝体恤近臣,允许随行的官员,带着妻女一同来建福宫避暑。裴清殊向来很小心,避免和女眷的接触。可七皇子才不管那些,仍旧我行我素。   “怕什么啊,我看那些官家小姐都老实得很,都来到行宫了,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再说了,我不是都找人给我放风了么?可能会有人出现的地方,我是不会脱光光的。”   裴清殊无奈地说:“那是人家的家风好,所以不出来瞎转悠。可若是哪天不凑巧,让人看到了怎么办?七哥你还是注意点为好。”   七皇子一想,好像也有点道理。在那之后,他就会穿着单衣下水了。   不过对此,他还是有几分不满,还怂恿裴清殊说:“你光着身子下水游一次试试,可舒服了!”   裴清殊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我才不要,我游的不好,会沉的!”   七皇子见他这般坚持,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老古板!不懂享受生活!”   裴清殊:“……”   他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七皇子很快就后悔把自己晒得这么黑了。   在行宫住了一个月左右的时候,俪妃的娘家林家来了人,说是来探望俪妃娘娘的。当然,这是早先就说好的事情,皇帝和俪妃都同意了的。   既然来的是俪妃的娘家,那就是裴清殊的外祖家,裴清殊自然不能怠慢。   林家人来到建福宫当天,裴清殊就拉了七皇子,亲自在建福宫大门口迎接。   这回林家来的人不少,有恩嫔之母钟氏,恩嫔的嫂子,还有钟氏的孙女儿林大小姐。有俪妃的母亲安氏,还有安氏的儿媳妇赵氏,赵氏带着一个女儿,两个儿子。   裴清殊一见到林家人,就知道俪妃的美貌从何而来了。不得不说,林家人里头就没有一个丑的。就是钟氏和安氏这两个已经年过四十的妇人,看起来都非常年轻。不知是保养得宜,还是天生如此。   林家人下了马车之后,脸上虽有疲倦之色,却没有半点风尘仆仆的感觉。七皇子在旁见了,只觉那几位年轻的姑娘一个胜一个的漂亮。满京城的闺秀,也没有几个能够与之媲美。   再低头看看自己晒得黝黑的手背……七皇子突然好想哭!   他需要找个角落藏起来! 第88章 林家   见到林家人之后,裴清殊迎了上去, 先向自己的外祖母安氏行了一个大礼。安氏亲手把他扶起来之后, 裴清殊又向钟氏, 还有两位舅妈行了礼。虽说她们是长辈, 可裴清殊的身份摆在这里,几人又向裴清殊行大礼。最后才是和表哥、表弟,还有两个表姐互相行平辈礼。   虽说林家的身份地位远远不如傅家,可是和傅家人相处时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不同的是,和林家人相处的时候,裴清殊本能地感到更有底气、也更加自在一些,更像是和一般的亲戚来往时的感觉。   一路将林家女眷迎至落脚休息的群玉殿后, 裴清殊又领着几位表兄弟去往离他自己不远的睿谟殿。先让他们沐浴更衣, 歇息一下, 等晚些时候再来正式拜见。毕竟从京城到建福宫一路颠簸,十分辛苦。裴清殊自己前不久才遭过这个罪,所以十分理解他们。   下午的时候,俪妃那边来了个宫女告诉裴清殊, 说是俪妃先去拜见两位老夫人去了, 殿下明日再去请安即可。   裴清殊知道,她们母女久未相见,应该有不少私房话想说,所以便听从俪妃的安排,没有再过去打扰。   次日一早,裴清殊让人去向宋先生告了假, 说是要去拜见外祖母,见一见林家的亲戚。   裴清殊打小就没见过自己的外祖母,这会儿去见一见,请个安,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宋尧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谁知七皇子不知怎么,竟也派人来说要跟裴清殊一起去。宋尧又不好让人把他抓过来,只能无奈地应了。   裴清殊在门口看到七皇子的时候,只当七皇子是爱看热闹,不想去读书,便也没有多想,带着七皇子一起去了群玉殿。   进去之后,裴清殊便又端端正正地向安氏行了一个大礼。   安氏连忙回礼:“我的儿,快起来,到外祖母这边来坐。”   裴清殊应了一声,在安氏期待的目光里缓步朝她走了过去。   安氏拉住裴清殊的手,左看看,右瞧瞧,满意地说道:“昨日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说说话。这会儿仔细瞧着,你和你娘,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啊,像啊!”   裴清殊微笑着,由着安氏他们打量。   “这是外祖母给你准备的见面礼,一早就想给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安氏说着,旁边一个老妈妈便端着一个铺着红布的漆盘走了过来,上头放着一块质地上佳的玉佩。   裴清殊道过谢后,让福贵替他收下,另外几位长辈也各自送了裴清殊一些见面礼。   安老夫人虽然辈分比较高,但她今年不过四十来岁,看起来又显得年轻,所以裴清殊的这声“外祖母”,叫得稍微有点艰难。不过他看其他的几个表兄弟姐妹,叫起安氏祖母来倒很顺口,想来是都从小看到大,已经习惯了。   安氏拉着裴清殊聊了一会儿,问过他最近读了什么书之后,便又将目光投在他身后的几个男孩子身上。   “不知哪个,是公孙家的明儿?”   公孙明连忙站出来,见过安老夫人。   裴清殊这才想起来,他的外祖母和公孙明的母亲安氏都是安家人,要说起来,他和公孙明竟也算是亲戚了。   不仅如此,聊着聊着裴清殊又发现,他的二舅妈,也就是俪妃的嫂子赵氏,竟然和六皇子的生母宁贵嫔是堂姐妹。   裴清殊觉得很神奇,这京城说大的话的确很大,可一旦进入了这个圈子之后就会发现,大家彼此之间都沾亲带故的,世界小的很呢。   ……   和俪妃不同的是,林家其他人的性子都较为和善,尤其是两位老太太和两位夫人,都十分和蔼可亲,所以大家聊起天来非常和谐,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   要到中午的时候,安氏留裴清殊他们吃午饭。裴清殊犹豫了一下,还没答应呢,就听七皇子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裴清殊扭过头一看,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的两个表姐……确实姿色非凡,把七皇子的眼睛都给看直了。   最大的那个表姐是大舅妈所出,比七皇子大一岁,据说正在和永昌伯府的二公子议亲,基本上可以说是快要有主的人了。所以七皇子的目光,主要放在另外一位林姑娘的身上。   林二姑娘比七皇子小两岁,比裴清殊大一岁,是俪妃嫡亲哥哥的女儿,相对来说相貌要更出众一些。虽说林二姑娘的五官和她姑姑俪妃并不相似,却也是冰肌玉骨,唇红齿白,和晒得黑不溜秋的七皇子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临吃饭前净手的时候,裴清殊凑到七皇子耳边,小声提醒他说:“七哥,快把你的哈喇子擦一擦。”   七皇子闻言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倒是按照裴清殊的提醒,表现得规矩了不少。   等到从群玉殿里出来之后,七皇子就迫不及待地问他:“十二弟,你喜欢你的那个二表姐么?”   裴清殊被他的直白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呢?”   “我是说真的啊,她长得那么好看,举止又那么优雅,你不喜欢她么?”七皇子用胳膊肘直捅裴清殊的手臂,催促他说:“你快说啊!”   看他这样,裴清殊心里已经有数了,故意使坏一般地逗弄他说:“你问我这个做什么?嗯……二表姐是很好,我是很喜欢啊。”   七皇子急了:“那你,那你不会想要娶她吧?”   裴清殊觉得这玩笑好像开大了:“七哥,说什么呢你!虽说她是我的表姐,可我也才见了她两次而已啊,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呢。”   七皇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干笑道:“呵呵,是么,这样啊……那个什么,你别多想,因为很多人都喜欢娶自己的表姐妹嘛,我是好奇所以才问问你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哦。”   裴清殊看他这个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打那一天起,七皇子便不再像之前那样上天入地,在建福宫里到处乱窜了。   不过一到中午下课的时候,七皇子便会凑到裴清殊身边来,暗搓搓地问他:“十二弟,你不去你外祖母那里吃饭啊?”   裴清殊真不明白自己这是个什么命啊,怎么哥哥姐姐的婚事,全都要他来牵头呢。   不过裴清殊觉得,七皇子与其说是对林二姑娘一见钟情,倒不如说是见色起意。他到底是不是喜欢林二姑娘,还很不好说。   所以七皇子每问三次,裴清殊会带他去一次,这样既不会让他们接触得太频繁,又能让两个人对彼此有些了解。   ……   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皇帝让人在蕊珠殿举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宴会。虽说俪妃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因为林家人都在的缘故,她还是象征性地出席了一下,坐在了皇帝旁边的席位上。   因为没有其他后妃在场的缘故,裴清殊他们的席位空前的靠前,就在皇帝下首的位置上。安氏和钟氏她们,则按规矩坐在俪妃的下首,后面还坐着几个其他官员家中的女眷。   要是搁在以前,七皇子肯定要把那些闺秀们偷偷瞄上一遍。可是现在,他把心思全都放在了林二姑娘身上,却是谁都看不见了。   裴清殊见他那副着了魔的样子,故意逗他说:“你看我表姐旁边那家的女孩儿,长得也很标致呀,我看一点儿都不比表姐差。”   七皇子转过视线,看了那姑娘一眼道:“嗯,是很漂亮。”   裴清殊好笑地说:“你不想打听打听,那是哪家的姑娘了?”   “我打听那个干吗。”七皇子突然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裴清殊愣了愣,突然有些想不起来之前那个色眯眯地偷看姑娘们的家伙是谁了。   ……   中秋节过后不久,林家人就要准备打道回府了。要说起来,别说是后妃了,就是普通人家嫁出去的女儿,都没有在婚后还能和家人相处这么长时间的。俪妃对此心知肚明,自是对皇帝少了几分厌恶,多了几分好感。   裴清殊在旁瞧着,只觉得他父皇追妻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也不知俪妃这一座冰山,是否会有被他融化的一天。   林家人临走之前,皇帝又特意为他们举办了一个送别家宴。   宴会是在画舫上举行的。因为是家宴,也没有太注重男女大防。大家分了两桌,在同一个船舱里用饭。   不过这里头,还是有几个并非林家亲眷的人混了进来。比如七皇子,比如和林二姑娘挨着坐在一起的一个小姑娘。   那姑娘看起来和林二姑娘差不多大小,生得眉目如画,不比林二姑娘逊色半分。裴清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总是觉得她长得十分眼熟。   七皇子见了,像终于逮住裴清殊把柄似的笑着说:“十二弟,你总盯着人家姑娘瞧什么呢,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别瞎说,我只是觉得她眼熟罢了。”裴清殊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却又想不起来对方是哪家的小姐。   林大公子见他们聊起那女孩儿,便笑着说道:“那位是宋侍讲家的千金。舍妹前些天在这里认识宋姑娘之后,两人一见如故,十分投缘,今日是特地来送她的。”   “原来如此。”裴清殊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眼熟了。既然她是宋尧的女儿,那么自然会和宋尧有几分相像了。   七皇子却并不这么认为:“啊哈,十二弟,我想起来了!前些天在中秋节宴会上,你还夸她长得好看呢。”   裴清殊看穿他笑话自己的意图,毫不示弱地反击了回去:“哦?是么?可是我觉得表姐也十分不错呢。生得沉鱼落雁不说,还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你说是不是啊七哥?”   七皇子红着脸说:“是、是啊!不过十二弟,你不是说你不想娶她的么?”   裴清殊摇摇扇子,表示七皇子说错了:“我只是说当时并没有那个打算,又没有说以后也没有那个打算。以后的事情,又有谁说的清呢……”   七皇子有些急了:“可不带你这样出尔反尔的啊!”   他很清楚地知道,有俪妃的这层关系在,裴清殊要是想娶林家小姐的话,肯定要比他容易十倍百倍。   要是裴清殊有心跟他抢的话,他还真是很难抢得过。不,应当说是肯定抢不过。   “好啦七哥,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好好吃菜吧。”裴清殊低声说道:“你要是再问,仔细被表哥他们听了去。”   七皇子侧首看了林大公子他们一眼,只得妥协地叹了口气。   送走林家人之后不久,夏天已然接近尾声,皇帝他们也该启程回宫了。   说老实话,裴清殊觉得在建福宫的日子里悠闲得好似神仙一般,并不是很想回去。可是对他来说,一直呆在这里是不现实的。   而且京城那边,还有淑妃和令仪她们在等着他,他也不能耽搁得太久了,不然她们该担心了。   裴清殊只能向俪妃告别,约好以后有机会再过来看她。   今日的俪妃看起来有些苍白,面对裴清殊的提议,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目露疲倦地看着他说:“回去吧,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会过得很好的。”   裴清殊听了这话,心中不禁伤感起来。   虽说这一两个月的时间里,裴清殊和俪妃的接触并不是很多。可人在相处之后,难免会增深感情,他对俪妃也是一样。   “母妃一个人在这里,真的不会感到寂寞么?”裴清殊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里的话,“您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回去么?哪怕是为了……”   为了和他在一起?   后面这半句话,裴清殊实在是说不出口。   其实俪妃的答案,他已经很清楚了。他不想用自己儿子的身份,以亲情作为要挟逼俪妃回去。他方才也只是因为临别时的冲动,一时情不自禁才会说出那种话的。   等过了一会儿,见俪妃都没有回答,裴清殊突然开始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把那后半句话说完,不然就太尴尬了。   回京的路上,裴清殊心中伤感,忍不住叹了好几口气。   他本以为皇帝必然也是和他相同的心情,甚至比他更加难受才对,谁知皇帝看起来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裴清殊怕他强颜欢笑,反而对舒缓情绪不利,便好声好气地劝他说:“父皇心里若是难过,就和儿子说说吧,儿子不会笑话您的。”   皇帝好笑地看着他说:“谁跟你说朕心里难受的了?”   裴清殊奇怪地看着皇帝,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样:“您舍得和母妃分开么?”   难道皇帝移情别恋了?   不对啊,这延福宫里除了俪妃,也没有别的后妃啊。难道是皇帝在行宫里收用了哪个宫女,裴清殊不知道么?   “当然不舍得了。只是……”皇帝忽然神秘地笑了,让裴清殊心里猫抓似的痒痒。   他忍不住催促道:“只是什么,您倒是快说啊!”   皇帝忍不住笑得美滋滋地说:“只是朕现在和月儿的关系,有了很大的突破。”   裴清殊大感意外:“啊?难不成……母妃知道您使用化名和她交流的事情了?”   “是啊,”皇帝想起这件事情就很高兴,觉得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都没有白费,“朕先前还担心她知道后会生气来着,谁知道并没有。”   裴清殊听了,也不由地替皇帝松了口气。   难怪皇帝和俪妃最近的关系有所缓和,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过,母妃还是不愿意跟您回宫,是么?”   皇帝点点头,无奈地说:“是啊,不过这样也好,宫中情势复杂,朕难免有顾不上她的时候。在这里,朕起码能保证她的安全……”   裴清殊想了一想也是。现在宫里,两个贵妃争权夺势,表面不见硝烟,实则暗流涌动。皇子之间的斗争,也是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   虽说俪妃的父亲现在在皇帝的提拔下,做了一个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可是林大人和俪妃一样,才华横溢,却不怎么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在官场里混得并不是很开。   要是皇帝再往上提拔他的话,恐怕就要引起他人的非议了,对俪妃也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林大人这官,就算是做到头了。   至于俪妃的一个堂兄和一个胞兄,一个至今只中了秀才,另一个考上了举人。   可林二老爷中举之后,会试一连落第了三次,至今都没有官职在身。   所以说俪妃现在就算是回去了,也只是徒有皇帝的宠爱,没有多少家族方面的助力。   俪妃已经因为残酷的宫廷斗争,在冷宫里熬了整整七年。   皇帝现在不敢再冒这个风险,让俪妃再次卷入这场乱局之中了。 第89章 毒计   天气转凉,转眼间便入了秋。   皇帝回到宫里之后, 大皇子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 可以重新在朝堂上行走了。   可是因为三皇子的事情, 父子之间已经生出了间隙。一个怀疑对方狠毒, 暗算自己的兄弟。一个怨恨对方不相信自己,给他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原本便不甚亲密的父子关系,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大皇子的生母敬妃,早在两个月前就从大皇子处得知了此事。她到底是后宫里最年长的女人,心里虽然也怪皇帝不相信她的儿子,可表现出来的就要理智许多,一点都没有要和皇帝耍脾气的意思。   她本想着找皇帝哭诉一番, 装装可怜, 再提提旧事, 皇上就会心软,减轻对大皇子的怀疑,进而重新考虑给大皇子封王的事情。不想皇帝直接带着几个小儿子,跑去了避暑山庄, 让敬妃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下子皇帝倒是回来了, 可是距离那件事情发生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敬妃怕皇帝原本已经淡忘了此事,被自己一提,反倒又想起来了。   只是就这么僵着,也不是个办法。敬妃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带上了自己亲手酿的酒, 去乾元殿求见皇帝。   对于敬妃的来意,皇帝心中有数。   对敬妃,皇帝心中虽无爱,却也是有敬的。   要是搁在以往,皇帝或许会让她进来,听一听她的解释。   可是现在……   皇帝到底还是狠下了心肠,没有见她。   被拒之门外的敬妃,恨得咬牙切齿。从乾元殿里出来之后,她直接冲到了谨仁宫,求全贵妃替她母子做主。   全贵妃见她来势汹汹的样子,还以为敬妃发现了她和二皇子捣的鬼,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她正要出口辩解之时,却听敬妃哭着说起了大皇子的冤屈。   全贵妃听了,差点笑出声来。   这个敬妃,还把她当成救世主呢。   “我想来想去,这事儿只能是荣贵妃做的了。”敬妃边擦眼泪边说:“那宝慈宫里的人,向来是面善心狠。看着不争不抢的,实际上比谁都贪!”   全贵妃憋着笑,安慰地覆上敬妃的手背,“姐姐别气了,那老四只不过是个无用的书生,现在被发落到工部去干一些修修补补的事情,能有多大的出息?清德就不一样了,年纪轻轻,就在兵部做了正五品的郎中,还打了好几回胜仗,多厉害啊。”   敬妃听了全贵妃这话,心里好像好受一点了,终于停止了哭声,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模样:“什么胜仗啊,那么点儿规模,也就是小孩子闹着玩儿似的。”   全贵妃知道敬妃是故作谦虚,想要让人加倍捧她的,于是赶紧配合地说道:“可不能这么说,听人说,清德在战场上英勇得很呢。只是不知道,他这伤……”   “妹妹,”提起大皇子的伤,敬妃突然握紧了全贵妃的手,把全贵妃给吓了一跳。“你说……德儿这伤,会不会有蹊跷?”   全贵妃的眼皮子跳了跳,强作镇定地说:“什么蹊跷?”   敬妃皱着眉说:“我总觉得,德儿这回受伤透露着古怪。那匈奴人地处北方荒凉之地,药物奇缺,更别说害人的毒药了。刺伤德儿的箭上,为什么会涂毒呢?”   “可能……是匈奴人见识到了清德的勇猛,特意寻来的毒药吧。毕竟一员猛将,可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这么想的话,那些胡人费些心思来谋害他,也就不奇怪了。”   “还是妹妹你透彻,想事情周全。”敬妃敬佩地看着全贵妃说:“那你说,清德这回的事儿该怎么办呢?难不成我们娘儿俩就这么吃了这个闷亏?”   “那怎么能成呢,荣妃要是看咱们没有还击的话,以后只怕是要变本加厉了。”全贵妃突然有些责怪地看了敬妃一眼,“这件事情,姐姐怎么不早点同我说呢?”   敬妃一提起这个,又是差点掉下泪来,“我本想着等皇上回来之后,先去向皇上鸣冤,想着以皇上对我们母子的了解,很有可能会相信德儿也不一定。谁知皇上竟然……不肯见我……”   全贵妃叹了口气,摇摇头说:“皇上的心啊,全都拴在那个俪妃的身上。就是她不在宫里了,皇上也忘不掉她。姐姐你看,皇上都多久没有进过后宫了?”   敬妃对俪妃不怎么感兴趣,反正她早已年老色衰,皇上早就不宠幸她了,有没有俪妃都是一个样子。   “妹妹,我们还是商量商量怎么对付荣贵妃吧。皇上再怎么惦记俪妃,俪妃也不会威胁到我们的地位啊。”   全贵妃笑了笑道:“姐姐,我这正是在给你出主意,帮你对付荣妃呢。”   敬妃不解地问:“这话怎么讲?”   “我刚刚说了,俪妃可是皇上的心尖子。你说,若是皇上发现,他的心上人被荣妃害死……你说,他会不会原谅荣妃呢?”   全贵妃的声音很轻,可是落在敬妃耳中,却如同一道惊雷一般。   “还有,荣妃和淑妃情同姐妹,淑妃的养子,又是俪妃的儿子。你说俪妃若是因为荣妃有了什么不测,十二皇子会不会恨透了她们,和淑妃母子反目呢?”   敬妃看着眼前笑得温婉可人的全贵妃,忽然感到后背发寒。   “这……这样好么?毕竟俪妃与我们无冤无仇,她也已经在冷宫里呆了那么多年了……”   “既然已经进了冷宫,为什么还要出来呢?”全贵妃淡淡地说:“她就老死在那里,不好么?所以说啊,姐姐不必觉得过意不去,这都是俪妃自己的选择。”   见敬妃面露犹豫之色,全贵妃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想啊,荣妃这般利用三皇子的病来陷害清德,难道三皇子就不无辜,清德就不无辜么?在这宫里,若想生存下去,就不能论对错,只能比强弱。   敬妃已经被她说动了:“可是……俪妃远在建福宫,该怎么下手,才能推到荣贵妃的身上呢?”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全贵妃的身子慢慢靠后,最终疲倦地靠在了贵妃榻上的靠背上,用单手支着头,轻轻地说:“要么就不出手,要么,就一出即中。”   ……   裴清殊从建福宫回来之后,匆匆回宫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也顾不上歇息一下,便传来暖轿,让人把他抬到了淑妃那里。   淑妃没忍住,亲自下地迎接,然后一把拉住儿子,对他嘘寒问暖起来。   母子俩站在门口说了半天,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年轻女子轻咳的声音。   裴清殊回过头一看,惊喜地笑道:“二皇姐回来啦!”   令仪故作严肃地点点头,明明还生着一张少女的脸蛋儿,头上却梳成了妇人的发髻,看起来有一种小孩儿装大人的感觉。   不过,成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了。虽说身段儿还是做闺女时的样子,眼神却已经完全不同。一个顾盼回眸间,便是满满的风情和旖旎,一看就是婚后生活极其幸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淑妃的目光转到令仪身上之后,却是陡然间拉下脸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裴清殊自认不是外人,便随口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母妃这是怎么了?”   淑妃忍不住又是一叹:“女人家的事情,你不懂。”   裴清殊很想说一句,谁说他不懂的?不过想到他现在还没女人,的确不能暴露自己太了解女性身体的事情,就改口说道:“是皇姐身体不舒服么?”   淑妃摇摇头:“不是……”   令仪见淑妃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就不痛快,干脆和裴清殊说道:“母妃有病了!”   裴清殊一听,就是吓了一大跳,正要追问淑妃怎么病了,就见淑妃突然跳了起来,伸手在令仪后脑勺上狠狠地敲了一下:“你才有病了呢!”   “本来就是!”令仪不服气地说:“我成亲才一年多,您就怀疑我不能生,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淑妃气呼呼地说:“你这没大没小的臭丫头,母妃这不是担心你,为你着想么!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还说起我来了!”   令仪不耐烦地说:“我都说了,这事儿不用您管,您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能不替你操心,替你着急?你看看人家嘉仪,嫁人没几天就有了。可你呢,成亲都这么久了,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令仪还是老大不乐意地说:“驸马都不着急呢,您急个什么劲呐。”   淑妃急得直拍手,“那是漾儿体恤你,不想让你着急。可他都多大的人了,不说没有儿子,就是连闺女都没有一个,这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么?而且就算他不着急,他娘,他家里人能不急么?”   令仪被她训得没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是他……不让我生的。”   “你说什么?”淑妃没听清楚。   令仪干脆实话实说了:“他说我年纪还太小了,怕我生产时不顺利,所以等晚几年再要孩子。”   “胡闹!”淑妃听了,不但不理解,反倒更生气了,“你不懂事也就算了,怎么漾儿也这么胡来!这不是在害你么?”   令仪见淑妃责怪起容漾来,心中十分不好受。   母女俩正僵持不下的时候,裴清殊忽然说道:“母妃,其实我听公孙先生说过,女子在十八岁之前,确实不宜生子,否则难产的概率极高。二姐夫这般考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淑妃听了,不由一愣:“公孙先生?”   “是啊,就是钦天监那位……”   “我知道,大齐还能有几个公孙先生啊。”淑妃的态度,已经和刚才不大一样了,“可是,若是令仪迟迟没有怀孕的话,不知容家会不会对她有所不满,我是担心这个啊。”   “母妃,就凭您和荣娘娘的这层关系,您还担心容家人会给皇姐气受么?况且姐姐的性命和旁人的几句闲言碎语相比,哪一个更为重要呢?”   见淑妃愣住,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的样子,令仪笑得跟多花儿一样。   姐弟俩相视一笑,裴清殊还偷偷地朝令仪眨了眨眼。   ……   随着年关一日一日临近,宫中两位贵妃的关系,变得越发紧张起来。   皇后刚刚被软禁的时候,这两人还能稍微客气一下,在宫里面保持一种平分秋色的状态。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论是荣贵妃还是全贵妃,两人都不再满足于只管理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   现在宫里的状态是,东六宫由荣贵妃负责,西六宫由全贵妃管辖。大多数时间里,两方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等到新年宫宴这种集体性的大活动时,谁来负责筹备宫宴,谁能有资格陪着皇帝一起祭祖,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对此,皇帝要考虑的事情也不少。   从情感上来说,他个人其实更喜欢温柔小意的全贵妃一点。不过从理智上来说,他又觉得荣贵妃更大方得体,上得了台面。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自打六皇子离世之后,皇帝经过公孙先生的点拨,对这两个贵妃都是心中存疑。有时候说着说着话,皇帝就恨不得厉声质问她们一番,让她们说明白,究竟是谁害死了他最心爱的儿子。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就这么忍着。   皇帝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随着时间流逝,这股火不仅没有消减,反而变得愈发旺盛了。   所以他干脆就这么吊着两个贵妃,不让这个出挑,也不让谁压另一个一头。后宫里一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就拿延和十七年的新年来说吧,皇帝让荣贵妃负责给后妃和宗亲大臣们发放份例,就让全贵妃负责筹备新年宫宴。   若是最近全贵妃的风头盛了一些,皇帝就会多赏赐荣贵妃一些东西,给荣贵妃长脸,反之亦然。所以一时之间,两个贵妃还当真难以分出什么高下来。   就在荣贵妃和全贵妃斗得难舍难分之时,延和十七年的春天,不知礼部侍郎是怎么想的,突然请皇帝举行选秀。   朝堂之中,附和之声一片。   要说皇帝在过去,那也是一个风流帝王。不然他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妃子,还生了这么多的儿女。   不过在他遇到俪妃之后,宫里就再也没举办过选秀了。   毕竟一个俪妃都还没搞定呢,皇帝也没心思去找其他的女人。   现在大臣们重提选秀之事,皇帝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大高兴,觉得这些臣子不懂自己的心意。   可是转念一想,似乎也能理解。虽说皇帝的后宫如何,那是皇帝的家事,可是前朝和后宫往往拥有密切的联系。   有的朝臣想要和皇帝的关系更进一步,就会想要把女儿或者孙女送入皇宫。有的人胸怀大志,想借着后妃的枕边风让皇帝注意到自己,从而崭露头角。还有人自知自身能力有限,想借着外戚的身份扶摇直上……   总之大体来说,举行选秀,对朝臣们有利无害。所以礼部侍郎一提,朝堂上几乎是一呼百应。   皇帝本想借着为太后守孝的名义,推掉这次选秀。结果朱太傅的算学能力特别好,直接告诉皇帝,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已经过了。   皇帝无语,只好说自己的儿子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广充后廷,开枝散叶。   可大臣们好不容易开了这个头,哪里肯再听皇帝说什么,直说生了二十几个儿子的皇帝也不是没有,皇帝这十二个皇子还不算多的呢。还说什么为了国家社稷考虑,皇帝还应当继续努力云云。   皇帝听的头大,只能勉强又找了一个理由出来,说是现在贵妃和四妃的位子都已经满额了,你们送女儿入宫,顶天了也就升到贵嫔,这个位置你们满意么?   这下子,许多有适龄女儿、孙女儿的高位官员就不说话了。   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皇后的父亲,朱老太傅。   朱太傅曾经是先帝的启蒙老师,先帝对他就算不说十分器重,那也是十分尊敬的。   在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先帝就给他指了婚,册封朱氏为七皇子妃。   皇帝本以为朱氏就算不是什么公府侯府的小姐,那也是出身于书香门第,应当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谁知因为朱太傅当年忙于准备科考的原因,朱氏并不是在他身边由他教导,而是在南方老家长大的。   成亲之后,皇帝就对朱氏很失望。   不过当时他只是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一般的皇子,先帝给他赐这门亲事,在那时候来看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所以说皇帝心里虽然不满,却也没敢说什么,还因为朱氏门第颇高的原因,一直对她处处忍让,这才使得朱氏越来越不尊重皇帝,夫妻渐行渐远。   现在,皇后有名无实地被困在坤仪宫里,朱家人其实一直都是心有怨言的。只不过确实是因为皇后做错了事,他们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抱怨而已。他们只能一个劲地在家里合计,应当如何补救此事。   救皇后出来,目前看来已经是很难了。虽说他们不清楚皇后当初具体犯了什么事,可皇后亲自签字画押,承认自己陷害妃嫔一事,朱家人都是知道的。   所以,他们只能另想它法。   最后想出来的办法,就是鼓动皇帝选秀,然后再送一个朱家的女孩儿进宫。 第90章 惊闻   皇帝看着这位老太傅,清高自傲了一辈子, 这会儿却低声下气地求他, 心中不免有几分松动。   想当年, 他虽是先帝驾崩之前最年长的皇子, 可先帝向来偏心幼子,喜欢他的九弟。若不是有这位岳丈帮他在先帝面前说好话,这个皇位轮不轮得到他来坐还不好说。   所以对朱太傅,皇帝一直心存感激。若不是皇后后来实在不像样子,恐怕他也不会和皇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朱太傅哽咽着,沉声说道:“老臣不指望皇上开恩,能放小女出来。老臣只是想着, 朱家的女儿做出了这等失德之事, 老臣心中有愧啊!若不再给皇上送一个贴心人儿, 老臣实在是寝食难安,将来就算死了,也合不上眼啊!”   见朱太傅说得如此严重,皇帝连忙站起身来, 亲自扶着朱太傅说道:“国丈言重了, 虽说朕与皇后夫妻缘分已尽,可朕心里一直是感念着您和朱家的。正因如此,朕也没有严惩皇后,牵连朱家。至于贴心之人,朕已有后宫佳丽无数,实在精力有限, 恐怕不能照顾到您的小侄女。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另嫁他人,朕亲自为她赐一门好亲事如何?”   朱太傅摇摇头道:“皇上,您还不明白么?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我们朱家女嫁给谁的问题,而是皇上您,您究竟为何如此执着,不肯选秀啊!”   皇帝为难道:“太傅不是不知,这几年来,前朝后宫,诸事纷杂,朕逐渐无心于后宫,实在不想耽误了这些年轻的小姑娘啊。”   朱太傅沉痛地说:“皇上到底是无心于后宫,还是已然心有所属,就算您不说,可后宫之人,朝堂之人,天下之人,又有哪个没有长眼睛,哪个没有长耳朵?是看不出来,还是听不出来呢?!”   皇帝心中陡然一惊,不知所措地看着朱太傅。   “非要老臣说的如此直白,皇上才能够醒悟么?您想要独宠俪妃娘娘的心情,老臣可以理解,可您这么做,恐怕不是在保护俪妃娘娘,反倒是害了她啊!睿王殿下的前车之鉴,难道您都忘记了么?!”   睿王,就是六皇子死后,皇帝给他的追封。   一想起六皇子之死,皇帝不禁又是心中一痛。   见皇帝露出为难的神色来,朱太傅趁热打铁,继续劝道:“从您坐上皇位的那一刻起,您就应该明白,这后宫是您的不假,可也不是只为您一个人的喜好所准备的。皇上觉得老臣是倚老卖老也好,为了一己私利,强词夺理也罢,老臣都认了。只是老臣实在不能看着皇上这般沉溺于女色,忘记了君主应有的责任呐!”   “太傅不用再说了,朕明白了。”皇帝本想着,自己把俪妃藏到延福宫里去,一年才能见上一两个月的面,其他人就能淡忘自己宠爱俪妃的事实。   可是今天,朱太傅的话提醒了他。他对俪妃的爱意,已经刻入骨髓。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皇帝把俪妃送去建福宫,不是因为厌恶了她,恰恰是因为喜欢她,在保护她。   所以,万一有人起了嫉妒之心,把手伸到建福宫去,俪妃就危险了。   而且,如果他执意不肯选秀纳妃的话,那些想送女儿入宫的朝臣不敢怨恨皇帝,就会把这笔账算到俪妃头上。   不管怎么看,接受大臣们的提议,举行一次选秀,都是最好的选择。   皇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朕这就找两位贵妃商议此事。您若是执意想送朱氏女入宫,朕纳了她便是。只是您要想好了,就像朕刚才所说的,朕恐怕不会有精力亲自照顾她。”   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朱氏女进宫之后,皇帝不会宠爱她,只是为了给朱氏一个面子,会给那女子一个位份,保证她的吃穿用度。   朱太傅连忙应下,向皇帝行大礼,连说“皇上英明”。   皇帝怀着沉重的心情,将朱太傅亲自送出了乾元殿。   ……   延和十七年的初春,在距离上一次选秀十一年之后,后宫里终于迎来了又一次的选秀。   这次选秀,由内务司负责初试,四妃负责复试,全贵妃和荣贵妃负责殿选,皇帝全程都没有直接参与过。   不过在选秀之前,皇帝就和两个贵妃还有四妃交待过了。太后去世还不到三年,他尚且无心后宫,让她们选的时候要求严格一些,最终只要选几个女子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至于朱家的女子,不论品貌如何,都留到最后一关,直接封嫔。   众妃听了,自是立马应下。不管是有宠的还是无宠的后妃,没有人愿意让更多的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后宫里能少几个女人,总归是一件好事。   不过,身处高位的妃子,总是要比低位妃嫔考虑的要多的多。   就像荣贵妃在殿选之前,就叫来淑妃,姊妹两个一起商议选秀之事。   “现今全妃身边有敬妃,有敦嫔,可咱们这边呢,丽嫔早就不中用了,庆嫔都恩嫔又都是老实巴交的性子,起不了什么实际性的作用。所以我寻思着,趁着这次选秀,咱们是不是应当从亲戚挑选一两个女孩儿来,做咱们的帮手。”   淑妃听了,赞同地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说,不过找谁合适呢……”   姐妹两个想了半天,最终把目光放在了荣贵妃的一个远房外甥女上。虽是差了辈分的,可因为是远亲,只要进了宫以位份相称,倒也不算什么违背礼法的大问题。   荣贵妃这边要选自己人,全贵妃那边当然也不甘示弱,牟足了劲地要选自己的亲眷入宫。   经过重重选拔之后,皇帝最终只象征性地封了四个女孩儿入宫。   朱氏女封的最高,一入宫便被封为安嫔。荣贵妃的表亲出身太低,只封了个最低品级的美人。不过能从这么多人当中脱颖而出,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所以荣贵妃觉得非常满足。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新秀入宫之后,皇帝都会挨个宠幸她们一番。   可是这一回,皇帝不仅没有临幸她们,反倒在她们刚刚入宫的时候,就匆匆忙忙地赶去了延福宫,实在是令人费解。   裴清殊也想不明白,皇帝之前明明说好要少和俪妃接触,尽量只以书信往来的。可他怎么会在这个当口,突然跑到建福宫去呢?   直到不久后,建福宫里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俪妃竟然……有了身孕!   裴清殊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担心俪妃是不是被别人害了,怀了贼人的孩子。毕竟皇帝常年都在宫里,只有去年夏天避暑的时候住在建福宫。   宫里头也都是这么传的。   偏生全贵妃看热闹不嫌事大,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举办了一个什么赏花宴,把宫里的后妃全都凑在了一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全都是俪妃和她腹中的孩子。   敦嫔偷笑着,和身旁的庆嫔说道:“这还真是奇了,俪妃娘娘远在建福宫,一年都见不到皇上多长时间。皇上常年在宫里头住着,这俪妃倒怀上身孕了。莫不是俪妃娘娘天赋异禀,不用男人,就能怀上孩子么?”   庆嫔向来老实,听了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倒是她另一边的定妃听到了敦嫔这话,笑吟吟地说:“这有什么稀奇的?俪妃这个年纪,常年见不到男人,想来想那事儿想得很呢!皇上不在,勾搭一两个侍卫啊,戏子啊什么的,不是很正常么?”   定妃是王大将军的孙女儿,小时候跟着祖父在边关住过两年,所以学了不少粗话,损起人来比谁都尖酸。   刚入宫的安嫔听了,好奇地看着她们说:“真的假的?俪妃娘娘出身虽不算高,但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吧,能做出这种不顾礼义廉耻的事情么?”   安嫔今年才十七岁,和皇后不同的是,她不仅年轻,而且生得十分貌美,打扮得还花枝招展的,好像一朵娇滴滴的花儿。   定妃头一回见她,就不怎么喜欢安嫔。毕竟在安嫔入宫之前,定妃是后宫里最年轻的后妃。可安嫔她们入宫之后,她们这些年轻鲜活的小姑娘,就好像在提醒定妃她已经老了一样,让定妃心里十分不舒服。   不过,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她们就是暂时的朋友。所以定妃也顾不上和安嫔呛声,一门心思地说起俪妃的坏话:“你当俪妃当年被打入冷宫,当真是因为皇后娘娘陷害她么?还不是俪妃自己不检点,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的,才会让皇上那么生气的么?依我看啊,当年冤枉的人不是俪妃,而是皇后娘娘才对!”   安嫔听说之后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说道:“这……怎么会有这种事!俪妃再大,能大得过皇后么?”   定妃凉凉地说:“咱们这位皇上啊,可是个痴情种子。当年为了俪妃,停了这么多年的选秀,一直都没纳新人呢。”   安嫔沉下脸色,神情复杂地说:“皇上为了把俪妃从冷宫里放出来,竟然让皇后娘娘承担莫须有的罪名?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我还当皇后娘娘是真的一时糊涂,做出了错事呢。”   其实当年到底是不是皇后陷害的俪妃,定妃根本就不知情。她只是恨透了皇帝在乎俪妃的那副样子,恨不得俪妃早点死了算了。   原来京中夏日炎热,定妃一直都想去建福宫避暑。可就是因为俪妃在那里,她都好几年没有去过建福宫了。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定妃心里就来气。   敦嫔见定妃如此配合自己,心中十分欢喜。两人一唱一和,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把俪妃不守妇道,背着皇帝偷男人的消息传了出去。   皇帝现在不在宫中,只有身处高位的两位贵妃能约束她们的嘴。   可两位贵妃,一个别有用心,一个明哲保身,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止谣言的传播。   就连皇子们读书的长华殿里,都有人在议论这件事了。   他们说得实在是不堪入耳,把裴清殊气得浑身直哆嗦。偏生他还不能发作出来,只能强迫自己冷静,然后以皇子的名义,打了几个宫人的板子。   可这点处罚,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裴清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不得不出面向淑妃求助。   淑妃为难地看着他说:“我也只能保证琼华宫上下的人不多嘴,可是外头的人如何……母妃实在是管不了啊。”   裴清殊也知道,让养母帮忙处理生母的麻烦,是在为难淑妃了。可是皇帝不在宫里,除了淑妃,裴清殊实在不知自己还能找谁帮忙。   恩嫔倒是肯定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只是恩嫔势单力薄,她的话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裴清殊只能硬着头皮,跪在淑妃面前求她:“儿子从来没求过您什么,也知道不应该让母妃为这件事烦心。可是儿子实在没有办法……”   淑妃见他这样,心疼得直接掉下泪来:“好孩子,母妃如何不知道你!这么多年了,你不求吃不求穿,别人有什么好东西,你也不去攀比,从来都不图母妃帮你什么……我知你现今你为了俪妃这般求我,心中定然十分为难。也罢,也罢,我就去求荣姐姐一回,看看她能不能帮咱们这个忙吧。”   裴清殊听了淑妃的话,心中既感动又酸涩,忍不住给淑妃磕了一个头。   因为淑妃的话,完完全全地戳中了裴清殊的心声。   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裴清殊根本不想在淑妃面前提起俪妃,省得淑妃胡思乱想。可是现在,他又不能弃俪妃于不顾。毕竟他是俪妃生的,俪妃的名声,也是他的名声。   求淑妃帮忙,是绝境之中的无奈之举,裴清殊心中也十分煎熬,非常不好受。   淑妃连这一点都替他想到了,说一句母子连心,当真毫不为过。   淑妃答应了裴清殊之后,便直奔荣贵妃宫里去了。可出乎意料的是,淑妃这么多年里,头一次在宝慈宫门口吃了闭门羹。   玉藻亲自出来告诉淑妃,说是荣贵妃娘娘病了,正在里头歇息,今日不能见客。   淑妃听了,先是关心地问荣贵妃病得重不重。   谁知玉藻思考了一下才说:“不算太重……但是也得好好养着,不能费神。”   淑妃一下子就明白了,十分生气地说:“怎么,荣姐姐连我也不想见了么?不想帮忙就直说,何必这般把我当成外人糊弄!”   淑妃是个性情中人,话一说完,转过身就要走。   玉藻怕两姐妹就此生了嫌隙,回头荣贵妃怪罪起来,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于是玉藻赶忙拦在淑妃面前,不让淑妃走:“淑妃娘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家娘娘也有我们家娘娘的苦衷啊!”玉藻说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请您去偏殿稍后片刻,奴婢这就入内通传。”   淑妃怀着气愤的心情,步入宝慈宫。   没等多久,玉藻便又重新出现在淑妃面前,引着淑妃进去。   等进了屋之后,淑妃既不坐下,也不说话,只是梗着脖子,气呼呼的样子。   荣贵妃半躺在床上,好笑地说:“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闹脾气,快坐下说话。”   淑妃听她说话,还真是带了点鼻音,表情立马就变了:“姐姐当真病了?”   “自然是真的了,我骗你做什么。”荣贵妃叹了口气,指了指铺着大红色坐垫的梨木椅子:“坐吧,坐得离我远一点儿,省得过了病气给你。”   淑妃偏不听,挨着床头坐下了:“好姐姐,我知道你病了,不该让你费神。可是俪妃这事儿吧……我想过了,对我们家殊儿实在是不好。姐姐你说,能不能想个法子,封住宫里人的嘴?”   荣贵妃听了,又是一叹:“傻妹妹,那俪妃和你是什么关系,你又何必趟这趟浑水?若是俪妃这回彻底栽了,殊儿以后还不是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啊?”淑妃一愣,“我可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是说句诛心的话,俪妃和你我都不相熟,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品,咱们都不清楚。若是俪妃当真一时糊涂,做出了丑事,我们还在宫里替她遮掩的话,那等将来俪妃要是落罪,我们成了什么了?现在全妃她们可就等着咱们出差错呢!”   淑妃被荣贵妃说的,心里也有些不确定了:“可我觉着……俪妃再怎么有个性,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胆子吧,还敢闹出这种事情来?”   “是与不是,皇上自有定夺。”荣贵妃无奈地说:“妹妹好好想想,就算我相信俪妃,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又不是皇后,管起别人来,那也名不正、言不顺呀。” 第91章 生子   淑妃承认,荣贵妃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心里头感到一阵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她轻轻地问:“荣姐姐……如果今日换了是我被人讲成这样, 你会不会帮我?”   荣贵妃看着淑妃, 宠溺地笑道:“又说傻话了, 你和俪妃又不一样,怎么会沦落到那种地步呢。”   淑妃默了默,肃容说道:“既然姐姐不想插手此事,我也不能强求。只是我觉着,无论俪妃是否清白,皇上不在,宫里现在乱成这样, 都应该有人主持大局。若俪妃是清白的, 此举定能让皇上开心。若俪妃当真做错了事……那也能维系皇家颜面。”   荣贵妃一愣, 有些出乎意料地看着淑妃:“妹妹的想法,听起来倒是有趣……细细想来,似乎也有些道理。”   有趣?   淑妃可不觉得这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过,既然荣姐姐病了, 那你就好好养病吧。想来将来皇上不管怪谁, 都怪罪不到姐姐头上的。”   淑妃淡淡地说完这番话,便转过身离开了宝慈宫。   明明正处于温暖的春日,淑妃却觉得后背发寒。   从前她并不是一个权力欲极其旺盛的人,觉得自己身处妃位,虽不是后宫第一人,却也算是高位妃嫔, 足够她舒舒坦坦地过日子了。   可是现在淑妃才发现,贵妃与妃之间,虽然只差了一个字,可这中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她不是贵妃,就没有管理后宫的权力。管的多了,那就是越俎代庖。   可是现在,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淑妃没有向整个后宫下诏的权力,她只能采取最笨、也是最直接的方法,那就带着琼华宫的一众宫人,在宫中四处走动。   她特意找了好几个孔武有力的老妈妈跟着自己,凡是在宫里听到有人非议俪妃的,就捉出来扇耳刮子,直到把脸打肿为止。   淑妃这么做,虽然看起来十分耗费时间和精力,可她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在宫中乱转的。   她先在东六宫,也就是自己比较熟悉的范围内挨个走了一遍,好言好语地请她们管好自己宫里的宫人。   成妃是个老实人,自然满口答应下来。不过她性子太软,淑妃怕她约束不了下人,就顺手送了一个琼华宫的宫女暂时给成妃用。若是看谁不老实,就让那宫女禀报给淑妃,等这事儿过去了,成妃要不要那个宫女都行。   老实说淑妃这么做,要是换了个脾气大点的妃子,肯定就要不高兴了。可成妃一点怨气都没有,反倒反过来感谢淑妃送给她这么一个得力的下人。位份高点的后妃里头,也就成妃有这个好脾性了。   除了成妃之外,慎贵嫔所居的毓秀宫和恩嫔所居的钟灵宫都属于东六宫。   恩嫔是俪妃的堂姐,自不必提。慎贵嫔是七皇子的生母,七皇子早就请求过她帮忙约束毓秀宫的下人。所以淑妃在她们两个这里,几乎没费什么口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像对成妃那样,留了自己的人下来帮忙。   暂时把东六宫稳住之后,淑妃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可是一想到西六宫里的那些女人,淑妃就觉得头大。   她们可没几个好对付的。   尤其是全贵妃和敬妃,这两个人一个是贵妃,一个和淑妃平级,还都育有成年的皇子,淑妃知道自己肯定使唤不动她们,干脆也不去浪费口舌,而是挑她能收拾了的去说。   淑妃先去了敦嫔屋里,把敦嫔敲打了一番。又是去了定妃寝宫,和定妃吵了一架。   不得不说,淑妃的法子虽然简单粗暴,却也起了不少的作用。起码为后宫里那些喜欢说一些闲言碎语的人增添了一项新的谈资,替俪妃转移了不少关注度。   等淑妃累的快要筋疲力竭的时候,建福宫那边终于传来消息,说是俪妃几日前在移清殿内产下一子,也就是十四皇子。   因为俪妃还在月子里,不便舟车劳顿的缘故,皇帝和俪妃,还有刚刚出生的十四皇子,都要在建福宫里住到夏天结束的时候再回宫。   这个消息,令后宫里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其实,宫里虽然很多人都在说俪妃是与人私通才会有了身孕,可他们心里其实清楚,正常情况下,俪妃只要没疯没傻,就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明目张胆地给皇帝戴绿帽子。   他们本想着,是不是皇帝什么时候秘密出宫,去行宫见了俪妃,才会叫俪妃怀了身孕。却不想俪妃不仅大了肚子,竟然还这么快就生了!   算算时间,那就是去年九月份,皇帝从建福宫回来之前有的了。   裴清殊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也是懵懵的。   在建福宫的那段时间里,裴清殊的确感觉出来父母之间的感情变好了。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俩人竟然已经好到了那种地步,竟然还给他生出一个小弟弟来。   一个比他小了整整十岁的弟弟啊……   裴清殊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俪妃生的是皇帝的孩子,自然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起码俪妃不是被人陷害的,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了。   只是……   想到远在建福宫的皇帝,和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裴清殊忽然有一种他们才是一家三口的感觉。   那他……又算是什么呢?   比起裴清殊,后妃们的心情,可要糟糕得多。   谨仁宫里,敬妃一脸惊讶地对全贵妃说:“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俪妃是被你派去的人搞大了肚子的呢,怎么又叫她生了一个皇子出来?”   全贵妃直叫冤枉:“这事与我有什么干系啊!原本我也当是俪妃与他人私通,不小心搞大了肚子呢,哪里想过俪妃怀的真的是皇上的种!”   敬妃看着全贵妃一脸无辜的样子,总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不可信。   其实上一回大皇子被人陷害之事,敬妃就在心里面怀疑过全贵妃了。   只是她知道,荣贵妃尚且没有倒台,凭敬妃自己的能力,根本斗不过荣贵妃,所以敬妃才不想太早和全贵妃翻脸。她想要借着全贵妃的手,先把荣贵妃母子搞垮再说。   “可上回妹妹不是说,要对俪妃下手,然后推到荣贵妃头上么?”敬妃越想越可疑,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而且前几天,宫里头闹的满城风雨的,你不是还让我和敦嫔帮着添油加醋呢么?”   “那只是顺势为之呀,并不是我筹谋已久的。”全贵妃瞪着一双大大的杏眼,很是无辜地说道:“我是想着,不管是俪妃自己作死,还是别人对俪妃出的手也好,坏了俪妃的名声,对咱们总是没有坏处的吧。”   敬妃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没错。   全贵妃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只可惜淑妃那个贱人多事的很,养着人家的儿子,脑子都养出毛病来了!竟然还帮着俪妃到处周旋!要不是她,俪妃就算生的真的是皇上的儿子,宫里这流言蜚语,也够她受好一阵子的。”   “可不是么……”敬妃也有点看不懂了,“这淑妃到底图什么呢?”   “管她图的是什么呢,总之现在的情形对我们很不利。”全贵妃皱起眉头道:“听皇上让人带回来的口信,意思是要带俪妃一起回宫呢!原本想着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对俪妃的新鲜劲儿也该过了,可谁知道俪妃竟然有这个能耐,都到这个年纪了,还能再生一个皇子出来……到时候皇上若是被俪妃迷昏了头,一时冲动,废长立幼,姐姐你和清德可怎么办呐!”   敬妃心里也慌了:“那怎么办啊,早知道就早点对俪妃下手了,没想到,没想到啊!”   “不,姐姐,我们现在应该感到庆幸才对。”全贵妃露出后怕的神情来,“你想啊,俪妃有孕,都快生了,这消息才传回京城,说明皇上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由此可见,他对俪妃究竟有多重视,在行宫里又布下了多少人马。如果我们先前贸然出手的话,只怕现在,你我都没办法坐在这里说话了……”   敬妃沉重地叹了口气,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宝慈宫里,荣贵妃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玉藻服侍她用完药后,又要喂荣贵妃一颗蜜饯,被荣贵妃给拒绝了。   “让他们都下去吧,本宫想静一静。”   玉藻点点头,让闲杂人等都退下去后,这才回来同荣贵妃低声说道:“娘娘可是后悔,没有听淑妃娘娘的了?”   荣贵妃摇摇头:“不过一场博弈罢了。赢,本宫就能松一口气,输……本宫又怎么会输呢?”她忽然牵起嘴角,轻轻地笑了一下,“本宫病了,病得不能出门见人,皇上就是怪罪下来,也只能怪到全妃头上。乱嚼舌根的是她们,兴风作浪的也是她们,本宫又做错了什么呢?”   玉藻知道,荣贵妃说这话虽是真的,可她心里一定还是不大好受。   “娘娘,您向来心善,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捞俪妃一把呢?”其实玉藻觉得,前些天淑妃说的那番话挺有道理的,只是不知道荣贵妃为什么没有听进去。   难道荣贵妃当真是觉得等俪妃垮掉之后,十二皇子会更加死心塌地地跟着淑妃么?   “当年的事情,始终是本宫心里的一根刺。”荣贵妃抿起嘴唇,露出忧虑的神色来,“俪妃看似清高不问世事,可当年之事,并不是皇后一人所为,她应当心中有数。本宫是怕……”   “怕俪妃会寻机报复?”   荣贵妃轻轻点头:“那件事情,的确是本宫做错了。当初皇后让本宫和全妃一起协查的时候,本宫就应该想个办法拒绝掉才对。”   玉藻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对啊,皇后和全贵妃两个,又怎么会放过俪妃呢……”   “那个时候,到底还是年轻了一些啊。”荣贵妃叹了口气,对玉藻说道:“看这样子,十四皇子的满月酒是要在建福宫办了。你赶紧去挑选几样贵重的礼物,回头让人赶在十四皇子满月的时候送过去吧。” 第92章 委屈   建福宫里,俪妃平躺在床上, 目光直直地望着床边帐子上的葡萄蝴蝶纹。   透过浅蓝色的纱帐, 隐隐可见一个身着明黄色常服的男子正朝床边走来。   俪妃翻了个身, 不去看他。   皇帝一靠近, 绿袖就要打起帘子,被皇帝抬手制止了。   他让人搬来一个红木椅子,在俪妃床边坐下,然后对着屋里的人说:“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应了一声,除了绿袖留在门边随时伺候着之外,其他人都走远了。   皇帝盯着俪妃乌黑的秀发,温声说道:“月儿, 朕知道你没睡。既然你不想见朕, 就隔着帘子, 跟朕说说话吧。”   俪妃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同皇上没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你恨朕乘人之危,在你喝醉的时候要了你……”皇帝性子再怎么好, 那也是一国之君, 说起这话时,也有几分难以启齿,“是朕对不住你。你要打要骂,朕都由着你。”   俪妃听了这话,鼻子突然一酸,声音里透露着隐隐的哭腔:“我不是恨你……我是恨我自己!”   这几年来, 皇帝的变化,俪妃都看在眼里。   起初皇帝的身材变好,外表变得更好看了,俪妃都没怎么放在心上,甚至还在心中暗暗冷笑,瞧不起皇帝为她做的这些无用功。   若她是一个只看外表的人的话,那么她当初早就跟年轻帅气的卢维在一起了,还有皇帝什么事儿呢。   可皇帝不仅仅是外貌变了,他的人,他的整个气质,都渐渐变得与从前那种油腻的样子不同。   尤其是皇帝果断地决定送俪妃来建福宫的事情,在俪妃心里为他增加了太多的好感。或许从那个时候起,俪妃就已经不讨厌他了。   后来,两人通过书信往来了很长一段时间。通过皇帝叙事的风格,俪妃渐渐发现,他与自己的一个读者语气十分相似。   尽管皇帝刻意变换了书写方式,可俪妃还是从字里行间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去年夏天在建福宫里,在皇帝来找俪妃说话的时候,俪妃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皇帝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向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个人的事情。   俪妃说不清自己当时的感受。   惊讶,愤怒,悲伤,喜悦……   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如果用四个字总结的话,大概就是:造化弄人。   她怎么会想得到,绕了一大圈,最终最了解自己的那个人,会是当初她最讨厌的人呢?   在两人相认之后,俪妃并没有立即和皇帝和好。皇帝顾忌俪妃的心情,也没有轻举妄动。两人诡异地维持着看似和从前一样的关系,却又完全不一样了。   那段时间里,俪妃心里头不大舒服,便借酒消愁,日日饮酒。   皇帝时不时地会去看看她,和她说几句话,可谁都没有把那层窗户纸捅破。   直到皇帝就要从行宫离开,出发的前一天晚上,皇帝提出要陪俪妃一起喝两杯,俪妃也没反对。   喝着喝着,皇帝看着月色下自己喜欢了半辈子的女人,忍不住吻了下去。   之后的一切,发生得水到渠成。   俪妃不肯回宫,在皇帝的意料之中,所以皇帝也没有强迫她,只是加派人手,将行宫围得密不透风。   他本打算等次年避暑的时候,再回来见俪妃。虽然心里想她想的难受,但为了俪妃的感受,也为了俪妃的安全,皇帝硬是忍住了自己的冲动。   直到几个月后,皇帝得知俪妃怀孕的消息。   皇帝激动至极,可严太医告诉他说,俪妃娘娘不想要这个孩子。   皇帝闻讯后,忍不住悄悄溜出京城,快马加鞭地赶去了建福宫,只为阻止俪妃做傻事,让她留下这个孩子。   可见面之后,俪妃却告诉皇帝,她不想一错再错。   皇帝听她把怀上自己的孩子说成是一个错误,心中不知有多难受。可他还是要忍住心酸,耐着性子劝说俪妃,告诉她太医说这个孩子很健康,让她务必三思。   俪妃给皇帝的回答,是长久的沉默。   皇帝陪了她几日之后,见俪妃似乎已经不打算再做傻事了,就加派人手照顾俪妃。之后皇帝便去了皇陵祭祖。   等他回到京里之后,旁人只知皇帝去了皇陵凭吊祖先,却不知皇帝还曾去过建福宫。   皇帝原本在书信里和俪妃说过,为了确保他们母子平安,皇帝还是会按照原定计划,等到夏天避暑的时候再过去看他们。   可是在俪妃临盆之前,皇帝实在是坐立不安,脑子里容不下除了他们母子之外的任何事情了。   选秀刚一结束,皇帝还没来得及看上那几个小姑娘一眼,便又快马加鞭地赶去了建福宫,陪俪妃生产。   和十年前不同的是,现在的俪妃并非戴罪之身。她生的孩子,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名正言顺的皇嗣。断然没有国家尚存,皇帝健在,却让皇嗣流落在外的道理。   所以无论是出于规矩还是感情,皇帝都是要带这个孩子回宫的。   孩子生下之后,皇帝看着这个和自己极为相似的儿子,问俪妃可舍得离开这么小的孩子。   如果她实在不愿意回宫的话,皇帝也可以像当初对裴清殊那样,替他找一位合适的养母。   俪妃沉默了很久之后,忽然哭了。   在她哭着点头,说她愿意回去的时候,皇帝忽然心软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告诉俪妃,你要是实在舍不得他,就把这孩子留下来陪你吧。   可皇帝终究没有说出口。   一来是这么做不合规矩,二来,若是俪妃母子都能回宫的话,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皇帝。他再也不用像之前的十几年那样,饱受相思之苦了。   所以皇帝一直忍着,没有说出那句话来。   不过皇帝看得出来,俪妃最近的心情一直都很差。她不愿意见他,也不愿意说话,只有偶尔看到襁褓中的孩子时,才会露出一点笑意。   皇帝一直想办法逗她开心,可俪妃就是开心不起来。   再过不久,他们就要回宫了。   所以皇帝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找俪妃谈一谈。   “月儿,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听到俪妃说她恨她自己,皇帝其实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和朕在一起,就这么叫你无法接受么?”   俪妃转过身来,隔着纱帘看着他说:“我无心伤害你,只是我知道我自己。我最厌恶与别人相争,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去,和别的女人抢同一个男人,你明白么?”   皇帝听了,竟然觉得有几分好笑:“有什么别的女人?朕的眼里只有你。”   俪妃摇摇头,失落地说:“不是这样的。当初,在你最喜欢我的那个时候,你也偶尔也会去定妃她们那里。”   “朕从前不知道,但现在朕知道你介意,以后就不会了。”   当年皇帝虽然很喜欢俪妃,但他并不知道俪妃所追求的是什么,只以为她和其他后妃一样,能够接受皇帝有其他女人的事情。   不过这些年来,俪妃虽不说,皇帝也通过俪妃的作品看明白了。俪妃很有可能是受了公孙夫人的影响,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而不是和其他女人共享同一个丈夫。   所以自从他认识到这一点后,皇帝就一直没有召幸其他的妃嫔。来建福宫避暑的时候,皇帝也一个后妃都不带,就为了让俪妃看到他为她所做出的改变。   听皇帝这么说,俪妃不得不承认,她再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皇帝了。   就在皇帝以为俪妃这回终于可以好好地跟他回宫之后,只见俪妃突然将头埋在锦被上,放声痛哭。   皇帝吓了一跳,赶紧掀开纱帐,冲过去搂住俪妃,心疼地帮她擦眼泪,像是哄孩子一样温柔地哄她:“别哭了,月子里掉眼泪,小心伤了眼睛。”   俪妃充耳不闻,几乎痛哭失声。   等她把嗓子都哭哑了,皇帝才明白俪妃到底为什么哭。   “我若回去了,我就再也不是我了。”俪妃泪眼朦胧地看着皇帝,“我变得不特别了。”   皇帝愣了愣,才明白俪妃的意思,忍不住好笑地说:“傻瓜,你怎么会不特别呢,你是这世界上最特别的女子,永远都不会改变。”   ……   十四皇子满月之后,皇帝从建福宫里传来旨意,召裴清殊和淑妃母子前往行宫伴驾。   除了他们之外,七皇子、八皇子和慎贵嫔母子三人,也被传去了建福宫。   路上,裴清殊无精打采地躺在马车里。   他原本就有些晕车,现在加上天气炎热,心情又不好,真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七皇子平日里叽叽喳喳的一个人,见到裴清殊这个样子,都不敢来烦他了,老老实实地和八皇子呆在同一辆马车里。   不过眼瞅着他们就要抵达建福宫了,无论是七皇子还是淑妃,都有些为裴清殊的状态发愁。   按理来说,裴清殊的母妃生了和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裴清殊应该表现得很高兴才对。   可裴清殊就是高兴不起来。   他甚至有些生气,觉得皇帝和俪妃全都把他当成外人了。   裴清殊笃定,皇帝肯定很早之前就知道俪妃怀孕的事情了。可是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皇帝一个字都没有向他透露过。   俪妃也是,明明每个月都会和他通信,却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   裴清殊这个嫡亲的哥哥,和宫里的其他人一样,直到十四皇子降生当天,才知道自己真的多了一个同胞弟弟。   裴清殊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他心里明白,皇帝和俪妃这么做是为了保密,是出于对俪妃母子的安全考虑。   他们并不是怀疑裴清殊口风不严,只是担心信件的传递上会出了什么差错,所以才瞒着他的。   这些裴清殊都知道,也都能理解。   可是他心里就是不好受,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这一路上,裴清殊真是越想越心酸。   回想这些年来,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讨好皇帝,好不容易混成了皇帝最喜欢的儿子之一。结果一眨眼,人家就多了个小儿子出来,还是他和俪妃爱情的结晶,那他裴清殊成什么了?   想当初,还是他帮皇帝出主意追俪妃的呢!就算他的方法不合适,他也付出过努力对吧?   可现在倒好,裴清殊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一样,明明也是俪妃和皇帝的儿子,却像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似的。   偏生这些抱怨的话,他还不能说出口,不然只能显得他不懂事,不孝敬父母,不友善兄弟。   所以裴清殊只能把这些想法都憋在心里,一个人生闷气。   孙妈妈心疼他,晚上在营地里休息时,就让其他人都下去,自己一个人守着裴清殊。   裴清殊心里烦,见她那个样子,就知道孙妈妈有话要讲,八成还是要给俪妃他们说好话。   想到孙妈妈当初也算是俪妃的人,裴清殊就忍不住有些迁怒于她:“你要做什么?别烦我,我烦着呢!”   孙妈妈虽然只是乳母,可裴清殊向来视她为长辈,从来没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过话。   好在孙妈妈脾气好,知道他心里烦,也不觉得什么,仍旧十分慈爱地说:“奴婢知道殿下心里的苦,可您千万别一个人熬着。有什么不痛快的,就同奴婢说说吧。就是打死奴婢,奴婢都不会往外说出去一个字的。”   裴清殊听了这话,就是心里一酸。思来想去,孙妈妈的确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之一了。他忍不住眼圈儿发红,用哭腔说道:“父皇和母妃都不要我了……”   孙妈妈听了这话,心疼得直接掉下泪来,口中却劝道:“殿下怎么能这么想呢?无论到什么时候,陛下和娘娘都是您的生身父母,怎么可能不要您呢?”   裴清殊摇摇头道:“他们有了弟弟,都不告诉我,就是不要我了……”   裴清殊现在算是明白,当初他刚刚来到琼华宫的时候,令仪为什么会那么排斥他了。   前世他是家中的独生女,所以不太明白那种感受。现在他算是明白了,当父母突然拥有一个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小宝贝时,很多大孩子心里头都会觉得不舒服,尤其是像裴清殊这样,猝不及防地得知自己多了一个弟弟的情况。   过去,俪妃虽然对他冷淡,但因为他是俪妃唯一的儿子,裴清殊总是在心里安慰自己,俪妃这个人就是冷情,不会对别人好,可她心里还是最爱他的。   可是现在,一想到夏天过去之后,俪妃就会和十四皇子一起回宫,裴清殊心里就像针扎似的疼。   为他自己,更为当初那个在冷宫里默默死掉的裴清殊。   他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母妃她,她不愿意为了我出来,却愿意为了弟弟回宫……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要弟弟,却不肯要我呢……”   孙妈妈听的心都要碎了,却不能顺着裴清殊的话说俪妃的不是,不然这母子俩从今往后只怕真的要形同陌路了。   如今俪妃圣眷正浓,如果这母子俩当真生分了,其实受损失的只有裴清殊而已。   “殿下,俪妃娘娘也有俪妃娘娘的苦衷,您要理解她啊。十四殿下还那么小,怎么能离得了生身母亲呢?起码您当初,也是在俪妃娘娘身边长大的啊。”   “是啊,我知道我长大了,我不需要被照顾了。母妃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弟弟……”裴清殊嘴上这么说着,眼泪却一直流个不停,“可我当初离开母妃的时候,也还不到五岁而已啊……她为什么能放心让我一个人走呢?她有没有想过,刚去琼华宫的时候,我心里该多害怕呀!”   这个时候,裴清殊已经全然忘记自己还要加上前世年龄的事情了。毕竟这件事情,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在俪妃眼里,当初的裴清殊就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所以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大孩子一样,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   “如果不是皇命难违,我一点都不想去见他们。”只有对着孙妈妈,裴清殊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裴清殊甚至任性地想,如果孙妈妈也背叛他,把他这些话告诉别人的话,那他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什么讨好皇帝往上爬,什么拯救国家改变命运,这些事情同他有什么干系!   他累了,他真的累了。在宫里这么战战兢兢地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好想好好地歇一歇,再也不去想这些烦心事了。   孙妈妈拉着裴清殊,又是哄又是劝,耐心地陪他说了一晚上的话。   她人不笨,但也不算特别聪明,最大的优点就是忠心,总是为裴清殊着想,把裴清殊放在第一位。所以最后,孙妈妈干脆从裴清殊的利益角度出发,直接说出她的意见:“您真的不能和皇上还有俪妃娘娘闹掰。不然以后的日子,您可怎么过啊。”   这话不好听,却是大实话。   孙妈妈继续劝道:“殿下功课这么好,长得又俊,等过几年娶了媳妇出了宫,您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哪能就这么栽在这儿了啊!”   裴清殊哭了一场,心里头舒服多了。孙妈妈讲的道理,他也能听得进去了。   “是啊……您说的对。我长大了,该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了。”   只是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明明并不是真正的裴清殊,却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把自己代入到了这个身份当中去,无论是对俪妃,对皇帝,还是对淑妃,对孙妈妈,他对许许多多的人,都产生了真感情。   因为无论人长到多大,感情二字,都是很难控制的事情啊!   “只是,如果这就是长大的滋味的话,那也太痛了。”裴清殊抹干眼泪,最后一次抱住孙妈妈,“如果我永远是个孩子的话,该有多好啊。”   从明天开始,他就是哥哥了。孩子这个身份,将永远只属于过去。   所以,就让他痛痛快快的,最后再说一次孩子气的话吧。 第93章 成长   裴清殊一行人抵达行宫之后,裴清殊直接住进了去年他曾住过的凝和殿。休息了一晚上之后, 第二天早上, 他也不去看俪妃母子, 而是来到了淑妃下榻的昆玉殿。   淑妃见到他来, 不由吃了一惊:“殊儿,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裴清殊笑吟吟地说:“我来给母妃请安啊。”   “傻孩子,你怎么不去移清殿看看俪妃和十四皇子呢。”   淑妃养了裴清殊这么多年,当然能看出裴清殊这些天的情绪不大对劲。可是站在淑妃的位置上,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恭喜也不是,安慰也不是,怎么说都尴尬。   和孙妈妈谈过话之后, 裴清殊已经想明白, 自己不能再一味沉溺在伤心的情绪中了。当着外人的面, 裴清殊自然会伪装自己。可是面对淑妃,裴清殊一点都不想跟她藏着掖着,而是直接了当地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他们伤了我的心,我现在不想见他们。”   淑妃叹了口气, 无奈地说道:“就算你不想, 可你总归是要装一装的啊。当年你才来我那儿的时候,还不到五岁,那时候就知道叫我母妃讨好我了。这会儿都大了,怎么反倒犯起糊涂来了?”   裴清殊意外地看向淑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您都知道啊?”   淑妃说的没错,裴清殊第一次叫出母妃二字的时候, 的确心怀算计,想着就此感动淑妃,让淑妃对他更好。   那个时候在情感上,他根本就没有把淑妃当做母亲。两人说是母子,其实更像是合作对象。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淑妃看着他,宠溺地笑道:“臭小子,你那会儿才多大!我吃过的饭啊,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呢。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要是还看不出来,那不是白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么?”   裴清殊害羞地笑了笑:“多亏您不跟我一般见识。不过,过去的事情都不重要了。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生身母亲,以后我只孝顺您一个人。”   淑妃听了这话,感动归感动,可还是本能地感到不妥当:“这怎么能行呢?殊儿啊,你可别犯傻。不管皇上和俪妃做了什么,他们都是你的亲生父母。百善孝为先,若是他们亏待了你,你还孝顺他们,那人人都会为你说好话。可你若是不好好对待他们了,错处可就全都成你的了!”   “我知道,可我就是觉得不公平。”裴清殊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而不是哭着说话,“当初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又不是我自己选择的。为什么他们想要我就可以要我,不想要我就可以不要我,我却还要因为他们父母的身份,一味地顺从他们呢?反正他们现在多了一个宝贝儿子,也不需要我去孝顺他们了!”   裴清殊没有哭,可看他那忍着眼泪的样子,让淑妃心里剜肉一样疼。   想想当初宫中谣言四起,裴清殊是怎么对俪妃的。再想想俪妃现在是如何对待他的……淑妃也是个性情中人,情绪一上来,控制不住地说道:“不管他们怎么对你,你都是母妃的宝贝,是母妃今生唯一的儿子。他们不疼你,我疼你!”   裴清殊听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豆大的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砸。   他这一生的眼泪,大概都要在这几天里流尽了吧。   淑妃边替他擦眼泪边说:“但母妃疼你归疼你,却不能一味地纵容你。你听母妃的话,就算是装一装也好,一定不能把关系闹僵了。现在皇后成了这个样子,皇上随时都有可能废后,然后另立新后。以他对俪妃的宠爱,说不定会立俪妃为后也不一定。到那时候,你可就是嫡长子了。只要你认俪妃这个生母一天,她的那个小儿子,就永远踩不到你头顶上,你明白么?”   裴清殊含泪点头:“我明白……不过儿子想过了,这几天,我还是要先冷着他们。”   淑妃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他们现在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亏欠了我什么,如果我现在就去移清殿,在他们面前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那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我心里的委屈,我实在是不甘心啊!我偏要闹一闹,让父皇对我心怀愧疚,然后再想办法补偿我。我流了这么多的眼泪,总要拿回点什么作为补偿吧!”   淑妃看着裴清殊,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孩子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仅仅是个子长高了,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开始主动地适应这个宫廷,学会如何谋算人心了。   “不过母妃您放心,我会适可而止的。”裴清殊承诺道,“我会既叫父皇对我心怀愧疚,又不让他觉得我太过不懂事……”   淑妃听了,不由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慈爱地笑了笑道:“你心里有主意,母妃就放心了。”   ……   从淑妃那里出来之后,裴清殊没有回屋,而是叫上几个伴读和内侍,去宴春湖游船散心。   虎儿不会开导人,就干实事,一声不响地帮着小德子和小悦子划船。   傅煦和公孙明一左一右地坐在裴清殊身边,眼中都有几分担忧之色。   “你们不用劝我,道理我都明白。现在我不去那边,也是有我自己的打算,你们就别跟着发愁了。”裴清殊仰躺在船上,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悠悠说道。   傅煦的话向来不多,此时也只是肃声说道:“一切但凭殿下做主,傅煦不敢多言。”   “放松点儿。”裴清殊抽出枕在脖子下的手,用手背拍了拍傅煦硬邦邦的胸口,“天天挺得那么直,累不累啊?都到了行宫里了,就好好歇歇吧,别总那么紧张了。”   傅煦别扭地,慢慢放下了一直僵硬着的肩膀。   公孙明见了,不由好笑地说:“殿下还说别人呢,前些日子您总愁眉苦脸的,我们也都跟着不好受啊。”   裴清殊不以为然地说:“你们两个难受什么啊?你们又不是我。一个是傅家备受关注的嫡子,一个是公孙先生的独子,哪个都要比我幸福得多好吧?”   “可我们都不是皇子。”公孙明道:“只有您才是啊,殿下。”   裴清殊自嘲地笑了笑:“当皇子,有那么好么?如果不是生在皇家,我会在弟弟出生之后,才知道自己做了哥哥么?”   公孙明沉默了一瞬,而后问道:“殿下觉得,陛下和俪妃娘娘不该瞒着您,对么?”   见裴清殊点头,公孙明出人意料地说:“可我认为,他们不告诉殿下俪妃娘娘怀孕的消息,反倒是一件好事。”   裴清殊不由一愣:“这话怎么说?”还不等公孙明回答,裴清殊便想起什么似的道:“我知道你父亲公孙先生是父皇的心腹,所以你为父皇说话,我也并不奇怪。”   公孙明摇摇头道:“父亲是陛下的人没错,可我,只忠于殿下。”   裴清殊听了,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来,神色肃穆地看向公孙明。   “我跟着殿下有一段日子了,自认为对殿下的性情也有一定的了解。殿下勤学博览,学习十分刻苦,是个有决心,有毅力之人。除此之外,殿下还心细如尘,心思细腻,比其他皇子更善于捕捉他人的情绪。这些,都是殿下的优点。然而,殿下的本性太过良善,总是不忍心辜负了这个,不忍心伤害了那个,最终却伤到了自己。如果这一回,皇上和俪妃娘娘早早告诉您俪妃怀孕的消息,殿下恐怕就会对俪妃娘娘腹中之子产生感情。在十四皇子出生之后,您就会对他心软,对他手下留情,反而不利于殿下将来的发展。”   “什么心软,什么将来的发展……”公孙明的一番话,令裴清殊心潮彭拜,“你究竟想说什么?”   “殿下的命格,难道您现在还没有参悟明白么?”公孙明勾唇一笑,“殿下应当早就知道了吧。”   裴清殊的心脏砰砰直跳,好像随时都会蹦出来一样。   “你是说,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反倒是于我有利的好事么?”   公孙明点点头道:“十四皇子虽是俪妃之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然而六皇子前车之鉴犹在。皇上正值壮年,在这个时候出风头,可不是什么好事。有十四皇子在,起码可保殿下多年平安。”   裴清殊原本对那个刚出生的弟弟并没有多少好感,可听公孙明这么一说,他反倒有点可怜那个孩子了。   “殿下现在要做的,就是我送给您的那个字——‘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懂得急流勇退,深藏功与名,未尝不是一种能力。”   一直沉默不言的傅煦赞同地说道:“公孙公子所言极是。”   裴清殊正在想正经事儿呢,忽见公孙明伸出手,用拳头在傅煦胸口砸了一下:“讨厌啦,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公孙公子,叫我阿明!”   傅煦:“……”   裴清殊:“……”   泛舟于湖上,游玩了一圈之后,裴清殊的心情已经好多了,完全不像前些天那么难受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演出自己很郁闷的样子,等着皇帝亲自上门来找他。   如果实在等不来的话……那他也只能等过个十天半个月的,然后自己灰溜溜地跑去见皇帝他们了。   好在皇帝并没有让他等太久,次日下午,皇帝就亲自来凝和殿找他了。   一听说皇帝来了,裴清殊赶紧跳到床上,盖好被子装睡。   他隐隐听到玉岫在不远处同皇帝说,十二殿下病了,正在里头休息。   然后是皇帝惊讶的声音:“殊儿病了?”   接着没过多久,床帐便自外掀开。裴清殊徐徐睁开眼,红着眼睛看向皇帝。   皇帝紧张地问:“怎么突然病了?可是路上太劳累了?”   裴清殊咬着嘴唇不说话,眼中的泪水却是一点一点地蓄了上来。   皇帝看他这样子,不像是病了,倒更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皇帝倒也不全然是个傻的,想到自己近来的确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刚出生的小儿子身上,就用极其温和的语气问裴清殊:“是不是父皇最近忽略了你,让殊儿伤心了?”   裴清殊摇摇头,别扭地说:“父皇是天子,您想喜欢谁,那都是您的权力,殊儿不敢多言,也不敢抱怨。”   皇帝意外地看着他说:“殊儿,你向来懂事,是一众皇子当中最听话的,这会儿怎么倒同朕闹起脾气来了?朕和你母妃关系和缓,你还有了弟弟,你不高兴么?他可是你的亲兄弟啊!”   裴清殊泪眼婆娑地说:“如果父皇在宫里的时候,早早告诉我您和母妃的事情,让我知道我就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我心里不会这么难受。可是现在,太突然了,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父皇和母妃都把我当成外人防着了……”   皇帝只觉得冤枉:“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永远都是朕的好儿子,朕怎么会把你当成外人?朕当初不告诉你,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怕隔墙有耳,会不小心把消息泄露出去。你那么聪明,又那么懂事,朕以为你能理解朕的!”   “就因为我比别人懂事早,父皇就不用考虑我的心情了么?”裴清殊本来只是装作委屈,心里已经不那么难受了。可是现在听皇帝这么说,他的心里忍不住又有一点泛酸,“这些日子以来,您和母妃都把精力放在弟弟身上,只怕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了吧!”   “当然不是,只是你弟弟还小,需要更多的人照顾……”皇帝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裴清殊紧接着又给了他当头一棒:“父皇,不说别人,就说说您自己吧。皇爷爷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您还在心里难受,觉得他偏疼九皇叔,忽视了您。那您想想看,如果是您被瞒了那么久,突然多出来一个弟弟,心里头会不会好受?如果是您从小被自己的亲生母亲送给别人养,却得知她愿意亲自抚养弟弟,您心里会不会难过?”   皇帝原本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可是听他最后一句说到了俪妃的不是,皇帝立马替俪妃辩解起来:“殊儿,不是这样的,你母妃也是没有办法啊。当年她那般厌恶朕,所以不愿意从寒香殿出来和朕一块儿生活,可她心里还是爱你的。就算她没能一直陪着你长大,那也是朕的不是,不能怪她啊。毕竟当初有你的时候,是朕……不是她自愿的。”   “不是自愿的,又为什么要生我。”裴清殊本不想这么说的,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影响了他,裴清殊几乎不受控制地说:“那我究竟算什么呢?不受期待而出生的孩子么?” 第94章 淡然   皇帝忙道:“殊儿,你千万别这么想!不管你母妃如何, 当年你母妃怀上你的时候, 朕都特别高兴!”   裴清殊听了这话, 心中多少释然一些。   皇帝继续说:“要说有错, 朕把你丢在冷宫里那么长时间,朕也有错。要怪,你就都怪朕吧!”   裴清殊低声道:“我说这些,不是想向父皇兴师问罪的。我只是……我只是希望父皇不要忘了我。”   “傻孩子,朕怎么会忘了你呢。你那么聪明,那么乖巧,朕无论到了什么时候, 都不会忘记你的。”皇帝安慰地摸了摸裴清殊的头, 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唉……父皇知道,是父皇对不住你……以后有机会,父皇会好好补偿你的。”   裴清殊摇摇头,抬起眼睛看着皇帝:“我什么都不要, 只要父皇心里有我。”   “好好好, 父皇心里有你,一辈子都有你。”皇帝好笑地说:“真是跟着淑妃母女呆久了,这性子都和她们两个越来越像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提起淑妃,裴清殊赶紧在皇帝面前,说起淑妃的好话。   “父皇不在京城, 或许不知。前段时间您来了建福宫之后,宫里突然传出风言风语,说母妃的孩子不是父皇您的。当时闹得满城风雨,全贵妃坐视不管,荣贵妃称病拒绝见客,是母妃……我是说淑母妃,她一个一个宫地走,看到谁乱说话就收拾谁,这才保住了母妃的名声和皇家的尊严。”   “这件事情,朕有所耳闻。”皇帝沉着脸说:“这两个贵妃到了关键的时候,真是一个都不顶用!等朕从建福宫回去,这后宫的布局,就该动一动了。”   裴清殊听了,心中不由一惊:“父皇是想……提母妃的位份么?”   按照大齐后宫的定例,宫中应有皇贵妃一人,贵妃两人,妃位四人。可现在皇贵妃之位空缺了很多年了,妃子却有五个。   这是因为当年俪妃出事之后,妃位就空缺了一个,定妃填补了上来。可现在俪妃平反,妃位多了一个,就不合规矩了。   裴清殊听皇帝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要晋俪妃为皇贵妃么?   谁知皇帝却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母妃虽然育有两子,但是皆为幼子。荣、全两个贵妃都是潜邸时的老人儿了,家世显赫,膝下皇子又都已经成人。朕若越过她们,给你母妃晋位,只怕她们会恨死了她。”   裴清殊觉得,皇帝现在果然不同了,考虑事情的时候周全了许多:“那父皇的意思是?”   “朕原本想着,先从两个贵妃中提一个上去主事,然后再晋你母妃为贵妃,这样就妥当了。可朕从这次的事情中算是看出来了,荣妃和全妃的格局都太小了,谁都不堪重用。倒是你淑母妃,很识大体……”   裴清殊心中一喜,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淑母妃人美心善,家世又高,若不是当年那个儿子夭折了,以她的资历,就算不是皇贵妃,起码也是个贵妃了。”   “哈哈哈,人美心善,你这都是哪儿学来的词儿啊。”皇帝笑道:“这件事情,朕还在考虑,你先不要说出去。不过不管怎么说,等你母妃回宫之后,宫里原有的格局都要动一动,不能再全都让荣妃和全妃她们把持了。”   “父皇所言极是!”   裴清殊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全贵妃心机深沉,不是什么好人。荣贵妃看着慈眉善目的,可她只会在不触及自身利益的时候帮一帮裴清殊和淑妃的忙。   一旦要涉及到自身的利益,荣贵妃就不会管旁人的死活了。   当然,在宫里,为自己着想无可厚非。荣贵妃虽然见死不救,但起码还没有落井下石。考虑到荣贵妃和俪妃没什么关系,人家没必要必须帮他们这个忙,所以裴清殊也不会为此而怪她。   只是,裴清殊也要为自己和淑妃的将来考虑。如果淑妃能掌权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皇帝慈爱地看着他说:“朕和你母妃商量过了,你现在大了,住在庆宁宫里,也不存在由谁养着的问题了。以后你是想去钟灵宫,还是琼华宫,都由你自己来决定。这样可好?”   裴清殊点了点头。   父子俩又聊了一些旁的事情,气氛一时十分和谐。   第二天早上,裴清殊拉上七皇子一起,去看刚满月不久的十四皇子。   路上,七皇子有些别扭地说:“那是你弟弟,我去干嘛啊,俪妃娘娘该觉得我奇怪了。”   裴清殊用扇子在七皇子脑袋上打了一下:“这话是怎么说的,异母兄弟就不是兄弟么?咱俩还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呢。”   “也对哦。”七皇子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凶巴巴地朝裴清殊大喊起来:“你个没大没小的,竟然敢打你哥!!!”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地来到了移清殿。裴清殊正要叫人通传,却见绿袖快步走了出来,激动地说:“我的好殿下,您可算是来了!快进来!”   裴清殊见绿袖待自己的态度仍旧亲热,心中不由一酸。他想起在冷宫里,绿袖和孙妈妈费心费力地伺候自己的日子。虽然那时候他们的生活条件很艰苦,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却更加亲密,说是相依为命也毫不为过。现在他和别的下人,再也不会有当时的那种感觉了。   “您是来看俪主子的么?主子她……”   裴清殊打断她说:“我和七哥来看看十四弟。”   绿袖点点头,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不过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引着裴清殊他们去了十四皇子的房间。   十四皇子正在睡觉,安安静静的,看起来特别乖巧。   七皇子左瞧瞧,右看看,最终得出结论:“十二弟,他长得可没有你好看。”   裴清殊忍不住笑了:“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啊。都说小孩子小的时候越丑,长大越好看呢。”   七皇子:“哦,那你小的时候一定特别丑。”   裴清殊:“……”   这话他该怎么接?   看了一会儿新生儿之后,裴清殊和七皇子留下给十四皇子准备的礼物,就准备回去了。   七皇子看了绿袖一眼,低声对裴清殊说道:“你不去看看你母妃么?”   裴清殊摇摇头:“慢慢儿来吧。”   七皇子不是很懂裴清殊的意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之后没过几天,皇帝就像上次一样,让宋尧来教裴清殊他们读书。   上学之后,裴清殊就更加有了借口,不去向俪妃请安了。不过隔三差五的,他就会拉着七皇子去看看襁褓中的十四皇子。这样在外人眼里,他也是去过移清殿的了。   等到夏天结束,裴清殊跟着皇帝他们回到宫里之后,裴清殊也如法炮制。   他很少去钟灵宫,就算是去了,也不去见俪妃。   时候长了,俪妃还没说什么,恩嫔倒是先找上他了。   裴清殊知道,恩嫔欠俪妃的人情,所以这么多年来,俪妃说什么是什么,恩嫔几乎从来都没有违背过她的意思。   正因如此,裴清殊现在连恩嫔那里也不怎么去,顶多打个招呼就走,不给恩嫔说俪妃好话的机会。   不过这天他从十四皇子屋里出来的时候,被恩嫔给亲自拦住了。裴清殊没办法,只能和恩嫔一起喝一杯茶。   果然,恩嫔开口就道:“殊儿,你别怪你母妃,你母妃她也不容易。你不知道,自从生下十四之后,她的情绪就很不好。整日里闭门不出,和从前在寒香殿的时候根本没什么区别。”   裴清殊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无奈地看着恩嫔:“所以呢?姨母您想让我做什么?”   恩嫔柔声道:“她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是想着你的,只是没脸见你……”   裴清殊听不下去了:“如果她想见我,为什么不能像父皇那样去看看我呢?如果她想着我,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我?”   “哎呀,这件事情不就是一个死结么!当初她把你送给淑妃娘娘,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可现在情况不是不同了么……但是淑妃娘娘都养了你这么多年了,她又不好把你给抢回来……”   “行了,姨母你不要再讲了,道理我都明白。”裴清殊站起来说:“我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好,不想再去想这些烦心事。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总是揪着不放了。马上就到年关了,过年的时候,我会来向母妃和姨母请安的。”   恩嫔大喜道:“殊儿,你可真是懂事!”   裴清殊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在新年到来之前,宫里头又办了一件喜事儿。   五皇子也娶了皇子妃,出宫建府了。   要说起来,在这已经出宫建府的几个皇子当中,五皇子娶的妻子出身是最一般的,只是五品光禄寺少卿的女儿。   光禄寺是负责筹备宫中宴席和膳食的机构,虽然有些油水可赚,但在朝堂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力。而且五皇子妃李氏所在的家族,也并非什么清贵世家,只是一般的家族,在京城中并不起眼。所以说她能嫁给皇子,可以说是高攀了。   不知道是不是裴清殊想多了,他总觉得皇帝似乎是在有意压制这些皇子,不让他们受外戚的帮助太多。除了二皇子之外,旁的皇子娶的皇子妃,出身都并不是特别高。   不过,就算这些皇子妃的出身再低,也至少都是进士出身的官员之女,或是贵族世家之女。   像裴清殊的表姐林二姑娘这种,父亲只是举人,还没有一官半职在身的,是很难嫁入皇家,成为皇子正妻的。   可林二姑娘又是俪妃的侄女,让她给人做侧室又很难。   当然,裴清殊考虑这些,不是为自己想,而是替七皇子考虑的。   五皇子成婚之后,七皇子就是宫里头最大的皇子了。   七皇子喜欢的人是谁,瞎子都能猜得出来,更别说和他朝夕相处的裴清殊了。   不过自打十四皇子出生之后,七皇子再也没在裴清殊面前打听过林家姑娘的事情,生怕触及到裴清殊的伤心事。   其实裴清殊的心理倒没那么脆弱,他也只是刚知道的时候感情上一时接受不了。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现在早就看淡了。   有那个时间纠结和难过,还不如想想怎么学习才能超过十一皇子,成为律学考试的第一名呢。   现在在长华殿里,裴清殊的算学成绩一直都是第一名,另外两门也基本上可以稳定地排在前两名。四书五经,他已经粗粗学完了第一遍,现在开始了第二轮的学习。   不过令裴清殊略微发愁的是,他的武功还是不怎么好。骑马没什么问题,射箭水平也马马虎虎,不过剑术和近身搏击的能力实在太差,看样子是没什么做武将的天赋了。   对此,裴清殊略觉遗憾,四皇子和容漾他们却都觉得无所谓。   休沐日小聚的时候,他们还是以讨论诗文和时政为主,裴清殊从来没见过他们比划过拳脚。   有一回,裴清殊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出来:“四哥,姐夫,你们会武功么?”   两人一愣,四皇子不解地看向裴清殊:“十二弟,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个?”   “我是很羡慕大哥,能够在战场上保家卫国。可我……我武功太差了,恐怕这辈子都上不了战场了。”   容漾听了,浅浅笑道:“领兵打仗者,并不一定非要亲自上阵杀敌。殿下只要学好兵法,将来未必不能为国家出力。”   裴清殊无奈地点了点头。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这俩人这么说……估计他们的武功也不咋地。   裴清殊在心里阴暗地想。   ……   延和十八年的新年,裴清殊和往年一样,是在琼华殿里陪着淑妃过的。   现在太后没了,大年初一的早上,他们倒是不用去向太后请安,直接去奉先殿祭祖即可。   等参加完新年大宴之后,裴清殊累得筋疲力尽,实在没心思去见俪妃,就等到年初二的时候才去向俪妃和恩嫔拜年。   这回见面,裴清殊发现恩嫔还真没骗他。俪妃看起来脸色很不好,一点儿都不像旁的宠妃得宠时那样春风得意的样子。   听恩嫔说,宫里的太医都轮番来看过了,都不知道俪妃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最后还是皇帝请来了公孙夫人,俪妃的病情才稍有缓解。   让裴清殊有些意外的是,尽管已经有了十四皇子,可新年的时候,俪妃还是给他包了一个很大的红包。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是俪妃这一年里全部的稿费,都给他一个人了。   拿到那叠银票的时候,裴清殊其实有点想笑。   缺失的亲情,是用钱能够弥补的么?   他本想清高地表示拒绝,可是转念一想,不要白不要,他总不能人财两失吧,于是便收着了。 第95章 司寝   俪妃回宫之后,皇帝就像之前对裴清殊说过的那样, 对后宫的权力分配进行了一定的调整。   自从皇后被软禁之后, 后宫之事, 皇帝基本全都交给了两个贵妃, 几乎什么事情都是让她们分着做的。   皇帝虽然不怎么留心后宫,却也知道全贵妃和敬妃的关系好,荣贵妃和淑妃的关系好。所以他默认了交给荣贵妃的宫务,淑妃也会帮忙。   不过自打上次俪妃出事之后,皇帝就意识到,在关键时刻,位份稍微低一些的淑妃反倒比这两个贵妃靠谱儿。   可这两位贵妃在后宫盘踞多年, 非一朝一夕所能撼动。皇帝无缘无故的, 又不好降她们的位份, 也不能让淑妃突然越到她们头顶上去。所以皇帝暂时,只能重新分配后宫的权力。   皇帝考虑之后,决定让全贵妃负责筹备各种各样的宴席和节礼,荣贵妃则手握宫中的财政大权, 负责调配后宫所有人的吃穿用度。   皇帝之所以这样分配, 是因为他觉得荣贵妃出身于宁国公府,相比于出身于敬平伯府的全贵妃权力欲望更重。   筹备宫宴和各种仪式,相对来说是更为长脸的事情。若是让荣贵妃负责的话,只怕她会生出更进一步的想法,渐渐就会以后宫第一人的身份自居了。   不过要是让荣贵妃管钱的话就没什么问题了。荣贵妃是国公府的小姐,眼皮子不会那么浅, 不至于贪图这点银子,所以这么分配是最合适的。   至于淑妃,皇帝决定让她来负责管理宫人和低位妃嫔。淑妃性子泼辣,能拿得住人,不像全贵妃和荣贵妃两个,一个八面玲珑,一个明哲保身。   皇帝想着,先让她们三个这么做着一两年,等他分辨出哪位贵妃更适合坐上皇贵妃的位子,再给淑妃晋位。   至于俪妃,皇帝暂时不打算动她的位份。毕竟俪妃的资历和家世都摆在那里,实在不足以升到淑妃或者敬妃的前头。   反正在宫里,位份并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有他亲自护着俪妃,没人能再欺负到俪妃头上。   等他将来不在了,他也给俪妃想好了后路。不过现在还早,不急着走到那一步。   皇帝的这道旨意颁下去之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有意要抬举淑妃了。   因为淑妃手里头现在掌管着后宫里的人事大权,还有对低位妃嫔的发落权,所以现在,宫里头的宫女太监也好,美人贵人也罢,谁都不敢轻易招惹淑妃。   新年的时候,琼华宫里来拜年的人,和去年相比翻了一倍还不止。   相比于门庭若市的琼华宫,皇后的坤仪宫门前,寂静得如同冷宫一般,没有丝毫人气儿。   三皇子站在门外,眉头紧锁。   这几年来,他多次来到坤仪宫,可是全都被守门的侍卫给拦住了,没能见到皇后一面。   刚开始的时候,三皇子还隔着门和皇后说了几句话。可皇后告诉他说,让他赶紧走,不要再来了。   三皇子从前并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个有些唠叨的母后,可是在失去她之后,三皇子才发觉,有一个做皇后的母亲有多重要。   三皇子有时候甚至想,就算朱氏不是皇后,只是一个妃嫔也好啊。起码他们还能见见面,在他心里发慌的时候,有人能帮他一起出个主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生活在同一个皇宫里,却不能见上一面。   “三殿下,您还是快走吧。”侍卫为难地看着他说:“天这么冷,您若是冻着了,回头陛下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三皇子听了,凉凉地一笑:“你多虑了,父皇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事呢。在父皇眼里,我就是病了死了,只怕也没有钟灵宫的那位打个喷嚏严重吧。”   侍卫心知他指的是俪妃娘娘的十四皇子,却不知该如何搭话,只能无奈地闭上了嘴巴。   三皇子站了半天,也不见皇后出来和他隔着门说说话。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离开坤仪宫的时候,忽听背后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三殿下?”   三皇子回头一看,原来来人是皇后的堂妹安嫔。   皇后和安嫔虽然是堂姐妹,不过年龄差距很大。安嫔这个姨妈,甚至比三皇子的年纪还要小上一点。   不过毕竟安嫔的辈分摆在那里,三皇子见了她,便向安嫔行礼,安嫔也回以颔首礼。   “许久不见三殿下了。殿下也是来看望皇后娘娘的么?”   三皇子点点头,无奈地说:“见不到的,安嫔娘娘也不要白费力气了,还是回去吧。”   安嫔“喔”了一声说:“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去好了,三殿下可要顺道一起?”   三皇子现在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就是回去也是出宫去,怎么会和安嫔顺道?不过三皇子知道,安嫔这么说,就是有话要和他讲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别的宫里,宫人们早就摸黑起来,把道上的雪扫干净了。坤仪宫门口的雪却是积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殿下,咱们都是自家人,我也就不和您藏着掖着了。”安嫔低声说道:“我进宫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我听说了不少和皇后娘娘有关的事情。他们都说,皇后娘娘是被冤枉的,是皇上为了放俪妃出来,所以才会逼皇后娘娘认罪……”   “他们?他们是谁?”三皇子冷笑一声,讽刺地说道:“在母后获罪的时候,怎么没有人站出来为母后说话?”   “这……”安嫔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是怕触及皇上的逆鳞吧。”   “安嫔娘娘果然还不够了解父皇。”三皇子冷淡地说:“以父皇的性子,是不可能这般无缘无故地将母后关起来的。当年六弟之事,宫中谣言四起,都说六弟是为母后所害。我虽知之不详,却也知道,母后不是那般轻易服输之人。想来是全贵妃找到了什么对母后不利的证据,母后才会无奈认罪的。”   “那怎么办?”安嫔有些急了,“总不能让皇后娘娘就这么一辈子被关着吧?我进宫来,为的可就是帮助殿下,救皇后娘娘出来!”   三皇子看了安嫔一眼,姿色是不错,可是比俪妃差的远了,就算年轻几岁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有办法的话,我何尝不想救母后出来。可现在,父皇连见都不让我见母后一面,说是怕她再把我给带歪了……我还能做什么呢?”   安嫔抿住嘴唇,抬头直直地看着三皇子说:“我们可以想办法为皇后娘娘翻案。如果这条路实在走不通的话……只要殿下在皇上百年之后能够继承大宝,到时候不是自然就可以放皇后娘娘出来了么?”   三皇子愣了愣,突然笑了:“怎么可能!父皇本来就迟迟不肯立我,之后母后又出了那样的事儿……”   三皇子没好意思说的是,他已经为人所暗算,染上了花柳病了。至于阴他的人是谁,他已经通过排查后院的妻妾,心中有数了。   若是换在皇后还没出事的时候,三皇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轻易放过大皇子。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大闹一场的资格,只能在皇帝面前装了装可怜。   那个时候,皇帝为难地告诉他说,此事十分蹊跷,大皇子也很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不过为了他,皇帝已经决定延迟给大皇子封王。   三皇子当时见大皇子伤成那个样子,还以为他没多长时间可活了,就忍下了这口气。   谁知道大皇子不仅没死,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只要一想起这件事,三皇子就恨不得将大皇子千刀万剐。   偏生他又不能暴露自己染病的事情,只能拼命藏着掖着,伺机寻找别的机会报复大皇子。   安嫔见三皇子这般不自信,便给他出主意说:“殿下无需妄自菲薄,皇后娘娘虽被囚禁,可她仍然是名义上的皇后。只要她在一天,您就还是嫡子,就是皇位的有力继承人。尤其是在皇上没有立太子,突然离世的情况下……”   三皇子本来还不觉着什么,听到最后一句,突然心中咯噔一声,惊讶得几乎要跳脚:“安嫔娘娘,你胡说什么呢!你这是要我……”他把声音压得极低:“要我逼宫造反么!”   “殿下别急,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安嫔忙道:“我的意思是说,看皇上如今的样子,似乎并不急着立太子。三殿下可千万别放弃希望,就此一蹶不振了。您得趁着皇上还在的时候,多多积攒实力,等真到了那一天,您才更有竞争力不是?”   三皇子听了,不免也有几分心动。   诚然,皇帝还在的时候,确实很难再立他为太子。   可他手上若能有些权力的话,如果将来皇帝有个万一……他未尝不能一搏!   “安嫔娘娘的话,是有一些道理。只是我身处礼部,手上一个兵都没有,又能做些什么呢?”   安嫔似乎早就想好了,不假思索地说:“礼部怎么了,礼部也很好啊?今年马上又要有春闱了吧?殿下可以趁机多培养一些自己人,这样将来在朝堂上,也好有人为殿下说说话啊。”   三皇子听了,心中突然热血沸腾起来。   自打皇后出事,他又染上了这怪病之后,三皇子就感觉自己活着一点奔头都没有,和死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安嫔的话,像是沙漠里的绿洲,让三皇子看到了一点点生的希望。   就算这希望微乎其微,但起码,他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和目标。   之前他还觉得,朱家送安嫔入宫,完全就是浪费,平白无故地葬送了这个女子一生的幸福。   可他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朱家这是不想轻易放弃,还想继续抗争下去。   他也不能轻易放弃。   ……   延和十八年的春天,京城中再一次举行会试的时候,裴清殊一连得知了好几个好消息。   首先是裴清殊的老师宋尧升任正五品翰林院侍读,姐夫容漾升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其实裴清殊觉得,容漾如果不是驸马的话,以他的才能,完全可以像宋尧当初那样连升几级。   不过容漾本人倒是浑不在意的样子,因为另一件大喜事,足够使他高兴一整年——令仪和容漾成亲两年多后,令仪终于有了身孕。   裴清殊现在越来越觉得他这位姐夫不是一般人。之前容漾说过,令仪满十八岁之前他们不打算要孩子。结果令仪才满十八没多久,说有就有了,这效率简直惊人。   看着红光满面的姐姐,裴清殊心里真心替令仪感到高兴。   他不自觉地期待起他未来的小外甥或者外甥女来:“姐姐和姐夫的孩子,一定很好看。等姐姐生了,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得过去看看。”   令仪娇羞地说:“这才三个多月,离生还早着呢!”   一旁的淑妃笑了笑说:“唉,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我都要做外祖母了。老了,老啦!”   裴清殊好听的话说习惯了,张口就来:“母妃才不老呢,母妃最年轻最漂亮了。”   淑妃摇了摇头,宠溺地笑道:“你呀!”   母子三个言笑晏晏,笑作一团。   “对了,正巧今儿个你们两个都在,帮我瞧几个人。”淑妃说着,对玉盘交代了两句,玉盘很快就带了两排年轻女孩儿进来,侯在门口处。   裴清殊见了,疑惑地说:“这是……?”   令仪吓了一跳:“母妃,你该不会是看我怀孕了,要往容漾房里送人吧?!”   “才不是呢!”淑妃轻轻瞪了令仪一眼,“你是公主,又不是寻常女子,怎么能让驸马轻易收人?这是给老七选的。”   裴清殊一愣:“母妃是说……七哥?”   淑妃颔首道:“是呀,他都十四五岁了,再过两年也该成亲了。是时候给他送几个房里人,教他房中事了。”   裴清殊意外地说:“这事儿也归母妃管啊?”   “是啊,本该是由皇后管的,不过打去年起,皇上就把这些事情交给我了。”   淑妃以前是不贪权,但她出身于荣国公府,管起事来一点都不打怵。   “殊儿,你和老七关系好,你帮他挑几个。令仪,你也帮着参谋参谋,不要长得太漂亮的,看着老实本分就好。”   裴清殊早就知道宫里有这个规矩。这些司寝女官,一般都比未经人事的皇子大几岁。在送给皇子们之前,她们会受到专业的训练,引导皇子们进行房事。   不过一般来说,司寝女官的结局都不太好。因为她们见过皇子们最青涩时的样子,在皇子们通人事之后,就不会想要再见到这些令他们尴尬过的女人了。   而且因为这个时候,皇子都还没有大婚,所以司寝女官每次侍寝后都要喝下避子汤。   既不能通过生子稳固地位,又很容易被成年后的皇子抛弃,司寝女官的命运可想而知。   当然,也不排除个别的皇子比较长情,愿意把他的第一个女人一直留在身边,等将来成婚后再继续收她们做通房,或是纳为妾室。   不过这么多年来,只有极少数司寝女官能够在皇子成婚之后还不被厌弃。   或许是因为特别理解女子的缘故,裴清殊之前就想过,他要么就坚决不要司寝女官,如果万一不得不接受,那就得对人家负责到底,不能用完就丢了。   不过,可能很多皇子成亲之前都曾这么想过。等到大婚之后,就把这些可怜的女子忘到脑后了吧。   裴清殊姐弟俩帮着淑妃参谋着,给七皇子选了几个侍寝女官之后,没过几个月,淑妃就把人给送过去了。   这天七皇子在他屋里吃饭的时候,裴清殊没忍住,挺好奇地问他:“七哥,感觉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七皇子说完,还不等裴清殊回答,自己先明白过来了,“哦,你是说那几个女官?”   裴清殊点点头,挺骄傲地说:“还是我帮你选的呢!母妃要挑长得老实的,我没让,帮你选了两个最漂亮的。怎么样,弟弟我对你好吧?”   七皇子看着他,无精打采地说:“漂亮归漂亮,可都比不上你表姐啊……”   七皇子说完,忽然有些后悔,怕裴清殊听了不高兴。   可裴清殊却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你还惦记着我表姐呐?”   七皇子见他这态度,心里就放心了不少,敢和他说自己的心里话了:“嗯,对啊。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我见她的第一眼就想要娶她了,可是……”   “可是我那舅舅,这回又落榜了,对吧。”   七皇子无奈地点点头。   裴清殊理智地劝他说:“七哥,你可要想好了。我那两个舅舅都不是什么读书的材料,武功也都不好。如果他一辈子都考不中进士的话,那他就当不了什么正经官。等我外祖父从翰林院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林家很有可能就要没落了,你将来可受不到一点儿来自妻族的助力啊。”   七皇子毫不犹豫地说:“那无所谓啊,我又没想过要干一番大事业,要什么助力啊,有吃有喝的就很好了。”   “那……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和父皇说说看。要是别的家族也就算了,可是林家……我想父皇一定很乐意抬举林家的姑娘。”   “真的吗?”七皇子高兴地说:“你觉得父皇会同意?”   裴清殊点了点头。   “那我这就去同父皇说!”   七皇子说着就要走,被裴清殊一把给拉住了。   “哎,七哥,你等等……”裴清殊低声道:“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额……你是说和司寝女官睡觉的感觉么?”   见七皇子说的如此直白,裴清殊脸上发烧地点了点头。   七皇子也不瞒着他,实话实说:“刚开始我是真没什么兴趣的,毕竟见过你表姐之后,就觉得别人也就那样儿了。不过她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知道怎么伺候男人,等你以后就知道了,还是挺舒服的。”   见裴清殊听完之后就不说话了,好像很后悔问自己的样子,七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笑地说:“十二弟,爷们儿点,不用怕!我相信你可以的!”   可以什么啊可以……   裴清殊头疼地把七皇子送出了屋。   ……   如裴清殊所料,皇帝果然答应了七皇子的请求。   没过多久,皇帝便颁下圣旨,为七皇子和林二姑娘赐婚,婚期就定在第二年的秋天。   眼看着兄弟姐妹们一个个地都出了宫,或者即将离宫,裴清殊有时候不免有些伤感。   还好他身边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伴读一直陪伴着他。这几个伴读,虽然性格迥异,但都给裴清殊非常踏实的感觉。他们就像是他最坚强的后盾,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   说起亲兄弟,十四皇子现在已经满一周岁了。裴清殊有时候会过去看看他,给他带一些小礼物。   对于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弟弟,裴清殊说不上多喜欢,但也讨厌不起来。毕竟就算有错,也都是大人的错。稚子无辜,裴清殊不想一味地去憎恨这个弟弟,让自己变成一个心灵扭曲的怪物。   只是有时候,他对这个小家伙,不免会有一丝羡慕罢了。   如同所有人所猜测的那样,宫中这么多年没有新生儿的诞生,皇帝对这个刚出生的儿子十分喜爱,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样,经常会来看他,陪他玩儿。   相对来说,俪妃这个母亲就要冷淡许多了。听绿袖说过,俪妃从来都不抱孩子,这一年以来,也都是叫乳母给十四皇子喂的奶。   裴清殊有时候甚至怀疑,俪妃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小孩子。   当他和几个伴读闲聊,无意中说起自己的想法时,公孙明犹犹豫豫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话要说。 第96章 谈心   裴清殊见他这样,忽然想起公孙夫人曾经入宫给俪妃看过病, 或许公孙明知道什么也不一定, 便问公孙明是不是想说什么。   公孙明正色道:“这件事情, 俪妃娘娘不让人透露出去。只是家母担心殿下会多想, 所以才告诉了我,让我心里有个数。我也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同殿下说起……”   “你说吧。”话说到一半,裴清殊总觉得心里头怪痒痒的,“我能承受。”   公孙明点了点头,低声道:“相信殿下也知道,俪妃娘娘生子之后, 情绪一直非常不稳定。除了在您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些症状之外, 她还非常容易感到疲倦, 经常大哭,甚至对生活感到绝望……”   裴清殊目露奇怪之色:“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有人下毒?”   公孙明摇摇头:“皇上如此重视俪妃娘娘,在钟灵宫下毒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而且家母也检查过了,俪妃娘娘并不像是中毒之兆。”   不等裴清殊再问, 公孙明便解释道:“听家母说, 俪妃娘娘得的是一种精神疾病,叫做产后抑郁,是因为怀孕生子后身心的变化导致的。”   裴清殊还是头一回听说,生孩子还会得这种病:“那要怎么治?”   “正常来说,产后三个月到半年就会自愈了。可是俪妃娘娘的病情比较严重,现在已经一年多了, 还是不见好。目前能做的,也就只有避免刺激。”   裴清殊不太懂这种病,只是听公孙明说起“精神疾病”这四个字,就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冷宫里的那个疯女人——纯妃。   他小时候曾经见过纯妃一次,疯疯癫癫,呆呆傻傻的样子,和俪妃完全不像啊?   可是公孙夫人的医术,他又是信得过的……   见裴清殊陷入沉思,公孙明赶忙说道:“我告诉殿下这些,绝不是为俪妃娘娘的行为辩解,只是告诉您客观的事实而已。其实说句老实话,我一点儿都不想告诉您这些。俪妃娘娘虽然有宠,但傅家家大业大,您还是跟傅家多亲近一些为好。”   旁边的傅煦开口道:“公孙公子……”   “嗯?”公孙明斜眼看向傅煦。   傅煦连忙改口道:“阿明所言极是。”   看他们两个这样,裴清殊忍不住笑了:“你们都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对于俪妃,他早就放下了。不说原谅,也不说责怪。要怪也只能怪他入戏太深,把自己当成了那个真正的裴清殊吧。   不然理性一点分析的话,无论是淑妃还是俪妃,都不是他的亲妈,俪妃也只是他这具身体的生母而已,和他没什么关系。只要看清楚这一点,裴清殊心里就不会感到难过了。   中秋节这一天,全贵妃主持宫宴,将所有已经出宫的皇子都叫了回来。   不得不说,全贵妃安排宫宴的位置,可比皇后安排得合理多了。她将所有皇子都凑到了一个大圆桌上,不要求他们按着排行坐,这样裴清殊他们就可以和关系好的人坐在一起了。   而且巧妙的是,她把皇帝也安排在了这一桌,让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左一右地坐在皇帝身边。宴席之上,父慈子孝,不知有多和谐。   让裴清殊等人大感意外的是,前两年还因为皇后一事变得消沉的三皇子,这段时间竟然性情大变。不仅对皇帝十分恭敬,就连面对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两个兄长的时候,都笑吟吟的,看不出一点怨怼的神色来了。   三皇子的变化这么大,连七皇子都看出了不对头。宫宴结束之后,他就偷偷地跟裴清殊说:“三哥着魔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裴清殊不清楚三皇子究竟想捣什么鬼,只是听四皇子他们说起过,说是今年礼部承办科举,三皇子出了不少力气,几乎都住在了办公处,和以前闲混日子的模样大为不同。   皇帝最近对他的表现很满意,都夸奖了三皇子好几次了。   裴清殊听四皇子他们的分析,他们似乎都觉得三皇子这是打算继续争夺太子之位。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了天眼”的缘故,裴清殊总觉得谁都有可能当皇帝,就三皇子不可能。   但是裴清殊转念一想,觉得这件事情也不好说。毕竟这一世已经因为裴清殊或者别人的原因,发生了非常非常多的变数。   就算三皇子不是亡国之君,也不能说他这一世就肯定当不上皇帝啊?   所以裴清殊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对三皇子放松警惕。   虽说三皇子现在有变好的迹象,可是一想到皇后的人品……裴清殊就觉得这母子俩不可靠。   说来说去,其实谁都不可靠。   但问题是,他自己靠得住么?   自打提前从公孙明那里得知自己的命格之后,裴清殊其实就隐隐有一个猜测——公孙明之所以来到他身边,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想读几年书。而是公孙越看中了裴清殊的潜质,想让公孙明辅佐裴清殊夺嫡。   至于命格那种东西,其实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公孙越算得准不准还不好说呢!   最重要的,还是活着的人的想法。   几年前裴清殊刚来的时候,因为出身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见识太少,自身是幼子,又没有什么夺嫡的优势,实在难堪大任,所以想的一直都是如何辅佐一位皇兄登基,改变前世的命运。   可是这几年下来,裴清殊发现,随着不断的学习,和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他的综合条件并没有比其他皇兄差到哪里去。   如果六皇子身体康健的话,裴清殊觉得自己还有可能会考虑去辅佐他。可是六皇子已经不在了。   其余的皇子之中,裴清殊觉得只有四皇子有做明君的潜质。   只是四皇子身上有两点事情,裴清殊一直感觉是个隐患。   首先就是四皇子喜欢左大姑娘的事情。虽然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四皇子也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样子,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好,但裴清殊总觉得四皇子当时的状态很不对劲。   万一四皇子存的是当上皇帝之后,把左大姑娘抢回来的心思……裴清殊觉得,自己就很难再支持他了。   其次,荣贵妃面对淑妃的求助袖手旁观,也让裴清殊感到心寒。   他觉得自己之前把荣贵妃和淑妃的关系想象得太好了,几乎完全把荣贵妃当成了自己这边的人。   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荣贵妃有她自己的小算盘。   从这两点来看,辅佐四皇子上位,可能也不是那么靠谱的。   裴清殊只有自己参与夺嫡,当上皇帝,才能保证这个国家的下一任君主不会是个荒淫无道之人。   可是,首先不提夺嫡成功有多难,就算他顺利当上了皇帝,可皇帝是那么好当的么?   要想当一个好皇帝的话,他就得兢兢业业地处理国家大事,一年到头累得跟狗一样,还有可能一不小心做错了什么,被人骂成是狗皇帝。   不仅如此,就连后宫的事情他都不能完全自己做主,而是得一直为大局着想。   就拿皇帝的后宫来举例——武将的女儿,你得娶吧?阁老的孙女,你得娶吧?   更别提什么表姐表妹,别国的公主什么的了。   这些都是出于政治目的的联姻,不是一句皇帝不好女色,就能拒绝得了的。   裴清殊想想都觉得头疼。   可是随着年纪渐长,他又不可能一直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呆在自己的安全区里了。   他必须尽早做决定。   裴清殊想了很久,决定还是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去钟灵宫找俪妃好好谈一谈。   新年的时候,俪妃给了他那么多钱,就说明俪妃自己也知道她亏欠了这个大儿子,想要通过别的方式来补偿他。   可裴清殊收了钱之后,照旧对俪妃十分冷淡。想来俪妃也知道,裴清殊心里还在怪她。   不过闹了这么久的别扭,裴清殊觉得自己也是时候收手,和俪妃互相说一说心里话了。   不光是为了俪妃的病,更重要的是,毕竟不管他想或者不想,他都是俪妃的儿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如果裴清殊当真要夺嫡的话,不说让俪妃成为自己的助力,但起码裴清殊不能让俪妃拖自己的后腿。   中秋节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不年不节的,裴清殊却忽然来到钟灵宫,把绿袖和恩嫔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她们本以为裴清殊和以前一样,是来看望十四皇子的。   谁知裴清殊一开口,却是问绿袖俪妃在哪里。   绿袖一愣,赶忙把裴清殊拉到了正殿。她进去告诉俪妃之后没多久,绿袖便又匆匆走了出来,引裴清殊进去。   俪妃穿着身白底绣绿竹图样的素色宫装,歪着身子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呆呆地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见裴清殊来了,她淡淡地招呼了一句:“坐吧。”   裴清殊缓步走过去,在她对面的位子上坐下。   俪妃不问他为什么来,也不说多余的话,仍旧对着那棵梧桐树发呆。   裴清殊静静地陪她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发问:“您不想对我说点儿什么么?就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么?”   他觉得,俪妃欠他一个解释,迟早会给他一个解释,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既然俪妃不说,那他就主动来问。不然两人都郁结于心,长此以往,对谁都没好处。   可出乎裴清殊意料的是,俪妃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说出了一句让他十分意外的话:“你不要原谅我。”   裴清殊愣住了。   “我这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可我已经把你交给了淑妃,又没办法在明面上弥补你。”俪妃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我想了很久很久,我究竟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把你从淑妃身边抢回来?把十四也像当初对你一样,送给别人抚养?”   “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你恨我也好,怪我也罢,都没关系。我知道自己不配让你原谅。”   裴清殊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但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明白。”俪妃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上次和裴清殊这样说话,还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当初生下你,虽然非我自愿,但我从不觉得是个错误。淑妃是一个好母亲,你把她视为生母,也会有一个很好的人生,想来应当比跟着我更幸福。”   裴清殊忍不住问:“若是我执意要和您一起生活呢?”   “那我就把你抢回来,不管淑妃怎么恨我。”   裴清殊再次沉默。   过了许久,他忽然说:“十四弟很可爱,想来比我当初讨人喜欢得多。”   俪妃看着他,眉头轻轻一皱,“别这么说。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我……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或许我这么说你不会相信,但我给他的,不会比给你的更多。”   “或许我这么说,您也不会相信,”裴清殊笑了笑,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我早就不怪您了。”   这次换做俪妃愣住。   “怨恨一个人,实在太累了。我不想那样生活,也不想让您也一直带着心结生活。如果您真的觉得亏欠我的话,那就给我一些补偿吧。”裴清殊补充道:“以我需要的方式,以我想要的东西,补偿我。” 第97章 外甥   裴清殊并没有直接和俪妃说出自己有关夺嫡的想法。首先裴清殊平时表现出来的样子就不像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如果他现在贸然提出自己想要做太子, 只怕俪妃会吓一大跳, 搞不好会对他的动机产生很多怀疑, 给裴清殊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其次, 虽然俪妃说了她会一碗水端平,但裴清殊现在对俪妃没有足够的信任感。   他怕俪妃只是这么说而已,在实际行动上还是会更偏心小儿子,所以裴清殊要给自己留一些后路。   第三,以裴清殊对俪妃的了解,她并不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就能去和皇帝邀宠的人。   就算他现在提出要让俪妃帮自己夺嫡,俪妃也不知该如何去做。所以裴清殊打算, 等到自己有需要的时候再找俪妃帮忙。   今天他来的主要目的, 就是和俪妃和解, 让俪妃知道他要的并不是金钱上的补偿,而是暗中的帮忙和关照。   尤其是等他将来从政之后,如果裴清殊和皇帝有意见相左的时候,或是裴清殊办差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麻烦, 俪妃能为了他稍稍吹一吹枕边风。   他站在俪妃的角度上想了想, 如果她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补偿裴清殊,可能会觉得内心不安。如果裴清殊主动向她表示自己想要什么,或许俪妃心里反倒还会舒服一点。   果然,俪妃听了他的话,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给你。等十四长大了, 你就是要我这条命——”   裴清殊打断她说:“我不要您的命,我希望您长命百岁,逍遥自在的,就像您在寒香殿的时候,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俪妃心中一动,看向裴清殊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你真的长大了。”   裴清殊勾起嘴唇,麻木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向俪妃行了个礼之后,裴清殊便离开了。   ……   延和十八年的冬天,令仪十分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淑妃大喜,却不能亲自出宫去看,只好打发裴清殊去公主府看孩子。   容漾和令仪成亲的时候是在容府办的,不过住了几个月之后,容漾怕母亲和亲戚们催问他们何时要孩子的事情,就带着令仪一起离开了容家,搬去了公主府。   按理来说,驸马和公主应该分府而居,驸马非传召不得入公主府。不过当今皇帝没那么多讲究,对他们小两口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同裴清殊所预料的那样,两人的孩子生得特别好看,才出生没几天就比别的小孩儿长得白净可爱,一点儿都不像一般的新生儿那般皱皱巴巴的样子。   裴清殊喜欢得不得了,忍不住抱了小外甥好一会儿。一旁的令仪微笑着看着他们甥舅俩,神情温柔至极,令裴清殊忍不住感慨:“一转眼,令仪姐姐都长这么大了,都做娘亲了。”   令仪闻言立马原形毕露,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说:“臭小子,你又说什么浑话呢,这话是你该说的话嘛?你又不是我的长辈!”   裴清殊抱着孩子,躲到容漾的身后,“姐夫你看,我姐这么凶,也就你敢娶她了。希望小外甥的脾气千万不要像她,像你才好呢!”   对于裴清殊的话,容漾不予置评,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令仪却是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裴清殊!!!”   裴清殊却不怕她,反正令仪还在月子里,也不能下地打他。   他看着怀中的小人儿,越发觉得神奇。   想当初他刚去琼华宫的时候,令仪还是那么得孩子气。一眨眼的功夫,她都有小宝宝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令仪和三公主在乞巧节宴会上斗嘴的场景,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呢。   提起三公主,裴清殊忽然想起一事:“姐,前几天三皇姐出嫁,我去送了送她,她……哭得好惨啊。”   自打皇后倒台之后,三公主一下子便从宫里唯一的嫡出公主,沦落成了无人问津的扫把星。皇帝不喜欢这个女儿,其他妃嫔多年来对皇后积怨深重,也变着法儿地挤兑三公主。   若不是她还有三皇子这个嫡亲哥哥在,只怕到现在,三公主的婚事都还没个着落。   可三皇子帮三公主找的这门亲事,也不是个什么好的。   原本朱家怕三公主现在这个处境,嫁到别家去会受委屈,就想让朱家的少爷迎娶三公主,起码可保三公主一世平安。   但三皇子认为,嫁娶乃是联姻的好机会,往自家嫁太可惜了。不如嫁到有权有势的家族去,让三公主也成为他们“大计”当中的助力。   所以最终在三皇子的安排之下,三公主嫁给了镇国大将军曾剑的长子曾俊。   曾家世代镇守在大齐的最南端,与大理国相邻。据传那里十分荒凉,许多人去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正因如此,三公主大婚当天,忍不住哭成了一个泪人。   她虽然不想远嫁,却也知道自己留在京城,除了嫁给自己的表哥之外,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了。所以只能服从哥哥的安排,哭哭啼啼地嫁给了曾俊。   曾俊为了迎娶三公主,特意从南方赶来。皇帝恩准他们暂时居住在京城的公主府里,等过完延和十九年的春节再回南边。   裴清殊对令仪说道:“曾俊生得十分健硕,面相还有些凶。据说他曾打死过一个妾室,凶恶的名声传了出去,不好在当地议亲,这才想到从外地娶妻。要说三皇兄的心也真是够硬的,就这么一个妹妹,还让她嫁去那么远,父皇也由着他们……”   三公主的婚礼,容漾也去观礼了。对此,他发表自己的意见:“其实若不提曾俊本人的性格如何,这门亲事听起来还是很体面的。十二弟你想想看,大公主嫁的是左家的二公子,如无意外,左二不能继承承恩公的爵位,也不会在仕途上有什么长久的发展。令仪嫁给我,我也是宁国公府的次子,爵位与我也没什么干系。这两门亲事的好处,只是让公主留在了京城而已。可三公主的驸马,是手握二十万兵马的镇国大将军之子,而且还是长子……”   “哎呀,你们说这些东西,说的我头都痛了。”令仪伸手表示要孩子,“你们两个要谈正事,就出去说出,我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裴清殊连忙把小外甥交给令仪。令仪一抱到孩子,眼里就没他们两个了。裴清殊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容漾走了出去。   来到容漾的书房之后,裴清殊发现书房和卧室的风格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令仪完美继承了淑妃的审美,卧房里布置的金光闪闪,喜气洋洋的,一看就很……有钱。   说白了,就是大富大贵之中,透露着一丝俗气。   不过书房一般都是容漾使用,看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裴清殊瞧着,倒是和四皇子的书房很像,都是走清雅矜贵那一挂的。   裴清殊忍不住问他:“姐夫,我姐那屋……布置成那样,你睡得下么?”   容漾不以为意地说:“我觉得挺好的啊。”   裴清殊看着他,用眼神表示:你开心就好。   两人在书房里坐下之后,一边品茶,一边聊天。   容漾沉吟着说道:“十二弟,刚才说起曾家,让我想起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裴清殊忙道:“姐夫请讲。”   “最近,匈奴人又有些不老实了。”容漾捏着茶杯,云淡风轻地说:“我想了想,我就这么在翰林院混一辈子,恐怕也混不进当今天子的内阁。倒不如随军去往边境,在军中建立一番事业。”   裴清殊被他的想法吓了一跳:“姐夫想去打仗?!”他反复看了看眼前温文尔雅的白衣公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能行军打仗之人。   容漾淡然道:“不是我想打,而是匈奴犯境,只是时间问题。上一回大皇子出征之后身负重伤,这一次他若勉强去了,未必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国无猛将,只会让匈奴人更加嚣张。所以我想着,能不能为大齐尽一份绵薄之力。”   裴清殊本想说,瞧容漾也不像是个能打之人,到了战场上能行么?别给大齐丢人啊?   可是转念一想,容漾曾经告诉过他,如果拥有足够的智谋,不用亲自上阵杀敌,也能战胜敌人。于是裴清殊就没有伤容漾的自尊,问他武功能不能行之类的话。   “既然姐夫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那为什么还要问我呢?”裴清殊不大明白,这种事情,他就算是要找人商量,也应该是找四皇子才对吧?   “因为孩子还小,留令仪他们母子俩在京里,我不放心啊。”提起令仪母子,容漾的神色变得更加温柔,“令仪倒是支持我去,只是淑妃娘娘未必会同意。所以这件事情,还烦请十二弟帮我转达给淑妃娘娘,看看她的意思如何。” 第98章 晋位   裴清殊还真是没想到,令仪竟会同意此事。   他觉得孩子还那么小, 令仪应该会担心容漾, 拦着他不让他去才是。   看来这几年来, 令仪的变化也不小, 不再是当年那个娇气任性的小姑娘了。   回到宫里之后,裴清殊先向淑妃转述了孩子的情况,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告诉淑妃容漾的打算。   淑妃本来笑容满面地听裴清殊形容自己的小外孙有多可爱,结果一听说容漾想去随军打仗,淑妃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我就知道这个容二绝非池中物,肯定不会满足于在翰林院里混日子的。”淑妃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也是, 他还这么年轻, 以他的才华, 在翰林院里熬着是有些可惜了。只是他做什么不好,就是外放出去做个父母官也成啊,何必要去边境受那个苦?”   “听姐夫的意思是,如果他去外地做官, 他带与不带皇姐母子都十分为难。还不如让皇姐和小外甥安安稳稳地留在京里, 他随军去长长见识。几个月,最多半年,也就回来了。”   淑妃忧心忡忡地说:“可你姐夫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他去军里能做什么?”   裴清殊安抚道:“姐夫说了,他不会亲自上阵杀敌,就算他想, 父皇恐怕也不会给他那个机会。所以他想看看到时候父皇会让谁出征,到时候给人家做个主簿什么的。”   淑妃听了,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那还好,那还好。只是容家和傅家在军中都没有什么人脉,你姐夫如此年轻,可千万别被那些老油子给阴了。”   裴清殊原本不觉得什么,可听淑妃这么一说,也有点替容漾担心了。   容漾一个世家子弟,生得白白净净的,能和军中那些大老粗合得来吗?万一有人看不惯他,故意给他使坏,容漾又能不能应付得来?   担心归担心,但该问的话裴清殊还是要问:“母妃,那您到底同不同意让姐夫去啊,姐夫还等着您的回信儿呢。”   淑妃无可奈何地说:“人家亲娘都没说反对的话,我一个丈母娘能说什么?他实在想去,就让他去吧。不过回头我得和荣姐姐商量着,看看能不能托托关系,给你姐夫安排一个妥当的位置,确保他平安无事。”   裴清殊点点头,表示赞同。有些事情,例如科举考试,涉及到原则性问题,自然必须要靠自己的实力去争取。可有些事情,如果能托关系的话,也没有必要假清高,这叫合理利用资源。   “不过匈奴人隔三差五地就在北边小打小闹似的抢些东西,都已经好多年了,你大哥他们都能应付得了,应当不严重啊。”淑妃处于深宫,只听人说起大皇子立了什么什么功劳时,才知道匈奴人又来大齐烧杀抢掠了,“你姐夫怎么知道一定要打仗?”   如果只是小规模的犯境,带个几千人去就能解决的那种,一般来说不需要文官在其中起什么作用。   “我也不知道,这是姐夫自己预测的。”淑妃不说裴清殊还不觉得,听她这么一讲,裴清殊对容漾便更加钦佩了。他自己是因为前世经历过的缘故,才会知道匈奴人的铁骑会踏碎大齐江山。可容漾一个文人,能提前这么多年就认识到北夏对大齐的威胁,实属不易。   裴清殊知道容漾的预言早晚会成真,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会这么快。   延和十九年冬,匈奴再次犯境。   和过去不同的是,这一回匈奴人不是在短时间内烧杀抢掠,捞一票大齐的物资就走,而是迅速地占据了大齐边境的三座城池,并且还有一路南下,继续攻齐的架势。   皇帝大惊,赶忙召集群臣,商议此事。   因为大皇子骁勇善战的缘故,前些年都是由大皇子带领几千人马将匈奴人赶走。   那个时候的匈奴人无心恋战,一遇到大齐的军队就拼命逃跑,所以大皇子的胜仗打得较为容易。   可是这一次的性质完全不同。看匈奴人这架势,竟然是想正式和大齐开战了。   大皇子虽英勇,可到底还年轻,身上又受过伤,难以担当主帅这样的大任。   经过紧急讨论之后,皇帝决定临时任命英国公汪鸿达为骠骑大将军,率领十万大军迎敌。   英国公今年五十出头,祖上曾是大齐的开国元勋之一,世代皆为武将。   不过和承恩公府、荣国公府、宁国公府类似的是,英国公府的子孙也在渐渐地向文官转型。毕竟国公本就位高,如果再权重的话,很容易产生不臣之心。所以历代皇帝都严格把控着他们手中的兵权,不让他们手握太多的权力。   这一回皇帝任命英国公为主帅,也是无奈之举。放眼满朝文武,年老的体弱,年轻的经验不足,在为数不多的中年将领中,英国公算是最有血性的了。   不过英国公有一个缺点,就是比较容易轻敌,不怎么把胡人当成事情,总觉得他们不可能动摇大齐的江山。保险起见,皇帝又为他挑选了两名性格较为稳重的副帅。一个是裴清殊的九皇叔礼亲王,一个是全贵妃的哥哥叶伦。   礼亲王比皇帝小几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不过他以前从来没有上过战场。这回皇帝派他去,也不是为了让礼亲王亲自上阵杀敌,主要是因为礼亲王行事比较谨慎,身份又贵重,可以在英国公冒进的时候劝一劝他。   至于全贵妃的哥哥叶伦,皇帝原本想找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叶老爷子。   全贵妃之父年轻的时候曾经领兵出征西北,官至辅国大将军。可他年轻时在战场上受的伤,到老全都找回来了,现在实在无力迎战,于是就向皇帝推荐了他的长子叶伦。   皇帝还很年轻的时候就认识叶伦,知道他读书不算太行,但人很机灵,武功也很不错。思来想去之后,便将他也任命为副帅。   决定好主帅和副将之后,其他事情就好办了。   因为事出紧急,英国公等人很快便从京城出发。   不想这一去,就是大半年的时间。   起初他们刚走的时候,宫里人都觉得匈奴人乃是蛮荒野人,只懂蛮干,不会打仗,英国公他们肯定很快就要得胜归来了。   谁知匈奴人竟然十分狡猾,和英国公他们玩儿起了“游击”的战术。说突袭就突袭,说撤退就撤退,硬是把齐军耍的团团转,损失了不少人马。   再加上北方气候寒冷,许多大齐士兵都受不了那里的严寒,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大齐除了人数众多之外,其实并不占据什么优势。   转机出现在春天,冰雪融化,春暖花开之后,齐军渐渐调整好了状态,反被动为主动,最终以人数上压倒性的优势,将匈奴人从大齐的北方三城中赶了出去。   英国公杀红了眼,还想继续北上,追到大夏的国土上去,被两个副将给拦住了。礼亲王和叶伦好说歹说,才把英国公给劝回了京城。   因为冬天的时候,战况不大乐观,皇帝一度非常担心英国公他们会打败仗。   好在虽然损失了一些人马,但在最后,这场不大不小的战役还是以大齐的胜利而告终。所以皇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宫中大办宴会,为英国公等人庆功。   裴清殊参加庆功宴的时候就发现,大皇子一直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闷酒,显然非常的不高兴。   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因为这回打仗,皇帝没有用他的事。   皇帝表面上说是怕大皇子旧伤复发,让他继续在京中休养,可大皇子心里清楚,皇帝到底还是疑心他了。   而且三皇子最近在朝堂上越发活跃起来,就当是为了补偿三皇子,皇帝一时半会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会重用大皇子。   眼看着随军出征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封赏,大皇子十分眼红,却因敬妃的叮嘱不敢抱怨,只能一杯接一杯地用没有受伤的右手给自己倒酒。   相比之下,坐在他不远处的二皇子,心情就要愉悦许多了。   这回齐军获胜,他舅舅叶伦功不可没。皇帝已经封叶伦为忠武将军,还对他大加赞赏,想来前途不可限量。   裴清殊想起皇帝之前说的,这两年要在两位贵妃中选一个晋为皇贵妃的话……之前他还觉得荣贵妃的优势更大,现在看来,全贵妃的哥哥打了胜仗,皇帝非常有可能给她抬位。   果然没过多久,皇帝便颁下明旨,称贵妃叶氏出身名门,温婉贤淑,特晋为皇贵妃,赐金册、金印。   皇帝的选择,虽在情理之中,可也叫很多人难以接受,尤其是已经和全贵妃平起平坐了二十多年的荣贵妃。   皇贵妃的册封礼结束之后,皇帝亲自去了宝慈宫一趟,向荣贵妃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道理其实荣贵妃都明白,谁让人家全妃有一个会打仗的哥哥,他们容家却全都是文臣呢?   可在情感上,荣贵妃心里还是十分难受,觉得自己从此矮了全妃一头,没办法在宫里抬起头做人了。   最憋屈的是,她又不能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这种情绪,不然只会显得自己小气。   不过让荣贵妃没想到的是,皇帝今天来,不是要用一些虚话套话来安抚她的,而是带给她另外一个十分惊人的消息。   “朕知道你与全妃关系平平,却和淑妃十分要好。朕想过了,现在贵妃的位子不是空了一个出来么?朕打算把淑妃提上来。这样一来,你们与全妃她们也算是平衡了。”   荣贵妃愣了愣,怎么都没想到皇帝竟然打算给淑妃晋位。   她还以为皇帝现在日日宿在钟灵宫里,肯定要封俪妃为贵妃呢!   皇帝封淑妃做贵妃,总要好过抬俪妃的位份,这一点荣贵妃心里是清楚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荣贵妃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又有些莫名的愤怒——明明皇帝抬的都是别人的位份,怎么能说是为了安抚她,让她心里平衡才这么做的呢?   不,她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只觉得憋屈,憋屈死了!   不过当着皇帝的面,她什么都不能抱怨,只能做出十分大方的样子,笑了笑说:“多谢皇上为臣妾考虑,以后臣妾和淑妹妹,也会尽心尽力,继续帮着皇贵妃娘娘一起为皇上管理后宫的。”   皇帝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99章 十三   全皇贵妃晋位之后,皇帝并没有立即下明旨抬淑妃的位份。所以一时之间, 宫里人都在猜测, 到底谁会补上全贵妃的位子。   有人猜是最得宠的俪妃, 有人猜是资格最老的敬妃, 但却很少有人想到淑妃。毕竟淑妃无宠,没有亲生的儿子,只有一个嫁出去的女儿。   只有裴清殊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淑妃很快就要成为贵妃了。   但这件事情,裴清殊一直埋在心里,没有和淑妃提起过。他怕在皇帝下圣旨之前, 再出什么变故, 到时候会让淑妃的心理产生落差。还不如就什么都不说, 等明旨下来了,再和淑妃一起高兴。   全皇贵妃的册封礼结束之后,皇帝为了给叶家面子,还特意在漪兰殿为皇贵妃举行了一场宴会庆祝。   皇帝并没有要求让已经出宫的皇子都回来,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 不管是和皇贵妃关系近的,还是远的皇子,全都回到了宫里,为这位新上任的皇贵妃送上贺礼。   包括皇后的儿子三皇子,和荣贵妃的儿子四皇子在内。   七皇子现在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本来是不想进宫来为一个他不怎么熟悉的人庆贺的。不过看到别的哥哥都来, 他也不好不来,只好带着新婚妻子一起进了宫。   裴清殊匆匆地和林氏打了个照面,发现自己的这位表姐婚后愈发漂亮了,神情羞涩中还带着一丝柔媚,看来跟七皇子过得还不错。   “七哥,你可得对我表姐好一点啊。”和林氏分开之后,裴清殊对七皇子叮嘱道。   七皇子点点头:“放心吧,就算没有你的关系,我也会好好对她的。”   裴清殊心想,现在是这样的不错,不过他总觉得七皇子是看人家长得漂亮,所以才这么喜欢林氏的。一旦林氏过几年色衰,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不过这话,他也不好当着七皇子的面说的太直白,只能淡淡地点了点头。   宴席之上,除了恭贺皇贵妃晋位之喜之外,众人议论的最多的,还是谁会补上这个贵妃的位子。   已经成年的皇子那边还会稍微顾忌着一点,聊些公务什么的。裴清殊他们这些还没出宫的,也没有差事可做,能聊的也就是些八卦了。   比如十皇子和十三皇子两个,就坐在一起说“悄悄话”。可他们俩的声音着实不小,裴清殊隔着十一皇子,都能听得很清楚。   “这还用想么,肯定是俪妃晋位啊。老实说,父皇没直接封俪妃做皇贵妃,我都很惊讶了。”十皇子对十三皇子说道:“让你母妃别再想了,怎么着这个贵妃的位子,都是落不到定妃娘娘的头上了。”   十三皇子瞥了一旁的裴清殊一眼,不大高兴地说:“要是俪妃没回宫,我母妃才是最得宠的。要不是她和老十四抢走了父皇……父皇现在也不会这么冷落我们!”   七皇子坐在裴清殊身边,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他刚要出口教训十三皇子,就被裴清殊用眼神制止了。   要说起来,裴清殊和十三皇子虽然立场不同,关系从来都没要好过,但他算是亲眼看着十三皇子一点一点长大的,对于这个弟弟如今的发展,裴清殊有些失望。   十三皇子小的时候还是挺乖巧的,虽然因为得宠有一点娇气,可并不是个坏孩子。可他自打进了庆宁宫之后,就被老十给缠上了。偏生这俩人还挺对胃口,一来二去的,就天天混在了一起,到处讲别人的闲话。   裴清殊觉得,十三皇子这算是被定妃和十皇子两个给带歪了。定妃失宠,从而心生怨恨,天天给十三皇子灌输这些“父皇被十四皇子母子抢走了”之类的思想。十皇子就更不用说了,从小就是惹事精,搅屎棍一个。   裴清殊不想让七皇子在别人的庆祝宴会上吵架,可他也不能纵容十皇子和十三皇子这么肆无忌惮地议论他的母妃。   于是他自己开口说道:“十三弟,你也不小了,心胸开阔一点儿,别像某些人,成天跟个怨妇一样,怨父皇不疼你。父皇对你多好啊,你像十四弟那么大的时候,他不也是经常去看你,每去行宫都带着你呢么。”   十三皇子听了这话,差点被裴清殊气死:“你说谁像怨妇?!”   裴清殊淡淡一笑,不温不火地说道:“十三弟何必激动呢,我又没有说你。有句话说得好,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父皇疼谁,宠谁,要给谁晋位,可不是咱们可以在背后议论的。十三弟今年也有十一了吧?别总把自己当成小孩儿了,小心祸从口出。”   十三皇子才不认为裴清殊这是在为他好,所以才教育他的呢。他只觉得裴清殊是因为有俪妃这个得宠的生母,所以膨胀了,觉得自己腰杆子硬了,所以才会这么说他。   他气得用手指头指着裴清殊,偏生裴清殊说的话字字在理,他又找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   七皇子见他这般,立马站了起来,伸手把十三皇子指着裴清殊的手指打到一边去:“老十三我告诉你啊,别没大没小的。你母妃要是不会教你,就让我这个哥哥来教你做人!”   “你!你们!”十三皇子看看裴清殊,又看看七皇子,眼泪都含在眼圈儿里了,气愤至极地说:“你们仗着比我年长就欺负我!我告诉我母妃去!”   裴清殊听了,直接被十三皇子给逗笑了。   定妃这是把孩子给护的多好啊?一般的皇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是一肚子的心眼儿了。偏生这个老十三,到现在还跟个孩子一样,在外面和人家吵架输了,还要回家搬救兵呢。   裴清殊本以为十三皇子也就是说说,定妃一个大人,总不会陪着他胡闹。不成想几天之后,皇帝大寿,国寿节上,定妃来当真领着十三皇子,气势汹汹地跑来找他。   裴清殊好笑地打量面前的女人,的确很漂亮,眉心还有一颗痣,看起来风情万种。只是不知道以定妃这个脾气,是怎么在宫里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的。   “十二皇子,本宫听明儿说,你不仅欺负他,还骂本宫是怨妇,俪妃就是这么教儿子的么?!”   定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裴清殊却毫不畏惧,只是徐徐站起来说道:“今日是父皇的寿辰,定妃娘娘确定要在这里闹么?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定妃见裴清殊不慌不忙的样子,就想起俪妃平日里那副淡漠的表情,心里头就来气。可她知道,裴清殊说的有道理。在皇帝的寿宴上闹,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于是三人走出大殿,站在门口不远处说话。   “定妃娘娘怕是误会了,我从来都没有欺负过十三弟,也没有骂过您。只是看着十三弟年纪小,行事不够谨慎,提醒他两句罢了。在这宫里,谨言慎行总是没错的,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定妃被他噎了一下,这才说道:“你少在这里跟本宫巧言令色的,你就是仗着俪妃得宠,不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今日你要是不给本宫道歉,给明儿道歉,这事儿就没完!”   裴清殊一脸无辜地说:“定妃娘娘莫不是搞错了什么?十三弟同十弟在背后议论父皇,言语之间颇有怨怼之意,我出言提醒他,本是好意,怎么娘娘反倒不识好人心呢?”   “你,你你……”定妃气得直发抖,“你敢骂本宫是狗?这就是俪妃教出来的好儿子?不不不,本宫怎么忘了!你虽是俪妃生的,却是她不要了,送给别人养的,应当是淑妃……”   定妃话还没说完,忽见十三皇子在一旁直给她使眼色。   定妃回头一看,来的竟然是俪妃。   定妃心中一虚,话也说不下去了。   俪妃却是走了过来,直直地盯着定妃,幽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定妃的嘴唇动了动,故意提高声音掩饰自己的心虚:“我说什么了?我说的是事实!十二皇子不就是你弃养的么?!没娘养,没娘教,所以才会对本宫如此无礼!”   定妃话音刚落,俪妃突然抬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定妃被她给打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你竟然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你在皇上的寿宴上闹事,还蓄意造谣,欺负我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打你?”   定妃情绪激动地说:“我怎么造谣了?!他不就是你……”   “当初我被人陷害,含冤进了冷宫,可是殊儿并没有罪。皇上把他从冷宫接出去,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何来有我弃养之说?倒是你……”俪妃冷冷地扫了十三皇子一眼,“你教的好儿子,就是这样的么?妄议圣上,目无尊长,你倒还有脸来说我的儿子,我打你不应该么?!”   定妃还是不甘心:“可,可我们是平级,都是一样的妃子,你凭什么打我?”   俪妃浅浅一笑,在初冬的阳光下,皮肤宛若白瓷,冰肌似雪,晃了定妃的眼睛。   “凭你不占理。你若是觉得委屈,尽管去找皇上告状。等会儿宴会结束之后,我和皇上在钟灵宫等你。”   定妃被俪妃气得说不出话来,瞪着俪妃“你你你”地说个没完。   俪妃懒得再搭理她,转过身就走。   等俪妃都走出好远了,定妃才回过神似的,竟然对着俪妃的背影大哭起来,气得捶胸顿足。   裴清殊吓坏了,赶紧开溜。   后宫的女人……真是好可怕呀!   国寿节过去之后不久,令仪家的小儿子也满周岁了。   裴清殊照旧代表淑妃,去公主府观礼。   虽说全贵妃晋位之后,宫中原有的格局被打破,荣贵妃看似暂时落了下风,不过容漾之前随军出征,给礼亲王担任主簿,在大军回京之后也得到了皇帝的嘉奖。所以一时之间,公主府门庭若市,许多人都殷勤地来向容漾道喜。   他们忙了一天,把宾客全都送走之后,裴清殊也逗弄完了小外甥,照旧和容漾来到书房里单独说话。   “姐夫,你回京之后,怎么又回翰林院了?”   翰林院虽清贵,但如容漾之前所说,他是驸马,皇帝忌惮着祖宗传下来的惯例,如非特殊情况,肯定不会重用容漾的。 第100章 贵妃   容漾优哉游哉地说道:“礼亲王已经答应我,等我后年春天任期满了之后, 就想办法帮我调到兵部去。”   “兵部?!”裴清殊一听眼睛就亮了, “对哦, 九皇叔是兵部尚书, 他想办法要你过去的话,一定可以的!”   要说容漾一个翰林院的从六品修撰,这回能在军中担任主簿,除了他自身才能出色之外,还是多亏了他们家和礼亲王的姻亲关系。   容漾的同胞长姐,嫁给了承恩公的嫡长子,也就是左大公子。而礼亲王的续弦, 正是左大公子的亲姑姑。   通过这层关系, 在出征之前, 容漾和他姐夫亲自登门拜访礼亲王。礼亲王十分惜才,一番谈话下来,立马决定带容漾出征。   容漾回京之后,在官职上虽然没有立马调动, 可皇帝给了他不少赏赐, 礼亲王也对他大加赞赏。   这一回随军,容漾的收获还是不小的。   不过他个人认为,这些东西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我以前都是纸上谈兵,没有亲自见过将领如何排兵布阵,如何随机应变。这一回出去, 算是长了见识了。”   裴清殊赞同地点点头,突然有些神往。要是再有机会的话,他也想像容漾这样随军出去长长见识。仔细想想,在军队里担任文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啊?   只要跟随的将领别太混蛋,搞一个全军覆没出来,他们这些文官就能保住性命,确保平安归来。   “姐夫,你倒是长见识了,可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可把我姐给担心坏了。”   容漾不在京城的那段时间里,令仪经常“回娘家”,去琼华宫找淑妃说话。皇帝由着她,宫里没皇后,两个贵妃又不好插手管她,也就都随着令仪去了。   “我知道。”提起这个,容漾不由露出一丝愧疚的神色,“这次回来,我没有立刻调去兵部,也是想着翰林院清闲,我能再多陪陪他们母子。等去了兵部以后……恐怕就不会再有现在这么多的时间了。”   裴清殊见他心中已有安排,这就放心了。   转过年之后没几天,皇帝终于颁下圣旨,晋淑妃为贵妃。   裴清殊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正赶上过年,琼华宫中到处都是喜色。裴清殊只要一踏入琼华宫的大门,就能感觉到那种开心的氛围。   原本全贵妃晋为皇贵妃,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一个坏消息。可淑妃晋为贵妃,却是一个绝对的好消息。所以一坏一好,算是扯平了,甚至就连坏消息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淑妃本以为自己的位份已经到了头,这辈子都不会再动了。这会儿冷不丁地成了贵妃,说不高兴那是假的。   裴清殊看着淑妃脸上的喜悦之色,自己心里头也不自觉地跟着高兴。他很早之前就在为淑妃准备贺礼了,除了一整套精致的赤金首饰之外,他还自己写了一幅“百福图”,请十几个绣娘赶工,将一百个形态不一的福字绣在了一面屏风之上。   淑妃收到之后,喜欢极了,甚至将脸贴在上面,近距离感受儿子对自己的孝心。   裴清殊好笑又无奈地看着淑妃,看她指挥着下人把那个百福屏风搬到琼华宫正殿最显眼的地方去。   “以后呀,每逢有人过来,我就要告诉他们,这是我儿子送给我的。”   看着淑妃脸上得意的小表情,裴清殊忍不住笑了。   “好好好,只要您高兴就好。”   和全贵妃晋位时类似的是,皇帝要为淑妃办一个庆祝她晋位的宫宴。只不过皇贵妃位同副后,要办得隆重些。淑妃是晋贵妃,规模就要小一些。不请诸皇子和宗亲大臣,只请和淑妃关系交好的女眷,还有淑妃的娘家人。   这些年来,每逢年节,裴清殊都会和傅家人碰碰面。彼此之间虽然说不上多熟悉,但却并不陌生,同一般的亲戚也没什么两样。   傅大公子没有如愿娶成令仪,虽然有些遗憾,但也还是按照父母的意愿成了亲,听说妻子已经怀孕六七个月了。   傅家的二三两位小姐都是庶出,和四皇子年纪相仿。裴清殊听淑妃说起过,说这姐妹俩不知道怎么想的,竟都看上了四皇子,要死要活地嫁给人家。最后荣贵妃替四皇子做主,挑了傅二小姐给四皇子做侧妃,傅三小姐则嫁去了别处。   至于其他几位小姐,除了已经订婚的傅四小姐之外,其他女孩儿则仍然待字闺中。   因为察觉出傅家人有一点儿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意思,裴清殊每回见到这几个表姐妹,心里头都觉得怪怪的。   说老实话,他是真心把淑妃当成自己的母亲,也愿意同傅家人亲近。   可他有点接受不了娶傅五姑娘这样的女孩儿。   要说这位五姑娘长得也不丑,样貌还挺清秀的。就是性格太沉稳,有些沉稳的过头了。   从小她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和淑妃大大咧咧的性格一点都不像。若说像谁的话……裴清殊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例子举的恰不恰当,但他真心觉得,这位傅五姑娘和十一皇子的性格有点像。   裴清殊都想过,要不要趁着傅家人还没有把话挑明之前,帮傅五姑娘和十一皇子牵牵线,搭搭桥了。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裴清殊抛到了脑后。因为他知道,以十一皇子和傅五姑娘的性格,肯定都特别不屑于做婚前相亲这种事情。搞不好还会觉得裴清殊多管闲事,把他臭骂一顿呢。   所以说,他也就是想想,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不过现在,裴清殊觉得,或许他是时候做些什么了。   前几年裴清殊还能安慰自己,他年纪还小,可能是他想多了,婚事的事情还不着急。   可是眼看着自己上头的皇兄一个一个地娶了媳妇出了宫,裴清殊肩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了。尤其是翻过年之后,他虚岁已经十五了。在这个年纪,就是直接定亲都已经不算早。   所以裴清殊决定,自己虽然很不好开口,但找个时间,他还是得和淑妃好好谈一谈这件事。不说找个他特别喜欢的皇子妃,但起码别是性格合不来的,那可就麻烦了。   裴清殊会突然考虑到自己的婚事,主要是因为这次淑妃的庆功宴上,来了不少的世家和官家小姐。   裴清殊敏感地意识到,淑妃很有可能是想像当年的皇后一样,特意请来这么多未婚、适龄的姑娘,好给裴清殊选妃。   让裴清殊颇觉头疼的是,因为这张遗传了俪妃的脸,宴会上好多小姑娘都在偷偷地,或者说明目张胆地瞅他,看得他食不下咽,就连拿筷子的时候,都担心自己的姿势不够优雅。   七皇子看他那样子,忍不住好笑地说:“十二弟,吃饭就吃饭,你这包袱也太重了吧。怎么,长得好看就不用吃饭了?你多吃两口,她们难道就不喜欢你了嘛?”   “七哥,你胡说什么呢,”裴清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哪有什么‘她们’啊。”   “十二弟,你当我是瞎的啊?那些姑娘看你的眼神,就跟苍蝇见了屎似的,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她们对你有意思。”   裴清殊被他恶心得都快吃不下饭了:“正吃饭呢,说什么呢?”   “好好好,我换个比喻还不成么。就跟……就跟当年那些小姐姐,见了容二公子似的!”   裴清殊可不觉得自己有容漾当年那么受欢迎:“七哥,你太夸张了吧,咱们姐夫可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男子,我哪儿能和他比啊。”   “你这才哪到哪,据我的观察,二姐夫人气最高的时候,就是他成亲之前的那一年,你现在还没到他那个岁数呢。”七皇子说着把裴清殊拉起来,二人比了比身高,“嗯,又长高了不少,马上就要撵上我啦。”   对于自己的身高,裴清殊很有自信地说:“这还用说么,早晚的事儿嘛,哈哈哈。”   七皇子龇牙咧嘴地要去拧裴清殊的脸:“臭小子,不管你长得多高,我永远都是你哥,听到了没有?!”   裴清殊躲闪不及,正要遭到七皇子的“毒手”,忽听旁边传来一个女子愤怒的声音:“快点住手!”   哥俩愣了一下,同时停止了打闹,向一旁看去。   只见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看起来和裴清殊差不多大小。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宫装,打眼一看就能看出,头上戴的,胸前挂的首饰,全都是贵重的珍品。   这身行头,就是比起公主,也不遑多让了。   只见那黄衣少女气愤地对着七皇子说:“这位殿下,您怎么能一言不合,就掐十二殿下的脸呢。若是不小心掐坏了,您赔得起么?”   七皇子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说:“你你你,你谁啊?我和我弟弟闹着玩儿呢,关你什么事?”   少女不答,而是微微抬起了下巴,神情十分骄傲。   七皇子的贴身太监凑近了他,低声说道:“您不记得了么,这位是英国公的嫡幼女,听说是英国公快四十的时候才有的,英国公夫妇一直将她视为掌上明珠。”   七皇子一愣,他还真是不大记得了。自打和林氏成婚之后,他这眼睛就没怎么往年轻小姑娘身上瞅过。再加上女大十八变,谁能想到当年的小萝卜头,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第101章 少女   去年大齐和北夏的那场战争还没过去多久,英国公这三个字, 至今仍是宫城内外的热点话题。   虽说这次打仗的规模不算太大, 但大齐已经数十年没有过需要动用十万人马以上的战争了。所以英国公作为这场战役的主帅, 一时在朝堂之上风头无两, 更别提国公府本就是大齐数一数二的贵族世家。   身为备受英国公宠爱的小女儿,这位汪姑娘如此大胆,敢直接上来和皇子搭话,也就不足为奇了。   “哦,原来是英国公府的千金。”七皇子虽然有些不忿,但是还没有傻到为了一时意气,和英国公府叫板。   裴清殊看出七皇子的情绪后, 端正脸色, 对那少女说道:“汪姑娘, 多谢你替我担心。不过我和我七哥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要好,不过是兄弟间的玩闹罢了,七哥向来有分寸, 不会……不会伤了我的。”   裴清殊说话的时候, 那汪姑娘一直专心地听着。等裴清殊说完了,她还陶醉了一会儿才说:“十二殿下和我说话了!”   裴清殊:“……”   七皇子:“……”   汪姑娘继续说道:“原来七殿下和十二殿下关系如此要好,刚才是我莽撞了,七殿下不会介意吧?”   七皇子只能说不会。   裴清殊看出七皇子的尴尬,就对那汪姑娘说道:“此处乃是男宾宴饮之处,纵然姑娘身份高贵, 若在此处停留过久,也是于礼不合。”   汪姑娘听了,有点委屈地看着他说:“十二殿下这是在赶我走么?”   裴清殊闻言,不免颇感头疼。   这姑娘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很熟么?难道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说话么?   汪姑娘撇了七皇子一眼道:“算了,今天闲杂人等太多了,说话也不方便,改天再聊好了。”   说完对着裴清殊他们浅浅一礼,转过身走了。   七皇子被她气得不轻:“十二弟,她什么意思,说我是闲杂人等么?!”   裴清殊劝他说:“七哥别多心,一个小姑娘而已,何必和她一般见识。”   “哼,我倒是想跟她一般见识,我也得敢啊!现在朝中上下,谁不是上赶着巴结英国公?我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去得罪英国公府的人。”   裴清殊无奈地说:“既然道理七哥都明白,那就别想太多了。来,咱们兄弟俩一起喝一杯。”   好在七皇子的气性来得快,去的也快。几杯酒下肚之后,刚才的小插曲就忘得差不多了。   用完饭后,像四皇子、五皇子这样单纯来为淑妃祝贺的男宾就以办差等原因先走了。裴清殊把七皇子留了下来,哥俩一起去漪兰殿后面的畅音阁听戏。   因为畅音阁是宫廷戏楼,大多都是宫中女眷在此处听戏,所以戏楼在设计上就没有以避讳为主。观众席之间虽然有隔断,但几乎都是露天的。不过每一个小隔间里头都燃着上好的银霜碳,裴清殊坐了一会儿,一点都不觉得冷。   临开戏之前,淑妃特意过来嘱咐裴清殊:“等会儿别傻了吧唧地只顾着看戏,找找机会,多出去走动走动,顺便多瞄两眼那些个姑娘,看看哪个合你的眼缘。”   裴清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母妃,今儿是您的好日子,我哪有心思做这些事啊。这事儿还不急。”   淑妃轻轻瞪了他一眼说:“怎么不着急,姑娘家订亲事都早,你不早点下手,好的就都叫别人给抢了!”   “……”他怎么觉得淑妃这不是在挑儿媳妇,而是在跟人家抢购抢手货呢?   淑妃知道裴清殊这是脸皮薄,不好意思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你过得好,哪天都是我的好日子。正好你七哥也在,让他帮你参谋参谋。”   “没问题。”七皇子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淑妃满意地笑道:“还是咱们老七懂事儿。本宫最近正好得了几串儿蜜蜡手串,最适合你们这些男孩子戴了,等会儿本宫让人给你拿两串儿。”   七皇子笑容满面地说:“哟,那就多谢贵妃娘娘了。”   淑妃摆摆手,说了两声“不客气”,扭过身走了。   裴清殊无奈地看着这个为了两个手串儿就把他卖了的好哥哥。   七皇子一脸无辜地说:“怎么了,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难道就不想娶一个可心的媳妇?”   裴清殊当然想了,只是在这件事情上,他虽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打怵的。   说实话,他希望自己成婚越晚越好。   可能在潜意识里……他总担心自己会“不行”吧。   那可就尴尬了……   不过淑妃说的也有道理,就算不急着成婚,早早相看,把亲事先定下来总是没有错的。   于是他按照淑妃的吩咐,看戏期间,和七皇子一起溜达了两圈。   七皇子的意见是:“我觉得吧,英国公府虽然地位超然,但是他家这姑娘脾气也太大了,十二弟你受得了么?”   裴清殊好笑地说:“七哥你直说你不喜欢那位汪姑娘就是了,绕什么圈子嘛。”   “嘿嘿,我也是替你考虑嘛。虽说那姑娘长得挺漂亮的,家里权势又高,但是娶妻娶贤,岳家那么厉害,你将来是会受气的。你看你表姐吧,虽然家世不算太出挑,但是人长得好看又温柔,所以我才会那么喜欢她的。”   裴清殊听了这话,倒是觉得有一些道理。他虽然有过自己努力往上爬的想法,但是之前并没有考虑过找一个显赫的岳家帮助自己。   他的要求就是,正妃的身份只要不拖自己的后腿就足够了。最关键的,是得找一个能够帮助他管理后院琐事,为他分忧的妻子,而不是像当初的皇帝和皇后那样,夫纲不振,家宅不宁。   见裴清殊沉思着,好像是听进去了,七皇子又继续说道:“其实你和傅家的姑娘成婚,是条件上最合适的。你和淑妃娘娘的关系虽然好,但傅家人对你可能还是不够放心。如果你娶了他们家的女孩儿,那傅家将来肯定会一直帮衬你的。”   “可是我……”   裴清殊还没说完,前方忽然传来几个女孩子的声音。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容家、左家,还有两个看起来眼熟,却记不得是谁家的姑娘。   几个女孩儿见了他们,连忙向二人行礼。   七皇子是兄长,所以有他在的时候,都是他来说免礼。   等见过礼后,七皇子看了裴清殊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几位小姐也是出来透气的么?”   几个姑娘里年纪最长的容三姑娘笑道:“贵妃娘娘点的戏,自然都是好戏。只是戏看得多了,总有腻味的时候。加上里头烧炭,闷得慌,我们几个就出来走走,吹吹风。”   七皇子点点头道:“这样啊。四处走一走,倒也好。只是这宫里地形复杂,你们来的次数虽多,但到底不如十二弟是打小在宫里长大的,熟悉路。不如让十二弟带着你们在附近逛逛,如何?”   几女听了,都是面露喜色,眼含期待地看向裴清殊。   裴清殊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大了,什么熟悉地形啊?!他打小就喜欢在庆宁宫里闷头读书,每天就是庆宁宫、长华殿、琼华宫三点一线,顶多偶尔去去宝文阁和观星台。畅音阁这里,他只怕还没有这几位经常参加宫宴的姑娘们熟悉呢。   不过他也知道,七皇子这么说,完全就是在制造裴清殊和这些未婚女孩儿们相处的机会。他这么费心,裴清殊也只能领情,对少女们说道:“如果几位姑娘不嫌弃的话。”   容三姑娘笑道:“有十二殿下领路,是我们的福分,怎么会嫌弃呢。”   见其他几个女孩儿都纷纷点头,裴清殊只好拉上七皇子,带她们在附近走走。   七皇子凑近裴清殊,小声说道:“你个没出息的,我正要尿遁呢,你拉着我做什么?”   “这么多姑娘,就我一个男的不好。”裴清殊一脸严肃地说:“你不陪我,我就回去了,找个太监带她们玩儿就是了。”   七皇子只得无奈地说道:“好吧,谁让我是你哥呢。”   要是搁在以前,七皇子在一群人当中,肯定是负责活跃气氛的那一个。不过他现在已经有了妻室,和妻子感情还很不错,就不好再招惹那些未婚的姑娘们了。   好在容三姑娘和左三姑娘都不是内向的性子,几人以前也都是见过面、说过话的,聊着聊着,就不那么生疏了。   左三姑娘大大方方地问他们:“七殿下,十二殿下,下个月初,我家侄儿摆周岁宴,不知道两位殿下可否赏光前往?”   容家的三姑娘和左三姑娘年纪相仿,都比裴清殊稍微大上一两岁。不同的是,容三姑娘生得较为圆润一些,鹅蛋脸,大眼睛,瞧着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样子。   左三姑娘却已长成了少女的模样,身材高挑,浓眉大眼,站在人堆里十分扎眼。   不过要说漂亮,还是要数左三姑娘旁边,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女最漂亮。   就连对姑娘们不是特别感兴趣的裴清殊,都忍不住悄悄地多看了那女孩儿两眼。   七皇子听了左三姑娘的邀请,想了想后笑着问道:“你家侄儿,可是容家姐姐的小儿子?”   见左三姑娘点头,七皇子对着容三姑娘说道:“那就是你外甥咯。”   容三姑娘看了左三姑娘一眼,笑着点点头。   “十二弟,你去不去?”七皇子侧过头来问裴清殊。   裴清殊看了左三姑娘一眼道:“我……既然是姑娘亲自邀请,若是得空的话,我便去。”   七皇子果断地说:“那我也去。容三姑娘的外甥,那不就是四哥的外甥了么?那和我自个儿的外甥也没什么区别了。到时候我跟四哥一块儿去!”   左三姑娘开玩笑道:“既然是殿下的外甥,那您这做舅舅的,可不能空手上门儿,得给孩子备份大礼呢。”   “没问题,没问题。”七皇子看着裴清殊,打趣道:“我那两个俸禄不多,只够养家糊口的,不过我十二弟可有钱。回头我和他一起凑份子,一定给左家的小公子一份大礼!”   裴清殊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大家都长大了,相处起来,反倒不如小时候那么自在了。   就像眼前这位左三姑娘,他们俩小时候还一起趴在地上,偷听过四皇子和左大姑娘的墙根儿呢。现在再让他们做这种事,左三姑娘他不知道,裴清殊可是做不来了。   想起左大姑娘,裴清殊忍不住好奇地问:“对了,宋家表哥和左大姐姐他们,还是没有回京么?”   裴清殊记得,当年为了四皇子,左大姑娘曾经去京郊休养了一年。后来好像是宋大公子执意不肯放弃这门亲事,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竟把左大姑娘接了回来。两人成亲后没多久,宋大公子就中了榜眼,带着新婚妻子到外地做知县去了。一晃眼的功夫,也有四五年的时间了。 第102章 钟氏   左三姑娘摇摇头道:“大姐夫三年期满之后,升任为从六品州同, 也有快两年的时间了。父亲和母亲, 还有长公主夫妇, 一直希望大姐姐他们能早点回京。不过大姐夫一直觉得, 在地方做官,可以贴近百姓,了解民情,这才一直没有想办法往京里调。不过等明年期满,他们大概率还是要回来的,毕竟两家老的都想看看小孙子、小外孙呢。”   裴清殊有点意外地说:“表哥他们都有孩子了?”   左三姑娘点点头:“嗯,成亲都好几年了, 当然有啦。”   裴清殊知道自己刚才一时嘴快, 失言了, 有些懊恼地闭上了嘴巴。   其实人家成婚多年,有孩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主要是他先入为主,总觉得左大姑娘心里的人是四皇子,和宋大公子成婚只是无奈之举。没想到人家不仅成了亲, 连孩子都已经有了, 这下应当是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左三姑娘看了她旁边的少女一眼,勾唇笑道:“要说起来,大姐姐刚成婚那两年一直都没好消息,家里人是有些着急来着。后来姐姐自己回家了一次,找姑父把了两次脉,吃了几副药, 回去后没多久就怀上了。”   裴清殊见她神色,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位是……钟姑娘?”   难怪他觉得那女孩儿有些眼熟呢,原来他们小时候也是打过照面的,只是好些年没见了。毕竟钟家只是太医世家,不比这些国公府的小姐,逢年过节、隔三差五地就能进宫参加宴会。   钟大姑娘微微点了点头,对裴清殊介绍道:“这是我二妹妹。”   钟二姑娘看起来比裴清殊小几岁,见姐姐提到自己,便又对裴清殊浅浅一礼。裴清殊点点头,这就算是认识了。   要算起来,在场的这五个人,其实都是沾亲带故的。左三姑娘的姑姑嫁给了钟太医,生下了钟大姑娘,那她们两个就是表姐妹的关系。林家的主母钟氏,出身于钟家,所以林家和钟家也带着表亲关系,连带着裴清殊和娶了林氏的七皇子,和钟家也算是亲戚。至于容家和左家的关系,那就更不用说了。   得知在场的没有“外人”之后,裴清殊就放松了许多,不再那么端着了。   “许多年不曾见过钟家妹妹了。当年初见你那会儿,你比你妹妹现在还要小呢。”   钟大姑娘抿唇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那会儿妹妹还太小了,带不出来呢。”   裴清殊点点头道:“我弟弟也是,还不到三岁,带他出来,都怕见了风。”   现在裴清殊才觉得,很多人都有同母的、异母的兄弟姐妹,其实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刚得知俪妃怀孕生子的时候,他是觉得太突然了,所以才一时无法接受。现在习惯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几个人边走边聊,在畅音阁附近转了一圈儿之后,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等送几位姑娘回到畅音阁之后,七皇子拉过裴清殊,悄悄地说:“怎么样,这两位可都是大齐顶尖的世家贵女,你看中了哪一个?”   裴清殊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是说左姑娘和容姑娘?”   七皇子点点头:“对啊。”   裴清殊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他说:“七哥,你不知道皇子不能娶左氏女的事情么?”   七皇子愣了一下,挠了挠头:“那不是传言么?你看咱们九皇婶不是也姓左?”   裴清殊摇头道:“九皇婶姓左,那是因为她是继室,是在父皇登基之后,咱们九皇叔才娶的续弦,不一样的。”   七皇子眨眨眼说:“可是十二弟,只要你不当太子的话……”   七皇子话未说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吃惊地捂住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用耳语般大小的声音说道:“难、难道说……十二弟你想做太子?!”   裴清殊低声道:“七哥,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说只要一日新君未立,我们这些皇子,包括你我在内,都有可能继承父皇的位子。”   七皇子连忙摆手道:“我可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那个机会!”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声对裴清殊说道:“不过你和四哥……倒是还有可能。”   裴清殊看了看左右,提醒他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不要在这儿讨论这件事了。”   七皇子点点头:“嗯嗯嗯,不说了不说了,还是说说你的婚事吧。既然左家的姑娘不能考虑,那容家的姑娘也很不错啊?我记得她也是嫡出的,那就是四哥的表妹,咱们二姐夫的嫡亲妹妹。你们亲上加亲,多好啊。”   裴清殊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七皇子是好。   如果没有四皇子和左大姑娘的事儿,也没有荣贵妃对俪妃见死不救的事情的话,裴清殊或许真的会优先考虑娶容家的姑娘。毕竟容家是百年世家,底蕴很深,在朝中人脉甚广。而且容三姑娘和他年纪相仿,看起来性格也很讨喜。   只是……万一他真的娶了容家的女孩儿,那他这辈子,基本上就要一直和容家站在同一条船上了。   可裴清殊觉得,有荣贵妃和四皇子在,容家人恐怕很难一门心思地帮助他。   七皇子见他不回答就明白了:“怎么了,你不喜欢啊?为啥啊?人家姑娘的脸虽然圆了一点,但是眼睛大大的,长得还是挺讨人喜欢的嘛!”   “不是的七哥,我是觉得,我对她们还不足够了解,现在说喜欢不喜欢的,都还太早了。”   “不够了解?”七皇子奇怪地看着他说:“哪家的夫妻不是婚前只见过几面,甚至没见过面的啊,还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之后再慢慢了解的么?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了。只要各方面条件差不多,过得去就行了。谁都不是完人,你别了解这了解着,最后谁都看不上了呀!”   裴清殊只好说:“你看你,成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了,恨不得催着所有人都赶紧娶媳妇儿。我说七哥,我又不是二十好几了还在打光棍,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呀!”   七皇子轻嗤一声道:“你说得对,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好好好,我不说你了,你自己拿主意罢。”   兄弟俩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戏,裴清殊听的心不在焉的,忍不住偷偷用眼睛瞄七皇子。   其实他知道七皇子也是为了他好,可是有些话,就算亲密如他和老七,裴清殊也没办法轻易地和七皇子说出口。   毕竟,七皇子是打小和四皇子一起玩儿大的,裴清殊是后来才加入他们的。在七皇子眼中,他和四皇子孰轻孰重,裴清殊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就在裴清殊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七皇子是不是生他气了的时候,只见七皇子骤然转过身来,一脸兴奋地看着裴清殊说:“我知道了!”   裴清殊吓了一跳,讷讷地看着他说:“你知道什么了?”   七皇子奸笑着说:“你是看上人家钟姑娘了对不对?”   裴清殊一愣:“这话是怎么说的?”   “我刚才把咱们几个见面的过程从头到尾地回想了一遍。你在人家容姑娘说话的时候,基本上不搭腔,倒是和左姑娘聊了很多,看起来挺投缘的样子,所以我本以为你是更喜欢左姑娘的。可是方才,我又仔细想了想,你好像偷瞄了钟姑娘好几眼,而且还是主动和她搭话的!”   裴清殊无奈地说:“我就是觉得小时候见过,这么多年没见了,长大了还能再遇到,挺有缘分的……”   “你不如直说人家姑娘生的好看,你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呢。”七皇子拍拍他的肩膀说:“十二弟,都是男人,你瞒不了我的。”   裴清殊无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是好。   七皇子的话虽然有一些夸张的成分在,但有一点是真的,裴清殊的确是觉得钟姑娘长得格外好看,就是比俪妃年轻的时候都不差到哪里去。   可能……无论男女,人的本性都是喜欢多关注一点好看的人吧。   但是要说娶她做正妃……   七皇子已经帮他分析了起来:“钟太医的品阶倒是不低,可是终归是个太医……我还没听说过哪个皇子,娶了太医的女儿做皇子妃的,做侧妃还差不多。”   “好了好了,人家好好的姑娘,养了这么大,又是那般的品貌,何苦给我做侧妃?七哥你就不要再想了,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七皇子嘿嘿一笑:“你就嘴硬吧,等人家订了亲,有你后悔的时候!”   裴清殊没搭理他,假装专心看戏,这个话题也就这么过去了。   宴会结束之后的次日,淑妃就把裴清殊叫了去,和他商议裴清殊的婚事。   淑妃正色说道:“京城里出挑的世家小姐和官家小姐,母妃全都为你搜罗来了。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谁都配不上我家殊儿。”   裴清殊:“……”   淑妃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别这副表情呀,我说的是真的。你看看你,生得一表人才的,功课又这么好,性子还稳重。放眼整个京城,哪家的公子比得上你?要我看啊,你娶谁,都是便宜了人家了。”   “母妃……”裴清殊不好意思极了,“我哪有您说的那么好啊?”   淑妃瞪起眼睛道:“怎么没有!不瞒你说,我都想问问皇上,邻国有没有适龄的公主了。”   裴清殊吓了一跳,忙道:“别别别!我可伺候不起公主。”   淑妃甩着帕子说道:“谁让你伺候人家了?你找媳妇,那肯定得找一个老实听话,肯伺候你的。公主怎么了,只要她的母国没咱们大齐强大,她还能踩到你头顶上拉屎不成?”   “咳咳咳,”裴清殊了解淑妃,她情绪一激动,在乡下长大的事情就暴露出来了,动不动就会说上一两句这样的粗话,“母妃,我觉得还是不要娶什么公主了,就像诸位皇兄们一样,在京城里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就好了。”   说到知根知底,淑妃突然就不说话了。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觉得,傅家的几个女孩儿怎么样?”   裴清殊心道:来了!   他就知道,淑妃迟早会有这一问的。   淑妃见他表情好像不大自然,连忙开口补充道:“殊儿,你别多心,母妃没有别的意思。不管你娶不娶傅家的闺女,你都永远是母妃的儿子,这一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是你两个舅妈都相中了你,觉得你品貌上佳,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孩子,所以才有心把女儿嫁给你……”   “等等,母妃!”裴清殊听懵了,“两个舅妈?”   “是呀。”   “都要把女儿嫁给我?”裴清殊一听,头都大了,“我可娶不过来啊!” 第103章 宴会   淑妃摊手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呀!所以说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要是乐意,就自己挑一个。要是不乐意, 就一个都不娶也没关系。有我在呢, 他们也不敢说你什么!”   裴清殊沉吟道:“母妃……这件事情, 容儿子再考虑考虑。”裴清殊说完, 又补充道:“傅家表姐应当比我大一岁吧?要是她等不及了,可以先行订婚,不用顾虑我。”   淑妃一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裴清殊没看上傅五小姐。淑妃心里头稍微有点上火,但是她也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她绝对不能勉强裴清殊,不然两人这么多年的母子情分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其实不瞒你说, 你五姐姐那性子, 就是我也瞧不上。懂事是懂事, 稳重归稳重,可两口子过日子,要是和这样的媳妇儿一起生活,肯定会很无趣。”   淑妃可以说自家侄女的不是, 裴清殊却不好开口, 只好闷声不吭地听着。   淑妃继续说道:“不过你若是不想娶她的话,你六妹妹和七妹妹都是庶出,顶多给你做个侧妃了。你可能记不清了,你六妹妹和煦儿同父异母,都是二房的姑娘,你七妹妹则是三房的。”   傅家虽家大业大, 亲戚关系复杂,不过经过这么多年正面和侧面的了解,裴清殊早就把傅家的情况给摸透了。所以不用淑妃解释,他也知道另外两个小姑娘都是庶出。   “母妃,我这正妃还没有着落呢,您就开始给我寻摸侧妃了?”裴清殊好笑地说:“儿子连个差事都还没有呢,可没那么大的能耐养活一大院子的人。”   “等你娶了亲,差事不就有了?到时候不仅有月例,还有朝廷俸禄和各方面的孝敬,怎么都不够你花了?要是实在不够,母妃补贴你呗!”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裴清殊无奈地说:“和您直说了吧,我怕后院人多,会生乱。儿子还年轻,想把心思放在学业和差事上,不想让后院分神。”   淑妃笑道:“你有这份正经心思是好的,只是你还年轻,不知道联姻的好处,也不知道开枝散叶有多么重要。你看看你大皇兄,立了再多战功又怎么样,皇长孙是你二皇兄家的,每提起这件事,你大皇兄就抬不起头来。再看你三皇兄,现在知道好好办差了又有什么用,成亲都这么多年了,连个闺女都生不出来,宫里头到处都在说他不能生呢!”   “母妃,这话可不能乱说。皇后虽然已经不顶事了,但三哥毕竟是名义上的嫡子。”裴清殊总觉得,三皇子突然有那么大的变化,还让亲妹妹远嫁,肯定存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能不得罪他,还是不得罪为好。   “我知道,母妃这不就是和你说呢嘛!”淑妃摇摇头道:“不说别人了,还是说说你吧。你听母妃的,皇子多娶几个媳妇儿很正常,只守着一个老婆像什么话?就算你乐意,你未来的媳妇儿可能还不愿意被人说成妒妇呢。”   裴清殊解释道:“母妃的意思,我明白。儿子的意思是,您可别看着谁家的姑娘觉得不错,就可劲儿地往儿子身边划拉。我知道您都是为我好,可我不想娶了不合适的,回头耽误了人家姑娘。”   淑妃品了品道:“好好好,我明白了,你这是要自己过眼,不让我帮你直接定下来呢。你放心,我不会那么鲁莽的。就算我相中了,你父皇和俪妃还不一定能瞧中呢,我也就是给你一个参考意见,最后还是要大家一起商量决定的。”   说起俪妃,关于裴清殊娶亲的事儿,俪妃还真没发表过什么意见。   前几日裴清殊去看十四皇子的时候,顺便去给俪妃请安。当时他听俪妃提了一嘴,只说让他尽量找个自己喜欢的。   别的就没什么要求了。   裴清殊倒是乐得轻松。不然两边都要他娶自己的侄女啊,外甥女啊什么的,裴清殊非得被逼疯了不可。   和淑妃商议完之后,裴清殊心里还是没个确切的主意。   他知道,淑妃嘴上说傅五姑娘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其实打心眼里,淑妃还是希望他能娶自己家的女孩儿。   可是……他应该为了照顾淑妃的心情,去娶一个自己并无好感的姑娘么?   最近一段时间里,除了上课的时间之外,裴清殊主要考虑的就是这个问题了。   公孙明见他成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故意逗他说:“殿下,您为婚事这么发愁,都是我的不是啊!”   裴清殊奇怪地看着他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公孙明笑嘻嘻地说:“要是我是个女孩儿的话,殿下直接娶我不就成了嘛!”   裴清殊:“……”   “阿明,不要胡闹。”傅煦板着脸,提醒他说:“殿下心里正烦着呢。”   公孙明做了个鬼脸,对傅煦吐了吐舌头:“怎么啦,我这不是开玩笑么,这么严肃做什么!做人啊,不能总这么一板一眼的,得讲点情趣。情趣你懂不懂?”   傅煦拉着脸摇了摇头。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公孙明小声对裴清殊说:“您可不能娶他那个嫡亲妹妹,不然娶进门之后,肯定天天这么板着脸教训您。”   裴清殊想到那个画面,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殿下,”傅煦看着裴清殊,开口说道:“明日就是左家小公子的周岁宴了,您可要我和虎儿陪您一同前往?”   裴清殊笑了笑说:“有时间就一起去呗。不光是我,你们几个也都到了该订婚的年纪了。多出去走动走动,争取早点把婚事定下来。等我出宫之后,咱们就能好好拼事业了。”   傅煦和虎儿听了,都顺从地点了点头,只有公孙明不搭腔,跑去戳傅煦的胸口:“阿煦,你怎么回事,怎么只带虎儿去,不带我啊?”   傅煦瞥他一眼,淡淡地说:“我和虎儿住在一起,所以才那么问的。你自己有腿有脚,不用我带你。”   “切,”公孙明小声抱怨道:“无趣!”   傅煦听得清清楚楚,却也只得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到了周岁宴当天,裴清殊带着几个小太监,早早从宫里出发。   以前他是不习惯用太监,可现在他出门基本上都是以带着小太监为主了,不然办事儿不方便。   左府他不是第一次来了,可是每次看到门口牌匾上的“承恩公府”那几个烫金大字,裴清殊心中都会隐存敬畏。   不为别的,只为左家当年出过一位女帝。对裴清殊来说,这件事情就像是一个定心丸一样,让他明白哪怕是女人,只要有能力,有魄力,也能克服万难做一个好皇帝,更何况他现在还有男子的身子,行事更加便利呢?   每次想到这儿,裴清殊就会精神一震。面对未来时,也不会感觉那么恐慌了。   裴清殊进门后,很快就和四皇子、七皇子碰了头。两人今天都是带了妻子来的,只有他是孤家寡人一个,还带了好几个光棍儿过来。   看着七皇子和林氏腻腻歪歪的样子,裴清殊忽然有点羡慕。   等男宾和女客分开之后,七皇子转过头,贱兮兮地对裴清殊说:“十二弟,不要急,要是运气好的话,你也能找一个像我媳妇儿这么漂亮的老婆。”   裴清殊还没说什么呢,四皇子一听就皱起了眉:“老七,你别乱教十二弟。娶妻娶贤,颜色好坏不是最重要的。”   “哦。”七皇子也就是在裴清殊面前嘚瑟,每回四皇子一训他,他就会变得老老实实的,气场瞬间缩小成一只小家雀那么大。   “十二弟,”四皇子似不经意地对裴清殊道:“我听三表妹说,她前些天在宫里遇到你了。”   四皇子说的漫不经心,裴清殊心里却是瞬间响起了警钟,“啊……对,不光是我,还有七哥和另外几位姑娘。”   四皇子点点头道:“她对你印象不错,在母妃面前夸了你一次,又在我面前念叨,说你不仅生得芝兰玉树,性子还温和,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裴清殊干笑道:“呵呵,呵呵,容姑娘过奖了。”   “不知你……”   四皇子话未说完,忽见一个红衣少女和一个红衣少年一同走了过来,对着他们笑道:“见过四殿下、七殿下、十二殿下!”   裴清殊抬头一看,原来是左三公子和左三姑娘这对兄妹俩来迎客了。   今天来的皇子不多,就他们几个,大家都是自己人,所以比较熟悉,七皇子就请他们坐。   左三公子没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四皇子旁边。左三姑娘却不肯坐,只是对着七皇子和裴清殊笑道:“两位殿下说好的大礼,可带来了?”   裴清殊笑了笑,看向七皇子。七皇子正要开口,就听左三公子半真半假地管教起妹妹来:“你这妮子,怎么能对两位殿下如此无礼?哪有客人登门,伸手跟人家要礼物的道理?”   说着还站起来向裴清殊他们行礼,赔礼道歉:“两位殿下别介意,家妹从小备受宠爱,被父母宠坏了,还请两位殿下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七皇子摆摆手道:“左三哥,你太见外了,咱们几个不是经常在四哥那里见面嘛。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拘束?况且这礼物,是我说好了要送的,左三姑娘问,也不过是逗我们玩儿的罢了。十二弟,你说是不是?”   裴清殊点了点头。   左三姑娘笑了笑,星眸明亮,嗔怪地瞪了自家哥哥一眼:“哥哥真是的,还不如两位殿下了解我呢。” 第104章 故人   几人说笑一番,喝了几杯酒之后, 左三少爷和左三姑娘就先离席, 去敬别的客人了。   七皇子凑近裴清殊, 小声跟他说:“你说这左姑娘是不是喜欢你啊, 还是说她平时就是这么个活泼的性子?”   裴清殊想当然地认为是后者:“人家可能就是这样的性格吧,七哥你别多想。”   七皇子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知怎么就脱口说道:“假正经。”   裴清殊:“……”   饭后,左家按照惯例准备了节目,只不过今天不是听戏,而是听曲。   裴清殊刚听的时候还挺感兴趣的,不过听着听着, 觉得也就是那样, 就有些无法专心了。   而且他总觉得, 背后好像有人在注视着他,有一种被人盯着的不大舒服的感觉。   事实证明,裴清殊的直觉很准。   汪嘉懿从裴清殊出现开始,目光基本上就没从裴清殊身上离开过。见他一直专心致志地听曲, 连个茅房都不上, 汪嘉懿急的不行,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想强行过来和裴清殊打个招呼。   结果就在她刚刚准备站起来的时候,裴清殊刚好起身。   他的尿意其实不是很足,只是坐得久了,想出来活动活动, 这才说要去解手。   不过人还没走到净房,在半路上就被这位汪姑娘给拦住了。   “十二殿下,别来无恙啊。”汪嘉懿自来熟地说道。   裴清殊其实一看见她就脑壳疼,可又不能不给英国公面子,只能干笑着说:“汪姑娘好。”   汪姑娘还没说话,她的贴身侍婢先抢着说道:“好什么呀,我们家姑娘从宫里回来后就病了,今天刚刚见好,非要来承恩公府参加什么宴会,还不是为了见殿下您……”   裴清殊听了,一脸的尴尬。   汪嘉懿连忙呵斥起她的婢女:“傲春,在十二殿下面前胡说什么呢?退下!”   等教训完下人,汪嘉懿回过头来,含羞带怯地看着裴清殊说:“只要能见到殿下,我就什么都好了。”   “汪姑娘,”裴清殊实在忍不住了,肃容说道:“你我仅有几面之缘,不知姑娘何出此言呢?我不知汪姑娘定亲与否,若是有,便当谨守妇道,安心待嫁。若是没有,就更应该注重闺誉,注意和青年男子保持距离,不是么?”   汪嘉懿听了这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胸口起伏了一会儿之后,撅着嘴说道:“照你说的,你我仅有几面之缘,你这是在拿什么身份教训我?你要是不喜欢我的话,干嘛和我说这么多话?”   裴清殊:“……”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他忍着这口气,耐心说道:“姑娘误会了。我只是不想耽误了姑娘,让别人误会你我的关系。”   汪嘉懿不肯退让,倔强地看着他说:“我要是说,我偏要别人误会呢?”   “那,就只能请姑娘自重了。”   裴清殊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了,可是就像七皇子所说的那样,他真的没有娶汪姑娘的打算。   英国公府虽然声名显赫,但英国公本人好大喜功,又容易轻敌冒进。裴清殊觉得如果他真的做了英国公的女婿,将来不是他被英国公气死,就是被英国公的女儿给气死。   而且他的皇兄们娶的女子,家世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缺陷。要么就是父亲没有实权,要么就是继室所出,要么就是普通官家女子,总之都没有家世特别显赫的。   可英国公就不同了,他位高权重,还特别宠爱这个嫡出的小女儿。如果裴清殊娶了汪嘉懿,那么他原本“潜下去”的计划,就很难继续实施了。   汪姑娘听了这话,似乎大受打击,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裴清殊心里有几分歉意,但也没有办法。他觉得汪姑娘不是真的喜欢他,只是一时冲昏了头而已,过段时间就会好了。所以裴清殊只说了一句“抱歉”,便提步要走。   谁知汪姑娘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十二殿下,你别走!”   裴清殊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他还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   “你听我说,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话而已。我,我是真心想要嫁给你的!等过几天我就和父亲说,让他去请陛下赐婚。到时候我们就名正言顺,不怕别人说了。”   裴清殊根本不知道这姑娘在自说自话些什么:“汪姑娘,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随自己的喜好轻易决定呢?退一万步讲,成婚也是男女双方你情我愿的事情,不能你一个人愿意,就枉顾我的感受吧?”   汪嘉懿瞪大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说:“难道你不想娶我么?莫不是,你还不知道我父亲是谁?”   裴清殊无语地说:“我当然知道,姑娘是英国公的女儿。正因如此,想来贵府门前,定然不乏求亲者,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不,我不信!”汪姑娘气呼呼地说:“那么多人想要娶我,我还不乐意嫁呢。我愿意嫁给你,你还有什么好挑剔的?难不成,你还看不上我?论出身,论长相,我哪里比你差了?”   “姑娘哪里都不差,只是不适合我而已,还请姑娘不要再纠缠我了。光天化日之下,这般拉拉扯扯,实在是不好看!”裴清殊虽然不想这么无礼,但汪嘉懿无礼在先,他也只能甩了甩袖子,将汪姑娘甩开。   汪嘉懿气愤不已,对着裴清殊的背影破口大骂。裴清殊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走去。   等走了好一会儿,小悦子才擦了擦汗,颤颤巍巍地说:“殿下,这武将之女也太吓人了吧,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能骂出那么难听的话来?”   裴清殊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可能是被英国公宠坏了吧。”   汪姑娘这么骂他,裴清殊其实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只觉得庆幸。   幸好他没有因为英国公府的门第,而产生迎娶汪嘉懿的念头。不然就以这姑娘的脾气,他将来能家宅安宁才怪呢。   可是裴清殊没想到的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位汪姑娘还是不肯放过他。   回宫后不久,皇帝在钟灵宫遇上裴清殊时,就和他说起了这个事儿。   “殊儿啊,英国公前两日同朕说起他的那个小闺女,说她现在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嫁给你。看英国公的意思,也是愿意的。只是朕记着你母妃的话,不敢轻易替你做主,这才想到先问问你的意思。你对那姑娘有印象么?”   听皇帝说他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裴清殊都想跪下来叩谢君恩了:“有,当然有。”裴清殊说完,就把汪姑娘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皇帝。   皇帝听了之后,就皱起眉头道:“这个姑娘也太不讲礼数了,怎么能这样纠缠于你呢?朕本想着她出身高贵,听说样貌也不错,还真考虑过把她配给你。可照现在这样看来,英国公之女的确不是个良配。”   借着汪姑娘的事情,裴清殊突然想到,皇帝虽然性子温和,但到底是九五之尊,他如果下了圣旨让裴清殊娶谁,裴清殊是完全没办法拒绝的。   所以趁此机会,他赶紧和皇帝说道:“父皇,如果将来再有人请您赐婚,或者您想给儿子赐婚的话,儿子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赐给儿子一个性子好一点的,不然儿子真的应付不来。”   皇帝听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朕不是说了么?你母妃不让朕乱点鸳鸯谱,所以朕就是在谁面前,都不会一口答应下来,肯定还要找你们商量的。”   裴清殊现在才发现,皇帝这么怕老婆,还是有些好处的嘛。   和皇帝谈完之后,父子俩就分头行动。   皇帝去看俪妃,裴清殊则是去了十四皇子那里。   十四皇子今年已经快三岁了,正是最好玩儿的时候。因为钟灵宫的居住条件比当年的寒香殿好多了,所以十四皇子被养得白白胖胖,看起来特别健康。   不得不承认的是,血缘关系当真十分神奇。十四皇子从出生之后,裴清殊拉着七皇子来看过他好多次,可他就是和裴清殊最亲。每次一看到裴清殊,原本还在哭闹的小家伙便安静下来,对着裴清殊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十四皇子学说话的时候,会说的第一句话是“父皇”,第二句话就是“哥哥”。   裴清殊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小不点了,有空的时候就来带他玩儿。   他很珍惜十四皇子还没有长大、懂事的这段时间。毕竟对于他们这些皇子来说,这一生最单纯、最快乐的时光,也就是这短暂的几年了。   今天和往常一样,裴清殊一来,小十四就屁颠屁颠地跑了上来叫他:“哥哥,哥哥!”   裴清殊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乖,叫十二哥。”   “四二哥。”小十四的口齿还不是特别清晰。   裴清殊并不介意,又教了他两遍,便由着他去了。   作为备受皇帝宠爱的小儿子,十四皇子的起居室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不仅有传统的中式玩具,还有好多公孙越从西洋搜罗来的小玩意儿,好些裴清殊都没见过,还都是从十四皇子这里了解到的。   兄弟俩正玩着积木,忽听十四皇子脆生生地喊道:“姐姐,姐姐。”   裴清殊好笑又无奈地看着他说:“不是姐姐,是哥哥。”   可小十四还是坚持道:“姐姐,姐姐!”   裴清殊正要继续纠正他,忽听背后传来一个女子的笑声:“十二弟也在呀。”   裴清殊回过头一看,原来是七皇子妃林氏,还有另外两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一个是钟姑娘,另一个……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当是他老师宋尧的次女。   裴清殊站起身,向林氏行颔首礼:“七嫂。”   另外两个少女也向裴清殊行礼。   “快免礼吧。”   这三个女子站在一块儿,房间里仿佛平白亮堂了不少,裴清殊都有点不好意思看她们了,只好对较为相熟的林氏说道:“七嫂,你们也是来看十四弟的?”   林氏点点头,看向自己身旁的两个女孩儿:“这是钟家妹妹,这是我的好友,宋家七房的二姑娘,十二弟可曾见过?”   裴清殊浅浅笑道:“过去在行宫的时候,应当打过几次照面,只是没有说过话罢了。宋姑娘应当是我的启蒙老师宋先生的女儿吧?”   宋姑娘点点头,温婉地说:“家父时常提起殿下,说殿下天资聪颖,又勤学苦练。无论是三九寒天,还是炎炎夏日,没有一日不曾读书写字。所以家父时常教导,叫我们以十二殿下为榜样呢。”   裴清殊摇摇头笑道:“榜样可不敢当,宋先生博学多才,我若能有他十分之一的学问,这辈子也就够用了。况且都说宋家家学渊博,宋姑娘才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呢。”   林氏看他们说话说得好,便提议道:“都别站着说话了,既然你们一个是师兄妹,一个是表兄妹,那也都不是外人,咱们坐下说话吧。”   说完林氏就把小十四抱了起来,率先在圆桌旁坐下。   裴清殊在林氏身旁坐下之后,钟姑娘犹豫了一会儿,在林氏对面,也就是裴清殊身侧的位子上落座。宋姑娘则自然而然地坐到了裴清殊的对面。   林氏抱着十四皇子,喜欢得跟什么似的。从皇家这边来算,她是十四皇子的七嫂。从俪妃这边算,十四皇子则是她的表弟,怎么算都是亲戚。   再加上林氏成婚以来,还没有怀上孩子的缘故,林氏现在就特别喜欢亲近小孩子,希望能沾一沾小孩子的运气。   “十二弟,咱们都是自家人,我也不把你当外人了。今儿个正好遇着你,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林氏怀抱着小十四,看向裴清殊,“你七哥总跟我说,说我年纪还小,怀孕生子的事情还不着急。可我成亲都大半年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七哥心里是真的不着急,还是不好意思跟我说呢?”   林氏看了钟姑娘一眼,沉声道:“若他只是不想给我压力的话……我想找钟太医看看,赶紧调养调养身体。”   裴清殊一愣,发现自己面对这些涉及女子怀孕生子的话题时,竟然还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比起那些纯爷们来说,他到底还算是比较能适应这方面话题的,于是他尽量神情自然地回答道:“七嫂,我想你怕是多心了,七哥真没跟我说过想要早点要孩子的事儿。况且你们年纪的确是小,这事儿真不着急。七嫂可听说过公孙夫人?”   林氏点点头:“可是研制出牛痘的那个公孙家?”   裴清殊颔首道:“公孙夫人曾经说过,女子若在十八岁之前生产,难产几率极高。七嫂年纪尚轻,七哥又没给你什么压力,真不用急于这一时。”   林氏一听,稍稍松了口气:“这样啊。那我还是按照十二弟说的,再耐心等等看吧。”   裴清殊飞快地看了一旁的钟姑娘一眼后,对林氏说道:“不过钟太医医术高明,七嫂就算无事,请他帮忙把个平安脉也是好的。”   林氏点点头道:“我省得了。”   聊完怀孕生子的话题之后,宋姑娘又起了个头,几人说到读书的事情上来。   “听父亲说,除了四书五经,十二殿下还喜欢读些旁的书?”   裴清殊点点头道:“母妃向来爱书,每年年底,她都会送一个书单给我。平日里我功课也挺忙的,她给我的那些,差不多够看一年的了。”   宋姑娘笑道:“难怪殿下虽尚未出宫,却谈吐不凡,见多识广。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什么道理,都从书中知道了呢。”   林氏有意撮合好友和裴清殊,便看看宋姑娘,再看看裴清殊:“书中不仅有黄金屋,还有颜如玉呢!你们两个呀,倒是一对儿书迷,喜欢到一块儿去了。这个宋家妹妹呀,也是博览群书,再是知书达理不过的一个人了。”   或许是和宋尧相处得很好,先入为主的原因吧,裴清殊对宋姑娘的印象倒还真是不错。   不过他们说了半天的话,钟姑娘都一直没能插上嘴。裴清殊怕冷落了她,就对林氏礼貌性地笑了笑,然后看向钟姑娘:“不知钟姑娘可爱看什么书?”   见裴清殊问向自己,钟姑娘微微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比宋姐姐博览群书,不过读些家中女学所授的《女诫》、《闺范》之类的书罢了。得空的时候,也曾看过一些闲书,只不过都登不得大雅之堂。”   听钟姑娘这么一说,裴清殊就明白了,她所说的“闲书”,应当就是类似《西厢记》那种话本小说,或者是公孙夫人和俪妃她们写的那种白话故事。   或许是受俪妃和皇帝他们的影响,裴清殊并不觉得那些书就是杂书。他认为只要能够打发闲暇时光,从中感受到作者想要读者感受的喜怒哀乐,再感悟到一两个人生的道理,也就足够了。   “话不能这么说,老话说的好,‘开卷有益’,只要是书,总没有白读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林氏和宋姑娘听了,都纷纷点头。   十四皇子在林氏怀中坐了一会儿,见他们自顾说话,也不怎么搭理自己,竟然就这么趴在林氏怀里睡着了。   林氏宠溺地笑着,将小十四放回小床里,替他盖好被子。   裴清殊见了,也不好多留,和她们几个一一别过,就先走了。   又过了些日子,在小十四过三周岁生日之前,裴清殊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他以前的老师卢维终于娶了媳妇,打算回京安顿下来了。   卢维回京当日,裴清殊向先生们告了假,亲自出宫到城门口迎接。   他有几年没有见过卢维了?掐指算一算,卢维是俪妃去建福宫的那一年离京的,那就是延和十五年的初冬。转瞬之间,卢维竟然已经离京五年多了,时间过得多快啊!   裴清殊本以为五年多不见,自己无论是身高还是外貌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卢维应当会认不出自己,或者对他有些陌生才对。   谁知两人一见面,卢维就远远地冲了过来,给了裴清殊一个大大的拥抱。   “十二殿下,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啊?”   裴清殊被他的直白和热情整蒙了:“先生,成了亲的人,都是这么火爆的么?”   “哈哈哈哈,那你想让我怎么说。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卢维大笑着,揽住裴清殊的肩膀道:“咱们师徒之间,还用整那些虚的嘛?”   “不用不用,哈哈,哈哈。”裴清殊干笑两声,向左右望了望,“先生,您信里不是说给我娶了一位师娘么,怎么不见师娘?”   “哦,你师娘昨天晚上喝多了,在马车里睡着呢。回头等我们在京里安顿下来,再请你来家中做客。”   裴清殊尴尬地笑了笑:“师娘还真是和先生一样……潇洒啊。”   “哈哈哈,你不如直接说我们是放浪形骸,没个正形。”卢维突然收起笑容,正色说道:“不过以后不一样啦,为了儿子,我也得踏实下来,好好打拼一番啦。十二殿下,可愿收留在下?”   裴清殊笑道:“求之不得。”   卢维这么多年来,虽然声名很高,但因为出身寻常,又没有官职在身的缘故,他身上并没有多少银子。前几年教裴清殊时得来的俸禄和束脩,也都用来帮助困苦的百姓,还有娶媳妇儿了。   所以这次回京,卢维买不起房子,就连租房子都有些困难。这两口子只能回卢维夫人的娘家,也就是孟府居住了。 第105章 决心   裴清殊本以为,以卢维这样洒脱的性子, 应当会娶一个江湖女子, 或是极其出名, 性格独特的才女。谁知卢维最后娶的这位妻子, 竟然还是一位世家贵女,据说是永昌伯府孟家的姑小姐,永昌伯最小的妹妹。   说起这个永昌伯府,也是一个传奇。据说在三十多年前,孟家其实只是商贾,做的还是经营歌舞坊这种不入流的生意。后来,孟家出了一个绝世无双的大美人, 嫁给了当时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那摄政王对她极其宠爱, 想方设法地帮孟氏抬身份。最后那摄政王死后被追封为皇帝, 孟氏也被追封为皇后。新帝感怀摄政王的恩德,封孟家后人为世袭永昌伯。   许是因为祖上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官家出身,孟家人向来洒脱不羁,在京城的贵族圈中, 好似一个异类。   这样想想, 卢维会看中孟氏,也就不足为奇了。   把卢维夫妇送到永昌伯府之后,永昌伯非常热情,硬是不让裴清殊走,非要留下他一起用饭。   裴清殊推辞不过,只好和卢维还有孟家人一起吃了顿饭。   孟家人个个随和可亲, 不似寻常贵族,总是端着架子。裴清殊刚开始还有点放不开,后来聊着聊着,喝着喝着,只觉越来越自在,不知不觉中就多喝了几杯。   等回宫之后,玉栏和玉岫两个一边给他擦脸一边念叨,问裴清殊今天怎么喝了这么多。   “高、高兴嘛。”裴清殊说着话,见玉栏开始解他的衣带,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们下去吧,叫小悦子进来伺候。”   玉栏和玉岫伺候裴清殊已经很多年了,他小时候光屁股的样子她们都见过。只是他现在到底大了,就算玉栏和玉岫比他年长许多,裴清殊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而且他总想着,这俩姑娘伺候他尽心尽力,不能让人家把一辈子都搭在他的身上。他之前已经提过好几次给她们找婆家的事儿了,可是两个姑娘都坚决不答应,非说要伺候他一辈子。   裴清殊没办法,只能跟淑妃提了这件事。   淑妃的意思是,玉栏的年纪大一些,在裴清殊还没出宫之前,先让玉栏嫁给一个傅家的管事。等裴清殊的婚事定了,将来一出宫,就让玉栏夫妇去他的皇子府替裴清殊当差。最近淑妃已经在着手帮玉栏相看了,玉栏是傅家的家生子,自然是淑妃说什么是什么,估计最晚今年年底就要嫁人了。   至于玉岫,玉岫本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儿,早几年裴清殊说要给她些嫁妆,送她回家嫁人去,可玉岫死活不肯,偏要跟着裴清殊,说是在宫里见贵人们习惯了,也不觉得伺候裴清殊委屈,不乐意回家去过那种鸡毛蒜皮的市井生活。   裴清殊没办法,只能等玉栏出嫁之后,再帮玉岫寻一个婆家,到时候让他们两口子继续在他的皇子府里住着就是了。   小悦子进来,帮裴清殊擦了身,换了身干净衣裳之后,因为酒醉的关系,裴清殊很快就睡下了。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觉睡得太沉,第二天早上上学的时候,他死活没起来,晚了一刻钟才到。   陆先生不比从前那位朱先生,虽然人看着慈眉善目的,但治学规矩极严。所以,哪怕是面对功课最好的学生裴清殊,该罚的时候,陆先生一样要罚。   眼看着虎儿都那么大了,还被先生叫上前去打手板,裴清殊只觉得那戒尺一下一下地敲在自己的心口窝上,比让他自己挨打还疼。   裴清殊得了教训,回去的路上一个劲儿地跟虎儿发誓:“以后我一定不喝那么多酒了!谁让我喝我都不喝!”   虎儿把受伤的手藏起来,露出两个小虎牙,笑着说:“没事儿,我皮糙肉厚的,不怕疼。”   “怎么没事儿,打这么一回,起码叫你十天半个月握不动笔。”傅煦沉着脸说:“都说了这回让我来挨,你抢在前面做什么,显得就你对殿下忠心么?”   “阿煦……”见虎儿受了伤,傅煦还如此严苛地和他说话,裴清殊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叫了傅煦一声,“虎子也是为了我好,你就别说他了。”   谁知道傅煦生起气来,连裴清殊都敢训:“殿下您也是的,前日临走前怎么和您交代的?永昌伯府的人喝酒都是论坛来的,您不说三杯就倒,但半壶也就是极限了吧。可我听小德子说,您昨儿个竟然喝了整整一壶……”   “小德子这个嘴碎的……”裴清殊小声念叨了一句,十分羞愧地说:“好了好了,我都说我知道错了嘛,以后不会这样了。”   “希望殿下不是只是说说而已。”傅煦神色凛然,一板一眼地说道:“您要知道,您是我们的主子,我们之间就是共生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子若是行为稍有差池,我们这些下头的人就有可能人头落地!”   有这么严重么……   裴清殊心里这么想了一下,却不敢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傅煦说的其实确实有道理,这一次的确是他大意了。   公孙明见裴清殊被傅煦训得低下了头,赶紧站出来活跃气氛:“好啦好啦,我知道阿煦你是心疼虎子哥,也是为了殿下好,可是就像你说的,殿下是我们的主子,我们可以规劝主子,却不能没有分寸,让主子难堪,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傅煦一愣,想了想后,对裴清殊施礼赔罪:“殿下恕罪,刚才是傅煦一时情绪激动,失言了。”   “不碍事的,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裴清殊见虎儿皱着眉头,在旁边不说话的样子,就知道他现在一定很难受,于是不再废话,让傅煦赶紧带着虎儿回府上药去了。   等他们走后,裴清殊见公孙明仍然留在自己这里,就问他说:“你怎么还不回去?”   公孙明喝了口茶,开朗地笑道:“还有几句话想和殿下说。”   其实说句老实话,虽然几个伴读里头,公孙明是来的最晚的,但傅煦沉闷寡言,虎儿敦厚老实,裴清殊还是和公孙明最合得来。   “你说吧。”裴清殊也不赶他,让玉栏下去准备了一些点心,两人边吃边聊。   “刚才傅公子在,这话我没敢说。其实我倒觉得,殿下这回犯错犯的正是时候。”   裴清殊奇怪地说:“这话怎么讲?”   “殿下现在尚未出宫,还没有正式在朝堂上展露头角。如果现在就能早早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更加谨慎行事的话,那于我们这些效忠殿下、追随殿下的人来说,其实是一种福气。”   裴清殊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意识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大。   “其实在殿下这个年纪,能够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十分难得了。只是我们视殿下为主,为殿下的期望不免高了一些,还请殿下谅解。”   裴清殊好笑地说:“什么叫在我这个年纪,咱们俩不是同年同月生的么?少在我面前装老成了!”   “嘿嘿,”听裴清殊这么说,公孙明瞬间原形毕露,“其实这头一句话,是我爹说的。”   “公孙大人?”裴清殊一听就来了兴趣,“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啊,殿下是个值得追随之人,让我好好效忠殿下,尽我所能,为您排忧解难,出谋划策。”   裴清殊挑眉道:“那你可知我现在最烦心的事情是什么?”   “自然是婚事了。”   裴清殊叹了口气,不再直着身子,而是用手支撑着下巴,苦恼地说:“母妃近日催得越发紧了。我心里烦,可又不得不尽快做决定。可是婚姻大事,绝非儿戏,我哪能在不了解别人的情况下,随便选一个妻子呢?”   “随便选一个当然不行了,毕竟殿下选的不仅仅是皇子妃,还有可能是未来的……”   公孙明的话没有说完,但裴清殊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起这个,裴清殊忍不住又是一叹:“阿明,我也不把你当做外人。说句老实话吧,其实我到现在还没有想好,自己能不能争取那个位子……先不说大皇兄、二皇兄、三皇兄他们年长我许多,比我有更大的优势,就是我自己心里的这一关,也很难过得去啊。”   公孙明有点意外地瞪大眼睛:“殿下你还没想清楚呢?!那你这么努力读书做什么,就为了当个闲王么?!我还以为您心里早就打定主意了呢!!”   “你先别激动,”裴清殊轻蹙眉头,缓缓道来,“我的想法是,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先朝着那个方向努力,把该做好的事情准备好。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父皇没有撑到我建功立业的那个时候,把皇位传给给了哪个兄长,那起码我还有本事,用自己的能力与之抗衡。”   公孙明摇摇头道:“难,太难了。自古以来,皇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殿下想的恐怕太简单了。就拿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三位殿下来说吧,您觉得他们哪一个当上皇帝之后还会重用您?”   “那……四哥呢?”裴清殊发现,这是自己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同别人讲起有关皇位之争的心里话。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裴清殊忽然觉得心里放松了不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从今以后,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可公孙明还是摇头:“四皇子纵然与您关系亲近,可他终究不是您,而是旁人。兄弟之情,在明道皇权面前,实在是太脆弱了。殿下又能拿什么来保证,四皇子会永远不变,像现在一样对您好呢?”   “我保证不了。”虽说四皇子本人并没有对裴清殊做过什么,但荣贵妃见死不救的事情,就像是埋在裴清殊心里的一根刺,就算把这根刺拔了出来,伤口一时也难以愈合。   公孙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那您就应该知道,谁都没有您自己靠得住。”   这个想法,其实裴清殊很早就有过了。可是因为自身的原因,他时不时地还是会产生一些懦弱的心理,觉得当皇帝责任重大,怕自己坐不好这个位子。   公孙明看他神色,好像明白了什么:“殿下是不是怕将来前途凶险,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太重,怕自己难以胜任呢?”   裴清殊诚实地点了点头。   公孙明忽然大笑起来:“其实啊,您完全不用担心这个。您现在还没出宫,身边就有我和阿煦他们了。等您将来出宫建府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看中您的才能和实力,心甘情愿地来投奔您,做您的马前卒,或是智囊团。您要做的,其实就是稳住自身,然后知人善用。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您亲自来做,甚至不需要您动太多脑子。您是主子,只需要下最后的决策就好了。”   裴清殊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心动。是啊,他怎么忘了,当皇帝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情,还有许多心腹大臣可以从旁辅佐。   若单论才能,可能许多人都比他出色,可他们都没有裴清殊这个皇子的身份。如今公孙明自愿追随于他,也是因为公孙家觉得在诸位皇子之中,裴清殊最为靠谱儿。   他真的不能再妄自菲薄,优柔寡断下去了!   “好,那你说……如果是以这个目标出发的话,我该娶一位怎样的妻子呢?”   公孙明笑了笑说:“说到娶妻一事,虽然我和傅公子的关系不错,但是我还是得做这个小人,背后说他一句坏话。我觉得他刚才教训殿下时,恐怕存了一些私心。”   “这话怎么说?”裴清殊可是一点都没听出来!   “殿下昨日去永昌伯府吃酒,应当知道永昌伯也有几位千金,与殿下年纪相仿。阿煦可能是怕殿下和孟家人走的太近,会看中他们孟家的姑娘吧!”   裴清殊颇为无奈地说:“所以,你也觉得我应该娶阿煦的妹妹么?”   公孙明摇摇头道:“那是最理所当然,但是也最没意思的做法。阿煦这个人作为男人的确不错,可若是女子也是这么个性子,咱们不说她不好,但是起码和殿下您,恐怕是合不来的。我母亲教导我说,人活这一辈子,不光光是为了功名利禄,也不能完完全全地为责任而活。自己的健康和快乐,也很重要。所以说,虽然在维系您和傅家的利益关系上,娶傅五小姐是最合适的,可您若是不喜欢她,那就一定不要娶,否则将来只会成为一对怨偶。”   裴清殊深感赞同:“此话有理!”   “其实,您现在挑花了眼,感觉京城中适龄的大家闺秀很多,但事实上只要您把自己的要求设定清楚了,候选人的范围就会缩小不少,然后再用排除的方法把不合适的人选排除掉就好了。”   这个裴清殊早就想过了:“我不想盲婚哑嫁,和没有接触过的、不知底细的人家结亲。我还是想娶一个我认识的姑娘,不说熟识,但起码是见过。姑娘的家世固然重要,但本人的性格也必须要好相处。至于年龄倒是不那么重要,只要比我大小三岁以内的,我都能接受。”   裴清殊说完,提了几个自己接触过的姑娘。还有一些公孙明知道的,裴清殊就没提。   公孙明想了想,一个一个地给他分析:“要说这几位姑娘里头,自然是傅五姑娘和您的家世最匹配,但是傅五姑娘和您性格不合,所以排除。左三姑娘性格开朗,身份高贵,但可惜出身于左氏,容易埋下隐患,所以排除。容三姑娘性格讨喜,出身大家,但容家已经有了荣贵妃和四皇子,只要有他们在,容家就无法一心一意地为殿下谋算,所以,还是排除。”   裴清殊感觉再让公孙明这么分析下去,自己就要娶不到媳妇了,但还是要让他继续说完。   “英国公之女不仅身份尊贵,而且英国公手上有一定的军权,娶她对殿下来说看似最为有利。可殿下也要想到,万一殿下成了,荣登大宝之后……”   尽管屋里没有旁人,但公孙明还是用极低极低,只容他们二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很有可能外戚干政,扰乱朝纲,成为殿下施展拳脚的一大隐患。到时候国将不国,朝中定然一片混乱!”   裴清殊深以为然:“这个你放心,虽然英国公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但我原本就没打算高攀他家的女儿。”   他刚才根本就没提英国公之女,还是公孙明自己想到的。   公孙明听了,毫不意外地笑道:“我知道殿下不是趋炎附势之人,只是把我想到的,都同您交代清楚罢了。”   “那你排除来排除去,到底建议我娶谁呢?”说了一大通,也没见公孙明说谁好的。   公孙明也不故弄玄虚,直接问他:“殿下可曾考虑过您启蒙老师的女儿,宋姑娘呢?”   裴清殊脑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女子端庄文雅的模样:“你说的,可是老师的二女儿?”   公孙明颔首道:“据我所知,这位宋二姑娘乃是宋大人嫡出。虽然比您大了一岁半,但她底下的妹妹乃是庶出,不足以与您相配。”   见裴清殊沉思着不说话,公孙明继续说道:“先说宋大人吧,他出身清贵,还是延和十二年的探花郎,金榜题名之后便进了翰林院,没过多久就兼任了您的启蒙老师。可以说无论是出身,还是和您的关系,那都是没话说的。这些年来,宋大人的仕途十分顺利,每回任期期满,都会有所晋升,现在已经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每回皇上去行宫,都会带上他在身侧答疑解惑,想来距离内阁仅仅一步之遥了!”   “再说宋姑娘本人吧,我也曾远远见过她几回。虽不如钟姑娘秀美,但也是样貌端正。毕竟是探花郎的女儿嘛,在长相上还是配得上殿下的。而且她才华出众,在京城中颇有才名。殿下娶了她不亏。”   裴清殊默了默,又是轻轻一叹:“你不用说了,我知道宋姑娘很好。这样看来,她和我的各方面条件也很匹配。只是……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就是……”裴清殊情不自禁地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就是我知道她很好,我对她的印象也还不错,可以说是挺欣赏的吧。但是我对她还没有那种男女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明白。”公孙明笑着说:“其实我刚才提起钟姑娘的时候,就发现殿下的神色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其实在殿下心里,最属意的还是钟姑娘吧?”   裴清殊不说话了。   “殿下年少,倾慕佳人,也是人之常情。说句老实话,我也觉得钟姑娘艳色无双,就是比起俪妃娘娘也不遑多让。只是娶妻娶贤,钟姑娘到底是太医的女儿,配普通官家的公子,已经算是不错了,如何能做皇子正妃呢?是,恩嫔娘娘的生母也姓钟,可您别忘了,当年她嫁给林老太爷的时候,林老太爷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这样的婚事,才是门当户对啊。”   “唉,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觉得为难。”裴清殊终于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为什么这么焦躁了,“我说这话,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真的不只是因为钟姑娘生得好,才格外注意她的。其实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她那会儿,我就觉得这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有一种很想保护她的冲动。当时我只当她是年纪小,格外怜惜她几分罢了。谁知等她大了,这种感觉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强烈了。”   公孙明理解地说:“钟姑娘体态娇弱,看起来有弱柳扶风之态,殿下怜惜她,想要照顾她几分,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殿下好好想想,自古以来,可有太医之女为皇后的先例?”   裴清殊苦笑着说:“没有。我知道没有,所以我也明白,我不能娶她。”   裴清殊对钟姑娘可能是有一些好感,但是这种感觉还远远不足以让他冲昏头脑,去做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公孙明安慰他说:“殿下也别太悲观了,以钟姑娘的出身,给殿下做一个侧妃,其实还是绰绰有余的。”   裴清殊摇摇头道:“她是个好姑娘,没必要耽误在我身上。更何况我除了一位正妃之外,恐怕还要纳一个傅家的庶女为侧室。钟姑娘性子柔弱,我想她恐怕应付不来。”   “哈哈,刚才光顾着说正妃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和您说傅家的庶女呢。看来您已经想通了,我就不用再劝您了。”   裴清殊摇摇头道:“其实如果不是傅家一直强烈地想要和我结亲的话,就是傅家的庶女我也不想要。但是淑母妃养了我这么多年,我实在不忍拒绝,所以……这个侧妃,怕是不得不娶了。” 第106章 真相   和公孙明商议了一番之后,裴清殊觉得自己心中安定了许多, 不再那么迷茫和纠结了。   他觉得公孙明的分析很有道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 宋姑娘都是和他最匹配的人选。虽说他和宋姑娘还不熟悉, 但起码他对宋姑娘的印象还不错。而且以他对宋尧各方面情况的了解,宋家的女儿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   至于夫妻感情问题……就像七皇子说的,感情这东西,婚后可以慢慢培养,哪家夫妻不是这样过来的?   只要宋家人愿意的话,裴清殊就打算娶宋二姑娘为正妃了。   接下来裴清殊要做的,就是和淑妃、俪妃分别说一下自己的打算。她们若是同意了, 然后再去跟宋家通气。   俪妃那边想来不会有什么阻碍的。不过淑妃这边, 裴清殊心里有点发虚, 就怕淑妃不高兴。   到钟灵宫陪十四皇子过完生辰之后,裴清殊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和淑妃商量,等基本定下来之后再来告诉俪妃, 省得情况有变, 再晃到俪妃。   裴清殊想了好几天,自己该怎么说服淑妃。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和淑妃说他觉得宋姑娘合适的理由呢,淑妃便拍手叫道:“哎呀,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啊?”裴清殊愣了一下。   “母妃先前就觉得这个宋姑娘还不错,看起来端庄大方, 模样生的又好。就是她父亲的品级略低了一点,所以我才犹豫了很久……”   “母妃,您不能只看眼前啊。宋大人是我的启蒙老师,他的才学和人品,儿子再了解不过了。他绝不会一辈子止步于从五品的位子上的。”   淑妃想了想道:“也是这么个理儿。而且母妃还想了,宋尧本人身上虽然没有爵位,可宋家的家主恪靖侯是他的嫡亲兄长,长嫂又是皇上敬重的姐姐淮阳长公主,侄子还是前几年的榜眼,也是前途似锦……总之宋家算是京城这些家族当中底蕴最深的清贵世家了,族中人口众多,姻亲关系无数。你若是当了宋家的女婿,将来这人脉一下子就能打开了。”   “那……傅家呢?”裴清殊知道不好开口,但这话还是要问:“母妃打算怎么回那两位舅妈?”   淑妃笑了笑道:“既然正妃的位子已经打算给宋家姑娘了,那你五姐姐是不用考虑了。她一个嫡女,怎么着都是没办法给你做侧妃的。你若是愿意的话,就在你六妹妹和七妹妹当中选一个做侧妃,选哪个都不要紧。只是不要过太久再做决定,毕竟女孩子家到了这个年纪,都是得抓紧时间找婆家的。”   对此裴清殊并不意外,只是点点头道:“母妃,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再和两位妹妹接触一下?”   “那没问题,就算是娶侧妃,那也不能随意选,得选个可心的才行,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呢。”淑妃不知怎么,突然叨咕了一句:“要说起来,当年我一个嫡女,还给皇上做了侧妃呢……现在皇子妃的身份啊,真是越来越低了。”   裴清殊猜测道:“应当是父皇的儿子太多,怕外戚势大,会影响朝政的原因吧?”   其实裴清殊能够理解皇帝的做法,毕竟妻族对一个男人的影响特别大。就拿五皇子来说吧,原本他是一个老实人,可如果他娶了一个出身显赫的妻子的话,那他的岳家就很容易会生出别的心思来,鼓动五皇子做一些争权夺利的事情,到时候朝堂上的局势可能就会更乱了。   淑妃缓缓点头道:“这样看来,你宋先生的品阶稍微低一些,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和淑妃商议妥当之后,裴清殊又寻了个日子,去钟灵宫找俪妃。   虽说俪妃说过不会在他的婚事上有什么要求,让裴清殊自己挑个合心意的就好了,不过裴清殊觉得,俪妃毕竟是自己的生母,在正式议亲之前,还是要问一问她的意见的。   和裴清殊想象当中完全相反的是,俪妃听了裴清殊的打算之后,并没有立即说好,而是深深地看着他说:“这是你自己的主意么?”   裴清殊浅浅地笑了一下:“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婚姻大事,绝非儿戏,你可要想好了再做决定。”   还不及裴清殊回答,俪妃又补充道:“毕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还关系到人家姑娘的一生。你若决心要娶她,就一定不能辜负了她,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裴清殊感觉得到,俪妃说这话是走了心的,于是他也和俪妃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承认,我想娶宋姑娘,是看中条件多于感情。可是感觉这种东西,实在太虚无缥缈了。受各种礼教所限,我又没办法深入了解那些未婚的姑娘。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选妃。不过母妃放心,只要宋姑娘答应嫁给我,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俪妃默了默,颇为无奈地说:“你说的也对。受礼教所限……这一辈子能和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相守,实在是太难了。”   自打上次解开误会之后,母子二人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长谈过了。裴清殊见俪妃谈兴还不错,就同她讲了卢维成亲回京,娶了永昌伯家的姑小姐,还带回来一个小儿子的事情。   俪妃难得露出一丝笑模样:“是么?改日有机会,我倒想见见这位卢夫人。”   裴清殊觉得俪妃每次提起卢维的时候都挺开心的,一点儿都不像卢维自己所说的,俪妃躲着他,对他避之不及之类的。   裴清殊好奇之下,忍不住问道:“母妃,卢先生总说您年轻的时候看不上他,也没看上那位……钟太医,这是真的么?”   如果不是最近见了好几次那位钟太医的侄女,裴清殊恐怕根本不会把这句话问出口。他总觉得长辈们对当年的事情讳莫如深,至今都没有给他还原出事情完整的真相。   说不好奇那是假的,只是裴清殊一直没有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去了解实情。现在其实也不是那个最好的时机,只是裴清殊实在是好奇,等不及了。   俪妃见他这么问,下意识地说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和你们这些小辈也没有什么关系,你又何必再问?”   “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都这么大了,您还把我当孩子看呐?我只是想知道,在父皇之前,您到底有没有爱过其他人。您和那位流放到外地去的钟太医,又是什么关系?”裴清殊越说越觉得,这件事明明和他自己很有关系,“为什么父皇当年会疑心我不是他的儿子?如果母妃当年不曾和钟太医有情,父皇怎么会那样想呢?”   俪妃听了,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裴清殊也坚定地看着俪妃。   一般来说,父母一辈的人,的确很少会把有关自己感情的经历说给孩子听。   但裴清殊觉得,俪妃这样特立独行的人应当是个例外。   果然,俪妃沉默了很久后,终于叹了口气,告诉他说:“阿维比我小几个月,我没有弟弟,就一直把他当成弟弟看待。我性子孤僻,不喜与人交往,他会那么想,我也并不意外。至于那位钟太医……他是你姨母的表哥,因此钟家和林家多有来往。只不过我和他的接触很少,与他并不熟悉。在和他定亲之前,只是打过几回照面而已。”   裴清殊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既然钟太医和姨母是青梅竹马,那为什么和钟太医定亲的不是姨母,而是您呢?”   “家中原本的打算便是让堂姐嫁给他的,只是延和六年,秀女大选,我们林家必须送一个女儿入宫。我这性子,家中长辈都担心我会触怒龙颜,连累家族,或是得罪了高位妃嫔,葬身于宫中……当时我们这一辈只有我们两个年轻女孩儿,所以最终长辈们决定,让性格温和的堂姐入宫。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来得及和钟太医订亲。不过在此之前,两家人已经透露出了要结亲的意思。所以堂姐入宫之后,为了表达对钟家的歉意,家里人就想让我代替堂姐,和钟太医订亲。”   裴清殊听的入了迷:“母妃当时愿意么?”   俪妃摇摇头:“当然不愿意。我当时认为他们两个两小无猜,钟太医心里肯定是有堂姐的,我又何必挤进他们之间?可那位钟二公子告诉我说,他们只是兄妹之情,绝无半点男女私情,他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就算堂姐不入宫,他也不会和堂姐成亲。他其实早就知道我在写书的事情,他也支持我婚后继续写书。我承认,听他这么说,我心动了。因为他答应我,婚后可以给我最大程度的自由。”   裴清殊这才知道,原来钟太医和恩嫔并非情投意合,而是恩嫔……一厢情愿。   “那后来呢?”   “后来,就在我和钟二公子订婚后不久,皇上不知怎的,突然要我进宫。我想过各种办法抗拒,装病也好,绝食也罢,什么方式都尝试过了,可是都没有用。我甚至试图毁容,在脸上划一道疤……是钟二公子救了我。那个时候我很绝望,在绝望之下,我生出了一个错误的念头。”   裴清殊听得心惊肉跳:“您……做了什么?”   俪妃张了张口,似乎十分难以启齿:“这件事情,我实在不方便告诉你。”   裴清殊心中却已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您在进宫之前……曾经和钟太医有过夫妻之实?”   俪妃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没有,绝对没有!但是……”俪妃本是不想说的,但见裴清殊已经猜到这个份上了,只能告诉他说:“当时我一时冲动,的确有过这个念头。可是……他拒绝了我。”   面对俪妃这样的大美人,还是自己的心上人,竟然能够坐怀不乱……说明这位钟太医,还是知道轻重的啊?   可后来,他怎么会中了皇后他们的圈套,跌得那么惨呢?   这回不等裴清殊发问,俪妃便主动地继续说道:“我激愤之下,想过以自残的方式拒绝入宫。结果从高处上摔下来之后,我的双腿没事,却……丢了女子本在新婚夜应有的落红。这件事情,我早已经同皇上解释过了,所以现在……你也不必担心皇上再疑心你的血脉。”   裴清殊听了,感觉十分无语。他觉得自己之前把俪妃的形象在心中过于美化了,现在深入了解之后才发现,其实俪妃也不过是一个长得像仙子一样好看的凡人而已。她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却也有许多问题,甚至是致命的缺陷。   很多时候,俪妃想事情都不够周全,有些太过情绪化,太过自我了。起码她年轻时候做的这些事,就坑了不少人,包括钟太医,包括她自己,也包括裴清殊。   “当年我替她认罪,是因为我知道,我和堂姐都是林家的女儿,就算我拼命撇清自己,林家也一样会受到牵连,还不如让皇上以为犯错的是我。我自知以皇上对我的宠爱,绝对不会取我性命,却有可能赐堂姐一杯毒酒。”   裴清殊点点头:“母妃为了姨母能做到这个地步,也是很不容易了。”   俪妃却自嘲地笑了笑说:“不,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心善,而是因为当时‘证据确凿’,我们根本百口莫辩。而且我明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堂姐当初是替我入宫的。原本听钟二公子的说法,我还当他们之间真的没有男女之情。可堂姐在夜里私会钟太医,虽是为人所算计,可她既然去了,就说明她心里真的有钟公子。我在她之后,又和钟二公子订婚,她心中定然不好受。所以我决定替她顶罪,就当是还了我欠她的。”   听俪妃说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裴清殊觉得困在他心里多年的疑云终于解开了。   “事后我也想过,当初这场阴谋,完完全全就是冲着我来的,堂姐也算是受了无妄之灾。所以我这么做,我并不后悔,但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是无辜的的,可我当时……”   “您不用再说了,我想要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裴清殊实在不想听俪妃亲口说出,因为他是受强迫生出的孩子,所以俪妃当时迁怒于他这样的话。有些事情心里清楚就足够了,没有必要说的那么透彻,太伤人心了。   俪妃轻轻一叹,淡淡地说:“好吧。不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这个宋家的姑娘,你算是看好了?”   裴清殊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这个女孩儿挺好的,我见过几次,知书达理,的确与你相配。”因为七皇子妃林氏和宋氏交好的关系,她们几个来过钟灵宫好些次,所以俪妃对宋姑娘并不陌生。“若你淑母妃不嫌麻烦,就让她出面和宋家交涉吧。她出身名门,更懂得这些礼数上的东西。有需要我的地方,同我说一声就是了。”   俪妃向来不喜交际,她这么说,裴清殊并不意外,甚至还觉得有些轻松。   从钟灵宫出来之后,裴清殊觉得心里头又踏实了不少,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大概……还是为了钟姑娘的原因吧。   说句老实话,在和公孙明说出那些话之前,裴清殊从未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心里是更喜欢谁的。因为他和女孩儿们接触的机会还是太少了,很多时候只能凭大致的印象,对她们产生一定程度的好感或是恶感。   就像七皇子他们说的,他对钟姑娘的感觉或许的确是有几分特别的,但这种感觉还不足以说成是什么爱情。裴清殊甚至觉得,皇帝对俪妃那种炽热的感情,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   所以这点好感,还不足以让他去纳钟姑娘为侧妃。   如果他没有夺嫡的打算也就罢了,裴清殊还可以减少在事业上所要花费的时间,多照顾钟姑娘一点。   可既然他有……   裴清殊知道,如果他真的娶了钟姑娘,可能很多时候,就真的顾不上她了。还不如让这个好姑娘嫁给一个出身稍微低一些,却可以让她做正室、宠着她的人,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   或许是因为他做过女人的原因吧,他更加希望他所喜欢的女孩子们能够过的更好,哪怕是不能和他一起生活。   当然,这也可以说是因为他的决心还不够。是他对钟姑娘的好感,还不足以让裴清殊拼尽全力,尽量兼顾事业与后院,多投入精力照顾她。   裴清殊告诉自己,还是像现在这样,先商议和宋家的亲事,再看看傅家的两个庶女……至于钟姑娘,他还是不要再想了。   不过,就算心里头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真正做起来的时候,难免还是会有一点意难平。   尤其是现在他长大了,又到了适婚的年纪,最近京中各种各样的宴会都会邀请他去参加。时不时地,裴清殊就能在左三姑娘或者林氏旁边看到钟姑娘。   现在每次见到她们,裴清殊都尽量躲开自己的视线,不让她们误会什么,也省得自己见了谁再多想。   不过,就算裴清殊十分注意和闺秀们保持距离,在很多场合上,还是难免会和她们有所接触。   比如这日荣国公,也就是裴清殊名义上的外祖父傅老爷子大寿,裴清殊作为一个便宜外孙,必然要亲自出席,向傅老爷子贺寿。   现在裴清殊早就把这些贵族的宴饮习俗摸透了——吃饭喝酒,那只是第一步。京城里的宴会,基本上后头都要继续看戏、听曲、赛诗,或者像今天这样……比武。   要说起来,傅家不愧是百年大族,裴清殊觉得傅家人还是比较有远见的。   就拿傅家年轻一辈的公子们来说吧,他们每一个人都早早地规划好了未来的路。傅大公子生性严谨肃穆,武功又不错,就走了武官的路子。考取武举人之后,他现在的官职虽然不高,但作为傅家的嫡长孙,傅大公子的前途定然不会太差。   傅二公子性子活泼,可是读书不行,武功不会,家里就教他如何管理祖产,经营傅家名下的店铺。   傅三公子到傅六公子这几个男孩儿都比较老实听话,便统一被送到了家学里读书。现在十八岁的傅三公子,已经考中了举人,傅四公子也中了秀才。   至于傅七公子,也就是傅煦,他被安排在裴清殊身边,做他的伴读。看起来身份是最低的,可只要裴清殊将来发展的好,傅煦未必不能成为兄弟之中最出息的一个。   今天傅老爷子突然提出要让他们这些年轻人比武,主要就是为了向各个家族炫耀自家的子孙如何出息,尤其是他的长孙傅大公子。   可裴清殊这种被拉来当陪衬的就比较惨了——他虽然也会拉弓射箭,但是比起箭无虚发,百发百中的那些武举人来说,他还差得远呢。   不过眼看着别的年轻人都下了场,裴清殊无奈之下,也只能跟着在里头……划水。   因为傅家统共有七位公子的缘故,傅家的靶场上共有七个靶子,不过今天的来宾里头却有二三十个年轻的男客。于是傅家人便把他们这些参赛者分为四组,每一组七个人,每组取前两名进入下一轮。   裴清殊对自己的射箭水平并没有太大的信心,只想着尽力而为,别太丢人,不要五发都脱靶了就好。   谁知裴清殊站好之后,刚刚拉起弓,摆好姿势,一旁突然传来几个少女兴奋的欢呼声。   裴清殊侧过头一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身旁不远处竟然聚集了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个个睁大眼睛,眼含期待地看着他。   裴清殊手一抖,差点把手中的箭给射歪了。 第107章 骚扰   裴清殊稳定心神,尽自己的全力瞄准靶心。   有这么多人盯着自己瞧, 裴清殊肩上的压力难免会变大。好在他发挥得还算不错, 五发一共射中了三十五环, 在他们这一组里头排第三。   虽然没成功晋级下一轮比赛, 但好歹输的不算太惨,面子上过得去了。   裴清殊感觉,似乎有人看在他的面子上放水了。不然有的人怎么会五发只中了十几二十环?   还是说……这些世家子弟当真如此不注重学习骑射呢?   裴清殊还没来得及深思,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十二殿下实在是太可惜了,只差一点点,您就能成功进入下一轮了。”   裴清殊下意识地看向她,发现说话的原来是傅家的六小姐。   裴清殊笑了笑, 谦逊地说:“没什么, 我的骑射功夫本就平平, 和表哥他们相比差的远了。有这个结果,也是意料当中的事情。”   傅六姑娘依旧崇拜地看着他说:“这算什么,听说殿下文采斐然,字写得又极好, 只可惜流传出来的墨宝太少了, 在京城里可是一字难求呢!”   裴清殊尴尬地笑笑,此情此景,倒当真让他想起当年的容漾了……   傅六姑娘和裴清殊说话的时候,傅七姑娘就在一旁巴巴地看着。不知是不是年纪小的原因,她的个子比堂姐低一些。小姑娘顶着一张圆圆脸,用圆圆的大眼睛仰望着裴清殊的样子, 看起来十分清纯可爱。   裴清殊和傅六姑娘无话,正要走的时候,傅七姑娘忽然鼓起勇气,叫住了他:“殿下,您额头上出汗了,用这帕子擦一擦吧!”   裴清殊一愣,正要拒绝傅七小姐的美意,就见傅六小姐已经没好气地教训起了堂妹:“宝璋,你说什么呢!男女有别,殿下怎么能用你的帕子?!”   傅七姑娘被姐姐给骂懵了,眼睛瞬间就红了,眼泪含在眼圈儿里说:“我,我只是好意呀……”   “好意也不行,传出去了,人家会说我们傅家的女儿没家教!”   见傅六姑娘为一点小事都快把傅七姑娘给训哭了,裴清殊连忙出言做起了和事老:“六妹妹,都是自家兄妹,七妹妹怕是也没多想。她年纪小,你们回去后好好说就是了。这里人多,你就别再说她了。”   傅六姑娘见裴清殊出面替傅七姑娘说话,心里头就更不高兴了。不过碍于裴清殊的面子,她也不好再继续教训下去,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应了声是。   裴清殊见了,便放心离开,去换衣服去了。   一般来说参加这种耗时比较长的宴饮,皇子的贴身仆从都会带一整套衣物备在马车里,以防主子们在宴会上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没有可换的,那可就要出糗了。   裴清殊刚才射箭之前做了一点热身运动,防止拉伤。虽说没有把衣服弄脏,不过后背还是出了点儿汗,有一点汗渍已经透出来了,小德子就问他要不要换衣服。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小德子立马就差底下的小太监去取,这会儿已经取回来放在厢房里等着了。   去往厢房的路上,裴清殊就在想刚才那两个表妹的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就得从这两个人里选择一位纳为侧妃了。   傅六小姐和傅七小姐,一个性格活泼,是个急脾气。一个腼腆可爱,是个慢脾气。要说两姐妹有什么共同点的话……裴清殊觉得,她们两个倒都不像那种心机深沉、满肚子坏心眼儿的人,就是性格有所不同罢了。   裴清殊想到一半儿,思路突然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黄衣女子给打断了。   裴清殊看着面前的女子,无奈地说:“汪姑娘,请问你有何贵干?”   汪嘉懿笑容满面地对他说:“十二殿下,上回见面的时候多有得罪,还望你不要和我计较。”   裴清殊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转了性,不过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和他都没有关系,他只想和这位汪小姐保持距离,躲得远远儿的,越远越好。   “哦,好的,没关系。”裴清殊应付地说完,就要绕开汪嘉懿继续往前走。   谁知他往左边走,汪嘉懿立马跟着移到了左边,继续堵在他的面前。   “十二殿下先别急着走啊,这是我亲手绣的荷包,作为赔礼送给你吧!我从来都没做过女红,这可是我扎破了手指头,好不容易绣成的哦,上面还有一点我的血迹呢……”   裴清殊吓得连碰都不敢碰那荷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么贵重的东西,汪姑娘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不需要……”   “给你你就拿着嘛!”汪嘉懿不由分说地将那荷包塞到裴清殊怀里,“你看背面,还绣了我的名字呢。嘿嘿,这字不是我绣的,是绣娘绣的。都怪我爹当初请的那个测字先生,给我起的什么鬼名字呀,这么多笔画……”   嘉懿?这还是裴清殊第一次看到汪姑娘的名字,应该是嘉言懿行的意思吧!   裴清殊想起上次他拒绝汪姑娘之后,汪嘉懿骂他的那些粗话,就觉得……这名字简直就是对汪姑娘本人的讽刺啊。   他像捡了烫手山芋一样,连忙把那荷包还给汪姑娘:“不行,这东西我真不能要。”   汪嘉懿见他对自己辛苦缝制出来的荷包弃若敝履的样子,气得立马原形毕露:“裴清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这句话我倒是想问问汪姑娘,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做,才能不再纠缠于我?”就算顾忌着英国公的权势,裴清殊一个皇子,也不可能一再好脾气地忍让下去:“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英国公去请父皇赐婚,可父皇并没有答应。”   裴清殊说的没错,汪嘉懿的确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大受打击之后,才决定转变路线,给裴清殊绣荷包,希望向他道歉之后,就能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   她本以为以自己父亲的得宠程度,皇帝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满足她的愿望,替她和裴清殊赐婚。到时候圣旨一下,不管裴清殊愿意不愿意,就都得娶她了。   却没想到皇帝这个没出息的,竟然顾忌着俪妃的想法,咬着牙没松口,把她父亲给糊弄过去了。   汪嘉懿生气归生气,可是一想到裴清殊的样子,她就怎么都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于是又有了今天这么一出。   “你以为皇上不赐婚,我就没办法了么?”汪嘉懿见裴清殊不肯收她的东西,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也懒得再装下去了,冷笑着看着裴清殊说:你太小看我了。”   裴清殊的后背本就染上了汗,这会儿被她这么盯着瞧,只觉得后背发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觉得这个汪姑娘实在是太吓人了,竟然喜欢一副皮囊,喜欢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哪怕是他已经明确拒绝过她了,她竟然还是不死心……   这样的人,他真是惹不起。   裴清殊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正要绕开汪嘉懿开溜,就见汪姑娘忽然像疯了一样地朝他扑了过来,竟然张开手臂要抱住他!   “等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我看你还娶不娶我!”   裴清殊大吃一惊,电光石火之间,像是出于本能一般,他动作极快地避开了汪姑娘的投怀送抱。   汪嘉懿初次失手之后,还是不放弃,追着裴清殊要往他身上黏。   裴清殊躲了几下,全都躲开了,只是碍于位置原因,他的手臂还是被汪姑娘给打到了,就算隔着一层衣物还是火辣辣的疼。   可是见到汪嘉懿这般模样,裴清殊根本顾不上斥责她,也不敢停留,只能撒腿就跑,边跑边想:这女人疯了,这女人疯了……   一路不停地跑到男宾休息的客房之后,裴清殊犹然不放心,让小悦子守在门外,生怕汪嘉懿再追过来,偷看他换衣裳。   小德子看着裴清殊气喘吁吁的样子,实在忍不住笑了:“殿下,奴才还是头一回看到您跑的那么快呢!”   裴清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少来笑话我!遇上疯子了,还有什么办法?!”   他本想着,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他好好拒绝汪姑娘就是了。没想到好言好语在汪嘉懿的眼中,却是裴清殊对她有意的表现。结果她现在越来越过分,已经过分到了裴清殊再也无法忍受的地步。   “这简直就是骚扰!”裴清殊忽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若是男子对女子做出此等举动,那就是非礼。可若女子对男子这般,就会有人说成是风流韵事。可能有的男人听了,还会觉得羡慕他呢!   真是奇怪!   换完衣服出来之后,裴清殊左看看,右看看,生怕再遇上汪嘉懿。   谁知汪姑娘没有再遇上,倒是遇见了另一个他不想见到的人。   裴清殊愣了一下,刚想要躲开,可钟姑娘已经见到他了,且向他行礼:“十二殿下。”   裴清殊无法,只能站定脚步:“起来吧。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不去看他们比赛么?”   钟姑娘身边自然是有婢女在的,只是一般她出现的时候,身边都会有别的姑娘在,像这回只有她自己的情况,还真是头一回见。   “我……对那些事情不太感兴趣。”   裴清殊点点头,表示理解。像钟姑娘这样的女孩儿,一看就是喜静不喜动的。想来是觉得武场那边吵闹,这才避了出来。   “殿下,”钟姑娘看看左右,见四处无人,方低声说道:“其实我……听父亲说过一些当年的事情。父亲他一直都对您心怀愧疚。所以他说,只要殿下有需要,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愿意去做。”   裴清殊听了,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钟姑娘,麻烦你回去之后替我转告钟太医,就说他没有必要这样。其实我早就想通了,如果当年钟太医亲自去看我,那才是害了我。”   钟姑娘一愣:“殿下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父皇本就疑心过钟家和母妃的关系,如果当年钟太医亲自去了冷宫,只会将我害得更惨。他托旁人去给我医治,是救了我一命啊,我又为何要反过来怪他呢?”   钟姑娘见他这般大度,感动地盈盈一拜:“殿下宽宏大量,钟家感激不尽。”   钟姑娘今日穿着身浅紫色的竹节纹褙子,内衬月牙色素面挑线裙,让裴清殊想起初见她的那个时候,钟姑娘好像就是这副打扮。只不过当年脸上的婴儿肥已经逐渐褪去,渐渐出落成了少女的模样。   裴清殊虚扶起钟姑娘,淡淡地说:“其实,我也听母妃说起过一些两家的渊源……不知钟姑娘,可还有你二叔的音信?” 第108章 姐妹   钟姑娘点点头道:“俪妃娘娘平反之后一年多吧,二叔回到京城, 开了一家医馆。虽说这太医院是回不去了, 不过他现在生活的也很好, 不久前也已经娶妻生子了。”   “那就好, 那就好。”想来钟太医被流放的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头。   长辈们当年的这段恩怨情仇,还真是说不清楚是谁欠了谁的。无论如何,现在算是已经尘埃落定。了解了真相之后的裴清殊,也不打算再继续深挖下去了。   裴清殊和钟姑娘闲聊了几句,说的都是些很平淡的话,可不知怎的, 心里就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不过这里到底人多眼杂, 他们也说不了几句话, 钟姑娘很快就说:“那……我先回去了。”   意思就是要和裴清殊分开走避嫌。   裴清殊点点头:“好。”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裴清殊觉得钟姑娘临走之前,好像多看了他一眼,眼中还隐隐含有一丝失落之色。   这是什么意思?   裴清殊有点纠结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作多情, 他感觉钟姑娘好像有一点喜欢他……   裴清殊不敢多想, 只能宽慰自己,一定是他太敏感,想多了。   回到靶场那边之后,各家公子少爷们已经分出了最终的胜负。   傅大少爷果然不负众望,拔得了头筹。   出人意料的是,傅大公子并不是唯一的一个第一名。裴清殊的姐夫容二公子, 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个人,竟然和傅大公子得了并列第一,两人都是箭无虚发,箭箭射中靶心。   裴清殊大感意外,钦佩地看着容漾:“姐夫,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深藏不露啊!”   容漾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这模样装的,裴清殊服。   容漾倒是低调了,令仪可低调不起来,十分高调地在一旁吹捧自家夫君:“这才哪到哪啊,你姐夫会的东西可多着呢,够你学一辈子的。”   裴清殊有点不服气了:“姐,我从小你就偏向姐夫,嘲笑我。当年你追姐夫的时候,还笑话我是一小萝卜头,比起姐夫差得远呢。现在你看看我,可不是比你高了?”   令仪看看生得芝兰玉树、一表人才的弟弟,再看看弟弟身后偷瞄着他的那些小姑娘们,人气简直丝毫不亚于当年的容漾。她突然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令仪才磕磕巴巴地说:“谁、谁追他了?明明是他先求娶我的!”   “好好好,是我先惦记上你的。”容漾笑了笑,用手指头去勾令仪的手掌心。令仪的心一下子就酥了,娇笑着靠在容漾身旁不说话。   裴清殊被他们两口子肉麻得牙疼,赶紧躲开了。   靶场的另一边,左三姑娘对着钟姑娘笑问:“妙珠妹妹,你刚才去哪里啦?最精彩的部分可都错过了。”   钟姑娘浅浅一笑,柔声说道:“姐姐知道我,向来对这些弓啊箭啊的不感兴趣,错过就错过了吧,只要姐姐看得开心就好。”   左三姑娘和钟姑娘年纪相仿,两个女孩儿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若论容貌,两人都不差,只是不同风格的美而已。就算钟姑娘在容色上略胜一筹,可在出身上,左三姑娘可要比她高多了。所以钟姑娘虽然是妹妹,但姐妹们在一起相处的时候,总是钟姑娘让着左三姑娘的时候居多,言行举止都对左三姑娘十分尊敬。   好在左三姑娘向来不因自己出身高贵,便喜欢凡事压别人一头。对于自己的这个表妹,她还是十分爱护的。   傅老爷子寿宴之后没几天,左三姑娘在闺中闲来无事,便到钟家来做客。   钟家的人丁不算兴旺,这一辈只有两位小姐。钟家两姐妹的关系还算不错,可只有钟大姑娘是钟太医的嫡妻左氏生的,二姑娘则是侧室所出的庶女。所以左三姑娘每次来,顶多是在钟大姑娘这里见钟二姑娘一面,其余时间里,她都是不怎么见钟二姑娘的。   钟姑娘见她来了,也不意外,只是亲自引她坐下,还为左三姑娘倒茶。   左三姑娘知道这是她自己泡的茶,怎么倒也要有讲究的,所以并没有制止,只是故意做出一副风流公子的派头,含笑说道:“美人亲自为我倒茶,真是左某的荣幸啊。”   钟姑娘抬头看了她一眼,嗔笑着说:“姐姐真讨厌,又来逗我。”   左三姑娘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怎么能是逗你呢,我是真心实意的好不好?若我是个男人啊,我指定娶你,谁都别想跟我抢!”   钟姑娘掩唇笑道:“谁会跟姐姐抢呀?”等笑完了,又有些心酸地说:“我们钟家,说是悬壶济世,可在世人眼里,也不过是些伺候人的罢了。再说了,我这身子……打小就不好,一直都要吃药的。母亲近日正为我的婚事发愁呢。”   “妹妹如此天人之姿,还要愁嫁么?”左三姑娘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我那四个兄弟全都有了媳妇儿,不然就能把妹妹你娶回家了。”   钟姑娘淡淡地笑了笑,眉心无意识地轻蹙,似有几分自嘲般地说道:“都说娶妻娶贤,正儿八经的人家议亲的时候,怎么会以容貌为先呢?还是要看家世的啊!偏生父母都心疼我,条件太一般的人家,他们又看不上,说是与其嫁给不合心意的,不如多留我两年呢。”   左三姑娘点点头道:“姑妈和姑父说的有道理呀!妹妹年纪还轻,不如在家里多待两年,再享享做姑娘的福。我就不行啦,我比你大两岁呢,定亲也就是今年的事儿了。”   钟姑娘连忙关心地问道:“姐姐的婚事,说的怎么样了?”   “父母都不想让我远嫁,还是要在京城里头挑的。你也知道,大姐姐嫁的远,几年都不回娘家,母亲都要伤心死了。所以这一回啊,她决心要找一个常年留在京里的女婿。那种将来想要外放当官的,她考虑都不考虑,所以条件上多有限制,还有的挑呢。”   “这样啊……”钟姑娘徐徐点头,然后握住左三姑娘的手,笑了笑说:“这样也好,我这个身子,也是经不起折腾的,将来定然要留在京城。若是姐姐也不嫁到外地去,咱们姐妹嫁人之后,不就还能经常在一起说话了么?”   左三姑娘赞同地笑了笑,正要继续说她自己的婚事,忽然眼尖地发现,钟姑娘的炕桌上放着针线,和一个做了一半的香包。   左三姑娘十分敏感,立马察觉出不对劲来:“妹妹在做什么好东西呢?”   钟姑娘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浅浅地一笑:“也不是什么特别之物,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药包罢了。药是三叔配好了送给我的,说是有宁神静心之功效。等做好了,我送姐姐一个。”   左三姑娘也不同她客气:“好好好,我最近烦得很,正缺一个这样的东西呢。”   因为答应了要送人,钟姑娘像是得了任务一样开始赶工。熬了几宿之后,她终于赶在左三公子小儿子的百日宴之前,做好了两个精致的香药包。   百日宴当天,钟姑娘如约把药包送给了左三姑娘。左三姑娘很喜欢,当场就挂在了身上。   ……   因着四皇子的关系,裴清殊和左三公子的关系还算不错。所以今天,他们兄弟几个又一起来左家贺喜。   裴清殊现在才发现存点小金库有多么重要。人情往来,哪样不需要钱?好在他的生母和养母对他都不吝啬,加上皇帝的赏赐,和各宫所送的礼物,裴清殊不说十分有钱,但手头还算是宽裕的。   吃完酒席之后,照旧是要去后院看表演。裴清殊担心今天会碰到英国公之女,特意向左三公子打听了一下英国公府可来人了。没想到反倒被左三公子误会,笑着在他耳边问他:“十二殿下莫不是看中了英国公之女?”   裴清殊条件反射似的,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不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左三公子见他一连说了五个不字,好笑地看着他说:“殿下就算没这个想法,也不必如此激动吧?”   裴清殊干笑两声:“哈哈,额……那个什么,我刚才被七哥他们灌了几杯酒,可能上头了,左三哥别往心里去。”   在左三公子这里得知英国公之女今天也来了之后,裴清殊便心里有数,决定看戏的时候哪里都不去,坐一会儿就打道回府。   听戏的时候,七皇子在他身旁摇头晃脑的,看起来十分陶醉。   裴清殊却是一点玩乐的心思都没有,准备等这一场戏完了就先开溜。   一想到汪嘉懿有可能正在某个角落里暗搓搓地盯着自己,裴清殊就感觉头皮发麻,怎么都坐不住了。   他让人去和左三公子他们打了个招呼,又亲自和身侧的七皇子说了一声,就准备回去了。   左三公子亲自把他送到了二门那里,裴清殊觉得自己安全了,就没让他再送了。 第109章 落水   结果让裴清殊感到惊讶的是,他最担心的汪嘉懿没有遇着, 跨过二门之后, 却见钟姑娘站在墙角里, 似是在等人。   裴清殊吓了一跳, 意外地看着她说:“钟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姑娘柔声道:“我……在等殿下。”   裴清殊皱起眉头,敏感地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于是他赶紧让下人去一旁望风,以免有人打扰他们说话。   他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先出来?”   她比裴清殊出来的还要早,看来是一早就等在这里了。   钟姑娘低声道:“我看殿下在席上,便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所以便猜测, 殿下有可能会先行离去……”   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 就能在这里等这么久, 看来这钟姑娘看似柔婉,心里也是一个主意很硬的人啊。   裴清殊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姑娘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么?”   “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近日三叔配了一些宁神静气的草药, 做成香包再合适不过了, 我便做了几个。若是殿下不嫌弃的话……还望您能收下。”   钟姑娘说着,拿出一个浅绿色的香包,上面绣着几棵挺拔的竹子,看起来十分精致。   裴清殊很喜欢这个药包的式样,却没有伸手去接。   因为他终于明白钟姑娘的意思了。   上回他就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但是还不确定。可是这一回, 钟姑娘突然送他东西,这就是在很明显地向他表示,她属意于他了。   可是裴清殊心里很清楚,自己没办法娶她做正妃。就算他很想伸手接过,裴清殊也只能硬着心肠拒绝:“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姑娘既然熟读女学,便应知道我若是收了你的东西,这就是‘私相授受’。姑娘又为何要明知故犯呢?”   钟姑娘见他不但拒绝了自己,还用女学的道理来压她,瞬间小脸煞白,眼泪都含在了眼圈儿里。   裴清殊看她欲泣未泣,拼命忍着眼泪的样子,的确特别惹人怜惜。可为了她的幸福着想,裴清殊也只能狠心转过了头,叫小德子他们跟上。   他忍着回头的冲动,大步向前走去。   谁知就在即将拐弯的时候,裴清殊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殿下,是英国公府的千金!”小德子吃惊地说:“她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好像打了钟姑娘一巴掌!”   裴清殊心中一惊,赶忙回过身去,冲上去制止汪嘉懿。   “你这是做什么!”   他们隔得距离有些远,裴清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汪嘉懿推搡着钟姑娘,不仅又给了她一巴掌,还将钟姑娘一把推到了水池里。   汪嘉懿暴跳如雷地说:“她勾引你!我都看到了!”   裴清殊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汪姑娘,你一个世家贵女,怎么能随随便便出手打人?英国公府就是这样的家教么?!”   汪嘉懿本是看着裴清殊离席,特意追过来的。谁知一来,她就目睹了钟姑娘给裴清殊送香药包的那一幕。   她气得直跺脚:“我不管!谁让她那么不要脸的!”   裴清殊顾不上搭理她,赶紧来到水池边,想要把钟姑娘给拉上来。   他不怎么会水,如果有人掉进湖里或者海里了,他还得找别人来救。幸好这只是一个假山边很浅的小池塘。钟姑娘掉进去之后,水深只到她的腰部而已,一点都不会危及生命。   可钟姑娘因为羞耻,忍不住大哭起来,像小孩子一样抽泣着,用手背抹起眼泪。   裴清殊看到水的深度之后,知道钟姑娘自己就能上来,于是放心了不少,对着她说:“快点上来,水里很凉的。”   可钟姑娘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一个劲地哭。她的丫鬟急坏了,想要跨进水池里去拉她家姑娘出来。   但与钟姑娘不同的是,丫鬟可没有带可以替换的衣服。她身上若是湿了,这一路都要被人看去,到时候事情可就要闹大了。   裴清殊只能温声哄她:“别哭了,快点上来,你想把左府里的客人全都招来么?”   钟姑娘听了,这才渐渐恢复理智。她咬着嘴唇,小声抽噎着,但到底是一点点地从池中挪了出来。   裴清殊见她下半身都湿透了,实在不大雅观,只恨自己身上没有多穿一件外套。   钟姑娘的丫鬟已经去取衣裳了,可钟姑娘这样子,也不能就这么一直站在院子里干等着。裴清殊没办法,只能让小悦子赶紧在附近找了一个空房间,先把钟姑娘安顿进去。   汪嘉懿在旁,见裴清殊对钟姑娘如此温柔,更是气愤不已:“十二殿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个狐媚子明显就是在勾引你,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   “汪姑娘,我倒想问问你在做什么?”裴清殊忍她已经很久了,这一回实在是忍无可忍,“我知道你是英国公之女,英国公为大齐抵御外侮,是大齐的功臣不假,所以我敬你是功臣之女,一直对你多有忍让。可是你未免也太嚣张了一些,先是对我和我七哥出言不逊,再是贸然出手伤人……本想着你年纪尚小,不和你一般见识,可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就算你是国公之女,我也不能再如此纵容你了!”   汪嘉懿被他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我爹可是……”   “汪姑娘莫不是糊涂了?英国公是功臣不假,可我是皇子,不是任你欺压的张三李四!你若当真要和我比谁的父亲更有权势,好,你听好了,我父皇可是皇帝!你父亲再权势滔天,可比得过皇帝?!”   裴清殊这话说得极重,汪嘉懿若继续嘴硬下去的话,就要把她父亲说成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逆臣贼子了。   她虽然被英国公宠坏了,但这点脑子还是有的,于是气呼呼地嘟起嘴巴,不说话了。   “你口口声声说钟姑娘不要脸地跑来勾引我,可你上回不仅要送我荷包,还企图……”裴清殊实在说不出“非礼于我”这四个字来,只能断在这里,反正汪嘉懿做了什么,她心里明镜儿似的。   裴清殊越想越生气:“要说罔顾礼法,你若排第二,便没有人敢称第一。所以请你不要在我面前再说这些可笑的话了!”   “你……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么?”汪嘉懿看起来十分伤心地说:“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管教你,是你父亲的责任,不是我的义务。你错在哪里,回家自己闭门思过去吧,我没有这个时间教你!但有一点,你记住了,如果你再这样骚扰我和我身边的人,我不管你是谁的女儿,我都不会再轻饶你!”   裴清殊说完这话,便寒着脸转过身走了。   他知道自己今天有些激动了,可是没办法,这个汪嘉懿仗着自己是英国公的女儿,知道别人不敢轻易得罪她父亲,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他的生活。   如果不彻底把她骂醒的话,裴清殊担心自己会被她纠缠一辈子。   其实裴清殊也知道,像汪姑娘这样的人,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坏人。就算坏,她的坏也太肤浅、太表面了。   她的确是喜欢他不假,可是她的喜欢,用错了方法,他根本就接受不了这样的示爱。   所以,还是像现在这样说清楚为好。不仅如此,回宫之后,裴清殊还打算面见皇帝,让皇帝帮他撑腰,告诫英国公管好自己的女儿。就算这样做可能会让英国公心里有些不痛快,可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裴清殊训斥完汪嘉懿之后,并没有按照原计划立即离开左府,而是站在钟姑娘门前,等她换完衣服后,让小德子敲门,主仆二人一起走了进去,小悦子则留在门口放风。   钟姑娘已经不哭了,只是披着头发坐在桌子前,呆呆地看着眼前茶杯上的花纹。她的婢女正在快速地给她擦头发。   一头乌黑的秀发放下来之后,钟姑娘的脸就显得更小了。裴清殊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这才是女子应有的样子啊。   裴清殊叹了口气,在她对面的位子上坐下:“钟姑娘。”   她闻声抬起眼睛,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   “我怕我就这么走了,你会想不开,做傻事,所以今天,我就和你说一说心里话吧。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只是对不起,我没办法娶你做正妃,所以……”   钟姑娘忽然抬起头,有些激动地说:“殿下身份高贵,又如此优秀,我从没有奢望过能做殿下的皇子妃!”   裴清殊心中一惊,没想到钟姑娘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送我香包?”   钟姑娘羞涩却完整连贯地说:“我自知出身平平,又自幼体弱,就算嫁给一般的人家做正室,也不见得就能逃过妻妾之争。与其如此,倒不如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实不相瞒,我仰慕殿下已久。愿在殿下身侧,服侍您与未来的皇子妃。”   “你这般品貌,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呢?”裴清殊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说:“就算你进了我的后院,也不见得就能安宁度日。若我将来忙于公务,疏忽了你,你这般柔弱,又该如何自保?”   钟姑娘摇摇头道:“我既然这样做,就说明我已经考虑清楚。而且殿下未免太小瞧我了,我虽体弱多病,但并非痴傻之人。我不需要殿下保护我。如果因我之故,让殿下为难伤神,那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所以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自己。我也不奢求殿下能给我什么,只要能陪在殿下身侧,时常见到您,我心里就满足了。”   裴清殊还在犹豫,钟姑娘却突然耍起了赖皮:“我不管,您看了我的身子,要负责任的。”   裴清殊真心感到冤枉,刚才钟姑娘身上虽然湿了,可还是穿着裙子的啊,只是身体的线条清楚了一些而已,怎么就算看了身子了?   不过说真的,听钟姑娘这么一说,裴清殊还真是有些心动了。   他突然有种说不清楚的冲动,不想再考虑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了。   这些年来,他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深思熟虑,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为了所谓的大业考虑,就不能为自己活一回吗?   于是裴清殊伸出手,问她说:“刚才那个香包呢?” 第110章 议亲   裴清殊回宫之后,本想去琼华宫和淑妃商量一下钟姑娘的事情。不过临出门之前, 他突然改变主意, 先去了乾元殿找皇帝。   皇帝很早以前就和他说过, 无事尽量不要到乾元殿去, 以免他像当年的六皇子一样,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从而伤害到他自身。   不过裴清殊后来想想,觉得这个理论也挺好笑的。如果事实果真如此的话,皇帝为什么还经常去钟灵宫呢?   可见人啊,很多时候都是这样, 明明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 却因为被情感操控, 情不自禁地做出许多不理性的举动。皇帝也是这样,嘴上说着不会偏心小十四,可他对裴清殊,到底是不如从前亲了。   不过皇帝一听说十二皇子来了, 便立马让人传他进来。父子俩如常寒暄了一通后, 裴清殊便说起了关于近日汪姑娘不断骚扰他的事情。   皇帝听了,沉着脸说道:“看来,是朕对英国公府太过纵容了!殊儿你放心,朕回头就好好地和英国公说这件事,一定不能再让她再这样纠缠于你了。就算是男子,也是要讲清誉的啊!”   裴清殊叹了口气, 无奈地说:“其实儿子知道,这英国公的女儿也说不上是多坏,就是有些娇纵任性而已。父皇只要和英国公说清楚就好了,也不要重罚她了。”   皇帝想了想道:“那朕就说你已经在议亲了,让他回去之后好好管教自己的女儿,如果再有下次,朕绝不姑息,这样可好?”   裴清殊点点头:“但凭父皇做主。”   说完这件烦心事,皇帝想起什么,忽然笑了:“你刚才说起的那个钟家的姑娘……既然人家那么狼狈的样子都叫你看到了,你可是要为人家负责?”   裴清殊听皇帝这么说,立马想到了俪妃和钟家的瓜葛,连忙问向皇帝:“这件事,父皇怎么看呢?”   其实他今天来,也有探一探皇帝口风的意思。说句老实话,他对钟姑娘虽然有些好感,但要谈爱啊什么的还太扯了。如果皇帝有不愿意他和钟家人来往的意思的话,裴清殊恐怕也只能辜负钟姑娘的一片心意了。   “你这小鬼头,怕朕生气就直说嘛。你母妃都告诉朕了,当年的事情,她已经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你。”   裴清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父皇明察秋毫,什么都逃不过父皇的眼睛。”   皇帝笑呵呵地说:“实话告诉你吧,朕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不然当年就不会留那人一条命,现今也不会继续让钟家的人呆在太医院。你说的这个钟姑娘,朕在你母妃那里见过两次,的确是有国色。朕看你和她年纪相仿,当时就想过把她许配给你,可又觉得她出身有些低了,怕是不足以做你的正妃。所以朕正想和你母妃商量一下,把她赐给你做侧妃呢,你便来了,可不是巧了?”   裴清殊意外地看着皇帝:“父皇,您怎么会突然想到把她赐给儿子呢?”   “你母妃的话提醒了朕。当年你母妃被人陷害一事,外人虽然知之不详,但到底还是有些人知道的。朕就怕一传十,十传百,将来会坏了你的名声。所以朕想过了,只要你娶了钟氏,谣言就能不攻自破。”   “父皇这话怎么讲?”   “首先,如果当年钟太医真的和你母妃有点什么,那朕不可能宽宏至此,让他们家的女儿嫁给朕的儿子。其次,如果你当真是钟家的血脉,那么你和那钟姑娘就是堂兄妹,你母妃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兄妹成婚?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只是纳一个侧妃而已,都能向世人证明,你就是朕的亲生儿子。所有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裴清殊突然发现,他好像有些看不透自己的这位父皇了。   这皇帝吧,说软弱时是真软弱,说糊涂时是真糊涂,可时不时地,皇帝就会突然正经一把,想到许多裴清殊都考虑不到的事情。   这样看来,纳钟氏为侧妃,倒的确是于裴清殊十分有利的事情了。   ……   不久之后,淑妃开始代表裴清殊,正式和宋家议亲。   宋尧身为裴清殊的启蒙老师,算是亲眼看着裴清殊长大的。所以他很清楚,裴清殊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不仅出身尊贵,品性和学识还都是皇子之中的上上之选,所以宋家立马就答应下了这门亲事,并且送来了宋小姐的生辰八字,给淑妃拿去测算,看看这两个年轻人是否匹配。   得出来的结果十分喜人。   琼华宫里,淑妃一脸喜气地对一双儿女说道:“测八字的先生说了,殊儿和那宋姑娘乃是天赐良缘,再相配不过的一对璧人了。他们两个成亲之后啊,那就是佳偶天成,一定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度过这一生。”   裴清殊听了,笑了笑说:“那就好,那就好。找媳妇太累了,赶紧定下来吧,我可不想再折腾下去了!”   令仪在旁边看着他,脸色不大好看地摇了摇头:“我倒不赞成殊儿这么早就定亲。母妃您想想看,驸马他也是十六七岁的时候才和我定亲的,不也挺好的吗?可殊儿现在这么早就定下来了,将来要是看到更合适的了怎么办呀?”   淑妃轻轻瞪了她一眼说:“你这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思!你不就是想让你弟弟娶容家的三姑娘么?那孩子我知道,是挺不错的,只是殊儿觉得宋氏更合眼缘不是么!你也不想想,这是你成婚,还是你弟弟成婚啊?”   令仪有点不高兴地说:“是他成婚没错啦,但我就是觉得可惜嘛。这些年来,我和容家的三妹妹接触很多,所以我知道,她是再周全不过的一个人了。她啊,从小就和宁国公夫人学着如何管家,别看长得乖巧可人,其实她可是管家的一把好手呢。她若是能嫁给殊儿,将来定能把他的后院打点得规规矩矩,妥妥贴贴的。宋氏就不一样了,他们是书香世家,整日里吟诗作对的,教出来的女儿能知道该怎么管家么?”   “你啊,把自己府里的事情操心好就得了。我看那宋氏倒不像个只知道吟风弄月的姑娘,上回她来琼华宫向我请安,我还问了她不少管理内宅之事呢。”   裴清殊听了,连忙问道:“母妃,那关于侧妃的事情,您都和宋姑娘说了么?”   “都说了,人家姑娘可懂事着呢,”淑妃嗔怪地看了令仪一眼,似是在责怪令仪这么早就对未来的弟妹产生了敌意,“那孩子说了,男子娶妻纳妾,本是常事,更何况是皇子呢?就算本宫和皇上不给你找侧妃,等你们成亲一段时间之后,她也是要帮你物色合适的人选的。”   宋姑娘若是当真这么想的,倒叫裴清殊心里越发觉得过意不去了。   淑妃也有类似的感受:“其实站在她的角度上想想,母妃觉得她也挺不容易的。那个钟氏也就罢了,出身不高,身子又不好,构成不了什么威胁。可你表妹……就算是庶女,那也是荣国公府的姑娘,说起娘家,甚至比他们宋家还要显赫。再加上有我这个姓傅的婆婆,若我将来偏袒你表妹,可真是有的宋氏受的。不过殊儿你放心,母妃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只要宋氏对你好,对你表妹好,母妃是不会苛待她的,还会把她当成亲闺女疼呢。”   说起傅家的那两个表妹,令仪好奇地问道:“哎,对了,我差点忘了问了,殊儿要娶的到底是六妹妹还是七妹妹啊?”   淑妃故意不说,逗她似的问道:“依你看呢?”   “依我看啊,六妹妹性子率真,可说话容易不分场合,脾气上来了连我都害怕。七妹妹年幼懵懂,但做事容易不考虑后果,有点傻乎乎的,哪个都是各有优点,各有缺点。”   淑妃指着她笑道:“你呀你,说了半天,和没说一个样儿。”   令仪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正分析着呢嘛!我觉得吧,六妹妹的心思可能要简单一点,但是她太咋咋呼呼的了,娶她容易家宅不宁,我怕她回头再跟宋氏她们吵起来!宋氏的嗓门可没她大,我怕宋氏会压不住她。还是七妹妹吧,年纪小点,看着也乖巧,正好晚两年,和宋氏错开入府。”   “姐,你这还是挺替宋姑娘着想的嘛。”裴清殊本以为令仪会因为他没娶容三姑娘,而要娶宋姑娘的缘故,一直迁怒于宋姑娘呢。   令仪抬起头,鼻孔朝天:“切,你姐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我和母妃的态度一样,只要她对你好就成了。”   令仪说的没错,比起傅六小姐,裴清殊心里的确更倾向于选择傅七小姐。   其实傅六小姐这种比较直率的性子,他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令仪和淑妃说得对,傅家的女儿就算是庶女,那也是国公府出来的小姐,如果脾气比较倔强的话,将来很有可能会让宋姑娘没脸。所以出于种种考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像令仪说的那样,等他和宋氏成亲两年之后,再让傅七姑娘入府吧。   婚事基本定下来之后,裴清殊终于倒出空来,忙另外一件事。   他的老师卢维自打回京之后,就一直住在他的老丈人永昌伯府里,跟个倒插门的女婿一样。裴清殊和卢维都觉得,这样长期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他们师徒商量着,先在京城里给卢维夫妇租个房子住。   一说起这事儿,卢维就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无奈他实在是囊中羞涩,只能先跟裴清殊借钱,说是等找到差事了之后再还给他。   虽说京城里的房租很贵,但裴清殊一个皇子,当然不会在意这点小钱。   不过他想了想,突然生出一个更好的计划来。   比起租房子,把银子交给人家,倒不如他买下一座小院,免费给卢维夫妇居住。这样既省了房租,裴清殊又可以多一套房产,算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反正等他过两年成婚之后,迟早是要出宫居住的。不如现在便早早开始在京中置下产业,多积累一点家底。现在京城的房价越涨越高,早点置办一些房产,总归是没错的。 第111章 投资   除了投资住宅之外,裴清殊还考虑到了商铺。   为了防止皇子们经商, 会仗着自己有个皇帝老爹, 扰乱正常的商业秩序, 所以宫中向来有规定, 不许皇子们以自己的名义经商。   不过裴清殊在宫中怎么多年,早就听人说过,几乎每个皇子都会悄悄地以自己心腹的名义置办一些商铺。不然出宫之后,到处都要花钱,不多一点收入来源的话,怎么养活一大家子的人呢?   不说别人,就说和裴清殊关系最近的七皇子吧。他动不动就跟裴清殊哭穷, 这算这样, 还是在七皇子已经有了三间铺子都在盈利的情况下。可见养活一个皇子府, 光靠那点俸禄是远远不够的。   不过比起买房,投资商铺需要的不仅仅是银钱,还有人手。   现在买下一个铺子的钱,裴清殊手里是有, 可他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去帮他经营。   卢维现在闲着没事做, 要是他能帮忙的话再好不过。不过卢维天生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而且让他去布店卖布,米铺卖米,也太大材小用了一点。   虎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裴清殊现在大了,身边不需要那么多伴读, 有公孙明和傅煦也足够了。不过虎儿到底年纪还轻,性子又老实,裴清殊有点担心,让他管理铺子会赔本。   淑妃见他最近又是忙活着要买房,又是要投资铺子的,感觉他这纯粹就是瞎折腾:“你倒腾这个倒腾那个的做什么?你也就还能再在宫里读个两年的书了,还不好好上学,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母妃,这怎么能是有的没的呢?儿子长大了,总不能一辈子吃用父母的吧。”   “什么吃用父母的啊,一辈推着一辈走,哪家的小辈不是继承长辈留下来的东西,再继续传给下一代的么?你呀,就老老实实地在宫里呆着,等你成婚的时候,母妃会给你准备好土地和商铺的。”   裴清殊觉得十分不好意思:“那怎么能成呢,哪能都靠您啊?这又不是嫁女儿,您还要给我准备嫁妆的。”   淑妃轻轻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儿子女儿的,我不管,反正我就知道,母妃这辈子攒下的这点东西,肯定是你和令仪两个一家一半的。你要是不要,母妃将来给谁去啊?”   裴清殊无奈地说:“母妃疼我,儿子心里感激,只是您自个儿也得多留一些体己钱啊。您把儿子养大,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儿子真是不图您的任何东西。您就是全都给了令仪姐姐,我心里也不会有任何不高兴的。”   淑妃欣慰地笑了笑说:“母妃知道你对我们娘儿俩好,只是你令仪姐姐那个性子,最不耐烦打理这些东西了,给她多了,她还嫌烦呢。再说了,你也去过公主府,去过容家,你看你姐姐和姐夫可像是缺钱的样子?”   当然是不缺了。   不过,裴清殊还是觉得他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被动地接受淑妃所给予的一切:“母妃,‘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您与其把您的商铺和资产直接交给我,还不如多教儿子一些经营铺子,管理底下人的方法,这样儿子将来也能把这些产业守住啊,您说是不是?”   淑妃想了想,笑了:“这倒也是。就算你成亲之后,有你媳妇帮你打理,但你若是什么都不懂的话也不好。这样吧,下回底下人来报账,母妃叫你来听,让你心里也有个数。你要是实在想自己折腾,只要不耽误学业,就去做吧。若是缺人手,母妃就从傅家帮你寻觅几个。”   裴清殊听了,欣喜不已,感激地答应下来。   说句老实话,之前裴清殊的确动过要请傅家人帮忙的想法。不过他又仔细考虑了一下,虽说他和淑妃的感情很好,可淑妃对他的态度,并不等同于傅家对他的态度。而且以后等傅家的小姐进了门,傅家人考虑的就更多了。   一想想他身边既是有傅家人做伴读,又是有傅家人做侧妃,裴清殊就觉得,他身上傅家的印记已经够多了。现在他长大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靠着淑妃和傅家生活。   还是要学会靠自己立起来的。   不管怎么说,裴清殊先带着几个心腹在京城里转悠了一段时间,到处看房,最终在城西买了一个两进的宅子,给卢维一家三口居住。   其实裴清殊知道,卢维要说穷,那也不是真穷。现在市面上卢维的字画,价钱都炒得很高,只是他不乐意去卖字赚钱罢了。   要说起来,卢夫人孟氏也是一个奇人。身为永昌伯家的小姐,她的嫁妆十分丰厚,可是俩人硬是不用。若不是现在住在裴清殊的房子里,需要有人打扫,孟氏可能连下人都不会带一个。   卢维曾经开玩笑似的跟裴清殊说过,说他师母这个人啊,给她一壶酒就能活得很开心了。   裴清殊以前还不相信,现在一看,还真是这样。   卢维一家入住新居的时候,裴清殊特意出宫,去给他们温锅。   其实这个房子,既然已经答应给卢维一家住了,裴清殊就没打算再收回来过。因为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卢维的个人才能上考虑,他的价值都远远超过了这栋房子。裴清殊没有明说要给,是因为他知道,他如果用了“给”或者“送”这些说法的话,卢维肯定不会接受,那就麻烦了。   表面上看来,裴清殊花钱买了房子给别人住,好像是亏了。但裴清殊自己心里清楚,卢维既然答应住到他的房子里来,就说明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打算从今以后追随裴清殊,和以前在宫里每天教授他一个时辰才艺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裴清殊不仅没亏,反而赚大发了。   和卢维夫妇喝酒吃菜的时候,裴清殊欣喜地发现,该开什么铺子,怎么经营的事情,都在一顿饭的功夫里就解决了。   他们几个商量之后,决定在京城里开一个茶楼。因为永昌伯府就是经商起家的,所以从永昌伯府借一两个掌柜来完全不成问题。至于卢维呢,他就负责每几日一次,在茶楼里举行清谈会。想来以他的声望在,定会有许多文人骚客聚集到此处,到时候就完全不用发愁客源的事情了。   “不瞒殿下,我现在还是没有去参加会试,在朝中做官的想法。”卢维摸了摸一旁小儿子的头,慈爱地说:“但我儿子不一样,他还小,不能因为我的选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完一生。所以我们决定带他回京,让他先去读书。如果将来他不想读了,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我们替他决定的。”   裴清殊深以为然:“先生的想法,完全在情理之中,学生明白。”   卢维突然正色说道:“但我也不会白住你的,除了经营这个茶楼之外,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我也都会尽力而为。”   “先生这句话,于我而言,胜过千军万马。”裴清殊连忙起身,向卢维施礼,“先生千万不要客气,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是了。不说您与我母妃有旧,就是咱们的师生之谊,也远远超过这套院子的价值。”   卢维笑哈哈地说:“你放心,我也没打算同你客气。这次回京之后,我就算是赖上你了,啊哈哈哈哈哈……”   卢维笑得正欢的时候,一只芊芊玉手突然伸了出来,揪住卢维白玉似的耳朵:“卢维,你先跟我说清楚了,你和人家母妃有什么旧?”   看着自家老师龇牙咧嘴的样子,裴清殊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   回宫之后,裴清殊就和虎儿商量了一下,让他也去茶楼里,跟着孟掌柜学习如何做生意。   虎儿当然没有任何意见,裴清殊说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去做。这么多年来,都已经习惯了。   有永昌伯府的帮忙,和裴清殊的财力支持,茶楼很快就选好了地方,开始装修布置。裴清殊抽空去看过几次,发现他们自己一点一点创建出来的东西,就是和淑妃直接送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那份成就感,是多少金山银山都换不来的。   忙活完这一阵,等茶楼正式开张之后,不知不觉间,已是延和二十一年的新年。   裴清殊的生日在腊月,其实周岁还小,但也已经到了要选侍寝女官的年纪了。眼看着淑妃最近兴致盎然地给他张罗起这件事情,裴清殊虽然很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但还是不得不和淑妃开这个口。   他不想要司寝女官。   淑妃一听,就十分惊讶地说:“这怎么能行呢?从你七哥到你十一哥,司寝女官都是由本宫来一手操办的,没有一个不说好。怎么到了你这儿就不成了?” 第112章 侍寝   裴清殊听了,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淑妃解释是好。总不能说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他都知道, 就不用麻烦别人了吧。   “殊儿, 母妃理解, 在你们这个年纪, 都多多少少会感到一些害羞。不过你相信母妃,以后等你习惯了就好了。”淑妃语重心长地说:“你是皇子,不要司寝女官是万万不成的。你也不想想,若是新婚之夜,你什么都不懂,弄伤了新娘子,或是在人家姑娘面前出丑可怎么办?就算你自己不要面子, 皇家也是要面子的。”   裴清殊听淑妃噼里啪啦地说了这么一大堆, 就知道在这个问题上, 自己是逃不过去了。   他只能无奈地说:“那……母妃少给我选几个,成么?儿子想把精力都放在学业上……”   淑妃见他答应,面露喜色:“好,母妃向你保证, 就挑两个!”   淑妃的行动效率一如既往的高, 不过一个月之后,两个十六七岁的大宫女就被送到了裴清殊的寝宫,看来是早就预备好一批人选了。   这会儿子玉栏已经嫁出去了,景行轩里都是玉岫在管事。两个司寝女官来了之后,裴清殊就让玉岫给她们安排住处。   裴清殊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少女,发现淑妃对皇子们还真是挺照顾的。在选择司寝女官的时候, 没有一味追求“老实本分”,选一些相貌平平的宫女过来,而是挑选了一些面貌清秀的佳人。不说倾国倾城,但都也是五官端正的小家碧玉,不至于让人看了“下不去手”。   但裴清殊的内心还是拒绝的。   不是因为他下面的那个东西不顶用,事实上,裴清殊的小兄弟长得还挺壮观的。   裴清殊发誓,如果他不是从小看着它渐渐长大的,猛然看到自己裆下那玩意,他很有可能会晕过去。不过现在嘛,他都已经看习惯了,完全把它当做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自打去年年中初次遗精之后……他还偷偷自渎了几回,自认功能上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实际操作起来,会不会生出什么别的变故。   尽管心里隐隐有些担心,但裴清殊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初次留到和宋氏大婚那天。   不是因为裴清殊有什么特殊的情结,而是说关于在如何安排司寝女官的未来这件事上,裴清殊怎么想怎么觉得无解。   送出去让她们嫁人吧,破了身子的女子,很难找到什么好人家。就算人家表面上不说,也有可能一辈子被夫家嫌弃。   若是把她们留在身边,纳为通房或者妾室……裴清殊又觉得自己没精力去应付那么多女子。   但淑妃那边逼得紧,裴清殊又不能不要。他只能先把她们接过来,让玉岫把她们安排下去,做一些端茶倒水之类的的轻松活计。   谁知裴清殊这样安排之后,不仅是那两个姑娘变了脸色,就连玉岫都觉得不妥。   暂时把她们带下去之后,玉岫去而复返,低声对裴清殊说:“殿下,这两个女官,不是普通的宫女,您应该知道的呀?”   裴清殊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想收用她们,就这么养着吧。等到我大婚出府了,再找机会把她们给嫁出去。”   玉岫听了,抿了抿嘴唇,满脸忧色地说:“殿下,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了,自认尽心尽力,不知殿下是哪里对奴婢不满意,把奴婢当成外人防着呢?”   裴清殊大感意外地说:“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成外人了?”   “若不是这样,您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呢?”玉岫十分担心地看着裴清殊,眼中流露出一丝同情的神色,“奴婢知道,您小时候是在冷宫长大的,身体可能受了寒,那方面的事情可能不大顶用。可您要相信,宫里有那么多医术高超的太医,您年纪还轻,只要您心存希望,就一定能治好的!只是您真的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裴清殊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好笑又无奈地说:“谁说我有毛病的?玉岫,你多心了,我好着呢。”   玉岫一点都不相信:“怎么可能,您在景行轩外面,对别处的宫女不感兴趣也就罢了,可就是在景行轩里,咱们这儿的几个小宫女颜色都不差,怎么就没一个被您瞧中的?不说收入房中做通房,就是摸一摸手,调笑几句这样的事情您都没有做过,实在是太反常、太奇怪了!”   裴清殊本还以为自己对女孩子们尊重,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没想到在玉岫她们眼中,竟然是一种有毛病的表现,裴清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玉岫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裴清殊是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了,于是继续说道:“奴婢听说别的皇子像您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对小宫女们摸摸搜搜的了。就算是看上去最正派的四皇子,也没像您这样对女人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啊。恕奴婢僭越,奴婢觉得您再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了,会耽误您一辈子的。”   裴清殊知道,玉岫是为了他好,但他不想因为别人的看法,就这么轻易地改变自己的决定。   反正等到他大婚的时候,他们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他到底行不行了。   不过……他到底行不行呢?   白天的时候,裴清殊还挺有自信的。可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裴清殊心里忽然就有些没底了。   他必须得行啊!   先不说想要争取那个位子,就必须要有足够多的子嗣。就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一句话吧,就能把他给压死。   就算他只是普通的皇子,甚至普通人家的儿子,都要身担繁衍后代的责任,更别说他心里还有别的打算了。   真是逼到了绝路,不行也得行。   裴清殊这样想着,右手逐渐向身下探了过去。   谁知他才刚刚开始,玉岫突然叫了他一声,从外面进来。   裴清殊赶紧收回手,浑身僵硬地躺得笔直。   “殿下,”隔着一层姜黄色的薄纱帐子,玉岫低声说道:“南榕姑娘和南乔姑娘都在外头侯着了,不知您想挑哪个姑娘侍寝?”   裴清殊:“我想自己睡,让她们都下去吧。”   玉岫有些责怪地看着裴清殊:“殿下……”   裴清殊脑袋都大了,什么南榕姑娘还是南乔姑娘啊,他连她们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怎么选?   他只想自己睡个好觉,就这么难么?   见玉岫迟迟不肯离开,裴清殊心一横,咬牙说道:“让南榕进来吧。”   其实他根本就分不清哪个是南榕,哪个是南乔。只不过凭着感觉,随口选了一个。反正不管是哪个,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玉岫出去叫人的时候,裴清殊坐了起来,沉着脸坐在床边。   等南榕进来之后,裴清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南榕直接把穿在外面的斗篷给脱了,露出里面穿着的一层薄薄的纱衣。   透过那层茜红色的纱衣,不难看出南榕身材曼妙。虽然略显丰腴,但绝对是该有肉的地方有肉,线条感十足。   裴清殊却没多看她一眼,指了指卧房里的紫檀木柜子,淡淡地说:“里头有被子,你就在软塌上睡吧。”   南榕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眨巴着眼睛,泪眼朦胧地说:“殿下不要奴婢伺候么?”   裴清殊拿出自己想好的一套说辞应付她:“我喜欢的女子,不是你这种类型的。你若是识趣,就老老实实地在软塌上睡一觉,不要打扰本殿下休息!”   说完,他便寒着脸准备回到床上去了。   谁知这时,南榕突然十分大胆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裴清殊的手臂,往自己胸前的沟壑里埋。   裴清殊吓了一跳,吃惊地甩开她说:“你做什么!”   南榕环抱着自己沉甸甸的一对玉兔,楚楚可怜地说:“殿下,您是真的不喜欢奴婢这样的么?奴婢都听教导人事的姑姑们说过了,说是皇子殿下初夜的时候,都容易害羞的……只要尝过其中的滋味之后,以后您就不会不好意思了。”   裴清殊感觉自己真是和这些人说不清楚了,脸色不由地越来越沉。   他指着门口,没好气地说道:“出去!”   南榕见他神色,发现裴清殊好像真的不是装的,只能咬了咬嘴唇,委委屈屈地出去了。   南榕姑娘走后,裴清殊感觉自己跟打了一场大仗一样,疲倦地倒在了床上。   他怎么觉得,自己就跟《西游记》里的唐三藏似的,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女妖精给包围了呢?   谁能来救救他啊?!   皇帝?不可能的,以皇帝的性格,恐怕会和玉岫他们一样,怀疑他有毛病。   俪妃?如果把他不想要司寝女官的理由和俪妃说一说的话,裴清殊觉得俪妃倒是有可能支持他。   不过……这两个女官都是淑妃亲自挑选的,如果让俪妃出面赶她们走的话,裴清殊担心自己搞不好会好心办坏事,把俪妃和淑妃之间的关系给闹僵了。   裴清殊无奈之下,决定明天再看看另外一个司寝女官如何之后再下决断。   反正今晚这个……不是开玩笑,他是当真不喜欢。尤其是南榕把他的手放进她胸前的那一下,那个波涛汹涌的触感,真是把裴清殊给吓到了。   虽然触感是很不错,可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啊。   或者说……裴清殊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喜欢胸小一点的女孩儿? 第113章 突破   裴清殊把南榕姑娘拒之门外的第二天,淑妃就让人把裴清殊叫去了琼华宫, 进行心理教育。   裴清殊本以为淑妃会不大高兴, 谁知见面之后, 淑妃不但没有一点责怪他的意思, 反而十分慈爱地拉着他的手说:“殊儿啊,母妃这些年对你如何,你都看在眼里。有什么话,你还不好意思同母妃讲呢?”   经过玉岫那一出,裴清殊立马就明白了淑妃的意思,十分无奈地看着她说:“母妃,儿子真没那方面的毛病。”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不肯碰那两个女官呢?”淑妃冷起脸道:“可是她们两个伺候的不周到?”   裴清殊怕淑妃会责罚那两个司寝女官, 只能矢口否认:“不是的, 母妃!她们挺好,就是儿子……”   裴清殊说不下去了:“就是儿子不喜欢南榕那个类型的。今晚让南乔侍寝看看吧。”   淑妃听了,这才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放他回去。   ……   到了晚上之后,裴清殊发现, 淑妃可能是对他的喜好有什么误解。   因为这个南乔姑娘, 虽然看起来比南榕瘦不少,但胸部也不小。   别问裴清殊是怎么知道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聊着聊着就让南乔上了他的床。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夜幕降临之后,裴清殊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把南乔姑娘放了进来。   他没抱什么期望地, 把昨天说给南榕姑娘的那番说辞说给了南乔姑娘听。   谁知南乔听了之后,不哭也不闹,只是歪着脑袋看他:“那殿下喜欢什么样儿的?”   裴清殊忽然说不出来了。   其实他对各式各样的姑娘,感觉都差不了多少。像令仪一样娇俏活泼的,他觉得挺好;像宋姑娘一样知书达理的,他觉得也不错;像钟姑娘一样柔情似水的,裴清殊也没觉得哪里不好。不过这些姑娘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懂事,有分寸,不会让裴清殊感到心里不舒服。   他可以接受像令仪那种程度的撒娇做痴,但他绝对忍受不了汪嘉懿那样打着真情名义的胡作非为。   昨天那个南榕姑娘让他喜欢不起来,恐怕也有她的胆子太大的原因,实在是把裴清殊给吓到了。   就算想和他做点什么,也得循序渐进地来吧。上来就整那么激烈的,他哪能承受得住啊!   相对之下,这个南乔姑娘就显得乖巧多了:“奴婢被贵妃娘娘选中,送来侍候殿下,那奴婢这辈子就是殿下的人了。殿下叫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殿下若是不喜欢奴婢,那奴婢就守着殿下一辈子,为您添茶倒水,铺床暖被,只要殿下垂怜,别赶奴婢走,给奴婢一口吃的,奴婢便心满意足了。”   这话若是在九年前听到的,裴清殊肯定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女子的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奴性思想?肯定是装出来讨好他的!   可是通过这些年来他使唤下人的经验来看,南乔的心里恐怕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裴清殊好言好语地告诉她说:“别说什么这辈子,下辈子的,你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地在那里躺着。等我出宫之后,就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体体面面地嫁出去给人做正室不好么?”   南乔摇摇头道:“打从贵妃娘娘选中奴婢开始,奴婢这辈子的命运就算是定下来了。就算不是来服侍您,也是去服侍旁人。和其他人相比,奴婢还是更仰慕十二殿下,只要殿下不嫌弃奴婢比您年长两岁……”   “我嫌弃!”裴清殊抓住了这个点,立马说道:“我不喜欢比我大的女人!”   南乔一脸不相信地说:“可我听说,殿下的未婚妻宋姑娘,也比殿下大一岁呀。”   裴清殊没想到,这姑娘知道得还挺多。   “殿下,您放心……”南乔慢慢地靠近裴清殊,先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以免引起裴清殊的反感,“奴婢是经过内务司的姑姑们调教过的,知道能怎么教您通人事,还不伤了您的身子。这是奴婢的职责所在,您若是执意不肯要奴婢,那奴婢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呢……”   裴清殊发现,南乔靠近他的时候,他似乎并不觉得反感。   一直以来,他说是为了她们好,才不肯收用她们,其实说白了,主要还是因为裴清殊内心的恐惧,让他害怕自己真的有那方面的障碍。   看来,在变成男人的身子这么多年之后,他真的变得像男人一样,在这方面拥有很强的自尊心了。   那……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了,不如就试一试吧。如果他真的不行的话,还是别想什么大婚的事情了,先治病再说吧。   似是看出裴清殊的决心已经松动了,南乔的手逐渐向下,在裴清殊胸前极有技巧性地划过,然后再一点点地向下……   裴清殊很神奇地发现,男人的本能真是可怕。只是被南乔这么一撩拨,他下面就有了反应。一种强烈的冲动,让他恨不得立马将她压在身下!   南乔果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在裴清殊找不准方向的时候,南乔没有像他一样,露出手足无措的样子,而是温柔而体贴地引领着他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后来的事情,发生得顺理成章。   虽然第一次稍显短暂了一点,但南乔宽慰他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十二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裴清殊这才放心。   成功克服心理障碍的裴清殊,感觉自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晴朗了。   原来他真的可以,还能做的很不错呢!!   当然了,南乔是不是为了鼓励他,故意装出来的,那他就不知道了,等成婚之后再慢慢研究吧。   在成婚之前,裴清殊肯定是不能要孩子的。所以南乔在服侍过他之后,就按照规矩,喝了避子汤。   裴清殊听公孙明说过,说是喝那玩意对女孩子的身体不好。所以裴清殊很控制,只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会传南乔侍寝。   至于另外一个南榕姑娘,听说她是南乔姑娘的亲姐姐。但这姐妹俩比起来,南榕显得太不懂分寸了。所以裴清殊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先把她放在那里养着,等过两年再把她当成一般的丫头给嫁出去。   司寝女官的事情解决之后,不仅裴清殊如释重负,就连玉岫和淑妃她们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以前母妃特别担心你,都想着让薛太医给你把把脉,补补身子了。但是母妃又怕你脸皮薄,心思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难过……”淑妃欣慰地看着裴清殊,“现在都好了,你没那方面的毛病就好!”   裴清殊忍不住有些脸红:“母妃,您说什么呢,儿子才多大啊,怎么会有那种病!”   “唉,你是不知道外头人是怎么传你三皇兄的。我一个和皇后不合的,听着都觉得心里发凉。要说也是奇怪,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三皇兄府里头的妻妾也有不少,可他就是一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前年好不容易才得了个丫头……你看他现在办差再得力,有用么?男人啊,不能生育可是致命的问题,你可千万不能传出这样的名声来啊!”   裴清殊红着耳根子,胡乱应了下来。   ……   由裴清殊出资,卢维夫妻帮忙运作的茶楼,定名为如归楼,已经正式运营了一段时间了。   许是冲着卢维的名气,开业当天,客人便爆满,一连多日都是如此。没办法,如归楼只能采取了提前预约的制度,客人们提前三日可以交押金预定座位。   裴清殊甚至听说,还有人实在想参加卢维的清谈会,却没有抢上票,便从他人手中高价购置预定的座位。   起初裴清殊听闻此事之时,还觉得挺得意,毕竟这是他们茶楼经营成功的表现嘛。不过公孙明及时点醒了他——这样下去,长此以往的话,很有可能出现专门倒买倒卖订座的小贩,到时候真正受损失的,还是如归楼真正的顾客。   所以针对这个情况,如归楼又做出了调整,规定必须以本人身份预订座位,再以本人身份入楼消费,否则便不予留位。   这个规定一出之后,这种倒买倒卖的现象便几乎不存在了。   如归楼的运营进入平稳期之后,卢维去的次数就少了一些。渐渐的,就算不需要预订,一些散客来的时候也能坐到大堂的位置上。   这个时候裴清殊又和卢维他们商量着,打算逐渐脱离永昌伯府的帮助,培养一批自己的人手。   当初他们选择开茶楼的主要目的,除了赚钱之外,还有一点就是看中了茶楼这个地方什么样的人都有,十分便于搜集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毕竟消息灵通,对裴清殊未来的发展至关重要。   现在茶楼里的小二,虽然都是身家清白之人,但毕竟不是从小调教出来的,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混入钉子。   所以裴清殊又用如归楼盈利的这些钱,买下了一座位置隐蔽的院子,专门用来养一些底子干净的孤儿,由专人驯养。   等几年之后,这群孤儿就是只效忠于裴清殊的死士。   死士这种东西,许多例如容家、傅家这样的大家族都会养。但别人养出来的,和自己调教出来的总归是不一样。   如果裴清殊的生母林氏出身于大族,自然而然地就会提供给他这样一批人手。问题是林家这样的家族,只是普通的官宦家庭,也没有太大的野心,所以并没有专门培养死士。裴清殊就要麻烦一点,自己培植心腹了。 第114章 左三   延和二十一年春天,裴清殊的姐夫容漾, 如愿地从翰林院调去了兵部, 担任正六品兵部主事。   裴清殊的老师、也就是他的未来老丈人, 升任为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 正式开启了他的内阁生涯。   虽然侍读学士负责的,只是校对和翻译奏章等杂务,但自此之后,宋尧也算是皇帝的近臣之一了,可谓前途无量。   与此同时,淮阳长公主与恪靖侯的嫡长子宋大公子,如同左三姑娘所预料的那样期满回京, 升任为正六品大理寺寺丞。   左家和宋家知道这个消息之后, 自是万分高兴。承恩公夫人特意举行了家宴, 为宋大公子夫妇接风。   左三姑娘向来同钟姑娘交好,以往承恩公府举行家宴,左三姑娘都是要叫钟姑娘来的。   不过这一回,因是迎接宋大公子夫妇, 所以宋家也要来人。左三姑娘担心钟姑娘因为裴清殊的关系, 见了宋姑娘会尴尬,就提前去钟府亲自询问钟姑娘的意思。   说明原委之后,左三姑娘温声说道:“你若是觉得奇怪,不想去,我也不会强求。”   刚刚得知钟姑娘要给十二皇子做侧妃的消息时,左三姑娘心中虽是一惊, 但也并不特别意外。   早在一年前,她在钟姑娘房里发现一个绣着竹叶的香药包之后,左三姑娘就知道,她的这个小表妹怕是有心上人了。   至于那个人是谁,只要看看谁的身上佩戴着那枚香包,就很明显了。   许是那个人生得实在太过出挑,所到之处,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左三姑娘很快就发现了那个香包的主人是谁。   虽然裴清殊只佩戴过一次,可就那一次,已经足以使左三姑娘明白一切。   钟姑娘很聪明,为了避嫌,特意给她做了一个款式完全不同的香包。左三姑娘的那个是粉色的,上面绣着灼灼的桃花,栩栩如生。   可左三姑娘的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死掉了。   关于钟姑娘的婚事,左三姑娘除了最开始象征性地恭喜过钟姑娘一次之外,后来的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一次都没提。   钟姑娘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也从来不在左三姑娘面前提及自己的婚事。她们两个似乎仍像从前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这回牵扯到宋姑娘。   钟姑娘听了,笑了笑说:“啊?没关系呀,我和宋家姐姐经常见面的。”   短暂的怔忪之后,左三姑娘恍然大悟般笑道:“我倒忘了,宋姑娘和七皇子妃交好,你又是林家的表亲,你们亲近,也并不奇怪。只是再好的姐妹共侍一夫,都难免心存芥蒂,妹妹你真的没关系么?”   “没关系啊。”钟姑娘浅浅地笑了笑,“说句老实话,我不仅没有心存芥蒂,反倒觉得庆幸。宋姐姐是个再温厚不过的人了,能和她共侍一夫,是我的福气才是。”   她话虽这么说,但左三姑娘总是觉得,以钟姑娘的品貌,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妙珠,你就没有想过,嫁一个能一心一意对你的男人么?”   钟姑娘忍不住又是一笑,柔荑轻轻抚过桌面上刚买回来的新书,轻轻地问:“姐姐莫不是这些小说看得多了,当真相信这世上有谁是独一无二的存在。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更何况十二殿下还是皇子呢。”   左三姑娘一时没忍住,将隐藏已久的心里话脱口而出:“我看你才是小说看多了,不然怎么会主动送人家香包?”   钟姑娘一愣:“姐姐知道这件事?奇怪,我也没见十二殿下戴过呀……”   左三姑娘自知失言,连忙转移了话题:“我的意思是,你看皇上对俪妃娘娘,还有公孙先生对公孙夫人……不都是一心一意的么?”   “唔……姐姐说的没错,可是这世上能有几个俪妃娘娘,几个公孙夫人呢?”尽管拥有京城第一美人之名,但钟姑娘从不认为自己只是外貌出众,就有多么与众不同,“不管宫里的人怎么说俪妃娘娘的母族式微,她的父亲好歹也是进士出身的官员,比我们这种太医世家强得多了。而且俪妃娘娘才貌双全,我哪里能够与她相比。再说了,皇上说是独宠俪妃娘娘一人,可他坐拥后宫三千佳丽,总是事实吧。”   “至于公孙夫人,她不仅医术高明,还能经营一家这么大的书社……这是一般的女子能够做得来的事情么?起码我就做不来。”钟姑娘握住左三姑娘的手,含笑说道:“我知道姐姐疼我,但我对自己的条件看得很清楚。能嫁给十二殿下做侧妃,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左三姑娘想了想,觉得钟姑娘说的也有道理。毕竟皇子侧妃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妾室,还是十分受人尊重的。如果钟姑娘不是嫡出的话,恐怕连个侧妃都做不得,顶多做一个庶妃了。   要往早了想,当今的全皇贵妃、荣贵妃还有淑贵妃,当年不都是皇帝的侧妃么?她们现在在宫中的地位如何尊崇,都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   这样一想,钟姑娘主动选择做十二皇子的侧妃,似乎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过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左三姑娘心里就觉得特别罪恶,有一种愧对钟姑娘的感觉。   其实,在她发现钟姑娘的香包是送给裴清殊的之前,左三姑娘也曾经试图增加自己与裴清殊相处的机会,让他注意到自己。   她向裴清殊靠近,不是像外人那样,看中他尊贵的身份,或是出色的外表。她心里惦记的,只是小时候那个与自己一起趴过墙根的男孩儿罢了。   出乎左三姑娘意料的是,裴清殊对于女孩子们的心思似乎特别敏感。   有一回左三姑娘和左三公子去四皇子府上做客,在那里偶遇裴清殊之后,左三姑娘就故意多说了几句俏皮话,试图引起裴清殊的注意。   结果在那之后没多久,左三姑娘就发现,裴清殊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她了。   当时的左三姑娘觉得很气愤,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他像躲着老虎一样避着自己。   就算她对他有点特殊的感觉,可又没说过什么非他不嫁之类的话,裴清殊有必要这么躲着她么?   有一回也是在四皇子府里,左三姑娘实在气不过,就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问裴清殊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十二殿下如此厌恶于她。   裴清殊愣了愣,温和地告诉她说,她很好,只是他最近在议亲,必须和其他女子避嫌。   左三姑娘一呆,强笑着让他放心,说自己都明白了。   其实有左大姑娘前车之鉴,她早就知道,自己和裴清殊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以为,因为过去的那段经历,在裴清殊心里,她多多少少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结果最后她发现,原来在他心里,她和别的女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只能故作坚强地问裴清殊,他身边的那个少年看起来器宇轩昂,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裴清殊以为她看中了傅煦,便十分热心地向她介绍起傅煦的情况,可左三姑娘根本没听进去一个字。   和裴清殊分别之后,她就找了个角落背过身去,偷偷地哭了一场。   在那之后,左三姑娘再遇到裴清殊的时候,便很少再说话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左三姑娘从来都不敢在钟姑娘面前提起她的未婚夫。   说句荒唐一点的话,有的时候,左三姑娘甚至有点羡慕钟姑娘的出身。虽然钟姑娘不是国公府的小姐,但她起码不姓左,可以自由追求自己爱的人。   ……   左三姑娘不知道的是,当初她和裴清殊的那番对话,虽然没有传入旁人耳中,却是引发了不小的误会。   裴清殊自打定下亲事之后,平日里除了上学,就是出宫忙活自己的那一摊事情,已经很少有时间再和四皇子他们一起写诗作画了。   可四皇子对裴清殊反倒比从前更加热情,除了经常邀请裴清殊到他府上做客之外,四皇子还经常亲自去景行轩看他。   让裴清殊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的是,在他变得越来越防备别人的时候,四皇子似乎对他越来越不设防了。   裴清殊真心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不好直接问四皇子,就抓着心眼子比较少的七皇子旁敲侧击。   谁知七皇子无意中的一句话,把裴清殊给吓了一大跳。   “四哥好像觉得,你看上左家的那个三姑娘了,结果却不得不按照长辈的意思,娶宋氏女为正妃,实在是可怜。”七皇子撇撇嘴说:“我都跟他说过了,娶宋氏是你自愿的,可是他就是不信啊。”   听七皇子这么一说,裴清殊终于明白了。   原来,四皇子以为裴清殊和左三姑娘,是像他当年和左大姑娘一样两情相悦,只是碍于身份的原因无法在一起。   因此,四皇子就对裴清殊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裴清殊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第115章 情绪   其实,四皇子的猜测, 也不能说是全错。起码在裴清殊还小的时候, 他的确是十分欣赏左三姑娘, 觉得这个女孩子既聪明又活泼, 很讨人喜欢。   只是自从他亲自从皇帝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裴清殊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断了不该有念头。加上他和左三姑娘的接触不多,确实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渐渐的,裴清殊也就歇了和左三姑娘更近一步的想法,甚至还刻意地和她保持距离。   说白了, 他看重前途命运, 远远多于男女之情。这样做看似无情, 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像四皇子,他至今还没能对左大姑娘忘怀,喝醉酒的时候还要拉着裴清殊倾诉一番。   “十二弟……当年我和左姑娘的事情,你其实都知道吧。”   四皇子这话, 裴清殊真不知该怎么接。   他知道, 四皇子是以为他们兄弟二人同病相怜,才会放心这样说的。否则即使亲密如七皇子,四皇子也从未透露过他和左大姑娘的那段往事。   “你从小就聪明,你帮帮四哥,帮帮四哥好不好……”   裴清殊看着四皇子脸上的红晕,颇为无奈地说:“四哥, 你醉了。”   若是在平时,四皇子肯定不会露出这般失态的模样,实在是太不像他了。   四皇子摇摇头道:“我没醉!我就是放不下她!她本来就该是我的,是我的……”   看到四皇子这样的一面,裴清殊心里感觉特别难受。   “四哥,你若真想让我帮你,那就听弟弟一句劝:早点忘了她吧!这天下的女子,红肥燕瘦,什么样的没有,四哥又何苦对他人妇念念不忘呢?”   “可我就是不甘心!”四皇子本已醉眼朦胧,说到这句话时,又突然坐直身子,瞪起眼睛:“她喜欢的人明明是我……!”   裴清殊见自己怎么说都没用,只能问一点比较实际的东西:“四哥,这件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左姐姐也已经有了孩子,就算你还不肯将她忘怀,你又能做什么呢?”   其实,裴清殊心里已经隐隐的有一个答案了,如今只不过是想听四皇子亲口说出来而已。   四皇子听了,定定地看向裴清殊,没有说话。   可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要将心上人给夺回来。   裴清殊感到十分头疼。   也十分失望。   说句老实话,他从小视四皇子为兄长,从来不愿意把四皇子当做外人防备甚至对付。如果不是因为左大姑娘的事情,裴清殊自己根本就不会产生夺嫡的想法,只要辅佐四皇子上位就好了。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他没办法在明知四皇子只是为了抢夺臣妻才想当皇帝的情况下,还真心实意地辅佐四皇子。   诚然,四皇子对一个女人的确是足够情深了,可是对于江山社稷而言,那未免也太儿戏了。   但是这些话,裴清殊肯定不能对着四皇子明说。   裴清殊只能又喝了一杯酒,借着醉意,语气真诚地对四皇子说道:“四哥,打小你就是我最敬重的哥哥。你话虽不多,但你对我的好,弟弟都记在心里。四哥若有什么想要我做的,但说无妨。只要我做得到,我都会尽力去做。”   自打宋大公子夫妇回京之后,四皇子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所以今天他喝得比较多。相比之下,裴清殊喝得很慢,所以脑子也较为清醒。   刚刚裴清殊这话,看似是在承诺四皇子什么,但又等于什么都没说。   毕竟他答应的,只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助四皇子罢了。   不过四皇子在听了裴清殊的话之后,却是大为感动:“十二弟,有你这番话,四哥就没白疼你!来,咱们兄弟俩再喝一杯!”   等喝完了这杯酒,四皇子拉着裴清殊,一脸郁闷地说:“如今朝堂之上,大皇兄和二皇兄抱成一团,三皇兄越发得父皇器重……四哥的年纪虽与他们相差不多,地位却截然不同。唉……真是想想都觉得烦躁!”   裴清殊小的时候,总觉得四皇子什么都会,特别厉害,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现在才发现,原来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不够了解四皇子而已。   其实在冷漠的外表之下,四皇子也有着常人都会有的七情六欲。他也会为情所困,他也会迷惘无助。   这样的四皇子,让人觉得他和想象中的那个人不同,但也更加真实了。   四皇子的苦闷,裴清殊其实能够理解。前不久,皇帝终于下旨,给最年长的三位皇子封了郡王。可到了四皇子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四皇子所处的这个位置十分尴尬。   要说在这几个成年的皇子里头,四皇子其实是在公务上投入时间和精力最多的一个。可四皇子做的都是实事,没有做出什么知名的政绩来,又不像大皇子他们那样,能厚着脸皮抢底下人的功劳,在皇帝面前卖好。   所以在皇帝眼里,他只是一个勤勉踏实,却并不出众的儿子,并不是什么重点培养对象。   但裴清殊作为弟弟,绝不能这样讲。他只能想办法劝解四皇子:“四哥你也别太发愁了,不是还有七哥在工部帮衬你么?”   四皇子闻言勾唇一笑,摇了摇头:“老七虽然贴心,但你也知道,他的心思并不在政务之上,不给我拖后腿就算是不错的了。相比之下,还是十二弟你比较可靠啊!”   裴清殊忙说“不敢”,打太极似的说:“弟弟年纪还轻,需要向哥哥们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哈哈,十二弟你放心,等你大婚出宫,领了差事之后,四哥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到时候咱们兄弟几个相互照应,四哥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活得这么累了。”   裴清殊举起酒壶,给四皇子续了一杯酒,笑着说好。   互相照应,那自然是没问题的。裴清殊想过了,他先暂时贴近四皇子这边,借助四皇子的力量,把四皇子上头的三个皇兄解决了再说旁的。   毕竟光凭他们两个当中任何一个人的力量,都很难与大皇子和二皇子,或是三皇子抗衡。   虽然很抱歉,但裴清殊却不得不这样做。   至于他与四皇子的高下之分,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裴清殊不想过早地为此事发愁。   ……   和四皇子喝完酒后不久,裴清殊又接到了四皇子府的邀请,说是四皇子的次子要过周岁,请裴清殊过府吃酒。   要说起来,四皇子的子嗣缘还真不错。成亲之后的第二年,四皇子妃庞氏就诞下一子。过了没几个月,庞氏就又有了身孕,不过生的是个姑娘。   现今要办周岁的这个二儿子,是四皇子的侧妃傅氏所出。按照辈分来说,这个傅氏就是傅家的二小姐,裴清殊的表姐。因为这一层关系,裴清殊才同意赴宴。   抓周宴上,小公子抓了一块大馒头,和一个大大的金元宝,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在一片欢笑声中,四皇子悄声对裴清殊说道:“十二弟,对不住,前几日我喝多了,好像失言了,没有吓到你吧?”   裴清殊侧首看向四皇子,发现他似乎恢复了平日里那种镇定的表情,也就是裴清殊最熟悉的那个样子。   裴清殊笑了笑说:“当然没有,四哥不过是说了几句真心话而已,怎么会吓到我呢?”   四皇子浅浅一笑:“那就好。”   说完便转过了头。   不知道是不是裴清殊的错觉,他忽然觉得,那天晚上,四皇子似乎根本就没有醉过。   ……   延和二十二年的春天,小十四满了五周岁,要从钟灵宫里搬出来,去庆宁宫单独居住了。   裴清殊身为嫡亲哥哥,这几年来已经陆陆续续地教小十四认了不少字。在学习这方面,裴清殊并不特别替他担心。可是在生活这方面……裴清殊忍不住有点为他担忧。   身为最受皇帝宠爱的小儿子,十四皇子在生母身边时还好,起码有大人们护着他。可是到了庆宁宫之后……他可就得什么都靠自己了。   如果裴清殊还在庆宁宫里住的话,兄弟俩住得近,那么自然是一切都好说。可裴清殊最早年底,最晚明年年初,就要大婚出宫,到时候还有谁能朝夕照顾小十四呢?   光靠下人的话,裴清殊还真是不怎么放心。   相比之下,俪妃的心倒是比他还宽。   “你当初刚到庆宁宫时,不也是他这个年纪么?”   裴清殊很想说,他和十四能一样么?   不过就俪妃这个态度,说了也是白说。裴清殊只能把小十四本人提溜到身边,提早向他交代在庆宁宫里生活的注意事项。   “千万别觉得自个儿出来住,自由了,晚上就到处乱跑。”   “别人叫你出来,哪怕是以父皇或者母妃的名义找你,你都不能轻易相信,知道么?”   “外面得来的东西,一定要让下人先试过再入口……”   小十四刚开始还一直乖乖点头,后来听得多了,他突然一把抱住裴清殊的大腿说:“我要跟哥哥一起住!”   裴清殊好笑地看着他说:“不行,你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睡觉,自己管理下人。而且再过半年,哥哥就要出宫娶媳妇儿了。”   小十四一脸郁闷地想了想,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兴冲冲地说:“那我也要出宫娶媳妇儿!这样我就能和哥哥在一起啦!”   “你还不行,你太小了,”裴清殊捏捏他的小肉脸儿,“你要娶媳妇儿,起码还要再等十年呢。”   “十年?!”小十四一听,脑袋都大了,眼睛一翻,朝后面晕了过去。   裴清殊知道他是装的,却还是一把将人捞住,抱在怀里,逗得小十四咯咯直笑。   有这么个小东西在,其实还是挺好玩儿的。   十四皇子搬来庆宁宫之后,自然而然地成了裴清殊的跟屁虫。   七皇子出了宫,公孙明他们晚上又不能常在宫中留宿,所以晚上的时候,裴清殊偶尔还真是觉得有一点寂寞。   小十四一来,景行轩里就热闹了不少。裴清殊吃饭的时间也变得更加准时了。   之前他忙于学业,和宫外的事业,用膳的时间经常没个准儿。现在一到饭点,甚至还没到饭点,小十四就嚷嚷着饿。裴清殊没办法,也只能跟着他一块儿吃了。   朝夕相处的这小半年来,兄弟俩的感情明显越来越深厚。裴清殊还好些,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可小十四显然变得越来越依赖裴清殊,走到哪里嘴边都挂着“哥哥”。   不过随着裴清殊的婚期一日一日临近,兄弟俩迟早还是要分开。   裴清殊琢磨着,该怎么培养小十四的独立性,让他尽早学会自立。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在备受宠爱的情况下长大的孩子,和他这种不得不早早自立自强、自己照顾自己的人来说,性格上的差异实在是太大了。   都说裴清殊小时候会撒娇,可裴清殊觉得自己在小十四面前,简直要称呼他一声“师父”。   这孩子,长得虽不如裴清殊小时候漂亮,但圆嘟嘟、白胖白胖的样子,也是十分可爱。每回他一拉着裴清殊的手,软绵绵地叫他哥哥时,裴清殊就狠不下心教训他了。   或者说,裴清殊乐得在十四面前做好人,总是尽量顺着他的意思来。   公孙明曾经和他说过,十四皇子生得这么像皇帝,还是促使俪妃回宫的契机,皇帝对他的宠爱,很有可能变为溺爱,让皇帝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举动。   比如,忘记几年前六皇子的那场悲剧,立小十四为太子。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让十四皇子亲近、依赖裴清殊这个嫡亲哥哥,总比让他害怕、讨厌裴清殊,躲着他要强。   反正就连十四皇子的亲生父亲,也就是皇帝都那么惯着他,裴清殊又何必去做那个恶人呢?   公孙明甚至觉得,裴清殊根本就不用操心小十四独立如否的问题,只要做出很舍不得弟弟的姿态给皇帝看就足够了。   “殿下还是太重感情了。”一日喝茶谈事的时候,公孙明如是说道:“十四皇子虽是您的亲生弟弟,但也是您的竞争对手之一,您千万不能因为他年幼无知,就对他放松警惕。毕竟废长立幼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都不少见。”   “我明白。”裴清殊对此心中有数,“只是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最年长的三位皇兄身上。”   公孙明摇摇头道:“大皇子与二皇子,不会轻易放过三皇子,反之亦然。殿下又何必杞人忧天呢?您莫不是忘了,我给您的那个字了么?”   “我不是忘了,而是觉得着急,”不知是不是四皇子的情绪感染到了裴清殊,让裴清殊觉得有些焦躁不安:“我的年纪比他们小太多了,我怕还等不到我出人头地的那一天,父皇就已经……毕竟大哥二哥和三哥他们,可都已经是郡王了啊,可我连差事都还没有领,和他们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公孙明气定神闲地说:“殿下稍安勿躁。我观当今陛下,并非短命之相,再活个十年总归是没有问题的。十年,已经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   裴清殊心里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和公孙明说。   在他的记忆里,延和朝只有二十八年,而现在已经是延和二十二年了。如果历史还是沿着裴清殊记忆当中的前世走的话,那么皇帝只剩下不到六年的寿命。   六年时间对于裴清殊来说,其实是很紧张的。   可是这话,他又不可能和公孙明直说……   公孙明读出裴清殊的表情,便问:“怎么,殿下是对陛下的身体没有信心么?”   裴清殊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隐藏自己的实力,在暗中筹谋大计,这个大方向当然是没错,只是也不能太悠闲了。我想让母妃和宋家再商量一下,把婚期提到年前……”   “殿下,”公孙明定定地看着裴清殊,“您的婚礼不就定在明年二月么,就算匆匆忙忙地提前到年前,赶上年关,只怕各个衙门的官员也都无心办公。还不如您好好地过完这个年,多陪陪皇上和两位娘娘。以后您再想要进宫请安,可就没现在这么方便了。”   “你说的有道理,只是我……”裴清殊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随着婚礼一日一日逼近,他马上就能出宫大婚,正式步入朝堂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盼望已久的事情,真正到了这个当口,裴清殊却又觉得莫名地焦躁。   “殿下是心头燃着一把无名火,觉得烦躁对吧。”其实和裴清殊相处久了之后,公孙明就看出来了,裴清殊在才学上,人品上,都是非常不错的,就是这性子有些优柔寡断,非常敏感多疑,时常为了一点小事陷入纠结的情绪当中。   他虽外貌生得不像皇帝,但在这一点上,和皇帝还是十分相似的。   对此,公孙明一度感到十分无奈,可他也知道,人无完人,裴清殊已经是众多皇子当中条件最好的了,所以也不能对他过于苛责,只是不断地开解和引导着裴清殊尽量往好的地方想。   见裴清殊点头,公孙明继续说道:“无论是大婚还是夺位,对您来说那都是大事。您心里觉得乱,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就像您自己所说的,皇上能留给您的时间不管多少,毕竟是有限的。您还是得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尤其是负面的情绪影响到自己的状态。”   “不仅仅是这两件事……”裴清殊看了看左右,低声说道:“其实还有一事,让我感觉十分难受。”   公孙明挑起眉道:“哦?是什么事?”   “是……有关虎子的。”裴清殊知道傅煦和虎儿的关系情同手足,不敢在傅煦在的时候讲,只能单独和公孙明说:“我听燕修说……虎子这两天好像有些不对头。”   燕修是卢维在江湖上结识的至交好友,两人是最好的朋友,已经有将近二十年的交情了。现在的如归楼,基本上就是由燕修在管。   公孙明闻言,心中不由一惊:“他怎么了?”   “这事只是燕修的猜测而已,还做不得准,你千万不要同旁人提起,尤其是傅煦。”   其实裴清殊本不想和任何人说起的,以免万一是个误会,结果被虎儿听去,会伤了他的心。   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公孙明,或者说是公孙家的人,真的有一种神奇的魅力,能让人本能地感觉信任他,把自己的心里话倾诉给他听。   既然都已经说到这里了,裴清殊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据燕修说,前两天虎儿借故外出,神色略显慌张。燕修多了个心眼,就亲自跟了上去,结果发现有一个眼生的男人,偷偷地和虎子在云京梦醉里见面。两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就连燕修都没有听清。你说,虎儿从来不喝酒,他突然去到那种地方,会是去做什么?”   公孙明神情严肃地说:“难道燕修的意思是,虎儿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给收买了?”   裴清殊皱着眉道:“还不好说。燕修只说他二人形迹可疑,至于对方的身份,还不明确。”   “那燕修可曾跟踪过那人?”   “他说他试着跟过,但是跟丢了。如果强行跟上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燕修怕对方察觉,会打草惊蛇,就没有再跟。”   公孙明颔首道:“他做得对,如果真是能让燕修跟丢的人的话,想来那人定然是个高手。殿下,我知道您现在的情绪不大好。但恕我直言,这一回……您恐怕真的不是多心了。”   裴清殊脸色一沉,一颗心也渐渐下坠,变得越来越沉。   他本性纯良,最不擅长算计人心。可现在他不仅仅要主动地去算计他昔日里最亲近的四皇兄,算计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现在还有可能,被他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奶兄弟算计。   一想到这些,裴清殊的心里就乱作一团。 第116章 审问   好在,裴清殊现在并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公孙明以无形的快刀, 替他斩下这团乱麻:“我知道您现在定然很想立即询问虎儿这是怎么回事, 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可您还真不能这么做。不如便以明日为期——虎子不是每过五日就会向殿下汇报一次宫外的情况么?如果明早, 虎儿主动向您坦诚一切,那么自然什么都好说。若是没有,殿下就要让人迅速地把他给控制起来。无论他说什么,此人都不能再留在殿下身边了。”   公孙明和虎儿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如裴清殊和傅煦他们那么长,但也有好些年了。   见他能够如此冷静地分析做决断,裴清殊感到钦佩的同时, 不由感到一丝胆寒。   公孙明现在是向着他的, 自然一切都好说。万一有一天, 公孙明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上……   “殿下,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公孙明突然笑嘻嘻地说:“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可您老这么盯着我瞧,也不合适啊?”   裴清殊感觉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阿明, 说正事呢, 严肃点。”   “哦。”公孙明瞬间面无表情。   第二日虎儿进宫之后,裴清殊按照公孙明的建议,尽量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端看虎儿会不会主动提及此事。   好在,虎儿并没有让裴清殊失望。在汇报完如归楼和那批死士的训练情况之后,虎儿看了一旁的公孙明和傅煦一眼, 有意让裴清殊屏退左右。   裴清殊温和地说:“他们两个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话,就放心说吧。”   虎儿抿抿嘴唇,沉声说道:“前几日有人找到我……说了一些殿下的坏话。”   “哦?”裴清殊感觉有些好笑:“只是这样而已么?”   虎儿摇摇头:“他还让我帮他做一件事。”   裴清殊突然想起,自己应当露出一点意外的表情:“是要对我下手么?”   虎儿点点头,可想了想后,却又摇头,给出一个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答案:“他们想借我的手,毒害十四殿下,然后再栽赃到殿下头上。”   借用裴清殊身边的人,去毒害十四?   好狠毒的计策!   只要虎儿答应了配合他们的计划,如果十四皇子死了,责任就会追究到裴清殊这里。一下子除掉皇帝最喜欢的两个小儿子,可谓一石二鸟之计。   就算十四皇子命大,侥幸活了下来,可事情若是虎儿做的,就和裴清殊做的无异,此举定然能叫裴清殊和十四皇子兄弟反目,甚至相残。   但裴清殊觉得挺可笑的是,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竟会把目标定在虎儿身上。   虎子向来忠厚老实,怎么可能背叛裴清殊,做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呢?   裴清殊总觉得……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裴清殊正在思考的时候,傅煦突然十分激动地冲到虎儿面前:“既然是前两天发生的事情,你怎么到现在才说?连我你也瞒着,该不会你真的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阿煦!”裴清殊惊讶地看向傅煦,没想到一向稳重的傅煦会突然间这么激动,“你先别急,听虎儿慢慢说。”   虎儿知道傅煦是关心则乱,也没有和他计较,只是面无表情地叙述自己内心的想法:“我现在不在傅府住,若是在见了那人之人之后,就立即去傅府见你,我怕会被他们注意到,打草惊蛇。同理,我现在每五日才进宫一次,若是提前来了,只怕他们会生疑。”   公孙明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将计就计,假装答应他们咯?”   虎儿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看向裴清殊:“我听殿下的。”   裴清殊觉得虎儿做得对:“此人既想害我,又想害年幼的十四弟,想来是宫中之人,却难以在宫中下手,这才找到了在宫外的你。现今之计,就是要好好想一想,如何能在不伤害十四弟的前提下,把这个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公孙明问虎儿:“他们可和你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虎儿点点头:“他说,我若考虑清楚了,三日后就在京郊马场再和他碰头。”   “京郊马场……那里地势开阔,只怕很难藏人。”裴清殊皱眉看向公孙明:“怎么办,我们是想办法让人跟踪他,还是直接捉活的审问?”   公孙明沉吟着说:“连燕修都跟不上的人,想来是个轻功绝顶的高手,跟踪这条路只怕走不通。不知他武功如何,若是能多派一些人手,倒是有可能将他活捉。”   傅煦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客观地帮着分析情况:“能捉活的,自然是最好的。就怕对方是死士,会咬舌自尽,那这条线索就算是断了。”   裴清殊赞同地说:“所以我们必须周密计划,准备足够的人手。这件事情,虎儿不便出面,我们的人也还不够成熟,恐怕要向傅家借人了。”   傅煦一口答应:“殿下放心,我这就回去准备,一定派出傅府动作最快、最有经验的高手,不让对方有自尽的机会。”   裴清殊点点头,几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怕有人跟踪虎儿,发现他的异常,就叫虎儿先回去了。   次日下午,虎儿按照约定,来到京郊马场,与那神秘人会面。   早在昨天晚上,傅煦便已带领傅家的死士,悄无声息地在马场布下了天罗地网。   可是他们等了又等,怎么都等不到目标人物的影子。   就在傅煦开始担心,他们的计划是不是暴露了的时候,那神秘人终于出现了。   这次来的,还是上回虎儿见到的那个玄衣男子。男人大概三十来岁,样貌普通。若不是身轻如燕,步无声息,很难让人意识到他是一个轻功极佳的高手。   傅煦从小就是宫里宫外两头跑,认识的人比公孙明和裴清殊他们还要多得多。可这号人物,果真十分眼生,就连傅煦都从来没有见过。   傅煦远远地看到,对方和虎儿一起跑了一会儿马,然后在空中将什么东西扔给了虎儿。   虎儿接下之后不久,两人便分开了。   傅煦瞅准时机,耐心等到那人还了马,即将离开的时候,突然地下令出击,将那男人擒住。   傅家的高手动作非常迅速,不给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就擒住了他的手脚,甚至是嘴巴。   “少爷,他嘴里的毒药已经取出来了。”   见那男子呜呜哇哇地不知道在乱喊什么,傅煦沉着脸道:“把他的嘴堵严实了,一定要防止他自尽。”   与跟踪之后打草惊蛇不同的是,起码现在他们有了人证。只要能把这人的嘴巴撬开,就不愁揪不出幕后之人。   若是跟踪跟丢了,又被对方察觉到的话,那就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不过现在,虽然顺利擒住了贼人,但傅煦很清楚,这人只是负责接头的,知道的多少还不一定,很有可能他们还是会前功尽弃。   但他们还是要努力去做,不能过早地放弃希望。   傅煦将那男子捉住之后,送往傅家在京郊的一处别庄,由专人日夜看管。   他也不急着审问,而是饿了那男子几天,将他关到一个完全黑暗的屋子里,不让任何人和他说话,也无视他的任何举动。   几日之后,那男子便受不了了,一个劲地扭动身体,发出绝望的哀嚎。   傅煦咬着牙,又熬了他一天,这才让人把他提了出来审问。   这个时候,那人就是连死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呢?”   那人一愣,模模糊糊地说:“想活。”   “想活的话,就要付出一些代价。”傅煦一抬手,一个拿着钳子的老人便走了过来,“你嘴里的毒药虽然清理干净了,但我还是怕你会咬舌自尽。所以,既然你想活的话,就得拔掉你的牙齿,你应该没有什么意见吧?”   对方显然没想到,眼前之人看起来年纪很轻,明明是个优雅端方的公子哥儿,怎么行事竟如此狠决?   “放心,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这位先生的医术高超,不会叫你太疼的。”   男子现在是处于任人鱼肉的状态,为了活下来,完成自己的任务,他不得不咬着牙点了点头。   牙齿拔光之后,男子如同脱水的鱼一般,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   虎儿不知从哪里进来,看了那人一眼,询问傅煦:“审得怎么样了?”   那男子本已因为疼痛而几乎昏迷过去,见到虎儿进来,他突然十分激动地绷直身子,如同一只垂死挣扎的鱼:“赵虎,你这个王八蛋,窝囊废,竟然敢出卖老子!”   他骂的模模糊糊,可傅煦和虎儿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虎儿脸色微变,但什么都没说。傅煦却是神情大变,特别生气地瞪着他说:“你他妈再说一遍试试看!”   相对之下,那老牙医倒是显得最淡定了,还笑呵呵地捧着那男子的脸说:“哎呀呀,都告诉你先休息一会儿,不要说话的啦。瞧瞧,又流了这么多血,还要浪费老夫的止血药。真是不懂事!” 第117章 计中计   老人给男子止血的时候,虎儿忍不住问傅煦:“煦哥,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怎么这么易怒?”   傅煦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因为你?要是别人的事情, 我才懒得管。”   傅煦没有亲生的兄弟, 他从小和虎儿一起长大,两人同吃同住,又一起入宫上学,陪十二皇子读书,关系亲密,早已情同手足。   见他这样维护自己,虎儿笑了笑说:“你对我好, 我明白。只是不要太意气用事了, 还是正事要紧。”   “我看你才是意气用事。”傅煦将虎儿拉到一边, 低声说道:“难道你还没听出来么?燕修早就跟踪过这个人了,说明你和生人会面的事情,殿下早就知道。你说你,何必自作聪明, 拖着不告诉殿下呢?若是殿下当真因为这两天的时间而疑了你, 你以后又当如何自处?”   “处在殿下那个位置,遇事多想一些,这是行事谨慎,我能理解。”虎儿淡淡地说:“所以就算殿下疑了我,我也不怕,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你这个死脑筋的……”傅煦见他不听劝, 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去继续审问犯人去了。   虎儿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他们。   那日,黑衣男子在云京梦醉里对他说过的话犹然在耳。   其中印象最深的那几句,虎儿甚至还能一字不差地回想起来。   “你难道就不觉得委屈么?明明你才是你娘的亲生儿子,却从来都没有喝过她的一口奶。你这个亲儿子,甚至还不如一个外人。不,恐怕在你娘眼里,裴清殊比你这个亲儿子还要亲……”   虎子轻轻提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委屈么?   他从来都不这么觉得。   虎儿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能够进宫和孙妈妈团圆,全靠裴清殊的帮忙。   如果裴清殊只是单纯地想用他做事,完全可以不顾虎子的感受,下命让他进宫做一个小太监,断了他的子孙根,毁掉他的前途,让虎子完全为裴清殊所用。   可是,裴清殊没有选择最容易走的那条路,而是为了他们母子团圆,做出了许多本不必要的努力。   对此,虎子心里一直都是感激的。   他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比起童年的那段灰暗时光,虎儿一直觉得自己进宫以后,比从前过得更加体面、更加幸福。   那些人找到他,许以高位厚禄,在虎子看来,不过是一种对他的轻视和侮辱。   可为了裴清殊,他都忍了下来,还故意装出动心的模样。   虎儿一直都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   可是在某一个瞬间,他的脑海中还是会闪现出一个令他心碎的念头——在他娘心里,裴清殊远远比他更重要。   黑衣男子所说的话或许全都是错的,可是只有这一句,虎儿知道,他没有说错。   ……   老大夫给那中年男子止完血之后,只听那男子突然特别哀怨地说了一句:“你们这是滥用私刑……”   “滥用私刑?”老人听后,做出特别气愤的表情来:“我说你这个后生怎么这样子的嘛,你瞅瞅你,满口的烂牙呀!外人找老夫拔牙,一颗牙可是要收二钱银子的嘞。今天我一文钱不收你的,你还污蔑我滥用私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那黑衣男子听了,差点被他气晕过去。   傅煦好笑地说:“辛苦俞老先生了,您先下去歇着吧。”   小老头摇摇头,瘪着嘴巴,背着手走了。   ……   傅煦在这边审问犯人的时候,裴清殊出了宫,来到钟府做客。   裴清殊说是做客,实际目的却是为了找钟太医看一看前几天那神秘人交给虎儿的毒药。   钟太医拿到手之后,又是观察,又是轻嗅,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一种名为含笑露的剧毒,此毒无色无味,加在液体之中,很快就能与之相溶。中毒之人,会根据自身的身体状况,最快半个时辰,最慢一日内身亡。”   裴清殊的神色瞬间变得十分凝重:“听起来,似乎和当初六哥中的那种毒十分相似?”   钟太医点点头道:“确实有可能。”   裴清殊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难道说,这幕后之人,和当年毒害六皇子的,竟是同一批人么?   钟太医秉持着该问则问,不该问则绝不问的原则,也不问裴清殊这药是哪里来的,只是叮嘱他说:“殿下千万不要用手去碰这个瓶子里的液体,虽说皮肤接触不会中毒,但此毒很有可能附着在皮肤表面上,通过其他渠道进入身体,所以殿下还是能不碰就不碰为好。”   裴清殊点点头,谢过钟太医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从钟府里出来之后,他没有立即回宫,而是又去了公孙府。   公孙夫妇趁着休沐日去京郊游玩了,府中只有公孙明一个主子在家。虽说近日,裴清殊身边发生了不少事情,但他还是苦中作乐,开起公孙明的玩笑:“你这屋子里太空了,缺一个女主人啊。”   公孙明露出一个苦瓜脸道:“我的十二殿下诶,我现在白天陪您读书,晚上要学习观星测四时,偶尔还得替您跑腿办事儿,哪有时间找媳妇儿啊?要不,您行行好,给我分配一个?”   裴清殊无可无不可地说:“我帮你找也可以,就是怕你不满意。”   “好了好了,您还是饶了我,赶紧说正事儿吧。”公孙明正色问道:“怎么样,钟太医怎么说?”   听裴清殊把钟太医的话复述了一遍之后,公孙明点点头道:“殿下猜测的不错,这件事,的确很有可能是几年前那人做的……这样看来,我们选择先不告诉陛下是对的。”   其实在听虎儿说了对方的计划之后,裴清殊就想过要把这件事禀告给皇帝,让皇帝代为查探,毕竟他现在还没有正式出宫建府,人手还不够充足。   可公孙明和傅煦都不赞同他这样做。   虽说裴清殊和十四皇子兄弟两个都很得皇帝宠爱,但当年的六皇子如何不得宠?可最后怎么样呢?皇帝根本就没有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只是象征性地处置了一下很有可能不是真凶的皇后。   害死六皇子的凶手,至今仍然逍遥法外。   还有三皇子被人暗算,中了花柳病一事,裴清殊也是大概知情的。   可皇帝明知三皇子的病很有可能是被人害的,却什么都没有做。   所以说,不是皇帝身边的人出了问题,就是皇帝根本就不想处置凶手。   这些前车之鉴,都让人觉得若是把事情全权交给皇帝处理的话,很难完全放心。   还不如他们先把事情调查清楚之后,再拿着证据去找皇帝。到时候皇帝就算想偏袒和包庇那个凶手,都没有办法了。   可案子调查到这里,不仅是聪颖的公孙明,就连憨厚老实的虎儿,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应当说是很大的不对劲。   首先就是这个所谓轻功极佳的高手,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被他们逮住?   诚然,傅家的高手实力不容小觑,可这次抓捕,未免显得太轻松了一点,颇有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对方等着被我们抓一样。”虎儿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地看了看傅煦,又看向裴清殊:“我们是不是……中计了?”   “别慌,”裴清殊知道自己就是这些人的主心骨,不管谁慌了,他都得稳住,“依我看,我们是被人算计了不假,但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何不将计就计,看看对方想要借刀杀的那个人是谁呢?”   公孙明欣赏地看了裴清殊一眼:“殿下所言极是。按照常理来说,此案无论查出是什么结果,只要他们的目标不是四皇子或者七皇子殿下,我们都至少能够除掉一个障碍目标。就算我们真的查出了那真正的幕后之人,我们也要好好地考虑一下,到底把谁交给皇上处置更合适。”   公孙明的意思,傅煦很快就听明白了,不过什么都没有说。   虎儿却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就算是被陷害的无辜之人么?”   “无辜?”公孙明轻轻一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说法:“皇宫大内里住着的,有几个人真正无辜?”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裴清殊怕公孙明会吓到虎儿,便打了个岔,转过头去问傅煦:“那人审问得如何了?”   傅煦回答道:“我看那人的态度,似乎从来就没想过要寻死。可是已经熬了这么些天了,各种刑罚也用了不少,他就是不肯痛痛快快地招。”   裴清殊听了,点点头道:“如果他当真是为了陷害他人而来,那么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全都是在演戏。所谓的出于忠诚才不肯招供,应当也只是为了演得更逼真一些而已。再过几天,他应该就会招了。不过阿煦你一定要注意,他在不经意中说出来的看似无用的信息,那些才是最重要的。” 第118章 案中案   裴清殊的话,在三日后成为了现实。   那男子果然做出受不住刑罚的样子, 将自己背后的主子招了出来。   不过那男人招供出来的对象, 颇有些出人意料。   “叶家?全贵妃?”裴清殊微微皱眉,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我本想着,他会把脏水泼到容家,或是三皇子身上……”   也就是说,裴清殊心里最怀疑的,本是全皇贵妃。   可是现在这男人招供了,说他是叶家派来的人,反倒使情况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了。   “要不, 再审审看吧。”公孙明对一旁的傅煦说道:“谁知道他这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傅煦点了点头, 看向裴清殊。   因为他们怀疑这是一场计中计的缘故, 傅煦审问犯人的时候,并没有使出全部的功力,对那男子的折磨还不够狠。   所以现在那男子招供出来的东西,只是他自己想说的, 却不是他不得不说的。   裴清殊想了想, 沉声问道:“阿煦,之前我让你套他的话,打听他的身世,你可有了什么头绪?”   “他是说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叫我发现了一些线索——这个人有家,而且还是上有老, 下有小。由此可见,他并不是那种世家大族驯养出来的死士。”   一直沉默着的虎儿,突然开口了:“殿下。”   “嗯?什么事?”   裴清殊本以为虎儿只是想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想,没想到虎儿一开口,便是一记惊雷:“这个人,自称是我的族叔,名为赵翼。”   几人闻言皆是大惊,公孙明首先质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虎儿面色平静地说:“但我不相信。殿下明鉴,我以前从未见过此人。”   公孙明立马说道:“不,他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如果对方没有一点能拿捏住你的东西,仅仅是许以厚禄的话,怎么能保证你会动心?就算这是为了陷害他人而设下的局,也要做的逼真一点吧!”   傅煦皱眉道:“阿明,你先别急,你说这话,和怀疑虎儿有什么区别?你别搞错了,虎儿可是自己人!”   “阿煦说得对,我们自己人之间绝对不能起内讧。”裴清殊坐在上首,看着他们几个说:“我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万万不能因为外人的这一点小伎俩便彼此怀疑。”   见几人点头,裴清殊继续说道:“你们答应我,无论这个人究竟是否是虎儿的族叔,都不要因此而对他心生芥蒂。”   “殿下……”虎儿听了这话,心中激起千层巨浪,不由自主地在裴清殊面前跪下。   裴清殊站起身,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温和地看着他说:“所以你心里不要有压力,不管他和你是否是亲戚,你都是我的好兄弟,我相信你。”   虎儿抱拳,肃声道:“多谢殿下信任,赵虎定誓死效忠殿下!”   裴清殊拍拍他的肩,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个赵翼,我们不用再审了。我想好了,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一步,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父皇来做吧。”   如果裴清殊他们没有亲自审过赵翼,而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直接把人交给皇帝的话,裴清殊很怕皇帝身边的人手会出问题,就像当年六皇子被害一案一样,又是一个不了了之的结局。   现在不管此事的真正凶手是谁,起码他们审出了一个叶家出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皇帝没有再追查下去,把全贵妃一党当成了真正的凶手处置。   那么对于裴清殊来说,也是没有任何坏处的。   毕竟皇贵妃位同副后,距离后位只是一步之遥。全皇贵妃非常有可能成为裴清殊记忆当中的那个继后。   裴清殊当然要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不然二皇子成为嫡子之后,后果不堪设想。   裴清殊让人将赵翼捆好,拿着那瓶毒药进宫去见皇帝之后,皇帝大吃一惊,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承诺道:“殊儿你放心,朕一定会查明此事,给你一个交代的。”   裴清殊微微笑道:“多谢父皇。”   其实对于皇帝的办事能力,裴清殊只能说是有七分相信皇帝能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不管皇上会不会给裴清殊一个满意的交代,裴清殊都想好了,决不能让此事轻轻揭过。   皇帝若想息事宁人,那他就去找俪妃帮忙。总之在这件事情上,裴清殊绝对不会退让。   皇帝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之后,对裴清殊倾诉起自己的苦恼:“其实当初,你六哥出事之后,朕这心里就一直觉得蹊跷。无奈那该死的凶手将人证物证都抹得干干净净,朕实在是找不到有力的证据。这几年查来查去,查到的也净是一些不顶用的东西。看来,全妃他们是见朕没有揪出真凶,就变得更加嚣张了,竟然敢把手伸到朕最疼爱的两个小儿子身上!”   “父皇息怒。”裴清殊觉得,自己得先把自己心中的猜测给皇帝说清楚,别回头赵翼在皇帝面前又变了卦,说是裴清殊指示他陷害叶家人的,那裴清殊可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依儿子所见,父皇是天子,手底下有那么多得力的人马,都没能把当年那个杀人凶手给抓起来,说明此人道行极高。没道理儿子一个未出宫的皇子,在手下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还能破了这么大一桩案子。所以此案背后,很有可能另有隐情。”   皇帝听了裴清殊的话,十分欣赏地看着他说:“殊儿,有人要害你,你还能这么冷静地分析问题,比朕年轻的时候不知强了多少,朕心甚慰。”   裴清殊被皇帝夸奖了,却顾不上高兴。他怕自己这么一说,皇帝又觉得不是全贵妃一党做的了,赶紧又补充道:“父皇,这些只是儿子的猜测而已。全皇贵妃位高权重,叶将军又立下了战功,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叶家都是权势滔天,做出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皇帝点点头道:“嗯,你说的很有道理。放心吧,既然此案涉及到了叶家,朕肯定不会再让老二的岳家去查案。这些年除了苏家的人,朕还让楚文君帮朕另外培植了一批亲信,定会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裴清殊见皇帝终于知道让苏家的人避嫌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父皇英明。”   从皇帝那里退出来之后,裴清殊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这些天都在忙着查案的事儿,裴清殊都没怎么休息好。本想着从乾元殿出来之后,就回去好好歇一歇。可真正闲下来了之后,裴清殊又觉得浑身不得劲。   最后他还是决定,先去隔壁的隔壁看看小十四。这几天裴清殊总说自己忙,一直把十四皇子拒之门外,小家伙该伤心了。   裴清殊去的时候,十四皇子正趴在软塌上打瞌睡。裴清殊坐在塌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心里头突然特别宁静而满足。   虽说小十四的出生,分走了很多原本属于裴清殊的注意力,可不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裴清殊还是希望能和十四兄弟和睦,相互扶持。   要知道宫里头除了七皇子和八皇子之外,其他人都是没有亲兄弟的。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其实是一件很令人羡慕的事情。   只要十四永远像现在这样,崇拜他,粘着他,不会成为他的竞争对手就好。   就算将来真的有那一天,裴清殊也希望,那一天能够晚一点到来。   ……   延和二十三年的新年,赶在裴清殊大婚出宫之前,皇帝让人将裴清殊叫去了观星台。   裴清殊知道,这应该是案子有结果了,皇帝想先找他谈谈。   在去观星台之前,裴清殊其实很害怕皇帝会告诉他说,叶伦既是武将,又是能臣,他不能轻易动叶家,先委屈他们兄弟一下。   或者全皇贵妃跟了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忍心处置全贵妃之类的话。   谁知皇帝却给出了裴清殊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敬妃娘娘?”裴清殊愣了愣,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会是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总是不声不响地跟在全贵妃身后的敬妃做的。   听皇帝讲了,裴清殊才知道,原来整件事的起因,还要从四年前说起。   四年前,大皇子在出征北夏的时候身负重伤,打了胜仗回来之后,不仅没能加官进爵,还被皇帝怀疑是他送给三皇子的女子使得三皇子染病,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为此,大皇子心中一直郁郁不平,敬妃心中也是气愤不已,发誓要将陷害大皇子之人捉出来。   敬妃怀疑过荣贵妃,也怀疑过口蜜腹剑的全皇贵妃。直到一年多以前,敬妃查到当年陷害大皇子的那个李太医的夫人,有一个贴身丫鬟,名叫春杏。   当初皇帝的人将李太医一家全都秘密捉拿,结果没想到,李太医夫妇早就做有准备,一发现不对劲就全都服毒自尽了。剩下的几个下人,都是一问三不知,怎么审都审不出来。   唯一知情的这个春杏,在李夫人被抓的当天早上,神奇地产生了十分强烈的不详的预感,就偷偷地卷了些李夫人的银子首饰跑了。   后来得知李家出事之后,春杏更是不敢回去,甚至连老家都不敢回,只能在外漂泊。身上的银子花光之后,春杏无奈之下,改名换姓,沦为妓子。   春杏知道,这些年来肯定一直有人在追查她的下落,所以无论对谁,她都不肯说出自己真正的过往,隐姓埋名地偷生了好几年。   直到后来,她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一个说要为她赎身的客人,这才透露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好巧不巧的是,这人正是敬妃娘家弟弟手下的一个得力管事。得知此事之后,敬妃立马让人把春杏控制起来,让她签字画押,写了一份供书。   可敬妃也知道,单凭一个丫鬟的证词,想要扳倒权势滔天的全皇贵妃,还有她背后的叶家,简直难如登天。   正巧那日敬妃听到大皇子抱怨,说皇帝如何偏袒幼子,只怕将来会有废长立幼之意,敬妃便心生一计,想到了这所谓的“万全之策”。   说到这里,皇帝十分气愤地说:“这个毒妇,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没想到心思竟然如此狠毒!”   比起愤怒,裴清殊更想弄清事实:“父皇,敬妃娘娘有没有说过,她是怎么想到从虎儿身上入手的?”   皇帝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是听谁说起,你在学堂里头每次犯错的时候,打的都是那孩子的手板儿吧。”   裴清殊简直无语了:“伴读替皇子挨打,不是很常见的事情么,敬妃娘娘怎么会认为,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怀恨在心呢?”   “敬妃还许诺了他一些别的东西。而且,敬妃派去联络你奶兄弟的人,朕已经查清楚了,那人的确是赵虎的堂叔。”   裴清殊听了,并不特别意外:“儿子早就想过会是这样了,不过虎儿说,他从前并不认识那个男人。”   裴清殊说到这里,忽然间明白了敬妃的计划——找一个虎儿并不认识的所谓叔叔过来劝说虎儿,若是虎儿是个傻的,被他们劝说成功,那么虎儿害了十四皇子,并且栽赃到裴清殊头上之后,最受皇帝宠爱的这两个皇子就算是全都完了。   事发之后,皇帝定会十分愤怒。追查此事之后,自然而然地会查到赵翼身上,到时候再叫赵翼把叶家给供出来。到那时候,敬妃就可以一石三鸟了。   如果虎儿没有上当,而是把此事告诉了裴清殊,以敬妃对裴清殊的了解,他早晚也会选择告诉皇帝。到时候皇帝再查到全贵妃身上,结果都是一样的。   而且找来虎儿的堂叔作为中间人,还能让裴清殊和他的伴读,和他最亲密的奶兄弟离心……也是够裴清殊难受的。   想明白了这些道理之后,裴清殊反而觉得,自己更不能因为此事而疏远虎儿了。   揭过虎儿的话题不谈,裴清殊继续问道:“父皇,您是怎么查到敬妃娘娘身上的?”   “先前你不是说过,那个赵翼看起来不像是专业的杀手,还是赵虎的叔叔么?朕就让人去赵家村搜查了一番,还真打听出了这么个人来。原来此人是个飞贼,妻子看不惯他偷鸡摸狗,领着儿子跑了,只留下一个年近七十的老母在家。赵翼是个孝子,在去找赵虎之前,先把他的老母亲藏到别处安顿了起来。不想那老妇人思念故土,又自作主张地回到了赵家村,这才被朕的人给逮住。赵翼本就不是死士,见到自己的老母亲之后,就坚持不住,招了。”   裴清殊缓缓点头,在心中考量皇帝所言的真实性。   他倒不是怀疑皇帝骗他,而是担心皇帝被别人骗了。   因为从皇帝的叙述来看,这次查案的过程出奇得顺利,简直有如神助。   最让裴清殊不解的一点就是,敬妃如果要用赵翼,肯定是要防止赵翼被抓之后会把她招认出来的。那么敬妃手里,应当捏有赵翼的把柄,或者是人质,这个赵翼的老母亲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敬妃没有控制好赵母,还能让她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家跋山涉水地回到了家乡呢?   难道说,是因为敬妃复仇心切,所以疏忽大意了?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大皇子晚了那么久才得封郡王,还被皇帝怀疑了好几年,搁在谁身上,谁都会觉得憋屈,觉得难受。   不等裴清殊想个清楚,皇帝继续说道:“朕想过了,赵翼手中的那瓶含笑露,是敬妃给的。当年跃儿中的,很有可能也是此毒。所以朕怀疑……敬妃就是毒害跃儿,陷害皇后的凶手。”   对此,裴清殊倒是有些不同的想法。   他先前的确是想过,既然凶手用的都是含笑露,那么这次设计他,和当年毒害六皇子,就很有可能就是同一批人做的。   可若说凶手都是敬妃……裴清殊真的很难相信,做事能留下这么多漏洞的敬妃,当年能成功地把所有不利证据都抹得干干净净,让人一点都没怀疑到她头上。   裴清殊顿了顿,问向皇帝:“父皇的这个想法,可曾和敬妃娘娘说过?”   “说了,她当然是不承认了!朕就同她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这种极其难以调制的毒药,还能被不同的人用来毒害朕的儿子。可敬妃就是咬死了说,这毒药是她从全妃那里偷来的,毒杀跃儿的真凶应当是全妃,而不是她,真是可笑!”   可笑么?裴清殊倒不这么认为。   “父皇,我知道您关心我和十四弟,现在一定很生敬妃娘娘的气。但您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敬妃娘娘虽然出身于宋家,但并非嫡支。父兄官位平平,都没有太大的能力。当年六哥之事,不仅仅是用毒这么简单,还涉及到利用明太医陷害皇后娘娘之事。父皇您觉得,以敬妃娘娘的能力,能做到当年的那个地步么?”   见皇帝因为他的话而发愣,裴清殊继续说道:“还有三皇兄被算计,从李太医那里查出幕后主使人是大皇兄一事……敢问父皇,当初您用的,是否是苏家的人?您至今都没有处置大皇兄,是不是也考虑过,大皇兄有可能也是被人陷害的?”   皇帝被他说得头脑都快转不过弯儿来了,不过裴清殊的意思,他算是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说,皇贵妃并不无辜咯?”   裴清殊借用公孙明的话,回答皇帝:“在这皇宫之中,又有几个真正无辜之人呢?”   皇帝听了,陷入久久的沉默。   ……   延和二十三年二月,敬妃被皇帝以搬弄是非,违背宫规之名,贬为废妃,打入冷宫。和当年的皇后一样,不许任何人探视。   大皇子骤然得知此事之后,如同五雷轰顶。他在皇帝门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膝盖都快跪碎了,可皇帝都没有心软,甚至没有见大皇子一面。   宫里人都在说,皇帝这是因为敬妃之事,恼了大皇子,甚至还怀疑在敬妃犯的错当中,有大皇子的一份力量。   不过怀疑毕竟只是怀疑,敬妃坚持不肯招供,只称是自己一时糊涂,与大皇子全无干系。所以大皇子这个毅郡王的位子,算是暂时保住了。   可因为敬妃之故,皇帝对大皇子的观感一夜之间跌至谷底。所有人都在说,大皇子八成是要和太子之位无缘了。   庆宁宫里,裴清殊等人也在议论此事。   “父皇本想以谋害皇子的罪名处置敬妃,可我问过他了,就算是谋害皇子的罪名,因为是未遂,父皇也不会杀了敬妃,仍旧是会选择像现在这样的处置方式。所以,我让父皇对外说的笼统一些,不让旁人知晓敬妃被打入冷宫的实情,包括大皇兄在内。”   公孙明听了,立马明白了裴清殊的意思:“殿下是不想和毅郡王闹得太僵吧?”   裴清殊点点头道:“敬妃虽心机深沉,但大皇兄与其母并不完全相同。无论如何,他都是国之猛将。我希望他将来能把心思放在正途上,好好为国效力。”   公孙明赞同地说:“是啊,其实要不是有敬妃和全皇贵妃他们在背后撺掇,以大皇子的城府,恐怕还真不会有那些个心思,去争夺那太子之位。如果敬妃被贬之后,大皇子能安安心心地做一名武将,不要再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的话,就是最好的了。”   傅煦皱眉道:“可就怕他为了救敬妃出来,会做出什么傻事……你们可不要忘了,大皇子十四岁从军,可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武夫。”   作者有话要说:  敬妃,扑(pu)街(gai) 第119章 新家   “好了好了,你们几个也不要过于担心了。”裴清殊开口说道:“这次敬妃的事情, 多多少少会对大皇兄有些影响, 父皇应当会限制他手中的权力的。”   “殿下说的有道理。”公孙明道:“大皇子虽在兵部担任侍郎, 可他并非常年在军中任职, 就是有什么逾越的念头,怕是也没有那个能力。”   “要说起来,殿下也快大婚了。”公孙明将话题转到裴清殊身上,“陛下可曾透露过,要把殿下分到哪里当差?”   裴清殊摇摇头道:“父皇前些日子一直在忙着查案,八成还没考虑好怎么安排我吧。”   “以陛下对殿下的宠爱,在正式分配之前, 他应当会提前和殿下打个招呼才对。”公孙明问道:“殿下自己心里头, 可有一个大致的想法了?”   裴清殊点点头道:“一般来说, 皇子都会去六部任职。我想过了,我算学成绩最好,去户部当差应当是最合适的。不过户部有二皇兄和老十,要是和他们共事, 也是够我受的。”   虽说二皇子和十皇子看起来都不像是很有心机的样子, 可他们一个是全皇贵妃的儿子,一个是皇子之中嘴巴最大的缠人精,恐怕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公孙明道:“殿下莫慌,与二皇子和十皇子共事,未必就一定是坏事。您想想看,在年长最长、已经封王的几位皇子之中, 大皇子和三皇子的生母都因过错而被贬或者被囚,可以说对您的威胁都不大了。只有二皇子,他的生母是后宫中位份最高的皇贵妃……您若躲他躲得远远儿的,永远只能被动地挨打。倒不如主动寻找对方的把柄,也省得您心里一直打怵。”   裴清殊想了想,公孙明说的也有道理。过去他因为年少,很多时候都施展不开拳脚,总是被动地旁观或者应付宫中各种各样的阴谋。   现在他长大了,不久之后就要大婚出宫,不能再一直像以前一样安居宫廷一隅了。   如裴清殊所料,不久之后,皇帝果然召他去乾元殿,商议裴清殊出宫后的安排。   在问过裴清殊的意思之后,皇帝沉默了一下,说:“你擅长算学,去户部自然是好的。只是户部目前暂时不缺人手,倒是礼部那边还有一个缺。朕寻思着,先让你去礼部锻炼几年,从轻松一点的差事做起,等将来有机会了,再调你去户部,殊儿意下如何?”   裴清殊闻言,在心中快速考量了一下。现任的礼部尚书是他的八皇叔忠亲王,侍郎是三皇子。还有十一皇子,几个月前也被分去了礼部。   裴清殊和三皇子、十一皇子的关系虽说很一般,不过和二皇子、十皇子比起来,已经算是好的了。   思来想去之后,裴清殊觉得皇帝的计划可行,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   差事的事情定了之后,接下来裴清殊就可以安心准备大婚的相关事宜了。   皇子大婚的礼仪十分繁琐,好在礼部派有专人向裴清殊讲解婚礼流程,淑妃又帮他操持了很多事情,所以裴清殊只要照着指示去做就好了。   除了准备婚仪相关的事情之外,裴清殊还专门出宫了好几趟,去看自己未来的皇子府。   为了遵守和七皇子年少时候的约定,裴清殊早早就和皇帝提过了,希望能和七皇子做邻居。   因为当初十四皇子的事情,皇帝对裴清殊心中多有亏欠,所以这点小事情,皇帝无条件地满足了他。先前八皇子大婚,看中了七皇子隔壁的那栋府邸,皇帝都没给,专门留着送给裴清殊。   这栋十二皇子府不是新宅,而是由老宅翻修而成的。据说这栋府邸的上一位主人,是皇帝的六皇兄,当年也是先帝十分宠爱的一位皇子,生前已经位至亲王。可惜在距离太子位一步之遥的时候,因在外办差时突发恶疾而亡,现在已经空了二三十年了。   早在两年前,因为预备着要把这座府邸赐给裴清殊,皇帝就已经命人着手翻修。裴清殊陆陆续续地去看过几次,给了一些指导性意见,尽量按照让自己舒服的方式来布置未来的皇子府。   和其他皇子府邸的格局一样,从正门门口进去之后,绕过一扇影壁,就是前院。前院不仅仅有会客厅、书房、客房、饭厅等等必备的房间,还有许多预留出来的空屋子,留给裴清殊未来的儿子们居住。   和皇子们类似的是,皇孙们年满五周岁之后,也要从其生母的院子里搬出来,来到前院单独居住。比起皇子们稍微好一点的就是,皇孙和生母的距离只有一座府邸,而不是大半个皇宫那么大。   裴清殊闲暇时数了数,给他未来的儿子留下的屋子,竟有十五个之多。裴清殊知道自己必须多生儿子,但十五个这个数字,还是让他颇有压力。   当今皇帝有那么多妃子,除去早夭的六皇子之外,膝下也只有十三个皇子而已。裴清殊又没打算娶那么多老婆,怎么才能生出那么多儿子来呢?   所以他决定,先预留十个房间给未来的儿子,另外五个先改成客房。比起还没影儿的儿子,裴清殊目前还是更重视他未来的门客。   穿过二门之后,就是后院。一进后院,就有一个占地面积不小的花园,供给府内的女眷休闲游乐之用。花园中不仅有假山,有流水,还有一片紫竹林,和数座修建得十分精美的亭子。   为了布置好这个花园,裴清殊还特意去向四皇子取经,学习了不少装扮园子的方法。园内还专门修建出了一块宽阔的空地,以后若是需要举办宴会的话,就可以在这里举行。   绕过花园之后,就是女眷们居住的院落了。宋氏是正妃,自然居于正中间的主院。钟氏和傅氏虽然还未进门,不过裴清殊已经想好了,让她们一个住在东边的流光阁,一个住在西边的溢彩轩。府邸那么大,没必要让她们挤在一块儿。   其他的空屋子自然还有很多,不过裴清殊暂时不打算娶,就没有做详细的规划,只是让人简单布置了一下,目前还是以装扮他和宋氏的屋子为主。   裴清殊自己住的屋子怎么布置倒好说,就是宋姑娘的喜好,他还不太了解。   而宋姑娘在和裴清殊正式大婚之前,是不能和裴清殊见面的,所以裴清殊也不好亲自过问她的意见。他只能请宋尧的儿子,也就是宋姑娘的哥哥提前来府里看了看。   宋公子在听到这个提议之后,本是觉得没有必要,毕竟没听说过哪位皇子修建府邸,还要问问未婚妻的意思的。不过宋公子转念一想,这也是十二皇子尊重自家妹妹的体现,就过府和裴清殊转了一圈。   当然,他只是象征性地提了两个小要求,根本不敢麻烦裴清殊大动干戈地对宋姑娘未来的屋子做什么大规模的整改。   回到宋府之后,宋公子就很高兴地告诉父母和妹妹,十二皇子的府邸布置得很好。最重要的是,他有一种预感,十二皇子将来一定会对他妹妹很好。   宋姑娘听了,不免好笑地说:“我这还没嫁过去呢,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宋公子笑道:“十二殿下温文尔雅,待人亲和,这样的性格,起码不会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而且我觉得,他的性子和妹妹很像,你们两个一定能合得来的。”   宋夫人也笑着说:“最关键的是,我见过这位十二殿下,他生得极好,比你父亲年轻的时候还要出挑。那眉那眼,简直跟画中人似的。果然不愧是俪妃娘娘的儿子,我瞧他的第一眼,就相中这女婿了。”   宋尧好笑地说:“夫人,都这么多年了,你这看人只看外表的老毛病,怎么还是改不掉啊?”   “若我不看外表,当年会不会嫁给你,还不一定呢。”宋夫人乃是国子监祭酒之女,当年他父亲桃李满天下,其中有才华、年少高中的青年男子也不少,可宋夫人愣是谁都没瞧上,而是光凭一副外表,相中了彼时尚且只是举人的宋尧。   好在宋夫人没有选错人,宋尧后来不仅高中探花,还一路官运亨通,成为阁臣。如今女儿又即将嫁给十二皇子为正妃,宋夫人现在走在哪里,都是被人羡慕的对象。   宋姑娘本人便更是如此。自打她与裴清殊订婚之后,宋姑娘已经减少了抛头露面的次数。尽管如此,每回外出参加宴会的时候,宋姑娘还是会收获不少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能嫁给年少俊美的十二皇子,宋姑娘心里自然是乐意的,也不免会产生一点常人都会有的虚荣心。   不过宋姑娘知道,嫁入皇家,不同于嫁到普通人家。要做一个合格的皇子妃,她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第120章 迎亲   裴清殊大婚之前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景行轩的下人们便开始打包行李, 陆陆续续地往皇子府抬东西了。   这段时间里, 景行轩里头不免有一点乱。裴清殊本想让南乔姐妹俩先住过去, 可南乔却是不肯走, 说是玉栏嫁人之后,裴清殊身边缺宫女伺候,想要留在裴清殊身边,哪怕只是为他端茶倒水也好。   裴清殊觉得,南乔应当是怕他大婚之后,就会厌弃了她,所以想趁着这段时间再多和他相处一阵子吧。   南乔的心情, 裴清殊可以理解, 但是有些事情, 他必须提前和南乔说清楚。   首先就是南乔未来的去留问题。其实在决定收用南乔的时候,裴清殊就已经想过要把她留下来了。虽说南乔见过他最手足无措的初夜,的确是让裴清殊有几分尴尬,不过毕竟人家姑娘跟他的时候也是初次, 送出去再嫁, 恐怕很难再找到什么好人家。所以裴清殊让南乔自己决定,是否愿意继续跟着他。   南乔当然说愿意了。   南乔清楚,像裴清殊这样的条件,上赶着往上扑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听说当初就连英国公之女,都对十二皇子求而不得。她能被贵妃娘娘选中,服侍那么多女子的梦中情人, 南乔一直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又怎么会想要离开呢。   裴清殊见她不假思索地说要留下,就把自己关于她的计划说了一下:“这样吧,以后在府里,你就是我的通房了。将来若是能诞下子嗣,无论男女,我都抬你做妾室。只是你记着,在正妃产下嫡子之前,你一定不能怀孕,这一点你能答应我么?”   虽说南乔每次侍寝之后都会服下避子汤,但裴清殊怕后院里有其他女人之后,南乔会产生争宠之心,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所以有些话,他必须提前说在前头。   “若是正妃没有产下嫡子,你就先有了身孕,那孩子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要的。所以就算是为了你自己的身体考虑,也不要做傻事,明白么?”   裴清殊待人向来温和,很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同她说话。   南乔一凛,忙道:“奴婢明白了。”   和南乔谈妥之后,裴清殊就让人把她先送走了。就算他现在身边少了一个得用的大宫女,端茶倒水这种活计也用不着南乔一个司寝女官来做,有小悦子他们就足够了。   至于将来皇子府里的下人,裴清殊也不缺。等他大婚之后,除了把他这些年在庆宁宫里用惯了的下人们带走之外,这几天正逢宫女小选,到时候他还会挑一些身家清白的宫女子带去皇子府。除此之外,他还让玉栏两口子帮他在宫外采买了一些年纪小的丫头和小厮,等将来调教起来之后,就不愁没人可使了。   随着大婚之日一日一日逼近,裴清殊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不仅仅是对未来婚姻生活的期待,更重要的是,他终于要从皇宫里搬出去,自己当家做主了。   他是高兴了,可把淑妃给难受坏了。当初令仪出嫁的时候,淑妃就哭了好久。这一回裴清殊要出宫,淑妃心里更是不舍。   她不好意思总叫裴清殊来,就日日叫人往景行轩里送东西,裴清殊刚往宫外倒腾一些家当,淑妃就又送一批东西过来,搞得裴清殊的库房怎么搬都搬不空。   裴清殊当然知道淑妃这是舍不得他呢,所以一有时间,他就会去琼华宫坐坐,陪淑妃说说话。   淑妃现在最爱说的一个话题就是:“你说这时间怎么过的那么快呢,你刚来琼华宫的时候,才那么一大点儿,转眼都要成家、娶媳妇儿了……”   这话裴清殊已经听了好几遍了,但也不敢嫌烦,只是配合地笑道:“是啊,时间过的太快了。儿子还想多在宫里呆几年,多陪陪母妃呢。”   淑妃嗔笑道:“你呀,少说这些好听的话来哄我!就怕你将来有了媳妇忘了娘,都不记得通往琼华宫的路是怎么走的了。”   “怎么会呢,就算儿子不孝,宋氏您也见过,她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么?您啊,就放一百个心吧。儿子将来一得空,就会带媳妇来向您请安的。”   淑妃听他这么说,这才算满意了:“算你小子有良心。”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转眼之间,便到了裴清殊大婚的前一天晚上了。   裴清殊不知道怎么了,紧张的不行,偏生十四皇子还从隔壁跑来,赖着要和他一起睡。   裴清殊怎么赶都赶不走这个小跟屁虫,只好由着他了。   在答应他之前,裴清殊先拉住小十四,好生嘱咐了一番:“先说好了,明日一早,我很早就要起来。要是把你吵醒了,你可不许哭。大婚之日听见哭声可是不吉利的。”   十四皇子瞪大眼睛保证:“我才不会哭呢!谁哭谁是小狗!”   “好。”裴清殊伸出拳头,和弟弟粉嫩的小拳头碰了一下,“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许说话不算话哦。”   小十四应了一声,飞快地爬上了裴清殊的床。   裴清殊因为紧张,躺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睡意。小十四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精神,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还问了裴清殊好多问题。比如“哥哥你成婚之后还会经常来看我么”,“哥哥你会不会有了嫂嫂之后就不爱我了”之类的。   裴清殊都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稀里糊涂地应付着。兄弟俩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夜里,裴清殊做了一个梦,梦里又是前世山河破碎的那一幕。一场大火,将他所在的楼阁包围。他的前后左右,全都被火海给封死了……   裴清殊从梦中惊醒之后,吓出了一头的冷汗。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玉岫在旁说道:“殿下醒啦!小悦子,快喊人进来伺候。”   裴清殊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地问:“什么时辰了?”   “马上就要寅时了,奴婢正准备再过一会儿就叫您起来呢。”   裴清殊感觉自己没睡好,浑身上下都不大舒服。他回过头,看了仍旧睡得十分香甜的小十四一眼,轻声说道:“那不睡了,伺候我到外间去洗漱吧,别吵醒了十四。”   玉岫飞快地瞥了十四皇子一眼,点头答应下来。   虽说裴清殊是男子,无须像新娘子那样上各种繁琐的妆容,但他也要净面束发,请“好命婆”上头,然后从里到外地打扮一番。   简单洗漱过后,小德子进来通报,说是“好命婆”到了。   负责给裴清殊梳头发的“好命婆”,是卢维的夫人孟氏。所谓的好命婆,必须父母子女夫君都健在,夫妻关系和睦,还得是和新郎关系亲近的长辈。裴清殊想了一圈儿,发现没有谁比孟氏更加合适的了。   孟氏一面给裴清殊梳头,嘴中一面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意在祝福裴清殊夫妇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上完头”之后,孟氏就先走了,由玉岫等人来负责给裴清殊束发。   今日要戴喜冠的缘故,裴清殊的头发束起来要花费比平时更长的时间。   束发的时候,他因为无聊,就坐在那里出神想事情。   玉岫边给他梳头边感慨:“殿下这眉眼生得可真好,虽说是和俪妃娘娘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眉毛长得却很英武,一点儿都不显得女气。得亏新娘子生得也俊,不然可真是要被殿下给比下去了。”   裴清殊听了,看了镜子中的自己一眼,浅浅地一笑。   若是生为女子,他可能还要更看重自己的容貌一些。可他觉得既然是男子,只要相貌周正就好了。长成这样,除了招蜂引蝶之外,裴清殊真不知道有什么用,反倒是引来了不少麻烦——起码现在,英国公府就算是记恨上他了。   收拾妥当之后,裴清殊踩着时间出门,先去乾元殿向皇帝道别。不仅皇帝,今日淑妃、俪妃,甚至连荣贵妃等人都来了。几人一一嘱托了裴清殊几句话,淑妃又拉着他念叨了一大通,最后还是怕误了吉时,这才放他出宫,去宋府迎亲。   迎亲路上,裴清殊身着大红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心里明明紧张的要死,却不得不挺直了身子,微笑着看向前方。   七皇子跟在他身侧,小声提醒他说:“十二弟,你看起来太僵硬了,和围观的百姓们挥挥手嘛!”   “挥、挥手?”裴清殊有些不好意思,“这样不好吧,我这是娶亲,又不是新科状元游街……”   “这有什么的,你可是皇子,你要是和老百姓们打打招呼,他们会很高兴的,不信你试试。”   见七皇子冲他直使眼色,裴清殊只好试探性地抬起手,小幅度地挥了挥。   没想到那边的人群立马沸腾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尖声叫起了“十二殿下”,给他丢新采的鲜花。   官兵们不得不用身体挡住围观的老百姓,伸手挡住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鲜花,以免他们冲撞了裴清殊。   裴清殊手里捏着一束花枝,专心骑马,不敢再像七皇子说的那样到处乱动了。   毕竟今天可是他的大日子,要是插着一身花去岳家接新娘子的话,未免也太狼狈了。   还是老实呆着,别惹事情了吧。 第121章 大婚   裴清殊骑马去宋家迎亲的时候,除了他和七皇子之外, 还有十名内务司送来的宦官, 二十名人高马大的护军同裴清殊一起。以后这三十余人, 就全都隶属于十二皇子府, 是他自己的人了。   在一片喧闹的鼓乐声中,裴清殊在绕了小半个京城之后,终于抵达宋府。   吉时一到,新娘子身穿凤冠霞帔,准时出现,在喜娘的搀扶下缓步走上花轿。   裴清殊以为自己的岳母会像淑妃一样对着女儿掉眼泪,谁知道宋夫人却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脸上满是满意的表情, 都把裴清殊给看的不好意思了。   在门口和岳父、岳母相互见过礼之后, 裴清殊赶紧回到马上,带宋氏回府。   在婚礼当日,他是不能进女方家门的。   福贵作为裴清殊身边的总管太监,带着几名宦官举着大红灯笼在前方开路。宋氏的嫁妆早在大婚之前就已经搬去皇子府了, 所以今天的迎亲队伍, 主要就是由裴清殊的属官,还有一些专门负责皇子大婚的尚乐司人员组成的。   这一路上又是放炮仗,又是吹吹打打的声音,在铺天盖地的红色之下,显得十分热闹。   尽管在裴清殊之前,已经有数位皇子出宫娶亲了, 但老百姓们仍旧把十二皇子娶亲当成一件非常有趣的热闹来看。   道路两侧黑压压的人群,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减少半分,反而变得更加拥挤了。热情的围观百姓们,搞得裴清殊十分紧张,生怕这一路上会出现什么意外,让他在全城的百姓面前丢人。   好在裴清殊心中虽然忐忑,但京兆尹和宫廷禁军们做的护卫工作很不错,最终他们还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回到了皇子府,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   裴清殊用系着绣球的红绸携着宋氏入门之时,宾客们早已在大堂里恭候多时了。新人一进来,众人的目光便凝聚在了他们身上。   宋氏遮着盖头,估计察觉不到,也有可能察觉到了别人的视线,却被红盖头挡住了表情。裴清殊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状态,反正他自己现在就是四个字——强作镇定。裴清殊必须轻轻抿着嘴唇,才能保证脸上的肌肉不会乱缠。   要知道“洞房花烛夜”,可是与“金榜题名时”并列的人生四大喜之一。裴清殊会如此激动,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很多男子在婚礼之日,都会有与他相似的心情,只是和他一样,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们开始在司仪的指示下拜天地,裴清殊紧张的心情才稍有缓解,心脏不再像刚才仪式开始之前那样砰砰乱跳了。   因为裴清殊的父母都在宫中的缘故,今天他和宋氏只要拜天地和夫妻对拜,明天早上才要进宫,正式向皇帝和裴清殊的母妃请安。   至于宋尧夫妇,在新人没有拜过皇帝的情况下,裴清殊和宋氏也不能一起向他们见礼。所以“二拜高堂”的时候,裴清殊夫妇只是朝着皇宫的方向行了一礼。   礼毕之后,新娘子在喜娘和裴清殊的搀扶之下,入了洞房。   热爱八卦的命妇们,还有和裴清殊关系要好的七皇子他们,自然不肯错过这等闹洞房的好机会。   一时之间,新房里头闹哄哄的,不仅有长辈、平辈,甚至还有小辈。看到令仪把孩子都给抱过来了,裴清殊感觉哭笑不得,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一开始他怕宋氏脸皮薄,见到人就往外赶,不让他们开宋氏的玩笑。   傅二夫人却是不依:“那怎么能行呢,都说‘闹喜闹喜,越闹越喜’,洞房这一日百无禁忌,主人家可不许恼的!”   程大夫人也帮腔说道:“就是就是,‘新婚三日,不讲大小’,‘越闹越发,喜可加倍’嘛!”   裴清殊耐不住众人起哄,只得由着他们问了几个让人脸红的问题。   他本想着自己多承担一些的,结果这帮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都逮着新娘子问。什么“打算生几个孩子啦”,“最欣赏十二皇子的哪个地方啦”,问的全是一些让人害羞的问题。   裴清殊见宋氏答得艰难,才答了三个问题,他就给虎子使了个眼色,让他领人把这帮宾客都赶出去吃酒。   喜娘见了,怕主人家和宾客闹得不愉快,会破坏婚礼的氛围,连忙大喊一声:“吉时到,请新人用合卺酒——”众人一听都到了这个环节了,只能意犹未尽地退了出去。   七皇子临走的时候还小声对一旁的八皇子感慨:“快走吧,十二弟着急洞房了。”   裴清殊听到后,真心感到冤枉。天地良心,他只是看不下去旁人为难宋氏的模样好么?   不过这个时候,他又不好追过去解释,那样未免也太奇怪了。   裴清殊只能轻叹一声,用眼神示意小悦子关门。   等门关上之后,傅大夫人,也就是荣国公夫人,作为命妇代表,给他们唱了“交祝歌”。在祝福的歌声之中,裴清殊和宋氏在喜娘的帮助下用了交杯酒。   等合卺酒饮完之后,所有人,包括跑腿的小悦子在内,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了一个打小伺候宋氏的丫头。   裴清殊看了那丫头一眼,少女看起来和宋氏差不多大,身子紧贴在宋氏身边,微微低着头,有些看不清楚面容。裴清殊也不在意,只是问道:“你叫什么?”   丫头看来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在皇子面前也并不紧张,而是恭敬大方地回答道:“奴婢名叫玲珑。”   裴清殊点点头:“玲珑是吧?去,把喜杆拿过来。”   玲珑闻言,不由意外地说:“殿下现在就要掀盖头么?按照规矩,您不是要先去宴客……?”   “让你拿你就去拿。”裴清殊看着宋氏挺得笔直的腰,就能想象出她现在一定累坏了,不如早点掀了盖头完事,也好让宋氏早点歇下。   玲珑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赶紧取来一根烟杆长短、镶有龙凤呈祥图案金玉装饰的红木杆递给裴清殊。   裴清殊接过后,朝着宋氏的盖头轻轻一挑,盖头就掀开了。   尽管头上已经没了束缚,可宋氏还是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不敢去看裴清殊的脸。   裴清殊却细细端详起宋氏来。说句老实话,他与宋氏并不相熟,不过几面之缘而已。这回细看,发现她似乎与自己记忆中的女子长得有点不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妆容过于厚重的缘故。   裴清殊想到脸上涂了好几层白粉的那种感觉,一定十分不好受,就对玲珑吩咐道:“伺候你家主子洗脸吧。”   宋氏听了,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面露疑惑:“殿下?”   丫鬟的问题裴清殊可以不解释,但宋氏的疑惑,裴清殊总要解答:“你放心,我只是想让你松快一点,没有什么旁的意思。等卸了妆,你就去换身家常衣服穿吧,这身喜服太重了。”   宋氏见他这样关心自己,心中自是十分感动。只是这样做到底不大合规矩,于是宋氏不好意思地说:“多谢殿下体恤,可妾身还要坐帐呢。”   坐帐也叫坐福,是一种传统婚俗。大婚当日,新娘子要坐在撒有各式喜果的床上,意在“坐出富贵”。   可裴清殊觉得,这种习俗只是在折磨人而已。他出去招待宾客,什么时候能回来还不一定,要让宋氏在这些干果上坐半天,未免也太遭罪了。   “没关系,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等会儿我让玉岫进来,让她帮着把床上的东西收拾收拾,重新布置一下。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能睡到一张干净的床。”   宋氏听了,以为裴清殊是生性喜洁,不希望床上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才叫她们收拾的,于是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只得答应下来。   裴清殊见她点头,这才从新房中出来,去前院招待客人。   七皇子很够意思,看起来咋咋呼呼的,可真正到了要喝酒的时候,他可是帮着裴清殊挡了不少的酒。   饶是如此,裴清殊还是被灌了不少。主要是今天来的人里,不少都是和裴清殊同龄的世家子弟。虽说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和裴清殊关系还不错,甚至有些交情,可是一想到当初议亲的时候,那么多家的闺秀都看中了裴清殊,裴清殊又娶到了素有才名的宋二姑娘,少年们便禁不住有些嫉妒,趁着婚宴的机会拉着裴清殊多喝了几杯。   再加上长辈和高位大臣们的敬酒,裴清殊不得不喝,不知不觉间,裴清殊的酒意就开始上头。   等七皇子被下人们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向客房之时,其他宾客们也都喝得差不多了。   裴清殊终于抽出身来,回到自己的新房之中。   房内,宋氏已经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卸了浓妆,换上一身大红色的丝绸寝衣。喜床上的干果也都被收拾干净,铺上了簇新的大红色床单被褥。   不知是不是外面天气微凉,屋内燃着高高的红烛的原因,裴清殊忽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第122章 洞房   裴清殊还不习惯让宋氏的人伺候,小悦子扶他回来之后, 裴清殊就先没让他走, 而是由小悦子伺候着他净手、更衣。   宋氏坐在床边用余光看着他, 见裴清殊开始更衣, 面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不过最后还是站起来说:“殿下,让妾身来伺候您更衣吧。”   “不必了,你累了一天,这点小事,还是由下人来做吧。”   裴清殊说话的时候,目光自然地落在了宋氏的脸上。净面之后, 宋氏的脸看起来就要舒坦多了, 和记忆中的模样也有了些许重叠。   宋氏是典型的古典美人, 一张鹅蛋脸上,眼睛是不大不小的柳叶眼。鼻梁高挺,鼻头圆润,看起来十分温婉。   听裴清殊这么说, 宋氏便道:“妾身不累。蒙殿下垂怜, 妾身已经歇了半日了。倒是殿下,在外招待宾客,想来定然十分辛苦。”   裴清殊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看着她。他是当真有几分醉了,在温暖的烛光和迷蒙的醉眼之中,宋氏的脸上仿佛晕着一层淡淡的光。   见她起身靠近自己, 接替了小悦子手上的活计,裴清殊初时虽微感别扭,但很快就习惯了,由着宋氏替他更衣。   见她低头忙得专心,裴清殊温声问道:“晚上可用了点心?”   宋氏红着脸点点头:“玉岫姑姑都送过来了,我本想着等殿下回来一起吃,可玉岫姑姑说,您已经在外头吃过了,这是殿下的意思。”   “嗯。”裴清殊不知怎的,脑子里头因为酒醉的缘故,明明有些发木,右手却是不听使唤似的,自发抬起,摸了摸宋氏乌黑的秀发,“以后跟着我,不必如此拘谨。只要无伤大雅,我希望你能尽量过得舒服一点,起码要比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更快乐,那样我心里才高兴。”   宋氏闻言,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他一眼。只见裴清殊那双形似桃花的眼睛里,仿佛漾着一层水光,说不出的明亮动人。   “殿下……”因为感动,宋氏一时竟有些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最后还是表决心似的说了一句:“妾身会好好为殿下管理后院,替殿下分忧的。”   裴清殊忍不住笑了笑,颇有些无奈,但更多的还是觉得好笑:“好了好了,我这一身的酒气,先去洗洗。你等我一会儿,若是困了,就先睡吧。”   宋氏听了,害羞地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裴清殊去沐浴的时候就在想,这宋氏好像和未婚时落落大方的样子有一点不一样啊?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大概是新婚之夜,不管什么性格的女子,都会有一些害羞吧,可能等过了这一关就好了。   他怕宋氏等得太久,心中会不安,简单洗了洗就出来了。回到卧房之后,裴清殊发现屋里的灯全都熄灭了,只留下两盏长长的龙凤喜烛。据说这一对长烛需要一直燃到天明,一夜都不能熄,否则就不吉利了。   裴清殊走到床边的时候,发现宋氏已经躺在了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的里侧,身上盖着绣有鸳鸯戏水式样的大红色锦被。   那个伺候她的丫鬟不知道哪里去了,小悦子也在简单收拾了一下浴房之后,从新房内退了出去,在外头候着。   裴清殊坐在床边,自己用脚褪下鞋子,躺了上来。   这一下子,两人离得极近,他似乎都能听到宋氏紧张的呼吸声。   裴清殊不由轻轻一笑,笑声从胸口中发出,直撞到少女的心上。   宋氏再也装不下去,抬起眼睛,含羞带怯地望着他。   裴清殊伸手,把她的身子翻过来,让宋氏面对着自己。他一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手轻抚宋氏柔嫩的脸,温声说道:“我在庚帖上偷偷看过,你的小字,可是叫昭屏?”   宋氏的脸,变得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红:“是。”   “那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我就叫你昭屏可好?”对着自己的妻子要是也叫宋氏的话,未免显得太生疏了。   宋氏轻轻点头,嘴角微微翘起,似是在笑。   裴清殊低头,在她唇边轻轻一吻,然后抬腿跨坐在宋氏身上,另一只手顺手将大红色洒金帘一拉,将喜烛的烛光完全隔绝在床帐之外,帐内顿时昏暗下来。裴清殊看不清楚,只能凭着本能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虽说在大婚之前,已经有专门的女官教导过宋氏新婚之夜应当怎样做了,但宋氏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对男女之事知之不多,基本就是躺在那里,任由裴清殊施为。   她本以为新婚之夜,就是会像教养姑姑说的那样,痛一阵子,忍过去就算完了。不成想十二殿下极有耐心,先是亲吻她的脸,再是慢慢向下,及至她的身体完全准备好了,才小心翼翼地进入。   等到结束之后,宋氏并不觉得特别难受,只是心情特别复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从这一刻起,她就是真真正正的妇人家了。   裴清殊倒没想那么多,忙了一天,他其实是非常累的,加上前戏做的长,初次之后,他就让人进来送水。   他怕宋氏用不惯太监,就自己起身去了浴房,让小悦子伺候自己,宋氏那边则由她自己的陪嫁丫鬟伺候。   一番折腾下来之后,夜已经深了。裴清殊回到床上之后,对宋氏说了一句“睡吧”之后,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   年轻最大的好处之一就是,尽管睡觉之前累得要命,可睡了一觉之后,就又重新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裴清殊早起之时,只觉浑身上下非常轻快,忍不住跑到院子里头去打了一套卢维先前教他的太极拳。   等他回来之后,宋氏也已经起身了,正在对镜梳妆。   以前他虽也有过女人,但南乔身份低微,从来没有和裴清殊过过夜,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女子这般晨起之时描眉画眼的情景了。   裴清殊笑了笑,上前自背后搂住宋氏,含笑问道:“睡得好么?”   宋氏垂着眼睛点点头。   裴清殊见她眼下似有淡淡的青色,就知道宋氏肯定没睡好。不仅仅是初夜的原因,人在自己家里住习惯了,冷不丁换到一个新地方来睡,怕是也会感觉不习惯的。   不过裴清殊就没这个毛病,他现在一点都不择床,新床睡得也很舒服。   他放开宋氏,怜惜地说:“别急,今天有大朝会,父皇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到乾元殿去,我们用了早膳再进宫。”   宋氏有些意外地抬起头:“这样可以么?”   按照惯例,他们应当是一大早上饿着肚子进宫,先拜见皇帝,再去裴清殊的母妃宫里。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和他母妃一起用早膳。   “怎么不可以?我看这样倒挺好。不然我有两个母妃,你说说,咱们该和谁一起用膳?”   宋氏一愣,这几天她实在太过劳累,要是裴清殊不说,她都快忘了自己有两个婆婆的事情。   自古至今,婆媳关系都是十分复杂的。一个婆婆都有可能应付不来,更别说是两个。   若是换到别的人家,宋尧夫妇肯定不会让女儿嫁给有两个母亲的男子。不过裴清殊的情况十分特殊。他的生母极其受宠,养母又是出身大族,位高权重的贵妃娘娘,两人都是他的助力,而不是负担,所以有两位母妃对于裴清殊来说,反倒是好事。   只是身为裴清殊的皇子妃,宋氏需要注意的事情,就有很多了。   “殿下,那咱们一会儿入宫拜见的时候,是两位娘娘一起见,还是……?”   “先去琼华宫。”关于这个问题,裴清殊早就想好了,“咱们先不说养恩生恩谁大的问题,淑母妃是贵妃,位份摆在这里,咱们先去见她,旁人也不会说什么。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俪娘娘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这些俗事,她根本就不会在乎。”   宋氏点点头,裴清殊说的没错,因为和七皇子妃林氏交好的缘故,宋氏去过几次钟灵宫。尽管俪妃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可是多少年了,她看起来还是那副模样。说好听了叫不食人间烟火,说白了就是冷淡。对于很多别人会觉得敏感的事情,俪妃根本就不当回事。   这样倒也好,起码给他们省去了许多麻烦,不用纠结怎么做才能两边都不得罪了。   不过说句老实话,在宋氏心里,她其实是更喜欢俪妃这个婆婆的。虽说俪妃性子淡漠,对谁都是淡淡的,但宋氏很欣赏俪妃的才华,又和林氏交好,所以不自觉地就更倾向于俪妃这一边。   至于淑贵妃,宋氏虽然敬畏,对淑妃也尊重,只是一想到裴清殊过两年还要迎娶淑妃的侄女,宋氏就不禁有些担心。   她知道淑妃是个很好的人,不然也不会将裴清殊视如己出,将他抚养长大。   只是,在她和淑妃的侄女之间,淑妃会更喜爱哪一个,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   宋氏表面上说是不介意,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介意的。   不过,宋氏很感激淑妃的一点,就是淑妃在她和裴清殊成婚之前就告诉了她这件事,起码让他们家里有一个心理准备。若是不能接受的话,也可以推掉这门亲事,另择佳婿。   当然,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宋氏肯定是早就接受了那位未来的傅侧妃的。   她只能希望,那个傅侧妃会是一个懂事的姑娘,将来不要让她感到为难就好了。 第123章 朝见   按照规矩,皇子大婚后的次日, 要携新妇入宫, 依次去叩见皇太后、皇帝还有皇后, 这就是所谓的“朝见礼”。   不过现在宫里的情况特殊, 太后去世,皇后被囚,所以裴清殊和宋氏只要去拜见皇帝,再给他的两位母妃分别问个安就好了。   因为皇帝今日要上大朝会的缘故,裴清殊夫妇在乾元殿等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匆匆忙忙地赶回来。   皇帝回来之后,端坐在龙椅之上, 坦然接受了儿子儿媳的跪拜大礼。礼毕之后, 皇帝给禄康安使了个眼色, 禄康安会意,让人把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呈了上来。六个托盘上的东西,全都是送给宋氏的。   宋氏也没细看,让玲珑接了礼单之后, 又向皇帝行跪拜礼谢恩。   这回皇帝没有立即让她起来, 而是含笑说道:“你父宋尧,乃是朕之爱卿,朕向来十分欣赏他的才华。朕想着以宋家的家风,教出来的女儿定当十分懂事,所以当初朕把你指给殊儿的时候,朕心里是再放心不过的。只是朕这个儿子, 朕十分清楚,他是个惯来爱替别人考虑的,有时候不免委屈了自己。还望你们成婚之后,你能多关心他、照顾他,夫妻一心,早点儿让朕抱上大胖孙子。”   皇帝原本说得还挺正经的,宋氏也是正色听着。可听到最后一句时,皇帝突然话锋一转,让宋氏忍不住脸红了。但她还是忍着羞涩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平身吧。你们还要去琼华宫和钟灵宫,时辰不早了,朕就不耽搁你们了,去吧。”   裴清殊点头谢过皇帝体恤之后,领着宋氏离去。   一出乾元殿,宋氏就稍稍吐出一口气来,看来她刚才面圣的时候,心里还是紧张的,只是没敢表露出来。   因为裴清殊和皇帝熟络的缘故,他面对皇帝的时候,心里头倒是一点都不慌。   他只是关心宋氏:“刚才父皇说话的时候,你跪了一会儿,累不累?要不要传轿?”   宋氏摇摇头道:“哪有新媳妇入宫第一天就要摆架子的?殿下若是不累的话,咱们还是走着去吧。”   裴清殊见她要强,也只能说好。   路上,夫妻二人低声聊起天来,打发途中的无聊:“我看你刚才在乾元殿里的时候,好像有些紧张。父皇是个再慈爱不过的人了,你那么怕他做什么?”   “皇上对殿下再慈爱,那也是天子,对之不可不敬畏。而且……”而且皇帝刚才故意让宋氏跪着说话,明显就是提醒她要注意分寸,记住自己伺候夫君的本分。   皇帝对裴清殊的疼爱之情自然是无可置疑的,只是对于并没有什么感情的儿媳妇,皇帝就不会那么照顾了。不管在什么时候,皇帝总是以裴清殊的感受为先的。   裴清殊见宋氏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像明白了什么,和气地说道:“父皇刚才说的那番话,你也别多想。我娶你回府,是让你做正妃,不是娶个老妈子回来的。你啊,也不用有太大的压力,有什么事情,多和我商量就好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什么事情都要你伺候。”   裴清殊这么一说,宋氏心里果然舒服了许多,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   来到琼华宫之后,小两口还是按照方才在皇帝那里做的那一套,先向淑妃行大礼。   不同的是,看着跪在自己下首的一对小儿女,淑妃不知怎的,突然十分感性地哭了。   裴清殊一听就顾不上那么多了,连忙抬起头来,关心地看向淑妃:“母妃,您没事吧?”   淑妃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摇摇头道:“瞧我,怎么又没忍住呢!你放心,母妃没事,母妃就是看见你长大成人,太过激动了,你别嫌母妃烦……”   裴清殊忙道:“怎么会呢。儿子知道,母妃是心里疼我,才会情难自禁的。”   淑妃见他理解自己,不由破涕为笑,抬手虚扶他们说:“快起来吧,你们两个肯定累坏了。玉盘,赐坐。”   裴清殊坐下之后,宋氏却还不能坐。因为一旁的宫人已经把茶盏端上来了,她要向淑妃敬茶。   淑妃接了茶盏之后,一点都没为难宋氏,还笑吟吟地对一旁的玉盘说道:“没想到本宫这辈子呀,还能喝上媳妇茶。真好,真好!”   玉盘在旁笑道:“娘娘是高兴糊涂了,又说糊涂话了。您养了十二殿下这么多年,十二殿下就是您的亲儿子,还有什么没想到的?”   “是啊,你说的没错,是本宫犯糊涂了。”大喜的日子里,淑妃也不生气,不管旁人说什么,她都是笑呵呵的模样。   临走的时候,淑妃又送了宋氏不少东西,数量虽然没有多过皇帝,可样样都是精品,不比皇帝那边送的礼薄。   宋氏见淑妃待自己这样热情,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愧疚,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人给想得太坏,太小家子气了。   毕竟淑妃这个婆婆,待她已经很好了。如果她贪心地想要独占裴清殊,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嫁过来,做这个皇子妃。   “想什么呢,仔细脚下。”裴清殊见她神思不属的样子,便自然地拉住了宋氏的手。谁知宋氏却像触了电一般,条件反射似的抽回了手,红着脸对裴清殊低声道:“还在宫里呢,殿下别……拉拉扯扯的。”   裴清殊颇感无奈地说:“我这不是怕你累着么?那你好好看路,慢点儿走,看这时辰,正好能在钟灵宫用午膳。”   一想到今天上午,最让她害怕的两位都见完了,宋氏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含笑点了点头。   到了钟灵宫那边才发现,不仅俪妃,还有住在隔壁的恩嫔,就连七皇子妃林氏和已经搬去庆宁宫的十四皇子都来了。   钟灵宫中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俪妃嫌吵,接了宋氏的媳妇茶之后就自个儿回屋去了,裴清殊他们则留在花厅里用午膳。   吃饭的时候,林氏笑吟吟地对裴清殊说:“原本听你七哥说过,说他今儿个也想进宫来凑个热闹的。可他昨天喝的太多了,上午实在是起不来。我入宫的时候,八成他还在你府中的客房里躺着呢。”   昨天七皇子喝得太多,走不了路了,裴清殊就让他在十二皇子府里留宿了一晚。   虽说他这里的客房很多,但轻易让旁人的女眷留宿总归有点不合适,所以林氏昨夜是回家睡的。留在七皇子身边照顾他的,是七皇子的两个通房丫头。   裴清殊点点头,起身敬了林氏一杯酒:“昨日真是辛苦七嫂和七哥了,七哥不在这里,我就先敬七嫂一杯好了,多谢七嫂对我们夫妻的照顾。”   林氏笑了笑,没喝酒,而是端起茶杯,满脸喜色地看向一旁的宋氏:“我和宋妹妹认识也有好些年了,当初我就想着你们两个年纪相仿,各方面条件都很匹配,想要给你们做媒,没想到还真的成了,真是太好了。我和你七哥也不图什么,只要你们两个和和美美的呀,我们辛苦点儿不算什么,毕竟咱们都是一家人不是?”   裴清殊笑着喝完杯中酒,正要说话,忽见十四皇子拉着林氏的手臂撒起了娇:“七嫂,我也要娶媳妇,你也给我做个媒嘛!”   听了小十四的话,众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恩嫔把十四拽着林氏的手一拉,把他扯到自己这边来,好笑地说他:“阳儿,你才多大啊,着什么急娶媳妇儿?”   “我要出宫找哥哥嘛。”小十四看起来十分委屈,“哥哥有了嫂嫂以后,就不要我了。”   “胡说什么呢你。”恩嫔瞥了宋氏一眼,见宋氏没有生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去教小十四:“哥哥娶了嫂嫂之后,以后就多了一个人疼你了,怎么能叫不要你了?你可不能这么想,快点给你十二嫂道歉。”   小十四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错了,裴清殊明明就是大婚之后出了宫,不能和他再住在一起了呀,他说的哪里不对么?   不过恩嫔这个姨母对他照顾颇多,十四皇子也不敢不听她的,只能委委屈屈地跟宋氏道了歉。   宋氏大方地说:“没关系,十四殿下还小嘛,舍不得哥哥也在情理之中。当年我长姐出嫁的时候,我也是十分舍不得她呢。”   听宋氏这么说,所有人都觉得她懂事,不和小孩子计较。   大家都没当回事,聊起了旁的话题。   不过裴清殊还是觉得,十四好像被他们宠得有些过于娇气了,甚至还有些任性,不会分场合。   诚然,对于皇位之争来说,十四越不懂事,于裴清殊越有利。   可他作为兄长,实在不能就这样任其发展。   想想当年,就算四皇子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还很用心地教导他呢!裴清殊也不能差的太多了。   所以在几个女人们说话的时候,裴清殊就拉过小十四,低声对他说:“哥哥永远都是你的哥哥,无论我娶了谁,这一点都不会改变。只是你以后不能再总是仗着自己年纪小,就这么不计后果地说话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永远如你所愿。你要学着长大,学着自己独立起来,明白么?”   小十四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   在钟灵宫里用完午膳之后,裴清殊没有多做停留,赶紧拉着宋氏回府休息。   午睡的时间里,裴清殊还是更喜欢一个人睡,所以路过前院的时候,他就直接回屋休息,让宋氏自个儿回后院去了。   一觉醒来之后,天色已近黄昏。裴清殊睡得嗓子发干,喝了碗温茶润了润,才算缓了过来。   福贵站在一旁,弓着身子问他:“殿下,玉栏夫妇在外头候着呢,您可要见上一见?还有您大婚这回,内务司拨来的下人……”   裴清殊午睡刚醒,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可带他们见过皇子妃了?”   福贵答道:“都见过了,刚打后院回来呢。”   “那让他们都进来,去正厅等着吧。”虽说玉栏是自己人,可玉栏的男人裴清殊并不熟悉,而且还有许多生人,还是在外间见面比较妥当。   简单换了身家常衣裳之后,裴清殊来到正厅,发现下头站了黑压压的一群下人。   站在最前面的,就是玉栏夫妇。   玉栏今年已经有二十七岁了,前几年嫁人之后,玉栏很快就怀了身孕,生下一子,现在肚子里头又揣了一个,看起来大概四五个月的样子。   和在庆宁宫那会儿相比,玉栏整个人都丰腴了不少,看起来也更加成熟稳重了。   裴清殊因着出宫来看皇子府的缘故,之前已经见过玉栏几次,所以主仆重逢之后,二人都没有特别激动。   裴清殊嘱咐她说:“你身子渐渐地重了,也别心眼子太实,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小心累坏了身子。过几天玉岫就要嫁人了,等她忙活完这一阵,你就先把府里的事情交给她,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说。”   玉栏听了,感激地答应下来。   玉栏嫁人之后,旁人已经不能直接称呼她的名字了,而是要管她叫做傅顺家的。玉栏是傅家的家生子,她男人也是,名叫傅顺,是淑妃特意让人从傅家的家生子中挑出来,用来给裴清殊做管家的。   虽说是称作管家,不过傅顺这个管家是“小管家”,只负责裴清殊前院的事情。福贵则是十二皇子府真真正正的大管家。前院和后院的事情,都由他来负责。   傅顺虽是傅家的老人了,但在皇子府的权力分配上,他也挑不出一点不妥来。毕竟福贵是太监,在后院行走方便,又曾是御前的人,跟在裴清殊身边多年,傅顺自知自己是肯定和他比不了的,所以对待福贵十分恭敬,一点都不敢因为福贵是宦官,就瞧不起他。   见过玉栏两口子之后,裴清殊接着又扫了一眼站在玉栏身后的四个姑娘。   四个女孩儿看起来都十三四岁的样子,裴清殊一看就知道,是内务司派来给他和宋氏做大丫头的,应该都是从好人家选进宫去做宫女的。   玉栏见裴清殊看向她们,就叫她们几个上前向主子行礼。   玉栏和玉岫嫁人之后,裴清殊身边的确是缺几个得用的丫鬟。不过他也不打算多留,选两个留下来,帮着做些太监们做不来的细致活就是了。   “都叫什么名字?”   听她们说了才知道,原来宋氏刚刚给她们换了新名字,以春夏秋冬为题,分别叫做“觅春”、“锦夏”、“念秋”和“冬瓷”。   裴清殊想了想,最后挑了长相较为憨厚老实的觅春和冬瓷,至于长得比较清秀的锦夏和念秋,则送回到了宋氏那里。   虽说宋氏这回来皇子府,带了不少的陪嫁丫头,但她也不能全用自己的人,传出去也不好听,还是要掺杂着些皇子府和宫里送来的人用的。   分配完几个一等丫鬟之后,剩下的一些小丫鬟和小太监,裴清殊就没再细问,等着有时间再慢慢了解。   见完下人们之后,也差不多到了要用晚膳的时间了。裴清殊想了一下,起身去了宋氏那里。毕竟是新婚,也不好冷落了人家。   当晚,裴清殊便顺理成章地留宿在宋氏房中。   晚上临睡前,宋氏小心翼翼地告诉他说,今天下午回来之后,南乔姑娘和南榕姑娘来向她请安了。   “这对姐妹花生得都不错,瞧着也乖巧,说是以后日日要来给我请安,伺候我的起居。”   说起南榕,裴清殊忙道:“南乔也就罢了,南榕是我还没有收用过的。等忙过了这一阵子,你帮她瞧个合适的人家,别太张扬地嫁出去,多送几个嫁妆就是了。”   宋氏听了,意外地看向裴清殊:“啊?这么说来,殿下只有一名司寝女官么?”   按照规定,皇子在成婚之前,至多可以有八名司寝女官,当初二皇子就把这个名额给用满了。三皇子出宫时有六个,就连看起来不近女色的四皇子,也有四个。   像裴清殊这样只有一个司寝女官的皇子,算是非常非常少见了。   虽说宋氏看起来较为大度,可裴清殊不想过多地和她讨论这个话题,只是简略地解释道:“嗯,我心思不在这上面,而且女人多了,你打理起后院儿来也不方便。至于南乔……她来不来,都随你的意。你要是嫌烦,就让她在房里歇着。若她伺候得周到,让她来侍奉你也无妨。”   裴清殊说完,又把自己和南乔关于生子和抬姨娘的打算和宋氏说了一下。宋氏听了,自是十分感激:“多谢殿下为我考虑。”   裴清殊笑了笑,捏住宋氏的手,忽然发现娶一个比自己大一点儿的媳妇还是有好处的。起码他不用顾忌着宋氏年纪小,生孩子会艰难。以宋氏现在的年纪,就算怀上孩子,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风险了。   “我希望自己的长子,也是嫡子。”裴清殊抬眼看着宋氏,含笑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宋氏害羞地说:“妾身明白。”   ……   第二日一早,裴清殊又早早起来,送宋氏回门。   回门也称归宁,指女子出嫁后首次回娘家探亲。   虽说裴清殊和宋尧早已十分熟悉,但作为女婿登门,和作为弟子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   出门之前,裴清殊好好检查了一番自己的仪容,又亲自检查了一遍送给二老的礼单,这才携宋氏出发。   裴清殊本想和宋氏同坐一辆轿子,但宋氏害羞,怕家里姐妹见了会笑话,就赶裴清殊去骑马。   裴清殊无可无不可地应了,骑着高大的青骢马,走在宋氏的轿子前面。   好在今日路上的行人不算太多,没有人往裴清殊身上丢花。只是有些娇俏的小娘子,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偷偷地瞄他两眼。   ……   若是一般的女婿,自然是要等进了府门之后,才能拜见岳父岳母的。但裴清殊是皇子,身份特殊。宋家人估摸着他们要来的时间,一早就来到了门口迎接,生怕失了礼数。   一见裴清殊,宋尧便带领着家人,向裴清殊行礼。   裴清殊连忙翻身下马,亲自扶起宋尧,又向宋夫人问好。   宋夫人刚点头笑了笑,就见轿帘一掀,自家女儿从轿子上走了下来,眼含热泪地唤了她一声:“娘。”   宋夫人本来还挺高兴的,结果听宋氏这么一喊,眼泪立即就含在了眼圈里。   “见过皇子妃殿下。”宋夫人含着眼泪,躬身向宋氏行礼。宋氏连忙将母亲扶起,又虚扶起父亲,挽着母亲的手进府。   宋尧虽是恪靖侯的胞弟,不过恪靖侯常年随淮阳长公主居住在公主府,所以今日,恪靖侯并不在家,而是由宋尧夫妇接待裴清殊他们。   进屋之后,裴清殊和宋氏又一齐向二老行礼。宋尧和宋夫人只受了裴清殊的半礼,就把他们扶了起来。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宋尧看着裴清殊,含笑说道:“我当年头一回见你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十分合我的眼缘,没想到今日竟然成了我的女婿,当真妙不可言。”   裴清殊笑了笑,又向宋尧行作揖礼:“以后的日子,还望岳父大人多多关照。”   和岳父岳母见过礼之后,宋氏跟着宋夫人回了后院见她的姐妹们,裴清殊则跟着宋尧来到花厅吃酒席。   今天的这场酒宴,是宋尧特意为裴清殊准备的。来的都是宋家的一些亲戚,还有宋尧的至交好友们。   裴清殊也没摆什么皇子架子,一一和他们打了招呼,互通姓名。   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了找一个文臣岳家的好处——宋家的人脉很广,如同淑妃所说,以后在官场之上,裴清殊就不用发愁自己会孤立无援了。 第124章 礼部   裴清殊大婚后的第三日,也是他假期的最后一日。裴清殊哪里都没去, 亲自陪宋氏在皇子府里头逛了逛, 方便她熟悉环境。   走到一处名为“小蓬莱”的人工湖时, 裴清殊对宋氏说道:“你的嫁妆, 尽数放到你自己的私库里,不要同府里库房的东西混了。后院的库房钥匙,玉栏应该已经交给你了,以后就由你来打理。”   虽说夫妻本应一心,但裴清殊和宋氏毕竟还不够相熟,没有办法做到对彼此毫无保留。   所以在夫妻财产方面,裴清殊的处理方式就是, 让宋氏自己掌管自己的嫁妆, 与此同时, 裴清殊把自己财产中的大头,还有皇子的月例、未来的俸禄都放入后院的库房,让宋氏来掌管。   除此之外,他还要在前院单独设一个他自己的私库, 留下一些对他来说较为重要的财产, 和他不方便经过宋氏的手处理的东西。比如说给卢维夫妻买的院子,那个用来培养死士的京郊别院,还有由卢维和燕修等人共同经营的如归楼的房契和地契,裴清殊还是放在自己手上比较放心。   没办法,一个人在宫中生存久了,要让裴清殊完完全全地信任一个人, 是非常困难的。对宋氏,他能放心把府中主要的财政大权交给她,已经算是非常信任她了。   宋氏以前在闺中的时候,虽也和母亲学过管家,但她是次女,管家的经验到底不如长姐丰富。一提起管理府库的事情,宋氏便颇觉压力:“多谢殿下信任,不过……傅顺家的虽把库房的钥匙交给了我,但我到底还年轻,管理些珠宝玉器之类的死物,倒还不算什么,只是殿下名下的那些庄子和铺子……还得等玉岫姑姑嫁了人回来之后,帮我多照看着些。”   裴清殊成婚之前的这几年,除了在别院里培养死士之外,一共就开了两个铺子,一个是如归楼,另外一个是一间首饰铺,玉岫未来的夫君就是这个首饰铺的掌柜的。   和玉栏不同的是,玉岫出身于经商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对生意上的事情颇有心得,所以宋氏会这么说,裴清殊并不奇怪。   虽说如归楼和首饰铺暂且不用宋氏操心,但淑妃赠与裴清殊的那些米铺啊、绸缎庄啊,还是需要宋氏过问的。   裴清殊数过,在他大婚之前,淑妃累计送给了他八个正在盈利的商铺,两个京郊的大庄园,还有在京城里的一套别院,金银珠宝更是不计其数,可以说是非常大手笔了。   俪妃也送了裴清殊一些字画和古籍,还有一笔数目不菲的银子。裴清殊只留下了古籍,其他的都送到府中的公库里了。   宋氏年纪轻轻,就要掌管这么多的家产,还是颇有压力的。   若是原本正在盈利的商铺,到了她的手下突然亏损,宋氏心里肯定要过意不去。   裴清殊看出她的担心,便好言宽慰她说:“你说的对,你年纪还轻,许多事情不懂,也是正常的,慢慢儿学就是了,别对自己的要求太高。没有谁天生就会做这些事,都是要自个儿一步步走过来的。”   宽完心之后,又说建议:“我出宫之前,在淑母妃那里学习了不少关于打理产业的知识。你以后得空时,不妨多进宫去,向母妃请安,母妃一定不吝于教你的。”   宋氏连忙答应下来。   把家里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好了之后,次日一早,裴清殊便怀着紧张的心情,到礼部去报到了。   在没有成为皇家人之前,裴清殊本以为礼部就是一个负责统筹安排各种皇家典礼的部门,听着清贵,但没有什么实权。   可通过这些年的学习,裴清殊逐渐了解到,礼部所掌管的事务范围,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礼部顾名思义,有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除了掌管典礼与科举之事之外,还要负责管理全国上下的学校,以及与其他邦国的来往之事。   礼部之下设有四司,分别是仪制清吏司、祠祭清吏司、主客清吏司和精膳清吏司。   四司同属礼部,但分工不同,各司其职。   裴清殊来报到的第一天,是由仪制清吏司的郎中,也是裴清殊的堂兄裴清梁带着他四处参观的。   裴清梁是裴清殊的八皇叔忠亲王的次子,和四皇子年纪相仿,还曾经和四皇子他们在长华殿里做过同窗。   原本裴清殊小的时候,忠亲王长子也在礼部任职,不过后来他升任去了别处,正好忠亲王次子到了可以领差事的年纪,就接替哥哥进了礼部。   裴清梁现在的职务,是正五品礼部郎中。裴清殊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则被封为正六品主事,这还是托了他是皇子的福。像裴清梁这样的宗亲,都是要从七品的笔帖式之流做起的。   总而言之,裴清梁现在就是裴清殊未来一段时间里的顶头上司。   对于自己的这位上司,裴清殊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以前他和裴清梁有过接触,知道这人虽然才华平平,但性格随和,十分好说话,在他手底下做事,应当不会太遭罪。   裴清梁带着裴清殊,边走边介绍道:“除了四司之外,礼部还设有铸印局。铸印局属于小部门,知道的人并不多。我怕你将来听人说起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带你过来看看。”   裴清殊还真是不清楚礼部还有这么一个部门,就虚心地请裴清梁给他介绍一下。   裴清梁也不拿乔,毫无保留地告诉他说:“铸印局内设大使一人,副使二人,负责铸造圣上的宝印,以及内外官员的印信。除此之外,他们还要与会同四译馆一起,负责接待各国贡使及翻译等事。”   裴清殊听了,不由好奇地问道:“这样说来,铸印局的人还要会说各种外文咯?”   “有的大使会,有的就不会,翻译之事,还是主要由会同四译馆的人来负责的。”裴清梁笑道:“不过这几年来,四译馆可真是一个清水衙门。来我朝的使臣,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裴清殊正要细问这是怎么回事,就见裴清梁突然转过了身,对他说道:“走吧,咱们回仪制司去,带你见一见各位同僚。”   比起四译馆的事情来说,裴清殊即将进入的仪制司才是重点。于是裴清殊顾不上多问,赶紧跟了上去。   仪制司全称仪制清吏司,负责掌管嘉礼、军礼、学校、以及科举考试方面的事情,承担了礼部最主要的职责。所以完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仪制司就是礼部最重要的一个司。   因此,仪制司中的官员数目颇多,光是像裴清梁这样的正五品郎中就有三人。   这三个郎中,分别是仪制司下属的嘉礼科、学校科、科考科的负责人。   裴清梁是宗亲,又是礼部尚书的儿子,是三个郎中之中地位最尊崇之人,所以由他来负责最为重要的科考一事。   郎中之下,又有从五品员外郎三人,像裴清殊这样的正六品主事三人,还有七品之下的笔帖式等若干人。   至于负责书写文稿的经承等文职人员,就更是数都数不过来了。   裴清梁先带着裴清殊认识了一下仪制司的另外两位郎中,还有和他平级的另外两位主事。   其中嘉礼科的那一位主事,裴清殊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人就是裴清殊的十一皇兄裴清礼。   以十一皇子的性格,被分到礼部来监管嘉礼,裴清殊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虽说裴清殊和十一皇子的关系平平,不过兄弟俩并没有什么矛盾。友好地向十一皇子打了一个招呼之后,裴清殊就跟着裴清梁,来到了他未来一段日子里即将办公的科考科。   除了裴清梁之外,这个科里就数裴清殊的官位最高了。而且就算不提品轶,裴清殊也是皇子。所以裴清殊一进门,所有人立刻停止手上的公务,来向裴清殊行礼问安。   因为人数众多的缘故,裴清殊一时记不下来他们谁是谁,就统一免了他们的礼,打算以后再慢慢地认。   见完这些人之后,裴清梁继续向裴清殊介绍道:“除了开恩科的时候之外,会试每三年在京城举行一次,这个我就不用多说了,十二殿下肯定都知道。不过并不是说,除了举办会试的那一年之外,我们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各地的县试、府试、院式、乡试等大小考试,都是由我们科来监管和统筹安排的。”   裴清梁说完,怕裴清殊觉得仪制司太忙,压力太大,便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十二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咱们科要忙,也就是忙那一阵子。平日里无事的时候,还是挺清闲的。来,我带你去火房看看。”   火房就是礼部内部的客厅,平日里礼部的官员们吃饭也好、休息也罢,基本都在火房中进行。   这里算是礼部的私密空间,除了礼部官员之外,其他人都不得擅入,还有专门的低级官吏负责打理。所以可以说,火房就是大部分礼部官员们最喜欢的一个地方。   裴清殊走进去一看,就被礼部火房的富丽程度给震惊了。除了一个宽敞的大客厅之外,火房内还设有大大小小数间厢房供人休息,其华美修洁之度,简直不亚于宫中的标准。   裴清梁见了裴清殊惊讶的表情,颇有几分得意地说:“怎么样啊十二殿下,咱们礼部的火房,不比宫里长华殿的条件差吧?”   “是不差,还要好上许多呢。”裴清殊颇有些不是滋味地说:“修建这个火房,应该花了不少银子吧,没有逾制么?”   “逾制?”裴清梁听了,连忙说道:“应当没有吧,而且这里也不是我父王修建的,而是前人留下来的。”   裴清殊知道,裴清梁这是不想给忠亲王惹麻烦,所以才那么说的。   可这个说法,并不能解释一切。   “前人?可我看这里的样子,一点老房子的迹象都没有,应当是才翻修过没几年的吧?”   裴清梁见裴清殊语气平和,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样子,这才笑道:“是啊,殿下的眼睛可真尖。咱们礼部这栋火房,的确是几年前三殿下让人翻修过的。”   “三皇兄么?”说起三皇子,裴清殊顺势问道:“对了,除了咱们司的这些人,我可要见见八皇叔和三皇兄他们?”   “知道十二殿下今日要来,今儿个一早上,我就已经让人和父王他们说过了。不过底下人说,他们正在正殿议事,等议完之后,才有时间见殿下。”   裴清殊点了点头,刚想说那他先回仪制司等着吧,就见裴清梁的手下来报,说是让他带裴清殊去正殿面见尚书大人。   裴清梁笑了笑,对裴清殊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殿下请吧。” 第125章 官腔   裴清殊的八皇叔忠亲王,和瘦下来之前的皇帝生得很像, 都是白白胖胖, 看起来笑眯眯的中年男人。   不过对于这位八皇叔, 裴清殊的观感很一般。   主要是他小的时候, 太后还活着时,有一回过节,裴清殊随众兄弟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因为太后向来不怎么搭理他,裴清殊无聊,就说要出来解手,顺便透透气。   回去的路上,他偶然间听到了这位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八皇叔, 在和他的生母惠太妃一起说太后的坏话。   准确地说, 是惠太妃说, 忠亲王听。   裴清殊至今还能想起来惠太妃所说的那些话——惠太妃说,皇上和忠亲王只差一岁,如果皇帝当年也像其他王爷一样短命,那帝位就是忠亲王的了。   忠亲王听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自然不让惠太妃再多说。可惠太妃当时在太后那里受了气, 满肚子的委屈,怎么忍都忍不住,一个劲地抱怨,说太后当初和她一样,刚进宫的时候都只是小小的贵人而已,就因为太后的儿子比她的儿子大了一岁, 两人的命运就变得截然不同,惠太妃实在不甘心就这么一辈子屈居于太后之下。   惠太妃抱怨了几句之后,就调整好表情,被忠亲王给劝回去了。   打那之后,再有人说太后和惠太妃情同姐妹,忠亲王忠厚老实的时候,裴清殊都要在心里微妙地一笑。   不过说句大逆不道的老实话,裴清殊觉得惠太妃说的也没什么错。如果不是因为当今皇帝比忠亲王年长一岁,这帝位落在谁头上还不一定。虽说惠太妃有些情绪化,不够大气,可太后在的时候,也没见太后就有什么母仪天下的气质和能力,只能说是运气好罢了。   但是很多时候,运气也是一种实力。比如忠亲王的运气就不是很好,没有在先帝还在位的时候,熬死他的皇兄,可以说是终生与皇位无缘了。   裴清殊不认为在皇帝有这么多皇子的情况下,帝位还能落到忠亲王身上。若是忠亲王像礼亲王那样,手掌兵部也就罢了,可礼部的话……没有军权在手,忠亲王就是想“不忠”,恐怕都没有那个能力。   但对于忠亲王这种“笑面虎”,裴清殊免不得要多一个心眼。   来到礼部正殿,拜见忠亲王的时候,裴清殊做出十分恭敬谦卑的模样,没有流露出对忠亲王的一丝不满或者怀疑:“下官裴清殊,见过尚书大人,见过两位侍郎。”   忠亲王听了,亲自扶起裴清殊,含笑说道:“贤侄太客气了,快过来坐。”   听到“贤侄”二字,裴清殊不由眉梢微挑。人在值上,却不以官位相称,看来忠亲王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下属,还是以皇叔看待皇子的方式对待他的。   三皇子见裴清殊只坐了半个身子,而不是像他们这样后背靠在椅背上,便好笑地说:“十二弟不必如此拘谨,八皇叔你也知道,那是再随和不过的一个人了。以后在礼部,你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别客气了。”   说着三皇子又指了指忠亲王另外一边的礼部右侍郎:“这位是修鸿嘉修大人,那也是满京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大好人。在我们几个手底下做事,保证十二弟舒舒服服的,不用受半点闲气。”   修鸿嘉见自己被点到了名,连忙笑着摆了摆手说:“三殿下太抬举老臣了,老臣没什么本事,能腆居此位,全凭圣上厚爱,还有忠王爷和庆王爷的照顾。”   裴清殊冷眼看着他们打官腔,只觉这些年来,三皇子的脾性当真变了不少。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从当年那个自恃嫡子身份,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意气少年,变成了如今这个在官场上油嘴滑舌,八面玲珑,年近中年的男人……   要想想看,三皇子经历的事情还真是挺多的。先是从皇帝唯一的嫡子,变成罪妇的儿子;再是惨遭陷害,染上难以治愈的花柳病……裴清殊不知道是不是三皇子的病影响了他的生育能力,到现在三皇子也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一个侧室所出的女儿,子嗣非常单薄。   说句老实话,裴清殊和忠亲王、三皇子他们都没有什么交情,所以他宁愿这些亲戚能和他以官位相称,大家公事公办,好好办差。   可显然,在座的几个人里,没有一个是这么想的。   裴清殊初来乍到,不好太过招眼,只能学着他们的样子,勉强说了几句场面话。   “多谢几位大人抬爱,下官初出茅庐,年纪尚轻,若有哪里有做的不到之处,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三皇子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裴清殊还是没放开,笑着对忠亲王说:“我这十二弟啊,打小就和四弟亲,瞧瞧,叫四弟给管得规规矩矩的。”   忠亲王笑道:“还好还好,比起清礼来,清殊已经要好得多了。”   提起做事一板一眼的十一皇子,除了裴清殊之外,在场的几个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裴清殊也只好陪着干笑了两声。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场尴尬的会面之后,临走之前,忠亲王还在嘱咐裴清殊:“贤侄啊,你刚刚大婚,有空就多在家里陪陪媳妇儿,礼部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有皇叔替你担着呐。”   裴清殊不知道忠亲王这是想卖他一个人情还是怎么着,不过他心里清楚,这话他听听就得了。要是他真的为了陪伴宋氏,而疏忽了公务,搞不好忠亲王就会第一个跑去宫里在皇帝面前弹劾他。   不过当着忠亲王的面,裴清殊自然还是要道谢,多谢忠亲王对他的体恤。   忠亲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终于放他回去了。   裴清殊回到自己的办公位上没有多久,裴清梁就让人叫来裴清殊未来的下属们,见过裴清殊。   目前礼部分给裴清殊的,有两名书写文稿的承差,两名管理各种档案的书吏,两名誊抄文稿的笔帖式,还有两名跑腿办事的堂吏、两名看门的门吏,总计共有十人之多。   再加上裴清殊每天随身带着的两个太监,裴清殊一下子就要直接领导十几个人。这些人和以前他在宫里用的那些太监、宫女还不一样,他们不是奴才,而是良民出身的小吏。该怎么对待他们,还要用另外一套处事方式。   不过这些小吏,品级都非常低微,甚至不入流。所以他们对于裴清殊这样身份高贵的皇子非常恭敬,一打眼看过去,没有一个不是低眉顺眼,卑躬屈膝的。   裴清殊让他们一一自报家门,报到一多半的时候,恰好到了用午饭的时辰。裴清殊多看了几眼,除了一个书吏的眼神有些活络之外,其他人都是老老实实地站着,等最后一个人自报完了家门。   裴清殊的记性没那么好,只听了一遍,其实根本没记住所有人的名字。但他也不想第一天上任就得罪手底下的人,等最后一个门吏报完了姓名之后,就放他们吃饭去了。   所有人走后,唯独刚才那个眼珠儿乱转了两下的书吏留了下来,说是怕裴清殊路不熟,要给他引路。   裴清殊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那书吏便错后半步,跟在裴清殊身旁,每到拐弯的地方便伸出手臂,为裴清殊指引方向。   一路下来,裴清殊了解到这人姓余,名文华,是个秀才。前些年老家闹饥荒,家中只剩下他老母亲一人。余文华便放弃了科考,背着他的老母亲进京谋生。   到了火房之后,余文华笑着说道:“殿下,今儿早上下官已经同司务招呼过了,让他务必把最好的菜品留给您一份儿,您里面请。”   裴清殊知道余文华这是想讨好自己,只可惜他不放心用外面的东西,中午皇子府会有人过来送饭。   不过下属的一片心意,裴清殊还是领了。进入到自己专属的厢房之后,裴清殊就让福贵他们在试过毒之后,用了礼部准备的饭菜,他自己则吃了一些皇子府里准备的家常菜。   下午,因为裴清殊刚来,手上也没什么活,他就让下属们先准备一下,明天每个人单独给他汇报一下自己的工作情况,和对于仪制司公务的一些想法。   至于裴清殊自己,则是看了一下午的公文。到了点见无事可做,他便打算同裴清梁说一声,自己先回府了。结果到了裴清梁那边他才知道,原来裴清梁下午就走了。   看来……礼部这里,的确是个清闲的衙门啊。就连负责项目最多的仪制司都能闲成这样,别的司就更不用说了。   回府之后,裴清殊莫名觉得自己这头一天干得有点郁闷。换衣服的时候,他就问迎上来的冬瓷:“皇子妃呢?”   冬瓷不假思索地说:“应当是在后院,和玉岫姑姑商议她的婚事呢。”   因为知道裴清殊可能要问,冬瓷早就让人打听好了:“皇子妃还让人问您,晚膳在哪边用?”   “去后院吧。”裴清殊现在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只可惜他的三个伴读目前都不住在府里,只能去找宋氏了。   裴清殊到后院的时候,正好赶上玉岫要走。   他从四五岁开始,就由玉岫伺候,两人再熟稔不过了。所以对着玉岫,他直接开玩笑道:“哪儿还有那么多事要商议,赶紧嫁出去得了。总不能比我大上十岁,儿子还比我的小吧。”   玉岫被他气得直瞪眼,嘴里叫嚷着“不嫁了不嫁了”。宋氏和玲珑她们几个见了,都在后头捂着嘴偷笑。   听着一屋子女人的笑声,裴清殊原本压抑的心情忽然轻松了不少。   玉岫告退之后,裴清殊拉着迎过来向他行礼的宋氏,两人隔着一个小炕桌,挨着暖炕坐下。   “今儿都干了什么?”裴清殊知道,宋氏肯定要问他礼部的事情,不过他暂时不想说,就主动问了问府里的事,想要放松一下大脑。 第126章 属下   宋氏浅浅笑道:“您不是叫我得空时给孙妈妈和虎子他们寻一处宅子么?相看了一上午,找到了两处合适的, 等着您回来拿主意呢。”   裴清殊接过玲珑递来的图纸一看, 宋氏让人找的这两处宅子, 果然都很合他的心意。不大不小, 距离皇子府也不算太远,给虎儿母子还有他未来的老婆孩子住足够了。   这几年来,虎儿为了方便帮裴清殊办事,要么住在京郊别院,要么住在如归楼里,都没有一个固定的住处。裴清殊大婚出宫之后,他就让人在皇子府的前院里给虎儿备了一个房间。   不过裴清殊寻思着, 虎儿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 将来老婆孩子都在他这里住着也不方便, 就打算像安置卢维那样,给他们母子买一处小院子。   裴清殊他们长大了,孙妈妈自然也渐渐的老了。以前裴清殊没娶亲的时候,孙妈妈还能在他身边伺候。不过现在裴清殊身边得用的下人很多, 也用不上孙妈妈什么了。裴清殊就寻思着让她自己当家做主, 送她两个丫头伺候,让孙妈妈享享清福,过上无忧无虑,含饴弄孙的日子。   “就这一处吧,离皇子府近些,孙妈妈想过来坐坐也方便。”   宋氏点点头, 又问:“那赵虎的婚事……殿下怎么打算呢?孙妈妈说了,她认识的人少,也没什么特别中意的,全凭殿下做主就是了。”   提起这个,裴清殊就哭笑不得地说:“我早就问过虎子了,可他非说自己公务繁忙,没空娶妻生子。我说让他把如归楼的生意放下,专心经营别院,可他又说明年开春要去考武举人。我寻思着,他既然还没这个心思,那等他考取功名之后,再娶亲也好,说不定还能挑一门更好的亲事呢。”   宋氏笑道:“殿下说的是,赵虎是您的伴读,又是您的奶兄弟,他若出息,对您也是大有助益的。只是他的年纪到底摆在这里,身边没有伺候的人也不是个事儿。我寻思着,送他两个通房丫头,置在新宅里照顾他的起居,殿下以为如何?”   “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   要说起来,裴清殊这三个伴读里头,一个比一个晚婚。傅煦比裴清殊大了两三岁,前不久才刚刚娶亲,娶的是容家的三小姐,两人可谓门当户对。   孙妈妈早就想到给虎儿娶媳妇的事情了,可虎儿一直没这个心思,想要先立业,再成家,所以一直拖着。   至于公孙明,他有父有母,婚事用不着裴清殊来操心。裴清殊偶尔问过他一两次,公孙明的回答差不多都是,还没有遇见合适的。等什么时候遇到了,什么时候再说吧。   要是一般人家的儿子这般态度,早就被父母骂个半死,甚至直接逼婚了。好在公孙明的父母十分开明,都没有催他在大部分人都成婚的年纪赶紧娶妻,而是完全由着他的心意来。   裴清殊大婚出宫之后,就不必再在长华殿里读书了,他这几名伴读自然也都有了别的去处。   虎儿就不必说了,虽说如归楼这边,卢维和燕修已经应付得来,可京郊别院那里,虎儿是总负责人,几乎每日都离不开他。再加上他自己还打算考取功名,所以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   公孙明离开长华殿之后,顺理成章地进了钦天监当差,预备着将来接他父亲的班。   至于傅煦,他这些年来已经先后考中了童生和秀才,正在准备考举人。以裴清殊对他的了解,傅煦中举的难度不大。像傅煦这样的世家子弟,就算没有功名在身,也能寻个清闲的官位坐坐,不过傅煦志向高远,定是不会止步于此的。   晚上用完晚膳,裴清殊保留了在宫中饭后练字的习惯,照旧写了半个时辰的字。   宋氏也好书法,在旁红袖添香,气氛倒是十分和睦。   裴清殊写字的时候,宋氏不好打扰。等他练完了字,拉着宋氏到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宋氏终于忍不住发问,问他头一日在礼部当差的感想。   裴清殊叹了口气道:“差事没有多少,官员倒是不少,还都很懂享受。可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一时之间,恐怕很难改变这种状况。”   其实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在礼部存在,六部甚至整个朝廷上,都存在类似的情况。   “先前四哥刚去工部的时候,他就上奏父皇,提出精简工部的办事人员。结果呢,父皇怕动了工部的根本,没有大刀阔斧地改革,只是裁了几个吃闲饭的关系户,就这样,四哥都被指着脊梁骨骂了好多年。”   在某种意义上说,裴清殊很佩服四皇子这样能够坚持原则,不怕得罪人的人。但裴清殊很清楚,自己走不了这个路线。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殿下能稳住自己,这是好事儿。”宋氏温声说道:“至于您说的问题,非一日两日所能解决的,您也不要过于忧愁了。”   “你说的对,我得稳住了。”裴清殊深知,以自己现在的权力和地位,根本没办法可着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必须先把自己的本职做好了,爬到更高的位置上,才能改变一些自己看不惯的事情。   裴清殊第二天来到礼部上值的时候,刚下马就看到了自己的门吏毛俊和毛峰兄弟俩正殷勤地候着他。   毛俊和毛峰是一堆双胞胎兄弟,不过长相完全不同。哥哥俊朗,性子活络,弟弟看着憨厚老实,话不多,一直安静地跟在哥哥身后。   正好裴清殊刚来,路记得还不大熟,有这兄弟俩引路,也不必叫小悦子再去打听了。   路上,裴清殊和他们闲聊了两句,大致明白了这兄弟俩的主要工作,就是替裴清殊跑腿报信儿的。因为并不是每个在礼部任职的官员,都像裴清殊这样能够随身携带太监,所以门吏的存在十分有必要。   不过裴清殊还是觉得,门吏有一个就够用了。先不说礼部现在并不忙碌,就算忙的话,他现在只是一个六品的主事而已,门吏就配了两个,那么五品的,四品的,三品的官员,手底下要配多少个门吏呢?   这些人可都是靠朝廷养着,吃朝廷俸禄的呀。   也不知道……大齐的国库现在还顶不顶得住。   现在还没有进入到割地赔款的宣德朝,想来财政状况还不至于那么紧张。   可就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不出问题才怪。   裴清殊按捺住心头的急躁,来到自己的办公处,像昨天吩咐下去的那样,让他的下属们一个一个地向他汇报近阶段的公务进度和未来的计划。   看得出来,礼部的大多数人都被养得有些没有斗志了,大家都是得过且过,不出错地推进每一次科举考试就算完事,一点都不想着推陈出新,进行任何提升。   只有一个人的汇报,给裴清殊留下了特殊的印象。那就是昨天特意留下,引裴清殊去火房的余文华。   裴清殊本想着这个余文华那般殷勤,想来也是个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只知溜须拍马之辈。谁知余文华竟不同于他人,提出了一点特别的想法。   “其他同僚大多是京城人,所以不大清楚地方科举考试的状况。下官老家是山西的,所以对地方的情况较为了解。”余文华刻意停顿了一下,见裴清殊听得认真,才继续说道:“按说科考纪律严明,本应无人徇私,无人枉法,可在这套制度当中,有太多的圈圈绕绕,没有办法在明面上说出来……尤其是一些,在大人们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事。”   裴清殊眼皮子一跳,忙问:“你这是何意?”   余文华观他脸色,见裴清殊并没有露出生气的意思来,这才同他细讲:“就拿廪生制度来说吧,各府、州、县的的生员,名列前茅者,皆可成为廪生,领朝廷发下来的银米津贴。按说这本是朝廷给成绩优异者的奖励,激励考生们奋发读书,力争上游。可近年来,廪生的选取大有猫腻,许多成绩出色的寒门子弟做不了廪生,反倒是成绩平平的富家子弟,不知通过何种方式经营,竟能成为廪生。”   若是换了旁的刚刚出宫办差的皇子,恐怕不会轻易相信在大齐的土地上竟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可裴清殊前世曾经生活在王朝末年,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他见得多了,所以并不觉得如何奇怪。   因为这种事情大多发生在地方,天高皇帝远,许多地方官员便大着胆子,做一些违法乱纪之事。   这件事情,算是在裴清殊的管辖范围之内。所以他并不打算置身事外,而是好好地和余文华商议一下,该如何解决,或者现实一点说,如何改善这种状况。   余文华见裴清殊不但没有斥责他,反而态度十分亲和地问他可有什么解决之法,余文华激动得满脸通红,热血沸腾地说:“大齐疆土辽阔,共有十八个省,若是殿下在京城施下号令,严查此事,恐怕一级一级地传达下去,又会不了了之。倒不如深入地方,取一典型重罚之,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   裴清殊笑了笑道:“余文华啊余文华,你这是叫我刚刚上任,就到外地去办差啊。”   余文华抱歉地说道:“下官知道殿下新婚燕尔,定然不愿离京,只是下官人微言轻,若不借殿下皇子身份,只怕就算到了地方,也无人理会。”   裴清殊抬起手道:“外出办差,我倒并不排斥,只是皇子无诏不得离京,此事我还要再同员外郎商议一下,待父皇准许之后,方可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忘记时间线了,那默默再提醒一下吧,现在是延和二十三年春天~十二是延和七年出生的,故事开篇是延和十二年夏天,目前过了十一年的时间。 第127章 准备   因为余文华是山西人,对山西的情况较为了解, 所以裴清殊打算将自己出京办差的这第一站, 就定在山西。   从京城到山西要走一千多里路, 最快也要十日方能到达。   而地方的府试一般在四月进行, 也就是说,裴清殊必须尽快决定,尽早出发了。   心中初步有了打算之后,裴清殊先让人把自己的三位伴读聚集起来,商议此事。   公孙明第一个说好:“请殿下务必把我带上!整日呆在钦天监里,闷都闷死我了!”   傅煦提醒他说:“阿明,你不要胡闹。殿下这一趟出去, 可不是去玩儿的。”   “谁胡闹了?我也是想一路上帮殿下出出主意不是。”公孙明很有自信地说:“我和殿下不同, 殿下是打小在皇宫大内长大的, 不知江湖险恶。我可是随着我爹娘走过十几个地方,江湖经验丰富着呢!”   可傅煦还是不大放心:“你那时候才多大,这些年过去,地方的情况怕是也与从前不同了!”   “切, 你不就是要考功名, 脱不开身,所以嫉妒我能陪殿下出京嘛。”公孙明做了个鬼脸儿,“我偏要去,气死你,哕~”   裴清殊被他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行了,我带你去就是了, 别再气害阿煦了。”   一直没说话的虎子突然道:“我也陪殿下去。还有璇玑堂的影卫,有四个已经训练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可与殿下同行,护殿下周全。”   裴清殊听了,笑了笑说:“你们都支持我去?”   三人齐齐点头。   “我还以为,会有人不同意呢。”   毕竟裴清殊才刚刚出宫没几天,涉世未深,经验又不足。这会儿就要出京办差的话,地方情势复杂,先不说他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就是裴清殊个人的安全,恐怕都很难保证。   “殿下不辞辛劳,想要去外头建功立业,我等又为何要反对呢。”傅煦正色道:“如今殿下在他人手下做事,难免束手束脚,怕是难以成就一番事业。不仅如此,还非常容易得罪京中的权贵。不若出京去,天地广大,地方官员又不敢轻易得罪殿下,想来更加便宜行事。只是在安全一事上……虎儿,还望你和陆统领多加小心,务必护殿下周全。”   傅煦口中的陆统领,姓陆名星野,是裴清殊亲自从上一届的武举人当中挑选出来的皇子府护军统领。   这个陆星野今年二十出头,身长八尺,力大无穷,使得一手好剑。因出身寒门,家境贫寒,又不懂逢源之道,因此中举后一年多一直不得重用,直到被裴清殊相中。   在用他之前,裴清殊特意让燕修通过如归楼的关系暗中打探了一番,得到的结果是,陆星野的确身家清白,可堪重用。   这次裴清殊出行,如果要得到皇帝的允许的话,想来是要带上几个护卫的。   不过这样一来,随行的人就多了……   裴清殊、公孙明、虎子、陆星野及皇子府护卫,再加上余文华,还有照顾裴清殊起居的太监,他们这一行人,至少会有十几个。   不过,影卫顾名思义,都是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跟着主人的。所以明面上来看,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人。   只是公孙明事多,这样还不放心:“大夫呢?路途遥远,万一殿下……呸呸呸,万一我们当中的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恰好在荒郊野岭,没有大夫的话可怎么办?”   裴清殊好笑地看着他说:“公孙夫人医术高明,你就没有学得一二么?”   “我娘那一套,一般人搞不明白。简单的药材我还能辨别出来,要是复杂一点儿的……我就不行了。”   傅煦沉吟道:“傅家的大夫,大多年事已高,恐怕不适合随行。若是想找年轻的,还信得过的大夫的话……那恐怕要向钟家借人。”   “还是我出宫的时间太短了,手上人手不足。”裴清殊叹了口气,对傅煦说道:“这次你留在京里,就替我做这一件事吧。寻觅几个身家清白的少年,让他们学些医术,然后养在皇子府里。”   傅煦连忙领命,答应下来。   和伴读们商议完毕之后,裴清殊第二天就和自己的顶头上司裴清梁商量了一下,说自己想要出京考察的事情。   裴清梁比裴清殊大了七八岁,在礼部呆了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想过要出京考察。他不明白,裴清殊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子殿下,怎么会想到去外省遭那个闲罪。   “十二殿下,没有这个必要吧……”要是换了别的下属,裴清梁早就开刺儿了,不过裴清殊是皇子,还是得宠的皇子,裴清梁就不敢用太随便的口气同他说话:“地方的事情,地方自会有专人上报,你又何必折腾自个儿,跑那么老远亲自去瞧呢?”   裴清殊知道,对裴清梁这种人,你跟他讲大道理是没有用的。裴清殊又信不过他,不能把实情尽数告诉裴清梁,只能打哈哈一样笑着对他说:“清梁哥,我这不是在宫里呆久了,想出京去逛逛嘛。好不容易熬到可以出宫的年纪了,你就答应我这一回可好?”   “哦哦哦,这样啊!”裴清梁以为,裴清殊就是闲的,在京城里憋坏了,想出去散散心,这才打着督察府试的名义,去外地转转。   这样一想,裴清梁就可以理解了。反正出去遭罪的是裴清殊,于裴清梁来说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不如就卖了他这个顺水人情:“那……那成,你去吧!不过皇子出京,得有皇上批准,清殊你看……”   裴清殊笑眯眯地道:“父皇那里,我会亲自去说的,清梁哥你就放心吧。”   裴清梁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是是是,我知道,你小的时候,皇上就特别宠你。不过是出京转转,这等小事,皇上肯定会满足你的。不过清殊,最近外头可不大太平,你可得注意安全啊!”   从“十二殿下”到“清殊”,裴清梁同裴清殊说话的口气越来越热络了。不过裴清殊并没有被表面现象冲昏了头,对于忠亲王父子,他还是心存警惕的。   不过在裴清梁面前,裴清殊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笑呵呵地道了一句:“多谢清梁哥提醒。”   事不宜迟,裴清殊很快进宫,面见皇帝。   对着皇帝,裴清殊当然就不能再用应付裴清梁的那套说辞了。   “据儿臣的下属反应,地方在廪生的选拔方面,存在不公平现象。”把余文华的话转述了一遍之后,裴清殊并没有急于痛斥地方官员的徇私行为,而是十分平和地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儿臣想亲自去地方考察,方有定论。”   皇帝欣赏地看着他说:“不错,你年纪轻轻,既有做实事之心,又不偏听偏信于一人,比朕年轻的时候强多了。不过你和宋氏新婚不久,这就去外地办差,不知你岳家那边,可会有什么不满。”   裴清殊不假思索地说:“宋先生是儿臣的启蒙老师,儿臣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为人正直,向来以国事为先,想来不会因此事而怪罪儿臣的。若是宋先生当真对儿臣有所怨言……那儿臣也只能提着两坛好酒,上门请罪了。”   “哈哈哈,”皇帝被他逗笑了,“成吧,回去之后,你好好和你媳妇儿说说,安抚好人家。你母妃那边,朕会去说的,放心吧。”   “多谢父皇。”   和皇帝关系好,办事就是顺利。   去往琼华宫的路上,裴清殊美滋滋地想。   皇帝口中的“母妃”,指的定然是俪妃。自打俪妃回京之后,皇帝就对俪妃独宠,几乎不到旁的妃子那里去了。所以淑妃那边,还是要裴清殊亲自通知的。   不过淑妃在得知裴清殊要出京办差的消息之后,表现得和裴清殊想象中的有一点不一样。   除了担心裴清殊的安全问题之外,淑妃的脸色看起来怪怪的,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又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的样子。   裴清殊少见淑妃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便忍不住好奇地问:“母妃,您这是怎么了,和儿子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么?”   “殊儿,你……”淑妃张了张口,又叹了口气,让玉盘屏退左右,让所有人都退出去了,这才对裴清殊低声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母妃,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嗯?什么怎么想的?我方才不是告诉过母妃了么,这次出京,我是要……”   “本宫问的不是这个。”淑妃突然正色道:“自打上回你借用傅家的人手,调查赵翼一事之后,母妃就觉得,你和小时候变得不大一样了……”   裴清殊心中一突,脸上仍是笑吟吟的模样:“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无关好坏,只是你整个人的状态,似乎与从前不同了。”说到这里,淑妃直视着裴清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他说:“殊儿,告诉母妃,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第128章 坦白   比起淑妃面上笑容全无,郑重其事的模样, 裴清殊的嘴角仍旧挂着温暖的笑意。   但他用很认真的语气, 告诉淑妃自己的答案:“国泰民安。”   淑妃一愣:“什么?”   裴清殊又重复了一遍:“儿子想要的, 就是这四个字——国泰, 民安。”   淑妃沉默了一会儿,对裴清殊说道:“可是你年纪尚轻,而你的兄长们,已经在朝中经营了数年。作为幼子,你就应当好好辅佐兄长,这样才是最理所应当的路……”   “母妃是想让我辅佐四哥么?”裴清殊和淑妃之间,也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我想, 您总不至于叫我去辅佐大哥他们吧。”   “这……母妃觉得, 你四哥挺不错的呀。你小时候,不是和你四哥最亲了么?”因为先前裴清殊还没有大婚、领差事的缘故,不管他个子长得多高,淑妃总觉得他还是一个小孩子, 所以有关夺嫡的这些事情, 淑妃很少、甚至几乎从来不在裴清殊面前说起。就是说起来了,也是让他尽量远离这些纷争,不要掺和进去,包括不要轻易站四皇子的队伍。   可是现在,看到裴清殊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淑妃开始慌了。她渐渐意识到, 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裴清殊苦笑了一下,说:“四哥是很好,只是母妃知道,当年他为何迟迟不肯娶妻么?母妃又是否还记得,当年俪妃出事,宫中谣言四起,您是怎么求的荣娘娘……”   淑妃怔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道:“所以……你是想……靠自己?”   裴清殊不点头也不摇头,而是反问淑妃:“母妃以为呢?”   其实就算淑妃不问,裴清殊早晚有一天也会和淑妃谈开。毕竟傅家是大族,傅煦和傅七姑娘都是小辈,光有他们的支持还远远不够。真正要让整个傅家都为裴清殊效力的话,还得淑妃开口才行。   淑妃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说:“殊儿,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这条路太累了,母妃……母妃心疼你。”   其实傅家最早兴盛起来,靠的就是所谓的从龙之功。几乎每一朝皇帝在位的时候,傅家都会与皇子联姻,然后在皇子之中,挑中一个推上帝位,从而保证傅家在朝中的权势。当年皇帝纳淑妃为侧妃,多少也有一些希望得到傅家助力的因素在。   不过现在除了裴清殊之外,四皇子也娶了傅家的女儿。所以傅家到底是要支持四皇子,还是裴清殊,目前还很难说。   但要是淑妃开口的话,一切就都不同了。   “母妃,您身处于后宫多年,或许有所不知。如今朝廷上下,积弊已久。内忧外患,着实令人担忧。若四哥有治世之才,我定当竭力辅佐。只是儿子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我不得不做好两手准备,以防万一……”   淑妃徐徐点头道:“你说的,倒是也有些道理。你四哥再好,终究也是旁人。到了关键的时候,人还是得靠自己。”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当初俪妃出事,本是对裴清殊大为不利的事情,不过通过此事,能让淑妃对荣贵妃心生戒备,从而变得更加独立,倒也是一件好事。   不然直到现在,淑妃恐怕还死心塌地地要帮荣贵妃母子呢。   “不过你年纪到底还轻,在朝中的根基还非常浅薄。你答应母妃,行事切不可急于求成,定要稳扎稳打,踏踏实实地做事。至于你四哥那里,也不能同他翻脸……”   “母妃放心,这些儿子都省得。”   其实裴清殊知道,淑妃对他是一片慈母之心,只盼着他能平安健康,根本不求裴清殊大富大贵之后,能让她跟着沾什么光。   但有些话,裴清殊还是要说清楚。   “如果有一天,儿子败了,儿子绝对不会拖累母妃。”   淑妃皱眉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   淑妃还未说完,裴清殊便继续说道:“但若成了,我定会奉您为太后。”   淑妃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些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平安。殊儿,你有雄心壮志是好的,只是母妃实在是担心你。你的那些兄长,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裴清殊吃亏就吃亏在排行上,他的年纪摆在这里,这些年来,都只能潜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兄长互斗。   不过好处也在这里。起码现在的他,还没有像三皇子那样遭人暗算,还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现在裴清殊只希望,皇帝留给他的时间,能够再多一点……   “母妃别怕,正因为我年少,皇兄们才不会将我视作劲敌。等他们互斗几年,消耗了彼此的实力之后,正是儿子施展抱负的好时机。只要……父皇的身子能撑得住。”   淑妃冷静下来想了想,除了排行处于劣势之外,裴清殊其他方面的条件还真是不比其他皇子差。   他说的没错,只要皇帝身体康健……   “关于这件事,你就不要过于忧心了。皇上这几年十分注重养生之道,瞧着都比过去年轻了不少。除非有人图谋不轨,否则他不至于这么早就……你呀,还是做好眼前的事情,一步一个脚印,别总背着那么沉重的思想包袱,想那么远的事儿。”   裴清殊知道是这么个理没错,可是劝别人容易,劝自己难。听淑妃这么说,裴清殊浅笑着答应下来,心中的压迫感稍有缓解。   从宫中出来之后,裴清殊又按照和伴读们商议好的计划,去钟家借人。   裴清殊去的时候,钟太医刚好在宫中当值。是钟太医的三弟,也就是小钟太医接待他的。   比起钟太医这个长兄来说,小钟太医的性子十分活泼,一听说裴清殊要到外地去办差,就十分兴奋地说:“殿下带我去呗!我会好好照顾殿下的!”   裴清殊看他这个样子就不大靠谱,感觉他和公孙明差不多,都是想借机出去玩儿的,就笑着婉拒道:“你们都是宫中的太医,不好随意出京的,还是找其他的大夫同行较为合适。”   小钟太医听了,先是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接着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地看向裴清殊:“有了有了!叫我大侄子或者二侄子跟殿下去就是了!殿下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裴清殊还没说话,小钟太医便一阵风似的跑了。   裴清殊无声地笑了笑,正要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盏,就听屏风后面传来几声女子的轻笑。   他拿茶杯的手一停,好奇地向屏风后面打量:“钟姑娘,是你么?”   “嗯!”女子躲在屏风后面答道。   “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经过先前钟姑娘给他送香包的事儿,裴清殊就知道,这姑娘也是个不怎么把世俗礼法放在眼中的。“这里又没有旁人,你还会害羞么?”   钟姑娘慢慢地从屏风背后探出头来:“会呀。”   多日不见,钟姑娘脸上的笑意似乎比从前多了不少,精神也好多了。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仿佛飘在溪水上的桃花。   不过她的脸刚露出来一下,就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少女用婉转的声音低声说道:“我知道自己不该出来见殿下的,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多看殿下一眼……”   裴清殊笑笑,不知说什么是好。   “殿下此去,请务必珍重身体。”隔着屏风,裴清殊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她向自己行了一个礼,“妙珠先告退了。”   “等等。”裴清殊叫住她说:“多吃点东西吧,你太瘦了。”   钟姑娘一愣,轻轻应了一声之后,便红着脸跑开了。   钟姑娘走后不久,小钟太医就带着两个少年走了进来。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和裴清殊差不多大。一个十三四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听他们向自己请安之后,裴清殊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少年都是钟太医的儿子。大的那个叫钟朗,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钟太医将来在太医院里的接班人。小的那个叫钟悦,据说也是从小学医。不过钟悦非常聪明,在读书方面的天赋也非常高,所以钟太医夫妇就把他送到了左家的家学去读书。他进步神速,十二岁的时候就中了秀才。   要说起来,这两个少年也算是裴清殊以后的大舅哥和小舅子了。所以在等钟太医回来的时候,裴清殊就和他们多聊了两句。   从短短的交谈当中,裴清殊就能看出,这个钟朗和钟太医的性格很像,都是比较踏实稳重的那种人。他和裴清殊一样,都是刚刚成婚不久。   次子钟悦则显得外向一些,不过并不失分寸,很讨人喜欢。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的亲事还没有定下。   两相比较之下,裴清殊心里已经有了倾向,就是带钟悦同去。   等钟太医回府之后,裴清殊就把他此来的目的和想法说了一下。   钟太医听了,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小儿子一眼:“蒙殿下不弃,愿意带犬子出京历练,臣心中自是感激不已。只是悦儿尚且年少,只怕路上会给殿下添麻烦。倒不如带上朗儿,他学医时间更久,也更有经验。”   裴清殊心里知道,钟朗是更好的选择。可按照钟家的原定计划,钟朗马上就要进入太医院了,裴清殊不想因为他的事情而耽误人家的仕途。更何况钟朗正值新婚,裴清殊也不好意思将他带走,所以还是坚持要钟悦。   钟悦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缠着钟太医求他答应。   钟太医板着脸道:“那你书不读了?举人不考了?”   “十二殿下此去,顶多两三个月的功夫,秋闱在八月才举行呢。”见钟太医面露犹豫之色,钟悦又劝道:“爹,您忘了嘛,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天天呆在家里死读书,能有什么长进啊!”   钟太医叹了口气,看向裴清殊:“殿下当真要带悦儿同去么?”   见裴清殊点头,钟太医抱歉地说:“那就要麻烦十二殿下了。”   跟人家借了个免费的大夫,还要被人家感激,裴清殊不禁好笑地点了点头。 第129章 离京   裴清殊在生出出京办差这个念头的当天晚上,就和宋氏说了自己的打算。宋氏知道之后, 自是十分不舍。但她也知道, 夫君有上进心, 不贪图安逸, 是一件好事,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去阻拦裴清殊。所以宋氏十分开明地鼓励裴清殊去做他想做的事,叫裴清殊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临出发的前一晚,他就一直呆在后院里陪着宋氏,倒把宋氏给看得不好意思了。   “殿下,您当差辛苦,您的行装由我来打点就好了, 您去一旁歇着吧。”   裴清殊象征性地捧着卷书坐在一旁, 听她这么说, 便笑着对宋氏说道:“我不累。倒是你,看你忙忙碌碌的样子,叫我想起小的时候我从琼华宫搬到庆宁宫去,那时淑母妃也是这样帮我收拾行李的。”   宋氏有几分酸涩地笑了笑说:“贵妃娘娘对殿下真好。”   裴清殊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怎么还叫贵妃娘娘呢?媳妇茶都敬过了, 该改口叫母妃了。”   宋氏慌忙掩口道:“是妾身失言了, 请殿下恕罪。”   裴清殊放下手中的书卷,拉起宋氏的手腕,温柔地说:“昭屏,我不是同你说过了么,私底下相处的时候,不用这么拘着的。   见宋氏垂着眼睛不说话, 裴清殊无奈地问:“我很凶么?”他说着说着,便松开她的手,轻轻摸了摸宋氏的脸,“还是说,你很怕我?”   宋氏轻轻一颤,脸上爬过一抹红晕:“不是,殿下待我很好,只是我还没有完全习惯……皇子妃的身份。”   “不碍事的,慢慢来就好。”裴清殊抱歉地说:“新婚不久,就要把皇子府这么大一个摊子交给你一个人,真对不住。”   宋氏连忙摇头:“才没有呢,现今府里人口简单,我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维持现状就好了。倒是殿下,您从未出过京城,现今要到那么远的地方,我又不能跟着您同去,实在是叫我不放心。”   裴清殊听她好像话中有话的样子,就顺着宋氏的话说:“那你的意思是……?”   宋氏柔声道:“我身边的这两个陪嫁丫头,玲珑和琥珀,您都是见过的。她们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伺候人向来周到。相比之下,琥珀要生得好些……所以我寻思着,让她跟去伺候殿下。不然殿下身边都是男人,也没个可心的人伺候殿下起居。”   裴清殊听了,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他自己有丫鬟,都没打算带去,宋氏把自己的丫鬟送给他,还特意说琥珀生得好,用意为何可以说是很明显了,就是让裴清殊在外地的时候有个女人可以“泄火”。   琥珀他见过,生得确实是不错,不过裴清殊并没有收用她的打算。   但他知道,宋氏也是一番好意,于是舒缓了眉头,用平和的语气同她说道:“不必了,琥珀是你的丫头,我却不一定用的惯,还是叫她留下来伺候你吧。”   宋氏不傻,察觉到裴清殊好像有点生气了,但她不明白为什么。   她的父母算是感情不错的夫妻,可宋尧照样也有几房妾室和通房。出嫁之前,母亲就一直告诫她说,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裴清殊还是皇子。她作为皇子妃,必须大度一些,就算是拈酸吃醋,也要适可而止,否则就会遭到夫君的厌弃。   可是宋氏想不通,为何她主动给裴清殊送人,他反倒不乐意了。   这天底下大多数的男人,不都是对貌美的女子来者不拒的么?   “那殿下也不带冬瓷和觅春,路上若是……需要有人侍寝可怎么办?”宋氏能接受裴清殊收用身家清白的女子,但她特别害怕裴清殊在外面沾上那些不干不净的青楼女子,容易脏了身子不说,还有可能毁掉裴清殊的清誉。   裴清殊无奈地看着她说:“在你心里,我就是一日都离不得女人的么?这一趟若是快,一个多月就回来了,用不着琥珀伺候。你啊……”裴清殊看行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把宋氏往怀里一拉,在她的小腹上轻抚,“成婚这几日,我还不是为着让你早点怀上嫡子才……以后我会克制的。”   宋氏红了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   裴清殊出发当日,七皇子从工部告了假,专程来送他。   工部是一个经常需要外出办差的地方,七皇子已经同四皇子出去过好几次了。对于出差这种苦差事,他一点都不感兴趣。   说句老实话,除了四皇子之外,他就没看过几个像裴清殊这样主动往外头跑的。   不过七皇子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打小就有主意,所以他要去,七皇子也不拦着,只是给他传授了几个自己的小心得:“出门在外,别轻易暴露自己的皇子身份,太麻烦了。你别看咱们兄弟多,在京城里显得好像不怎么值钱似的,到了地方,就不说那些乡绅富豪和老百姓们了,就是地方官员见了你,都是说跪就跪,怪吓人的。”   裴清殊好笑地说:“知道了,多谢七哥提醒。”说着他看了一旁的傅煦一眼,“这回我出去,会化名为傅熹,以傅家远房少爷的身份示人。除了对必要的官员外,我不会暴露身份的。”   “那就好,那就好。”七皇子点点头,凑近裴清殊小声道:“还有,银钱乃身外之物,若是遇到了山贼,就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去,保命要紧。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得让下人在小衣外头缝个兜,揣点银票进去……”   把银票藏到那地方去?   裴清殊哭笑不得地说:“七哥,你就放心吧,我都有准备。”   七皇子又唠叨了一大通,直到陆星野提醒他们,应该出发赶路了,七皇子才挥着手,恋恋不舍地送走裴清殊。   为了不太过显眼,裴清殊刚出京时没有骑马,而是和其他人一起坐进了马车里。只有护卫统领陆星野、虎子,还有其他六名皇子府护卫是骑马的。   裴清殊所乘的马车是专为外出时准备的,宽阔舒适,可容四人同时坐下,还能再让一个下人跪坐着伺候。   这次出行,裴清殊一行人共有四辆马车,裴清殊一辆,小德子随车伺候。公孙明和钟悦一辆,余文华和礼部的门吏毛峰一辆,剩下的一辆装物资,还可以让陆星野和虎子偶尔歇歇脚。   因为旅途无聊,裴清殊就让公孙明和钟悦来到自己的马车上,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说说话。   公孙明非常健谈,很快就和钟悦聊得热火朝天:“这么说来,阿悦你只读了三四年的书,就考中了秀才?这也太厉害了吧!”   钟悦笑得眉眼弯弯:“还好啦,还是殿下的老师卢先生比较厉害啊!听说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中了举人呢。我都十四了,还只是秀才……”   “别说了别说了,再说我就要惭愧死了。”公孙明扒拉着手指头说:“我比你大两岁,半点功名都没有。看来我不能嫌钦天监的事务繁琐了,这年头有个铁饭碗也不容易啊……”   裴清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俩聊天,偶尔插上一两句话。他是真心佩服公孙明和钟悦的社交能力,或者说是“自来熟”的能力。这不,两人才见面一个时辰,就露出相见恨晚的架势,一口一个“阿悦”,一口一个“阿明”的了。   ……   马车驶出京城之后,时间已过正午。裴清殊等人不放心用外面的食物,随意吃了些干粮,便继续赶路了。   裴清殊见天气不错,下午便没有继续坐在马车里,而是和虎子交换了一下,选择骑马。   裴清殊身高腿长,马术还算是不错的。不说竞技,骑马在日常生活中骑马完全不成问题。只是对他来说,骑马的机会并不算多。   裴清殊骑马的时候,陆星野错后他小半个马身,紧紧跟在裴清殊身后。   虽说这个皇子府的护卫统领是裴清殊亲自挑选的,不过在此之前,裴清殊只是和陆星野见过几面而已,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趁此机会,裴清殊便多和他交谈了几句。毕竟护卫统领这个职位说是不高,却涉及到裴清殊的安全大事。裴清殊本想着让虎子担任此职的,只可惜他还有别的事情要虎子去做,虎子实在分身乏术。不得已之下,裴清殊才想到了从军中挑选寒门子弟。   “我记得,你好像还没有成家?”裴清殊想起燕修先前对陆星野的背景调查,佯做不经意地问。   陆星野颔首道:“我娘是三年前走的,我要守孝……就误了时候。而且家里太穷了,娶不起媳妇。”   说起自己家境贫寒的时候,陆星野仍旧面无表情,看起来十分坦荡。   “抱歉,触及你的伤心事了。既然大娘已经走了三年了,那你的孝期也已经过了吧?现在在皇子府当差,俸禄虽不多,但也不算少了,就没想过娶妻生子么?”   陆星野这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想过,不过还得再存存钱。娶媳妇,总得有个地方给她住吧。”   裴清殊点点头道:“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陆星野在马上朝他抱拳:“多谢殿下!”   “那……你家里可还剩下什么其他人?”   根据燕修的调查,陆星野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正因如此,裴清殊才更放心用他。   陆星野淡淡地说:“爹娘都不在了,只剩下几房远亲。殿下有所不知,属下出身于一个叫陆家村的小村子,村里人大多都是远房亲戚。我爹走的早,村里人对我多有照拂。”   裴清殊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咯噔一声,忍不住多问了几句:“陆家村?是离京城不远,易县的那个陆家村么?”   陆星野意外地说:“殿下知道那里?”   裴清殊顿时心跳如擂鼓,不说话了。   这个陆家村,他当然知道。因为他上一世的祖父、祖母,还有父亲,就都是易县陆家村的人。   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巧。难不成这个陆星野,和他还算是远亲么?   在裴清殊,或者说陆清舒的记忆当中,是没有这一号人物的。因为陆清舒的祖父考中了进士,去外地做了知县,他的父母也是在外地成的婚,婚后很少回老家。所以老家那边的亲戚,陆清舒自然也就不怎么认识了。   不过多了这么一层关系在,裴清殊平白对陆星野多了几分亲切感。   对于陆家人,裴清殊目前的态度还是不去打扰,让他们静静地过自己的生活。   不过,日后若是能通过陆星野了解到一些他们的消息,还是不错的。   他们的平安……就让他来守护吧。 第130章 官兵   不出远门,不知路途艰难。裴清殊出京后的两天晚上, 附近都没有驿站或者客栈可以落脚, 不得不露宿于野外。   裴清殊还好些, 起码他有宽敞的马车可以睡。晚上抱上手炉, 还能暖暖和和地睡一觉。陆星野和那六名护卫就比较惨了,需要值夜不说,还得挨冻。   虎子怕陆星野白天赶路的时候会没精神,下半夜便主动把陆星野替到了马车里,让陆星野很是感激。   不过就算是这样,裴清殊睡得还是不大好。夜里他总能听到各种动物的声音,甚至还有大胆的野猫爬上他的车篷, 跳到树上去捉鸟, 闹得裴清殊两宿都没有睡好。   所以当他们在一处名为渔宁的县城见到驿站之后, 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今晚终于有床睡了。   渔宁县规模不大,驿站也十分简陋。若是搁在平时,裴清殊肯定要嫌脏。但是特殊情况,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能洗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裴清殊就已经觉得非常满足了。   在软软的床铺上睡了一觉之后,第二天一早,裴清殊只觉自己神清气爽,几日以来的疲倦仿佛一扫而空。   通体舒泰的结果就是……他下头的那位小兄弟,好像不肯轻易地消停下去。   裴清殊没办法,只能锁上门, 自己解决了一下。   要是宋氏在身边,裴清殊恐怕会忍不住嘚瑟一句——看吧,他自己就能搞定。   与突如其来的冲动相比,裴清殊还是觉得赶路这种时候,带个女眷在身边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幸好他当时没有松口。   简单吃了点早饭之后,裴清殊等人便再次出发。这回他们在渔宁县补充了一些干粮和水,还在当地最有名的点心铺买了一些糕点。   路上,公孙明边吃边说:“失策了失策了,应该带个厨子一起去山西的。这都是啥玩意啊,还敢号称是渔宁县第一的点心,难吃死了。”   钟悦撇撇嘴道:“他们应当没撒谎,这应该就是渔宁县数一数二的点心了。”   公孙明奇道:“阿悦,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赶在宵禁之前,我出去溜达了一圈,发现整个县城的商铺非常的少,几乎可以说是每种类型的铺子只有一两家,可见当地的商业发展极其落后。”   “噗,只有一两家,还敢号称第一!醉了醉了。”公孙明无语地说:“殿下,别吃了,这么难吃您也吃得下去?”   裴清殊小口小口地吃着:“我得记住这种味道。”   “啊?您喜欢?”公孙明意外地看着他。   裴清殊摇摇头:“我是要记住这种感觉。我们沿途经过的这些县城,好像就没几个富裕的。唯一一个有驿站的渔宁县,条件还如此落后……我大齐的天下,就是这样的天下么?”   前世的裴清殊虽然没有生活在京城这样的大都城,但他所在的爻安县还算富裕。几乎没有出过远门的裴清殊并不清楚,原来在同一片土地上,还有那么多贫穷落后的地方。   公孙明从小跟随公孙夫妇走南闯北,所以像渔宁这样的地方,公孙明见的多了,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不过裴清殊是皇子,他长这么大,除了去河北行宫之外,这还是第一次出京城。所以他有此感慨,公孙明并不意外,只是十分欣慰地看着他说:“殿下心存百姓,忧国忧民,是我等之福啊。”   裴清殊特别受不了他这种语气:“干嘛突然变得这么正经,跟个老头子似的?”   公孙明哈哈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   ……   有公孙明等人作伴,路上倒也不算太无聊。   一行人快出河北的时候,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吃坏了东西,两个护卫突然腹泻不止。好在公孙明早有预见,带了钟悦同行。   钟悦虽是不打算进入太医院发展的,但他打小学医,还不会写字的时候就会分辨各种药材了,所以治疗这点小毛病,对他来说非常容易。   公孙明单独呆在裴清殊身边时,就悄声同他说道:“殿下的这位小舅子,将来定然是个人才啊~”   “你怎么知道的?算出来的?”这几天晚上,裴清殊总能看到公孙明对着夜幕占星,也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   公孙明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出来的。他念书好,又通医术,还是殿下的外戚……恭喜殿下,又得一能臣!”   裴清殊出宫的时间虽短,身边的人手也不足,但就像公孙明所说的,他真的有一种人才们正在渐渐向自己靠拢的感觉。   想到自己从孤零零的一个人,到拥有一个逐渐强大的队伍,裴清殊心中倍感踏实。   他握住公孙明的肩,正色说道:“旁人再好,但你最为不同。阿明,谢谢你来到我身边,做我的左膀右臂。若是没有你为我出谋划策,很多事情,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孙明却是笑嘻嘻地说:“哎呀,殿下您别说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裴清殊颇感头疼地说:“你什么都好,就是能不能……稍微正经一些?要么你就赶紧找一个合心意的姑娘成亲也好。”   公孙明奇道:“殿下,您总这么急着叫我成婚是为了什么?我不是同您说过了么,晚婚有利于身心健康!”   “不是,你不知道……”裴清殊有些难以启齿地说:“是我母妃,她见我们几个整日形影不离,你和虎儿还迟迟不肯娶亲……所以她怕我会像二皇兄那样……”   公孙明连忙退后两步,做出受不了的样子来:“不是吧殿下,我、我可没有那个癖好啊!”   他舔舔嘴唇,又弱弱地问:“还是说……殿下有?”   “我当然没有了!”裴清殊小的时候只有决心,但还不能完全确定,不过现在他长大了,还娶了妻子,自认为已经完全适应了男人的身份,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他是绝对不会再考虑和男人怎么样的。   “哦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公孙明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人家可只卖脑子,不卖身啊~”   裴清殊:“……”   公孙明看着裴清殊无奈的样子,不知误会了什么,露出一副同情的神色来:“唉,其实我知道殿下一直希望我是女儿身,可惜人家不是啊!殿下也别太伤心了,人活在世上,哪能没有点遗憾呢。”   “我不遗憾!”裴清殊忍无可忍地把公孙明给踢了出去。   这家伙,太没个正形了。   在公孙明还小的时候,裴清殊的确怀疑过,公孙夫妇会不会因为缺少继承人的缘故,让他们的独生女儿扮成男孩儿。   可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公孙明的个子越长越高,那浓眉,那身板……是个女的才怪。   而且前几天在野外露宿的时候……裴清殊还看到公孙明和钟悦在小树林里比赛谁尿得更高。   ……是个纯爷们无疑了。   不过其实有一点,公孙明说的不对——在裴清殊心里,他觉得公孙明是个男的更好。   在这个时代,生为女子,天生就有许许多多有形或是无形地束缚,本来就要比男人们过得艰难一些。不说施展抱负,就是像他们现在这样一起出远门,都十分不方便。   而且以公孙明的才智,若是困在后院的一方天地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还是像现在这样,和他们一起闯荡天下来得自在。   ……   颠簸数日之后,他们终于从河北来到山西。眼看着旅途就要过半,听说前方的密阳县规模不小,一行人都很兴奋,加紧时间赶路。   谁知还没踏上密阳县的土地,裴清殊他们就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车马即将进入密阳县的时候,他们被一群官兵打扮的人给拦住了,说是要征收过路费。   当年天下大乱,诸侯割据的时候,的确有过“过路费”的说法。但自从大齐统一中原之后,过路费用早就被取消了。裴清殊他们真不知道,这些官兵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钱”。   “过路费?”陆星野冷冷地说:“一路经过这么多县,没见别的地方收过!”   官兵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似的,骂了一声粗话,然后气愤地说:“那些穷县城,能和我们密阳比么?我们密阳的叫花子,都比他们的富户有钱!”   余文华见陆星野和虎子都板着个脸,生怕他们和官兵起了冲突,连忙上前调停道:“几位官爷,我也是咱们山西人。不过这车里的几位公子,都是京城人士,没听说过‘过路费’的说法,还望你们通融通融……”   “京城来的?”其中一个官兵警惕地看了一眼裴清殊的马车,似乎有些犹豫。   “是是是,”余文华说着,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路引,“几位官爷刚才是不是说岔了,你们要看的是这个吧,呵呵,呵呵。”   “少来这一套!”另一个官兵不耐烦地说:“京城来的怎么了,到了密阳的地盘,就得按照密阳的规矩来办事!京城来的就了不起,不用给钱么?”   陆星野看不惯他骂骂咧咧的态度,正要与那官兵继续争辩,却见小德子从车内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荷包:“公子问,你们要多少?”   官兵轻蔑地笑了一声,似乎在嘲笑陆星野他们之前无用的抵抗:“算你们识相!”   往后头望了望车队之后,官兵伸出五个手指头来:“看你们这么多人,怎么着也得收个五钱银子吧!”   嗬!敢情这过路费还没个定数,还是看人下菜碟的。   要知道像这种不入流的官兵,一年的俸禄顶多也就二、三十两银子。五钱银子,可以说是普通老百姓半个月的收入了!   裴清殊见他们这般胡作非为,自然十分生气。但他懒得和这些兵油子理论,直接让小德子交钱了事。   等官兵将他们放行之后,陆星野实在气不过,跑来问裴清殊:“公子,他们哪里是官兵,分明就是山贼!您为何要这般纵容他们呢?”   裴清殊冷笑了一声道:“山贼?我们这一路行来,山贼还没遇到,这官兵倒是比山贼还凶残!不过星野,你别忘了我们此行是来做什么的,公务要紧。”   陆星野憋屈得快受不了了:“可是……难道就任由他们这般胡作非为么?”   裴清殊低声道:“稍安勿躁。”   不久之后,裴清殊拿起一本小册子对他说:“时间,地点,事件,我都记下来了。现在我不方便暴露身份,等我们完成公务之后,再与他们算账也不迟。”   其实裴清殊这次出来之前,皇帝给他下了一道密旨,或者说是特权——七品以下的小吏,凡是滥用职权者,裴清殊可以自行处置。   但裴清殊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皇子身份,以免打草惊蛇。所以这一路上不管遇到了什么令人气愤的事情,他都只是默默地记录下来,准备等回去之后再彻底改掉这些歪风邪气。 第131章 府试   虽说一到密阳就受了气,可不得不承认的是, 在密阳城里, 裴清殊他们终于住上了干净的客栈, 好好地休息了一天晚上。   次日一早, 他们也来不及在密阳城中逛一逛,便急急忙忙地再次出发。   三天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大同。   到了大同之后,有两名护卫不知是怎么回事,突发急病,都说自己喘不上气来, 感觉非常难受。于是裴清殊便把他们留在了驿站, 让钟悦和小德子留下照顾他们, 自己则换了身衣裳,准备去面见当地的官员。   裴清殊这回是以傅公子的名义来的山西。按照他的设定,这个傅熹和余文华一样,都是礼部的书吏, 按照新任礼部主事十二皇子的吩咐, 来各地巡查府试情况。   既然他现在只是一个书吏的身份,裴清殊自然不方便带着那么多人同行了。除了余文华和门吏毛峰之外,裴清殊犹豫了半天,不知道带谁是好。   陆星野自告奋勇:“殿下带我去吧,方便我保护殿下!”   虎子也站过来说:“我也去!”   裴清殊摇了摇头:“不行,不行, 我只能带一两个人,扮作我的小厮。你们两个,生得高大威猛,一看就很能打。说是跑腿的小厮,人家信么?”   裴清殊在一行人当中扫了两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公孙明身上:“还是阿明陪我去吧!”   公孙明:“殿下,您确定?”   “嗯?”   公孙明撩了撩头发:“有我这么帅气的小厮嘛!”   裴清殊:“……”   陆星野道:“殿下,您带公孙公子同行,属下没有意见。只是山西官场十分复杂,请您务必带上属下,以保证殿下的安全。”   裴清殊看了虎子一眼,没好意思告诉陆星野,其实不用他也没关系,还有四名暗卫正悄无声息地保护着他呢。   不过裴清殊也知道,要是一个护卫都不带,陆星野肯定不放心。思来想去之后,他还是决定带上陆星野,只是前提就是……   得往他脸上抹点白粉。   公孙明听说之后,飞快地冲了出去,买了盒蜜粉回来,还亲自往陆星野脸上抹。   陆星野一挣扎,公孙明就笑话他说:“老实点!哪家的小厮像你这么黑啊!”   陆星野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折腾。   收拾停当之后,当天下午,他们就整装出发,前去拜访大同的知府和同知。   听说是京城礼部的两个书吏来了,大同知府曹立群本来并不怎么在乎,甚至连见都不想见,寻思着让下面的人应付一下得了。   不过在听说其中一人乃是京城傅家的公子之后,曹立群立马改变了态度,不仅亲切地接见了他们,还主动提出要在自家设宴,亲自为傅公子接风。   裴清殊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晚上除了知府、同知之外,裴清殊还见到了负责这次府试的相关人员。   各府仿照中央的六部,设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分别处理大同府的各项公务。其中礼房的负责人被称为“礼书”,掌管科举、教化、节庆等事,与京城礼部的职能类似,可以说是地方版的礼部。   不过不同的是,礼房的十几名小吏都不是正式的官员,都没有品级。因为他们不是进士出身,有的甚至连一点功名都没有,从来都没参加过科举考试。   原本按照大齐的规定,这样的小吏也要通过招募考试后方可被选用。可事实上大多数地方官府的小吏,都是花钱买来的差事,大同府也不例外。   裴清殊不用明着问,只要在席上和他们交谈一番,看似不经意地套一套他们的话,心中就有数了。   若是今天换了刚正不阿的四皇子在这里,恐怕他不仅不会和这些地方官员一起吃饭,还会义正言辞地教训他们一顿。   不过裴清殊并没有这样做。   他不但没有发火,还一直言笑晏晏地同他们交谈,放松他们的警惕。这样一来,裴清殊就能知道更多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了。   “原来不用通过考试,还有这么多法子能够吃上官粮,我可真是长见识了。”裴清殊笑着对大同的礼书说道:“我有些个穷亲戚,整日在京城游手好闲的,看来还不如送他们来地方混口饭吃呢!”   礼书连忙笑道:“傅公子所言极是啊!您的亲戚若是不嫌弃,尽管到我们这儿来,我保准给他安排个好差事!”   裴清殊举起酒杯,笑吟吟道:“那就多谢礼书大人了。”   “不敢不敢!”   等到酒过三巡之后,裴清殊瞄了眼正搂着小妾,和同知把酒言欢的曹知府,含笑问向一旁的礼书:“话说起来,既然六房的职位可以操作,那么不知这府试的名次……可否私底下做一些调整呢?”   礼书一听这话,刚刚上头的酒意立马清醒了一多半儿。   他连忙摆手道:“那咱可不敢!傅公子啊,您在礼部当差,应当也明白,朝廷在科考这方面抓得极其严格,若是舞弊被抓到了,那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哎呀,你急什么,我说的又不是舞弊。我是想着,能不能特别关照一些考生。比如说给他们选好一点的、离茅房比较远的考位啦,或是给他们发一床厚实一点的被子啦……”   礼书听了裴清殊举的例子,忍不住笑了:“没想到傅公子人在京城,懂的还不少。怎么,会试的时候,也有这些讲究么?”   “那我就不清楚了,你知道,我年纪轻,进礼部办差才没几天,都是听人说的。”   裴清殊今晚上编了不少瞎话,不过这句说的的确是实话。他所知道的这些,基本都是余文华私底下向他反映的,看来的确属实。   “不过傅公子啊,这种事情,别的地方可能有,我们大同府是肯定没有的。”那礼书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还不算傻,知道得防备着一点这位傅公子,毕竟他可是京城礼部派来的督查,“我们对待所有考生,可都是一视同仁的。您刚才说的那些现象,我也听人讲过,不过都是外地发生的事情,和我们无关的哟。”   裴清殊心中有数,但并不揭穿,只是举起酒杯,笑眯眯地说道:“这样啊。看来大同在曹大人的带领之下,果真清正廉明,政通人和。来,我敬诸位一杯!”   曹知府忙道:“不敢不敢,傅公子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该是我们敬傅公子才是!”   等喝完了酒,曹知府又道:“傅家是高门大族,我们一直高攀不上,没想到傅公子待人如此亲切,实在令我等感到欣悦。”   裴清殊摇头道:“大人乃是朝廷四品官员,我不过一小小书吏,大人却待我等如此亲和,这才是令在下受宠若惊呢!”   互相吹捧了一番之后,曹知府高兴至极,非要邀请裴清殊一行人住在曹府。   裴清殊好不容易才谢绝了曹知府的好意,结果临走之前,曹知府又硬塞给了他两个漂亮的丫头,说是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裴清殊怕这两个丫头是曹知府的耳目,说什么都不肯收。可他怕自己推辞不过,只好拉过一旁的公孙明,对曹知府低声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孩子明面上是我的小厮,其实是我的……”   曹知府看了公孙明那白净清秀的面庞一眼,只觉自己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但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他还有什么不懂的,连忙将那两个丫头赶了回去:“傅公子抱歉,抱歉!今日我同你一见如故,本还想着把女儿送给你做妾,却没想到……罢了罢了,是我唐突了,傅公子请慢走!”   裴清殊这才得以脱身。   回去的路上,裴清殊和公孙明都有点尴尬。陆星野一直憋着笑,却不敢笑。   裴清殊无奈地说:“想笑就笑吧,别憋坏了。”   陆星野瞬间破功,放声大笑起来。   公孙明白了他一眼说:“得了吧,你还笑我呢,你脸上的粉都花了!你说既然他们误会了我和殿下的关系,那么抹着白粉的你……像是正常人嘛?”   陆星野瞬间就笑不出来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裴清殊正色道:“依你们看,这大同府如何?”   公孙明收起笑意,不假思索地说:“那个曹立群一看就是个贪官,先不说他那个装饰华贵的府邸,还有穿金戴银的十五姨太,就是他那肚子……哪个清官会有他那么大的肚子?跟快要生了似的。”   “阿明,重点不在他的肚子,而是他们大同府在科考一事上,是否存有不公平的现象。至于曹知府本人是否贪污,这是吏部的职责,我们还是以科考这一块为主。”   公孙明撇撇嘴,点了点头:“不过要说起来,他们这个礼书倒是挺精明,知道殿下您不管吏治的事儿,就敢大着胆子拿礼房的差事来和您做人情、套近乎。不过一涉及到科举一事,他便噤若寒蝉,做出一副公平公正的模样了,好像忘了他这差事是怎么买来的一样。”   裴清殊轻哼一声,讽刺地说道:“这种没有品级的职位,买卖乃是常态,所以他有恃无恐,不怕我们追究。只是在科考一事上做手脚,一旦追起责任来,麻烦可就大了。他当然不会傻到喝了两杯酒,就在我们面前承认一切。不过没关系,不急。再过几日不就是府试了么?我们看着他们怎么做便是了。”   其实在来到大同之前,裴清殊曾经想过不联系当地官员,而是先在暗中调查。可在和公孙明他们商议过后,裴清殊很快就意识到这条路不可行。   他们毕竟是从外地来的,就算有余文华这个山西人在,但他离开山西已经好些年了,对大同府的情况并不了解。   如果不联系官府的话,他们就是两眼一摸黑,别说督查科考了,就是连礼房的门儿都挨不着。   只有以礼部书吏的身份示人,他们才能得到旁观整个府试的资格。   为了让当地官员放松警惕,裴清殊特意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模样,甚至还不惜让他们误会自己和公孙明的关系。   不过那些老油条恐怕不会就这么轻信于他,所以与此同时,裴清殊还派出虎子等人在暗中调查,每晚派出两个影卫,去听那礼书的墙角。   在府试正式开始之前,裴清殊还去贡院参观了一下,结果发现考生们的考试条件真是要有多恶劣就有多恶劣。如果不是有人告诉他这是考棚的话,裴清殊还以为自己是到了牢房呢。   他很想痛斥地方官员,问问他们朝廷每年拨下来的科考经费都用到哪里去了。但话到嘴边,裴清殊硬是挤出一丝笑来,笑着问那礼书:“这考生的考试环境,好像不怎么好啊?”   “傅公子别见怪,其实好些天之前,我就亲自领人打扫过这里了。只是您也看得出来,这考棚是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房子了,还没塌,就只能先凑合用着,也给朝廷省些经费不是。不然这一大片都要拆了重建的话,那得花多少银子啊?”   裴清殊点点头,昧着良心夸赞道:“原来是这样,你们还真是一心替朝廷着想啊!”   礼书不知裴清殊心里头生气,还笑着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裴清殊笑了一整天,脸都僵了。他憋着一肚子的气,一回驿站就掏出自己的小册子,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都记录上去。   等他狂风暴雨般一气呵成,把自己心中的怨气都吐干净之后,裴清殊心里头舒坦多了,不再那么难受了。   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之后,还有两天才到府试的日子。裴清殊就采纳了公孙明的建议,带着他们几个上街走了走。   大同不愧是山西的首府,经济条件比他们这一路上所经过的县城都要好。   只是从街上行人们的穿着就能看出来,这里的贫富差距比较大,富人富得流油,穷人穷得在街上卖儿卖女。   “像这种卖儿卖女的,都属于心疼孩子的,不然穷到吃不上饭的人家,早就把孩子送到矿上挖煤去了。”余文华向他们介绍道:“山西地处内陆,多靠煤炭生意发财。不过这里头的水很深,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平民百姓要死在矿上……”   裴清殊眼皮子一跳,很想去煤矿那边亲眼看一看。不过他也知道,工程营造一事,归工部负责,以他现在的身份,不方便越俎代庖。许多事情就是他想管,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先尽力做好自己眼前的这一摊子事儿了。   公孙明对于煤炭倒是特别的感兴趣,回去的路上还在同裴清殊讲:“公子,我听我娘说过,煤炭除了可以当做燃料和用于冶铁之外,还可以用于发电呢!”   “电?”裴清殊不大理解,“是说天上的闪电么?”   公孙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是好:“闪电算是一种电,但只是众多形式当中的一种。总的来说,电就是一种能源的供给方式。”   裴清殊还是听不太懂,所以也不是很感兴趣,只是随口问道:“那有什么实际作用呢?”   公孙明想了想,举了个例子:“听说西洋人发明了一种电灯,不用烛火就能照明。”   不光裴清殊不懂,陆星野也不大明白公孙明的兴奋点:“可是有烛火就很好了啊,何必那么麻烦,还去发什么电呢。”   公孙明见自己和这些人说不通,只能无奈地哀叹一声,随他们去了。   倒是钟悦,许是年纪轻,好奇心重,还饶有兴趣地问公孙明知不知道要怎么发电,俩人就此话题聊了一路。   裴清殊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即将到来的府试上头,公孙明说的那些不相干的事情,根本就没怎么往裴清殊的脑袋里进。   说起府试,裴清殊自己虽不用考取功名,但为了在礼部当好差,他提前做了不少的功课。   大齐这几十年来,科考的规则几乎都没有修改过,都是按照祖上的规矩来的。   府试分为帖经、杂文、策论三场,分别考察考生的记诵能力、辞章水平和对时事政务的理解,分配还算合理。   考试当天,卯时一刻,贡院的大门准时打开。数百名考生鱼贯入内,按照顺序接受检查。   初次检查合格之后,考生们会被分成四组,在执灯小童的带领下,分别进入四个考棚。   进入考棚之前,他们又经历了一遍严格的搜身。搜身的过程当中,裴清殊在旁看着,见搜查的确还算公平,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考生们的位子,是根据他们手中的考引决定的。据他的探子回报,当地的确存在买卖考引的情况。   一个好的考位,竟能卖到上百两银子的高价。这对于出身贫寒的考生来说,自是十分不公。   毕竟这些考生要连续住在考棚里四天时间,有一个位置好、既通风又保暖的福号,和呆在一个紧挨着茅厕的臭号,对考生发挥的影响是极大的。   不用说,裴清殊的小册子上,又多添了几笔。   不过等到府试结束,放出成绩之后,裴清殊此行的重头戏才算来。   按照大齐的规定,每一府的府试共录五十人,分甲乙两等。前十名为甲等,每府的廪生也是十个。   正常来说,甲等的生员就应该自然而然地成为廪生。可在廪生的选择上,因为又加入了人品、身家清白与否等考量因素,使得评判标准变得扑朔迷离,或者说是主观起来。   府试成绩出来之后,裴清殊立马要来了这五十个录取考生的资料,还让自己人在最快速度内打探出了他们的家庭情况,尤其是前十名的身家背景。   他打算等廪生的正式名单出来之后对照一下,看看大同府的礼房办事是否公平,是否存在余文华反映过的现象。   至于他自己,这段时间里却是什么都不做,而是整日里在大同府闲晃,参加各种乡绅富豪举办的宴会。   为了让当地的官员放松警惕,演给他们看,裴清殊不得不连日宴饮,酒量都强行提高了不少。   当然了,他还是要“象征性”地做一下正事的。不然玩得太过了,也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所以裴清殊就提出来,要旁观当地礼房是如何录取廪生的,结果却被门吏拒之门外。   发生这种事情,算是在裴清殊的意料当中。   他们既然要暗箱操作的话,自然不会让裴清殊这个外来人员参与其中了。   事后,礼书亲自去向裴清殊道歉,说是当日公务繁忙,没有顾得上傅公子,一得空就登门谢罪来了。   裴清殊也没和他一般见识,假笑着把人应付走。   等没了外人,裴清殊脸上的笑容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公孙明忍不住悄声对钟悦感慨道:“殿下可真牛,说笑就笑,说不笑就不笑,跟戏台上的变脸似的。”   钟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慢慢靠近裴清殊,低声问道:“殿下,您没事儿吧?”   “没事,不就是忍么。”裴清殊用手沾了沾冷掉的茶水,在乌木茶几上写下一个“忍”字,“心字头上一把刀,这滋味总归是不会太好受的。但是没办法,在人家的地盘上,总不能把他们给逼急了。”   陆星野赞同地说:“殿下说的没错,一旦他们狗急跳墙,对殿下不轨……以我们的人手,恐怕对付不了这些地头蛇。”   裴清殊捏着手中廪生的名单,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不用担心,现在看来,他们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还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的。”   若裴清殊当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京城公子哥也就罢了,反正他是外地人,谁都不认识,这份名单上的人不管排名前后,都是通过府试的生员,按说就足以糊弄裴清殊。   可偏偏裴清殊事先已经对这些人做过背景调查,看出了好几个原本成绩优异的贫困考生没能成为廪生,反倒是几名家庭条件优越,成绩靠后的考生,却享受了廪生的待遇,正和余文华所反映的情况一模一样。   看来这种不公平的现象,已经存在了数年了。   裴清殊现在逐渐明白,原来大齐的江山,并非是被北夏胡人的铁骑所踏碎,也不是那个亡国之君一人的功劳,而是这数十年来,被大齐内部的蛀虫们给一点一点地蛀掉的。   回想起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裴清殊的心中,不禁十分酸涩,也深觉肩上责任重大。   面对这么大的一个烂摊子……他该怎么办呢? 第132章 行动   裴清殊知道,皇帝留给他的时间有多少还不一定, 所以他不能长时间地陷在这种负面的情绪当中, 必须尽快调整好心态, 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在与公孙明他们仔细对照过了生员名单和廪生名单之后, 裴清殊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知道这都是怎么一回事了。   但他并没有立即发落这个徇私枉法的礼书。   因为裴清殊知道,这个礼书只是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办事人员而已。如果不是有知府和同知这样的官员在他背后撑腰的话,一个不入流的小吏,恐怕没这么大的胆子在科举相关的事情上做手脚。   但他们所做的事情,还算不上是舞弊, 只能说是打了一些很微妙的擦边球……   裴清殊想了很久, 自己应该如何处置他们。   这次出来, 皇帝给他的权力是很大,裴清殊完全可以直接撤掉这个不知道怎么当上的礼书。   可他却动不了大同知府和同知他们。   而且当今皇帝的执政理念,裴清殊算是看出来了,就和他的年号一样——延和, 也就是延续之前的和平, 以维稳为主,而不是大刀阔斧地改制。   所以像四皇子那样,要求皇帝直接撤掉这些人的职位,是不现实的。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裴清殊还是希望能够说服皇帝,从制度上进行一些改革。只要大方向不动, 只调整细节的话,裴清殊还是有信心打动皇帝的。   至于现在……大同府的事情该如何处理……裴清殊自己想的脑子疼,就叫公孙明等人说一说自己的想法。   公孙明第一个说道:“殿下在山西装了这么多天的公子哥儿,肯定累坏了。既然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不如早早回京,皇子妃可还在京城等着您呢。当然了,您心里要是憋得慌,这就可以下令去把那个礼书抓了。有皇上的密旨在,您就是革去他的职位,也没有人能说什么。”   “可是这样就算完了么?我怎么觉得,你是话中有话?”裴清殊好笑地说:“你是不建议我那么做,才会这么说的吧。”   “当然了,殿下千里迢迢,装成喜欢男人的样子,难道就为了抓一个不入流的小吏么?”公孙明见裴清殊这般直接,干脆直言道:“我知道殿下心中已有改制的想法,但若是不抓一典型,杀鸡儆猴的话,只怕将来新制度推行下去,也不会有人在乎。”   余文华赞同地说:“公孙公子所言甚是!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一步,殿下不妨再深入调查下去,顺着那几名走后门上来的廪生,查一查这背后的猫腻……起码也要抓到一个有品级的官员,才足以震慑其他地方啊!”   他们说的道理,裴清殊如何不知,只是他总想着皇帝一心维稳的态度,就下意识地有些不敢再深挖下去。   而且……   这时候陆星野又说:“我不赞成!我们这一行只带了六名护卫,若最后查出来的只是一些小吏还好,一旦查到当地同知甚至知府的头上……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对殿下做什么?”   公孙明白了他一眼说:“亏你还是个武举人呢,胆子竟然这么小。再说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在殿下亮明身份的情况下,他们还敢谋害皇子不成?”   “不,我是殿下的护卫,必须为殿下的安全负责。我觉得还是等殿下离开山西境内之后,再抓人比较稳妥。”   他们说的话,都各有道理。但裴清殊认真地想了想,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退回去实在可惜。   裴清殊干脆心一横,对陆星野说道:“不行,还是现在就去抓人。趁着他们对我还没有多少警惕之心,趁着还不算太晚……一旦我们离开山西境内,将审问之事交给旁人,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岔子。”   陆星野担忧道:“那殿下您……”   裴清殊看向虎子,对他一点头。虎子会意,用手指辅助,吹出一种特别的口哨声。   转瞬之间,四名黑衣人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驿站里。他们整齐划一地低着头,单膝跪在裴清殊身前。   陆星野意外地看着虎子:“殿下身边竟有影卫?!好高明的轻功,就连我都没有发觉……”   裴清殊摆手示意影卫退下之后,对陆星野说道:“所以说,我这边你无需操心,你就放心去做我吩咐的事情就好了,旁人先不用管。等我们开始审问那几个考生之后,就会有人按捺不住,主动来找我了……”   如同裴清殊所预料的那样,陆星野将涉案的几个秀才捉来之后,礼书第一个按捺不住,跑过来质疑裴清殊。   “傅公子啊!您怎么能这样呢!上午我不是才亲自登门,向您道歉嘛!您明明说过不介意的,怎么下午就抓了好几个廪生呢?那廪生的名单,我可是给您看过的啊!”   “就是因为看过,才觉得有问题啊。”裴清殊笑眯眯地说:“你来的正好,来人。”   在礼书呆愣的目光里,裴清殊清晰地说道:“将他捉拿起来,一并审问。”   “傅公子!傅公子!您可不能这样啊!”礼书想不明白,这傅公子身边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就算他是傅家的少爷,也只不过是一个书吏而已,有什么权力抓人?!   “叫什么傅公子呢!”陆星野擦掉白粉,去了小厮打扮,腰执佩剑,对礼书怒目而视:“有眼无珠的东西,这是我们十二殿下!”   “十、十二殿下?!”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大同知府的礼书,冷不丁见到一位皇子,不由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看来七皇子说的没错,原来皇子身份,真的能让很多人膝盖发软呢……   裴清殊浅浅一笑,让人将摊成一滩泥的礼书拖了下去。   ……   相比于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收受贿赂的礼书,那几个考生倒都是些软骨头,才用了些一般的刑罚就忍不住招了供。   裴清殊没有亲自审问他们,但他几乎一直都在里头盯着,以免会有人对这几名考生不利。   熬了两天两夜之后,几份口供都已经录得差不多了。   这几天里,曹知府来过,林同知也来过,不过裴清殊都没有见,不让他们知道自己知道了什么。   终于,曹知府忍不住了,在裴清殊捉拿礼书的第三天夜里,带着官兵将驿站给围了。   裴清殊出门在外,身边人手不足,所以他早就嘱咐过陆星野,不要和人家硬碰硬。   听说了外头的架势之后,裴清殊冷声说道:“曹知府既然想来,就叫他进来吧。”   曹知府一改先前对裴清殊客客气气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挺着个大肚子,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对着裴清殊劈头盖脸地一顿质问:“傅公子,你一声不响地就捉了本府的生员还有礼房的办事人员,还将本府拒之门外,不知傅公子意欲何为啊?”   裴清殊懒得跟他废话,直接让小德子上前,念出皇帝的密旨。   曹知府一听就懵了,瞪大双眼消化了好一会儿,这才将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裴清殊身上。   “微臣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来十二殿下,还望十二殿下恕罪!”相比之下,曹知府的接受能力和应变能力就要比那礼书强上许多,“既然十二殿下有皇上密旨在手,那您捉拿一个小小的礼书,微臣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曹立群这般反应,倒叫裴清殊有些意外了。莫不是这人只是长了一副贪官的皮囊,实际上礼书做的这些腌臜事,同他并无关系?   不过很快,裴清殊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如果曹知府和礼书没有什么灰色关系的话,那一个小小的礼书被抓,曹立群根本就不会亲自登门。   “殿下在山西这些日子,微臣也没好好地招待过殿下,实在是太失礼了。这样,您稍等,微臣这就回去准备准备……”   很快,裴清殊就知道了所谓的“准备”是什么。   许是觉得银票看起来不够震撼,曹知府直接让人抬了一箱子的雪花纹银,送到裴清殊面前。   同时送来的,还有两个面貌清秀,甚至比女人还要秀丽的小倌。   裴清殊生平第一次被人贿赂,就是如此“大礼”,真叫裴清殊感到哭笑不得。   但裴清殊觉得自己要是再不收下这些东西的话,这位曹大人恐怕就要吓破了胆。一旦他一时糊涂,做出什么危害裴清殊的事情来……裴清殊不敢拿自己的安全去赌。   所以裴清殊只能做出心动的样子来,将那两个小倌留下。   “既然曹大人如此大方,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只是我们不日后就要启程回京,路途辛苦,又恐遇上山贼,抬着这么一箱银子实在不便。能不能叫你的人,把这箱银子给我们换成银票呢?”   “没问题,没问题。”曹立群就怕裴清殊清高,不肯收下他的东西。只要他肯收,那就好办了。   曹立群的办事效率很高,当天傍晚,裴清殊就拿到了一千两的银票。   曹立群见裴清殊收了他的礼,便笑呵呵地想要请裴清殊放人。   裴清殊举了举手中的银票,笑吟吟地说:“不急,不急。曹大人啊,咱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还担心什么?莫不是信不过我?”   曹立群战战兢兢地说:“自然不是了,只是不知十二殿下扣着礼书和那些生员……是作何打算呀?”   “我此来山西,就是来调查这些廪生的,总得对上面有个交待不是。曹大人公正廉明,我自是知晓。只是这个礼书,怕是保不得了哟。”   曹立群徐徐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你放心,我只需要用这个礼书来交差,旁的事情我也懒得去管。”裴清殊说完,怕他再问,就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来,“曹大人送我的那两个美人,我很喜欢……曹大人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了,可否容我先去后院歇息?来日方长,正事我们改日再谈嘛!”   曹立群忙道:“不敢不敢,殿下快去吧。春宵苦短,微臣便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等曹立群走后,裴清殊捏着那一千两银票,觉得现在人证物证皆已到手,他们似乎是时候回京了。   可公孙明却有不同的意见:“若是咱们就这么走了,这几名生员该怎么办?把他们连夜带走不现实,留在山西,又恐曹立群他们会杀人灭口……”   “那你说怎么办?”   “不如我们再在大同留上一晚,叫璇玑堂的影卫先把那几名证人送出城,这样目标会小一些。明日一早,我们再出发。”   裴清殊头疼地说:“可曹立群送来的那两个小倌怎么办?我要是不碰他们的话,岂不是暴露了……”   公孙明邪恶地笑道:“不如殿下便为了事业献一下身?”   “去你的!”裴清殊没好气地说:“还是先把他们给绑起来吧!”   ……   许是明天一早就要跑路的原因,这天晚上,裴清殊睡得格外不踏实。   不过第二天早上,他还是打起精神,抓紧时间乔装打扮,一行人分批混出了城门。   裴清殊走后半天,曹知府登门拜访,结果发现人去楼空,只剩下两个被绑在一起呜呜乱叫的小倌。   曹立群气得一脚踢在那小倌身上,犹然不解恨,对着手下命令道:“快去给我追!!”   在裴清殊收下了他的礼物之后,曹立群本是松了一口气的。可多年的官场经验给了他一种直觉——这个年少风流的十二皇子,恐怕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所以第二天上午,他又登门拜访,想再探一探裴清殊的口风。   谁知道他竟然就这么突然地跑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不仅他们跑了,那些胆小如鼠的考生,也都消失不见了!   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   “我不该轻信这个黄毛小儿的!”曹立群心中后悔万分,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林同知宽慰他说:“大人放心,他们这回来山西,统共也没带几个人,又都是些外地人,还带着那么些个拖油瓶,肯定走得很慢。他们走了不过半日功夫而已,咱们的人肯定能撵上的。”   “撵上之后呢?”曹立群头疼地说:“他若只是一个普通的书吏也就罢了,哪怕是傅家的少爷也不要紧,可他偏偏是个皇子,是个皇子啊!难不成,咱们还真能对皇嗣出手?”   林同知神色肃穆地反问他说:“皇子又如何呢?当今圣上有这么多儿子,若是有一两个不小心出了意外……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第133章 逃亡   曹立群神色凝重地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行, 若是今天来的是旁的皇子也就罢了, 可这个十二皇子, 据说是俪妃的儿子。皇上独宠俪妃多年的事情, 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咱们动了俪妃的儿子,只怕皇上不会善罢甘休!”   林同知恨声道:“大人若是怕了,下官派人继续追他们就是了。总之绝对不能让这个十二皇子顺利回到京城!”   见林同知铁了心要追杀裴清殊,曹知府心中一动,突然生出一个绝地求生的计策。   他不再阻拦林同知的计划,而是赶紧回到府中,命人将府内大多数的金银珠宝收拾起来, 转移到别处。   他的十五个姨太太, 除了正房妻子和育有子嗣的妾室之外, 也全都送去了老家,先避一避风头。   曹夫人见他此般行事,心知大祸临头,就去问曹立群发生了什么事。   夫妻之间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曹立群把事情简单说了一番之后, 曹夫人不解地说:“既然收取贿赂,买卖考号和廪生名额的事情都是底下人干的,那和老爷又有什么干系呢?顶多是被批驭下不严罢了,不至于到了要谋杀皇子的地步吧?”   “你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明白其中的厉害!那些事情是底下人做的不假,但我都心中有数, 他们也都给了我孝敬的,不然我能由着他们这么做么?不过以当今天子的性格,这件事情就算是被发现了,也不至于砍我们全家的头,毕竟我们没有舞弊,只是给某些考生提供了一些便利条件而已。可最要命的是,这个十二皇子是新官上任,谁知道他会不会以大同府为典型,彻查本官,做给别的地方看呢?你也知道,为官数年的人,没有几个经得起彻查的,所以我必须在他抵达京城之前,先把屁股擦干净……”   “哎呀,那这么说来,难怪林同知要去追杀人家皇子殿下呢,他肯定也是经不起查!不过老爷,这山西到京城,说近不近,但说远也不远。他们要是快些赶路的话,几日的功夫也就到了。您现在才开始清过去的旧账,还来得及么?”   “当然来不及了!所以我想好了,这个林同知要顶着满门抄斩的风险去刺杀皇子,那是他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参合其中!而且本官还要向京城呈上一道密折,赶在十二皇子之前将此事上报给皇上,以达到先发制人的目的!”   “啊?那老爷这是要认罪了?”曹夫人这个知府夫人当得十分舒服,一想到昔日富贵的生活即将成为泡影,曹夫人心中便是十分不舍,“这十二皇子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城还不好说呢,您何必这么早就认输?”   “我不是认输,而是及时止损。好歹我也是进士出身,天子门生,以我对皇上的了解,只要我‘诚心认罪’,他定会给我一个痛改前非的机会。若是我像林同知那样执迷不悟,那……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曹夫人一听,也不敢再拦,只能按照曹知府的吩咐,赶紧收拾家中细软。   “稻米那些不方便转移的东西,干脆搬回府库,充作公粮!”曹立群现在是保命为上,什么身外之物都顾不上了,“钱还可以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曹立群这般折腾的时候,与此同时,裴清殊他们正在拼命地赶路。   裴清殊他们自是不知后头是否有追兵,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按照逃命的速度,放弃马车,选择骑马赶路。   但是诚如林同知所说,裴清殊他们虽然没有带上那几个文弱的秀才,但小德子和余文华都不怎么会骑马,再加上他们还押送着一个关键的证人,赶路的速度难免受到拖累。   即使是让小德子他们与护卫同乘一骑,以他们的身体,这样高强度的赶路,还是有些吃不消。   更麻烦的是,有影卫来报,后头的追兵已经追了上来,且与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了。   裴清殊等人不得不尽快做出一个决定——是这样继续下去,和追兵拼死一搏,还是……   “我建议分作两路,先护送殿下回京!”   身为裴清殊的护卫,陆星野自是把裴清殊的安危放在第一。在他看来,案子能查多少查多少,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必须保证裴清殊的生命安全。   公孙明有不同意见:“先护送殿下回京?本来我们的护卫人手就不多,一旦分散开来,先不说我们剩下的这些人会不会被抓,就是殿下的安全,你能百分百保证么?”   陆星野也有些犹豫了:“这……那公孙公子,你说怎么办?”   “两条路,一,尽快进入河北省,请当地官府出面保护殿下。二,我们改路,先不去京城,先去建福宫!”   “建福宫?”钟悦十分感兴趣地说:“是河北的那处行宫么?”   公孙明颔首道:“相比于地方官员,行宫的守卫更为森严,也更加可靠。只是这样一来,回宫的时间有可能会晚上几日……”   “还是去建福宫吧。”裴清殊最后拍了板。   他现在是怕了这些地方官员了,实在无法完全信任他们。建福宫的人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帝的亲信,还曾经与俪妃有旧,肯定会好好保护他的。   决定之后,裴清殊等人立即改路,朝建福宫的方向赶去。   追兵不疑有他,一路追赶,直至距离建福宫几十里的时候,他们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意识到裴清殊可能是要避到行宫里去了。   他们知道,一旦裴清殊进入了行宫,他们就再也不可能有机会下手了。所以他们拼了命地追赶,终于在距离建福宫二三十里的时候,两队人马相遇。   对方都是林同知养了多年的手下,兵强马壮,足有三、四十人之多。   裴清殊这边,分了两个影卫去保护那几个书生,除此之外,就只有六名皇子府护卫,两名影卫,还有陆星野和赵虎两名武将。   敌强我弱,实是一场硬仗。   赵虎面无惧色,提马上前,拔出背在身后的长枪,对身后的陆星野说道:“你护送殿下他们先走!”   陆星野知道,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所以他也不同赵虎争辩谁留下,谁先走的问题,赶紧护送裴清殊他们先走。   裴清殊心中非常担心虎子,但是他知道,以自己的武功,留下只会给虎子添乱,还不如赶紧避到安全的地方去,叫虎子免了后顾之忧。等赶到了行宫,再叫行宫的护卫来支援他们。   策马狂奔的时候,裴清殊心中一阵悲愤,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好好习武。不说能够上阵杀敌,起码能够好好地保护自己,不叫其他人为了自己的安危如此担忧。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武学天分不高,所以也没太在这方面用功,可这一回的经历让他发觉,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了!   如果今日,赵虎因为他而有个三长两短……   裴清殊越想越心惊,只能拼了命地赶路。   “不好!”   突然之间,裴清殊身后传来一声大呵。只听陆星野高声叫道:“殿下快低头,有弓箭手追上来了!”   裴清殊连忙迅速地弯下身去,电光石火之间,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利刃划破空气,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声音。   他吓得心肝直颤,可更叫他害怕的是,他似乎听到了自己人的哀嚎声。   有人中箭了。   “谁中箭了?!”裴清殊伏在马背上,一时看不清楚。   不远处传来钟悦的回答:“是那个礼书!殿下放心,我看过了,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们还是加快速度,尽快赶到建福宫去!”   “好!”   风声,箭声,呼喊声,马蹄声……声声入耳,交织成一种奇妙的声响,让人仿佛置身于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裴清殊等人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建福宫。   还没到达建福宫脚下,他们就被看守行宫的侍卫给拦住。   陆星野掏出十二皇子府的令牌,大声呵道:“这是十二殿下,哪个敢拦!”   这几个侍卫没见过裴清殊,查看过陆星野手中的令牌之后,方才向裴清殊行礼。   裴清殊扬声道:“速速通知你们统领,后头有追兵!紧跟着我们的有五名弓箭手,西南方向三十里左右还有大概三十名刺客,我的人恐怕坚持不住了,立刻派人支援!”   “是!”   踏入行宫大门的那一刻,裴清殊翻身下马,只觉浑身上下仿佛被车轮碾过一般疼痛。   建福宫总管尚添翼接到消息后,立马跑了出来亲自迎接裴清殊。   裴清殊顾不上搭理他,先对即将带兵出发的侍卫统领吉鸿博吩咐道:“尽量给我抓活的。”   吉鸿博领命而去之后,裴清殊才在尚添翼的搀扶下,来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凝和殿歇下。   “殿下来的突然,奴才们也没有做好准备,还请殿下先行沐浴更衣,奴才这就带人把寝殿收拾一下。”   裴清殊嘱咐道:“我带来的人里头有个伤员,他是重要的人证,你先别打扫什么寝殿了,先找人给他包扎疗伤,看管好了,切不可让他有什么闪失。”   尚添翼一听,立马重视起来:“殿下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裴清殊才褪去脏兮兮的外袍,坐到浴桶里去。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冷不丁安静下来,裴清殊反倒有些不习惯,耳边似乎还隐隐能听到哒哒的马蹄声。   他本想简单洗洗,就去查看礼书他们的情况的,结果因为连日以来太过疲倦,几乎没怎么合眼的缘故,裴清殊洗着洗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直到下人给他加了两遍热水,已经不能再加的时候,这才小心翼翼地唤醒裴清殊。   裴清殊一个激灵,从浴桶里站了起来。侧首一看,服侍他的竟然是两个宫女。   裴清殊吐出口气,忍着不耐烦说:“出去,换两个太监进来。”   小的时候他是不习惯用太监,现在他反倒不喜欢用宫女了。毕竟男女有别,就算他对那些贴身伺候的宫女无意,就怕她们会生出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来。   裴清殊现在可没有精力应付什么爬床的宫女。   沐浴更衣完毕之后,裴清殊发现寝殿里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顾不得歇息,就找尚添翼过来问话。   尚添翼办完他交待的差事后回来,战战兢兢地说:“殿下,那犯人的伤虽在肩上,可箭上有毒……钟公子和孙太医正在为他清毒。”   裴清殊一听,就皱起了眉头:“过去看看。”   行宫里没有所谓的牢房,尚添翼把那礼书暂时安排在了睿谟殿里。裴清殊去的时候,钟悦正好要出来。   一见到钟悦,裴清殊就问:“他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毒已经清了,死不了人。”钟悦看起来极其疲倦的样子,“估计是事发突然,他们涂的这毒很常见,毒性也不重,就是方才我们逃起命来,血液流通速度加快,这才显得稍微严重了一些,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裴清殊担心地看着他说:“阿悦,你的脸色很不好,你没事吧?”   钟悦笑了笑说:“没事儿,我就是……有点困。”   钟姑娘既然是京城第一美人,钟悦身为她的嫡亲弟弟,相貌自然也是十分出众。哪怕他此时面无血色,嘴唇发白,也仍旧难以掩其俊美。   “快去歇着吧。”钟悦原本好端端地待在家里读书,结果被他带了出来。万一钟悦有个好歹,裴清殊真不知道该如何向钟太医父女交待。   看完礼书和钟悦,裴清殊又去看了看公孙明,结果发现公孙明睡得正香呢。   裴清殊苦涩地笑了笑,突然有些羡慕这厮,心可真大啊! 第134章 面圣   傍晚时分,吉鸿博终于领着虎子他们, 还有一干俘虏回到了行宫。   “启禀殿下, 微臣赶到的时候, 地上已经倒了十几名刺客。恕微臣无能, 让他们逃了几个,微臣已经派人去追了。剩下的刺客里,有几人自尽得太快,好在最后还是活捉了七名刺客。”   裴清殊点点头道:“七个人,足够了。今天辛苦你了,虎子人呢?”   吉鸿博有些艰难地开口:“他受了伤……孙太医正在给他清理伤口。”   裴清殊皱眉道:“快带我去看看!”   ……   裴清殊赶到的时候,孙太医已经把虎子背上的伤口清理好了, 正在给他包扎。   见裴清殊来了, 赵虎便要起身:“殿下……”   裴清殊忙道:“快点趴好, 别乱动!”   他坐在虎子床前,看着虎子苍白的脸色,只觉得比自己身上受了伤还要难受。   “这些人……实在是丧心病狂,竟然敢追杀皇子!”裴清殊咬牙切齿地说:“虎子你放心, 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赵虎点点头, 忍着疼痛咧嘴笑了笑,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   “殿下也放心……我没事儿。”   裴清殊见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他不想让虎子再费神应付自己,在嘱咐虎子好好休息之后,裴清殊便退了出去。   裴清殊不知道的是,其实除了赵虎之外, 还有一个人也受了伤。   报琼阁里,钟悦短暂地歇息了一下之后,便又起来查看公孙明的伤势。   “干嘛啊,我还没睡够呢……”   公孙明迷迷糊糊地说。   “你就这么睡下去,殿下不起疑心才怪。”钟悦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你伤的也不重,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殿下呢?我看十二殿下心志坚定,不像是会为了这些事情而伤神的。”   公孙明有点不耐烦地说:“你都说了只是皮肉伤了,那还告诉殿下干嘛?行了行了,别絮叨了,让我再睡会儿……”   钟悦站起身,俯视着公孙明,总觉得此人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深不见底。   要说公孙明这么做,真的没有什么目的的话,钟悦不信,可他一时又猜不透。   只能说他们公孙家的人,真是没有一个简单的啊。   ……   危机暂时解除之后,裴清殊先密奏皇帝,将这几日的经历悉数上奏,然后便不眠不休地亲自审问礼书和那几个刺客。   以往裴清殊总是心软,不忍心看着那些残酷的刑罚施在犯人的身上。可是现在,一想到虎子身上的伤,裴清殊就硬下了心肠,甚至恨不得亲自动手行刑。   这几个刺客倒都是些硬骨头,怎么都不肯招认自己的幕后主使是谁。   裴清殊也知道,行宫里没有专门的牢房和刑具,他又不是专业的审讯人员,恐怕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就让人看管好了这些刺客,至少先保证他们的安全,等到回京再审也不迟。   反正追杀他的人是谁,裴清殊心中有数。   不过这几天里,裴清殊还是有收获的——经此事件之后,之前一直不肯开口招认的礼书,终于肯招供了。   “我这么辛苦地为知府大人卖命,他们、他们竟然要杀我!”礼书涕泗横流地说:“那我还何苦再替他们隐瞒!只是可怜了我那一家老小,恐怕都落入了他们手中……”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裴清殊寒声说道:“少在这里废话了,还不速速将你们这些年的勾当如实招来!”   ……   拿到礼书的供词后不久,裴清殊终于收到了皇帝的回信。   皇帝下旨,从河北驻军中调了一百人出来,护送裴清殊等人回京。   至于对曹知府和林同知等人的处置,皇帝只字未提。   裴清殊心中立马就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事已至此,皇帝该不会还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裴清殊实在不甘心,自己和兄弟们多日以来的努力和付出,就这样付之东流……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先回到京城,面见皇帝才是最重要的。他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根本于事无补。   因为虎子还在养伤的缘故,裴清殊就让钟悦和公孙明陪着虎子慢慢地走,他自己则和陆星野他们先走一步,先回京城向皇帝复命。   裴清殊紧赶慢赶,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便回到了京城。   回府之后,他顾不上歇息,换了身干净衣服,便马不停蹄地进宫面圣。   皇帝一见到他,便是忍不住大吃一惊:“殊儿,这才几日的功夫,你怎么瘦了这么一大圈?”   亲自扶着裴清殊落座之后,皇帝叹息一声,心疼地看着他说:“朕知道你办差用心,可你就是再着急,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啊!朕方才听人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裴清殊苦涩地笑了笑道:“父皇放心,儿臣没事。儿臣离开大同府之前,给您发的那封密奏……您可瞧见了?”   从驿站发出去的四百里加急密奏,皇帝不可能没看到。   裴清殊这么问,只是不想让皇帝再说些有的没的罢了。   皇帝闻言脸色微变,似乎有些尴尬的样子:“收是收到了,不过殊儿,有一件事,朕得告诉你……”   皇帝说着,示意禄康安呈上一道奏折。   “这是曹立群的请罪折子,你看看吧……”   裴清殊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变得越来越强烈,在拿起那道奏折的时候,他的心头狂跳,心脏好像随时都要蹦出来一样。   等他把曹立群的请罪折子看完,裴清殊勾了勾嘴角,好笑地说:“好一个‘驭下不厌’、‘监察失职’,好一个‘一时糊涂’、‘决心悔改’!父皇,您可信他的鬼话?”   皇帝见他情绪激动,连忙按住他的手说:“殊儿,你先别急。依朕看,这个曹立群倒也还算老实。虽说不免用了一些推诿之词,但他主动交代自己的过错,已经算是难得了。”   裴清殊不服气地说:“可是父皇,他不仅收受贿赂,还派人追杀儿臣,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么?”   皇帝忙道:“当然不是!那些追杀你的刺客,你不是叫人留了一些活口么?朕已经让人把他们打入天牢,严加审问,定然要把那些个胆大包天之人给抓出来!”   “父皇,难道您就没有想过,这事儿有可能就是曹立群干的呢?他见事情暴露,就派人追杀儿臣……”   皇帝语重心长地说:“父皇这么讲,你先别生气。依朕看,此事恐怕不是他做的。如果曹立群当真有意谋害你灭口,那他为何还要让人采用加急的方式向朕请罪呢?你们俩的折子,可是前后脚到的乾元殿。”   裴清殊沉默了一会儿后,肃声道:“不管他主动认罪与否,父皇您都绝对不能就这么轻饶了他啊!儿子此行,发现我大齐官场有诸多纰漏之处,如曹立群这般钻制度空子的官员,天底下不知道还有多少。若是不能立一典型,杀鸡儆猴,大齐的江山早晚会被这些贪官污吏给一点一点地腐蚀掉!”   皇帝为难地说:“殊儿啊,你怎么和你四哥越来越像了?要说贪官污吏,父皇如何不恨,但你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如果事事较真的话,那这天下是没有办法治理的。你不在父皇这个位子上,不知道父皇的苦啊!”   “我能理解父皇,一心希望自己能够尽力维持住大齐内部的稳定。可大齐现在只是表面平静,内里正在被这些蛀虫给一点一点地掏空。若是再不治理的话,恐怕难以长治久安!”裴清殊说完,不给皇帝反驳的机会,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这一路上的见闻。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都是理论加上实例,说得皇帝哑口无言。   皇帝插不上嘴,只能专心地听儿子讲了大半天。等到裴清殊终于歇口气的时候,皇帝忙道:“梁德,快给十二皇子换杯热茶!”   “父皇,儿子不渴。”裴清殊正讲到兴头上呢,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那双漂亮的眼睛,让皇帝突然间想起了俪妃,心里头就软和了不少:“不渴也喝点儿,润润嗓子。”   裴清殊不忍辜负皇帝一片慈父之心,便从善如流地喝了两口。   趁着他喝茶的当口,皇帝赶紧说道:“你说的这些,都很有道理。这样吧,你出去这么多天,肯定累坏了,今日就先回府好好休养休养。你若是闲不下来,就把你说的这些话整理成奏章,回头以书面形式呈上来,朕再拿去和其他大臣商议,这样可好?”   裴清殊想了想也是,自己这么滔滔不绝地讲了大半天,皇帝能记住多少还不好说。还不如他回去之后再好好想一想,把自己的建议整理好了,再上书皇帝,便答应下来。   “这几日你先不用去礼部了,先把这件事做好吧。”皇帝慈爱地说:“听父皇的话,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裴清殊点点头道:“父皇放心,儿臣明白。”   六皇子的前车之鉴,裴清殊一直记得。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都会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的。   临走之前,裴清殊放心不下,就又对皇帝啰嗦了一遍:“父皇,从小到大,儿子也没求过您什么。可儿子这回请求您,千万不要就这么轻饶了曹立群等人。实话同您说吧,早在儿臣回京之前,我就想过父皇有可能不想重罚曹立群他们。为了让您重视此事,儿臣甚至曾经想过自残身体……但一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二来儿臣不想欺瞒父皇,与您父子离心。所以儿臣决定,不用那种歪门邪道的办法,而是尽自己的全力说服父皇。现在儿子什么都和您说了,还望父皇能够慎重考虑儿子的话。”   裴清殊说完之后,便施礼告退了。   皇帝听了这番话之后,心中大受触动。   裴清殊走后,他便去了钟灵宫那里,同俪妃说出此事。   俪妃听完之后,特别烦躁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什么都不怕,就怕俪妃厌恶于他。见俪妃露出这种表情来,皇帝忙道:“月儿,你这是何意?”   “皇上,殊儿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您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俪妃冷冷地说:“别再做让我看不上您的事儿了。” 第135章 建议   裴清殊回到皇子府里的时候,已是累得筋疲力尽。他什么都顾不上想, 倒头就睡, 结果睡到三更半夜突然惊醒。   小德子还跟公孙明他们在一起, 尚且没有回京。今晚值夜的是小悦子。听到里头的动静之后, 小悦子便凑过来问:“殿下可是要去净房?”   “送水进来,我要沐浴。”   小悦子忙领命去了。   裴清殊仰面躺在床上,忽然想去看看宋氏。他已经回来大半天了,还没顾上和她说说话。但一想到这个时辰,她肯定已经睡了,就没有过去打扰。   下人送了水进来,沐浴更衣之后, 裴清殊无奈地发现自己好像睡不着了, 只能闭目养神。   天快亮的时候, 他实在躺不住了,索性提早起身,开始写自己这次出行的所见所闻,并从中整理出几个建议来, 准备呈给皇帝。   差不多到了宋氏起身的时辰, 裴清殊才放下笔,借着朦胧的晨光走向后院。   说来也奇怪,他在宫里住了十几年,在这座皇子府里住的时间不过几日功夫而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裴清殊现在就是觉得, 这里才是自己的家。   不管他有多熟悉庆宁宫,那个地方,也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了。就算房子给他留着,让他回去睡,裴清殊还是会觉得不自在的。   还是皇子府好,不仅地方宽敞,更重要的是,他是这座府邸的男主人,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宋氏见他来了,露出欣喜的笑容:“殿下这么早来,还没用过早膳呢吧?南乔,还不快伺候殿下净手。”   “是。”南乔知道宋氏这是给自己机会呢,于是娇笑着上前,正要去拉裴清殊的手,结果被裴清殊给拦住了,“不用了,你先下去吧,我有事要和皇子妃说。”   南乔听了,似乎有些委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地退了出去。   “她经常来么?”   南乔走后,裴清殊有些别扭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自己的两个女人和睦相处的样子,裴清殊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按说妻妾和睦,本是好事,但她们这样……尤其是宋氏这样,让裴清殊有一种她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殿下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我一个人呆着也是无聊。南乔常来陪我,和我说话解闷儿,两人做个伴儿呗。”宋氏说着,亲自上来帮裴清殊擦手,“殿下可算是回来了,这一路可辛苦?”   裴清殊坐下之后,也不顾那些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夫妻两个边吃边讲。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裴清殊在说,宋氏在听。   听到惊险处时,宋氏禁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十分惊讶地说:“竟然有这种事?那,那殿下没有受伤吧?”   裴清殊怕宋氏害羞,就没好意思说,其实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不过因为这些天骑马的时间过长,现在胯下还隐隐作痛呢……   “我没事,就是虎子哥受了伤……不过幸好伤口处理得还算及时,问题不大。”   “那就好。”宋氏松了口气,后怕地说:“我与殿下刚刚成婚不久,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活呀……”   “放心,就算是为了你们,我也会好好保重自己的。”裴清殊说着握住她的手,悄声问道:“这个月的月信……来了么?”   见宋氏红着脸点点头,裴清殊隐隐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就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宋氏的手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从宋氏那里出来之后,裴清殊便回到书房继续写奏章,顺便让人去傅府把傅煦叫过来,让傅煦帮他再润色润色。   傅煦看完裴清殊的草稿之后,不由感慨道:“看来殿下此行,真是收获颇丰。”   裴清殊写的建议共有六条,每一条都做了详细的解释和说明。其中最主要的,也就是围绕科举一事的,主要有三条。   第一条就是有关廪生的选拔问题。裴清殊认为,现在读书考试的成本很高,许多贫家子弟都读不起书,以至于寒门越来越难出贵子。   既然朝廷每年都出了钱补给考生,那就应该补贴给最需要补贴的优秀学子。   所以他建议,取消所谓品性等十分主观的考量因素,而是在府试录取的五十名考生当中,从头名开始,顺序选择家庭条件困难的考生补助。   所谓的困难,裴清殊和傅煦商量了一下,把家中人口超过三人,家庭年收入二十两以下者,都纳入了这个范围之内。   其实普通人家年收入二十两,尤其是在地方的,已经不算特别贫困了,起码能够吃饱穿暖。   但是读书考试所消耗的银两,尤其是到外地赶考的费用,足以使得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望而却步。   所以裴清殊他们把标准稍微定的低了一些,让一些家庭条件比较一般的生员,也能得到朝廷的补助。   至于那些真的穷的吃不上饭的孩子,别说读书考试了,就是吃饱穿暖还很成问题。   虽然很无奈,但他们暂时不在裴清殊扶持的目标对象之中。   “其实我想过了,我们提议这样改革,唯一伤害的就是那些成绩优异的富家子弟的利益。可对他们来说,这点银米根本不算什么,因为他们看重的是那份荣誉。所以朝廷可以采取一些别的政策弥补他们,比如像在庆宁宫里那样,设立一份光荣榜。不是临时张贴一两天的那种,而是建一个长期的榜单,把入选者的名单放上去,直到下一次考试再更换。”   “这样不错,”傅煦赞同地说:“最关键的是,要把朝廷的钱用在刀刃上。”   “还有,以后如果有人想要造假,以富人身份骗取廪生名额的话,必须严惩。”裴清殊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如被发现存在弄虚作假的行为,涉案人员立即停职,该考生也剥夺其科考权力,终生不得入仕。”   裴清殊想了想,又问傅煦:“你还有什么意见要补充么?”   “意见不敢说,就是疑问吧。殿下若是只以家庭贫困与否为评判标准的话,那若是某考生的确人品堪忧,除了成绩好之外恶迹斑斑,这又该怎么说?”   “这就要从科考报名时开始抓起了。我朝有规定,凡娼优、奴籍、僧道、有案底者,皆不能参加科考。只要考生是没有案底的,那就说明他们在律法上没有犯过错。至于道德水平低下的考生,如经举报核实,也一样可以取消其廪生资格。不过这个核实举报的过程,不能交给当地官府,得由当地的学政来决定。”   傅煦想了想,颔首道:“学政乃是京官,三年一任,想来与地方豪强勾结的几率会稍微小一些。不过就算是这样,政策颁布下去之后,还是得让各地的监察御史多多出力才行。”   光是这第一条建议,两人便商议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两人顾不上吃饭,草草吃了两块点心垫了垫肚子,便又继续讨论。   傅煦见了裴清殊的手稿之后,问道:“殿下想整顿官学?”   “是。”   官学就是由各地政府直接管辖的学校,学生们在通过考试之后,成绩优异者可以进入官学读书。   一般来说,官学的老师都是由尚且没有考中进士的举人担任的。   可这些人大多都还想继续考进士,所以他们的心思还是主要放在自己的前途上面,对待学生们自然不怎么上心。   “这回我深入地方,发现官学管理十分混乱。尽管那个礼书为了应付我,已经尽量把所有老师和学生都叫来上课了,但还是不难看出,官学之中纪律散漫,学习气氛淡薄,学生们几乎还是以自学为主的。这样的官学,完全就是浪费考生的时间,和我大齐的资源。”   傅煦提醒他说:“整顿官学可不像改革廪生制度那样简单,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殿下可要想好了啊。”   “我知道,但我觉得这是十分有必要去做的。反正礼部现在清闲的很,也没有多少事情要做。只要父皇同意,今后的一段时间,我就着手于官学的整顿好了。”   这件事情并不急迫,可以等公孙明他们回来之后再慢慢商量。如果能做成的话,不仅仅是为裴清殊增添政绩,最重要的是,能让大齐断了多年的人才链重新连接起来。   只有源源不断地培养出更多的人才,这个国家才会有希望和未来。   裴清殊的第三条建议,就是改善考生的考试环境。   这次去地方,他亲自进考棚看了看,发现考生们的考试环境实在是太差了。考棚十分狭小不说,还十分阴冷潮湿。   当时那礼书以节省经费为由搪塞裴清殊,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这样的。裴清殊在离京之前,看过礼部的相关文书,知道朝廷每年都会拨下去一大笔钱用作科考经费。   不用说也想得到,这笔钱从京中拨下去,经过中间一层又一层的剥削之后,到了地方的时候肯定少了很多。   地方官员要是还想再从中捞点油水的话,那这笔钱就算是彻彻底底的浪费掉了,于国家的人才培养根本没有半点帮助。   不过,这就涉及到吏治的问题了。   裴清殊的第四条建议,就提到了吏治问题,但他知道自己是礼部官员,吏治不归他管。所以他也只能给皇帝提一个醒,具体要怎么做,还是得看皇帝的意思,裴清殊只能言尽于此了。   裴清殊的另外几条建议,就和礼部的差事不怎么相干了。他是以皇子的身份,向皇帝提出自己这一路所看到的问题。   包括某地官兵,强取豪夺,收取过路费用的事情。   还有山西煤矿的安全问题……等等等等。   等到裴清殊与傅煦合力,把他的奏章整理好之后,天牢那边,那几个刺客终于挨不住,招供了。 第136章 结案   刺客们招供的结果,和裴清殊猜测的差不多。这些人果然是大同府的官员派来追杀他的。   只是让裴清殊感觉有些不满意的是, 他们只招出了一个林同知, 却对曹知府只字不提。   说句老实话, 一个五品的同知, 竟然敢刺杀皇子,说他背后没有旁人撑腰,裴清殊是不大相信的。   可这些刺客的身手虽然不差,但也说不上是什么绝顶高手,甚至连皇子府护卫的身手都比不上……可见他们不是什么专业的杀手,的确像是林同知自己养来的手下。   裴清殊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林同知到底犯了什么大罪, 竟然这样怕查, 甚至不惜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过, 而谋害皇子呢?   他很期待,等林同知被捉拿到京城之后,会给出怎样的口供。   半个多月之后,裴清殊终于在天牢里见到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同知。   和他一起被押送进京的, 还有贪污受贿的曹知府曹立群。   曹立群本以为自己上了悔过书之后, 不说能逃过一劫,但起码能免受牢狱之苦。谁知皇帝这一回竟然果断地站到了裴清殊这一边,甚至都不给曹立群一个面圣的机会,就将他打入天牢。   曹立群知道,自己这回算是栽了。   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疏忽大意——如果早知道来山西的不是什么傅公子,而是十二皇子的话, 他一定会提早做好准备,尽量把所有蛛丝马迹都藏起来。   可见在京城没人,消息不灵通,还是容易吃亏啊!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个在京城里有靠山的林同知,下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曹立群的心里就平衡了不少。   ……   裴清殊见到林同知的时候,他已经受了三天的刑罚,看起来精神萎靡不振,好像一个将死之人一样。   见到裴清殊之后,林同知也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压根不认识他这个人一般。   这几天里,林同知已经被问过了无数次,为什么他会动出谋害皇子的念头。林同知的回答,从始至终都一样,就是为了掩盖自己贪污受贿的罪行,保住自己的官位。   皇帝都要信了他这个说法了,可裴清殊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我与你无冤无仇,就算查到了一些你滥用职权的事情,也不至于叫你生出杀了我的念头吧?”裴清殊知道刑罚对林同知无用,便尽量让自己用平和的语气和他说话。   林同知闻言抬眸看了裴清殊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想过杀你,只是想要让人将殿下拦住,再谈判一番罢了。”   裴清殊冷笑一声:“你如果没有让人在箭上涂毒的话,或许我还会相信你的说法。可是箭上有毒,你分明是想置我于死地,你还想怎么解释?”   林同知顿了一下,嘴硬地说:“那是那些蠢货们自作主张,和我没有关系!”   “你以为这样狡辩,就能逃过一劫么?你背后的主子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   林同知不说话了。   “你知不知道,你若只是贪赃,以你贪污的数额,不过是贬官流放而已。可你现在这样做,不仅性命不保,还会连累你的家人?”   提起家人,林同知的眼睛湿润了,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裴清殊知道,他不会再开口了,只能失望离去。   裴清殊走后,林同知抬起头,看着裴清殊的背影,心中一片荒凉。   裴清殊所说的话,他如何不知。只是他上头的那位主子,于他有再造之恩,手里还捏着足以使他全家获罪的证据。他若不招的话,等那位主子将来上位之后,他的家人还有可能平反。可他若是招了,那就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   山西知府贪赃枉法,同知谋害皇子一案,在经历了三司会审的两个多月之后,终于尘埃落定。   曹立群被削去官职,没收家产,流放至边疆为奴。同知斩首示众,三族之内,男丁流放,女子充为官奴。   至于礼书这等小吏,悉数革职,财产充公。   凡是贪污腐败,假公济私之人,坐牢的坐牢,流放的流放,一时之间,大同府官场地震,整个山西省人人自危,就连其他地方的官员也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许多地方的官府都开始进行自查,生怕再出现类似的状况。   他们这样害怕,主要是因为当今皇帝的执政风格向来温和,像这样雷厉风行地处置地方官员,在皇帝继位二十多年以来实属罕见。   他们开始担心,这天,是不是要变了……   不过如果他们认识皇帝的近臣的话,就知道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而已。在皇帝的内心深处,他还是不喜欢做出太大的变动的。   这次皇帝能够严惩山西官员,一是因为受到了裴清殊的触动,二来还是因为听了俪妃的枕边风。   前段时间,俪妃又被诊出有孕了。自打俪妃回京之后,皇帝知道,她一直都在喝避子汤。皇帝本还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孩子了,谁知俪妃竟又不小心有了。   俪妃在这个年纪又怀孕,每天都烦躁的很,看皇帝哪里都不顺眼。皇帝只能各种赔小心,俪妃说什么是什么。若不是俪妃不是那种喜欢随意干政的人,只怕这大齐的江山早就要亡了。   裴清殊这回听说俪妃怀孕的消息时,显然要比上一次平静的多。他算了算,这回俪妃生的弟弟或者妹妹,要比他小上十六七岁,他的年纪都可以做人家的爹了。   要是裴清殊现在还要再和一个没出世的小孩子吃味的话,那他也太丢人了。   不过十四皇子就很难这么想了。   他毕竟年纪还小,才六七岁大。自打出生以来,他就是皇帝最小的儿子,一直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知道自己即将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之后,十四皇子最担心的一个问题就是——   “哥哥,你说等母妃生了弟弟妹妹之后,你们会不会都不喜欢我了呀?”   裴清殊不知道十四这种念头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别人告诉他的。不过他能看出来,小十四是真的很害怕自己会从此失宠了。   “不会的。”裴清殊以他自己的经验告诉十四,“弟弟妹妹出生之后,父皇和母妃放在你身上的注意力,难免会被分去一些,但他们一定还是爱你的。”   十四皇子拉着他的衣袖,殷切地问:“那哥哥呢?哥哥不会不要我了吧?”   裴清殊好笑地说:“说什么傻话呢,就你这个小跟屁虫,我想甩都甩不掉。”   说来也奇怪,许是因为俪妃性子太冷的缘故,十四皇子天生和俪妃不亲。他和皇帝的关系是不错,可他更喜欢粘着裴清殊。   每回见到裴清殊,他都会像一只归巢的小鸟一样扑到裴清殊身上。   不过十四皇子的这种黏,还和十皇子那种粘人法不一样,起码不会让裴清殊感到不舒服。   没事儿的时候,裴清殊还是挺喜欢带着小十四一起玩儿的。   除了教十四书画之外,裴清殊有时候也会带他去跑跑马。   虽然裴清殊的骑射功夫不算太强,但他一有时间就会教十四拉弓射箭,也算是十四的启蒙老师之一了。   裴清殊挺享受那种教授十四的过程,毕竟以他的这个武功水平,也就在小十四和那些懵懂少女的眼中,能看到这么崇拜的神色了。   安抚好十四之后,兄弟俩有时候会一起去钟灵宫,向俪妃请安。   俪妃这一胎怀得不大安稳,明明早就过了头三个月了,可害喜还是十分严重,所以也没有什么精力应付他们兄弟俩。   十四打小就和恩嫔更亲,见俪妃不怎么搭理他的样子,就跑去隔壁找恩嫔玩儿了。   裴清殊坐在俪妃对面,礼貌性地关心了俪妃两句。   俪妃听了,勉强对他笑了笑:“听你父皇说,你最近在忙于整顿官学。”   裴清殊点了点头。   俪妃颇为赞赏地说:“年轻人,有决心,有抱负是好事。不像你父皇,窝囊了大半辈子,真是叫人上火。”   见俪妃又嫌弃起皇帝来,裴清殊轻轻一笑:“我就知道您会站在我这边的。”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俪妃竟然破天荒地为皇帝说了两句好话:“话虽如此,你父皇也有他的顾虑。为人君者,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你也别太怪他。”   “我明白。”裴清殊正色道:“动不动就官场地震,绝不是一个帝王所希望看到的。也请您和父皇放心,就算要改制,我也会采取较为温和的手段,一点一点地改。这次如果不是那个同知丧心病狂地想要杀我的话,事情也不会闹得这么大的。”   俪妃点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切莫在朝中太出风头了。像我这样,在后宫里就不知道碍了多少人的眼睛。能够活到今日,大概纯属侥幸。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别学我,要好好经营。”   裴清殊答应下来之后,见俪妃脸色苍白,精神不振的样子,便先行告退了。   其实裴清殊心里很清楚,尽管几年前的那件事情,让他心中一度非常怨恨俪妃,但俪妃回宫之后,的确是他非常大的一个助力。   比如这次的事情如果没有俪妃的帮忙,就不会进展的如此顺利。   他虽然没有亲自开口求俪妃帮忙,但他知道,俪妃一定说了什么,才会改变皇帝的态度。   这也算是他和俪妃之间的默契之一吧。   或许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让人矛盾和纠结。   他经历的事情越多就越发现,想要完完全全地爱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实在太难了。 第137章 买房   裴清殊重新回到礼部之后就发现,礼部的氛围, 似乎变得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同僚们见到他时, 似乎比从前更加客气, 但也更加疏远。就连关心他的时候, 那种关心都很表面,好像不太想和裴清殊牵扯太多的样子。   对于这个反应,裴清殊早有预料,所以也并不慌乱。   他知道,自己这回去山西,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短时间内不能再急于求成, 不然物极必反, 他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在回京城后的几个月内里, 裴清殊都非常低调。   他并没有急于开始整顿官学,而是先把自己的日常工作做好,同时积极地和同事们交往,发展自己的人际关系。   他并不是想说和每一个同僚都相处得十分要好, 这是不现实的, 也是没有必要的。裴清殊只希望,自己将来想要再做些什么时,不要受到他们太多的阻挠就好。   白天在礼部办差,晚上回府之后,裴清殊会先去武场和陆星野练练武。从山西回来的这一路,他受了太大的刺激, 现在是加倍努力地练习骑射和剑术,甚至比在宫里的时候还要用功。   等差不多到了晚膳的时间,裴清殊再换身衣服,去后院和宋氏一起用膳。   宋氏最近也忙碌的很。裴清殊回京之后,皇帝为了安抚他,赏了裴清殊良田百亩,还有一个京郊的庄子,这些都要由宋氏来打理。   其实裴清殊此行,也算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不仅使得数名贪官落马,还改革了廪生制度,对贫困学子大有裨益。   只赏赐一些土地,而不是加官进爵,其实这个赏赐相对于他的功劳而言并不算重,就是旁人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皇帝私底下曾经和裴清殊承诺过,说他刚刚上任不久,这么快就晋升不大合适,所以皇帝打算等到明年其他官员例行调动的时候,再给裴清殊升职。   至于封王,他头顶上的哥哥们都还没有封王,自然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他了。   裴清殊对此完全没有异议——他要是越过四皇子他们,现在就封王的话,那他也别说什么大计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得提前去见六皇子了。   “殿下要我算的账,我都理清楚了。”饭后,宋氏拿出两个账本,对裴清殊说道:“父皇和母妃赏赐的地产不能轻易去动,所以单独记在这个账上。”   宋氏说着,又翻开了另一个账本:“其他人送的,和您自己的资产,都记在这个账上。您若想使银子的话,就先使这个账上的。平日里皇子府的支出,也是优先用这个账上的银子。”   裴清殊扫了一眼皇帝赏赐的东西后,便把那本账本合上:“这个账本你收好,平日里尽量不要动用,就当是给咱们俩和未来的孩子们提前存一笔资产了。”   见宋氏红着脸点头,裴清殊伸手翻了翻另外一本账本,然后道:“这个账上的银子,你先帮我提一千二百两出来。”   没错,裴清殊现在需要用钱,还是一笔数目不菲的钱。   这次深入地方,亲自了解过考生们的学习和考试环境之后,裴清殊就立志于要改善现在这种寒门难出贵子的情况,争取能让更多的学子展现出自己的才能。   所以他打算在贡院附近买几套房子,等到时候装修好了,再以低价租给外地进京学习或者赶考的考生们。   裴清殊都想好了,如果遇到实在家贫,又有真才实学的学子,他就把房子免费给人家住。一来是为了国家招贤纳士,二来……裴清殊也能广结善缘,将更多人才吸引到自己麾下。   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过这几年来,京城的房价和他还没出宫的那个时候相比涨了不少。   卢维所居的那处院落,当时裴清殊买的时候只要四五百两银子。现在几年过去,差不多已经翻了倍。   裴清殊想要买贡院附近的房子的话,那价格就更高了。一千二百两能把房子买下来就不错了,还不算装修和改造的费用。一通折腾下来,没有一千五百两的话恐怕是下不来的。   皇子的年例是二百四十两,六品官员的俸禄和养廉银子加起来,一共是一百七十两。所以裴清殊明面上的年收入,只有四百一十两。   不过这些年来,俪妃陆陆续续地给了他差不多五千两银子。就算当初购置如归楼和璇玑堂花费了其中一半,裴清殊还是剩下不少现银。自他成亲之后,裴清殊已经不再要俪妃的钱了。不过他小时候存下的这些,已经足够他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裴清殊把自己的打算同宋氏说了之后,宋氏十分赞同,还劝说裴清殊多买一套院子。裴清殊见自己账上还算充裕,就一咬牙,让宋氏准备好两千五百两银子。   夫妻俩凑在一起,算了一晚上的账。   裴清殊发现,宋氏虽有才女之名,但她还是很会持家的,最关键的是态度很认真。   这样的话,裴清殊就能放心地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给她了。   裴清殊名下的铺子,除了如归楼之外,现在基本上都是宋氏在打理。   有时候裴清殊想想,觉得做女人还真是挺不容易的。就拿宋氏来说吧,她每天一睁眼,就得赶紧起来洗漱。等到了裴清殊起身的时辰,宋氏就要伺候他更衣、用早膳。把他送出门之后,宋氏就开始听底下人报账。   因为裴清殊名下各种类型的铺子都有,宋氏一时弄不明白所有的情况,所以她就一天听一个铺子的汇报。哪里不懂,再问、再学,有时候还要亲自去铺子里头瞧瞧。   其实宋氏完全可以把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去做,自己当个甩手掌柜就好的。可她生来要强,事事都想做到最好,所以在打理裴清殊的资产时,她甚至比对待自己的嫁妆还要认真。   快到中午的时候,宋氏还要亲自查看过一遍裴清殊的午饭,之后才叫下人送去礼部。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宋氏更想亲自下厨,不过一般来说她都没有这个时间。   中午用完午饭之后,宋氏可以歇上一觉,醒来后她又要处理各府送来的拜帖或者礼物。谁家娶媳妇啦,谁家生孩子啦,谁家孩子满月啦,谁家老人去世啦……等等等等,人情往来的事情,都要宋氏操心。   要是赶上逢年过节的话,她这午觉也不用歇了。   裴清殊总觉得宋氏太辛苦,叫她早上不要起来侍奉自己了,可宋氏有些固执,一定要起来送他出门。   久而久之,裴清殊也不再说什么了。   她有她的坚持,裴清殊选择尊重。   不过裴清殊有的时候会和心腹们议事议到很晚,不会到后院歇息。这个时候,宋氏的时间就能充裕一些。   毕竟宋氏是女子,轻易是不会到前院来的。   总的来说,宋氏是一个很守规矩,很尽职尽责的好妻子,裴清殊对她还是很满意的,也尽量对她好。   每回流珠阁上了什么新首饰,他总会亲自挑选几样,给宋氏送去。   休沐日的时候,他也会带宋氏一起进宫,或是去郊外转转。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自打他们成婚之后,宋氏的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   裴清殊一直安慰自己,他们还年轻,成亲时间还短,不要着急,也尽量不在宋氏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着急。   可宋氏还是难免会有一些压力。   她的年纪本来就要比裴清殊大上一点儿,成亲算是比较晚的了。旁家的媳妇在她这个年纪,基本都已经生过了头胎。   宋氏每回出去参加聚会的时候,都忍不住用羡慕的目光看向别人家的孩子。   七皇子妃林氏可以说是最理解她的人了。林氏成婚早,但成婚之后也是好几年都没有孩子。直到两个庶妃进门,先后产下子嗣之后,林氏才终于生下一子。   对于宋氏的这种情况,林氏感同身受,甚至比她还要着急。   “你可得抓点紧了。”林氏握住宋氏的手,低声说道:“虽说妙珠算是我的表妹,可我还是得说上一句——你啊,得先生下长子才行。不然等妙珠明年进门之后,万一她抢在了你前头生下了儿子……将来的麻烦事可多着呢。”   宋氏知道好友说的有道理,但她还是心存侥幸:“不会的,殿下说过,在我生下嫡长子之前,会让侧室服用避子汤……”   “那是对通房的规矩,对妙珠能一样么?而且妙珠打小身子就弱,殿下当真舍得让她一直用那种东西?”林氏叹息一声,“其实当初我能怀上身孕,还是吃了钟太医开的方子才怀上的。不过你这情况……找钟太医也不合适呀。不如过几天我陪你一起,咱们去普宁寺或者大觉寺拜一拜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是架空,所以不要拿某个朝代的房价和银子购买力和本文相比啊,没有可比性的。默默的设定是1两银子大概500元人民币的购买力,不过历朝历代物价也都是相对的,大家不要太考据这个了,么么哒=3= 第138章 求助   宋氏和裴清殊说起,自己想去大觉寺礼佛的时候, 裴清殊也没有多想, 只是问道:“要等我休沐日的时候陪你一起去么?”   大觉寺和普宁寺是京城最有名的两座寺庙。普宁寺在近郊, 大觉寺在远郊, 若是想要当日往返的话,必须一大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出发才行。   宋氏摇头道:“不必了,殿下十日才能休沐一次,还是好好歇着吧,我和七嫂一起去就好。”   听说林氏也要去,裴清殊就不想掺和了:“那好, 你们小心一些, 多带上些护卫。”   宋氏含笑应了。   次日下午, 裴清殊回府的时候,宋氏还没有回来。这样的情况比较少见,裴清殊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宋氏去郊外礼佛去了。   他发现媳妇不在家, 自己竟然还有点不习惯了。   他摇头笑了笑, 正想叫陆星野一起去练武,就听下人过来通禀,说是公孙公子来了。   裴清殊不假思索地说:“请他进来吧。”   其实裴清殊老早就给过自己的三个伴读特权,他们来的话,直接到前院的会客厅里等着他就好了。   不过这三人都极有分寸,就连看起来最为洒脱不羁的公孙明, 也都谨守规矩,每次来了都规规矩矩地让人通传,不会擅自入府。   裴清殊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就随着他们去了。   因为来的是公孙明,而不是什么外人,裴清殊就没有叫他去客厅,而是直接把人叫进了书房。   “说吧,什么事儿?”   公孙明笑嘻嘻地说:“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殿下了嘛?”   裴清殊一点都不相信:“少来这套,你有这么闲么?我都听说了,最近公孙大人的身体不大好,钦天监里忙得很呢。”   “哟,殿下连这都知道,看来如归楼的业务发展的不错啊。”公孙明一屁股在裴清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过我家老头子,我再清楚不过了。他啊,装的。”   “装病?”裴清殊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这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我收收心,好好在钦天监里替他干活儿呗。”公孙明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说真的,钦天监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我还真的不怎么感兴趣,要说起来还不如我娘那个书社有趣儿呢。”   公孙明说的不经意,可裴清殊闻弦歌而知雅意,立马就猜到了公孙明今天来的目的:“怎么,你现在还得两头跑,书社那边也要你帮忙么?”   “是呀,谁让我是他们两个唯一的儿子呢,真是累死我了。我要是像殿下一样,有个弟弟就好了。”   公孙明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我娘估计是生不出来了,不说这个了。殿下这几天在礼部可还顺心?”   “挺好的。”裴清殊云淡风轻地说:“礼部这些人,我算是摸透了。办实事的少,贪小便宜的多,拿点小恩小惠给他们,他们待你的态度就好。不过说句老实话,三皇兄在礼部这么多年,尽管尚书不是他而是八皇叔,可他和八皇叔关系要好,这礼部差不多已经是他们的天下了。”   “殿下吃亏就吃亏在这里,您出来混的时间比他们短太多了。不过没关系,殿下的官学整顿计划不是已经差不多成形了么?回头把阿煦叫来,咱们再研究研究,您就可以慢慢地着手去做了。”   “什么叫出来混啊?”裴清殊哭笑不得地说:“我办差很用心的好不好。”   “好好好,是我失言了。”公孙明今天显然是有求于裴清殊,状态都和平时不大一样。搁在平日,他才不会这么轻易承认错误。“为表歉意,今晚我做东,请殿下吃饭如何?”   “请我吃饭?去哪里?”   “我家啊。”公孙明看来早有准备,“我就是亲自来邀请殿下的。”   “哟,你要请我吃饭,直接让人说一声不就得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啊?”裴清殊话是这么说着,人却已经站了起来,“走吧。今天宋氏不在家,中午送来的饭菜不怎么合胃口,你一提饭字我就饿了。”   公孙明抱住双臂,摇摇头道:“哎,有了媳妇儿的人就是不一样,听得我心里真是……酸酸的哟。”   “那你也赶紧找一个不就完了么?”要说公孙明也是一个青年才俊,加上皇帝对公孙越的倚重,还有公孙家的名望,许多人家都想和公孙家结亲,可公孙明就是一个都看不上。   公孙明撇撇嘴道:“哪有那么容易啊。其实说真的,我挺怕成亲的。像您和皇子妃这样的还好,婚前虽然不熟悉,但是婚后相处的还不错。您要知道,不是每一对夫妻,都像你们这样幸运的。与其随随便便找一个,俩人凑一块做一对怨偶,还不如自己单着呢。”   裴清殊不明白:“听说公孙大人和公孙夫人的感情不是不错么,你怎么这么悲观啊?受什么刺激了?”   公孙明自嘲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说真的,我心里清楚得很。像我爹娘这样的情况,实在太少见了。”   去公孙府的路上,裴清殊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八卦地问了一句:“我听说……最近左三小姐,常去你们家书社?”   公孙明闻言,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殿下怎么连这种小道消息都知道啊……”   如归楼现在发展得很好,几年下来,已经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茶楼了。正因如此,搜集起消息来也十分方便。   除非有紧急情况,燕修会亲自上门之外,其他时间里,燕修都是将各种各样的消息分好类,让人每三日给裴清殊送一次。   他送来的那些情报里,分有官员类,后宫类,宗亲类,世家类,民间类,商业类,等等等等……按照轻重缓急,从头到尾排列得很有规矩。   如果是确认属实的消息,燕修会特别标注出来。其他的都是些小道消息,裴清殊一般看看就算了,不太会往心里去。   有时候裴清殊一天下来太过疲倦,不想看那些太沉重的政务时,他就会随手翻出来那些小道消息看看,权当放松。   所以有一些旁人都不知道的小事儿,裴清殊却知道。   “唔,就是无意中知道的呗。怎么样,你就说是不是真的吧?”   公孙明颔首道:“确有此事。你也知道,左姑娘这几年比较不顺……总在家里憋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毕竟她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   要说起来,左三姑娘这几年的经历,裴清殊听了也不禁替她唏嘘不已。   承恩公府也是大齐顶尖的世家之一了。身为国公的嫡女,左三姑娘本应嫁的很好。可不幸的是,一年多以前,她的未婚夫,定国公府的二公子,竟然意外落水身亡了。   当时距离他们的婚礼,只有半年不到的时间。   为此,左三姑娘一度十分消沉,将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再外出。   后来再出门时,她也很少像以前一样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倒是时常与公孙夫人交往。不知不觉间,两人竟成了忘年交。   不过裴清殊倒觉着,她们的关系不止这么简单。   “我猜公孙夫人是相中了左姑娘,想把你们两个凑做一对儿呢。”裴清殊小声问他:“我说的对不对?”   公孙明的脸上,爬过一丝可疑的红晕:“怎么可能嘛,人家可是国公府的小姐……”   “哟,你还害羞了,看来是被我说中了。”裴清殊倒不觉得,公孙明配不上承恩公的女儿。虽然公孙大人的官位不是特别高,但论当今皇帝的宠臣,公孙越若是自称第二,便没有人敢认第一了。   左家的地位就算再高,也终究是要被皇帝猜忌的。若论对大齐的影响力,左家怕是还远远不及公孙家呢。   两人说说笑笑,闲聊了一路,很快就来到了公孙府。   今夜公孙越当值,府内只有公孙明和公孙夫人。   裴清殊知道,公孙夫人并非寻常女子,所以他也没有顾忌那么多规矩,晚上用饭的时候,三人直接在同一个桌子上吃了。   裴清殊虽年幼,但因他身份摆在那里,还是坐在了主位上。   公孙夫人和气地说:“这些年来,殿下对我家明儿多有关照,我们夫妻一直想感谢殿下,却不知该如何感谢是好。今天这顿饭,是我亲自下厨做的,聊表心意,希望十二殿下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辛苦公孙夫人了。”裴清殊看了公孙明一眼,笑道:“这些年与其说是我关照阿明,倒不如说是他帮我解决了很多烦恼。我们两个一般大,就如同亲兄弟一般,公孙夫人就不要同我客气了。”   公孙夫人笑了笑,非常亲切自然地和裴清殊聊起了天。   一向话多的公孙明,今日难得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吃饭,几乎都没插上嘴。   不知不觉间,公孙夫人就将话题引到了书社上:“殿下也知道,俪妃娘娘这一胎怀的有些艰难。自打她有了身孕之后,就封了笔。现在我们书社几个成名的作者,也都渐渐地变得低产了……”   事实上,自打俪妃回宫之后,她的作品数量就少了很多。毕竟人在宫中,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就算是俪妃也无法免俗。   可以说俪妃的创作黄金期,已经差不多过去了。裴清殊明白公孙夫人的意思——他们需要更多的新鲜血液,填补上一辈人逐渐老去的空白。   “您说的情况,我能理解。只是母妃情况特殊,我也没有办法让她再动笔,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帮上您的忙。”   从公孙明亲自登门请他来吃饭开始,裴清殊就猜测出,可能是公孙夫人的书社有什么事情有求于他,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   “是这样的,”公孙夫人抿了抿嘴唇,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说:“其实也有很多年轻的写手,在沿着俪妃娘娘的路子继续创作。只是现在朝廷有规定,许多题材都不让写,对于作者们的限制太多了。您应该能想象的出来,有限的题材,若是重复得多了,也就失去了新意。所以现在小说的销量,已经远远不如从前了。”   “这……”裴清殊有些为难地说:“这方面的事情,虽说礼部也有涉及,不过并不归我管辖,恐怕我就是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啊。”   公孙夫人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殿下改变不了那些规矩,也无意让殿下为了我们而为难。我是想着,大齐虽然有诸多限制,但是很多番邦国家,相对来说较为自由……能不能想办法,让我们书社和会同四译馆合作,将畅销作品翻译成外文之后,在海外销售呢?” 第139章 交锋   把大齐的书籍翻译成外文,然后拿去其他国家销售?   这样的先例倒也不是没有过, 只是以往四译馆翻译的, 都是儒家等学说的经典之作。裴清殊还从没听说过, 有翻译白话小说和话本的。   不过, 这件事若是能做成的话,于大齐来说的确是有利无害的事情。一能促进大齐的经济和文化发展,二来也能让番邦国家更加了解大齐,扩大大齐在世界范围内、起码是在邻国的影响力。   “我觉得您的主意很好,只是这件事情,我还要再和四译馆的相关负责人商议一下。”   裴清殊对这方面的事情的确挺感兴趣,但他不好一口答应下来, 毕竟仪制司和会同四译馆虽然同属礼部, 但还是完全不同的部门。   不过公孙夫人听了这话之后, 已经非常满足了,连忙端起酒杯,向裴清殊敬酒。   临走之前,公孙夫人甚至还答应裴清殊, 说是如果这件事情能做成的话, 就让给裴清殊其中的两成利。   从俪妃的收入情况,裴清殊就能推测出来,这家书社的盈利情况很好。就算只是两分利,那也是非常大的一笔巨款了。   裴清殊不好意思要那么多,但他也没有一口回绝。因为他突然想到,在他去礼部报到的当天, 裴清梁说的一句话——现在来大齐的使臣,已经越来越少了。   这是国家开始衰亡之兆。   虽然大齐目前的国力已经不足以吸引众多外国使臣,但若是文化行业兴盛的话,同样能对大齐的形象起到积极的作用。   而晋江书社作为民间最大的书社,若是完全由旁人掌控的话,裴清殊恐怕难以放心。很多事情,还是要他自己亲自参与,裴清殊才能放下心来。   所以他和公孙夫人提出,自己出一笔钱,来买这所谓的两成利。以后书社若有什么重大决定的话,和他商量一下就好了。   公孙夫人正想为她的书社寻找一个有背景的靠山,裴清殊正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两人可谓一拍即合。   裴清殊本来都要走了,结果他和公孙夫人又就未来的合作事宜聊了一晚上。   等裴清殊回家的时候,宋氏甚至都已经回府了。   他来到后院的时候,宋氏正好在换衣服。   裴清殊抱歉地说:“本来想去城门口接你的来着,结果被阿明叫去了公孙府,和公孙夫人商量了一下合作的事儿。”   “合作?”宋氏好奇地看着他。   裴清殊点点头,简单和宋氏解释了一下。   宋氏听了之后,微微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殿下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只是白话小说,真的能登得上大雅之堂么?不会到了国外之后,反倒被外邦人笑话吧。”   裴清殊规划了一晚上,原本正在兴头上呢。宋氏这么说,颇有些泼凉水的意思。不过裴清殊知道,宋氏也是为了他好,所以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温和地说:“放心吧,明日我会和会同四译馆的人好好商议一下,怎么才能结合当地的情况,翻译出受当地人欢迎的文字。”   宋氏还要再说什么,裴清殊就道:“已经很晚了,睡吧。”   让裴清殊略感意外的是,向来被动的宋氏,晚上竟然主动钻进了裴清殊的被窝。   他还以为宋氏折腾了一天,应该很累了才是。   他笑了笑,问怀中的女子:“这么想要孩子啊?”   见宋氏红着脸点头,裴清殊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   第二天来到礼部之后,裴清殊先把自己的日常工作安排好之后,便往四译馆走了一趟。   诚如裴清梁所说,现在会同四译馆的差事十分清闲。裴清殊来的时候,里头安安静静的。几个译字员用手掌托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殿内一时只能听到簌簌的翻书声。   小德子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   几个译字员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猛地站了起来:“十、十二殿下!”   裴清殊摆摆手道:“别紧张,你们馆长呢?”   会同四译馆的现任馆长姓向,名文昌,是礼部里出了名的怪人。   据说这个向文昌不善言辞,不爱交际,但精通六种外文。平时说话时甚至有点结巴,可一说起外文来便十分流利,连磕磕巴巴的小毛病都没有了。   因为近几年来大齐和别国的交集日益减少,向文昌现在几乎没有公务可做,白天夜里做的都是同一样工作——翻译自己感兴趣的书籍。   但这只是自娱自乐而已,给不了向文昌太大的成就感。   正因如此,听说了裴清殊的想法之后,向文昌简直两眼放光:“好、好啊!太好了!如果是您和公、公孙夫人要做这件事情的话,想来皇上一定会同意的!我这边倒是没什么问题,就、就、就是如何在别国销售和推广我们翻译出来的书,需要铸印局的大使帮忙沟通一下,得到当地的许可才行。”   向文昌生母早逝,父亲是一名流浪诗人。正因如此,向文昌从小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学会了多个国家的语言。   不过他的语言水平虽高,他的年龄却并不大,不过比裴清殊大上个五六岁而已。   两人聊着聊着,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中午一起去了火房吃饭之后,下午,向文昌还向裴清殊引荐了铸印局的大使。   几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几天之后,裴清殊便带着书面计划去找皇帝了。   为了让皇帝答应,裴清殊很有心机地选择了几本俪妃的经典作品作为他们翻译的首选。   皇帝一听说能把自己爱妃的书籍翻译成外文,就十分感兴趣。   皇帝倒没有想太多——他只是觉得,身为一个作者,俪妃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一定会很开心。只要一想到俪妃会开心,皇帝就很兴奋,所以可以说是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   裴清殊一个外文都不识,所以他将翻译工作完全交给了四译馆。偶尔得空时,他会去四译馆看看他们的进度,除此之外暂时并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裴清殊回京城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就把自己关于整顿官学的计划呈了上去。   虽说裴清殊之前已经和皇帝提过这一条建议,可皇帝当时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是让他先拟定详细的计划,回头按章程递交给他的上司,再由礼部出面上呈给皇帝。   对此,裴清殊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毕竟大齐的规矩就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直接给皇帝上奏的权力。裴清殊之前上的折子,若他不是皇子的话,皇帝压根都不会看一眼。   这份整顿官学的计划,裴清殊和公孙明、傅煦等人一起商议了好几个月,可以说是非常详细周密,可行性很高。   不过,裴清殊的直属上司裴清梁,就是一个滑不溜秋的活泥鳅。改制这种触动众多人既定利益的事情,他是不会领头的。   但是裴清梁也知道,裴清殊是宠妃的儿子,也不能就这么晾着他。   所以裴清梁选择了不答应也不拒绝,而是说自己的能力有限,不敢直接呈交给圣上,然后就把裴清殊的计划呈送给了礼部的两个侍郎,也就是左侍郎三皇子,还有右侍郎修鸿嘉。   左右侍郎虽说都是二品,但大齐以左为尊,右侍郎修鸿嘉几乎没有什么实权,完全是听命于忠亲王和三皇子的。   三皇子看了裴清殊的奏章之后,凉凉地笑了一下,也不同一旁的修鸿嘉商量,就直接对裴清梁说道:“让人把十二弟叫来吧,我亲自和他说。”   ……   裴清殊往三皇子那儿走的时候,就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三皇子见了他之后,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十二弟,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种事情我能理解,只是你这把火,未免也烧得太久了一点吧?”   裴清殊心中咯噔一声,突然觉得当年那个肆意妄为的三皇子似乎回来了,可又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三皇兄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裴清殊定住心神,正色说道:“我上回去山西的时候,发现地方官学十分混乱,如果再不整顿的话,还不知要浪费大齐多少银子和资源。我虽入礼部不久,但官学是归仪制司管的,没错吧?我在自己的职责范围之内提出建议,不知有何不妥之处呢?”   和年长自己十岁的兄长正面交锋,说句老实话,裴清殊心里难免有一点害怕。   不说别的,起码三皇子现在是个郡王,还是从二品的礼部侍郎。   他呢?和人家比还差的太多了……估计在三皇子眼里,裴清殊还嫩得很呢。   裴清殊猜得不错,不管后宫如何,起码在礼部,这里就是三皇子的天下,而不是他裴清殊的。   三皇子在礼部经营多年,早已在礼部,甚至整个朝中站稳了脚跟。他主持了多次会试和殿试,结交了许多能臣。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若是不是皇子的话,三皇子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就算裴清殊是皇子,三皇子也不见得会给他多少尊重:“呵呵,十二弟,我还没说你呢。上回你明明说要去河南,结果不知怎的跑去了山西,你不想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么?” 第140章 请求   “府试在四月份举行,我们怕赶不及, 便就近去了山西。正因如此, 才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裴清殊说完, 刻意顿了一下, 幽幽地看向三皇子,“怎么,贪官落马,三皇兄难道不高兴么?”   “高兴,我当然高兴了。”三皇子冷冷笑道:“只是我很心疼十二弟你啊!你看你这新婚燕尔的,就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还差点连命都丢了。不如再歇一段时间吧, 别瞎折腾了啊!”   三皇子这态度, 裴清殊听着就来气。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的话, 裴清殊不想和自己的直属上司针锋相对。可他精心准备了这么久的计划,如果就这么夭折了的话,裴清殊实在是不甘心。   “多谢三皇兄关心,不过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我早已经没事了。这份整顿官学的计划, 我已经准备了多日。三皇兄若是觉得哪里不妥,咱们可以商量着修改一下。只是您若是这样直接将这份计划搁置的话……”   三皇子高高在上地看着裴清殊,不屑地轻轻挑起眉毛:“如果我坚持要搁置的话,你要怎么样?仗着自己是受父皇宠爱的小儿子,就像要不着糖的小孩子一样,去父皇面前告我的黑状么?”   三皇子三言两语之间, 就把裴清殊定位成了“恃宠而骄”的小孩子。不得不承认的是,三皇子这几年说话的功力见长。   裴清殊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是不能生气。不然就应验了三皇子说的,好像他是一个在闹脾气的小孩儿似的。   他神情凝重,但并不激动地说:“整顿官学,乃是于国于民有利的大事,怎可与小孩子要糖吃相提并论呢?在三皇兄眼中,国家大事便如同儿戏一般么?”   “你少给我乱扣帽子!你一个十几岁的小毛孩,懂什么国家大事!还整顿官学呢,你这就是瞎搞!”三皇子突然暴躁地一跃而起,将裴清殊的奏折往地上狠狠一丢,“说的好听,还为国为民呢,你不就是想给自己搞政绩么!我告诉你,你做梦!只要我在礼部一天,就不会让你做这种得罪人的事儿!”   三皇子暴怒起来的样子,面目狰狞,十分可怖。   裴清殊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便不再浪费口舌,同三皇子争吵。   “既然侍郎大人这么想,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辞。”   说完他捡起自己的奏章,转身便走。   裴清殊走后,右侍郎修鸿嘉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同三皇子说:“庆王殿下,十二皇子不管怎么说都是俪妃娘娘的儿子。俪妃现在可正怀着身孕……您这样对他,皇上不会不高兴吧?”   “你放心吧,就他这套计划,父皇看了也不会同意的。”三皇子冷笑了一声,信心十足地说:“我这么果断地拒绝了他,搞不好父皇还要感谢我,为他省去了一个麻烦呢。”   修鸿嘉心中一沉,感觉三皇子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以皇上保守的执政风格……恐怕的确很难支持裴清殊改制。   之前裴清殊提出修改廪生制度,八成还是因为当时事情闹得太大,若是不做出些改动的话不好收场,皇帝这才答应。   现在风平浪静的,皇帝愿不愿意改革制度,就很难说了。   傍晚裴清殊下值之后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进了宫去,面见淑妃。   说句老实话,淑妃虽然是贵妃,又有傅家这个强大的娘家在,可裴清殊知道,找淑妃帮忙是不现实的。毕竟后宫不得干政,要想让皇帝站在他这一边,还是得靠俪妃的枕头风。   可他又不能直接开口求俪妃帮忙。不然皇帝就算是答应了,也是迫于俪妃那边的压力,心里头还指不定怎么想裴清殊。说不定在皇帝眼里,裴清殊就会变成三皇子所说的那样,像是一个和父母撒娇要糖吃的小孩子。   裴清殊现在进宫找淑妃,多少有些受了委屈之后,找最亲近的人倾诉,寻求安慰的意思。   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淑妃就带给了他一个更坏的消息。   “敬妃被废之后,这四妃的位子就空出来了一个。听说皇上本想把宁贵嫔抬上来的,不过宁贵嫔不想在后宫中显山露水,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便婉拒了皇上。”   六皇子死后,原本就很安静的宁贵嫔,如同后宫中的一个影子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想来是真的无欲无求了。   裴清殊点点头,有几分好奇地问:“那慎娘娘有希望么?”   除了俪妃之外,七皇子和八皇子的生母慎贵嫔是唯一一个育有两位皇子的后妃。论资历的话,裴清殊觉得晋她为妃最合适。   谁知淑妃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皇上要晋的,恐怕是安贵嫔。”   “安贵嫔?”裴清殊十分意外地说:“可她进宫时间是最短的,还那么年轻……”   “就是因为她年轻!”淑妃有几分不平衡地说:“皇上觉得自己冷落了她,耽误了安贵嫔的幸福。呵,皇上怎么不想想,我们这些服侍他多年的老人儿有多不容易呢!当年我是潜邸侧妃,还育有公主,这才得了个妃位,可她朱氏凭什么……”   裴清殊心中一沉,似乎明白了什么:“恐怕这事儿,还和三皇兄有关吧。”   尽管裴清殊很不愿意承认,但他发现,三皇子和皇帝的执政理念真的很像,都是那种遇事能拖就拖,尽量维持住表面和谐稳定的那种风格。   淑妃听了,叹了口气道:“或许吧。当初安贵嫔进宫,为的就是朱家的脸面,还有为三皇子提供助力。没想到安贵嫔进宫没多久,俪妃就回来了,他们的计划这才搁置下来。要说起来我还真是没想到,皇后不行了,三皇子这几年倒是越来越受皇上的器重……以前他就是草包一个,看不出来竟然这么能干啊。”   “能干什么啊。”裴清殊原本憋了一肚子的不满,当真和淑妃倾诉起来的时候,倒是平静了许多。   淑妃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行,殊儿,你不能就这么孤军奋战。你若是凭借一己之力,硬要皇上支持你改制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你的品级不够,这样做难免会惹人非议,说你是靠皇子身份和裙带关系上位的,于你的名声有损。”   “那……我该怎么办呢?”姜还是老的辣,裴清殊觉得淑妃说的很有道理。今天他来,也多少有几分请教淑妃的意思。   淑妃提醒他说:“你仔细想想,除了忠亲王、老三还有忠亲王的儿子之外,礼部还有没有人有可能帮你说话?”   裴清殊想了一圈儿,都没想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礼部的右侍郎修鸿嘉修大人和我的关系倒是还不错,只是他……”裴清殊苦笑了一声,“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淑妃瞪起眼睛,认真地说:“说不定他就是你的突破口呢。”   “首先他这个右侍郎已经基本是被三皇兄架空了,没有什么实权的。就算他心里想帮我,也不一定能做得到。其次,这个修大人为人极其圆滑,向来唯三皇兄马首是瞻,他是不会愿意为了我而得罪三皇兄的……”   “若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江山社稷呢?”淑妃还是建议他去试一试,“成与不成,总要试过方才知晓。”   裴清殊有些被淑妃说动了。   尽管这条路看起来很艰难,几乎和死路一样,但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第二天一早,裴清殊提早来到礼部,先把自己的日常公务处理好之后,便带着自己昨日被三皇子丢到地上的那份奏折,去找修鸿嘉。   修鸿嘉听说裴清殊来了,十分热情地将他迎了进去,还让人给他准备茶点。   裴清殊忙摆手道:“不必麻烦了,修大人。今日我来,是想和您商量整顿官学之事……”   修鸿嘉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说道:“十二殿下还是尝尝吧,明前的龙井,香得很呐。”   裴清殊没办法,只得顺着他的意思,两人一起品茶。   和三皇子不同的是,修鸿嘉虽然也在拒绝裴清殊,但他拒绝人的方式非常委婉。不是发怒,也不是讽刺,而是不停地和裴清殊打太极,聊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从茶叶聊到茶农,从茶农聊到庄子,从庄子聊到收成,再从收成聊到俸禄……   裴清殊聊不下去了。   “修大人,我也不和您绕圈子了。您比我年长三十多岁,比我所知的要多得多。大齐现今的情况,您应当十分清楚。若是再这样顺其发展下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修鸿嘉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   “昨天三皇兄说我是为了个人私利,才想要整顿官学的,请您千万不要这样想。天地良心,我想要的,不过是这四海升平,国泰民安而已。明知国家有这样、那样的漏洞,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修鸿嘉有点尴尬地说:“十二殿下放心,我知道您不是那样的人……”   “修大人,请您相信我!”裴清殊也不知道修鸿嘉只是客气,还是真的那么想,“只要您愿意帮我把这份折子递交上去,我就可以把署名的权力让给您一半儿!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来担着,保准不让您受到牵连。就请您帮帮我这个忙,帮帮大齐吧!” 第141章 希望   修鸿嘉没有急着回答裴清殊,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我看十二殿下不像是个性情急躁之人, 为何会在这件事情上如此执着呢?”   裴清殊苦笑了一声, 低声道:“因为我已经等了太久了……如果可以的话, 我也不想急于求成。可是……”   这个国家所能留给他的时间, 真的不多了。   当初公孙明给他的那个“潜”字,的确很适合年幼时尚未出宫建府的裴清殊。   可是在他领了差事,正式进入朝堂之后,如果裴清殊再像以前一样,不显山不露水的话,那他要拿什么来争这个皇位?拿什么来守护这个国家?   裴清殊本身的性格,并不是那种会和别人针锋相对, 起正面冲突的。   可是他没有办法。   正所谓“不破不立”, 如果他不抓紧时间, 尽快进行改革的话,大齐就真的没救了。   这几个月的缓冲期,已经是他所能等待的极限了。   修鸿嘉见他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心中忽然一阵感伤, 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其实殿下的心情,我能够理解。说句不该说的话吧,当年我初出茅庐,踏入官场的时候,我也像殿下一样,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的, 也曾经试图改变这个世界。可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妥协,渐渐地被周围的环境所改变了……殿下或许会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可事实却是,许多原本清醒着的人,不得不为了融入大环境而选择装醉。”   裴清殊听了这番话之后,心中既酸涩又无奈。   他长长一叹,苦涩地说:“罢了,是我为难修大人了。”   说完他拱了拱手,就要离去。   谁知就在这时,修鸿嘉却叫住了他:“十二殿下且留步!”   裴清殊疑惑地转过身来。   修鸿嘉笑了笑说:“您的确是叫我为难了好久,不过不是因为您让我上书皇上的事情。”   裴清殊不明白:“修大人这话怎么说?”   “您让我感到为难,是因为我等像您这样一位皇子出现,已经等了太久了,久得险些忘记了自己当年为官的初衷。”修鸿嘉说着,从裴清殊手中拿过了那封奏章,“我已经老了,老到已经不那么怕死了。所以我愿意为殿下,为大齐,尽绵薄之力。”   裴清殊惊喜又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个留着一把长胡子,整日屁颠颠地跟在三皇子屁股后头的小老头儿。   没想到像修鸿嘉这样看起来圆滑又世故的人,竟然愿意为了帮他而得罪三皇子,得罪礼部尚书,甚至得罪皇帝,和天底下许许多多利益相关之人……   这完全出乎裴清殊的意料之外。   修鸿嘉的态度,让裴清殊原本已经跌入谷底的心,升出一丝新的希望。   看来这个国家,还是有很多有识之士愿意追随着他的脚步,去做出一些改变的。   这种不是他一个人在孤军奋战的感觉,让裴清殊心中倍感踏实。   在修鸿嘉正式将奏折呈递上去之前,裴清殊又去宋府,拜访了一下他的岳父宋尧。   整顿官学这样的大事,皇帝势必要拿去与阁臣们讨论。宋尧虽入阁不久,但因才华横溢,性情谦和稳重,近年来越发受到皇帝的器重。   不仅如此,宋尧还与首辅岳安志趣相投,关系十分要好。可以说若是能得到宋尧的认可的话,裴清殊的改制之路,必然会走得更加顺利。   好在宋尧并没有让裴清殊失望。适当地给裴清殊提了两个小建议之后,宋尧就向他承诺,一定会尽他所能,替裴清殊完成这次改制。   等裴清殊走后,宋夫人好奇地凑过来问宋尧:“怎么样,十二殿下有没有向你抱怨昭屏还没怀孕的事儿?”   宋尧颇为无语地说道:“十二殿下来找我,是来说正事儿的。”   宋夫人理直气壮地说:“生孩子难道不是正事儿么?”   宋尧好笑地说:“好好好,是正事儿。不过夫人,你也不要天天把这件事情挂在嘴上。要是昭屏听到,又要觉得有压力了。”   宋尧说的没错,眼看着从大觉寺回来之后,自己的肚子还是迟迟没有动静,宋氏越发地着急了。   常年给裴清殊瞧病的薛太医替她看过了,说她身子康健,没有什么问题。宋氏还是不放心,又悄悄地请给宋府看病的大夫瞧了,结果那大夫也说她的身子没毛病。   看了几个大夫都无果之后,许是病急乱投医,宋氏不知怎么想的,竟把主意打到公孙夫人头上,想请公孙夫人帮她瞧瞧。   因为公孙夫人身份特殊,在找她之前,宋氏先找裴清殊商量了一下。   裴清殊听了,直接打消了她的念头:“这恐怕不成。当年我皇姐成婚之后迟迟没有身孕,母妃也请公孙夫人帮她看病来着。可公孙夫人说自己不擅长把脉,只是告诉了皇姐一些提高受孕几率的方法而已……”   “那样也好啊。”宋氏是真的急了,“殿下就帮帮我吧!”   修鸿嘉等人答应帮忙之后,裴清殊的心情好了许多,此时也有心思和妻子调笑几句了。他伸手摸了摸宋氏的脸,含笑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嗯?”   宋氏红着脸说:“不是那个帮……”   “那个是哪个?”裴清殊不依不饶地问。   眼看着宋氏的脸一点一点变红,裴清殊觉得特别有趣。   等到一番云雨结束之后,裴清殊宽慰她说:“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心思过重,所以才会难以受孕的。你听我的,从今天开始不要多想了。多休息,放轻松一点,该有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了。”   宋氏轻轻地点了点头,可她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显然并不是这样想的。   裴清殊看出她心中似乎有什么顾虑,可是不愿意和他说的样子,就有些无奈:“昭屏,你心里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呢?”   “我……”其实宋氏担心的,就是七皇子妃林氏所说的那些话——万一钟姑娘进门之后,先她一步生下长子,将来她要如何自处呢?   虽说钟姑娘身子孱弱,应当不会那么容易怀上,可这种事情是很难说的……   看着宋氏吞吞吐吐的样子,裴清殊温柔地说:“你有什么顾虑,尽管告诉我。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情都要一起承担,对不对?”   宋氏咬着牙,非常艰难地开口道:“我知道殿下希望自己的长子也是嫡子,可我怕……怕我在妙珠妹妹和傅七妹妹进门之前,还是不能生下嫡子。”   裴清殊最近都忙于公务,都没有想到枕边人原来还藏有这样的顾虑。   宋氏的话,倒是提醒了裴清殊。   如果他一直都没有嫡子的话,难道就能一直都不让旁的侧室生孩子么?   这是不可能的。   他需要孩子,不仅仅是嫡子,还有其他庶出的子女,来延续他的血脉。   裴清殊早就想过了,他至少需要有五、六个儿子,三、四个女儿。光靠正室一个人,肯定是生不了这么多的。   所以,他可以等宋氏,给她时间,但他也等不了太久。   他在心中设置的期限是三年。如果成婚三年后他还是没有嫡子的话,也只能让庶长子先出生了。   不过现在宋氏压力正是最大的时候,裴清殊当然不能这么说了,好像在逼迫她什么似的。   他只是半调侃性质地说:“你先别想那么多了,说不定是我的问题呢?等忙过了这一阵儿,我就让薛太医来帮我把一把脉。”   “殿下……!”宋氏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裴清殊笑了笑,温柔地说:“睡吧。”   他也需要好好地睡一觉。   明天醒来之后,又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他需要养精蓄锐,才能打赢这场仗。   ……   修鸿嘉将奏章在大朝会上呈递上去之后,朝堂上的反应有些出乎裴清殊的意料。   听四皇子说,那些大臣们不是支持,也不是反对……他们就好像在看戏一样,关注点全都歪了——让他们议论纷纷的点是,礼部的老修是不是疯了。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突然想到了整顿官学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大朝会上,三皇兄脸色铁青,八皇叔神色尴尬,一言不发。”四皇子摇摇头道,“可惜啊可惜,这份计划到底不是修大人写出来的。若是十二弟你亲自上朝,陈述条钢,想来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裴清殊的品级太低,又没有爵位在身,暂时不能参加十日一次的大朝会。因此每次大朝会结束之后,他和七皇子都会来四皇子这里,兄弟几个一起聊聊时政,互通有无。   有的时候,容漾也会来和他们一起讨论。不过裴清殊感觉,最近这段日子,他在四皇子这里见到容漾的次数好像少了不少,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那,父皇和大臣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七皇子出宫之后,办差就和上学时一样,都只是马马虎虎而已。所以尽管他已经出宫好几年了,可到现在也还是从五品,也没能参加得了大朝会。   四皇子看了裴清殊一眼,道:“大臣里头,有人附议支持,也有人反对。不过更多的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此不置可否。”   裴清殊苦笑一声,看向四皇子:“这样的情况,想来四哥已经见怪不怪了吧。”   别看裴清殊现在好像在很积极地改革一样,可是和四皇子相比,他简直都算是保守派了。   许是经历挫败的次数多了,四皇子现在都能笑着说出这番话了:“是啊,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反对的人不多,是有希望的表现。可等日子久了,我就明白了什么叫做‘不了了之’。就和我们当初在庆华宫读书时的感觉一样,那种一拳打到棉花里的感觉,实在太令人绝望了。”   “可是四哥,我看你好像并没有放弃改制的意思啊。”七皇子打了个哈欠,颇为幽怨地看着四皇子说:“天天叫我帮着干这个、干那个的……全都是些得罪人的事儿!”   四皇子板起脸,一字一顿地说:“裴、清、安!”   七皇子连忙往裴清殊身边躲了躲:“十二弟啊你都不知道,我每天要遭受多少个白眼的!工部的人现在都说我是四哥的狗腿子!哼!我不想干了,我要去礼部投奔你——”   裴清殊好笑地说:“投奔我做什么?”   七皇子挺起胸脯,特别有志气的样子,豪情万丈地说:“我要做你的狗腿子!”   “噗……”原本裴清殊的心情还有几分沉重,被七皇子这么一搅和,他就是想沉重都沉重不起来了。 第142章 探病   就在内阁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是否要实行这套官学改革方案之时,皇帝换上私服, 悄无声息地出了宫。   公孙越病了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起初他还能坚持着主持钦天监的公务, 可最近几天时间, 他病得实在有些严重, 不得不告了假留在府中静养。   这些年来,皇帝和公孙越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君臣。得知公孙越病倒之后,皇帝便十分担心。   正好今日他被那些大臣们吵得头痛,皇帝干脆就悄悄地溜出宫来,去公孙府探病。   公孙府里除了公孙越之外,就只有公孙明一个男主人在。所以得知皇帝来了之后, 公孙明赶紧出来迎驾。   许是爱屋及乌, 皇帝对公孙明十分和颜悦色地说:“快免礼吧!你父亲怎么样了?”   公孙明面露忧色:“回皇上, 父亲的身子还是很虚弱。一时半会儿的功夫……怕是难以重回钦天监办差。”   “无碍,钦天监那边有你在,朕很放心。”皇帝和蔼地笑了笑说:“朕听殊儿说起过你,说你年轻有为, 智慧过人。”   “哈哈, 十二殿下实在是过奖了。”公孙明嘴上这么说着,言语间却没有什么谦虚的意思。“您这边请。”   公孙越虽然病了,不过公孙夫人还是将府内打理得井井有条。公孙越养病的房间里,既通风,又温暖。皇帝进去的时候,不但没有闻到难闻的药味, 甚至还能嗅到一丝鲜花的清香。   不过皇帝一见到公孙越,就是吃了一大惊:“楚文君,几日不见,你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只见公孙越脸色苍白,嘴唇发紫,面无血色,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见到皇帝来了,他本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不过被皇帝给拦住了。   “楚文君,你快好好躺着,别起来折腾了。”皇帝眉头紧锁,担心地看着他说:“怎么样,太医怎么说?”   公孙越用袖子捂住嘴,咳嗽了两声才道:“太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臣自己知道……臣这病,都是报应啊!”   皇帝完全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说:“报应?怎么会!楚文君为我大齐做了这么多,是于国于民有功的大功臣,怎么就要遭报应了!”   “泄露天机,必遭天谴……”公孙越咳嗽了两声,低声说道:“有时候臣就在想,如果当年不是我的话干扰了皇上的决定,皇上是不是已经按照太后娘娘的意思,立了六皇子为太子呢?如果六皇子享有太子的待遇,那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轻易地为人所毒害?”   “楚文君,你怎么会这么想!”提起早夭的六皇子,皇帝叹了口气,难过地说:“其实说句老实话吧,朕当时犹豫不决,就是谁都不想立的意思。就算你没有提前告诉朕跃儿的命格,朕恐怕也是不会立他的……”   “臣能理解皇上的为难之处,但立太子一事,也不能拖得过久了。就算皇上正值壮年,不想这么早立太子,可您也要尽早在诸位皇子之中挑选出一二合适之人,提早进行培养,教授其储君之道,这样您将来才能放心地把皇位传给太子啊!”   这番话,公孙越其实早就想和皇帝说了。但是平时无缘无故的,公孙越不好将这话说出口,省得皇帝多想。   但现在他病了,皇帝对他的警惕心正是最低的时候,加上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公孙越才敢提。   听了公孙越的话之后,皇帝沉默了。   许久之后,皇帝方沉声开口道:“如今敬妃和皇后都成了这个样子,老大和老三是不能考虑了。按说老二的生母是皇贵妃,他在户部做得也不错,朕最该考虑的人选就是他……还有老四,他的品学和出身也都很合适……可朕这心里,还是比较偏爱俪妃所出的两个儿子。”   公孙越一听这话,就是眼皮子一跳。   “皇上,您说偏爱十二皇子,微臣还能理解。可十四皇子……他今年才几岁,陛下该不会生出了废长立幼的想法吧?”   皇帝有些尴尬地说:“楚文君,你别多想,朕只是随口一说……十四这孩子,是朕亲自看着长大的,难免会多几分疼爱。不过朕也知道,立储乃是国家大事,朕是不会胡来的。”   公孙越却不大信他这套说辞:“皇上,臣知道,十四皇子乃是幼子,又与您生得较为相似,只是废长立幼,乃是国之大忌,您可千万不要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啊!”   就算是公孙越,这样对皇帝说教,皇帝也有几分不耐烦了:“好了,朕都说朕知道了。楚文君还是安心养病吧,不说这个了!”   明明是皇帝说的不提了,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皇帝却又主动问道:“楚文君,你同朕说句老实话,你心里属意的太子人选究竟是谁?”   公孙越微妙地轻轻一笑:“皇上心中,应当已经有答案了吧?”   皇帝却突然话锋一转,说起别的来:“要说你家明儿这孩子,还真是不错,想来将来继承你的位子,定然是没问题的。”皇帝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惆怅的样子,“要说起来,朕还真是失败。养了十几个儿子,除了早夭的清跃之外,没有一个能挑起大梁的,还不如你这一个。”   “皇上何出此言呢?”公孙越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索性趁着今日将话说清楚,“十二殿下有锐意进取之心,却并不莽撞;有经邦济世之才,却并不狂傲,明明是最好的储君人选,又是您的宠妃之子,不知皇上还有什么顾虑呢?”   “可殊儿毕竟年少……”   “十二殿下再年少,也比十四殿下年长十岁……”公孙越说到这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皇帝吓了一跳,连忙叫人进来,替公孙越顺气。   公孙越今天说了太多的话,已经没有精力再劝说皇帝了。   皇帝见了之后,就叫他好好休息,钦天监的事情不用担心。   “回去之后,朕就正式晋明儿为五官灵台郎。楚文君你就什么都不要想,安心把身子养好就是了。”   公孙越说不出话来,只能虚弱地点了点头。   几个月前公孙明刚进钦天监的时候,只是一个从九品的五官司晨。现在连晋四级,一跃成为从七品五官灵台郎,可以说是皇恩浩荡了。   公孙明赶紧上前谢恩。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公孙明的肩膀后,这才起驾回宫。   皇帝回宫之后,难得没有去钟灵宫,而是一个人呆在乾元殿里,思考了许久。   禄康安不敢打扰皇帝,可门外的那位主子,他又不能就这么晾着。所以在皇帝面前晃荡了一会儿之后,禄康安还是不得不说:“启禀圣上,安贵嫔娘娘求见。”   每次想起这个年轻貌美的安贵嫔,皇帝心中就有几分愧疚。   原本和俪妃重修于好之后,皇帝就不准备再纳新人了。可当时他迫于朱太傅的压力,不得不选了几个秀女入宫,安贵嫔就是其中之一。   她还这么年轻,就守了活寡,皇帝总想给她一些补偿。   思来想去,皇帝的补偿就是给安贵嫔抬位。旨意已经在起草了,颁明旨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安贵嫔虽然年轻,但还算懂事,平日里无事不会求见皇帝。所以她在这个时候来,皇帝只以为出了什么事,见了她便问她发生了什么。   安贵嫔咬着嘴唇,含着眼泪说:“皇上,妾身听说,皇后娘娘病了,病得很重……可您下过旨意,不让人随意进出坤仪宫,所以太医也不敢去给她瞧病……”   “皇后病了?当真很严重么?”老实说,皇帝虽然怨恨皇后,但他们毕竟是少年夫妻,皇帝也不想皇后就这么死了。   “隔着一道宫门,妾身也不知道呀。”安贵嫔柔弱地伏倒在地上,“求皇上开恩,让妾身带太医进去看看皇后娘娘吧!”   皇帝想了想,觉得皇后现在还不能死。皇后若死,朝臣必定会催促他立继后。以现在后宫里的情形,八成就是要立全皇贵妃了。   那样的话,二皇子就会成为嫡子……到时候皇帝就是说不立他做太子都难了。   皇帝想到这些事情就感到头疼,干脆大手一挥,直接说道:“去吧,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记得及时告诉朕,先不要声张出去。”   安贵嫔乖巧地答应了。   ……   公孙府那边,皇帝一走,公孙明便来到了裴清殊府上。   他面上看着虽然平静,但裴清殊他们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裴清殊一眼就看出公孙明心里藏着事儿呢。   “怎么了?”裴清殊原本正在和傅煦讨论今日大朝会的事情呢,见公孙明这般模样,两人立马停止了讨论,好奇地看着他。   “方才,皇上去探望我父亲了。”公孙明薄唇轻抿,神色凝重地说:“我虽然不在屋内,但我父亲,应当向皇上提了立储之事……” 第143章 整顿   两人闻言,神色皆是一凛。傅煦看了裴清殊一眼后, 问向公孙明:“你可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我父亲自然是支持十二殿下的, 只是皇上似乎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父亲碍于身子原因, 也说不了太多话……你们放心, 等他有所好转之后,我会再细细询问父亲的。”   裴清殊忧心忡忡地说:“公孙大人的病当真如此严重么?”   “父亲这病来的蹊跷,可皇上派来的太医瞧过了,我娘亲也看过了,都说父亲不是中毒,只是身体虚弱,说不上来是什么病。”公孙明苦笑了一声道:“所以我父亲总说, 他这是报应……唉, 可能这就是我们公孙家的命吧。听说祖父和曾祖父, 都没有活过半百……”   裴清殊宽慰他说:“你也别太过于担心了,我看公孙大人平日里身体挺好的,可能只是劳累过度,休息一阵子就好了呢。”   公孙明点点头道:“但愿吧。”   裴清殊犹豫了一下, 问他:“我们若是过去探病的话, 会不会打扰他休息?”   公孙明摇头道:“不会,想来父亲也有些话想和殿下说。只是今日怕是不行了,再过几日吧。”   裴清殊听了,理解地点了点头。   ……   尽管这几天时间里,他们几个为了公孙越的身体状况颇为担忧,不过没过多久, 宫里就传来了一个好消息——皇帝终于硬气了一回,同意了裴清殊有关官学整顿的提案。   这次整顿的主要目的,就是将那些吃朝廷闲饭,但却不好好教课的夫子们给处理掉。   新政策实施之后,无故旷课,或每个月请假次数超过三次的夫子,将被停薪。如果下个月再犯,则被停职。每次请假,也要扣去一部分的俸禄。这样一来,那些夫子们就不能因为自己备考等原因,而轻易地把学生们丢到一边了。   其实裴清殊知道,这些夫子不好好教课的根本原因就是他们自己还没有放弃科举考试,在官学上课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所以如果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种现象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还有打算继续考进士的老师全都换掉。   可他若是这般釜底抽薪的话,必定会在全国各地引起强烈的反弹。所以裴清殊采取了相对温和的手段,只是先严格要求他们保证上课时间。不过从今以后,官学招收老师和学生的标准也全都变了。   以前只要是个举人,找些门路就可以来到官学任教。现在则要通过两重考试,试讲过后,通过当地官府和学政的检验,才能成为官学的老师。   不仅如此,成为老师之后,每个季度还要进行考评,由学生们为老师匿名评分。若是分数太低的话,则会有被辞退的风险。若是连续两次都排名最末的话,则直接被辞退。   这样看来,夫子们的压力自然是大了不少。不过和过去相比,官学老师的福利也有所提升。   过去,为了培养人才,大齐的所有官学都是免费的。不过现在,学生们想要进入官学的话,需要交一笔学费。这样一来,授课老师们的薪资便有所提升。   虽说现在的官学收取了一定的学费,不过这笔费用远远低于一般私塾所需要交纳的束脩。而且有了廪生制度改革在前,就算是最贫困的学生,只要成绩还不错,用朝廷发放的银米就足以让他们在官学读书。   如果是没有抢上廪生名额的贫困学生,还可以担任助教,以劳动来抵消自己的学费。   至于官学优于其他私塾的地方,就在于另一项新政策——以后每个月,当地官府都要派一名进士,到官学讲一天的课。   不管私塾的夫子教得再好,没有进士的指点,考生们到底还是雾里看花,摸不透科举考试的精髓所在。   若是能得进士指点,哪怕只是短短一日时间,所能取得的进步都是十分惊人的。   所以说,新政策实施之后,不愁官学的学生人数会比以前减少。恰恰相反,为了防止报名人数过多,还要单独举行入学考试筛选生员。   裴清殊他们根据大同府的官学规模测算过了,一个府级的官学,如果想要保证教学质量的话,最多可以同时容纳三十名秀才。   因此,排名前二十五的考生可直接入学。剩下的五个名额,则由排名前五十的考生根据自身家庭情况争取。   因为这些没有挤入前二十五名,还想进入官学的考生,需要额外交一笔钱,用于官学的建设。根据各省的经济条件,富裕一点的省为八十两银子,一般的省为六十两,贫困省则为五十两。   当然,每个地方的情况不同,官学所能容纳的学生数也是有所不同的。所以裴清殊提议,让各地官学的负责人上书朝廷,说明自身目前的情况,再根据当地的状况决定招收多少学生。   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官学有上百所,统计起来难免需要耗费一定时间,这也是之前三皇子他们不愿意去碰官学这一块的原因之一,因为实在是太麻烦了。   不过裴清殊心细如尘,并不怕所谓的麻烦。他就怕自己整天闲着,没有事情可做。   在修鸿嘉的支持、余文华等人的协助下,裴清殊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终于把自己的这一整套官学整顿计划在全国范围内实施了下去。   虽说那些原本在官学混日子的教员们,难免对裴清殊有所不满,但能多拿一些俸禄,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好好教课的。一些不愿意投入时间和精力,又怕丢人的,就在被辞退之前自发地辞职了。   这些人离开之后不久,就有更多乐意好好教书,又没有条件自己开私塾的举人填补了上来。   如果说裴清殊当初改革廪生制度,只是让贫困考生们对他心怀感激的话,那么这次整顿官学,则是让千千万万真心向学的学子,记住了十二皇子裴清殊的名字。   就在裴清殊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延和二十三年岁末,俪妃在钟灵宫内产下一女。   皇帝大喜,给小公主赐名为乐仪。   新出生的小公主,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皇帝宠着,俪妃也不像之前生裴清殊和十四皇子时那样郁郁寡欢的了。   裴清殊和十四一起去看小妹妹的时候,就见俪妃怀抱着女儿,难得一脸温柔。   裴清殊本还担心十四会觉得嫉妒,结果十四一看到襁褓里的小婴儿,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先跑去洗了手,又跑过来围着妹妹转来转去的,直把俪妃转得头疼,忍不住说了他一句:“老实坐好,别晃来晃去的。”   “妹妹在看我呢。”十四好像没听见一样,兴冲冲地说:“她的眼珠会动诶!”   裴清殊忍不住笑了:“瞧你这话说的,谁的眼珠儿不会动?你快消停会儿吧!”   十四皇子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他忍不住伸出手,期待地看向俪妃:“母妃,我能摸摸妹妹的脸么?”   俪妃有点不放心地看着他说:“你小心一点,别伤着了她。”   十四点点头,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在小公主脸上碰了一下,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哇,好软,好好玩!”   他一脸兴奋地问:“母妃,我能抱抱妹妹么!她好香呀!”   “不行。”俪妃果断地拒绝了,“太危险了。”   十四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露出十分委屈的模样。   俪妃却跟没看见似的,专心哄着怀中的小女儿。   十四没有抱到妹妹,已经够伤心的了,偏生裴清殊还过来雪上加霜:“母妃,我能抱抱乐仪么?”   俪妃抬眸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哇!”十四见了,立马大叫了起来,“不公平不公平,凭什么哥哥能抱妹妹,我就不行?!母妃偏心!!”   俪妃懒得搭理他,直接丢出三个字来:“不许吵。”   十四委屈地嘟起了嘴巴,眼泪都含在了眼圈里。   裴清殊小心翼翼地抱起妹妹之后,温柔地哄着。他抽空瞄了一眼十四,笑着对他说道:“你还太小了,力气不够,万一摔到了乐仪怎么办?”   十四噘着嘴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抱妹妹呀?”   “唔……八成是不行了。”裴清殊故意逗他,“等你长大了,妹妹也该长大了,不会再让你抱了。”   小十四一听,竟然咧开嘴巴,绝望地哭了起来。   看到十四红着小脸,哇哇大哭的样子,裴清殊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几分想笑。   怀中的小宝宝也人如其名,不仅没有跟着十四一起哭,还咧嘴笑了。眉眼弯弯的样子,看的人心都化了。   难怪俪妃会这么喜欢她了,这么漂亮可爱的孩子,谁都讨厌不起来吧。 第144章 担忧   从钟灵宫出来之后,裴清殊又去了琼华宫里探望淑妃。   眼瞅着新一年宫女小选的日子又要到了, 淑妃作为主管后宫人事的贵妃, 难免忙碌几分。   不过看到裴清殊来了, 她还是立马放下手头的活计, 亲切地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去看五公主了么?宋氏怎么没跟着你一起来呢?”   裴清殊笑着答道:“昭屏喜欢孩子,我就让她留下,多陪妹妹玩儿了一会儿。”   提起孩子两个字,淑妃神色一黯,压低声音问他:“你说你们两个,这都成亲快一年了,怎么宋氏还是没怀上呢?”   裴清殊无奈地说:“母妃, 这话您也就在我眼前说说, 可千万别问昭屏。她压力太大了, 我怕她受不住。”   淑妃有几分责怪地看着他说:“那我就问问你好了。宋氏寻医问药,求神拜佛,我是知道的。可你呢?成日里忙着礼部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夜夜宿在宋氏房内吧?”   和母亲聊起自己的房中事, 裴清殊难免有几分脸红:“母妃可是冤枉我了, 我哪里什么都没做了,我也有找太医看过的啊?”   “你?你找太医做什么。”淑妃不解地说。   “我听人说,男子也有可能不孕……”   “呸呸呸,那是极少数没用的男人,你身子康健,肯定没问题的。”淑妃特别笃定地说。   “太医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啊,母妃您就放心吧。我和昭屏有孩子,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其实有一件事情,裴清殊一直瞒着淑妃没有说。   这件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宋氏的身体虽然没有什么大毛病,但公孙夫人看过之后,就说她天生就是那种不易受孕的体质。不是不能怀孕,只是不那么容易怀孕罢了。   公孙夫人教了宋氏几个提高怀孕几率的小窍门,但这种事情,还是要看缘分的。   现在他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是放宽心,静待缘分而已。   听裴清殊这么说,淑妃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催了,只能嘱咐他别把心思全都投入在公务上面,有空的时候多回家陪陪妻子,裴清殊都一一应了。   说完小家的事情,淑妃又说起裴清殊在前朝的问题。   “这次整顿官学的事情,是叫你在文人学子中间得了些好名声,可你在老三手底下大出风头,算是彻底地将他给得罪了。你可想过以后要怎么办?”   裴清殊倒并不怎么担心:“当初我想去的就是户部,去礼部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想来不出两年,父皇就会把我从礼部调走了。”   淑妃摇摇头道:“不,我总感觉老三的状态不大对劲。皇后被囚禁之后,皇上不知为何,反倒对三皇子多了几分关爱。这些年去建福宫避暑的时候,除了你们几个小的,年长的皇子里头就数他伴驾的次数最多。我听人说,他现在在前朝的势力也不容小觑,风头甚至盖过了老大和老二,可以说是皇子当中权势最大的呢。”   “这倒是。”裴清殊客观地分析道:“大皇兄是武将,一门心思扑在军营里头。二皇兄的差事办的不好也不坏,没有什么大的政绩。四皇兄虽有才能,但过于理想化,在朝中树敌太多。唯有三皇兄,他现在处事圆滑,又培养了不少亲信……若不是皇后犯错被囚,这太子之位,搞不好还真有可能要落到三皇兄头上。”   “不,皇后怎么样……还不好说。”   听淑妃这么说,裴清殊心头一跳,连忙追问道:“母妃这话怎么说?”   “你可能不知道,听说这半年来,皇后病了,病得还挺严重。皇上许是心软,想要留住她性命,便叫安妃时不时地去坤仪宫瞧瞧她。那个安妃,年纪虽轻,但她代表的是她背后的朱家。我总担心……朱家人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正在筹谋些什么,想要救皇后出来呢。”   皇后生病的事情,裴清殊是知道的,但他不觉得皇后还能再被放出来:“母妃,这不大可能吧……您可还记得,皇后当初是因为什么被囚禁的么?只要俪母妃在一天,皇后就不可能出得来啊。”   “可万一,他们就是想对俪妃下手呢?虽说皇上看的严,但以朱家的权势,和安妃的配合,也不是不可能的……”   裴清殊觉得,淑妃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先不说俪妃本来就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就说安妃为了救皇后出来,而想办法扳倒俪妃,甚至毒害俪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还有一种情况,”淑妃神色一闪,低声说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母妃但说无妨。”   “皇后若是活着,那就永远都是一个犯了错、失了德的皇后。可若她死了……只要皇上愿意保留她皇后的名分,那她生前所做的那些事情,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三皇子这嫡子的身份,也算是永永远远地保住了。”   裴清殊闻言心中一惊:“不会吧,难道朱家人为了把三皇兄推上太子之位,能做到这个地步?”   淑妃沉声说道:“这世上最难算的,就是人心。所以我说,你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你三皇兄为好。”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不想得罪三皇兄了。可我和他政见不和,如果碍于他的权势,就什么都不做的话,那儿子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况且公孙先生已经和我说过了……”   “公孙先生说了什么?”淑妃好奇地问。   “天机不可泄露,我告诉您,母妃可不要告诉别人。”   见淑妃连连点头,裴清殊才道:“三皇兄今年恐有大难,能不能熬得过去还很难说。”   “什么?!这是公孙先生测算出来的么?”   “是啊。”裴清殊还隐去了一些信息没有说。其实公孙越病重那一回,裴清殊去探望他的时候,公孙越就告诉了裴清殊——现在皇帝心里,早就把大皇子和三皇子排除在了太子人选之外,只是仍旧在二皇子、四皇子,还有他和十四当中犹豫罢了。   不过公孙先生当时嘱咐过他,自己所告诉他的话,除了公孙明之外,都不能再叫第四个人知道,所以保险起见,裴清殊就没有对淑妃说,省得不小心害了公孙越。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你倒是好的……只是老三这人,经历的变故太多,又没有个可以延续血脉的子嗣,我怕他疯起来会乱咬人。殊儿,你可一定要和他保持距离,不能叫他连累到你啊!”   裴清殊答应道:“母妃放心,我会很小心的。”   等到裴清殊终于把官学整顿的事情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之后,转眼间又到了三年一次会试的日子,礼部上下全都忙得脚不沾地。   皇帝按照承诺,连晋两级,将裴清殊晋为正五品礼部郎中。   忠亲王之子裴清梁,则被调去了太仆寺任职。所以现在在裴清殊所属的仪制司,他就是最大的官儿,可以自己说了算了。   钟姑娘入府的日子,定在了四月底,恰好是殿试结束之后的时候。那个时候裴清殊倒是不忙了,可是现在,他真是一点功夫都分不出来。所以迎钟氏入府的事情,也只有全权让淑妃和宋氏负责了。   因为当初皇帝就有让裴清殊纳钟姑娘为侧妃,自证血脉的意思,所以当时皇帝还亲自下了赐婚的旨意。   既然是皇帝赐婚,淑妃和宋氏自是不敢怠慢,并不因为钟姑娘的出身,便低看她几分。   裴清殊抽空时看过彩礼单子,对宋氏和淑妃的安排都很满意,就没有再怎么过问。   钟家长女美名在外,就连三皇子等人也有所耳闻。有回三皇子看到裴清殊到了下值的时间,还在礼部办差,就跑过来故意拿话刺他:“哟,十二弟,这京城第一美人都要被你给娶回家了,还不赶紧回府准备着,搁这儿勤奋给谁看呐?也不怕怠慢了佳人。”   裴清殊嘴角挂上礼貌的微笑,神色淡淡地道:“弟弟内宅之事,就不劳烦三皇兄操心了。”   三皇子最讨厌裴清殊这副淡定的样子,他不像大皇子易怒,也不像二皇子那样会和他斗嘴,可裴清殊越礼貌,越得体,三皇子心中就越不舒服,越想把他挂在脸上的面具给撕碎,看看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可他偏偏又挑不出裴清殊的错处。   自打裴清殊进礼部的这一年时间以来,三皇子已经不知道听多少人夸过这个年轻的弟弟了。   原本三皇子以为自己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已经可以像当年一样,在皇子当中横着走了。可他没想到的是,当年那个出生在冷宫里,不起眼的小十二,竟然已经长大了,还能抢走属于他的那一部分光辉。   三皇子的危机感,变得越来越重了。   忠亲王虽然不是皇子,但他这些年来和三皇子一起在礼部共事,两人互相知道彼此的不少秘密,可以说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眼看着裴清殊来到礼部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忠亲王就很犹豫,不知道今年会试的时候,他们还要不要像从前一样运作。 第145章 议事   忠亲王一个人决定不了,就把三皇子叫到府中商量。   对此, 三皇子的意见很明确:“早都已经说好的事情, 怎么能因为老十二一个毛头小子就这么放弃?我们一个尚书, 一个侍郎, 难道还要看他一个小小郎中的眼色么?”   忠亲王越想越害怕,焦急地说:“不是说看他的眼色行事,而是现在的风声太紧……以往咱们叔侄两个把控着礼部,底下人就算有所怀疑,也不敢多说什么。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个老十二,看起来为人随和,但实际上很难对付啊!”   三皇子骂了句脏话, 恨恨地说:“都怪林成仁那个废物动作太慢, 不然现在老十二就是残废一个, 还有什么资格来和我争!”   忠亲王劝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贤侄就别气了。依本王看,顶多到下一次会试的时候,老十二肯定就会被调走了。咱们就先忍一忍, 把这次收的银子都退回去, 等到下回再说吧!安全为上啊!”   三皇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八皇叔,您莫不是怕了他裴清殊了?您害怕了,我可不怕!别说他不过是一个小兔崽子而已,就算换做是老大、老二或者老四,他们哪一个和我对上,我都不怕!更何况他裴清殊还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呢!”   忠亲王都快急哭了:“清睿啊, 你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科举舞弊,乃是杀头的大罪,万一被他捅了出去,那咱们可都是要掉脑袋的!你辛苦经营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吧?”   三皇子十分自信地说:“皇叔放心,我会吩咐底下人小心一些,不叫他发现的。等到考试那几天,咱们随便给他下点药,不让他去捣乱不就成了么?”   忠亲王见他怎么劝,三皇子都不听,也只得无奈地说:“看来我是说服不了你了。既然如此,今年你也不用孝敬我了,我让你帮忙照顾的那几个亲信,也不用管他们了。”   三皇子听了,抬起眼睛定定地看向忠亲王,眼底透出一丝阴郁的神色:“八皇叔的意思,是想和我撇清关系,明哲保身咯?咱们都共事这么多年了,我给您的孝敬,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您觉得您真的能毫发无损么?”   “清睿啊,你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威胁我么!”忠亲王平日里向来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没有脾气的,“我这个做叔叔的,逢年过节收你一些孝敬怎么了!这你都要同我计较的话,那你尽管捅到皇上那里去好了!”   “八皇叔,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您别误会。”三皇子知道,忠亲王这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向来不肯直接插手他所做的这些事情,都是由三皇子来运作的。他只是对三皇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每年就收取了他一大笔“孝敬”。   要是事情曝光,真的追究起来的话,还是三皇子身上的责任更大。皇帝要是对忠亲王这个弟弟心软的话,很有可能会对忠亲王的行为轻轻放过,倒霉的还是三皇子。   所以说,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三皇子还是不能和忠亲王闹掰。   “好吧好吧,您是长辈,侄儿就按照您的意思做就是了。”   不过,三皇子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他和早已失去竞争皇位资格的忠亲王不同,身为皇帝唯一的嫡子,三皇子还是心存一丝希望,企图夺得帝位的。   就算是为了把皇后救出来,他也要奋力一搏。   至于裴清殊,他只要像刚才对忠亲王所说的那样,不让裴清殊有机会插手此事便是了。   ……   随着会试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礼部的空气也变得越发紧张起来。   不过裴清殊要忙的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些。   他先前在贡院附近买的房子,已经修整妥当。其中的一套院子租了出去,另一套免费提供给十名贫困考生暂住。   这些考生都是燕修和卢维他们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有才之士,大多年纪较轻。最长的三十七岁,年纪最小的才十八岁。   在他们在京考试期间,裴清殊不仅提供免费的食宿,还请来自己的姐夫容漾来给他们讲了一堂课,向他们传授了一些科考的技巧。   容漾乃是名满天下的探花郎,能得他的指点,众学子们都激动得跟什么似的,纷纷对裴清殊感激不已。   为了这事儿,裴清殊免不得要亲自登门,向容漾夫妇致谢。   容漾和令仪坐在一块儿,笑呵呵地对裴清殊说:“十二殿下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这等小事,不足挂齿。”   裴清殊发现,从小到大,容漾对裴清殊的称呼,发生了好几次变化。   最早的时候,他自然是称呼裴清殊为“十二殿下”的。后来容漾和令仪订了亲,酒喝多了的时候,会叫他“清殊”或者十二弟。   等他和令仪成婚之后,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容漾就会随令仪叫他十二弟,以示亲近。   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他又重新称呼裴清殊为十二殿下了,不管在人前还是人后都是一样。   令仪纠正了他一次,可容漾还是没有改,也就随着他去了。   “临近会试,最近礼部的事情太多,还没有恭喜姐夫升任兵部郎中呢。”裴清殊笑道:“礼单我直接交给姐姐了,想来姐夫是不会介意的吧?”   “那是自然。”容漾含情脉脉地看了令仪一眼,仍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要说恭喜,还是要先恭喜十二殿下。您年纪轻轻,才在礼部做了一年,就与我平级了,可谓前途不可限量啊!”   容漾原本只是一般的恭维而已,不想令仪听了,却露出黯然的神色来:“唉,要说起来,当年的状元和榜眼,甚至传胪的品级都比你高了。你曾随军出征,立过战功,可还是升得比他们慢……都是我连累了你。”   容漾见令仪自责的样子,连忙说道:“公主多心了,人的官运如何,是由很多因素决定的,怎么能全怪到公主的头上?也怪我不思进取,舍不得外放,离开公主和孩子们啊。”   裴清殊见他们夫妻两个腻腻歪歪的样子,莫名觉得牙疼。坐了没一会儿,就以诸事缠身为由告辞了。   除了这件事情之外,会同四译馆那边,公孙夫人和俪妃的几本畅销书已经翻译成了高丽语和吐蕃文两种语言,预备在高丽和吐蕃同时发售了。   因为此事是由裴清殊发起的,他又在晋江书社投了银子,裴清殊免不得要多操几分心。不然若是出了什么问题,皇帝和俪妃那边他也不好交代。   裴清殊不懂高丽文和吐蕃语,只能让向文昌帮他和公孙夫人说明,在翻译的时候他们都做出了哪些调整和改动,有没有什么敏感的部分需要再删改。   公孙夫人是女眷,去礼部不方便。在这期间内,裴清殊免不得要多往书社跑几趟。   不成想这一天,竟在书社遇到了久未碰面的左三小姐。   因为白天还有公务的缘故,他去的时间,已经是傍晚了。裴清殊没想到,在这个时辰还能在这里看到左三小姐。   公孙夫人见他愣神的样子,便笑着解释道:“殿下别见怪,我和这孩子投缘,已经收了她做干女儿了,偶尔会留她在家中住上一晚。她对书社的事情感兴趣,我就教了她一些。若是您不见怪的话,可否让她在一旁听着?”   裴清殊听了,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公孙夫人是个不拘泥于世俗礼法的奇女子,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左三姑娘竟也变得这样不拘一格起来。承恩公府也是神奇,竟然就这么由着她,也不知道这样下去会不会对左三姑娘的名节有损。   不过,裴清殊一个外人,自然管不了人家的家事,也犯不着跑出来说教讨人嫌。   既然公孙夫人都这么说了,裴清殊便点了点头,同意让左三小姐坐在一旁听他们议事。   临走的时候,裴清殊恰好遇到下值后过来帮忙的公孙明。   两人在一旁说话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左三小姐在和公孙夫人说起自己的人生大事。   “干娘,旁人劝我也就罢了,您可千万别再提那一套了。谁说女子一定要成亲的?您书里的程莺,不就是终生未婚么?”   公孙夫人颇有几分无奈地说:“可小说毕竟只是小说,和生活不一样的啊……你还这么年轻……”   公孙夫人还要再说什么,见裴清殊的目光似乎往她们这边扫了一下,就没再继续了。   裴清殊略觉尴尬,便拉着公孙明往外头走。   两人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说起正事来。   “殿下,您还记得我父亲之前说过的,三皇子今年恐有大难么?我昨夜又测算了一卦,发现不仅如此——这件事情,恐怕牵连甚广,就连殿下都有可能牵扯进去!” 第146章 糊涂   几个月前,公孙越一度病得十分严重。裴清殊深知公孙先生对他、对大齐的重要性, 赶紧抽空去了一趟公孙府探病, 生怕公孙越熬不过这一劫。   当时, 公孙越告诉了他三件事。   第一, 皇帝已经无心立大皇子和三皇子为太子,所以裴清殊的主要竞争对手是二皇子、四皇子,还有胞弟十四皇子。   第二,三皇子明年恐有大难。   第三……就是说裴清殊已经藏拙了够久,是时候冒尖了。   公孙越当时的原话是:“十二殿下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嫡子,也不是与皇上最为相似的小儿子。所以若想在诸位皇子之中脱颖而出的话, 必须要靠自己的能力, 争取让皇上立贤。”   公孙越帮裴清殊分析了一下, 现在几位年长的皇子互斗已久,就差一个契机,就能让他们之中的一个甚至好几个全都彻底倒台。   裴清殊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凸显出自己的能力, 却不掺和到那几个年长皇兄的争斗当中去。如果不小心被卷入其中, 也暂时依附于四皇子的阵营自保,这样较为稳妥。   裴清殊深以为然。   不过他和三皇子同在礼部,两人之间的矛盾,似乎是无可避免的。   裴清殊若想做出政绩来,就必然会碍了三皇子的眼。   公孙明也是担心三皇子会对裴清殊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所以耗费心血, 认认真真地给裴清殊卜算了一卦,结果还真的发现了一些预兆。   “我和三皇兄之间最大的交集,就是同在礼部办差。难道说,是礼部会发生什么事情,从而牵连到我么?”裴清殊眉头微皱,凝神想了想道:“现在礼部最大的事情,也就是会试了。难道说……”   他话只说了一半,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可公孙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殿下,依我看,这种事情可不好说。您想啊,皇后当年出事之后,墙倒众人推,三皇子可是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后来他是怎么起来的?还不是莫名其妙地多了好多和他走得近的官员么?”   “涉及科举的事情,乃是大事,我们没有证据,还是不要随意猜测为好。”裴清殊正色道:“不过你放心,回去之后,我会多留意一些三皇兄的动作,如果发现什么端倪,我们也好提早取证防范。”   公孙明点点头表示赞同。   “对了,不知公孙大人现在身体如何了?我最近诸事缠身,也没倒出功夫来去看看他。”   公孙明颇为无奈地说:“还是老样子,最凶险的那一段儿虽然熬过去了,但身子还是虚弱的很,拖拖拉拉的不见好。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他是回不了钦天监了。”   现在裴清殊忙礼部的事,公孙明忙钦天监的事,傅煦忙着备考会试,虎子忙着考武举,四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已经很久都没有齐聚一堂了。   裴清殊拍了拍公孙明的肩膀,鼓励他说:“阿明,坚持住。你打小就聪明,肯定能顺利接手钦天监的。”   ……   除了公孙越之外,缠绵病榻许久的人还有一个,就是皇后。   不过和公孙越不同的是,皇后得的病,更多的还是心病。   自打得了皇帝的许可之后,皇后的堂妹安妃就时不时地去坤仪宫里探望皇后。皇后与世隔绝地生活了这么久,了解外界信息的渠道,除了通过嘴碎的宫人们之外,就只有安妃了。   皇后还记得,安妃第一次来的时候,兴冲冲地告诉她说,皇上马上就要给自己抬妃位了。   皇后淡淡地说了一声恭喜。   安妃笑了笑,告诉她说:“打从今日起,皇后娘娘就病了。”   皇后一愣,不明白安妃这是什么意思,安妃也不肯告诉她,只说这是朱家的意思,让皇后配合便是。   皇后久居深宫已久,自打秦姑姑死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虽说安妃这个堂妹和她的年纪相差很大,但有一个能说话的人总是好的,皇后便没有拒绝。   而且以她现在的处境,皇后也没有什么能够拒绝的余地。   安妃再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式的四妃之一了。   许是忙完了册封礼和庆祝晋封的宴会,安妃得出空来,和皇后聊了许久。   聊的都是有关如何让皇后出去的事情。   “这么多年了,皇上都没有废后,我一说您病了,皇上就同意让我带太医过来照顾您,说明皇上对皇后娘娘还是有感情的。”   安妃说这话,是想给皇后希望,可皇后却觉得十分绝望。   “不可能的,你们死心吧。”皇后苦涩至极地说:“皇上早已经恨透了我了。他现在不废后,恐怕只是因为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而已。”   安妃不赞同地说:“当年您出事的时候,皇上都没有废后,现在无缘无故的,就更不可能了。况且您还不知道吧,三皇子殿下现在已经是庆郡王了,还是地位清贵的礼部侍郎,在朝中很有威望呢。说不定皇上就看在三殿下的份上,恕了您的罪呢?”   皇后虽被囚禁已久,但三皇子封王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心里不但不觉得不高兴,反而感到十分危险。   “妹妹,有机会的话,你帮我劝劝睿儿,让他不要太在朝中出风头了。”皇后虽然不想伤了三皇子的心,但还是不得不让儿子意识到一个事实,“早在当年皇上将我囚禁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他是不会立睿儿为太子了……睿儿现在这般经营,怕是还没有断了对太子之位的念想吧!你告诉他,让他别再做无用的挣扎了,没有用的……”   “此一时,彼一时也!”安妃根本就听不进去皇后的话,“我看您是被关糊涂了吧!当初皇上那么说,是因为三殿下当时还只是一个骄纵任性的少年而已,可他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啊!他不出风头,怎么夺得朝臣的支持,赢得皇上的信任呢?”   “可就算他想当太子,他也不能……不能把昌仪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啊!”   当初听说三公主远嫁的消息之后,皇后心如刀割,恨不得狠狠地打三皇子几巴掌。可是她被囚禁在坤仪宫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隔着宫门听三公主和她哭诉了一场,之后就哭哭啼啼地被人带走了。   安妃说皇后糊涂,可皇后觉得,他们才是在犯糊涂!   “听我的话,不要一错再错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反省自己,当年我这个皇后,这个妻子,这个母亲,做的的确都很不称职。皇上心慈,绕我一命,可你们……你们这样做,终究是想要了我的命啊!”   安妃没听明白:“谁?谁想要您的命?”   “你们——”皇后悲哀地说:“我的亲人。”   安妃完全搞不明白皇后的逻辑,觉得皇后是被关疯了。   皇后却觉得,是安妃他们疯了。   “皇上这样宠爱俪妃,就算是为了给俪妃脸面,皇上也绝不可能放我出去,你们就不要再妄想了。”   “所以说,我们才要想办法,拔掉俪妃这根刺啊。”一提起俪妃,安妃就没什么好脸色,“您还不知道呢吧,俪妃的那个大儿子,现在也在礼部,天天改这个改那个的,和咱们三殿下对着干呢。不过三殿下说了,皇上和十二皇子的政见不合,纯粹是冲着俪妃的面子,才由着他做这做那的。只要俪妃不在了,他还拿什么和三殿下争?”   “你们就别再想着动俪妃了!”皇后一听安妃这话,头都要炸了,“俪妃就是皇上的命根子,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么?为了俪妃,他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而且你说俪妃是一根刺,可你别忘了,她不仅仅是你一个人心中的刺,也是后宫中所有女人心中的刺。可是有什么用呢?这么多年来,全妃和荣妃哪一个真正伤到了俪妃?你以为她们就不想对俪妃下手么?只是碍于情势,无法下手而已。反倒是谁先动手,谁就输了!”   安妃承认,皇后的说法是有一定的道理。   可皇后不知道的是,若是俪妃不死的话……死的就有可能会是她了。   ……   自打受到公孙明的提醒之后,裴清殊在做好本职工作之余,难免对三皇子多了几分关注。   其实要整三皇子的话,办法很简单——裴清殊知道三皇子得花柳病的事情,只要让人宣扬出去,三皇子不仅会颜面扫地,前途也堪忧了。   可裴清殊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知道,三皇子当初得病也是为人所暗算的。   如果裴清殊使出这种阴招对付三皇子,那么他便是那个幕后黑手的帮凶。   而且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裴清殊这么做被人发现了,可能反倒会把他自己给牵连进去。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时,裴清殊还是想要采取相对正当的手段解决问题。   可在他防着三皇子的同时,三皇子也在防备着裴清殊。   尽管同在礼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裴清殊还是看不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相比之下,三皇子倒是比较信任十一皇子,有时候还会把十一皇子叫去办个什么差事。   对裴清殊,三皇子就防得跟铁桶一样严。   最近一段时间里,因为仪制司太忙,十一皇子他们现在也在帮裴清殊的忙。   十一皇子虽是裴清殊的皇兄,但他办差中规中矩,并不出挑,现在只是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品级比裴清殊还低半级。   不过裴清殊并不因为这半级之差,就当真在十一皇子面前以上司自居了。   他觉得,十一皇子的性子虽无趣了点,但他可以说是一个较为正直的人。如果三皇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十一皇子发现了的话,想来十一皇子也不会纵容他的吧? 第147章 下药   许是这段时间的事情太多,等到了会试那几天, 裴清殊突然觉得特别疲倦, 昏昏沉沉的, 甚至连眼皮都睁不开。   宋氏吓坏了, 赶忙让人进宫请了薛太医过来,为裴清殊诊脉。   薛太医皱着眉头,细细地把了好半天的脉,最终只是告诉宋氏,裴清殊是劳累过度,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眼看着裴清殊站都站不起来,宋氏没办法, 只能让人去礼部告了假。   等到会试进行到第二场的时候, 不仅裴清殊, 连宋氏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像裴清殊这种嗜睡的状况,绝对不仅仅是疲劳过度那么简单。   按照裴清殊的意思,宋氏赶紧找来了钟太医,替裴清殊进行复诊。   得出的结果是, 裴清殊竟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 中了一种名为蓬莱散的迷药。   “有人给殿下下了蒙汗药?”宋氏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说:“这怎么可能呢,殿下很少在外用膳,每天中午的饭菜也都是我让人在皇子府里做好送过去的。”   钟太医听了,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是个大夫,除了和病患身体有关的事情之外, 他一概不知。   宋氏意识到这一点后,赶忙改口问道:“对了钟太医,一般的蒙汗药,不是顶多维持几个时辰么?可殿下已经这样昏昏沉沉的好几天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蓬莱散不同于一般的蒙汗药,准确地来说,这是一种毒药。虽然不会对中毒者的身体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却会让他在十几天内连续不断地做梦,梦到的都是所谓的‘蓬莱仙境’,因此被叫做‘蓬莱散’。皇子妃若想追查下去,看看是谁给十二殿下下了药的话,微臣可以找出与蓬莱散相关的记载,供您参考。”   宋氏感激地说:“那就多谢钟太医了。这样说来,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药效过去之后,殿下才能恢复如常了?”   “正常来说是这样的,因为蓬莱散的药效顶多只有十日,但制作解药的话却需要好几味珍贵的药材,至少三天的时间才能做好。”   “那也要速速给殿下服下解药才行啊!”就算钟太医说了,蓬莱散不会给裴清殊的身体造成损害,可看着夫君这个样子,宋氏还是不放心。   钟太医理解地点了点头:“那就禀告皇上,从太医院取药吧!”   “先等等。”宋氏微微皱眉,低声问道:“钟太医,您不是外人,我就直接问您一句吧。您觉得以薛太医的医术,能不能看出殿下是被下了药的?”   钟太医不好在背后说同僚的坏话,可他还是说了实话:“应当是能的。”   “可他却没有说……”宋氏皱起眉头,对钟太医说道:“这样吧钟太医,我现在就进宫一趟,请您先等我的消息好么?”   等钟太医答应之后,宋氏立马换了身衣服,进宫求见淑妃。   薛太医是淑妃的亲信,帮淑妃还有裴清殊看病已经好多年了。   如果薛太医真的背叛了裴清殊母子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   宋氏虽已成亲一年有余,但她还算是新妇,对皇家秘事知之不多。遇到这样的事情,她觉得还是先找淑贵妃商议一下较为稳妥。   不想淑妃听说裴清殊中毒的消息之后,竟然表现得十分淡定,还反过来安慰她说:“你不用着急,这件事情,本宫已经让人告诉皇上了,解药也马上就能制好了。”   宋氏听了,十分惊讶地说:“您早就知道了?”   淑妃点了点头:“薛太医早就告诉过本宫了。不过本宫让他暂时不要透露出去,以免打草惊蛇。你回去以后,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明白么?”   宋氏有点懊恼地说:“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叫钟太医来了,现在肯定要被那个害殿下的人知道了……”   “没事,殊儿昏睡了几日,你若是不重视起来,反倒显得奇怪。反正害殊儿的人是谁,本宫也已经差不多搞清楚了……”   宋氏惊讶道:“您知道了?是谁?”   “据小悦子所说,殊儿手底下有一个叫毛峰的门吏,在殊儿中毒之前的那一日,曾经帮小悦子送过饭。当时小悦子不知怎的,肚子突然疼痛不已,来不及去送饭,结果正好遇到了毛峰,就把饭菜交给了他。”   宋氏沉吟道:“这个毛峰……我好像有些印象,是不是当初和殿下一起去过山西的那个门吏?”   淑妃点点头道:“就是他。当初殊儿在山西遇险,本宫就怀疑他身边出了细作。看来看去,只有这个毛峰最为可疑。皇上的人已经在暗中调查他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揪出毛峰幕后之人。”   有淑妃和皇帝负责追查此事,宋氏就放心多了。不然她一个深宅妇人,还真是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是好。   回到府里之后,宋氏就让人告诉钟太医,这件事不用他再插手了。   可宋氏又等了两日,也不见宫里有人来送解药。宋氏就有些坐不住了,再次递牌子进宫求见淑妃。   谁知淑妃却称病,不肯见她了。   宋氏心头狂跳,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淑妃该不会是骗了她吧?   说句老实话,当她知道薛太医是在淑妃的授意下才隐瞒裴清殊的真正情况时,宋氏心里就有一点不高兴了。她觉得淑妃太不信任她了,完全是把她当成了外人。   淑妃明明知道内情,却不肯和她说,害得宋氏白白担惊受怕了好久。   而现在,按照钟太医的说法,明明三天就能制好的解药,都已经过去六天了,淑妃还是没有让人给裴清殊服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淑妃不想让裴清殊尽早醒来么?   宋氏越想越心惊,可她想不明白,这样做对淑妃有什么好处。   裴清殊虽然不是淑妃亲生的儿子,但淑妃膝下无子,只有裴清殊这么一个养子而已。万一裴清殊有个三长两短的,对淑妃又有什么益处?   明明已经是初春了,可宋氏站在琼华宫的门口,还是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要是就这么无功而返的话,宋氏实在是不甘心。她想了又想,决定去求见俪妃。   养母不管的话,生母总不至于不管裴清殊的死活吧?   等宋氏把事情说给俪妃听之后,俪妃连忙让人去叫皇帝过来。   为了给皇帝留一点面子,等皇帝回来之后,俪妃让宋氏先回避了一下。   等到没有旁人的时候,俪妃开口便道:“殊儿的事情,你为什么让人瞒着我?!”   俪妃平日里很少主动找皇帝过来,所以俪妃宫里的人一来,皇帝就知道事情还是被俪妃给知道了。   皇帝好声好气地说道:“朕这不是怕你会担心么……你照顾乐仪那么辛苦,晚上都睡不好觉,朕不想让你徒增烦恼。”   俪妃看他这个样子就来气:“乐仪是我的孩子,殊儿就不是了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您竟然还想瞒着我!是不是非得等到殊儿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之后,我才能知道,还得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月儿你别生气,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原本是想着等殊儿醒了再告诉你的,省得你跟着担惊受怕……”   皇帝越解释,俪妃就越心烦:“可都已经好几天过去了,殊儿怎么还是没醒?”   皇帝一头雾水地说:“朕也觉着奇怪啊,正打算再去问问呢!薛太医应当制好了解药才对,难道他先前的诊断出了差错么?”   俪妃冷着脸道:“不,我都听说了,殊儿根本就还没有服下解药。”   “有这回事?”皇帝吃惊地说:“那朕现在就叫薛太医过来问话!”   薛太医倒是个老实人,也不需要严刑逼供,皇帝一问,直接就承认了:“微臣是还没有给十二殿下服下解药……不过,这是淑贵妃娘娘的意思。”   皇帝一听,脸色就变了。   “淑妃?!”皇帝又是惊,又是怒,想不明白一直将裴清殊视如己出的淑妃,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他说着就要去琼华宫质问淑妃,可却被俪妃拦住了。   “皇上息怒,此事恐怕另有内情,还请皇上一会儿到了琼华宫之后稍微冷静一些,切莫伤了贵妃娘娘的心。”   皇帝本是怒火中烧,听俪妃这么一说,火气稍有消减,但心底还是惊疑交加,掀起了惊涛骇浪。   ……   淑妃可以不见儿媳宋氏,却不能不见皇帝。   等到皇帝气势汹汹地来到琼华宫时,宫人也不敢阻拦,连忙请皇帝进去了。   不等皇帝开口,淑妃便主动道:“给皇上请安。您今天来,为的应当是殊儿的事吧。”   皇帝见淑妃这样淡定,心头的火突然有些发不出来了。   想起俪妃方才的话,皇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难听:“朕听人说,是你不让人给殊儿服下解药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148章 苏醒   淑妃看着皇帝,不慌不忙地说:“您不是知道么, 殊儿中的蓬莱散, 只是会让他昏睡而已。等药效过了, 他自然就会醒了。”   皇帝搞不明白淑妃到底在想什么:“话虽如此, 可有办法能让殊儿早一点醒来的话,不是更好么?”   “皇上确定么?给殊儿下药的幕后黑手,您可还没找到呢!”淑妃面色冷冷地说:“既然下药之人不想让殊儿在这几天醒来,那依妾身来看,殊儿还是不要醒的为好。”   皇帝还是不能理解:“你这是什么话!你这样做,不是顺了那奸人之意么?”   “我就是要顺了他们的意!不然的话,这一回只是蓬莱散而已, 谁知道下一回会是什么?”淑妃突然情绪激动起来:“皇上有十几个皇子, 还有个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小儿子。可我只有殊儿一个啊!我不能让他以身犯险!”   听淑妃这样说, 皇帝不由地沉默了。   淑妃见他听进去了,便继续说道:“皇上,您若是真的为了殊儿好,就多投入些心思, 赶紧把那个要害他的人给找出来吧!”   皇帝小声替自己辩解道:“朕如何不想把那人找出来, 可那个毛峰看起来老实本分,每日的行动轨迹都很正常,短时间内实在看不出端倪……而且这几天赶上会试和官员调动,朕每日忙得只能歇息两三个时辰……”   “皇上,如果今天出事的是十四皇子,您还能这么淡定么?”淑妃忍不住气呼呼地说:“恐怕不管有多忙, 您都会不眠不休地找出真凶的吧!”   “你!淑妃,你不要太过分了!”皇帝板起脸道:“朕明白你替殊儿担忧的心情,但你不要往阳儿身上掰扯。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一样疼殊儿的!不然也不会他想要做什么,朕都放手让他去做。”   淑妃毕竟是跟了皇帝二十多年的老人儿了,说完重话之后,皇帝又有几分后悔,赶忙缓和了语气补充道:“你放心,朕回去之后,这就加派人手,一定尽快查明此事,给你们母子一个交代。”   淑妃的脾气不怎么好,但对着皇帝,她也不好一直硬碰硬。见皇帝的态度有所和缓,淑妃也没有让皇帝下不来台,而是好声好气地说:“皇上,若是您没有思路的话,妾身倒是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皇帝忙道:“你但说无妨。”   “皇上刚才说起会试,倒是提醒妾身了。殊儿早不昏迷,晚不昏迷,怎么偏偏在会试的这几天里,被人下了药呢?”   皇帝心头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你是说,这件事情……和会试有关?”   不等淑妃回答,皇帝自己就说:“不可能吧,朕长这么大,还没见到谁有这个胆子,敢在会试上做手脚的。”   先帝在位时期,曾经发生过一次舞弊案,当时涉案人员全被处以极刑。不过那是在皇帝出生之前的事情了。   皇帝出生之后,许是因为先前的震慑力还在,一直都没有出现什么大的科考舞弊案。所以在皇帝的思维当中,科考舞弊这种事情是不大可能发生的。   淑妃却不死心,继续引导皇帝:“妾身只是觉得,殊儿倒下的这个时间太巧了而已。而且给殊儿下毒的人,又是礼部分给他的门吏……”   皇帝仔细想了想,觉得淑妃说的情况似乎的确有可能发生。   只是如果淑妃的猜测是真的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皇帝面色沉重地说:“你说的话,朕会慎重考虑的。只是殊儿一直这么昏睡着,也不是个办法。你还是让人给殊儿服下解药吧。若你不放心的话,就让殊儿这几日不要出门就好了。”   淑妃露出担忧的表情来:“可我怕殊儿放不下礼部那边的差事,劝不住他可怎么办……”   “唉,你说的也是。要说殊儿这个孩子,倒有几分像他故去的六哥。看着性子温和,可内心极有主见。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皇帝沉吟道:“这样吧,回头朕亲自去给他送解药,朕的话,他总不能不听了吧。”   淑妃这才松口说好。   这个时候,会试的第二场考试已经接近尾声了。   明天就是最后一场考试了,三皇子只觉得从没有哪一次会试,让他如此疲倦过。   忠亲王这回虽然没有收三皇子的孝敬,但他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用寝食难安来形容毫不为过。   因为裴清殊突然“病”倒了。   倒不是说忠亲王有多么关心裴清殊这个侄儿,而是裴清殊病倒的这个时间实在是太敏感了,让他没有办法不往三皇子身上去想。   说句老实话,在这件事情上,忠亲王觉得三皇子是个十足的蠢蛋。   但是面对三皇子时,他也不好说的那么直白,只能无奈至极地说:“清睿啊,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啊?给老十二下的什么药,竟然能让他昏睡这么长时间?他再怎么说也是俪妃的儿子啊,你觉得皇上能不重视此事,从而追查到你的身上么?”   三皇子满不在乎地说:“八皇叔,您想多了,老十二这药还真不是我让人下的,我都不知道他是中了什么玩意儿,竟然能睡那么久。”   忠亲王不相信地说:“可你之前还和我说,要给老十二下药,让他会试这几天不能去考场……”   “我是让人给他下药来着,不过下的只是一般的泻药而已,顶多让他拉得下不了床。他现在会这样,都是别人捣的鬼,可能是老大,或者老二,我也不知道是谁,”三皇子摊摊手道:“反正和我没关系。”   忠亲王见他说的不像有假,心里这才稍微踏实了一些。   不然三皇子要是出了事的话,他很有可能也得跟着倒霉。   只是,要是别人在这个时候给裴清殊下药,然后再栽赃给他们的话,那未免也太歹毒了……   忠亲王越想越害怕,还是劝三皇子最后一场考试里不要动什么手脚了。   可三皇子哪里听得进去。   “银子都已经收了,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这个时候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而且八皇叔,你不明白我的苦衷……”   自打把三公主嫁去南方曾家之后,三皇子每年都要给曾家送一大笔钱,用于帮助曾家养兵。   虽说朝廷每年都会给曾家发放军饷,可那些军饷都是用于有正式编制的军人的。   三皇子帮忙养的,是曾家的私兵,也可以说是他自己的私人军马。   这笔钱要是供应不上的话,曾家那边还不知道要怎么催他。所以三皇子平日里除了用公款在礼部吃喝之外,平日里自己都不怎么花钱。再加上得病了的缘故,他现在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了,已经很久都没有纳过新人。而且他只有一个女儿,和一个从八皇子那里过继来的养子。家中人口简单,这也省下了不少银子。   可以说三皇子通过各种渠道所赚来的钱,几乎都投入到了曾家的那支私人军上面。   如果现在放弃的话,那就等于功亏一篑了。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三皇子都不会轻言放弃。   ……   皇帝从琼华宫里出来之后,便径直出宫,来到裴清殊府上。   亲眼看着裴清殊服下了解药之后,皇帝耐心地陪在床边,等裴清殊醒来。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裴清殊终于悠悠转醒。看到坐在塌边的皇帝时,裴清殊就要起来行礼,结果被皇帝给拦住了。   “殊儿,你被人下了药,已经昏睡了好些天了,你知道么?”   裴清殊看着皇帝,难受地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不太清楚……”   皇帝心疼地看着他说:“可怜的孩子,你放心,父皇一定尽快把害你的人给找出来!”   “父皇……”裴清殊拉住皇帝,焦急地问道:“会试……结束了么?”   “还没有呢,不过明天就是最后一场考试了。”许是猜测到了裴清殊的意图,皇帝赶忙说道:“殊儿,你的身子还没有恢复好,这几天就好好在府里养着吧。你现在出去的话,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裴清殊挣扎着坐起来说:“可是……我是这次会试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如果我不去的话,礼部肯定会乱作一团……”   “没有的事儿,你八皇叔已经让老十一暂时代替你的位子了。听说你十一哥做的也不错,会试进行得很顺利。”皇帝拍拍他的手道:“所以说啊,你就先好好在府里养着,等你身子康复了,再回去办差也不迟。”   裴清殊扶着额头,静静地缓了一会儿之后,他再次抬起头看向皇帝,面色凝重地说道:“可是父皇,我担心……是有人故意给我下药,把我排除在会试之外的。万一此人胆大包天,要在会试当中做手脚可怎么办?”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去。”皇帝正色说道:“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见裴清殊还要开口再说什么,皇帝赶忙抢先道:“你放心吧,朕已经派人去考场盯着了。如果这次会试当真有什么问题的话,朕的人藏在暗处,会比你的眼睛看得更加清楚。” 第149章 舞弊   裴清殊露出犹豫的神情,纠结了许久之后, 才在皇帝的宽慰下, 勉强答应暂时留在府里休息。   皇帝走后, 裴清殊如释重负般地倒在床上, 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不是一个善于演戏的人,得亏皇帝信任他,裴清殊才没有露陷。   其实早在毛峰给裴清殊下药之前,裴清殊便已经知道了——因为他一直防备着三皇子的缘故,裴清殊让人盯着庆郡王府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当他的探子发现毛峰和三皇子的手下有接触时,裴清殊便对毛峰有了防备。   不过他没有惊动毛峰,而是将计就计, 让毛峰继续给自己下药。   当然, 毛峰手中的泻药, 已经变成了裴清殊提早让钟太医准备好的蓬莱散。   裴清殊知道,如果他中的只是泻药的话,那他不仅难以在考场盯住三皇子他们,还没办法引起皇帝的重视。   万一三皇子真的被猪油蒙了心, 胆敢舞弊的话, 那事发之后,同在礼部的裴清殊,还很有可能被牵扯进去,甚至一同问罪。   所以说,他在“中毒”的情况下,在府里休息几日, 同时还让皇帝亲自出马去调查此事,是最为稳妥的。   就算裴清殊亲自去了贡院,三皇子他们防备着他,裴清殊很有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   就像皇帝所说的,人在暗处时,反倒更容易调查取证。   如果三皇子没有使什么花招的话也就罢了,如果有的话,这回一定瞒不过皇帝的眼睛。   不过,裴清殊觉得,三皇子这回一定有问题。   不然他为什么要挑会试的这个时候,给裴清殊下药呢?   而且裴清殊本能地相信,公孙先生的话绝不会错。   三皇子这回,应该是要彻底栽了。   果然,会试刚刚结束,成绩还没有放出来呢,皇帝便又来到了裴清殊府上。   他神色凝重地对裴清殊说:“殊儿,你猜朕的人发现了什么?”   不等裴清殊开口,皇帝便愤怒地说道:“这群胆大包天的东西,竟然当真敢在会试上做手脚!”   裴清殊心中一沉,双目微张,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您……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呢?”   “昨日朕听说消息之后,本想立即将相关人员捉拿归案。可朕又想了想,觉得若是没有提前和主考官、副考官打点好的话,这几个考生也不敢这么大胆行事。所以朕想着,先按兵不动,让他们以为计划得逞。等放榜之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裴清殊听到皇帝的计划之后,只觉心底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皇帝不算太糊涂,知道在科举之事上,是万万不能作假的,不然这个国家就算从根子上烂掉了。   “父皇英明!”裴清殊真心实意地夸赞了皇帝一句。   谁知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眼圈突然红了:“殊儿,其实朕知道,朕算不上是一个好皇帝。朕胆子小,不敢大刀阔斧地改革,只想着稳定为上……先前你要整顿官学的时候,朕心里还觉得不大放心,怕你年纪轻,把事情搞砸了,闹得举国上下人心惶惶。可你没有,你做得很好……朕很庆幸,给了你一次机会……”   听到皇帝的心里话之后,裴清殊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做的那些努力都没有白费。   他微笑着看着皇帝,像小时候一样温和而亲切地说:“每个人的行事风格和理念都有所不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父皇也不要过于自责了。只要您肯相信儿子,儿臣一定努力把差事做好,让大齐在父皇的手下更加繁荣昌盛。”   皇帝听了之后,只觉心底十分熨帖,不停地点头:“好,好孩子。朕的这些儿子里头,只有你最懂父皇的心。”   “不过……”皇帝突然话锋一转,歉然道:“你是礼部的人,这次的会试舞弊案,你不能直接参与调查。朕打算将此案交给你四哥主审,你以为如何?”   裴清殊有些意外地看向皇帝。   四皇子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如果让他来主审此案的话,恐怕是当真不会留有什么余地了。   “四哥公正廉明,自然是很好的查案人选。不过此案涉及到八皇叔和三皇兄他们,四哥毕竟是小辈,想来会遇到不少阻碍。”   “唉,朕知道,”皇帝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朕原本是想将此案交给你九皇叔主审的,可朕怕他碍于兄弟情面,对你八皇叔心软……思来想去,还是老四最为合适。反正审案有三司负责,老四只要督查此案就好了,朕也会从旁协助他的。”   裴清殊听了,这才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你先不要声张出去。”皇帝低声说道:“朕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心中有数,不用父皇啰嗦。可是事关重大,父皇不得不多言几句——在放榜之前,朕同你说的这些话,谁都不要告诉,不然这案子恐怕就查不下去了,你可明白父皇的意思?”   见裴清殊点头,皇帝这才放心地回了宫。   皇帝走后,裴清殊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许久,直到宋氏过来问他,可要用晚膳。   裴清殊看着宋氏,心中很是复杂。   这次他将计就计,服下蓬莱散的计划,淑妃和钟太医都是知道的,只有宋氏蒙在鼓里。   没办法,宋氏是整个计划中十分关键的一环,如果宋氏不去找俪妃的话,他就没有办法引起皇帝的重视。   可若是把计划提前告诉给宋氏的话……她还太年轻了,经过的事情太少,不像淑妃那么老练。   万一她在皇帝面前露了馅,让皇帝起了疑心的话,裴清殊就会前途尽毁。   裴清殊没办法拿自己的未来去赌,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裴清殊只能瞒着宋氏,让她白白替自己担心了好几天。   裴清殊拉住宋氏的手,温柔地说:“我不饿,你呢?”   见宋氏摇头,裴清殊便道:“那你坐会儿,陪我说说话吧。”   宋氏垂下眼睛,温婉地点了点头。   “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吓坏你了?”裴清殊抱歉地说:“淑母妃不肯见你的时候,你一定很害怕吧?”   “是慌过一阵子来着,不过说来也神奇,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镇定许多。”宋氏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说:“当时我脑子里只想着如何才能救殿下,旁的事情,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裴清殊赞赏地看着她说:“昭屏,你果然是个很优秀的妻子。能娶到你,是我的福分。”   尽管已经成亲一年了,可是听到这话,宋氏还是忍不住害羞地低下了头。   “再过几日,钟氏就要进门了。不过别担心,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一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宋氏听了,感动地看着裴清殊。   裴清殊捏着宋氏的手,低声缓缓道:“我说这话,不是想给你压力,只是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而已——我还是希望自己的长子,也是嫡子。所以这两年内,只要你没有生子,我还是不会让侧室怀上身孕。”   “可是……”宋氏能在京城众多闺秀中脱颖而出,嫁给裴清殊做皇子妃,让她被外人羡慕了好久,甚至至今还有人羡慕她的好姻缘。   可是成婚一年,肚子毫无动静这件事情,还是让宋氏一想起来就十分难受。   既然裴清殊先挑起了这个敏感话题,和她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那宋氏也将自己埋藏已久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可是您是皇子,需要子嗣来延续香火,不然就会像庆郡王那样,一直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啊!万一几年之后,我还是没怀上的话……总不能叫殿下因为我而膝下无子呀……”   看着宋氏说着说着,都要哭了,裴清殊心里一软,不知自己该怎么做是好。   他安慰地在宋氏背上拍了拍:“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了。几年后的事情,现在就开始担忧了,岂不是活的很累么?”   “可我没办法,就是控制不住地想,控制不住地自责……”宋氏垂下头,无精打采地说:“什么办法我都试过了,可是都没有用。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我恐怕是很难生育了。殿下还是不要顾忌我了,就让钟妹妹或者南乔先怀上吧……”   宋氏这一段话,听得裴清殊特别心酸。   她真的是个好姑娘,是个为他着想的好妻子。   “这样吧,如果几年之后,我们还是没有嫡子的话,就把侧室的儿子记在你的名下,这样可以么?”   其实裴清殊觉得这样做也不大好,但是一个皇子妃如果膝下没有儿子的话,日子一定会非常难过。就算不是亲生的话,哪怕像淑妃那样领养一个也好。   宋氏听了,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这……我倒是愿意的,只是不知道孩子的生母乐不乐意了……”   裴清殊忍不住笑了:“哪里来的孩子啊?没影儿的事儿呢,你倒当真认真考虑起来了。这话我也就是和你说说,你别同南乔讲,将来也别和钟氏或者傅氏说。”   “为什么啊?”宋氏一时没想明白。   “如果我坚持要先生嫡子的话,她们不但不会嫉妒我对你好,还会希望你早日生下嫡子,这样她们才能有自己的孩子。如果她们知道了自己的孩子可以被记在正室名下的话,我怕会有人生出歪心思来。虽然我知道她们都是好姑娘,但你要知道……人心难测。”   身在皇家,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第150章 侧妃   宋氏见裴清殊如此替她着想,心中自是感动不已。   要是换了别的男人, 恐怕早就对她口出恶言, 或是让妾室先怀孕, 堵上外面的悠悠众口了。   可裴清殊从来都没有埋怨过她, 成婚这么久了,连句重话都没有说过,一直小心体贴地照顾着她的感受。   宋氏心里既感激,又愧疚。   这份愧疚不仅仅是对裴清殊,也有对南乔和钟姑娘的。   南乔年纪比宋氏还要大一点儿,可因为她的缘故,一直都不能怀上自己的孩子。   钟姑娘也是——按照裴清殊的说法, 起码近两年内, 钟姑娘也得服用避子汤了。   宋氏和林氏关系好, 所以和钟姑娘一直有所接触,知道钟姑娘的身子不好。想到她要为了自己喝那种苦巴巴的汤药,宋氏心里就有一点过意不去。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是努力做一个贤惠的妻子不假,但她还没有贤惠到了放弃自己先生下嫡长子的机会, 却让侧室去生庶长子的地步。刚才宋氏会和裴清殊那么说, 也只是为了尽到自己妻子的义务而已。其实在宋氏心里,她还是更倾向于裴清殊的计划的。   毕竟人活着,还是要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   会试结束后不久,裴清殊便重新回到礼部办差了。   不过他并没有一门心思扑在礼部上面,也没有自己出手调查三皇子等人徇私舞弊的事情。   首先仪制司的主要任务就是准备、安排科考事宜,包括收录各地考生信息、准备考牌、布置考场、维持考试秩序等等, 这些前期工作都已经忙完了。   在会试结束之后,仪制司的人主要负责将考生的卷子糊名,把考生卷子上的姓名和籍贯等信息密封起来。然后再送去别处,由专人将考卷誊录一遍,以免考官认出个别考生的字迹,会给出不公平的结果。   这个过程中,因为有许多双眼睛盯着的缘故,几乎是没有办法作假的。所以裴清殊只要安排下去,让底下人去做就好了。他顶多例行公事一般,去督查一下糊名和誊录的情况。   至于批卷阅卷,则是由主考官和副考官负责的,和裴清殊没什么大的关联,他也用不着跟着掺和。   其次就是,会试结束之后,钟氏也差不多时候要进门了。   虽然钟氏只是侧妃,但她到底是好人家的女儿,俪妃的亲戚,又是皇帝赐婚。所以她进门的时候,还是需要办一个仪式的。   在大齐,对于皇子纳侧妃的礼仪并没有明确的规定,只要不越过正室就好了。   有的皇子侧妃出身高些,比较受看重,婚仪就会隆重一点。有的出身低微,主母又刻薄,直接抬进府就算完了。   裴清殊打算折中处理,既不会让钟氏丢脸,又不会叫宋氏感到难堪。   他没有像迎娶正妃那样,大张旗鼓地去办。而是在府里摆了几桌酒席,请了一些要好的亲戚朋友来一起庆祝。   说句老实话,比起他和宋氏大婚那会儿,裴清殊觉得这回请的宾客,才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亲朋好友”。   皇子里头,他只请了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和九皇子。十四年纪小,身份又特殊,裴清殊原本是不想叫他出宫来的。可耐不住十四抱着他的大腿,苦苦哀求了好半天。裴清殊没办法,只能托七皇子帮他将十四领了过来。   当然,身为下属,裴清殊府里要办喜事,还是象征性地邀请了一下忠亲王和三皇子的。不过忠亲王自打会试最后一场的时候就“病倒”了,三皇子又称自己诸事缠身,不便前来,所以两人就都只是差人送了礼物过来,没有亲自到场,倒是叫裴清殊松了一口气。   至于公主那边,除了远嫁的三公主之外,裴清殊和几个皇姐的关系都还算不错,就全都请来了。   大公主和令仪就不必提了,两人一个嫁到左家,一个嫁到容家,日子过得都很和美。   四公主的母妃是琼华宫的信贵人,出身低了一些,所以没有大公主和令仪那么好运气,能嫁给世家贵公子。不过淑妃看在信贵人老老实实地侍奉了她多年的份上,在四公主选驸马的时候帮了她们一把。最终四公主如愿嫁给了傅大少爷的至交好友,延和二十一年的武状元倪俊逸。   倪俊逸虽然出身寒门,但仪表堂堂,前途似锦。对于这门亲事,四公主母女俩都非常满意,对淑妃自然也多了几分感激。   除了兄弟姐妹之外,裴清殊的几名伴读,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傅煦好不容易熬过了会试,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要不是娶亲的是裴清殊,今日他八成还留在家中补眠。   他和钟悦都是今年参加会试的,所以两人就坐到了一起,交流起今年会试的题目来。   钟悦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老实说,这次春闱我一点自信都没有。毕竟去年和十二殿下去了一趟山西回来之后,半条命都快给吓没了。能侥幸通过了秋闱,纯属侥幸啊!至于会试,我是根本就不敢想的。”   “钟公子过谦了,”通过短暂的交流,傅煦就能看出钟悦实力不凡,“以钟公子的年纪,能有这样的功底,已经十分难得了。”   “就是啊,你才十四呢吧?”公孙明凑过来插话道:“要是你这回一考就中了,岂不是比当年的容二公子还要天才?”   钟悦正要开口,却听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自一旁传来:“几位公子说我什么呢?”   说容漾,容漾到。   几人见了他,连忙起身施礼。   傅煦娶了容漾的妹妹,那容漾就是他的大舅哥。比起和公孙明他们,容漾自然是和傅煦更熟悉一些的,便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的旁边。   几人就着会试的事情,聊得热火朝天。其他几个参加了这次会试的世家子弟也都被他们的话题所吸引,凑了过来加入他们的讨论。   与此同时,裴清殊正在洞房里面安置钟氏。   因为是娶侧妃,不需要拜天地的缘故,钟氏直接被抬进了后院儿,安排在了东侧的流光阁。   和娶正妃时一样,裴清殊没叫钟氏坐福。把闹洞房的人赶走之后,就让人把床帐子上的东西给撤了。   不过让裴清殊有些意外的是,挑开盖头之后,钟氏脸上的妆容竟然很淡。如果不是裴清殊眼睛比较尖的话,一般的男子恐怕都看不出来她上过妆。   钟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问裴清殊:“我不喜欢太厚的脂粉,就没叫喜婆往脸上抹太多。殿下会介意么?”   “不会,很好看。”裴清殊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从小到大,除了俪妃之外,他还没见过钟氏这样貌美的女子。肤白胜雪,冰肌玉骨不说,一双眼睛又黑又大,睫毛细密,一举一动都尽是风情。   虽然裴清殊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娶妻娶贤,但面对这样的美色,他实在没办法不心动。   能有宋氏那么贤惠的妻子,和钟氏这样貌美的侧室,京城里头差不多年纪的公子少爷们,没有几个不羡慕裴清殊的。   裴清殊也觉得自己很幸运。   “你休息一下,自己吃点东西,我招待完客人就回来。”不知怎的,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有女人了,可是一想到晚上要和钟氏圆房,裴清殊竟然还是有点紧张。   钟氏点点头,乖巧地答应了。   回到宴席上之后,裴清殊和至亲好友们推杯换盏,谈天说地,气氛一时十分和睦。   十四作为在场极少数几个不能喝酒的人,一脸郁闷地说:“我也要喝酒娶媳妇儿!”   在众人的哄堂大笑声中,裴清殊捏了捏十四的脸,好笑地说:“你这小子,别人有什么你都想要。那我叫你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好名次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听呢?”   “读书没意思嘛。”想起刚才在洞房里看到的漂亮姐姐,小十四嘿嘿一笑:“还是喝酒娶媳妇儿比较有趣!”   十四不仅遗传了皇帝的长相,在读书方面也像皇帝一般天赋平平。   虽说他多多少少受到俪妃和裴清殊的感染,会看一些书,起码比七皇子当初的成绩好些,但和裴清殊小时候相比,还是差了很大一截的。   裴清殊正想继续说他,却见七皇子一把搂过了十四皇子,一脸赞同地说:“你说的没错,还是喝酒娶媳妇儿比较有趣!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快活嘛!哈哈哈哈,来,十四弟,我用筷子沾一点儿酒给你尝尝。”   “七哥!”今天七皇子帮裴清殊挡酒,挡着挡着又喝多了,开始带坏小孩子了。裴清殊赶紧提醒他说:“十四弟还小呢!”   “有什么关系嘛,你小时候不偷偷喝酒的么?”七皇子一边咕哝着,一边给十四尝酒。   在十四的咳嗽声中,裴清殊无奈地看向四皇子:“四哥,您怎么也不管管七哥了啊?”   “随他去吧。”四皇子笑了笑,给裴清殊看他手上的佛珠,“我最近在学佛,犯不着和他生气。”   裴清殊听了,心中突然打起鼓来——他还指望着四皇子能够保持以往的行事风格,以雷霆手段彻查这次的舞弊案呢。怎么好端端的,这人却突然修身养性起来了?! 第151章 妻妾   在裴清殊为了夺嫡而费尽心思的时候,四皇子和荣贵妃母子也没有闲着。   四皇子自打延和十六年出宫建府之后, 这八年的时间里, 他几乎整个人都扑在了公务上。就连以前他最喜欢的书画, 现在也已经很少碰了。   他在整改全国水利设施之余, 重用年轻人才,改进大齐的武器装备。听七皇子说,四皇子还在带人研发新型军器,现在已经小有成果了。   不过研制军火,自然需要很大一笔银钱。四皇子向户部申请过,不过一分钱都没要来。四皇子没办法,只能削减工部闲杂人员, 减少内部开支, 同时严查工部各项工程的成本费用, 不让贪官污吏有机会中饱私囊。   以前修建陵寝、修缮宫殿这样的工程都是最能赚钱的活计,人人都抢着去做。可自打四皇子到了工部之后,这类工程就再也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了。因此,工部及相关部门的官员们干活的积极性大大下降。不过在四皇子的督促之下, 总体还是维持得下去的。   因为四皇子的卖力表现, 他已经从最早的正六品工部主事,升任为如今的从二品工部侍郎,算是与三皇子品级相当了。   不过工部到底不如礼部清贵,再加上四皇子容易得罪人的耿直性格,他在朝中的威望,还是远远不如三皇子的。   为此, 荣贵妃没少埋怨他,说四皇子这样光做实事,不通人情,是走不长远的。   四皇子起初还不以为意,坚持己见,几乎将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得罪了个遍。   不过时候久了,他就发现荣贵妃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到了他现在的这个位置上,除了管理工部的事情之外,还要与六部、与其他部门合作。   四皇子的人际关系若是搞不好的话,就很容易吃暗亏。   四皇子心里想过要改变,但他从小就是这么个耿直的性子,一张口就容易得罪人,简直将“不近人情”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他都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想要改变自己的性格,没那么容易的。   于是荣贵妃就给他想了一个办法,让四皇子去学佛。甭管什么时候,手腕上挂上几串佛珠,说话之前多念两句佛,怎么着也能隐去一些锋芒。   不过四皇子打心眼里,一点都不信什么神啊佛啊的。   如果当真有神佛的存在,那他也是被神佛抛弃之人。否则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在他苦苦哀求了无数次的时候,神佛为什么没有给予他一丁点的回应呢?   ……   裴清殊刚问起四皇子怎么突然想到学佛了,就听背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十二殿下。”   裴清殊回过头一看,来人竟然是左三姑娘。   她好像喝得有些多了,白皙的面颊上浮现出两朵红云。   裴清殊眉头微皱,对一旁的小德子吩咐道:“左姑娘走错路了,小德子,你送她回去。”   小德子刚要应下,就听左三姑娘果断地说道:“我没走错。我只是有句话想和十二殿下说!”   裴清殊看了一旁聊得热火朝天的兄弟们一眼,见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才稍微放下心来。   用后背挡住他们的视线后,裴清殊低声对左三姑娘说道:“姑娘请讲。”   “十二殿下,您这么紧张做什么啊?”左三姑娘笑了笑,脸上挂着明艳的笑容,“我只是想说……请您一定要对钟妹妹好。不要因为她是您的侧妃,就轻贱于她……您能答应我么?”   “这是自然的。”裴清殊不假思索地说道:“左姑娘放心吧。”   左三姑娘点点头,在婢女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了。   裴清殊总觉得,左三姑娘这样下去是要出事的。许是未婚夫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她现在好像越来越不顾忌世俗礼法了。   裴清殊担忧地看着左三姑娘的背影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裴清殊的肩膀。   裴清殊回头一看,发现来人原是四皇子。   四皇子一脸同情地看着裴清殊说:“十二弟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你比我幸运些,起码左三姑娘还没有嫁人,她一直都在等你。”   裴清殊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他可不觉得左三姑娘没嫁人都是因为他!   “四哥,你可千万别再说这个话了。我和左三姑娘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也希望她能早点嫁人,找到自己的幸福。”   可不管裴清殊怎么解释,四皇子似乎都更愿意相信他自己看到的:“十二弟,你就别再骗自己了。感情的事,是藏不住的。”   裴清殊:“……”   他还是闭嘴吧!   宾客散去之后,裴清殊回到洞房里时,钟氏已经换了常服,正在看书。   他有些抱歉地说:“让你久等了吧?”   “没关系,”钟氏放下书,温婉地笑道:“不管等殿下多久,我都愿意。”   她这样说,反倒叫裴清殊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   可是有些话,他还是得说在前头。   就是有关他想要嫡长子,需要让侧室服下避子汤的事。   虽然开这个口很艰难,但他还是不得不告诉钟氏。   钟氏听了,沉默地看着他,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裴清殊说完之后,低声补充道:“其实我想过,你身子不好,喝那种汤药实在太过受罪。所以……要不我们晚一些再洞房?”   钟氏听到这句话,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他,眉心蹙起,似乎很是难过的样子:“殿下不想要我么?”   裴清殊不知该怎么接话是好。他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了,在一个有倾城色的女子面前,的确很难把持得住。   但如果他想的话,还是可以控制住的。   只是要看钟氏怎么想的了。   “这世上许多事情,似乎都注定不能两全。不管我怎么做,好像都是错的。”裴清殊苦笑一声,看向她说:“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钟氏拉起他的手,缓缓地贴在自己的脸上,柔声说道:“我想和殿下在一起,但我不要殿下觉得亏欠了我。其实就算您不说,我也不会比皇子妃先生子的。”   “谢谢你,妙珠。”裴清殊现在终于能理解,为什么男人总是喜欢善解人意的女子了。因为这样的女子,真的能让人减少许多烦恼。   钟氏笑了笑,歪着头问他:“殿下是怎么知道我的小字的?”   不等裴清殊开口,钟氏就想到了:“是不是阿悦多嘴了?”   “你别怪他,是我问的。我们去山西那回,路途遥远,路上无聊,便时常凑在一起说话解闷。”   钟氏笑问:“他没说我的坏话吧?”   裴清殊摇摇头:“看得出来,他十分喜欢你这个姐姐。说是钟家里头,没有比你更能和他合得来的人了。”   “唔……这倒是真的。父亲和大哥生性沉稳,阿悦从小就是我带着他玩儿的。”   裴清殊发现,比起待字闺中的时候,钟氏的性格实际上要更活泼一点。只是对着不熟悉的人,她不会展露出自己的那一面罢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天就黑了。因为只是娶侧妃的缘故,裴清殊只有这一日的假期,明天一早还要去礼部当差。   所以钟氏也没有和他说太久,到了差不多该就寝的时辰,两人便分别去沐浴更衣。   女孩儿家到了这个时候,难免还是会感到害羞。   裴清殊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钟氏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蛹。   裴清殊一把拉开她裹在身上的锦被,笑着对她说:“夜里有点凉,多少留些被子给我。”   ……   第二天一大早,裴清殊照常起身,准备去礼部上值。   钟氏想起来伺候他更衣,裴清殊看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就让她再睡一会儿。钟氏也没坚持,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不过裴清殊走后一刻钟的功夫,钟氏便按时起身,去向宋氏请安。   流光阁和宋氏所居的兰章阁距离不远不近,步行大概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钟氏到的时候,宋氏刚好梳妆完毕,准备出来用早膳。不过南乔来的比较早,看样子已经到了一会儿了。   南乔见到钟氏时,便是一怔。她早知钟氏貌美,却不想竟然美到如此地步,当真是沉鱼落雁,我见犹怜。   南乔突然有些担心。她本来就不算受宠,等钟氏来了之后,以后这府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么?   南乔虽比钟氏大两岁,但钟氏是侧妃,南乔只是一个连正经妾室都算不上的通房丫头,所以见到钟氏之后,南乔还是要乖乖地向她行礼问安。   钟氏浅浅一笑,亲自扶起南乔。两人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宋氏便出来了。   两人连忙向宋氏行礼。   “都免礼吧。”宋氏看向钟氏,亲切地笑道:“妙珠妹妹,有些日子不见了,瞧你气色倒是比从前好了不少。”   “多谢姐姐关心。”钟氏说完,见玲珑端了个铺着红色锦缎的托盘过来,便顺势接过了上面的茶盏,向前走了两步。   宋氏也没打算为难她,早就叫琥珀准备好了柔软的锦垫,铺在地上。   钟氏跪在锦垫上,将茶盏高举过头,请宋氏喝茶。   宋氏接过之后,浅浅地抿了一口之后便放下了杯子。   “妹妹快起来吧。”宋氏拉着钟氏的手,温和地说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若是缺了短了什么,尽管同我说,不要和我见外。”   钟氏含笑答应了。 第152章 大牢   裴清殊觉得,他现在在礼部的每一天, 都是在锻炼自己的演技。   面对关心他身体状况的同僚们时, 裴清殊必须装作糊里糊涂的样子, 说自己前段时间可能是太过疲倦了, 所以才会累倒。   面对三皇子时,裴清殊必须表现出对舞弊一事一无所知的样子,如常对待三皇子。   终于,裴清殊熬到了会试放榜的那一天。   成绩一出,皇帝便立刻下旨,将主考官、副考官及礼部相关官员全部捉拿归案。   只有称病的忠亲王除外。   皇帝心软,想到自己只剩下两个弟弟了, 实在是不忍心让忠亲王生着病的时候被关进大牢。   忠亲王这病一开始的确是装的不假, 可他在王府里呆着, 越想越担忧,越想越害怕,久而久之还真的是病了。   裴清殊去看过一回,只能说如果忠亲王是装病的话, 那他就算做不成王爷, 也可以去做戏子了。   至于裴清殊,身为仪制司的郎中,他也被象征性地抓进了刑部大牢。   不过有皇帝的关照,裴清殊的待遇很好。不仅有单人牢房不说,牢房里头还打扫得很干净,饭菜也都是非常新鲜可口的, 还有专人给他验毒试菜。   公孙明来探望裴清殊时,十分得意地说:“怎么样殿下,我的卦算得还是很准的吧!”   隔着木桩,裴清殊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倒宁愿你算的不准!”   虽说裴清殊笃定自己最终一定会没事的,但没有人愿意往牢房里头走上一遭。毕竟牢房再舒服,那也是牢房,和自己家里比起来差得远了。   “其实殿下要是想免了牢狱之灾的话,完全可以大义灭亲,出面揭发三皇子啊。”公孙明撇撇嘴道:“不过既然皇上打算叫殿下隐下去,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公孙明说的没错,如果裴清殊想借着此案大出风头的话,的确可以以自己的名义揭发三皇子徇私舞弊。   但是皇帝担心此案牵扯过大,会为裴清殊结仇,甚至招难,所以便叫裴清殊先潜下去,让皇帝和四皇子出面查案,只要最终能证明裴清殊的清白就好了。   “父皇也是为了我好,这事儿就不提了。你快告诉我,案子进行的怎么样了?”   “殿下也太心急了些吧!”公孙明好笑地说:“您才进来半天呢,能查出什么来?我听说圣旨传下去之后,四皇子就被皇上传进了宫,两人商议了许久。所以四皇子应当刚到刑部不久,有没有理清楚思路还不好说呢。”   “唉,看来今晚是要在牢房里过夜了。”裴清殊回头看了眼灰扑扑的牢房,无精打采地说:“长夜漫漫,要不然你留下来陪我?”   “殿下早点休息,微臣有事先告退了。”公孙明说着就要开溜,“对了,阿煦和阿悦让我转告您,说他们都是这次会试的考生,身份敏感,所以就不过来看殿下了,请您不要怪罪他们。”   裴清殊好笑地说:“知道了,滚吧!”   公孙明走后不久,宋氏又来了。   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裴清殊忙道:“昭屏,别哭。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宋氏这才止住眼泪,往裴清殊身边凑了凑。   “你放心,我一定会没事的。会试那几天,我不是根本就没去么?他们的事情,我压根就没掺和过,四哥会还我一个清白的。只是在牢房里住两天而已,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家去了。”   宋氏想了想,觉得裴清殊说的也有道理。自家夫君是什么样子的人,宋氏再清楚不过了。宋氏相信,裴清殊一定不会参与舞弊。   而且裴清殊打小就和四皇子关系好,想来四皇子也会尽快放裴清殊出来。   “回去之后,你替我转告钟氏和南乔,让她们也不要替我担心。”裴清殊嘱咐道:“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你们尽量不要出门。旁人说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千万不要因为担心我,而做出什么傻事。”   宋氏忍不住面露忧色:“可是,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殿下在牢里受苦么?”   “你听我的,你们什么都不要做,只要安心等着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裴清殊回过头,示意宋氏看一眼他的居住情况,“而且父皇已经让人特别关照过我了。要是有什么事情,我有办法让人通知你们。如果我不找你的话,你就不要再来了。”   “好,我都听殿下的。”宋氏目光坚定地向他表起决心,“您放心,我一定会稳住皇子府的。”   裴清殊朝她笑了笑,温声道:“辛苦你了,昭屏。”   ……   吃过宋氏带来的饭菜之后,距离就寝的时间还早。裴清殊闲着无聊,刚想问问狱卒能不能替他寻本书来打发时间,就被人通知说是四皇子殿下有请。   裴清殊高兴极了——比起一个人呆在牢房里发霉,他更想和熟人聊聊天。   见到四皇子之后,裴清殊还是忍不住咧着嘴乐。   四皇子板着脸看着他,十分严肃地说:“笑什么笑,怎么跟老七似的,没个正形!”   裴清殊往左右看了看,好奇地问:“七哥没跟您来啊?”   “我是来查案的,老七跟着来做什么?你,赶紧坐好了,我要问你话了。”   话虽这么说,不过四皇子自己也知道,他和裴清殊太过熟悉,想要把裴清殊当成犯人审问,那是根本就不现实的。   “哦。”裴清殊应了一声,在四皇子对面坐下。   看着裴清殊跟坐在自己家一样舒服地倚在椅背上,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四皇子,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十二,你就这么自信,自己经得起调查么?”   “当然。”不说他背后可是有皇帝撑腰,就说主审人是四皇子吧,就足以使裴清殊放下一大半的心了。   而且裴清殊在礼部的这一年,的确是一点贿赂都没有收取过。   许是因为他刚去礼部不久,就开始着手整顿官学的缘故吧。裴清殊公正廉明的声名在外,以至于那些想要徇私舞弊的考生,知道裴清殊不是那种会贪赃枉法的人,就都没有找到他身上过。   四皇子继续问道:“那关于这次的舞弊案,你都知道多少?”   裴清殊听了这个问题,就按照他事先和皇帝对好的说辞,给四皇子讲述了一遍——他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的分内工作,会试的那几天终于坚持不住累倒了。所以对于那些人是如何舞弊的,裴清殊一概不知。   四皇子眉头微皱:“怎么这么巧,你偏偏就在会试的那几天病倒了呢?”   当时裴清殊昏睡过去之后,四皇子曾经和七皇子结伴,打算去十二皇子府上探望裴清殊。不过当时裴清殊神志不清,府里只有宋氏一个女眷,不便接待客人,便闭门谢客了。   后来等裴清殊服下解药,会试结束之后,他才重新和四皇子他们见面。   四皇子和七皇子问过他是怎么回事,裴清殊只说自己也不清楚。   他们见裴清殊好像没事了,就没有再多问。   不过现在,既然涉及到会试,四皇子就不得不刨根问底了。   裴清殊一脸无辜地告诉四皇子说:“四哥,我也纳闷啊!我感觉自己当时就跟中了蒙汗药似的,一头栽倒在地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会试已经结束了。”   四皇子沉吟道:“会不会……是有人怕你发现他们徇私舞弊之事,所以给你下了药?”   “现在想来,的确很有可能啊!”裴清殊坐直身子,对四皇子说道:“还请四哥替我做主!”   四皇子想了想道:“替你瞧病的,可是太医院的薛太医?”   见裴清殊点头,四皇子便道:“我知道了,这就叫薛太医过来问话。你回去歇着吧。”   “哎,别介啊四哥!”见四皇子抬腿就要走,裴清殊赶忙站了起来,“牢房里黑布隆冬的,我一个人太闷了。”   四皇子嗤笑一声,无奈地看着他说:“十二啊十二,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八弟说了,现在刑部大牢里头位置紧张的很呢。你能住上隔音好的单间,那还是老七对着老八连哄带骗,一阵威胁才给你安排的。你要是嫌孤单的话,要不要我跟八弟说说,让老十一过来陪你睡?”   “不不不、不用了,多谢四哥美意。”一想起十一皇子不苟言笑的模样,裴清殊就觉得自己要是跟他一起睡的话,恐怕很难睡得着了。   四皇子见裴清殊老实了,正要离去,谁知裴清殊忽然改变了主意,对四皇子说道:“等一下,四哥。”   “又怎么了?”   “您审过十一哥了么?”   按说裴清殊一个阶下囚,四皇子是不应该和他说这些的。但他俩的关系摆在那里,裴清殊问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四皇子便回答道:“问过了。”   “十一哥招出什么来了么?”   四皇子摇头道:“跟你一样,一问三不知。不,他比你的嘴还严,什么有用的都没说。”   “既然这样的话……不如叫十一哥来跟我一起睡吧,我来问问他啊。”裴清殊突然有一种自己要为国为民献身的感觉,“会试之前的日子,三皇兄没少叫十一皇兄做事,我觉得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第153章 探监   四皇子听了,盯着裴清殊不说话, 直把裴清殊看的心里发毛, 忍不住问他:“四哥,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没有, 我只是在想,虽然我相信你的清白,但你现在毕竟还身陷囹圄。如果平白无故的,我就把老十一叫过来的话,万一老十一当真和此案有所牵扯,只怕反倒对你不利。”   裴清殊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忙道:“四哥说的是, 是我太大意了!”   他总想着自己有皇帝撑腰, 不怕被卷进此案了, 就想帮忙尽快查清真相。却一时心急,忘了避嫌。   没办法,既然身处礼部,他不得不顾忌许多事情。   四皇子拍拍裴清殊的肩膀道:“十二弟的心情, 我是能理解的。不过还是等我证明你的清白之后, 你再来协助我查案吧。”   裴清殊连连点头。   ……   和四皇子道别之后,裴清殊回到牢房里,无所事事地躺着想了会儿事情,就准备睡下了。   虽说他所在的牢房很干净,但再干净的牢房也还是牢房。   裴清殊这一晚睡得极不踏实,不知道醒了多少次, 才终于挨到天亮。   第二日上午,裴清殊正吃早饭呢,七皇子就来看他了。   “哟,伙食不错啊。”七皇子对一旁的狱卒说道:“能给我添双碗筷不?”   裴清殊刺他说:“少麻烦人家,你府里的饭菜不是比我这儿的好多了么?”   “那不一样啊,我这辈子还没吃过牢饭呢,正好体验一下。”   裴清殊看着狱卒解开锁链,把七皇子放了进来,在心里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七哥,你能不能严肃点啊,你知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案子而被下狱的?”   “知道啊,”七皇子无所谓地说:“舞弊案呗。”   “舞弊案,还呗,说的可真轻巧!这可和你在长华殿那会儿,偷偷抄我考卷不是一个概念的。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来看我,就不怕被牵扯进去么?”   七皇子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一茬:“有什么的啊,就你,还舞弊?以前我想抄你策论的时候,你都捂得死紧,让我自己去想。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参与到舞弊当中去嘛……”   裴清殊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他可真是拿这个头脑简单的七哥没办法。   “哥,谢谢你这么信任我。”裴清殊用筷子夹起一粒炸花生,“来,赏你一粒花生米。”   “哎,你这么吃没意思,看我的。”七皇子说着,用手拿起一个,往天上一丢,然后用嘴去接,自个儿玩得不亦乐乎。   裴清殊看了一会儿,等他吃完早饭,见七皇子还在玩儿,裴清殊终于看不下去了。   “七哥,你今天来,应该是向工部告了假的吧。你就没有什么要紧话要同我说么?”   “没有啊,我就是来看看你。”七皇子一边嚼花生米一边说:“别提了,你这小子人缘还真是不错。昨晚我就想来了,结果听人说探视你的人就没停过。我找四哥走了后门,这才能今早第一个来看你呢。”   “后面还有人排队呢么?”   “有啊,听说二皇姐和容驸马他们也要来看你呢。还有你林家的亲戚……”   裴清殊听着听着,突然感觉有点头疼。他是在牢里呆得烦闷不假,但是亲朋好友们要是轮着来看他一遍的话,那感觉也是挺奇怪的。   “七哥,你等会儿出去的时候,顺便帮我转告四哥一声吧。若是没有要事的话,就不要让人探视我了。”   “为什么啊?你知道不,你住的这间可是刑部大牢里的‘天字一号房’,我好不容易才跟老八要来的。除了你,可没有人能接受探视呢。”   裴清殊觉得七皇子也是挺天真的,他当真以为若是没有皇帝的授意的话,八皇子会把这么好的牢房安排给裴清殊么?   不过看破不说破,裴清殊没有多嘴,而是继续说探监的事情。   “毕竟我这是坐牢,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还是低调点好。而且就像你说的,我是清白的,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   七皇子想了想,觉得也对,于是便答应下来,替裴清殊传话去了。   下午,裴清殊又被带去审讯室问话。不过这一次审问他的不是四皇子,而是一位刑部的官员。巧合的是,裴清殊刚成婚不久的时候曾经在宋尧府上见过他。   许是因着这层关系,对方对裴清殊的态度很好。问了他些寻常问题之后,便放裴清殊回去了。   裴清殊在大牢里的第三天,四皇子带给了他一个好消息——涉案的十几名考生里,有三人受不住刑罚,招供了。   “这三个人里,有两个是商人之子,一个是地方官员之后。他们都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所以还没用什么酷刑,就都坚持不住了。”   裴清殊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他们都是什么情况?”   “他们倒是都读了些书,但成绩都不算拔尖,是从童试开始一路行贿、买考题、找替考考上来的。”   “这么说来,果然是从地方上的根子就烂了啊。”裴清殊苦笑一声,已经不觉得惊讶了。   “由于涉案的地方官员众多,我不得不上报父皇,等父皇下明旨之后方可抓人。”四皇子胸有成竹地说:“我有信心,只要抓住了他们,再严加审问一番,迟早有人会招供,一级一级地供出他们幕后的主使之人是谁。到时候我要把这些贪官污吏全都抓起来,让天下再也没有敢在科考一事上徇私舞弊之人!”   看着四皇子慷慨激昂的样子,裴清殊瞄了眼他手上的佛珠,小声问道:“四哥,你不学佛啦?”   “若无雷霆手段,纵有菩萨心肠,又有何用!”四皇子一想到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将腕上的佛珠捏得死紧。   裴清殊见了,低声提醒他说:“四哥,轻点捏,珠子这么多,要是线断了可不好捡。”   四皇子听了,气也气不起来了,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说:“对了十二弟,你那个薛太医我已经问过了。他说你中的是一种名为‘蓬莱散’的迷药,会致使人昏睡上十几天到一个月不等的时间,不过对身体没有什么实际损害。据薛太医所说,这件事情他当时就禀报过父皇了。我去找父皇汇报案情进展的时候,父皇也向我证实了他的说法。”   虽然很抱歉,但裴清殊不得不按照皇帝的意思,演戏给四皇子看:“那父皇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父皇说,是因为淑贵妃娘娘不肯。她怕你醒了之后回到礼部,会有人要害你……”   裴清殊也不能装傻装得太过了,想了一会儿之后就说:“所以说,父皇那时候就疑心这次的会试有问题了?”   四皇子点点头道:“你在牢里怕是还不知道吧,这次的舞弊案已经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外头好多人都在猜测,父皇到底是怎么知道此事的。不知究竟是谁先发现端倪,将此事捅到了父皇那里去的?”   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之后,四皇子继续说道:“别说他们了,就是我之前都不知道。不过现在,我全都明白了。”   见四皇子看向自己,裴清殊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不那么心虚。   “四哥明白什么了?”   “父皇是因为你中毒的事情,联想到你礼部郎中的身份,才猜测出会试会有问题的。后来父皇也告诉我了,果然是这样没错。”   四皇子解释道:“他的密探,潜藏在暗处,发现了几名考生舞弊的事实。不过父皇这一回并不打算只处置那几个考生那么简单,所以他没有让人当场捉拿那几名考生,中止整个会试,而是特意等到放榜之后,再把涉案人员全都捉拿归案。”   “原来是这样。”裴清殊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看来父皇这一回,是真的决心彻查此案了。”   四皇子浅浅一笑,安慰地点了点头。   “你再在牢房里委屈一夜,明天白天没什么事儿的话,你就可以回府了。”四皇子又给裴清殊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你是受害者,再加上之前整顿官学的政绩,在外头的风评很好。想来就算是把你放出去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   裴清殊也没客气,说什么再呆两天之类的话。他现在急需一个清白的身份,让他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那就多谢四哥啦。”   ……   不过让裴清殊没有想到的是,就差这么一天,他的皇子府里就出事了。   倒不是宋氏和钟氏她们自己乱了。裴清殊出事之后,由于事先并不知情,宋氏她们的确短暂地慌乱过一阵子。   不过在宋氏探过监之后,几个女人便暂且放下心来,按照裴清殊的吩咐乖乖地呆在府里等他回去。   可她们不出府惹事,不代表不会有人找上门来。 第154章 找茬   舞弊案发当日,就在京城当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凡是与这次会试有关的考生及家属人人自危, 不敢随意出门。   不过也有一些胆大的好事者, 聚在一起肆意猜测, 议论纷纷。   有人说别看忠亲王看着老实, 实际上是大齐第一贪官。   礼部看似清贵,实则从根子上已经烂了。   不然会试舞弊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英国公之女汪嘉懿特别赞同这种阴谋论。自打裴清殊拒绝娶她之后,她心里就一直怀着一股怨气,巴不得裴清殊早点出事,让他后悔自己没有娶她。   这几年过去了,汪嘉懿早已在家里的安排下, 和叶家的三公子订了婚。可她因为心中意难平, 一再把婚期延后, 至今都还没有出嫁。   听说裴清殊下狱之后,汪嘉懿特别高兴,还在家中开了一个什么迎春宴,邀请京中各个家族的女眷来英国公府做客。   虽说这样的宴会以前也有很多, 但现在是特殊时期, 好人家的女眷和待字闺中的女孩儿们,没有几个敢再出来抛头露面的。说是宴会,到最后不过是几个和汪嘉懿要好的贵女,几个人凑在一起聊八卦罢了。   有一个汪嘉懿的手帕交,是英国公手下将领的女儿。知道汪嘉懿当年追求裴清殊失败的事情,就特意算着汪嘉懿的心意说道:“嘉懿, 幸好你当初没有一时糊涂,嫁给那个十二皇子!不然现在啊,你可就要被京城里的人指指点点,像宋昭屏那样不敢出来见人了。”   “哼,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他裴清殊也不过是徒有其表而已,脑子却是糊涂得很呢!当初他要是娶了我,我一个国公之女,把他救出来还不是我父亲一句话的事儿?不,要不是他只找了一个四品官的女儿做正妃,八成还不会蹲大牢呢。”   方才说话的那个女子附和地点了点头,另一个武将家的女儿却有些不同的意见。   “可庆郡王妃还是定国公之女呢,不也没能让三皇子免受牢狱之灾么?”   “你懂什么!”汪嘉懿瞪了她一眼道:“我父亲可是立下赫赫战功的英国公,岂是定国公那种吃祖宗老本的人可比的?”   几人都知道汪嘉懿打小被家里宠坏了,向来狂傲不逊。听到她这话,也没有人敢说什么,只是面面相觑,缄默不言。   “哼,要说起来,现在的人啊,胆子都太小了。我广下请帖,可就只有你们几个来了。”汪嘉懿颇为遗憾地说:“枉我特意邀请了宋氏和钟氏,还想看看她们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的样子呢!”   ……   汪嘉懿如果知道十二皇子府后院的情况,恐怕会感到很失望。   钟氏进门之后,并没有像汪嘉懿想象中的那样,和宋氏争起来。   收到汪嘉懿帖子的之后,宋氏还客客气气地把钟氏叫去兰章阁商量。   宋氏让下人将帖子递给钟氏,和气地说道:“依殿下的意思,我们这几日还是不要出门为好,省得惹麻烦上身。”   钟氏扫了一眼便道:“姐姐回了便是,我都听您的。”   宋氏笑道:“我寻思着,妹妹也不会想去的。只是毕竟这是英国公府给我们两个人下的帖子,所以我总要和你说一声的。”   钟氏又看了那烫金请帖一眼,有些讽刺地牵起嘴角:“什么请帖啊,这个汪姑娘,摆明了是要看我们笑话的。”   汪嘉懿曾经疯狂追求过裴清殊的事情,宋氏虽有所耳闻,但毕竟不像钟氏那般亲眼所见,所以她的感受还不够深刻。   “她至于么?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自己也该嫁人了,又何必和我们过不去呢。”   钟氏无奈地笑了笑说:“这位姑娘啊,和一般人不一样,姐姐见过她一回就知道了。”   宋氏没想到,还真是叫钟氏给说中了。   这汪嘉懿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见请不动她们两个,竟然就亲自跑到十二皇子府上,还是不请自来,连声招呼不打就直接登门了。   听说英国公之女和壮武将军之女登门来访的消息之后,宋氏是将她迎进来也不是,拒之门外也不是,当真好生为难。   琥珀见了便道:“要不,您把钟侧妃请过来问问?她和那个汪姑娘打过交道,或许她有什么好主意也说不定。”   宋氏犹豫的功夫,玲珑提出了不同的意见:“那样不好吧,咱们姑娘才是皇子妃,遇上事情了,怎么能先询问侧妃的意思呢?还是要咱们姑娘自己拿主意才行。”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我想过了,妙珠妹妹虽和汪姑娘有过接触,但她身子本来就不好,加上这几天担忧殿下,只怕没有那个精力应付去汪姑娘,还是我来吧。”宋氏说着,便让婢女去请人进来。   宋氏原本是想要将汪嘉懿她们拒之门外的,可她转念一想,又怕汪嘉懿会在门口大吵大闹,然后再到外头胡说。特殊时期,要是叫外人看笑话就不好了。还不如把她请进来,关上大门,不管发生什么,那都是自己家里的事儿。   ……   汪嘉懿自打踏入十二皇子府的大门之后,就用挑剔的目光环视着所见之处。   可她发现,裴清殊的皇子府不仅占地面积大,而且收拾得干净整洁。虽不如国公府富贵,却别有一种幽静雅致的感觉,实在是让她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以笑话。   壮武将军之女见汪嘉懿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汪嘉懿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随着引路的婢女一路来到兰章阁之后,汪嘉懿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竹青色柿蒂纹杭绸褙子的宋氏。   单从容貌而言,汪嘉懿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比宋氏差。也不知道裴清殊怎么就瞎了眼,放着她不选,却主动求娶这个样样都不如自己的宋昭屏。   不管她们娘家的身份如何,按说宋氏是皇子妃,汪嘉懿见了她本应行礼。   可汪嘉懿为了先发制人,连礼都不行,上来就埋怨道:“十二皇子妃好大的架子,我请了你三回,可你一次都不肯来,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宋氏浅浅地笑了一下,在主位上坐下:“汪姑娘想多了,我只是诸事缠身,倒不出空来而已。毕竟现在,我已经嫁做人妇,不比待字闺中那会儿清闲,能像汪姑娘这样时常举办宴会。”   汪嘉懿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嫁人了怎么了,莫不是你们已婚的女子,就比我们未婚的高贵一头不成?”   “汪姑娘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宋氏性子虽然温和,但到底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姑娘。面对汪嘉懿这样的硬茬时,她也并不慌张,而是从容不迫地说道:“我倒是想问问汪姑娘,你我并无故旧,为何一再邀我去英国公府呢?这也就罢了,您今日不请自来,亲自登门,可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因为裴清殊对汪嘉懿产生了心理阴影的缘故,他老早就嘱咐过宋氏,尽量不要和汪嘉懿接触,怕她没安什么好心。所以以往英国公府的宴会,宋氏都没有参加过。   汪嘉懿听了,轻哼一声,不屑地说道:“装什么装,我和十二皇子的事儿,难道你不知道么?我只是想看看,那个有眼无珠的男人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又是哪个倒霉的女人,嫁给了一个阶下囚。”   汪嘉懿说话这般刺耳,实在在宋氏的意料之外。   她现在算是切身体会到,为什么裴清殊和钟妙珠都说汪嘉懿不好惹了。   宋氏不是个爱惹事的人,但她身为皇子妃,哪能就这般任由汪嘉懿讽刺?   尽管宋氏并不想与人起争执,却还是不得不出言还击:“汪姑娘此言差矣。当初你向殿下求爱,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而已,怎么能叫你与殿下的事情呢?还有,你说殿下弃你而娶我,是有眼无珠,可我却觉得,你今天的行为,恰好证明殿下娶对了人。”   “你!”汪嘉懿没想到,宋氏才名在外,是出了名的好性子,怼起人来竟然如此伶牙俐齿,“你胡说!”   宋氏不理她,继续说道:“至于你说我家殿下是阶下囚,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舞弊案发,十二殿下只是因为身在礼部,被请去刑部协助调查而已。又没有人定他的罪,怎么能叫他阶下囚呢?而且自打成婚以来,殿下一直对我很好。我从来都不感觉倒霉,只觉得自己无比幸运。所以汪姑娘的话,我真是一句都听不懂呢。”   “哼,你就装吧!”汪嘉懿承认,宋氏的话,她是不知该如何反驳是好。可她有一点,绝对能直击宋氏的心:“你嫁人都这么久了,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十二皇子心里头不着急才怪!等那个风一吹就倒的钟氏比你先生下儿子,你就等着被十二皇子厌弃吧!”   提到子嗣一事,宋氏难免脸色一白。   但她的难过和担忧,只能在自己人面前表现出来。在汪嘉懿面前,她是绝不会就这么认输的。   “无论是谁生下殿下的子嗣,我都是孩子的嫡母。这是我们家的家事,就不劳汪姑娘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来操心了。”宋氏放下手中的茶盏,摆出送客的姿态来,“姑娘若有空时,还是赶紧操心操心自己的婚事吧。别光成天想着笑话别人还没怀孕生子的事儿,倒把自己给熬成老姑娘了。”   汪嘉懿见宋氏不但不发怒,反倒反过来讽刺她,气得七窍生烟,拂袖而起。走的时候由于动作太大,把茶盏都给打翻了。   看着碎了一地的瓷片,宋氏面无表情地说:“收拾了吧。以后,她应该不会再来了。” 第155章 求救   裴清殊在刑部大牢里头统共也没呆上几天,出狱的时候却是好大的阵仗。不仅四皇子亲自送他出去, 七皇子、公孙明、傅煦、赵虎、容漾, 甚至卢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信儿, 全都跑过来接他。   回到皇子府门前的时候, 宋氏还准备了一个火盆,非要让裴清殊跨,说是去晦气的。   裴清殊知她是一片好心,也没办法,只能眼睛一闭,跨了过去。   裴清殊这个男主人一回来,沉寂了好几日的皇子府就好像突然复活了一般, 重新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把亲朋好友们都迎进门之后, 因为来的都是男宾的缘故, 宋氏直接避到了厨房里去,吩咐下人准备一桌酒菜。   裴清殊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来到客厅的时候,看到七皇子正在和卢维划拳。公孙明在和赵虎比划拳脚, 容漾负责给他们俩做裁判。只有傅煦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品茶, 顺便观战。   只见赵虎才使出三招,就把公孙明放倒在地,疼得他啊啊直叫。容漾却跟没看见似的,袖手旁观。   “你们倒都玩儿得挺开心。”裴清殊颇为无奈地说:“都收拾收拾,吃饭吧。”   赵虎这才收了手,把公孙明从地上拉起来。   要说在场的这些人, 都是裴清殊最亲近之人。不过他们彼此之间,并不是都特别熟悉。玩闹还行,说私事就不大方便了。所以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捡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不该多嘴的私密之事绝不多提。   七皇子话最多,大鱼大肉都堵不上他的嘴:“现在四哥跟吃了秤砣似的,铁了心的要把参与舞弊之人查个底朝天,跟住在刑部里头也差不多了。工部没了他,好多活都压到我身上来,简直累死我了,我都两天没看见我媳妇儿了。”   裴清殊劝他说:“七哥,你就好好干呗。这次父皇重用四哥查案,想来用不了多久,四哥就要升迁或者调动了。你要是干的好的话,顶上他的位子多好?”   “不不不,不可能的。就我这点能耐,跑个腿办个事儿还行。要是让我操那么多心,不如打死我算了!”   卢维笑道:“七殿下这性子像我,不喜欢受拘束。”   七皇子深以为然地说:“是是是,卢先生说得对啊!我这就是投错胎了,要是没有生在皇家的话,我也要像卢先生那样,做一名隐士!”   裴清殊他们听了,都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七哥,卢先生占你便宜呢,这你都听不出来啊!”   “啊?是么?”七皇子抓抓脑袋,无所谓地说:“开心就好,开心就好嘛!”   几人言笑晏晏地吃了一顿饭之后,知道裴清殊刚从大牢里出来,一定需要休息,就都相继告辞了。   席上容漾一直都没怎么说话,这会儿才单独对裴清殊说道:“殿下,令仪公主很担心您。得空的时候,不如去公主府上坐坐。”   裴清殊心想,淑妃也是藏得够深的了。他的事情,连令仪都没有告诉。   他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多谢姐夫提醒,回头我一定去府上叨扰。”   送走所有客人之后,裴清殊躺在自己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午觉。   起来之后,他先听福贵汇报了一下府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然后才去往后院。   兰章阁那边,宋氏也是午睡刚起。在她梳头发的时候,裴清殊就坐在一旁问道:“我听人说,昨天英国公之女过来找你麻烦了?”   见宋氏点头,裴清殊有些担心地问:“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宋氏笑了笑说:“殿下放心,她能把我怎么样呢?不过是用一些酸话来刺我罢了。”   “那你可别往心里去。她这个人吧,头脑跟一般人不大一样。英国公也是宠着她,管过她一阵子之后,就不舍得再管了。”   “人家还是有这个任性的资本啊。”宋氏不无羡慕地说:“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随心所欲地活着呢?”   裴清殊听她这么说,心中忽然有些伤感。   宋氏说的没错。别看裴清殊是皇子,看似身份尊贵,可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就算是出于责任,裴清殊也没有办法像汪嘉懿那般任性地活着。   宋氏也是一样的。裴清殊早就来出来了,宋氏给自己设下的条条框框很多。那些无形的束缚,无论裴清殊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完全解开,只能说是人各有命吧。   晚上裴清殊没有走,就歇在了兰章阁。第二天醒来之后,他本可以留在府里歇息一下的,不过裴清殊惦记着礼部的情况,就换了身衣服出门。   到了礼部之后,裴清殊才发现皇帝这一回真是抓了好多的礼部官员。尤其是他们仪制司的,除了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笔帖式和他一样也被放了出来之外,裴清殊连个可以使唤的手下都没有。   当然,皇帝不可能下令让人抓了这么多礼部的官员之后,就让礼部的功能就此瘫痪。   礼部其他与科举无关的司,都还是正常运行的。   至于空缺着的尚书和两个侍郎之位,皇帝下命,令内阁次辅魏青松暂替礼部尚书之职,翰林院掌院学士暂代侍郎之职。   裴清殊分别去拜见了一下自己这几位临时上司,都得到了非常亲切友好的反馈。   尤其是内阁次辅魏青松,他对裴清殊非常欣赏,一个劲地夸赞裴清殊是个做实事的人,都把裴清殊给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要是真有您说的那么厉害啊,现在我就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继续维持仪制司的运作了。只可惜我现在束手束脚的,不知能做些什么是好。”   在舞弊案正在调查的过程当中,裴清殊这边人手不足,又要避嫌,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魏青松理解地说:“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嘛!听说十二殿下前段时间都把自己给累倒了,这样可不行。不如就借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调养调养身子吧。等案子查清楚了,你再回来办差也不迟。”   他怕裴清殊闲不住,还特意补充了两句:“四皇子那边审案,说不定还要找你去协助调查的。我这边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也会让人去府上找你。”   裴清殊想了想,觉得魏青松说的也有道理。他再心急,也没办法一口吃成个大胖子,还是得一步步来的。   从礼部出来之后,裴清殊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按照容漾说的,去公主府看了看令仪。   裴清殊去的时候,令仪正在逗小儿子玩儿。令仪和容漾的大儿子今年已经六岁了,被他们送去了容家的家学里读书。小儿子才三岁,正是最好玩儿的时候。见了裴清殊,便亲热地喊他“舅舅”。   裴清殊洗了手才去抱他,甥舅俩玩得十分开心。直到小容二困得睁不开眼睛了,才肯和裴清殊分开,投入奶妈的怀抱,甜甜地睡了过去。   令仪见他如此喜欢小孩子,就想说叫他和宋氏也早点生一个。可是话到嘴边,令仪突然想起自己刚成婚那两年,被人催着生孩子的经历,硬是生生地给憋回去了。   将心比心,这种事情不管是谁被人催,谁心里都是会不好受的。   “你这回可是吓死我了。”想起最近到处都在议论的舞弊案,令仪露出后怕的表情来,“一听到舞弊案这三个字,我还以为你要掉脑袋了呢。”   裴清殊无奈地说:“皇姐说什么呢,舞弊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参与其中。”   “你姐夫也是这么劝我的,可我就是怕啊……”令仪说着,脸上担忧的神色越来越浓。   裴清殊见了,不由好奇地问道:“姐,你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已经出来了么?你还担心什么?”   “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令仪说着,对身旁的玉竹低声吩咐了两句。   玉竹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之后,从里屋拿了一封信出来,送到裴清殊身边。   裴清殊顺手接过那封信,向令仪投去疑惑的目光:“这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   裴清殊打开一看,便是脸色一变。   写信的人……竟然是多年不见的三公主!   “我刚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还以为是谁在整我,差点直接把信给扔了。你说说看嘛,我和昌仪的关系不好,这是连你都知道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写信给我呢?可她信上说,她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走投无路之下,才想到给我写信的。”   如同令仪所说,三公主在信上说了,这几年来,她曾向三皇子求助过,向自己的外祖家朱家求救过,甚至还向大公主求助过,可是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三皇子刚开始的时候还耐着性子写过几封信安慰她,后来可能是厌烦了,就对三公主这个亲妹妹的遭遇不管不顾了。 第156章 猜测   三公主在信上说,南疆荒凉偏僻, 气候炎热, 她刚去没多久就病倒了。因为病中无法行房的缘故, 夫君曾俊无视驸马不得随意纳妾的规定, 大张旗鼓地纳了一房小妾,并且对其非常宠爱。   三公主气愤不已,奈何天高皇帝远,她又生着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妾踩到自己头顶上。   后来她的病总算是好了,可那小妾已经怀孕了。三公主哪里容得下那孩子,就打算将那妾室的孩子打掉, 结果被曾俊发现之后, 对她一顿拳打脚踢。   三公主试图反抗过, 可她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弱女子,哪里打得过孔武有力的少将军?   她只能假装求饶,然后偷偷地给三皇子写信求救。   三皇子答应帮她劝一劝妹夫。   曾俊收到三皇子的信之后,关注点全在三皇子答应给他们曾家送多少军饷上面了。至于提到三公主的那部分, 曾俊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三皇子远在京城, 皇子无诏又不得出宫,就算三皇子想要为妹妹撑腰,他又能如何呢?还不是要乖乖地给他们曾家送钱么?   就这样,三公主不仅拿嚣张的妾室无可奈何,还要时不时面临驸马的拳打脚踢。她整日以泪洗面,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拼死反抗, 留在京城。   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最绝望的时候,三公主想过死。她试图自尽,可却被曾家的人给拦住了。   他们不让她死。因为只要三公主在一日,曾俊就还是驸马,曾家就是皇亲国戚。他们还需要三公主,来维系他们和三皇子的利益关系。   三公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走投无路之下,她想到了给令仪写信。   虽然向和自己关系极差的皇姐诉说自己的悲惨经历,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情,但和她如今的遭遇相比,只要能有一丝获救的希望,三公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裴清殊看完整封信之后,心情十分沉重。   说句老实话,他和三公主的关系非常一般。以前的三公主和三皇子一样,仗着自己的嫡出身份,就不把其他的兄弟姐妹当人看。   可三公主到底是他的皇姐,是大齐的公主。   看到一个昔日骄傲的金枝玉叶,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裴清殊心里难免觉得有几分不好受,还有一种皇室尊严被践踏的愤怒。   他不知道三皇子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如果是他的亲妹妹乐仪遇到这样的遭遇,裴清殊一定早就杀过去替妹妹出头了。   不,他根本就不会把自己的亲生妹妹,远嫁到那么偏僻荒凉的地方。   “清殊,你说我该怎么办啊?”令仪苦恼地说:“以前看昌仪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就特别盼着她赶紧摔下来。可是现在,看她过得这么惨,我心里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痛快。”   令仪会这样想,裴清殊并不奇怪。从骨子里来说,令仪和淑妃一样,都是十分善良的人。   裴清殊想了想,问道:“这封信,你给姐夫看过了么?”   令仪点点头说:“驸马说,昌仪的事情,牵涉到她背后的曾家、三皇兄,甚至是朱家,还有宫里的安妃娘娘……这件事情牵连甚广,甚至对政局也有可能会有一定的影响。所以他叫我不要草率行事,先和你商量一下。”   “姐夫想得果然周到。”裴清殊捏紧那封信,又问令仪:“姐,那你想救三皇姐么?”   令仪在他面前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怎么说呢……我希望她能别再给皇家丢脸了,可要我出面来救她,我心里又有点不平衡。她的亲兄弟都不管她,我又为何要替她出头,平白让曾家和朱家他们都记恨上我呢?”   裴清殊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这封信,可以交给我么?”   令仪瞪大眼睛:“殊儿,你是想去找父皇,让他替昌仪做主么?”   裴清殊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还得回去,再和阿明他们商量一下。”   “哦,是,是得好好商量一下。别没救成昌仪,咱们自个儿倒惹了一身腥。”令仪满口大实话:“这信你拿去吧,反正放在我这儿,也是给我添堵。”   和令仪不同的是,裴清殊觉得这封信里,其实暴露了很多有用的信息,值得好好研究一番。   晚上公孙明他们来了之后,裴清殊就把三公主的信拿给他们传阅了一下。   “说说你们的想法吧。”   裴清殊坐在书房的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几个说。   公孙明第一个说道:“三皇子和曾家的关系肯定不仅仅是姻亲关系这么简单。否则不可能三公主都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了,三皇子还这么忍气吞声。”   傅煦表示赞同:“但凡提起曾家,世人第一个想到的,肯定都是镇国大将军曾剑。三皇子应当就是看中了曾家军,所以当初才会选择和曾家联姻。”   公孙明犀利地说:“换一个角度想,三皇子为什么怕得罪曾家军呢?他想做什么,才会需要一支军队?”   经过他的提醒之后,就连赵虎都听明白了:“莫不是说,三皇子还想要屯兵造反?!”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其实今天刚看到那封信的时候,裴清殊就有这样的感觉了,“这些年来,三皇兄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先是母后被囚,再是自己得病,他性情大变,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公孙明颔首道:“而且你们想想,如果三皇子当真参与了会试舞弊案的话,那他从中贪来的那一大笔钱,会用来做什么呢?他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也没听说他在京城置办了什么产业……”   几人越想越心惊,一时全都缄默不言。   最后还是公孙明率先打破了沉默:“殿下,我觉得这件事情,您还是先秘而不宣比较好。”   “这话怎么说?”   “您没看三公主的信上说,她还曾经向大公主求助过么?可大公主并没有回应过她。可见大公主,荣贵妃,甚至她们身后的容家和四皇子,都是不打算出面多管这个闲事的,殿下又何必惹麻烦上身呢?”   “可三皇兄万一当真借助曾家屯兵,意图谋反的话……我不应该尽早告诉父皇,避免内战么?”   公孙明笑了笑说:“殿下还是太过良善了。曾家替三皇子养兵,这还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并没有实际证据。而且以当今陛下的性格,就算查明三皇子真的养了私兵,如果三皇子还没有造反的话,他会不会对三皇子和曾家网开一面?”   傅煦也道:“如果皇上对三皇子和曾家心软,留着他们的话,那他们才是大齐江山的大忌,是一颗不知何时才能除去的毒瘤。还不如等他们露出端倪之后,再将其一网打尽。”   裴清殊知道他们说的没错,可是这样一来,不仅是三公主还要忍受曾俊的暴力那么简单。如果三皇子当真造了反,那受苦的,还有无数不知名的黎民百姓。   “我可以不把信交给父皇,但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裴清殊想了想道:“要说起来,三皇姐出嫁也有五年了。就算她回京省亲一回,也并不为过吧?”   几人听了,都沉默地点了点头。   离开裴清殊书房的时候,公孙明叫住了傅煦:“傅兄留步。”   傅煦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我看你方才的神色,应当是觉得殿下有些心软了,对吧。”   傅煦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不错,我觉得若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的话,殿下根本就不需要管三公主的死活。”   “杀伐决断,固然是好事。但若是为了争权夺利,而失掉本心,那么殿下纵然登上高位,大齐也只是多了一个暴君而已。”   傅煦闻言神色一变,似有触动。   “条件优越的皇子,除了十二殿下之外,也不是没有别人,譬如四皇子的条件就很好。可我之所以选择追随殿下,就是看中了殿下的宅心仁厚。傅兄有没有想过,若是跟了一位狠心的主子,那你自己将来的结局又会是如何呢?”   傅煦羞愧地说道:“阿明,你无需多言,刚才是我想岔了。你说得对,像殿下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   裴清殊第二日进宫向淑妃请安的时候,就和淑妃提起了三公主的事情。   这件事情,令仪前几日就同淑妃说过了,那封信淑妃也看过。不过因为裴清殊当时还在狱中,淑妃就没有拿这件事来烦他。   裴清殊把他和公孙明他们商议出来的可能性和淑妃说了之后,淑妃点点头道:“你们的分析很有道理。煦儿和阿明他们让你不要说,也是为了你好。不过依本宫看,他们几个还是太年轻了些。”   裴清殊好奇地问:“母妃这话怎么讲?”   “曾家若当真敢造反,朝廷出面镇压,灭曾家九族,固然永绝后患——可他们有没有想过,曾家军兵强马壮,万一他们造反成功了呢?这天下,还会是裴氏的天下么?” 第157章 案情   裴清殊觉得,淑妃所言不无道理。三皇子和曾家虽有姻亲关系在, 但就看曾俊对三公主这态度, 就知道曾家根本就没把三皇子当真看在眼里。他们很有可能就是相互利用, 各取所需而已。   万一曾家打着三皇子的旗号谋反, 实际上为的是自立为王的话,那么大齐的江山就很危险了。   “你想叫三公主回京省亲,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起码她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里,肯定过得比在南疆要好。不过保险起见,我会对皇上建议,让驸马随公主一起进京。这样的话,如果曾家真的起兵, 我们还可以以驸马为质。”   对于淑妃的深谋远虑, 裴清殊十分佩服:“如果那个曾俊能来, 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这回三皇兄下狱,曾家会不会心存警惕,不肯入京呢?”   “这倒也是有可能的事情。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总要一试。下个月十九, 就是浣花节了。你三皇姐小的时候, 最喜欢过的就是浣花节……”   听到淑妃这话,裴清殊不由心中一酸。   “我这就去找你父皇,让孩子赶紧回来,过一个好节吧。”   “母妃,”裴清殊忍不住叫了淑妃一声,“三皇姐过去同令仪姐多有龃龉, 母妃不怪她么?”   淑妃笑了笑说:“那都是小孩子之间闹脾气而已,母妃一个大人,岂能和她较真。而且就像你说的,曾家人践踏的,不仅仅是三公主的尊严,也是皇室的尊严。皇家的女儿,不应该这样被人欺负。”   淑妃如此大气,实在是叫裴清殊感到佩服。   比起那个关在坤仪宫里,心胸狭隘的皇后,裴清殊真心觉得,淑妃才是更适合母仪天下的那个人。   ……   由于路途遥远,时间紧迫,淑妃和裴清殊商议过后,当天就去了乾元殿找皇帝。   淑妃没有一上来就提让三公主回京省亲的事情,而是先就裴清殊出狱一事,向皇帝表示了感激。   皇帝赶忙说道:“贵妃说这话就见外了,殊儿是朕的儿子,朕既然知道他是清白的,把他放出来不是应当应分的事情么?”   淑妃笑了笑说:“您这么认为,旁人可不一定这么想啊。同样是您的儿子,三皇子和十一皇子可还在大牢里头关着呢。”   皇帝苦笑一声,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朕的这些儿子都长大了,渐渐地与朕离心了。说句老实话,他们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朕是真的搞不清楚。以前朕总觉得他们都是些孩子,可是现在,朕已经不敢小瞧他们了。”   “所以说,还是女儿好呀。”淑妃不欲和皇帝说起太多政治上的事情,见时机差不多了,就转移了话题,“女孩儿家再怎么不懂事,也就是小的时候,姐妹间拌两句嘴而已。等长大了,小时候的那些不愉快也就淡忘了。昨儿个令仪还同我说呢,说是浣花节就要到了,可她已经很多年没在浣花宫宴上见过昌仪了……”   提起三公主时,皇帝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朕的这几个女儿,就只有昌仪远嫁到了外地。要说起来,朕也已经有五六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她了吧……”   淑妃赶忙说道:“是啊,都这么长时间不见了,皇上何不叫昌仪和驸马回京省亲呢?要是现在出发的话,应当还能赶上浣花节呢!”   “这个主意不错,”许是太久没有见过三公主这个女儿了,对于她过去的那些不懂事的行为,皇帝都记不太清了。“朕记得昌仪生了一个女儿,应该和令仪家的老二差不多大吧?要是能一起带回京,叫朕瞧瞧就好了。”   淑妃笑道:“这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么?”   皇帝点了点头,也没多想。等淑妃走后,就吩咐下去,让人去南疆传信了。   ……   裴清殊从琼华宫出来之后,顺便去庆宁宫看了看十四。   他下狱的事情,把十四给吓坏了。一见到裴清殊,十四就抱着他的大腿哭了起来。   好不容易把十四哄睡着之后,裴清殊正想着回府歇一歇,结果刚出宫就被四皇子叫去了刑部。   对此,裴清殊一点怨言都没有。他现在最感兴趣的事情,莫过于舞弊案的进度了。能够从四皇子这里得到一手消息,裴清殊求之不得。   裴清殊本想一见面就问案子的事情,可四皇子蜡黄的脸色,还有乌青的眼圈,实在让他无法忽视。   “四哥,你这是几天没合过眼了?赶紧回府换身衣服,歇一歇吧!”   就四皇子现在这个样子,裴清殊生怕他案子还没查清楚,人先累倒了。   “没事,十二弟,你先坐下,我有些事要同你交待。”   裴清殊被他弄得心里毛毛的:“干嘛啊四哥,你能不能别用交待这个词,我听着怪害怕的。”   四皇子好笑地说:“你想什么呢!我叫你来,是想把案情和你大致说一下,然后让你帮我继续做一些事情。”   “没问题。”裴清殊一口答应下来。   通过四皇子的叙述,裴清殊了解到,那三名考生招供之后,又有两名考生熬不住招了。   四皇子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列了一个长长的名单,上面涉案的地方官员足有三十人之多,现今大多都已经捉拿归案了。   “身处的位置越低的人,口头越松,越容易供出他的上级是谁。可查到地方知府这里,线索就断了。涉案的两个知府,都坚持自己上头没有人牵线,说是直接联系到考官的。”   裴清殊眉头微皱:“会试舞弊,岂是一个地方的知府能够操作的?主考官和副考官都怎么说?”   “副考官表示,他的确觉得主考官判卷不公,但他为了明哲保身,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提出异议。但他一再保证,自己没有收取任何贿赂。”   “那主考官呢?”   “就在今天早上,主考官承认自己收取了十万两贿赂,通过答卷上的关键词,给予某些考生高分。”   “十万两,可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可他收了十万两银子,却给了十三名考生行方便,难道舞弊行贿,还可以抹零的?”   “所以说,在他背后,必然还有一个操纵这一切的人。”四皇子抬起眼睛,看向裴清殊:“这个人是谁,十二弟想必已经心中有数了吧。”   裴清殊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可心中有数又有何用,我们需要的是证据。”   “那个给你下药的门吏算是一个人证。父皇那边传来消息,说他已经招供了——给你下药,是三皇兄的意思。”   “可这还远远不够吧。就算证明了三皇兄想对我不利,也不能直接证明他就是舞弊案的主使者。”   四皇子吐出口气来,徐徐说道:“所以说,主考官和那两个知府,我还要继续审。今天我叫你来,是想请十二弟帮我从另一方面入手。”   裴清殊明白了:“四哥是指十一皇兄么?”   四皇子点点头道:“你现在可以去看他了。”   ……   在去找十一皇子的路上,不知怎的,裴清殊忽然回忆起延和十四年的夏天。   那时候,太后病重,所有皇子都挤在了慈安宫中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候着。   因为三皇子出言不逊的缘故,皇帝当着所有皇子的面,对其严加训斥,还罚三皇子在院子里跪着。   当时,就连平日里同三皇子最为要好的八皇子,都没敢站出来替三皇子求情。   只有十一皇子,对着盛怒中的皇帝慷慨陈词,劝诫皇帝不要偏心六皇子,而忽视了三皇子这个嫡子。   皇帝大发雷霆,让十一皇子和三皇子一起跪着。   十一皇子也硬气得很,二话不说,就跪在了三皇子旁边。   那一幕,裴清殊至今都还记得……   裴清殊本以为自那之后,三皇子和十一皇子的关系就会变得十分要好。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十一皇子还是像以前一样独来独往,并没有因为那件事就和三皇子变亲近。   可以说,十一皇子的年龄虽然是所有皇兄中和裴清殊最靠近的一个,可裴清殊最看不懂的人也是他。   四皇子想以十一皇子为舞弊案的突破口,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裴清殊到时,十一皇子正在和礼部右侍郎修鸿嘉大人下棋。他现在虽是阶下囚,但到底是个皇子,刑部的人对他还算客气。   修鸿嘉见到裴清殊之后,便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向裴清殊打招呼。   对于这位不惜得罪三皇子,协助自己进行官学整顿的修大人,裴清殊很是感激。同样,他相信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修鸿嘉,不会参与到舞弊案当中。   不过裴清殊的信任,并不足以放修鸿嘉出狱。   甚至他和十一皇子谈话的时候,还要避开旁人,包括修鸿嘉在内。   四皇子让人给裴清殊和十一皇子准备了一间屋子,是供刑部官员办差时休息的场所之一。里头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刑具。   裴清殊率先坐在十一皇子对面,对他笑了笑说:“十一哥请坐。”   十一皇子却没有动,而是站在裴清殊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是四皇兄派你来的吧?我劝你不要浪费口舌了——我早就同四皇兄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若是想屈打成招的话,尽管对我用刑好了。” 第158章 君子   裴清殊好声好气地说:“十一哥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你们、我们的, 咱们不都是兄弟么!只是兄弟间说说话而已, 十一哥至于这么不给我面子么?”   十一皇子听了, 这才慢慢地在裴清殊对面坐了下来。   “要说前段时间准备迎接会试的那段日子里, 我们仪制司可真是忙坏了。要是没有十一哥的帮忙,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那段时间呢。”   尽管裴清殊已经非常努力地在和十一皇子套近乎了,可十一皇子几乎还是毫无反应。   裴清殊不免有几分尴尬。   他硬着头皮又旁敲侧击了大半天,可十一皇子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固执的很,一直坚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到最后,十一皇子都有些不耐烦了:“十二弟, 你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话来, 我心里很清楚, 可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见十一皇子都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了,裴清殊也没必要再和他兜圈子了,干脆直言道:“十一皇兄知道会试那几天,三皇兄给我下药的事情么?”   十一皇子面色微变, 唇角微微抽动了两下:“不知道。”   “我相信, 十一皇兄是个正直的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你事先定是不知情的。可在事后,你应当还是有所察觉的吧?”   十一皇子不说话了。   “我知道十一哥你从小信奉孔孟学说,支持立嫡子为皇太子。可是你好好想一想,三皇兄此举, 岂是人君所为?!他为一己私利,给亲兄弟下药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在科举一事上动手脚!若连科举这一号称最为公平的选官制度也要被打破,那我大齐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够了!”十一皇子突然情绪激动地大吼一声,打断了裴清殊的话。   裴清殊却并没有就此沉默:“十一哥莫不是忘了,你小的时候,最喜欢读醉翁先生的《朋党论》——‘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故为人君者,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所谓君子,当守道义,行忠信,惜名节,可三皇兄是怎么做的呢?利用职权,中饱私囊,不知寒了天下多少学子的心。这样的一个人,也值得十一哥誓死追随么?”   “你不要再说了!”裴清殊从没听过,十一皇子发出过这么大的声音。   只见十一皇子猛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了裴清殊一会儿。不过很快,十一皇子便收回了视线,慢慢地蹲在了地上,低下了头。   裴清殊刚开始没敢动他,怕十一皇子情绪失控之后会伤害到自己。   不过过了一会儿之后,见十一皇子一直都没有什么动作,裴清殊便缓缓靠近他,低声问道:“十一哥,你没事吧?”   凑近十一皇子之后,裴清殊惊讶地发现,向来很少流露出自己情绪的十一皇子,竟然哭了!   裴清殊心中一酸,温声说道:“我知道,自己坚持已久的信念突然倒塌,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我能够理解十一哥的心情。只是很多时候,虽然我们不愿意,却不得不面对真相。”   裴清殊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一哥,醒醒吧。”   十一皇子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趴在裴清殊肩头痛哭失声。   不知过了多久,十一皇子的哭声终于渐渐平息。   裴清殊帮他拧了帕子,让十一皇子擦了擦脸。   等兄弟二人走出这间屋子的时候,十一皇子看起来和从前不苟言笑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只有裴清殊知道,现在的十一皇子,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了。   当天晚上,十一皇子便向四皇子承认,他在替三皇子跑腿办差的时候,曾经在庆郡王府的书房里,看到过嘉兴知府写给三皇子的私人信件。   至于信件的内容,十一皇子一概不知。   不过十一皇子所提供的,是一个十分关键的线索。起码证明了本不该和嘉兴府有联系的三皇子,却与嘉兴知府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四皇子把此事报到皇帝那里去之后,皇帝便传令下去,让四皇子带人搜查庆郡王府。   庆郡王府在舞弊案发之后,就已经被皇帝的亲兵给围住了。受到同等待遇的,还有病中的忠亲王。   按说三皇子突然被抓,应当来不及清理所有的物证才对。可奇怪的是,四皇子带人将三皇子府里里外外地搜查了一番之后,却并没有找到什么有力的证据。   案情再次陷入了僵局。   皇帝便把暂代礼部尚书之职的次辅魏青松,还有四皇子和裴清殊都叫进了宫,共同商议此事。   “会试舞弊,已是定局,现在只剩追查漏网的涉案人员和幕后主使者而已。不过不能因此,便耽搁了这一届其他的学子金榜题名。”   四皇子上前道:“父皇所言甚是。儿臣以为,当重设考题,让所有考生重新参加会试,重新排名,这样对所有人都最为公平。”   皇帝听了,并没有立即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看向魏青松。   魏青松不愧是内阁次辅,一下子就领会到了皇帝的意思:“四皇子殿下,这就不必了吧。舞弊案发之后,为了确定作弊的考生,皇上已经让人重查了考卷。而且后头还有殿试呢。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就算在会试中的排名靠前,也定然过不了殿试这一关。”   四皇子不服气地说:“可是给会试定排名的考官,乃是收取了十万两贿赂的贪官,怎可以他的判断,决定那些考生的生死?那被舞弊者占据的十几个贡士名额,又该让谁来补上?”   皇帝开口说道:“墨儿,朕知道你的心是好的。只是自古至今,哪有会试重考的例子?就是传去外邦,也会被外邦人笑话啊!你若是觉得对那些落榜的学子不公平的话,大不了朕明年寻个由头开恩科,让今年落第的学子有机会再考一次便是了。”   皇帝说完,又看向一直不说话的裴清殊:“殊儿,你怎么看?”   皇帝本以为裴清殊肯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谁知裴清殊却道:“父皇,儿臣认为您和四皇兄所言都很有道理,不过父皇既然已经决定彻查此案,那会试舞弊的事情定然是瞒不住的。比起会试重考,以不公正的排名录取考生,恐怕更容易让大齐被人笑话吧。”   四皇子欣喜地看向裴清殊,露出赞同的目光。   魏青松看着他们兄弟俩问道:“可是现在,一来礼部人手不足,二来重新准备会试,经费也是个问题,都该如何解决呢?”   四皇子站出来说:“人手不足,可以从国子监、太学、翰林院借,至于经费问题,只要抄了涉案贪官的家,想必就能解决大半,甚至全部。父皇,”四皇子抱拳道:“选贤举能,乃是国之大事,还请父皇三思啊!”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罢了,就按照你说的做吧。魏爱卿,这段时间就要辛苦你了。”   魏青松见皇帝已经决定了,也不坚持自己先前的意见,连忙说道:“为皇上效力,乃是微臣分内之事,不敢说辛苦。”   皇帝点点头,象征性地问了他们一句:“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四皇子好像完全没听懂皇帝的意思,上前说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今年进京赶考的这些学子,是因朝廷官员之故,才不得不在京城停留这么长时间的。对于许多家境贫寒的考生而言,他们每天在京城所花费的银两都不是一笔小数目。所以儿臣认为,朝廷应当给这一次进京赶考的考生们一定的补贴。”   皇帝一听到银子的问题就十分头疼:“读书考试,本来就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如果负担不起的话,就会自行放弃这一次的考试了,又与朝廷何干呢?”   “四哥,”裴清殊身在礼部,知道礼部现在的确是经费有限,皇帝不能轻易答应四皇子的要求,也是有原因的,“这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吧。”   四皇子见无人支持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出宫的路上,四皇子忍不住和裴清殊抱怨起了这件事。   “我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父皇宁愿用国库养着那些贪官污吏,也不肯把钱用到真正有需要的人身上!”   裴清殊劝他:“四哥,话可不能这么说。无论是为人臣还是为人子,我们都不能说父皇的不是啊!”   四皇子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我这不是只和你说么!你也是的,就这么怕得罪父皇么?”   “不,四哥,我只是试着理解父皇,他也有他的苦衷啊。”裴清殊说道:“其实你的提议我觉得很好,只不过这笔钱,不一定要从国库出,我们兄弟几个凑一凑也就有了。”   “可由我们来出这笔钱,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   “四哥先别急,你想啊,如果这笔补助考生的钱要从国库出的话,那么不管是贫困考生,还是家中富裕的考生,都得一视同仁地补贴吧?但如果是咱们自己做的话,就可以根据考生的家庭情况进行筛选了。这样一来,我们可以节省许多银子,把钱用在真正需要的人身上,不是很好么?”   见四皇子露出松动的表情,裴清殊继续说道:“而且,四哥还可以借此机会……将更多人才收为己用。”   四皇子一愣,惊讶地看向裴清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是架空的,后妃等级也是架空的,中宫皇后下面是正一品皇贵妃一人,正二品贵妃两人,正三品妃四人, 正四品贵嫔 (以上为主位),正五品嫔(以下数量不限),正六品贵人,正七品美人。 第159章 兵制   “十二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清殊笑了笑,对四皇子说道:“四哥忘了么?有一回你喝多了, 说是想让我出宫之后, 帮你……”   “十二弟, ”四皇子连忙打断他说:“你也说了, 那是我酒后之言,当不得真的。”   “四哥或许忘了,但弟弟却当了真。”裴清殊看向四皇子,似笑非笑地说:“况且四哥敢说,自己当真不想要那个位子么?”   四皇子沉默了。   “只要四哥不忘初心,像现在这般忧国忧民,十二愿尽绵薄之力, 为四哥分忧。”   四皇子听了, 大为感动地看向裴清殊。   在裴清殊出宫之前, 四皇子的确动过将他收为己用的想法。   可裴清殊出宫后不久,他就带头改革廪生制度,整顿官学,连晋两级, 在朝中混的风生水起。   在此期间, 四皇子虽然仍旧同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却不敢像对待七皇子那样,把裴清殊看做自己的下属。   不过现在,既然裴清殊主动帮他出起了主意,那么四皇子就可以更加放心地用这个弟弟了。   “好兄弟,四哥没看错你。你的建议, 我回去之后会好好考虑的。”四皇子拍了拍裴清殊的肩,“现在礼部要重新准备会试,肯定是最忙的时候,你赶紧去忙吧。”   四皇子说的没错,会试重考,让裴清殊整整忙碌了半个月,几乎住在了官衙里。   等到重考终于结束之后,裴清殊累得跟考生们差不多,回府的时候都要小德子搀着才没摔倒。   等裴清殊休息了两天,缓过精神之后,公孙明和赵虎便结伴来访。   因为这次舞弊案的缘故,在再次放榜之前,身为考生的傅煦等人还是要避嫌,尽量减少和裴清殊接触的次数,所以并没有一道前来。   相比之下,参加武举考试的赵虎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毕竟裴清殊负责的是文举,从来都没掺和过武举的事情。   公孙明看了赵虎一眼后,对裴清殊说道:“我和虎子打算过两天再去探望阿煦。看他重考前的状态,好像不是很好。”   裴清殊颔首道:“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原本他不仅榜上有名,还名列前茅,考出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成绩。这次重新考的话,还不知道能不能考过上一次。”   公孙明笑道:“相比之下,阿悦看起来就要轻松多了。考试的前两天,我俩还在一起喝酒来着。”   原本上次的会试成绩出来之后,钟悦不幸落榜了。现在又多了一次机会重考一次,钟悦还挺高兴的,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裴清殊点点头,看向赵虎:“虎子,你怎么样,感觉考得如何?”   武举和文举由于形式不同,并不是同一天开始考试。这次是因为文举重考,才和武举的时间撞上的。   “还行,就是感觉考得有点杂。”   赵虎说的乃是实情。大齐重文轻武,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虽说文试早已形成了一整套完善的规章制度,可武举考试多少年来,还是十分混乱,没有固定的考试内容和录取标准。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能考上的。”对于赵虎的实力,裴清殊还是很有信心的。   “考不考的上倒在其次,我主要是想,尽早在军中占领一席之地。”赵虎神情肃穆地说:“浣花节就快到了。”   提起这件事,裴清殊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浣花节就要到了,意味着三公主和曾俊夫妇也要进京了。   虽说他们现在还没有找到三皇子舞弊的直接证据,但裴清殊觉得,扳倒三皇子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如果曾家当真借此机会起兵谋反的话,裴清殊的确是很需要军中有自己的人。   不,就算不是为了对付曾家,裴清殊也需要一队自己的人马。   但像三皇子这样,蓄养私兵是万万不可的。   一来裴清殊没有那个条件和大批的物资,二来这样做违反了大齐律例,一旦被发现,便是杀头的大罪。   裴清殊还是希望,能以更加正当的手段来提升自己的实力。   让虎子和虎子培养的手下渐渐渗入到军中去,只是裴清殊的计划之一。   如果可以的话,裴清殊还是要想办法,和目前手握兵权的高级将领搞好关系。   大齐的军队分为京军和地方军。京军是从全国选拔出来的精锐,负责护卫京师。一旦国家发生战事,京军即为战争的主力。   京军的统领被称为都督,官至正一品,是除了掌管宫廷禁军的卫尉之外,最受皇帝信任的宠臣之一。   对裴清殊来说比较尴尬的是,现在这位地位超然的京军都督,正是与裴清殊交恶的英国公。   有汪嘉懿的关系在,裴清殊没办法和英国公府交往,只能把目光投到别人身上。   京军之中,又分五军营、神枢营和神机营三大营。   其中五军营的指挥使是辅国大将军之子叶伦,也就是全皇贵妃的兄长,自然不可能帮裴清殊。   神机营指挥使是宁国公世子,荣贵妃的亲侄子。   虽然因为淑贵妃和四皇子的关系,裴清殊和容家的关系还算不错,但有四皇子在,裴清殊不可能将其收为己用。   对于裴清殊来说,唯一可能指望的上的,也就只有神枢营了。   现任神枢营指挥使姓王,说起来还是定妃的亲戚,不过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   当年定妃的父亲、叔父相继战死沙场之后,王老将军收养了一名义子,也就是如今的神枢营指挥使。   只是他毕竟不是王家的正经子嗣,在王老将军去世之后,皇帝并没有让此人继承王家的爵位。   这人也知道,自己出身低微,战功平平,能坐上这个位置全靠王老将军的提携,也不敢要求太多。所以年前就提出了告老还乡,退位让贤。   现在,淑贵妃的长兄荣国公,正在积极地争取这个位置。   说句老实话,现任荣国公武功平平,这辈子都没上过战场,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神枢营掌兵七万,且以骑兵为主,是大齐实力最强的军队之一。   以荣国公的能力,恐怕顶多守成,难以促进神枢营的发展。   但傅家的目的,并不仅止于此。   他们其实是希望荣国公的世子,也就是长子傅然能够像容大公子一样坐上指挥使的位置,以确保傅家下一代人的实力。   只可惜和容大公子相比,傅大公子小了五六岁,年纪还是太轻。以他现在的资历,恐怕不足以当上指挥使。所以荣国公才会亲自出马,争取得到这个位置之后,将来再让自己的儿子继承。   在军中,这种继承现象非常普遍。   如果荣国公能够成功坐上这个位置的话,对于裴清殊来说,将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因为三大营虽然表面上都属于京军,受京军都督、也就是英国公的统领,可英国公并没有调兵权,只有掌管权和监督权。   真正的调兵权,还是掌握在皇帝的手里。   所以在大齐,虽然都督的品级更高,但三大营的指挥使每日接触士兵,相对来说在军中更有实权。   早在赵虎考武举之前,公孙明他们就帮他分析过了。如果傅家能够成功接手神枢营的话,那么对于赵虎来说,最好的去处就是神机营。   在裴清殊出宫之前,裴清殊还需要赵虎在宫外替他跑腿,帮他盯着如归楼和璇玑堂。不过现在,如归楼那边已经有燕修接手,璇玑堂的影卫也都训练得差不多了,要是再让赵虎这样没名没分地打杂的话,就太浪费人才了。   如果赵虎能去神机营的话,一来能有个品秩,领朝廷俸禄,二来他在容家人手下做事,既不会被打压,又能或多或少盯着容家。   裴清殊对容家,虽然保持着亲近的态度,但总还是要留着一手的。   “其实吧,呸呸呸,说句不吉利的话,”公孙明看着赵虎道:“就算你没考上,殿下通过容驸马的关系,想来还是能把你安排进神机营的,只是晋升起来可能没那么快而已。”   裴清殊听了,无奈地说:“阿明,你这是安慰人的态度么?”   公孙明笑眯眯地说:“是啊,这就是我安慰人的态度。”   裴清殊很想替虎子打他。   好在公孙明的乌鸦嘴没有成真。几天之后,武举便放榜了——赵虎榜上有名,还是二甲第三,非常靠前的名次。   这样裴清殊请容漾帮忙,把赵虎安排进神机营的时候,也好开口了许多。   只是容漾听到裴清殊的请求之后,并没有像裴清殊想象当中的那样一口答应下来,而是若有所思地说:“据我所知,荣国公世子,也就是您和公主的表哥,现今正在神枢营任职吧?殿下何不将您的奶兄弟送到神枢营,而是选择神机营呢?”   裴清殊胡乱诹了个理由:“我听四哥说,工部正在联合神机营研制新武器,那边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恰好我这奶兄弟听了,对此十分感兴趣,就想着托姐夫帮帮忙,看看能不能请容指挥使行个方便。”   容漾想了想,含笑说道:“既然他已经考中了武举,想来难度不大,这件事情,殿下便交给我吧。”   裴清殊大喜,正要道谢,却听容漾已经重起了一个新话题:“对了殿下,您可听说了三公主殿下回京的事情?”   “三皇姐回京了么?!”因为裴清殊并不打算让旁人知道,把三公主叫回来是他和淑贵妃的计划,所以面对容漾的时候,裴清殊也要象征性地装一装傻。   不过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这位姐夫是个人精。这种事情,他就算瞒得过令仪,也根本就瞒不住容漾。   但人精之所以为人精,就是在洞悉一切的同时,并不让人感到尴尬。   容漾配合地说道:“是啊,我也是刚刚才听公主说起的。公主还说,她前段时间睡不好觉,老是梦见三公主。后来多亏十二殿下送了她一块安神香,公主才能一夜好眠。”   容漾说着,对裴清殊一礼:“容某替公主,在此谢过十二殿下了。”   “姐夫不是说过么,都是一家人,何必言谢。”裴清殊闻弦歌而知雅意,也没有把话说得特别明白。   因为和聪明人说话,没有那个将一切都点透的必要。话说得太多,反倒显得多此一举。 第160章 皇姐   如同容漾所说,三公主接到皇帝的传召之后便立马启程, 赶在浣花节之前回到了京城。   不过, 驸马曾俊说是军务繁忙, 并没有陪三公主一起回来。三公主一个人, 带上了自己年幼的女儿,和一个养在她膝下的儿子进京。   这个男孩名叫曾涵,是曾俊的长子,今年已经快七岁了。也就是说,他是三公主嫁人之前就出生的孩子。   三公主刚嫁过去的时候,发现这个孩子的存在之后,原本非常气愤。可是当她得知曾涵的母亲是被曾俊活活打死的之后, 三公主就不敢闹了。   天高皇帝远, 在曾俊的武力压制面前, 她公主的身份虽然高贵,却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后来,三公主成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身孕,她便索性把这孩子接到自己身边来养着了。   曾涵很内向, 平日里和三公主的女儿曾云玩得很好, 俩孩子处得跟亲兄妹一样。所以这次进京,三公主就把曾涵一起带着了。   许是久别重逢的缘故,皇帝见到三公主之后很是高兴。父女俩冰释前嫌,过去的不愉快几乎忘了个干净。   不过三公主到底是出嫁女,不便在宫中居住。淑贵妃早就让人把在京中的公主府收拾了一下,让三公主住了过去。   当三公主看到阔别几年的公主府之后, 忍不住痛哭失声。   当年,她就是在这座公主府里出嫁的。   许是因为这里是三公主的地盘,那个时候,曾俊对她还是很客气的。   不要说打她,就是连重话都不敢说一句。   可是现在呢……   三公主很犹豫,还要不要把曾俊打过她的事情告诉皇帝。   如果从三公主的个人感情角度来说,她当然是想向皇帝告发他的。   可是上京之前,曾俊曾经揪着她的头发警告她说,如果她敢和皇帝多说一个字,他就把三皇子在南疆屯兵的事情告诉皇帝,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三公主真的怕了。   虽然这几年来,三皇子就没怎么管过她这个亲妹妹,可三公主知道,三皇子每年都会给南疆一大笔钱。   如果不是有三皇子作为她的后盾,那曾俊现在恐怕就不仅仅是打她这么简单了。   而且,她和曾俊还有了共同的孩子。就算是为了年幼的女儿,三公主也不希望闹得太僵。   她所希望的,不过是像现在这样,回京城呆一段时间,呆得越久越好,让曾家人知道,皇帝还是记得她这么一个女儿的,不敢轻视于她,这样就够了。   转眼间,又是一年浣花节。   看到主持宫宴的人,已经从皇后变成了全皇贵妃,三公主心中百感交集,又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骄傲的嫡出公主了。就算是哭的时候,她也得转过身,悄悄地抹眼泪,生怕别人瞧见了觉得晦气。   三公主伸手去摸帕子,结果意外地发现,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不顾形象,用袖子去抹脸的时候,一方水红色的帕子出现在三公主面前。   “喏。”令仪眼睛看向别处,却是对三公主说道:“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带多了,你帮我拿一条吧。”   三公主接过后,感激地说:“谢谢你,令仪。不光光是为了这条帕子,谢谢你。”   听三公主连续和她说了两声谢谢,令仪特别受不了地抖了抖身子:“说什么呢,你谢我干嘛?真是莫名其妙!”   三公主苦涩地笑了笑,眼睛再次湿润了。   小的时候三公主最讨厌的姐妹就是令仪。她觉得令仪一个妃嫔所出的女儿,却最得皇帝的宠爱不说,还每天穿金戴银,比她这个嫡出的公主还要出风头,真是讨厌至极。   可是长大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几个公主里头,心眼最好的也是这个嘴巴最毒的令仪。   像大公主吧,表面上一直很照顾她们几个姐妹。可是结果呢?三公主前年给她写信,直到今年都没有任何动静。可是给令仪写信几个月后,皇帝就传她回京省亲了。   三公主相信,一定是令仪帮助了她,只是令仪嘴硬,不愿意承认而已。   想到这里,三公主忍不住喊了一句:“二皇姐!”   “干嘛?”令仪被她吓了一跳,“你不是发烧了?”   三公主一头雾水地说:“没有啊,皇姐为什么这么说?”   “你没发烧的话,怎么会叫我皇姐?”令仪被三公主叫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从小到大,你可从来都没好好叫过我一声姐。”   三公主听了,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心里酸酸的,滋味十分复杂:“以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还望皇姐不要往心里去。现在我也是做母亲的人了,以后,我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了。”   令仪听了,脖子僵硬地点了点头。   在公主和后妃们参加浣花节宫宴的时候,裴清殊正和四皇子、七皇子聚在一起,商议案情。   现在舞弊案已经审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就差找到三皇子府中的物证了。可奇怪的是,四皇子已经带人把庆郡王府搜了个底朝天,就是什么都找不到。   七皇子提出一个可能:“会不会是老十一看到之后没多久,那些信件就被三皇兄给销毁了呢?毕竟舞弊可是大事,一旦被发现了是会掉脑袋的。他们及时销毁证据,也不奇怪……”   四皇子不赞同地说:“可舞弊这么大的事情,一点线索都没有也太奇怪了。三皇兄如果收受贿赂的话,难道就没有账本之类的东西么?”   “四哥的意思是,三皇兄是把这些东西,藏在了某个隐秘的地方?”   四皇子点点头道:“我试过诈他,说他底下的人已经招了,可三皇兄并没有中计。他现在除了‘冤枉’二字,整日里什么都不说,真是急死我也!”   七皇子和裴清殊听了,都皱着眉头帮忙想办法。   就在裴清殊低头沉思的时候,只听七皇子突然大声喊了一句:“有了!”   裴清殊被他吓了一大跳,拍了拍胸脯后才问:“有什么了?”   “我想到办法了!就算三皇兄没有中计的话,不代表别人不会中计啊。同样的招数,要是用在三皇嫂身上,说不定就管用了呢?”   “没用的。”四皇子无奈地说道:“已经有人审问过三皇子妃了,可她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   “也是……”裴清殊听了,并不觉得奇怪,“三皇嫂当初就是皇后做主娶进门的,三皇兄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   同理,也不存在三皇子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爱妾之类的情况,因为三皇子早就没有什么爱妾了。   “到底谁,知道三皇兄最大的秘密呢……”七皇子摸着下巴,凝神苦想了好半天。   裴清殊难得看到七皇子这么认真的样子,刚想笑话他两句,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想出一个最有可能的人来——“我知道了!”   四皇子责怪地看他一眼:“十二弟,你怎么也和老七似的,学的一惊一乍的?”   “不好意思啊四哥,我只是突然发现,我们遗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谁?”   “八皇兄啊!”裴清殊指着七皇子的脸说:“八皇兄不是向来和三皇兄要好么?虽说他是刑部的人,看起来和礼部没什么关系,可是他们的私交甚密,说不定八皇兄知道什么也不一定。”   “十二弟,这话可不能乱讲的!”七皇子虽然和八皇子的政见不同,但他毕竟是八皇子的亲哥哥。一听说八皇子有可能扯上舞弊的事情,七皇子便十分警惕,“老八我再了解不过了,他胆子特别小,不可能参与到舞弊这么大的事情当中的!”   “七哥,你误会了,我不是说八皇兄参与了舞弊。我的意思是,如果三皇兄把自己重要的东西藏在了什么地方的话,或许八皇兄会知道。”   七皇子沉默了。   因为裴清殊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怎么样,老七,”四皇子平静地看向七皇子,“把八弟叫过来问问吧?”   七皇子咬着牙,点了点头。   等八皇子过来的时间里,空气空前的安静。   裴清殊拍了拍七皇子的肩膀,安慰他说:“七哥,放心吧,八皇兄不是个糊涂人,他不会被牵扯进去的。”   七皇子神色僵硬地点了点头。   八皇子来了之后,见他们三个都在,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便笑着问道:“七哥,十二弟,你们也在啊。”然后又对着四皇子说:“四哥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裴清殊和七皇子都不说话,只有四皇子张口说道:“八弟,坐。”   八皇子被这阵仗搞得心里发虚。他瞥了七皇子一眼,想从七皇子那里得到些许暗示,可他发现七皇子竟然神情呆滞,一点有效信息都没能给他。   八皇子只能硬着头皮在四皇子对面坐下。   “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些事想和你说。”四皇子按照和裴清殊他们计划好的,用一种惋惜的语气,同八皇子说道:“舞弊一案,我已经基本还原了真相。这次舞弊的主使者,就是你从小最爱戴的三皇兄。”   八皇子闻言脸色一变,浑身发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虽然他是刑部的人,但八皇子品级太低,只负责安排大牢里的日常事宜,并没有参与到查案的过程中去。   四皇子无视八皇子的神情,继续说道:“八弟又何必如此故作姿态呢?难道三皇兄买卖考题,假公济私之事,八弟还能毫不知情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营养液24000加更~   默默不喜欢写太多绝对的好人或者绝对的坏人,所以像三公主这样的反派女配,也并不是坏到了骨子里,而是可怜人有可恨之处。令仪看似娇蛮任性,却不会对自己的姐妹赶尽杀绝。哪怕被喷圣母,这样的令仪也才是最真实的令仪。 第161章 水落   “四哥,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八皇子的声调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 “三哥做了什么事情, 我是真的不知情啊!尤其是礼部的事情, 他从来都不和我说, 要商量也是和他朱家的几个表兄弟商量。”   “朱家?”四皇子追问道:“你可知道是哪几个人?”   八皇子老老实实地交待了。   四皇子点点头,把七皇子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了两句。七皇子听完便出去了。   七皇子走后,八皇子心里就更没底了。偏生四皇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又不说话。   八皇子只能看向平时比较好说话的裴清殊:“十二弟,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没有参与到舞弊当中去啊!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子, 我也不敢做这种掉脑袋的事儿!”   裴清殊淡淡地说:“从小到大, 你都与三皇兄形影不离。八皇兄觉得, 你现在说自己不知情的话,会有人相信么?”   八皇子被他吓得面色煞白,嘴唇都在发抖:“可、可我真的没有参与过啊!总不能因为我和三皇兄走得近,就把我一并问罪吧!”   虽然很残忍, 但裴清殊不得不说:“八皇兄,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可以侥幸逃过一劫,你的儿子该怎么办?舞弊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就算三皇兄是皇子,不会株连父母兄弟,但他的子嗣必然难逃一死。”   八皇子听了,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不行, 不可以!浩儿还那么小,他是无辜的啊!而且他又不是三皇兄的亲生儿子,只是过继的养子而已……”   “但在皇室玉牒上,他就是三皇兄名下的嫡长子,难道八皇兄还不明白么?”   八皇子听了,双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八皇子成婚之后,子嗣缘非常不错。嫡妻连续生了两个儿子,侧妃和妾室也都相继诞下一子。   因为三皇子迟迟没有儿子,就想要从侄儿中挑选一个过继到自己名下。和三皇子走得最近的八皇子,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当时八皇子怕三皇子看不上庶出的儿子,还特意把自己的嫡次子过继给了三皇子。   本以为等待着他的将会是滔天的富贵,却没想到……他的儿子不仅没能继承那个世间最尊贵的位子,反倒小小年纪,就要因为三皇子的罪过而命丧黄泉了!   八皇子后悔得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裴清殊看着八皇子难受的样子,心中感到一丝莫名的愧疚,可为了破案,他又不得不继续将这场戏演下去:“为今之计,只有八皇兄大义灭亲,戴罪立功,浩儿方有一线生机。”   八皇子立马说道:“四哥,十二弟,你们要我做什么?”   看八皇子这样子,为了救出自己的儿子,就是让他凭空诬陷三皇子,恐怕他都愿意。   四皇子和裴清殊对视一眼之后,由四皇子开口说道:“把你知道的有关三皇兄的秘密,全都说出来。只要经查证属实,我就上奏父皇,证明八弟的清白,同时为浩儿求情。”   八皇子对三皇子到底还是有一些感情的,听了四皇子的话之后,他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等到八皇子终于把他知道的有关三皇子的一切都说出来时,天都已经快黑了。四皇子见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心中也有几分可怜这个弟弟,就叫人给他准备一件房间,备上酒菜,让八皇子在他府中好好休息休息。可八皇子却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里一样,坚持要回府,四皇子也就随他去了。   在八皇子所交代出来的事情当中,有两件最为重要。   其一就是在三皇子的书房里,有一间密室。密室的启动开关,藏在一幅画的后面。   其二,据八皇子所说,三皇子非常疼爱三公主这个妹妹,似乎每年都会给三公主送去一大笔银两。至于具体的数目是多少,八皇子并不知情。   但八皇子的话,或多或少地从侧面证实了公孙明的猜测。   裴清殊怀着忐忑的心情,和四皇子一起去搜查三皇子的密室。   当他看到机关启动后,显现出来的密室时,裴清殊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建府的时候也应该搞这么一间密室才对。   现在回去再建,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在三皇子书房的密室当中,四皇子等人终于找到了三皇子和地方官员来往的信件,还有一本记录他收贿行贿情况的账本。   令人感到心惊的是,这本账本上涉及的官员,远比他们现在所知道的要多得多。   不止这一年春闱,三年前,甚至六年前,一些已经致仕的官员,还有一些前途正好的官员,都参与到了舞弊当中。   四皇子托着那本账本,如有千斤重。   裴清殊在心中粗略地计算了一下,这些年来,三皇子借着职务之便贪污的银子,足有上百万两。   但在三皇子的密室里,他们并没有搜到许多金银珠宝。   “府中应当还有三皇兄的私库。”四皇子捏着账本说:“有了这个,就可以抄他的家了。”   当然,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三皇子毕竟是皇子,还是郡王,四皇子要是想抄他的家,还得要得到皇帝的许可。   拿到信件和账本之后,四皇子不顾天色已晚,坚持要进宫面见皇帝。   裴清殊没有陪他一起去,而是去了刑部,看看七皇子那边怎么样了。   七皇子一见他,就十分气愤地说:“他妈的,八弟提到的那三名朱家少爷,有两个都已经跑了,只剩下这一个,说什么都不肯招。那我没办法了,就算我有耐心,人家刑部侍郎可不打马虎眼,已经准备上刑了。”   “不必了。四哥已经找到了关键的物证,他就是不招,一样得受死。”   那朱家少爷一听,刚才还十分硬气的一个人,突然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七皇子还要去弄醒他,被裴清殊拉住了:“走吧七哥,都累了一天了,你回去好好歇歇吧。”   七皇子担心地看着裴清殊,低声问道:“怎么样,我八弟没事吧?”   裴清殊摇摇头:“应该没事。如果他没有撒谎的话。”   其实裴清殊觉得,三皇子在做什么,八皇子就算没有参与,但肯定也有所察觉。但就像八皇子对三皇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样,因为八皇子是七皇子的亲弟弟这一层关系在,裴清殊也不得不对八皇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就好,吓死我了。”七皇子大大地松了口气,“你说说四哥也真是的,特意把我支开干嘛啊!吓得我这一天都吃不下东西。”   裴清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走,去我府里吃顿好的。”   七皇子也没跟他客气,说去就去,跟回自己家似的。   吃东西的间隙,裴清殊把密室和账本的事情简单和他说了一下。   七皇子听了之后,罕见地叹了口气:“这下麻烦可大了。原本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已经差不多可以结案了。可又要牵连出那么多人来……只怕父皇不会乐意啊。”   裴清殊赞同地点点头:“不说父皇,就是四哥见了都有些心惊。要一下子处置这么多官员的话,只怕会生乱。”   七皇子道:“要依我看,先处置几个主谋就好了。以前的事情,不能太深究了,不然这案子还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   说句老实话,裴清殊也有类似的想法。不是他不坚持原则,而是因为他想得更远。   因为如果这么多人同时下马的话,朝廷目前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可用的官员可以填补上空缺的职位。   不过要是吏部能趁此机会,裁掉或者合并一些用处不大的职位的话,倒是还可以一试。   裴清殊想了想,他在吏部任职的皇兄,是五皇子和九皇子。这两个人和他的关系倒是还可以,看来明天,他有必要去找他们谈一谈了。   ……   三皇子利用职权,徇私舞弊之事,在四皇子带人抄了他的家之后,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与此同时被抄的,还有皇后的娘家廉安侯府。   铁证如山之后,那朱家少爷也不得不招了供。原来三皇子当年第一次试图舞弊的时候,便是利用了朱太傅的人脉,才和地方官员联系上的。   朱太傅虽然对此并不知情,可毕竟是他的儿孙和学生闯下了祸事。   朱家多年清誉,毁于一旦。   朱老爷子听说之后,直接被气得中了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皇帝心软,在听说朱太傅中风的消息之后,就没有再处置这位国丈,还派专人照顾他。   可朱家的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男丁下狱,等待秋后处斩。女眷沦为官婢,终生为奴。   对朱家的惩罚,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三皇子得知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之后,突然一改先前的态度,开始积极地招供。   他不仅供出了皇帝的弟弟忠亲王,还把这些年来所有的涉案官员全都供了出来,足有上百人之多。   一时之间,举朝震惊,人心惶惶。   皇帝有些慌了,连忙把四皇子和裴清殊叫进宫来商议。   如同七皇子所猜测的那样,皇帝果然想要大事化小,只处置三皇子和朱家,还有参与延和二十四年会试舞弊案之人。   可四皇子坚决不同意。   裴清殊也觉得,放弃这个整顿吏治的机会实在太可惜了。   皇帝却有不同的意见:“你们在想什么呢!老三现在脑子根本就不正常,他就是在胡乱攀咬,想要拉所有人下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皇帝说的也的确是事实。现在的三皇子确实有些疯疯癫癫的。裴清殊去看过他一回,只见三皇子头发散乱,狱中大喊大叫。   裴清殊现在还记得自己临走的时候,三皇子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看着他说:“你们想置我于死地?好啊!我要这半壁江山都给我陪葬!” 第162章 政见   三公主在听说三皇子舞弊,朱家满门下狱的消息之后, 直接吓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 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进宫, 找皇帝求情。   谁知三公主才刚刚踏入宫门, 就被安妃给拦住了。   对于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姨,三公主小的时候还是挺喜欢和她一起玩儿的。不过现在她们多年未见,情分早就淡了。   安妃见了她,也没心情安抚三公主的情绪,直接了当地说道:“你快点离开京城,回南疆去!不要耽误事!”   三公主不明白安妃这是什么意思:“不,我才不要走!我要去求父皇放了皇兄, 饶了外祖父一家……”   安妃突然冷笑一声, 特别不屑地看着三公主说:“你懂什么?舞弊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庆王殿下若不是皇子, 就连你我这些出嫁女都有可能受到株连!”   “那该怎么办,那该怎么办啊!”三公主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三皇兄他们去死么……”   “你先冷静一点!”安妃沉声说道:“事已至此,你去求皇上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你还是听我的话, 赶紧带着孩子回曾家吧!”   三公主想了想, 觉得安妃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只能绝望地哭着离开了。   ……   当天晚上,裴清殊在府里摆了一桌酒,请五皇子和九皇子过府一叙。   五皇子为人和气,是兄弟们当中出了名的老好人。这些年来,不管其他皇子之间发生什么冲突, 五皇子始终谁都不得罪,和哪个兄弟的关系都还不错。所以裴清殊一请,他就来了。   至于九皇子,裴清殊和他的关系,可以说是非常复杂。   刚见面的时候,裴清殊觉得九皇子这人恃才傲物,言辞颇为尖锐,不是很讨人喜欢。   可是后来,由于都很敬重六皇子的缘故,两人的关系稍有缓和。   之后,因为裴清殊的骑射师父从了军,裴清殊就和九皇子一起学武,直到九皇子出宫建府。   除此之外,他还和九皇子一起,接受过四皇子的补习,在无数个夜晚一同挑灯苦读……   那段学习的时光,虽然当时觉得既疲倦又苦涩,可现在回忆起来,却是那样的单纯和美好。   九皇子出宫之后,和裴清殊接触的机会就少了很多,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才会一起吃顿饭了。   不过裴清殊一请他,九皇子就很痛快地来到了十二皇子府。   三兄弟入座之后,先是简单地相互寒暄了一下,然后便不可避免地说起了最近在京城掀起惊涛骇浪的科举舞弊案。   “十二弟没被牵扯进去,实在是太好了。”五皇子由衷地说道,“听说十一弟还被父皇训斥了一顿,罚了一年的俸禄不说,还挨了二十大板。平白遇上这等无妄之灾,实在是可怜。”   九皇子却有不同的意见:“要说十一弟也是确实是不应该,自己知道什么,早点说出来就是了,何苦为三皇兄隐瞒呢!我早就看出来了,三皇兄虽为嫡子,却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储君人选。”   “九弟……”五皇子有些担忧地叫了九皇子一声,“慎言啊!”   九皇子浑然不在意地说:“怕什么,这话就是在父皇面前,我照样敢说。”   五皇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裴清殊突然觉得,五皇子的性格和皇帝还挺像的。都是老好人,不爱得罪人,容易心软。   他和容易冲动的九皇子共事,还挺合适的,两人正好可以互补。   酒过三巡之后,裴清殊开口说道:“五哥,九哥,我也不瞒你们了。今天我叫你们来,其实是想和你们商量件事。”   裴清殊说着,就把现在困扰着皇帝的吏治问题和他们说了一下。其实这也算不得是什么机密了,三皇子供出许多朝廷命官的事情,在京城里早已经传开了。   “我还当其中有些夸大的成分在呢,原来不是么?”九皇子大感兴趣地说:“这么说来,马上就有一大批官员要掉脑袋咯?”   裴清殊神色凝重,还未张口,五皇子便接话道:“我看未必。以父皇的性格,恐怕不会一下子动这么多人。”   “父皇不愿官场地震,引发朝廷动荡,其实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放着这些徇私舞弊的贪官污吏,任由他们继续逍遥法外,也不是个事。”裴清殊看着他们,沉吟道:“若是能想办法,尽量填补上这批人的空白就好了。”   九皇子一听就笑了:“十二弟,你这是在给我们吏部出难题啊!”   “九哥说笑了。按说这事,我不应当管。可现在四哥和父皇僵持不下,我也是替他们着急……”   九皇子也不藏着掖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其实按照我心里的想法,我是支持四哥的。若是不知道哪些人贪赃枉法也就罢了,可是既然已经掌握了证据,为何不将他们绳之以法?就算为了维持官场稳定,也不能就这么把所有人都轻轻放过了,起码要杀一批,罚一批才行啊!”   裴清殊赞同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九皇子和他的政见竟然出奇的一致:“如果这次不能严惩贪官污吏的话,只怕不仅会寒了百姓的心,还会助长官场上的歪风邪气。以后吏治这一块,就更加难管了。”   “是啊,十二弟同我想到一块去了!”九皇子说着,看了五皇子一眼,“不过我只是吏部一个小小的郎中,五哥可是侍郎,还是他说话比较有分量。”   五皇子见两个弟弟都盯着自己看,颇为无奈地说:“其实这回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我们吏部也有很大的责任,是该由我们出面解决这些难题的。可让人为难的是,很多涉案官员的政绩都很好,考评时还都是优。所以父皇才会心软,不舍得将这些人全都处置掉吧……”   不等裴清殊说出反对意见,九皇子便道:“如果只是因为其中部分官员能做出政绩,就忽视他们的所作所为的话,那目光未免也太短浅了,甚至可以说是本末倒置!毕竟如果能保证科举考试公平公正的话,国家就可以拥有更多杰出的人才,定然不会比现在这些品德低下之人差。”   五皇子不得不承认,九皇子说的很有道理。   裴清殊倒不指望着通过一顿饭就能说服他们,让两人帮他和四皇子解决余下的所有问题。   不过起码通过今夜的沟通之后,裴清殊知道了九皇子非常积极地想要整顿吏治,而五皇子并不是坚决反对的态度,这样就足够了。   不久之后,会试再次放榜。   因为有先前的案子在,这一回礼部官员和考官们都非常注意,可以保证没有任何不公平的现象发生。   令人欣喜的是,傅煦这一回又考中了。虽然和上回相比,他的名次略有退步,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考上了。   不仅如此,年仅十四岁的钟悦也榜上有名,成为近些年年纪最轻的贡士。   裴清殊还来不及替他们庆祝一番,他们就要去准备参加殿试了。   在此期间,就舞弊案的处置问题,朝廷中引发了激烈的争论。   有人认为应当将所有涉案贪官一网打尽,捍卫科考的尊严。有人认为应该把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轻轻放过,从今以后好好抓考场纪律便是。   皇帝被各种各样的声音烦得头疼不已。   可让他心烦的,还不仅仅是那些官员的处置问题。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三皇子作为舞弊案的主谋,他这条命是注定保不住了。   皇帝虽然痛恨三皇子的所作所为,但不管怎么说,三皇子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他曾经寄托过希望的嫡子。   哪怕是软禁皇后之后,皇帝都从来没想过要三皇子死。   可皇帝没想到,他的纵容和爱护,却让三皇子一错再错,走向无法回头的罪恶深渊。   对此,皇帝既痛心,又自责,陷在一种纠结的情绪中,很多天都走不出来。   不知怎的,极度烦恼的时候,皇帝突然很想和皇后说一说话。   尽管皇帝十分厌恶皇后,但他觉得此时这世上能懂他心情的,恐怕也就只有皇后一人了。   来到坤仪宫之后,皇帝发现这座后宫之中离他最近的寝宫,已经变得无比陌生。   难以想象,在他登基后的十几年里,他每个月都要来这个地方好几次。   那些回忆,遥远得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看守坤仪宫的侍卫们见到皇帝来了之后,也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他们到底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禁军,很快便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恭迎皇帝入内。   皇帝来的时候,本是尚未日落的下午。可皇后所在的房间里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身材消瘦的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皇帝吓了一跳,差点以为皇后已经因为三皇子之事受了刺激,服毒自尽了。   不过等他走近了才发现,皇后不仅并没有死,还把眼睛睁的大大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帝不禁说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以前他总嫌弃皇后的身材不够窈窕,现在皇帝才发现,皇后还是圆润一些的时候更好看。   现在这个样子,让他看得心里发凉。   皇后听到响动之后,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也不起身行礼问安,只是淡淡地说道:“苟且偷生罢了,还有什么能由得了自己?”   皇帝听了,心中不禁一酸:“睿儿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么?” 第163章 皇后   皇后闻言,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好像完全不愿意想起这件事情一样。   可安妃偏偏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逼着她面对残忍的真相。   皇帝见她这样便明白了:“想来安妃都已经告诉过你了吧?你放心, 你们是朕的后妃, 朱家的事情,朕不会株连到你们身上。”   只是皇后这后位……是再也保不住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更何况皇后的位子本来就已经是岌岌可危,只是有名无实而已。   皇帝看到皇后现在的样子,就像是枯萎了的叶子一样,风一吹就会消散成灰烬似的。   他实在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决定废后的事情告诉她。   不过在皇后的心里, 娘家灭门, 儿子犯下杀头大罪……她活着还是死了, 还是不是皇后,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皇上,您怎么处置我并不重要。”尽管皇后已经非常疲倦,恨不得就此抛下人世间的一切烦恼, 但她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妾身只希望,您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   皇帝原本还有几分同情皇后,可听到皇后有求于自己之后,他立马警惕起来:“什么请求?”   要是搁在以往,皇后八成会讽刺皇帝一番, 可是现在,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低头:“您向来心善,能允许妾身再见睿儿一面么?”   皇后没有求皇帝轻饶三皇子,而是身为母亲,想见儿子最后一面,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不忍心拒绝,便点点头答应了。   “多谢皇上。”   皇帝见皇后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不禁问道:“昌仪从南疆回来了,你不想见见她么?”   提起自己远嫁的女儿,皇后心中一痛:“不必了。有我这么个母后,只会是她的拖累而已……”皇后说着,缓缓爬了起来,向皇帝磕了一个头:“睿儿虽然犯下滔天大错,但昌仪是无辜的。还请皇上善待昌仪。”   “那是自然。”皇帝不假思索地说道。   ……   殿试结束之后,傅煦名列二甲第十,钟悦二甲第十一,皆位列前茅。   裴清殊资助的另外十几名贫困考生当中,也有四人考中。其中一人还考中了榜眼,可谓一飞冲天。   今年的科考一波三折,所以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傅府大摆宴席,庆祝傅家这个最小的儿子考中了进士。   裴清殊也在府里摆了几桌,祝贺他们高中。   女眷席上,宋氏不无羡慕地对钟氏说道:“妙珠妹妹,你们家阿悦可真是出息,小小年纪便中了进士。不像我哥哥,考了两次都没中。”   钟氏忙道:“宋家家学渊源,宋大人又才高八斗,宋公子考中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姐姐也别太过心急了。”   恰在这时,七皇子和林氏的小女儿从宋氏面前跑过。林氏在后面追着女儿,抱歉地看了宋氏一眼。   宋氏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颇有几分郁郁寡欢:“是啊,很多事情,急也是急不来的。”   她嘴上虽这么说,可明显还是在心急。   钟氏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是好。   宋氏眨了眨眼睛,勉强地笑道:“瞧我同妹妹说这个做什么,真是的。大喜的日子,我应该高兴一点的……”   “姐姐心里的苦,我能明白。只是人活在这世上,有几个能一生顺遂,事事如意的呢。”   宋氏是要不上孩子,四处求医问药。钟氏别说要孩子了,就是平日里无事,也要吃着药养身子。   宋氏想到这点,心情复杂地看着钟氏:“妹妹也不容易。为了我,还要多吃一样药。”   提起服用避子汤的事情,钟氏不由有一点脸红:“姐姐说什么呢,统共也没吃几回,不碍事的。”   自打钟氏进府之后,裴清殊便忙于公务,很少涉足后院。就是去后院歇息,也是去宋氏那里居多,所以钟氏服用避子汤的机会并不多。   宋氏嫁人时间长些,对于这些话题倒不像做新媳妇时那么害羞了。   不过钟氏脸红起来的时候,肌肤白里透红,可谓我见犹怜,宋氏见了都觉得十分漂亮。   宋氏本还以为,以钟氏这样的颜色,入府之后难免要被裴清殊专宠一段日子。   她都已经做好了被冷落的准备了,却不想被冷落的反倒是钟氏。   “幸好妹妹出身于太医世家,钟太医医术高明,可以替妹妹调养身体,不然我这心里就更加过意不去了。”宋氏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不瞒你说,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妹妹的。这年头呀,找个可靠的大夫可不容易……”   钟氏抿唇一笑,她知道宋氏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宋氏有些犹豫地动了动嘴唇,组织了一番措辞后,低声说道:“其实,我一直很想请钟太医替我把一把脉,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   钟氏神色微动:“父亲这边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我们共侍一夫,姐姐可信得过我?”   “我若信不过你,怎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呢。”宋氏温和地笑道:“我们认识也有几年时间了,我相信妙珠妹妹的人品。”   钟氏心中一涩,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来:“姐姐放心,这件事情,回头我会去同父亲说的。”   其实,就像钟氏曾经对裴清殊说过的那样,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也做好了一辈子低宋氏一头的准备。   但在钟氏心里,是不可能完完全全地把宋氏当成自己的好姐妹的。   在许多独眠的夜里,她的心里也会感到一丝酸涩,羡慕,甚至是嫉妒。   她由衷地羡慕,宋氏有一个这样好的出身,可以给裴清殊做正妃。   但现在,钟氏逐渐意识到,当初裴清殊会选择宋氏做正妃,不仅仅是因为宋氏出身清贵那么简单。   宋氏的性格、气度,还有人品,都是做适合这个皇子妃的位置的。   钟氏自认,如果换做是她,她做不到宋氏这样大气。   这样一想,钟氏心里反倒平衡多了。   钟太医给宋氏诊脉的事情,裴清殊知道后也没说什么。   他相信钟太医不会为了女儿而害宋氏,也没有这个胆子,更没有这个必要。   裴清殊现在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嫡长子,所以宋氏越早怀孕,对钟氏反倒更有利。   而且就算宋氏当真出了什么意外,裴清殊就是续弦另娶,也不会扶钟氏做皇子妃。   毕竟当初他挑选皇子妃的时候,都没有选择钟氏,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殿试结束之后,裴清殊比起前段时间清闲了不少。得空的时候,他除了呆在府里,陪陪宋氏她们,就是去九皇子或者五皇子那里串门。   自打上回请九皇子吃饭,发现二人政见相投之后,裴清殊和九皇子的交往就多了很多。   关于舞弊案过后,如何处置官员的问题,裴清殊不好在明面上插手,就在私底下和九皇子交换了很多意见。   对于裴清殊的想法,九皇子很是赞同:“借此机会改革地方官制,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不仅能缓解一大批贪官落马后人手不足的问题,还能趁机给朝廷节省一大笔支出,以后都不用养着那么多的闲人了。”   兄弟俩又凑在一起,商讨了一些可能出现的问题。具体怎么执行,那就都是九皇子他们的事情了,裴清殊一个礼部的人不便过问太多。   因为有先前整顿官学的经历在,裴清殊知道,九皇子这回必然会遇到不小的阻碍。   但是古往今来的改革,没有哪一回不是顶着压力实行的。他们不能因为前方困难重重,就放弃希望。   ……   坤仪宫里,皇帝按照约定,让刑部的人押送三皇子去见皇后。   三皇子一见皇后,就十分激动地说:“母后!你快点替我向父皇求情啊!我可都是为了救你,才会做出这么多掉脑袋的事情的!”   皇后虽然心疼这个唯一的儿子,可一听三皇子这么说,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少来这一套,你所做的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为了救我出来,你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欲而已!为了权力和地位,你害了你妹妹一辈子,难道你以为我都不知道么?!我没有你这样心狠手辣、虚伪至极的儿子!”   “母后!”从小到大,皇后一向疼爱三皇子,三皇子要什么,皇后便努力去争取什么。   三皇子没想到,皇后现在竟然是这样想他的。   “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呢?如果当初不是您犯了错,被关在这坤仪宫里,我会受到那么大的屈辱么?可您不但不心疼我,还反过来怪我……”   三皇子委屈地说:“我也是为了您,为了昌仪好啊!只有我当上了皇帝,您和昌仪才能真真正正地过上好日子!”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了。”皇后寒声说道:“安妃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快点从后面走,不要再回来了!”   “母后,您多保重。”三皇子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和皇后争辩这些对错之分没有丝毫意义,“等儿子回来之后,儿子就奉您为太后!”   皇后用尽浑身力气,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快走,别再回来了!”   三皇子走后,皇后便如将死的鱼一般,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第164章 石出   其实,皇后提出要见三皇子最后一面, 固然有她自己的情感因素在, 但更多的, 还是因为安妃的计划。   这几年来, 安妃不得皇帝宠爱,又没有子嗣,便把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投入到了三皇子和朱家的“大业”上。   这回舞弊案发,三皇子入狱,安妃等人本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三皇子能够逃过一劫。   可既然四皇子他们已经查到了三皇子身上,安妃他们没办法, 只能利用皇帝的心软, 让三皇子来到皇后这里, 然后再悄悄地把三皇子送出宫,送到南方曾家那边去。   一个与三皇子体貌相似的死士,换上了三皇子的衣服,留在皇后的寝宫里。   与此同时, 三皇子已经被秘密地送出了宫。   安妃也乔装打扮成了一个小太监, 和他一道跑了。   当有人发现牢中的人不是三皇子的时候,三皇子和安妃已经逃离了京城。   皇帝震惊之下,立即令人抓捕他们。可一旦人出了城,抓起来便如同大海捞针,并没有那么容易。   皇帝立刻意识到,自己被皇后给骗了。   他怒不可遏地来到坤仪宫想找皇后算账, 却发现皇后已经用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看着皇后的尸体,皇帝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痛苦的叫声。   他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可双腿却不听使唤,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转身跑了出去,扶着汉白玉栏杆干呕起来。   朱氏死后,因为皇帝已经下旨废后的缘故,并没有像太后薨逝时那般风光大葬。   但皇帝也没有做绝,当真把朱氏丢到乱坟岗里去。   他让人把朱氏,葬在了妃陵的一个角落里,也算是给她一个安身之所了。   因为三皇子逃走这件事情,皇帝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软,已经造成了太多难以挽回的后果。   他终于下定决定,采纳四皇子和九皇子等人的建议,严查三皇子余党,将涉案官员或斩首、或贬官。   在此同时,还将许多闲职合并或者削减,减少国家的用人成本。   虽然这样做,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了不小的震动,不过好在兵部早有预见,已经派出了一批京军,在几个贪污的重灾区维稳。   容漾身为兵部郎中,也带兵去了潞安府。   容漾走的时候,特意嘱咐令仪,说最近乃是多事之秋,让令仪母子几个暂时回到宁国公府居住,以确保他们的安全。   所以令仪要见裴清殊,还是以宁国公府的名义下的帖子。   姐弟俩曾经有过约定,如果是要紧事的话,令仪就会在帖子上画上一个只有他们两个能懂的标记。   裴清殊一看到那标记,便立马赶往宁国公府。   令仪一见裴清殊,就有几分慌张地说:“你可算是来了,我有要紧事要告诉你!”   “发生什么事了?”令仪的性子虽然风风火火的,但这样着急的样子并不多见。   “今天昌仪同我说,原来三皇兄贪污所得来的钱,都送去了曾家!可这笔钱并没有送到昌仪的手上!”   这件事情,裴清殊和公孙明他们早就猜到了,所以听到之后并不奇怪。   “皇姐的意思是?”   令仪不无担忧地说:“这样看来,三皇兄现在很有可能就是逃去曾家了啊!我担心,曾家手握十万兵马,会不会……谋反?”   裴清殊没想到,令仪这个看起来再单纯不过的女子,竟然也能想到这一层。   “皇姐果然不愧是公主,还是很有政治头脑的嘛。”   令仪着急地说:“你就别说这些没用的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叫上三皇姐,我们一起进宫面见父皇。”   以往裴清殊只是心怀猜测,却没有证据。现在有三公主这个直接的证人在,皇帝就是不信也得信了。   令仪却没有动:“昌仪今天也是跟我诉苦的时候说漏嘴了,才会告诉我的。曾家可是她的夫家,三皇兄还是她的嫡亲哥哥,她能愿意把她所知道的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父皇么?”   “当时三皇兄和安妃逃跑的时候,应该也叫了三皇姐一起,可她并没有逃走,就说明在她的心里,京城才是她真正的家。”   令仪一想也是:“那个曾俊那么对她,昌仪没有回去就对了!走,咱们这就去找父皇!”   乾元殿里,三公主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包括曾俊殴打她和孩子、宠妾灭妻、收取三皇子大笔银两的事情,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皇帝。   因为皇后自尽之故,三公主至今仍然十分悲痛,说起悲惨处时忍不住痛哭失声。   但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之下,裴清殊等人还是听明白了她的话。   令仪是女子,不便议论政事,裴清殊便出面说道:“父皇,曾家乃是武将世家,手握十万精兵不说,还得了三皇兄的上百万两银子……他们所图谋的,恐怕不简单啊!”   皇帝面色铁青地说:“这个逆子,难道还想造反不成?!”   “三皇兄都已经逃离了京城,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还望父皇尽早做好准备。”   皇帝点点头道:“殊儿,你说的有道理。朕这就传英国公他们进宫商议对策。”   临走之前,皇帝把三公主叫住了:“昌仪,现在外头太乱,你们娘儿几个自己住着怕是不安全。你就别回去了,等会儿朕让人把云儿和涵儿接进宫来。”   要是搁在以前,三公主肯定会天真地以为皇帝这样做是因为爱护她。   可是现在,三公主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皇帝这么做的用意,跪倒在皇帝面前苦苦哀求道:“父皇,不管驸马做错了什么,孩子都是无辜的啊!还请父皇不要因为三皇兄和曾家的过错,惩罚那两个无辜的孩子!”   皇帝好声好气地说:“昌仪,你放心,云儿是朕的外孙女,朕怎么会舍得伤害她呢?快点起来吧,先去琼华宫等着,朕让淑贵妃给你把慧曜楼收拾出来。”   三公主听了,这才满腹心事地走了。   裴清殊相信,三公主自己也清楚,她大义灭亲,检举三皇子和曾俊,顶多也只能保住她自己的女儿曾云而已。   至于那个养在她膝下的庶子,八成是活不成了。   十日之后,裴清殊等人的猜测成为了事实。   曾家果然出兵,以“清君侧”为由挥兵北上。   曾家兵强马壮,除了自身的十万大军之外,还有这些年来偷偷训练的私兵,约有五万人马。   因为身处大齐的最南端,不用担心腹背受敌,所以曾家几乎动用了他们的全部兵力。   十几万人马一齐发动,又有三皇子这个“嫡子”作为他们名义上的大将军王,曾家军势如破竹,很快就攻破了南方六城。   消息传到京城之后,众人皆惊。   虽说北夏时常骚扰大齐边境,可在大齐的领土上,已经数十年没有发生过战乱了。   一时之间,京城之内人心惶惶,生怕曾家军会打到京城来。   曾家谋反,朝廷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因为提前受到了三公主和裴清殊等人的提醒,皇帝已经命英国公等人提前做了战前准备,务必戍卫好京畿的安全。   镇守在大齐西北的慕老将军,也已经率领八万军马,前去平叛。   皇帝打算再从京中派出一名武将,率领五万河北驻军前去支援。   思来想去之后,皇帝决定还是用大皇子为主帅,率军出征。   虽然大皇子的母妃敬妃已经被废,但以皇帝对大皇子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会借着国难图谋不轨之人。   更何况他和三皇子有过节,就算谁被三皇子策反,大皇子都不会。   大皇子一听说自己可以率兵出征,去征讨老三,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当场就向皇帝发誓,一定要亲手把三皇子给捉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皇帝沉声说道:“清德,这个任务,朕就交给你了。”   大皇子心中咯噔一声,突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他本想着皇帝心慈手软,肯定是要让他把三皇子活捉回京的。   可现在皇帝这么说……意思就是带三皇子的尸体回来,也没有关系了。   大皇子心中一寒,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京城。   和他一道出京的,还有七皇子和赵虎。   七皇子的武功本来就很不错,算是皇子之中除了大皇子之外骑射最好的。   不过七皇子平日里性子比较懒散,不像大皇子那样爱出风头,所以很多人都忽略掉了他骑射俱佳的事实。   这回大皇子出征平乱之前,七皇子在和四皇子、裴清殊他们商量了一下之后,就找到皇帝,请旨随军。   以四皇子和裴清殊的观点来看,这一仗虽然不太好打,但曾家必败无疑。   四皇子是觉得三皇子贪赃枉法,敢在科举一事上做手脚,名声早已经臭了。曾家造反,可以说是师出无名。且南疆距离京城十分遥远,曾家军就算再勇猛,也迟早会感到疲倦。   裴清殊则是觉得,虽然历史的轨迹已经和前一世发生了许多改变,但还不至于发生这么大的变动。   为了确保自己的想法没有错,裴清殊还特意来到公孙府,请公孙先生替自己算了一卦。   比起去年最凶险的时候,公孙越现在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只是不能出门见风,必须留在府里静养。   虽然对他来说,算卦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但公孙越知道,就算裴清殊不问,皇帝也迟早会来找自己,于是便答应下来,测算了一卦。   得到公孙先生的答案之后,裴清殊便放心让七皇子出征了。   对于政绩平平的七皇子来说,这或许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第165章 身孕   至于裴清殊自己,原本这回他也想随军出征, 和七皇子一起出去长长见识的。   可皇帝坚决不同意, 怕战场上刀剑无眼, 裴清殊会出事。   尽管皇帝现在最心疼的是他的小儿子, 但裴清殊在他心里也十分重要,他是不会轻易派裴清殊去前线冒险的。   裴清殊原本还想再和皇帝抗争一下,可就在这时,他得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成亲一年多以后,宋氏终于怀上了身孕。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裴清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氏告诉他的时候,都差点哭了, 拼命忍着才没掉下泪来:“孩子还小呢, 才一个多月。本想着让钟太医帮忙调养一下身子, 没想到他告诉我说,我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一想到宋氏腹中已经有了他们俩的孩子,裴清殊心中便激动不已。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 热血沸腾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殿下先别激动, 孩子没满三个月,还不能告诉旁人呢。这事儿现在就只有钟太医和殿下知道,殿下可不要说漏嘴了。”   裴清殊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忍着不说。”   宋氏迟疑地问道:“那……殿下还要随军出征么?”   裴清殊知道,宋氏是个识大体的女子。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坚持要走的话,宋氏肯定不会拦着他。   但宋氏好不容易才怀上孩子, 现在肯定是最需要他陪伴的时候。裴清殊有些不放心,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将宋氏独自留在京城。   “不去了,我留在京里守着你和孩子。”   宋氏听了之后,不禁喜极而泣。   她太过激动,拉着裴清殊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最终终于抵抗不住困意,在裴清殊怀里睡着了。   裴清殊看到,即使是在梦乡里,宋氏的嘴角,还是挂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这个孩子,他真的已经期待了太久,久到裴清殊自己都怀疑过,他还会不会来。   裴清殊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了宋氏仍旧平坦的小腹上。   虽然他为了不给宋氏压力,不曾说出来,但裴清殊真心希望这一胎能是个男孩。这样不管是他还是宋氏,就都能松一口气了。   现在成年的皇子里头,除了三皇子和十一皇子之外,就只有裴清殊还没有儿子。子嗣最多的二皇子,甚至已经有了五个儿子。   他也不能差的太远了。   但是生男生女这种事情,也不是他们所能够决定的。裴清殊只能告诉自己放平心态,静待老天爷的安排。   在这个时代,对于大多数的女子来说,都是想要生男孩儿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的。   三公主刚出嫁那会儿也是那么想的,可是现在,她感到无比的庆幸,自己生的是个女儿。   不然的话,她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像对待曾涵一样,利用她的儿子威胁曾家人退兵。   在曾家起兵后没多久,曾涵就被人抓走,关进了天牢。   三公主求过,哭过,可是都没有用。   稚子无辜,但谁让他没有投好胎,生为逆贼的儿子呢?   三公主虽然有些难过,但也没有办法。   她多么希望曾俊能够看在父子情分上,放弃谋反。   可曾俊甚至没有为了自己的这个庶长子,露出过半分的犹豫,仍旧坚持带兵北上。   父子亲情,在权势和利益面前,显得一文不值。   ……   转眼间,曾家起兵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前方的战况每日如同雪花般传向京城,有喜有忧,但总体来说形势还不错。   曾家虽然暂时占领了南方的八座城池,但已经被慕老将军的西北大军阻挡在了四川之北。   四川是朱家的祖宅所在之处。在朱太傅进京之前,朱家已经在四川发展了许多年,在当地的影响力很大。   再加上朱家的两个少爷提前跑了回来的缘故,许多当地的老百姓都被朱家给忽悠了。   在朱家人口中,舞弊案完全是另外一个版本——三皇子是因为夺嫡之争,被他的兄弟们给陷害的。朱家被无辜牵连,满门抄斩。   所以曾家起兵,是仗义相助,为的是拨乱反正,为三皇子和朱家讨一个公道,而不是谋反。   可谎言就是谎言,终究有被戳破的一天。   现在三皇子驻扎的龙安府内,已经渐渐传起了风声,说三皇子的确是因为贪污被抓,才逃到南方来了的。   三皇子听说之后暴跳如雷,立即抓了几个在背后议论他的人,当街斩首示众。   可他越暴躁,越显得他心虚。   现在三皇子一闭上眼,就能听到旁人在他身后窃窃私语的声音。   再加上曾家军被慕家军阻挡,北上困难之故,三皇子只觉自己身上背了数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唯一的安慰是,安妃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支持着他,鼓励着他。   时候久了,三皇子难免对安妃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情愫,对她十分依赖。   两人同食同眠,几乎与寻常夫妻无异。   让三皇子感到十分感动的是,安妃明明知道他有花柳病,却对他丝毫不嫌弃。   两人仿佛彼此的精神支柱,互相支撑着对方的信念。   虽说曾家军是打着三皇子的名号出兵的,但事实上,三皇子武功平平,根本不敢亲自带兵杀敌。   所以冲在前线的,都是曾剑和曾俊父子。   时候久了,曾俊难免会产生怨言:“他妈的,老子辛辛苦苦地在前线打仗,他却在后头搂着女人享乐!”   曾俊的父亲,镇国大将军曾剑劝他说:“俊儿,你要沉得住气。等咱们攻破了山海关,就不需要捧着这么个废物了。”   一想到那一天,曾俊的眼睛都亮了。   但很快,曾俊又皱起了眉头:“可那姓慕的老不死,还有毅郡王,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曾剑冷笑道:“慕家世代效忠裴氏,全都是群榆木疙瘩,对待他们,只有硬攻。可对待大皇子嘛……却可以考虑智取。”   “智取?怎么个智取法?”   “说来这个大皇子也是够倒霉的,明明是所有皇子当中最英勇善战的,却先是在战场上受了伤,再是生母被贬为庶人,前途灰暗。”曾剑刻意顿了一下,引导曾俊思考:“你想啊,当初三皇子是为了什么,才想到夺权的?”   曾俊似乎明白了:“为了救出皇后?”   曾剑颔首道:“虽说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却是一个能够让人心安理得的最佳理由。我们只要如法炮制,私下联系大皇子,说是三皇子昏庸无能,我们愿意奉他为新帝,尊敬妃为皇太后,你说他会不会心动呢?”   “好主意啊父亲!”曾俊一听就觉得可行,“不过万一,大皇子表面上答应合作,又背地里捅我们刀子可怎么办?”   “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个脑子,只要他同意和我们合作,我们就让他再也回不了头。”曾剑笑了笑,提醒曾俊说:“你忘了,毅郡王军中还有一个七皇子么?”   “您是说,先从七皇子下手?”   曾剑不语,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   宋氏的身孕满了三个月之后,夫妻俩终于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公之于众了。   眼看着宋氏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鼓了起来,裴清殊终于有了一种自己即将为人父的真实感。   过去的他,更多的是出于责任,才会为了这个国家的兴亡而奋斗,或多或少有一些不得已而为之的意思在。   可是现在,为了妻子腹中的孩子,裴清殊心甘情愿地,想要去为他创建一个美好的未来。   现在裴清殊就希望叛乱能够早点结束,最好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平定。不然他就是开心,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开心。在外人面前,还要表现出为了战事而担忧的样子。   事实上,裴清殊现在也确实有一些为战事感到担忧了。   虽说他坚信朝廷军一定能赢,可是怎么赢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七皇子或者赵虎身受重伤,甚至殒命在战场上呢?   万一曾家军的实力太过强大,几乎与朝廷军同归于尽,那么大齐内耗二十多万兵马,岂不是如了匈奴人的愿?   他有太多太多的担忧了。   更让人感到忧心的是,七皇子和赵虎他们,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给他们来信了。   只有战事吃紧的时候,他们才会顾不上给京城写信。   因为这个,现在每天传到京城的捷报,裴清殊都不敢尽信。   他知道,很多时候,他们所了解的情报,都是朝廷想要传出来的消息。为了安定人心,那些不好的战报,很有可能都被秘而不发了。   战场上的真实情况,只有身处前线的人才最清楚。 第166章 前线   此时此刻最为担心七皇子的,莫过于他的生母慎贵嫔, 还有七皇子妃林氏了。   林氏见怎么等七皇子的信都等不来, 就找到了宋氏, 希望能从宋氏这里打探出一些消息。   宋氏听了之后, 便好言好语地安抚了林氏一番,说七皇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但在宋氏心里,她其实也不清楚前线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现在只觉得庆幸,还好裴清殊因为她和孩子的缘故留了下来,没有去前线冒险。   裴清殊听宋氏说了林氏来过的事情之后,颇为无奈地说道:“昭屏, 你做得对。七嫂现在就是担心也没有用, 我们所能做的, 也只能尽力多安慰她一些了。”   宋氏面露忧色地说:“殿下,您同我说句实话,七皇兄他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前几天孙妈妈也来问我呢,我都说平安无事, 可不知道还能瞒上多久……”   她还怀着身孕, 裴清殊不想让宋氏跟着操心战场上的事情,就宽慰她说:“你放心,我有十足的把握,这场仗朝廷一定会胜。至于七哥,他的性子虽懒散了些,但我特意排了虎子去保护他, 想来他们只是暂时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很快就会给我们来信了。”   宋氏见裴清殊信心十足的样子,便多少放下心来,安心养胎去了。   事实上,前线那边所发生的事情,并没有裴清殊所说的这样云淡风轻。   叛军和朝廷军在四川僵持了数日之后,曾剑率先试图打破僵局,悄悄地派人去向大皇子送了一封信。   大皇子看完信的内容之后大惊失色,手一抖,差点没有拿稳那张薄薄的信纸。   说句老实话,大皇子在看到曾家的提议之后,的确有过一瞬间的心动。   敬妃被打入冷宫,也有一年多的功夫了。大皇子非常想念他的母妃,想要接敬妃出来和自己团聚。   可是大皇子转念一想,如果他好好努力,一心为朝廷效力的话,敬妃起码还能好好地活着。甚至在皇帝百年之后,新君或许仁慈,能够让他把生母接出宫去奉养。   但如果他步三皇子的后尘,起兵谋反的话,不仅救不出敬妃,还有很有可能让敬妃像皇后那样立即殒命。   他是武夫不假,但这并不代表他一点脑子都没有。皇后前车之鉴犹在,大皇子是不会选择谋反的。   但曾家抛给他的这个诱饵,如果能够接好了的话,或许就是扭转这一次战局的最佳时机。   大皇子反复思考了一阵子之后,让人叫来了他的两个副将——一个是跟随大皇子多年的心腹,副将况骏,另一个就是七皇子。   大皇子请七皇子帮自己做一个见证,证明自己和曾家只是虚与委蛇,不是真的谋反。   七皇子一听,心中便下意识地敲响了警钟。   他和大皇子的关系平平,甚至在此次平叛之前,都没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   现在大皇子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告诉他,七皇子没办法不担心,这是大皇子给他设下的圈套。   毕竟谋逆一事非同小可,一旦被搅合进去,掉脑袋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他的家人。   大皇子看出七皇子的犹豫,心中颇有些伤感。但他也知道,这是自己平时太疏忽兄弟情的必然结果,所以也没有责怪七皇子,只是请七皇子吃了一顿酒,掏心窝子地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七弟,我知道我这个大哥,平日里对兄弟们的关心不够多。但你要相信,我和老三是不一样的。我是想过争那个位子不假,但那都是我过去一时糊涂,受了老二他们的撺掇。现在我母妃和皇贵妃翻了脸,我也算是看明白了,老二母子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我和三弟相争罢了。”   大皇子说话的时候,七皇子就端着酒杯,静静地聆听着大皇子的倾诉。说句实话,他有些被大皇子的真诚所打动了。   “有的时候我特别羡慕你和四弟、十二弟他们,真的。我能看得出来,你们是真的好,而不是像大哥和你二皇兄这样,看着亲近,实则互相防备着彼此。”   说到这里,大皇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有的时候就在想,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可我明明不过是一个郡王而已,怎么就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了呢?母妃不在身边,父皇对我疑心,兄弟和我不亲……我到底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今天这样的?”   大皇子说着,又干了一杯酒,“不瞒你说,自打母妃进了冷宫之后,我对太子之位早就没有什么想法了。我倒宁愿自己不是什么皇长子,而是像我军中的那些兄弟一样,只是寻常人家出身的普通武将。我愿为大齐抛头颅、洒热血,奉献出自己的生命,只愿没有人疑心我的动机是什么,能够真心实意地夸我一句,说我是大齐的忠良!”   七皇子清晰地看到,大皇子的眼睛湿润了。   七皇子心中一酸,举起酒杯,敬了大皇子一杯:“大哥,你是条汉子,我敬你。”   一杯酒下肚之后,七皇子正色说道:“曾家的事情,我愿意替大哥作证。”   大皇子这番话说的实在是情真意切,七皇子已经完完全全地被他给打动了。   如果大皇子所作出的这一切,都是给他设下的局的话,那么七皇子心甘情愿地认栽。   ……   和曾家私下订好协议之后,曾俊代表曾家出面,和大皇子等人商议了一下具体的计划。   他们准备让曾剑率领八万人马,从西侧试图绕过慕家军。   到时候慕老将军定然不会轻易放行,会带兵去拦。   这个时候,曾俊再带领着剩下的七万人马继续北上。   大皇子只要给他行一定的方便,做出逃跑的样子,给曾俊放行就好了。   他们约定,直到攻破山海关,来到京城之后,他们才会改奉大皇子为主。在此之前,曾家还是暂时打着三皇子的旗号行事。   但曾家的真正计划,则是利用完了大皇子之后,再把他杀掉了事。   奉三皇子为主还是奉大皇子为主,对他们来说都没有意义。   曾家人真正要的,是要这江山易主,改姓为曾。   然而大皇子并没有他们想象当中的那么有勇无谋。   除了让七皇子给他做见证之外,大皇子还给皇帝写了一封密信,将自己的计划同皇帝和盘托出。   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皇子并没有等到皇帝的回答,便已经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了。   就像曾家人有自己的小算盘一样,大皇子他们也有自己的打算。   大皇子打算,让况骏领着两万人,先悄悄地北上埋伏起来。自己则领着两万人,假装不敌曾家军,向北逃窜。   七皇子则带领着一万人马假意去后方偷袭三皇子,等曾家军北上之后,再从南侧对他们上下夹击。   大皇子的计划原本是可行的,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曾剑父子打从一开始就打算用七皇子的命,逼着大皇子不得不和他们真正地站到同一条船上。   曾俊本来应当按照双方约定好的那样,挥兵北上,可出人意料的是,他突然掉头,大力攻击七皇子。   七皇子察觉到不对劲之后,拼命逃窜,但还是不敌曾家兵力,被曾俊围堵在龙安城外。   大皇子听闻消息之后非常震惊,几乎立刻就想要带兵去营救七皇子,向曾俊讨个说法,却被他的谋士给拦住了。   “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曾家人的计划里,并不包含和七皇子合作,所以就算他们攻打了七皇子,您也不应该说什么,而是应当按照原定计划,等他们北上,中况骏的埋伏。”   大皇子知道他的谋士这样说也是为了他好,可大皇子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行,我必须回去救七弟!七弟是因为我计划不周才会被曾家人围攻的!如果我就这么丢下了他,那我和叛贼又有何异!”   就这样,为了救回七皇子,大皇子干脆放弃了原本的计划。他召回况骏等人,提前对曾俊发起了正面进攻。   曾俊虽然早就考虑过大皇子很有可能只是假意和他合作,却没想到大皇子这么快就会同他翻脸,一时也是被打的有些措手不及。   但曾家军到底人多势众,又是一直在曾俊手下操练的,不像大皇子所带的河北驻军,和大皇子相处时间不多,配合并不是非常默契。   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曾俊很快稳住阵脚,和大皇子展开了殊死搏斗。   就这样,七皇子他们暂时和京城失去了联系…… 第167章 出征   京城里,裴清殊来到刚刚扩建不久的安郡王府, 找四皇子一同商议七皇子之事。   因为四皇子查案有功之故, 在曾家造反之前, 皇帝就已经下旨, 册封四皇子为郡王,封号为安。四皇子府也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扩建。   但裴清殊现在可没有心情欣赏四皇子的府邸。   来到书房之后,兄弟二人直接说起正事。   “四哥这边可有收到七哥的消息?”   四皇子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裴清殊叹了口气道:“大皇兄和七皇兄他们手下的兵,本来就比曾家要少。七哥又是第一次出征,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有大皇兄在,应该不至于。”四皇子分析道:“据慕老将军那边传来的消息,慕将军现在正和曾剑手下, 大概七八万兵马对阵, 两方可谓实力相当。大皇兄那边, 虽然人数少了一些,但大皇兄有多多次驱赶匈奴人的实战经验,应当不比曾俊差到哪里去。”   裴清殊听了,还是觉得有些担心, 他现在都开始后悔当初支持七皇子去前线了。   四皇子看出裴清殊的担忧, 宽慰他说:“十二弟,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但咱们现在在这里担心也是于事无补,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的。”   “不行,我做不到什么都不做。”裴清殊站起来说:“我想向父皇请求,让我再领一队兵马,去前线支援。”   “你?”四皇子下意识地反对, “十二弟,不是我打击你,你的武功可比老七还差一截呢……”   “领兵打仗,不一定要亲自上阵杀敌。如果父皇不放心让我做主帅的话,那我作为副将随军也好,总之我想去支援七哥他们!”   虽说古往今来,战场上有许多以少胜多的佳话,但搁到自己亲近的人身上,裴清殊实在不敢去赌这个概率。   七皇子对他而言,亦兄亦友,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兄弟之一,裴清殊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七皇子置身险境而不顾。   四皇子见自己劝不动他,只能无奈地说道:“行吧,那你就去父皇那里碰碰运气,看看他能不能答应你。”   四皇子之所以不再相劝,就是因为他知道,裴清殊在皇帝这里一定会碰钉子。   果然,皇帝一听说裴清殊打算带兵去前线支援,立马就说:“不行,战场上刀剑无眼,朕可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若是让正在战场上厮杀的大皇子和七皇子听到这话,该有多心寒啊!   就像十个手指头各有长短一样,皇帝的心也会偏,而裴清殊正是他被偏爱的那一个。   可有的时候,这种偏爱,反倒成为了一种负担。   “父皇若是不放心的话,不如让荣国公为主帅,儿臣只是随军前往。儿臣保证,自己绝不冲在前面,这样可好?”   “不行,朕不能让你出一点意外。”皇帝这一回难得的坚决,“谁都可以去冒这个险,唯独你不行。”   裴清殊正要张口再为自己辩解,就听一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就让他去吧。”   父子俩一愣,同时向屏风后面看去。   俪妃走出来,面无表情地说:“呆在京城里,他就永远都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趁此机会,去外头锻炼锻炼也好。皇上若当真心疼他,多给殊儿派些兵马和护卫便是了。”   裴清殊惊喜地看向俪妃,又看向皇帝。   “可是……”   俪妃不假思索地说:“还可是什么呢?皇上不是总愁大齐没有年轻的将才可用么?现在皇子们都渐渐地长大了,世家的年轻一辈也都长大成人。皇上若是不给他们历练的机会,等这老一批将领百年之后,这些年轻人拿什么来守卫大齐的江山?”   “可殊儿是我们的儿子啊……”皇帝着重强调了“我们”两个字,想让俪妃明白,他是为了俪妃,才这样保护裴清殊的。   可俪妃压根不领情:“我们的儿子又如何?既然他是皇子,是大齐的子民,就应该为国家效力。”   有了俪妃的支持之后,裴清殊就有底气多了:“父皇,您还记得我年幼的时候,您对我说过的话么?您说您希望能以您的能力,让我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以我喜欢的生活方式活着。如果您当时的话还作数的话,那您就让我去吧!”   君无戏言,皇帝说过的话,自然不可能再收回。   见这母子俩都如此坚持,皇帝只能长叹一声,答应了裴清殊。   不过皇帝千叮咛,万嘱咐,告诫裴清殊千万不要冲在最前面,甚至连“打不过就跑”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裴清殊也是哭笑不得。   “仗输了不要紧,面子不算什么,关键的是你的安危。”父皇拉着裴清殊,不厌其烦地叮嘱道:“你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父皇可就……”   裴清殊生怕皇帝会说出“父皇可就没法活了”这么儿女情长的话,赶忙接话道:“父皇放心,就算是为了你们,儿臣也一定会保重自己的。”   说实话,皇帝这样唠叨,虽然有点婆婆妈妈的,但裴清殊心里不禁有些感动。   起码他能感觉到,他的父皇还是爱他的,看重他比其他人都多的多。   为了确保裴清殊的安全,皇帝下令,让荣国公带领神枢营四万精兵,前去支援。   裴清殊之所以会向皇帝建议由荣国公领兵,也是经过一番考量的。   因为傅煦的关系,裴清殊时不时地会去傅家做做客,和荣国公父子一起吃饭聊天。   尽管荣国公身家显赫,但他从来都没有带兵出征过,皇帝一时还不放心把神枢营完全交给他。   开战之后,荣国公就一直念叨着,要是能让他也上上战场,混上一点军功就好了。   所以这次一有机会,裴清殊就想到了荣国公。   他们这队人马出去之后,并不是主力,只是援军而已,很适合没有过出战经验的荣国公。   荣国公接到皇帝的旨意之后,十分欣喜。出征之前,还和自己的长子傅然说:“十二殿下就是我们傅家的贵人啊!”   傅府里头,因为荣国公父子即将出兵的事情,众人都很兴奋,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起来。   然而裴清殊府中,宋氏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看着宋氏担忧的神色,裴清殊十分抱歉地说道:“昭屏,我也想留在京城,陪你和孩子。但七哥已经失去联系太久了……想来你也知道,于我而言,七哥十分重要。他若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裴清殊之前想让宋氏和林氏安心,所以说得斩钉截铁,说七皇子一定不会有事。   可实际上他对于七皇子的生死,自己心里也没底。   还是只有上了前线,才知道七皇子到底如何了。   如同裴清殊预料当中的那样,宋氏是个识大体的女子,并没有因为自己怀着身孕,就要求裴清殊一定要留下陪她。   她只是一再叮嘱裴清殊,务必注意安全,保重身体,裴清殊都一一答应下来了。   因为宋氏有孕,不便操劳的缘故,这一回给裴清殊收拾行装的活计,就交到了东院的钟氏手上。   看到钟氏为自己忙前忙后的样子,裴清殊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   自打钟氏进门之后,裴清殊先是忙于舞弊案,再是宋氏怀孕,他一直悉心照料着,几乎完全冷落了钟氏。   但钟氏很安分守己,从来都不抱怨什么,脸上一直挂着温温柔柔的笑。   临走的时候,钟氏在他手上绑了一根自己编的红绳:“我听人说,身上绑了红绳的人,在战场上刀剑都是绕着他走的。殿下可戴好了,千万不要掉了。”   裴清殊点点头,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许是因为常年生病,极少出门的缘故,钟氏的皮肤极白,又处在最好的年纪,嫩的好像能掐出水来一样。   裴清殊忍不住伸出手,在上头轻轻一捏,果然手感极好。   钟氏的脸,一点一点地红了。   可她脸上虽然露出害羞之态,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害羞。   她拉住裴清殊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娇声说道:“殿下,您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她的声音里含了一丝哭腔,眼泪噙在眼眶里,看起来特别惹人怜爱。   裴清殊摸摸她的脸,含笑点了点头。   由于事出紧急,裴清殊和荣国公父子很快便整装出发,直奔四川。   他们披星戴月地赶路,路上风雨无阻,十分辛苦。   好在裴清殊自打去年从山西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锻炼身体,体魄强健了许多。   神枢营到底是大齐最强劲的兵力之一,士兵们的身体素质也很好。即使高强度地赶路,也很少有人抱怨辛苦。   距离前线还有二百里左右的时候,裴清殊终于打听到了前方的消息。   原来,七皇子在试图攻破龙安府城门的时候,被折回的曾俊突袭。   大皇子和况骏率兵来救,但曾家人多势众,双方陷入了胶着状态,一时分不清胜负。   许是曾家为了封锁消息,不让朝廷来兵支援,大皇子派出的通信兵,全都被人给拦截住了。   幸好裴清殊他们率兵来援,不然这一仗,大皇子他们不说必败无疑,最起码也是两败俱伤。   不过,就算是现在这样,裴清殊还是不能确定七皇子的死活…… 第168章 死战   七皇子所在的龙安城里面,并没有多少兵马, 只有一个三皇子, 还有一些曾家派给三皇子的护卫。   七皇子攻城, 本是一个不错的计策, 奈何曾俊父子诡计多端,一开始就打算拿七皇子开刀,这才会被曾俊围堵在龙安城外。   三皇子在城中闲着无事,时不时就会搂着安妃到城楼上面旁观战况。   安妃娇笑着说:“我还怕殿下心软,会让老七入城呢。”   三皇子嗤笑了一声,道:“一个无关紧要的弟弟罢了,我管他的死活呢?更何况, 他是老八的亲哥……”   三皇子的密室机关, 只有安妃和八皇子两人知道。   安妃不可能出卖三皇子, 想也知道,定是老八所为。   当初三皇子和八皇子的关系有多好,现在他就有多恨。   三皇子目露寒光,看着远方黑压压的人头:“等我杀回了京城, 我要所有害过我的人, 都给母后陪葬!”   ……   七皇子现在的状况不大好。   发现曾俊带兵折返之后,他就以最快的速度逃到了龙安城外附近的龙安山里。   但龙安山是一条死路,翻过去之后就是悬崖峭壁,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走。   七皇子本以为自己这一次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大皇子会带兵回来救他。   七皇子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当场便痛哭失声。   这份情, 他记住了。   然而大皇子手上只有四万人马,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打败曾俊。   曾俊被大皇子缠住,虽然无法亲自上山捉拿七皇子,却命他的手下率领两万人马攻山。   七皇子赶忙命人从山上搜罗出各种各样的巨石,团成火球往下丢,好歹暂时抵挡住了曾家军的攻势。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曾俊来得突然,七皇子军身上根本没有携带多少军粮。   虽说山上有野物,可以暂时充饥,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七皇子计算过了,三天,最多三天。   如果三天之内,他们还是不能得到补给的话,他们就连野菜都吃不上了。   一天,两天的时间过去了,看着士兵们渐渐瘪下来的肚子,和失去希望的眼神,七皇子忍不住背对着众人,偷偷地哭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子而已,头一回出征就遇到这样大的困境,是七皇子从未想到过的。   但在面对他的属下们的时候,七皇子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鼓励大家一定会等到援军的。   七皇子平日里就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仿佛天大的事情在他面前都不算事一样。   每回看到他这么信心十足的模样,将士们便受到极大的鼓舞。明知援军到来的几率非常小,却还是愿意相信会有援兵的到来。   让七皇子感到庆幸的是,裴清殊送了赵虎在他身边。   赵虎虽然话不多,但性格沉稳,英勇善战。有他在,七皇子便觉得安心许多。   “七殿下请放心,”在他们即将粮绝的时候,赵虎这样宽慰他说:“十二殿下见我们久未联系,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七皇子也是这样向上苍祈求的。   无论是大皇子也好,裴清殊也罢,求求老天爷,快点派人来救他吧!   他还这么年轻,妻子和儿女还在京城等着他,他不想就这么葬身于战场!   然而援兵还没有等到,却等来了一场大火。   曾俊见久攻不下,竟然让人放火烧山了!   七皇子走投无路之下,在跳崖和与曾家军正面厮杀之间,选择了后者。   赵虎先带三千精兵,冲在前面,七皇子尾随其后,与曾家军拼死一搏。   曾俊正和大皇子杀得难舍难分,一时也顾不上后方的情况。   许是被围困了数日,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七皇子军身上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孤勇,竟然不比吃饱喝足的曾家军羸弱半分。   七皇子杀红了眼,从未上过战场的人,却英勇无比,毫不畏惧。   然而七皇子军终究寡不敌众,渐渐的,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一万人马,最终只剩下不过三千余人而已。   全军覆没,似乎只是早晚的事情。   曾家次子曾信笑呵呵地出现在阵前,劝余下的士兵投降。   还真有几个求生心切的士兵,选择了临阵逃脱。   七皇子大怒,刚要痛骂这几人的叛变,就见赵虎从背后抓出三支羽箭,拉开长弓,一发射中了三名逃兵。   七皇子没想到赵虎的反应这么快,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过神来之后,七皇子立马大吼一声:“好!若有叛国通敌者,下场便如这三人!”   这下子,再也没有人想要叛变了。   都是死,还不如死得光彩,死得壮烈一些,总比死了还背着一个叛贼的恶名要好!   因为七皇子所剩人数不多的缘故,曾家想要趁热打铁,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攻势不停,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就在七皇子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时,大皇子那边的战况也不容乐观。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比七皇子那里好一些的。   大皇子虽然读书不行,但他天生力大惊人,十四岁便敢和凶残的匈奴人面对面厮杀,这份英勇,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曾俊虽然也是高个子,大块头,但他当真和大皇子对起阵来,并不是大皇子的对手。   他只能凭借着人数上的一定优势,暂时占据上风。   “报——!”曾俊的营帐里,探子回来报信:“又斩杀了一名毅郡王的通信兵!”   曾俊点点头,满意地说道:“务必封锁一切消息,决不能让朝廷派出援军!”   只要再等上几天功夫,等他的弟弟彻底歼灭了碍事的七皇子,他们兄弟就可以合力对付大皇子了。   然而让曾俊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探查兵竟然来报,说是有一大队军马朝着这边来了!   看人数,起码在三万以上!   曾俊心中一惊,没想到朝廷不仅来了援兵,还来的这么快!   经过这些天的厮杀,曾俊手上的七万兵马,除了分给曾信的那一万多之外,还剩下四万左右。   如果他没有估算错的话,大皇子那边还有大约三万人。   就算七皇子那边全军覆没,等朝廷来了援军之后,还是对方人数众多!   曾俊意识到,自己现在不能再硬碰硬了。   “传令下去,全军撤退到龙安城内!”   曾俊的手下听了,不甘心地问道:“那七皇子那边怎么办?”   “马上就要煮熟的鸭子,当然不能就让他这么飞了。”曾俊狞笑一声,吩咐道:“告诉二弟,务必活捉七皇子!我们要以他为质,看谁还敢攻城!”   虽说七皇子所剩人数不多,但他们现在都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在,想要活捉七皇子,一时也没有那么容易。   曾俊为了自身的安危考虑,并没有先捉七皇子,而是保险起见,自己先来到龙安城,让他的弟弟留在外头抓人。   “请庆王殿下开城门放行!”   曾俊提马来到龙安城门下,见城门没有自动打开,便不耐烦地大吼了一声。   听到曾俊的喊声之后,三皇子出现在城楼之上,沉着脸看着曾俊:“曾将军,你现在不是应该挥兵北上了么?怎么又折回龙安了?”   曾俊不耐烦地说:“行军打仗之事,庆王殿下又不懂,还是不要再多问了吧!耽误了军机,大家一起掉脑袋!”   老实说,三皇子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妹夫。   但他现在又不得不倚仗着曾家人生存。   想到自己走到今天,所付出的一切,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三皇子还是让人打开了城门。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曾俊逃回龙安城内没多久,便有人来报,说是曾信将军也带着人马赶到了城下。   曾俊骂了声脏话,来到城门上问:“七皇子抓来了么?”   曾信摇头道:“没有,大哥你快点让人开城门吧,毅郡王他们快追过来了!”   “他妈的!这个毅郡王是不是脑子有病!”   曾俊没想到,他和大皇子两军对垒,缠斗了那么久,双方必然都感到非常疲倦。现在曾俊逃窜回去修生养息之后,大皇子竟然还是丝毫不停歇,这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救七皇子了。   要是他的话,就算是亲弟弟也不会管,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关系寻常,异母所出的弟弟呢!   他真不知道大皇子是怎么想的!   无奈之下,曾俊只得令人打开城门,把曾信放了进来。   ……   裴清殊赶到的时候,大皇子和七皇子才刚刚汇合。   七皇子率领的一万人马,只剩下两千多人了。   但值得庆幸的是七皇子还活着,只是受了些轻伤而已,并不碍事。   一见到裴清殊,七皇子就扑了过来,靠在他肩膀上放声大哭。   裴清殊长叹一声,看向大皇子。   在七皇子的哭声之中,大皇子将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裴清殊。 第169章 地震   裴清殊听完之后,感到无比的庆幸。幸好他不放心, 赶了过来。不然再晚一两天, 他可能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七皇子了。   现在看七皇子哭成这样, 裴清殊也不觉得奇怪。但凡是谁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都会忍不住崩溃大哭的吧,更何况是头一次出征就遇上这种事的七皇子呢。   等七皇子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一些之后,几个主将便聚在一起,商议应当如何攻城。   几人当中年纪最长的自然是荣国公了,不过荣国公也是头一回上战场,论实战经验,还是大皇子比较丰富, 所以几人还是主要以大皇子的意见为主。   大皇子的意思是, 在裴清殊他们赶来之前, 他已经和曾俊兄弟俩缠斗了数日,双方都非常疲倦。但荣国公所带领的神枢营,是大齐最精锐的骑兵。虽说远道而来,十分辛苦, 但比起已经苦战数日的曾家军来说, 还是更占优势的。   所以他建议神枢营稍作整顿之后便直接攻城,大皇子军则在后方支援。   荣国公听了之后,就感觉有些为难。   他是作为支援军赶来四川的,结果一来就要让他冲锋陷阵,荣国公不免有几分犹豫。   不过荣国公世子傅然和他父亲相比年轻气盛一些,胆量也更大, 听了大皇子的建议之后,便主动提出带兵攻城。   荣国公虽然不放心儿子上前线,但他也知道,这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放弃的话实在太可惜了,便同意了他们的安排。   至于裴清殊,就像皇帝吩咐过的那样,他没有亲自上阵带兵厮杀,而是和七皇子一起留守后方。   即使是留守在营地,裴清殊他们也不能放松警惕。必须时刻提防着敌军偷袭,或是抢掠他们的粮草。   除此之外,还要安排军医,为受伤的士兵进行包扎和救治。   七皇子这些天经历了太多的刺激,现在还没有缓过来,所以这些事都要裴清殊去安排。   不过比起正在攻城的傅然等人来说,留守后方还是一个较为轻松的活计。   闲暇时间里,裴清殊就在思考大齐的兵力布置。   越想越觉得担忧。   按说曾家造反,朝廷本应派更多的兵力前来镇压,可皇帝只派了和叛军人数不相上下的军队平叛……   裴清殊刚开始还觉得皇帝是不是太过自信,有些盲目乐观了。直到现在他才觉得,皇帝恐怕是因为无兵可用了。   首先大齐最强健的兵力,分别是英国公统领的京军,约有二十万人;每三年来京城操练一次的河北驻军,约有八万人;慕老将军统领的西北军,约有十万人;再就是曾家的十万曾家军了。   其他地方驻军,比如山东,河南,江宁驻军,已经多年没有系统地进行过操练了,作战能力非常低下,就是送到战场上来也不过是送人头而已,还不如留在地方维稳,以防生乱。   多年没有战争,加上重文轻武的气氛,使得大齐现在真正具有战斗能力的军队,实在是太少了。   裴清殊猜测,皇帝刚开始没有轻易动用京军,应该是为了防止北夏趁着大齐内乱的时候偷袭京城。   现在京城附近只余十几万兵力,匈奴人确实很有可能趁机偷袭……   裴清殊叹了口气,感觉匈奴人始终是悬在他头顶上一个最大的威胁。   只有彻彻底底地平定了匈奴,悬在大齐头顶的这把刀才能放下。   “十二弟,十二弟。”原本躺在床上发呆的七皇子,忽然张口叫了裴清殊两声。   裴清殊转过头去,淡淡地问:“怎么了?”   “我好像头有点晕……”七皇子用胳膊肘撑着身子,勉强坐了起来,“怎么看东西直摇晃……”   裴清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帐篷里的架子,竟然真的在摇。   他慌忙站了起来,去扶七皇子:“不好,七哥,好像地震了!”   七皇子慌张之下赶紧起来穿鞋,结果越着急越穿不好,裴清殊干脆把他架了出去:“这个时候就别穿什么鞋了!”   他们所在的营帐是临时搭建的,里头没有什么可以承重的家具,所以与其在里面等着被压,还不如赶紧跑出来。   地震发生得非常迅速,结束的也非常快。从他们发现地震到逃出营帐,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而已,地震便暂时停了下来。   可临时搭建的营帐实在太过脆弱,裴清殊一打眼看去,就发现营帐歪七扭八,倒了一大片。   “妈的,怎么这么倒霉……”七皇子扶着头,紧张地拉着裴清殊的手臂,“不会再震了吧?”   “还不好说。”裴清殊推开他的手,将七皇子交给守在门口的陆星野保护,自己和赵虎则出去查看震后情况,帮助抢救被压在营帐里头的伤兵。   这个时候突然地震,可以说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好在士兵们的反应都较为迅速,除了几个伤势严重,实在逃不出来的伤兵之外,大多数人都逃出来了,伤亡并不算严重。   裴清殊看向龙安城的方向,目光复杂。   关于这次地震,他和七皇子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曾家军和大皇子苦战之后,虽然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但攻城并非一日之功,龙安城还远不到了兵尽粮绝的时候。   可地震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对于普通老百姓和曾家军而言,这场地震的确是一场灾难。   可对他们这些前来平叛的朝廷军而言,这场地震简直有如天助。   果然,前线很快传来捷报——地震之后,傅然趁着曾家军慌乱之时,带兵攻破了城门,还亲手斩杀了曾俊的弟弟曾信。   和裴清殊所在的郊外不同的是,城中房屋倒塌,损失惨重,伤亡人数巨大。   可身为临时占领龙安城的将领,曾俊并没有组织救灾。他甚至连三皇子都顾不上管,生怕傅然和大皇子他们再冲进来抓他,竟然就这么领着残军逃了。   曾俊逃跑之后,大皇子哪里肯依。他也顾不上自己在地震中所受的伤,拍马就去追人。   荣国公父子则带兵去追三皇子。   但可笑的是,三皇子不比曾俊,曾俊起码还勘察过龙安附近的地形,可三皇子一直呆在城内,对附近的状况一无所知。他慌不择路,竟然往裴清殊所在的方向逃去。   当侦察兵告诉裴清殊这个消息时,裴清殊立即下令抓捕三皇子。   送到嘴边的肥肉,总不能叫他就这么跑了。   裴清殊不放心,还亲自带人去追。   这一回无论如何,他都要抓到三皇子,让三皇子得到应有的惩罚。   三皇子拼了半条命,才带着安妃从龙安城里逃出来。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竟然会和裴清殊迎面遇上。   看到裴清殊的那一刹那,三皇子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掉头就要跑。   可他身边的护卫,哪里比得过裴清殊带来的神枢营骑兵。   很快,三皇子就被裴清殊的兵马围困在了龙安山脚下。   和七皇子当初情况不同的是,曾俊已经放火烧山,把龙安山烧的光秃秃的不成样子。三皇子现在就是逃上了山,也只有跳崖一个选择。   而且地震过后,龙安山发生了山体滑坡,原本可以上山的路已经毁了。   除了向裴清殊投降之外,三皇子似乎已经无路可走。   他停在马上,用一种阴狠的表情看向裴清殊,好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又好像地狱里最残酷的恶鬼。   裴清殊平静地回以凝视。   最终,还是三皇子先开口了:“老十二,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这样对我赶尽杀绝?”   裴清殊淡然地说:“三皇兄误会了,从始至终,我都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没有针对我?呵,你少在这里装蒜了,你敢说当初会试的事情,不是你捅到父皇那里去的么?”   裴清殊没有说话。   “当初我翻来覆去地想,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在会试那几天昏睡。明明我让毛峰给你下的,只是普通的泻药而已。现在我算是看明白了,那药八成是你给自己下的,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还能让自己撇清嫌疑!老十二啊老十二,我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兄弟当中,最阴险的人原来是你这个笑面虎!”   裴清殊好笑地看着他说:“今天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明明收受贿赂的人是你,徇私舞弊的人是你,举兵造反,逼死皇后的人也是你,你却在这里说我的不是,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一样。难道三皇兄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做错了什么么?”   “你胡说!”三皇子像疯了一般,声嘶力竭地大吼道:“我没有错!我有什么错?我可是父皇唯一的嫡子,这皇位本来就应该由我来继承!我只是要拿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而已,有什么不对?!至于母后——母后是被你们逼死的,是你们!!”   裴清殊没有学着三皇子的样子大喊大叫,而是平静地述说事实:“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自私自利之人。身为罪魁祸首,却把所有的过错推到别人的身上,好让自己心安理得。”   裴清殊顿了一下,讽刺地笑了笑说:“其实三皇兄,你自己心里也明白,皇后娘娘是用自己的命,换取你的一线生机。不然她也不会在见了你之后,就立刻选择了自尽。可惜啊,你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不仅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起兵谋反……”   “你住嘴!你住嘴!”三皇子突然驾马,朝裴清殊冲了过来,“我杀了你!!”   裴清殊淡定地下令:“放箭。”   不需要很多,只要几名弓箭手,就足以让三皇子倒下。   “十二皇子!”看到三皇子中箭,安妃心疼至极地大喊道:“你和庆王殿下可是亲兄弟啊,你怎么能忍心伤害他?!”   裴清殊冷笑一声,不为所动:“好一个亲兄弟!那我倒要问问安妃娘娘和三皇兄了,去年我在山西,是谁派刺客追杀我的呢?”   三皇子倒在地上,神色一变:“你都知道了?”   “你错就错在,在山西利用毛峰泄露了我的行踪之后,就不该再继续用他。既然通过舞弊案,知道了他是你的人,那在山西的事情,也就不难追查出来了。”   三皇子颓然地倒在地上,绝望地笑了笑说:“不管你信不信,你在山西那会儿,我真的没想要对你赶尽杀绝。”   “你只是想废了我的手臂或是腿脚,让我终生残疾,无缘皇位对不对?”裴清殊嗤笑道:“那真是多谢三皇兄的不杀之恩了。”   “绑起来。”裴清殊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三皇子,“那我就还三皇兄一个人情。今天我也不杀你,我送你回京,让你在朱氏的坟前再磕个头可好?”   “呵,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了,谁不知道我回了京城就是一个死,还他妈是凌迟处死!”三皇子看着靠近他的士兵,突然大声喊道:“有本事就杀了我,在这里就杀了我!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一个弑兄的浑蛋!!”   三皇子话音刚落,周围突然传来嗡嗡的响声。   赵虎变色道:“不好,是余震!殿下快走,属下来捉拿逆贼!”   天灾面前,所有人都显得那样渺小。   三皇子本已经绝望地瘫倒在地上,这会儿听说有余震发生,还是凭着求生的本能爬了起来。   可他肩上、腿上都中了箭,根本就跑不动。   还是安妃大着胆子上前,试图将三皇子拉上马。但她一个女子,力气不足,根本就做不到。   安妃干脆弃马,下来抱住了三皇子。明知根本就逃不出去,但她还是架着三皇子拼了命地逃跑。   事实上在这个时候弃马,反倒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余震发生之后,马匹受到了惊吓,很多士兵都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裴清殊当机立断,从受惊的马上跳了下来,向山体侧边跑去,尽量远离山脚,防止山石再次滑落。   和上回地震时一样,余震很快就结束了。   当天地再次归于沉寂之后,许多人,尤其是三皇子的人,都已经被埋在了山脚下。   因为皇帝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等余震结束之后,裴清殊便下命清理山石,找出三皇子。   哪怕是尸体,他也要带回京去,向皇帝交差。   这一次的山石滑落不算太严重,但由于三皇子距离山脚太近,又来不及逃跑,三皇子和安妃还是被压在了巨石之下。   等他们身上的石头被搬开之后,两人已经满头都是血了。   安妃用沾满血的左手,颤抖着抚摸三皇子的脸。   她用尽浑身力气,对三皇子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说完便头一歪,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短暂的沉默之后,三皇子突然发出极为痛苦的哭嚎。   一个即将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张大着嘴巴,对着安妃的尸体声嘶力竭地痛哭起来。   “不,不怪你!”三皇子边哭边说:“母后说得对,是我利欲熏心,害人害己……是我,都是我!!”   喊完这句话之后,三皇子突然死命咬住自己的舌头,竟是咬舌自尽了。   裴清殊不忍地别过了眼睛。   利欲熏心,害人害己,这八个字用在三皇子的身上,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裴清殊长叹一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之后,便让人把三皇子的尸体搬出来,准备运回京城。   当裴清殊还沉浸在余震的惊吓和三皇子的死当中没有走出来的时候,赵虎走了过来,对他说道:   “恭喜殿下,手刃逆贼头领。”   裴清殊一愣:“可他并不是我杀的……”   赵虎劝道:“殿下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来到这里,这么大一份功劳,何必拱手让给他人呢。”   许是三皇子那“弑兄”两个字刺痛了裴清殊,让裴清殊一时不敢承认是自己杀死了三皇子。   不过赵虎说的也有道理,凭借着抓到三皇子的这一份功劳,足以使裴清殊在论功行赏的时候得到很大一份奖赏,甚至是封王。   裴清殊沉吟道:“先把尸体带回去再说吧。”   他的想法是,先把三皇子之死的真实过程告诉皇帝,看看皇帝的意见如何再作打算。   赵虎说的虽然在理,但裴清殊认为,皇帝宅心仁厚,向来厌恶手足相残。若是裴清殊当真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可能反倒会令皇帝感到厌恶。   以裴清殊对皇帝的了解,如果他告诉皇帝实情的话,恐怕皇帝反而会欣赏裴清殊更多。   不管怎么说,三皇子已死,曾家军已经不成气候,剿灭叛军只是时间问题,裴清殊现在终于可以彻底放心了。   荣国公父子赶到之后,看到三皇子的尸体时还有几分失望,他们本想借着此战扬名的。   不过荣国公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皇帝这个人心慈手软,万一他们砍了三皇子的脑袋,皇帝又心软后悔的话,那样就适得其反了。   现在有老天爷帮忙,他们父子已经有了攻破龙安城的功绩,这一场仗就算打的值了。   剩下的,不能再要求太多了。反正裴清殊算是傅家的自己人,是他们立功也好,还是裴清殊立功也罢,都没有便宜了外人。   和裴清殊会和之后,荣国公父子便与裴清殊商议起下一步的动作。   “曾俊固然要抓,不过龙安城的救灾也要做。”裴清殊看向他名义上的舅舅和表哥,谦和地问道:“你们是愿意带兵去抓人呢,还是留下来救灾?”   傅然不假思索地说道:“毅王殿下连日征战,恐怕体力不支,我去支援他们。”   裴清殊点点头道:“那我留下来,帮助当地官府赈灾。曾俊那边,就交给你们了。”   傅然的考虑其实很符合常理。一般人像大皇子这样连续征战数日,就算没有受伤,也都早已经倒下了。   可大皇子凭着一股气,硬是撑到了现在,死活都不肯放走曾俊,跟他跟得死紧。   当大皇子终于追上曾俊的时候,曾俊都快哭着给他跪下了。   他算是服了大皇子了,这哪里是人,简直就是怪物!   “我说毅王殿下,你就这么急着立功么?我和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这么对我?”曾俊都快被他给撵得没脾气了:“你放我走,我给你五万两银子如何?不、我给你十万两,你就容我喘一口气成不成!”   大皇子不为所动,冷着脸看着他说:“听说你打了我三妹。”   曾俊一愣,怎么都没想到,大皇子竟然会给出一个这么可笑的理由。   “毅王殿下,你有没有搞错?一个婆娘而已,你至于么?庆王还是公主的亲哥哥呢,他可都没像你这样……”   曾俊话音未落,大皇子已经抬起长枪,向曾俊攻去。   曾俊无法,只得和大皇子缠斗起来。   若论身材和力气,两个人差不多少。但若说起武功,还是大皇子更胜一筹。   可曾俊早就打听过大皇子的弱点了。他知道大皇子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伤,左臂中过毒箭,不太好使。所以曾俊就特意往大皇子左臂处攻击,两人一时不相上下。   时候久了,曾俊在体力上便逐渐不敌大皇子,被他接连刺伤好几处。   谁知就在这时,一支冷箭突然横飞过来,精准地射中了大皇子的左臂。   大皇子惨叫一声,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曾俊大笑一声,翻身下马,摇摇晃晃地走向大皇子,用剑指着他说:“我曾家军最好的弓箭手,埋伏了这么久,总算是派上用场了。怎么样,毒箭的滋味,毅王殿下应当很熟悉吧?”   大皇子粗喘着,恶狠狠地盯着曾俊,却碍于箭上的毒,一时不敢动作。   况骏等人见大皇子遇到危险,自是心急如焚。可他们都被曾家军给缠住了,实在脱不开身前去相救。   就在曾俊的剑锋即将触碰到大皇子的时候,只见大皇子突然一跃而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长枪一挥,精准地刺中了曾俊的腹部。 第170章 抉择   曾俊的双眼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不可置信地看向本应中毒身亡的大皇子, 然后又低头看向自己流血的肚子和被穿透的肠子。过了好一会儿之后, 他才直挺挺地倒下, 不动弹了。   直到死, 曾俊都没有闭上眼睛。   大皇子拼尽全力刺出这一枪之后,便粗喘着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箭上的毒发作了。   ……   傅然父子将大皇子抬回龙安城的时候,裴清殊正在和官兵一起挖埋在废墟下面的老百姓。   这次地震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是几乎毁掉了整座城池。   当地知府因为叛国投敌的缘故,已经被处以极刑,其他官员也大多下了狱。所以灾后的营救工作, 不得不由裴清殊他们临时顶上。   “必须尽快把埋在废墟下面的人, 甚至是家禽都挖出来。”   灾后最怕的就是瘟疫, 一旦尸体处理不及时,引发了瘟疫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   灾后工作虽然时间紧,任务重, 但比起行军打仗, 在心理上就要轻松许多,所以神枢营的将士们都没有什么怨言,非常自觉地埋头苦干起来。   因此裴清殊在听说了大皇子受了重伤的消息之后,就可以放心地把任务交给底下的人,自己抽出空来去探望大皇子。   现在龙安附近随时都有发生余震的危险,所以住在楼阁里, 还不如住在帐篷内安全。裴清殊他们现在都是暂时在帐篷里落脚。   进入大皇子的营帐之前,裴清殊低声问向傅然:“大哥伤的……很严重么?”   傅然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况骏及时帮他处理了伤口,替他把表面的毒血吸了出来,可毅郡王为了杀曾俊,在中箭后还又做了剧烈的动作。他体内的毒素……怕是一时难以清除。”   裴清殊入内的时候,只见大皇子双眸紧闭,面色发青地躺在床上。   一个军医正在给他重新包扎伤口,另一个在开药,两个小兵给他擦身换衣服,屋内忙作一团,气氛十分紧张。   裴清殊在大皇子床头站了一会儿,见大皇子没有丝毫反应,便把那个在开方子的军医叫到一旁,低声问道:“怎么样?”   军医摇摇头道:“军中条件有限,就是这方子上的药……还不知能不能凑齐。”   因为担心裴清殊会意外受伤的缘故,皇帝已经派出了最好的军医随行。   可行军打仗不比在宫里,药材缺一味,少一味,也是非常正常的。   “你有几成把握能救好大皇兄?”   听了裴清殊的问题,军医迟疑地答道:“两……”他本伸出了两个手指,可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一根手指,“一成,最多一成。”   一成,这概率也太低了。   走出大皇子的营帐之后,裴清殊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思考着该怎么办是好。   龙安是四川境内不大也不小的一个地方,若是能把大皇子送到成都府的话,大皇子或许还能多一线生机。   可是以大皇子目前的情况,实在不适合再动地方。他现在虚弱的很,就是不小心多吹了一阵风,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裴清殊打算找七皇子他们商量一下。   七皇子和大皇子现在可以说是有过命的交情了。大皇子之前拼死救了七皇子,七皇子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大皇子去死。   听说了大皇子的情况之后,七皇子顾不得自己在余震中差点开了花的脑袋,激动地站起来说:“四川当地不是也有不少名医么?既然大皇兄不宜挪动,那我们就把名医请过来啊!”   “这是一个办法不假,只是现在大夫本来就紧缺,名医更是……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找。”   地震发生之后,因为有很多伤员的缘故,裴清殊已经尽量在龙安府内搜罗大夫了。就连龙安附近的几个府,他都派人去找过了。可龙安附近的其他城市,也受到了一定的波及,人家那边也需要大夫,所以能接到龙安来的并不多。   “我就不信了,这么大的一个四川省,没人能救得了大哥!”七皇子冲出去之前,丢下一句话:“我亲自去找!”   裴清殊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只得由着他去了。   反正除了七皇子自己的贴身护卫之外,裴清殊还让赵虎派了些人跟着他,以保证七皇子的安全。   裴清殊本以为七皇子就是瞎折腾,早晚都会无功而返。却没想到七皇子还当真有些本事,很快就寻到了当地一位据说极少出山为人看病的神医。   这位神医姓嵇,头发、胡子、眉毛都已经全白了,皮肤却不见多少褶皱,让人摸不清他的实际年龄。   在让他给大皇子诊治之前,裴清殊特意抽出功夫,带着一名军医一起,亲自见了这位嵇先生一次,防止七皇子单纯,让江湖术士给骗了。   裴清殊不懂医术,只从言谈举止判断,感觉此人像是当真有些本事。   问过军医后,对方给他的答案也是肯定的:“四川人杰地灵,当真有此等神医,也并不奇怪。”   但事关大皇子的生死,裴清殊不敢大意。   嵇老先生查看大皇子伤势的时候,裴清殊就带着几名军医一起守在一旁,防止他会对大皇子不利。   嵇先生看完之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给大皇子开了一副方子。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方子上面的药在当地都很常见,并不难找。对于大皇子目前的状况来说,似乎过于简单了些。   不过现在大皇子这个样子,裴清殊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让军医确认过没有问题之后,裴清殊便看着大皇子服下了嵇先生所开的药。   原本裴清殊他们都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不出一日功夫,大皇子便苏醒过来。虽然看起来还是很虚弱的样子,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但他起码能睁眼,也能听懂别人说的话了。   七皇子激动得跟什么似的,简直把嵇先生捧到了天上,一口一个神医叫着。   谁知嵇先生接下来的话,却如一盆凉水一般,兜头扣在了七皇子的脑袋上。   “什么?!截肢?!”七皇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皇兄可是武将,他怎么能没有手臂呢!”   嵇先生淡定地说道:“只是截掉左臂而已,如果恢复得好的话,右手还是可以正常使用的。”   “不行,绝对不行……”七皇子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浑身难受。   嵇先生镇定地把大皇子目前的情况和他们说了一下,听起来比军医所说的还要不乐观。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大皇子这条手臂已经是没得救了,如果不能及时砍掉的话,那他整个人也没得救了。   相比于纠结成一团的七皇子,躺在床上、刚刚苏醒不久的大皇子倒是十分镇定。   “截吧。”在他做了三次的口型之后,裴清殊终于看懂了大皇子的意思。   事实上在战场上中了敌军的暗箭之后,大皇子就没有想过能再活着回去。   他最后拼尽全力,刺曾俊的那一枪,原本是想和曾俊同归于尽的。   现在曾俊已死,他却还活着,已经是老天爷对他的眷顾了,大皇子非常满足。   至于他的左臂,原本就已经受过伤,跟个摆设一样了。现在就算失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提是,他能做到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但在生死面前,旁人的目光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有了大皇子本人的同意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发生得顺理成章。   大皇子虽然丢掉了一只左臂,但起码保住了性命。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正在嵇神医和几名军医的调养下逐渐康复着。   可七皇子还是非常难过。   裴清殊见自己怎么安慰他都没用,干脆把还在养伤的七皇子拉到了震区,让他帮忙干活。   谁知他这么做,竟然神奇地让七皇子振作了不少,起码看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没精打采的了。   随着大皇子的身体状况一日好过一日,灾后的抢救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   在此期间,又发生了两次小规模的余震。但因为众人早就做好了准备,并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伤亡。   慕家军那边也传来捷报,说是曾剑得知自己两个儿子全都战死的消息之后,情绪崩溃之下,被慕老将军活捉。   曾家军群龙无首,不得不向朝廷归降。   原本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裴清殊每天都在计算着日子,想着再过多少天就能回京了。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京城那边又传来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消息——北夏趁着大齐内乱的时候,再次来犯。   虽然经过几年前的那场战役,北夏现在还在修生养息,只派出了三万骑兵。可匈奴人骁勇善战,又十分凶狠狡猾。这三万人马,已经足以使大齐北方的老百姓苦不堪言。 第171章 封王   北夏来犯之后,朝廷立马做出反应——皇帝下命, 以英国公为主帅, 叶伦、容潭为副帅, 率领五军营八万兵马, 神机营两万兵马北上抗敌。   现在京城可用的一共就只有十来万人,皇帝几乎派出了大半,可见此役皇帝是下了决心,一定要速战速决,尽快取胜的。   其实皇帝这样做,非常好理解。现在大齐内忧刚平,正是需要修生养息的时候。匈奴人在这个时候突袭, 如果不能尽快解决的话, 就会大大损耗大齐的实力。   英国公带领十万人马出征, 可以说在人数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可让人意外的是,裴清殊他们都快从四川回来了,英国公等人还是没能将匈奴人赶走,甚至还被敌方偷袭了几次, 损失惨重。   满朝文武都开始感到慌张起来。   裴清殊正是在这种恐慌的气氛中回朝的。   但先不管匈奴人如何, 裴清殊等人带回了曾俊和三皇子的尸体,平定了叛乱,为大齐解决了内忧,总是要奖赏的。   为了鼓舞人心,皇帝这一回对有功之臣都大肆封赏。除了将神枢营指挥使的位子交给荣国公之外,还加封荣国公为归德将军, 封其长子傅然为忠武将军。   对于断臂的大皇子,皇帝更是晋封其为毅亲王,使得大皇子成为诸位皇子之中首个获封亲王的。   也是大齐为数不多的几名亲王之一。   舞弊案发生之后,皇帝虽然没有将病重的忠亲王关入大牢,但忠亲王收受贿赂已是既定的事实。   三皇子逃离京城之后,皇帝便废黜了忠亲王的爵位,将他贬为庶人,还抄了忠亲王的家。   忠亲王府被抄之后,搜出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数额惊人。   这些贪污来的赃款,全部都被充入国库。   忠亲王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被抄家之后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忠亲王死后,皇帝也不再顾忌所谓的兄弟情分,下令将参与过舞弊的忠亲王次子裴清梁斩首示众。   偌大的一个忠亲王府,就这样散了。   因为皇帝的兄弟早亡,兄弟的世子继承爵位时又自动降了一级的缘故,在大皇子晋升为亲王之前,大齐的亲王已经并不多了。   所以大皇子的这个毅亲王,含金量非常高。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大皇子这辈子就算是到了头了。   一个断了手臂的皇子,是永远都不可能坐上皇位的,不然大齐就会被天下人耻笑。   当然,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大皇子虽然丢了一条手臂,他自己心里反倒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起码,他终于能从这场皇位之争中暂时退出了。   他再也不用配合母妃各种各样的算计,再也不用提防不知道哪个兄弟随时射过来的暗箭。   他只要踏踏实实地养伤,等伤好之后,再做一名保家卫国的武将就好了。   裴清殊和七皇子一开始还担心大皇子会想不开,后来见他心态还算不错,便渐渐放下心来。   除了大皇子之外,皇帝给四皇子之下的几名皇子也都封了郡王。   五皇子和九皇子因在舞弊案后处理三皇子和朱家的余党,还顺势进行了地方官制改革,一个被封为宁郡王,一个被封为简郡王。   裴清殊因平叛有功,被封为恒郡王。这个恒字是皇帝经过千挑万选之后才选出来的,自认为非常适合裴清殊。   在皇帝看来,裴清殊就是一个有恒心,还有毅力的好孩子。   按说这回出去打仗,七皇子十分辛苦,甚至还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也应当封王才对。但他中了敌人的诡计,险些导致全军覆没,所以功过相抵,并没有得封郡王。   也就是说,裴清殊和九皇子这两个弟弟,反倒越过了七皇子、八皇子这两个哥哥率先封了王。   七皇子知道自己头回上战场,经验不足,的确是犯了一些错误,所以皇帝不封赏他,他也不觉得冤枉。只要能活着回京,七皇子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八皇子因为和三皇子关系要好的缘故,近日里一直都在夹着尾巴做人。而且之前是裴清殊他们帮他求情,他才能把已经过继给三皇子的儿子又要了回来。所以对于皇帝没有给他封王的事情,八皇子一个字都不敢提,也不敢有任何意见。   但十皇子就不同了。   对于裴清殊越过他封王的这件事情,十皇子特别不满意。   十皇子认为,长幼有序,要封裴清殊为郡王,怎么着也得先封他才对。   在裴清殊的封王仪式结束后的宴会上,十皇子就一脸不高兴地跟一旁的十一皇子还有十三皇子嘀咕起来。   “父皇实在是太偏心了。就因为老十二是俪妃的儿子,就不顾我和十一弟的面子,先封他做郡王。”   十皇子瞥了一身郡王礼服,意气风发的裴清殊一眼,不服气地说:“瞧他那个得意的样子!”   十一皇子对于裴清殊越过自己先封王的这件事,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他面无表情地对十皇子说:“你是你,我是我,别把我扯到里头去。”   说完就嫌弃地站了起来,竟是不肯再和十皇子挨着坐了。   十皇子非常尴尬,但他向来拿十一皇子没有办法,只得继续对十三皇子说道:“这个老十一啊,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算了,和他这种人我根本就说不通。”   “十哥你放心,我能理解你的意思。”十三皇子露出同仇敌忾的表情来,“我母妃说了,那俪妃就是个狐狸精转世。现在父皇能做出越过十哥先给老十二封王的事儿,将来就能越过我,先封老十四为王。我真是想想都替十哥觉得生气。”   “可不是么!”十皇子只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十三弟,果然还是你最懂我啊!”   俩人聊得投机,十皇子的声音不自觉地逐渐提高:“不过要说起来,这老十二还真是狠毒。虽说三皇兄平日里和咱们兄弟的关系不咋地吧,但怎么说他也是咱们的亲哥哥啊。老十二怎么能这么残忍,亲手把自己的哥哥给杀害了呢?”   十三皇子轻哼一声,不屑地说:“这种人为了上位,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呐?表面上装作不慕名利的样子,实际上最贪名逐利的人就是他裴清殊了!”   “你们说什么?!”十三皇子话音刚落,一个愤怒的声音突然自一旁传来。   俩人一看,见是七皇子来了,面色都有些讪讪的。   不过十皇子的反应快些,脸皮也更厚。很快,他便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像平时一样大大咧咧地说道:“哎呀,七哥,来来来,这边坐。”   “谁要和你们一起坐?”七皇子冷着脸说道:“你们两个刚才是不是在说十二弟的坏话来着?!”   十三皇子暗叫糟糕,下意识地向十皇子投去求助的目光。   相比之下,十皇子显得非常镇定,好像刚才他说的只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事一样:“七哥,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嘛。我和十三弟只是说出一些事实罢了。”   “事实?三皇兄根本就不是十二弟杀的,是咬舌自尽!当初他自杀的时候,好多人都亲眼见到了,我也看到了三皇兄的尸体。”七皇子极尽讽刺地说道:“怎么,十弟这样‘爱惜手足’,三皇兄的尸体运到京城来的时候,你都没有送他最后一程么?”   因为尸体存放太久容易腐烂的缘故,在裴清殊回到京城之前,三皇子的尸体就已经运送到京城来了。   到底是父子一场,人都已经死了,皇帝就给三皇子留了一个全尸,让人把他葬在了京郊的一座山上。   先是舞弊,再是造反,三皇子的名字已经从皇室玉牒上除名,是不可能再葬入皇陵的了。   听到七皇子这样说,十皇子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尴尬:“哎呀,七哥,我不就说说而已么,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你看吧,你这容易冲动的老毛病不改,到了战场上就会打败仗。要不是大皇兄废了一条胳膊救了你,你恐怕比三皇兄死的还早呢!”   “老十!”十皇子这样挑衅,七皇子要是能忍得住脾气就怪了,“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十皇子躲到十三皇子身后说:“哟,上过战场的人就是不一样了,别的没学会,倒是和你那好弟弟一样,学会手足相残了。”   七皇子大怒,伸手就要去捉十皇子,被闻声赶来的四皇子给叫住了。   “老七!”四皇子沉声说道:“别和这等小人一般见识。”   在庆祝裴清殊封王的宴会上,七皇子要是和十皇子大打出手的话,恐怕反倒会如了十皇子的愿。   不管是谁先张口挑衅的,先动手的那个人,总是显得不那么占理。   十皇子见四皇子骂自己“小人”,脸色十分难看地说:“四哥,我看你还是好好想想,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小人吧。他裴清殊为了立功封王,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能逼死。昨日是三皇兄,说不定明日就是你呢?!我也是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想要劝劝你们罢了。可别养了一条白眼狼出来,伤人伤己啊!”   七皇子听到十皇子这番挑拨之言,差点又被他气炸。   四皇子按住七皇子的手,淡定地说道:“十弟此言差矣。裴清睿乃是谋逆犯上的乱臣贼子,父皇早已将他从玉牒中除名。既然十弟与他的感情这样深厚,如果异位而处,十弟是不是会把裴清睿这个乱党给放走呢?”   这一顶逆贼同党的大帽子扣下来,把十皇子吓得腿都软了。   “十二弟虽然年轻,但无论是舞弊案还是平定叛乱,甚至是之前的官学改革,十二弟都是立了功的。十弟与其在这里说一些诛心之言,还不如好好办差,替父皇分忧。若是也想封王的话,就凭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去——北夏犯境,大齐正是用人之时。十弟何不披甲上阵,与匈奴人亲自厮杀一番呢?”   十皇子也就嘴上功夫厉害,真叫他上战场,他跑的比谁都快。   四皇子彻查舞弊案之后,正是在朝中大出风头的时候。十皇子不敢再与他硬碰硬,生怕四皇子当真向皇帝提议,让他上战场去。   四皇子见他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不说话了,便拉了七皇子一把,走了。 第172章 夫妻   最近发生在七皇子身上的事情太多,他的情绪起伏本来就比较大。现在又被十皇子这么一刺激, 七皇子半天都没缓过来。   四皇子见他这个样子, 就劝告他说:“老十打小就是个讨人嫌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必跟他置气呢?”   提起十皇子,七皇子不由面露厌恶之色:“从小到大,每回都是这样!不管老十说了什么,大家都觉得他是个没心眼的,所以就没有把他当回事情,顶多教训他几句就算完了。结果他呢,变本加厉的恶心人, 我真是受够他了!”   四皇子道:“那你也没必要在十二弟的宴会上和他发脾气。你没看出来么?他就是在故意激怒你, 想让你毁了十二弟的宴会。”   七皇子一愣, 似乎被四皇子给点醒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这个老十,恐怕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啊。”七皇子沉着脸道。   四皇子点点头:“我听母妃说起过,自从敬妃被打入冷宫之后, 老十的生母敦嫔, 就和全皇贵妃走的更近了。现在老十和二皇兄同在户部,这两个人凑在了一起……”   七皇子接话道:“可比三皇兄要可怕多了!”   要说起来,前几年四皇子和三皇子的关系还算不错,七皇子也和三皇子没有什么正面冲突。   和身处礼部的裴清殊不同的是,比起三皇子,他们都更讨厌十皇子。   和裴清殊相同的是, 他们都非常忌惮宫里头那位位高权重的全皇贵妃,还有皇贵妃膝下的二皇子。   二皇子这些年来虽然并不出挑,但是看看年长的这几个皇子当中,大皇子断了手臂,三皇子丢了性命,只有二皇子一直稳稳当当地做着他的户部侍郎,舅舅还出征北夏,在朝中地位非常。   这种看起来不惹眼的人,有时候才是最可怕的。   可二皇子除了比较喜欢美人之外,似乎就没有什么致命的缺点了。   他一不缺钱——有一个做皇贵妃的母亲,自己还在户部当差,就算不贪赃枉法,只要像其他皇子一样养几个庄子,托人置办几个商铺就很有钱了。   二不缺兵——他不仅有一个掌管十万兵马的五军营指挥使,还有一个掌管着宫廷禁军的岳父。   论外戚之强大,皇子当中没有人能与二皇子相比。   至于二皇子贪恋美色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来看,反倒对他有利。起码现在,皇长孙是二皇子的庶长子,除了这个儿子之外,二皇子还有四个儿子,六个女儿,是所有皇子当中子女最多的。   子嗣兴旺,对于皇家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了。   至于后院的妻妾多一点,对于一个郡王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和他相比,四皇子所有的条件都要差了一截。   论排行,二皇子是四皇子的兄长。论母妃的地位,二皇子是皇贵妃的儿子,四皇子是贵妃的儿子。论外戚的实力,就算掌管着神机营的容家勉强和五军营地位相当,可神机营只有三万人,五军营却有十万人,从人数上就能看出来还是五军营指挥使的权力更大。   不过要说四皇子最劣势的,还是他的岳家。   虽说这几年来,四皇子的岳父庞大人已经从五品升到了正三品龙图阁学士,算是天子近臣之一了,但文官虽然清贵,论实力却还是不足以掌握宫廷禁军的卫尉相比。   这一点,裴清殊也是一样的。   以前因为三皇子这个嫡子,和大皇子这个长子的缘故,局势可能还不是很分明。   可现在,三皇子已死,大皇子残疾,一下子减少了两个最有力的皇位继承人人选,局势就变得很明朗了——现在最有可能坐上太子宝座的,便是全皇贵妃之子,二皇子裴清辰。   无论是四皇子也好,还是裴清殊也罢,二皇子现在就是摆在他们面前的最大的对手,甚至说是敌人。   不过现在大齐刚刚经历过一场内战,又开始抗击匈奴,所有人都忙于战事,暂且顾不上兄弟内斗,倒是让几人都能暂时歇一口气。   册封郡王的典礼结束之后,裴清殊回到府里,看着挂在门口的“恒郡王府”三个字,心中百感交集。   大齐给皇子封王,并不是像分配差事那样,到了年龄出宫成婚就会封的,而是要根据皇子的实际能力和功绩来封。   当然,如果皇帝特别偏爱某一个皇子的话,在皇子幼年的时候也可以将其封为郡王甚至是亲王,这些都是没有固定规定的,全凭皇帝的喜好来决定。   裴清殊虽然不是诸位皇子当中的第一个郡王,却是最年轻的郡王。十七八岁就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固然有皇帝偏爱他的因素在,但裴清殊本人的努力功不可没。   在所有人的眼中,裴清殊都是前途不可限量的。   因此,裴清殊一回府就发现,刚刚更名的恒王府中堆满了各个家族送来的礼物。   宋氏挺着个肚子,让人把各家送来的贺礼小心检查过后,分门别类地收入库房。   裴清殊受封郡王之后,宋氏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恒郡王妃。除了迎来送往、清点礼单、存放礼物这些琐事之外,她还要在府里主持宴会,宴请裴清殊的亲朋好友还有同僚,以及他们的女眷。在为裴清殊庆祝的同时,也能替裴清殊多拉些人脉。   宋氏是四月怀孕的,怀孕满三个月的时候,七皇子失去联系。之后不久,裴清殊带兵出征。   裴清殊在四川呆了两个多月,直到把地震后的灾区稳定好,大皇子的身体状况稳定了一些之后,他才启程回京。   所以这个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初,宋氏怀孕已经有六七个月了。   宋氏怀孕三个月的时候,肚子还没那么明显。等裴清殊回京一看,看到她的肚子鼓得那么高时还吓了一大跳。   宋氏倒是很镇定地笑着对他说:“殿下放心,已经请太医瞧过了,太医说没事的,孩子很健康。”   琥珀还在旁边笑着补充道:“太医还说了,王妃的肚子虽大,从背后瞧却看不出来,怀的定是个男孩儿呢。”   “琥珀!”宋氏听了,责怪地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嘴角的笑容却出卖了她的好心情。   裴清殊知道,宋氏这是怕自己话说早了,到时候生出来的是个女儿,就让人白高兴一场了。   裴清殊心里当然也是想早点有嫡长子的,但生男生女这种事情,本来就不能强求。就算宋氏生的是女儿,那也是他的孩子,裴清殊肯定还是喜欢的。   于是他就宽慰宋氏说:“男孩儿女孩儿都好,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我都一样疼。”   宋氏听了这话,笑得更开心了。   宋氏的身子渐渐重了,许多事情做起来都不方便。比起府中的杂务,必然还是孩子要紧,所以宋氏把很多事儿都交给了钟侧妃去做。   至于南乔,她的身份太低了,宋氏现在就是想抬举她都抬举不起来。   晚上临睡前,宋氏和裴清殊照旧先不熄灯,躺在一起说话。   室内只燃着一根红烛,温暖的烛光下,裴清殊半躺着,在宋氏隆起的肚子上轻抚。宋氏看着他温柔的表情,只觉得心底一片美好。   但身为裴清殊的正妃,有些事情,宋氏不得不做。   “殿下,我现在身子重了,伺候您也不方便,您有空的时候还是多去妙珠妹妹和南乔那里走走吧。”   裴清殊听了,抚摸宋氏的手一顿,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要不是突然打了仗,傅家妹妹这两个月就该进府了。”宋氏温声说道:“南乔还好说,起码在您娶亲之前,她就跟了殿下几年。可妙珠妹妹太苦了,才入府没多久,您就忙于舞弊案和平叛……”   宋氏说的情真意切,不带一丝嫉妒。   裴清殊不由地看向她的眼睛。   宋氏是个典型的古典美人,眼睛不大,是那种较为狭长的凤眼,瞳孔上方有一部分为上眼皮所盖。只有垂下眼睛的时候,才能看到两层眼皮的褶皱。   这样的一双眼睛,若是不笑的时候,就会有几分不怒而威的深沉。   不过平日里,宋氏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   此时,宋氏看向裴清殊的眼神就很温和,平静。   她的眼神太过纯澈,以至于裴清殊从中看不出任何一丝嫉妒的情绪。   这叫裴清殊多少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却又难免感到一丝失落。   他和宋氏,就像天底下无数对俗世夫妻一样,是因为条件合适而在一起的。   他看中了宋氏的家世和性情,宋氏又何尝不是看中了裴清殊的身家和地位。   裴清殊敬重宋氏,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嫡妻。   宋氏对裴清殊好,是因为他是皇子殿下,是自己的夫君,而不是出于纯粹的个人感情。   比起话本中那些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女人,宋氏对裴清殊的态度,更像是对待自己的雇主。她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每一项职责,包括为他打理后院,生孩子这些“分内”的事情。   像公孙夫人她们写的小说里那样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裴清殊和宋氏大概是不会有了。   不过像现在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裴清殊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而人的精力就这么多。   他不能把自己生活的重心放在所谓的爱情上面。   无论重来多少次,宋氏都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拍拍宋氏的手,温柔地说道:“昭屏,娶了你,真是我的福气。”   宋氏含笑看着他说:“能嫁给殿下,也是我的福分。”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以宋氏视角写这篇文的话,大概就是《正妃这职业》或者《一个优秀正妃的自我修养》了吧~ 第173章 叶家   天气渐寒,眼瞅着年关马上又要到了。尽管还在打仗, 但年总是要过的, 只不过今年会比往年过得稍微简单一些。   裴清殊进宫去探望淑贵妃的时候, 就见自家母妃的小算盘打得飞快。要给令仪和裴清殊姐弟俩、令仪的两个孩子, 还有傅家的子侄们准备多少红包,淑贵妃都算得一清二楚,现在就开始准备着了。   “宋氏的产期就在正月吧。”淑贵妃笑着说道:“我也得给你未来的儿子预备上一份才行。”   “母妃,”裴清殊笑得有些无奈,“您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儿子呢?”   “甭管是不是,先叫上吉利。”淑贵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儿子:“你那几个侧室, 现在还在用避子汤么?”   淑贵妃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也是一个很好的婆婆。裴清殊后院的事情, 她几乎从来不插手,都由着宋氏去打理。只是事关子嗣,淑贵妃才会多问两句。   “昭屏让给停了,不过我还是想等孩子出生后再说……”   如果宋氏生的是嫡长子的话再停药, 那样比较保险。   “你这媳妇娶的可真是贤惠, ”淑贵妃满意地笑道:“大方得体,一点都不小家子气。你呀,也别太担心了,顺其自然吧。”   裴清殊点点头。   “不是我说你俪母妃家的那个侄女坏话,老七的那个媳妇呀,就没有你媳妇大气。瞧你们从四川回来那天, 大庭广众之下,她都哭成什么样子了,让多少人看笑话……”   裴清殊回忆起那一幕来,也是啼笑皆非。   当时他们班师回朝,虽然因为北夏犯境之故,不敢露出太过欢喜的表情,不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微笑,为打了胜仗,回到家乡而感到喜悦。   宋氏她们虽然挂心裴清殊,但都在府里都等着,没有出来抛头露面。   只有七皇子妃林氏,由于太过思念七皇子的缘故,跑到了大街上去和百姓们一起迎接平叛军回京。   多亏林氏长得扎眼,又有七皇子府的护卫护着,七皇子才能在人群中发现林氏,把她从官兵的阻拦中放了进来。   林氏一见到七皇子,就忍不住抱着他哭了。   七皇子的情绪本来已经稳定了不少了,结果看林氏哭了,他也忍不住悲从中来,夫妻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林氏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样子,被好多人都看到了。不过碍于她的身份,所有人都是想笑却不敢笑,只能忍着偷笑。   这事儿早就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传开了。裴清殊不用听人说,他自己可是亲眼所见。   从娶的妻子上面,就能看出裴清殊和七皇子不同的地方了。七皇子当初娶林氏,是完完全全看中了林氏较好的样貌和温柔的性格,完全不管林氏的家世如何。要不是林家出了一个俪妃的话,林氏是不可能做上皇子正妃的位置的。   林家的门第太低,家风又不够好,换了其他的皇子,是不会娶这家的女儿的。   但七皇子偏偏就好林家姑娘这一口,那没办法,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反正七皇子本来就是皇子之中比较特立独行的一个,性子懒散的不像是一个皇子。他会这么选择,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七皇兄和皇嫂伉俪情深,说起来也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呢。”裴清殊笑了笑,试图转移话题,“对了母妃,今年过年,姐夫应当赶不回来了吧?姐姐要带着孩子在容家过年么?”   舞弊案之后,容漾身为兵部郎中,带着几百精兵去舞弊的重灾区维稳去了。   等裴清殊他们平定了叛乱之后,容漾好不容易能回家了,结果又出了北夏匈奴犯境的事情。   比起回家过年,当然还是建功立业更为重要。所以容漾在得到礼亲王的许可下,又马不停蹄地带兵北上,投入了他大哥容潭的麾下。   这段时间里,令仪就一直住在宁国公府容家里头。   “容大夫人为人算是和善的了,看在我和你荣娘娘的交情上,也给我些面子,对你姐姐不错。不过你姐这个性子你也清楚,她是被我惯坏了,就是在皇上面前,她都敢耍小性子,更何况是容夫人呢。所以说呀,她前几天已经打铺盖卷儿,带着两个孩子回公主府去了。”   裴清殊好笑地说:“果然是令仪姐啊!”   有的时候裴清殊会很羡慕令仪,一个出身高贵的公主,从小有父母宠着,出嫁了有夫君宠着,人生可谓一帆风顺。   她有任性的资本。   别看裴清殊现在已经是郡王了,他就没有像令仪这样任性的资本。   不过令仪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正是因为有无数个像裴清殊这样,为了国家存亡努力奋斗的人存在。   是他们的辛劳,换来了令仪无忧无虑的生活。   能够守护别人的幸福,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呢。   这样一想,裴清殊心里就觉得高兴许多了。   ……   尽管裴清殊和七皇子他们这些参与过平叛的人,知道平定这场内乱消耗了大齐多少的兵力和物力。可远在京城的贵族们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朝廷赢了。   而且还赢得很轻松。   他们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地震的话,荣国公父子攻城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和兵马。   他们不知道的是,如果大皇子没有冒着自己战死的风险和曾俊决一死战,曾剑就不会在听说了两个儿子的死讯之后,那么轻易地放弃抵抗,那么这场内战还不知会拖多久才能结束。   因为对朝廷军有过分的信心,所以他们觉得,这次英国公等人出征北夏,以十万人马击退三万匈奴骑兵,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京城里各种各样的宴会还是在照常举行,只是大多数人家都稍微低调了一点,不搞太过奢华铺张的酒席而已。   就在距离过年十天左右的时候,裴清殊和宋氏等人又收到了请帖,说是敬平伯家的老太太六十六大寿,邀请他们过府参加叶老太太的生日宴。   这位敬平伯夫人,就是全皇贵妃的生母。   要说全皇贵妃的娘家叶家,早先几十年在京城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户人家,在贵族圈子里头根本排不上号。   直到有一年,叶家的一个妃子所出的皇子继承了皇位,叶家一跃成为皇太后的母族。叶家水涨船高,其族长也被封为敬平伯。   可当年那位叶太后,非常讨厌女帝左氏的亲姑姑恪皇贵妃,可以说是和左家结下了仇。   后来女帝左氏掌权之后,便大力打压叶家,使得叶家一度没落了下去。   直到二十多年前,叶家的一任族长选择了弃文从军。后来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还在先帝遇刺的时候挺身而出,救了先帝一命。   之后先帝便开始提拔、重用他,不仅将五军营交给他来掌管,还封了他一个辅国大将军的名号。   这个人就是全皇贵妃的父亲,如今的敬平伯。   可惜敬平伯早年从军的时候吃了太多的苦,身子渐渐地支撑不住了。再加上救先帝的那一回,胸口中了剑,他这些年来都只能靠吃昂贵的药物吊着命。在训练五军营的时候,难免就没那么上心了。   皇帝继位之后,因为顾念着敬平伯救过先帝的恩情,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把敬平伯换下去,就这么拖着,直到敬平伯的长子叶伦能够顶替他的位子,才让叶伦接管五军营。   所以现在,五军营明明是大齐人数最多的军队,战斗力却并不算特别强大,也难怪英国公等人迟迟打不了胜仗。   现在这么一看,几年前的那场战争,倒好像是匈奴人故意让着英国公他们一样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敬平伯世子现在正在边境打仗,叶家还出了一个位高权重的皇贵妃,所以敬平伯府在京中的地位不容小觑。   裴清殊和宋氏商量了一下,决定由钟氏代替恒王府的女眷出席叶老太太的生日宴。宋氏的肚子已经太大,实在是不适合出门了。   皇子的侧妃,和一般人家的妾室不同,都是上了玉牒、正儿八经的皇室成员。所以敬平伯发帖子的时候,也给钟氏发了一份。这会儿裴清殊带钟氏去叶府的话,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去叶府贺寿的前一晚,裴清殊特意来到流光阁,给钟氏讲了一下后宫、还有皇子们之间的关系。   “全皇贵妃在还没有坐上皇贵妃的位子之前,一直和荣贵妃在后宫中分庭抗礼。两方虽然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可私底下较劲了很久。我母妃,我是说淑母妃,她和荣贵妃的关系一直很好,所以我们和叶家的关系并不亲近,我和二皇兄也没有什么交情。这回我去贺寿,也只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钟氏点点头道:“我明白,就是实际上不怎么亲近,但表面上还过得去的关系,对吧?”   裴清殊刚要点头,忽然想起一事:“说起来,你母亲出身左家……我听说,左家和叶家有旧怨对不对?”他突然有些后悔决定带钟氏一起去了,“你要是感觉为难的话,就借口身子不适推了吧,不必勉强自己。”   “两家的恩怨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况且我姓钟,又不姓左,现在还跟了殿下……”钟氏含笑看向裴清殊,“殿下和叶家是什么样的关系,我和叶家就是什么样的关系。只要殿下不介意,我就与您同去。”   看着钟氏那双精致秀丽的桃花眼中,满是真诚的眼神,裴清殊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第174章 站队   诚如裴清殊所说,他和叶家, 或者说和二皇子母子的关系, 是十分微妙的。   一方面无论是他, 还是后宫里的俪妃和淑贵妃, 都没有跟二皇子或者全皇贵妃撕破脸。   但另一方面,他们双方都非常忌惮彼此,尤其是全皇贵妃一直都觉得俪妃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却碍于皇帝的保护,暂时没有办法除掉她。   但是只要他们一天不撕破脸,这种表面关系就得维持下去。   在广邀京城各个家族的时候,裴清殊他们既不能忽视了敬平伯府, 敬平伯府也绝对不能遗漏了恒郡王府。   甚至就连大皇子, 敬平伯府都礼节性地邀请了。   要说在敬妃出事之前, 敬妃和全皇贵妃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关系也非常要好。   可自打敬妃被打入冷宫之后,大皇子和二皇子就渐渐地疏远了。   敬妃到底是因为什么进的冷宫,因为皇帝防止家丑外扬、没有对外公开的缘故, 大皇子之前一直都不是特别清楚。   直到这次回京之后, 他恳求皇帝,让他去寒香殿见了敬妃一面,大皇子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他母妃是犯了错不假,可这里头,未尝没有叶家人的推波助澜在。   当初敬妃鬼迷心窍, 为了给大皇子报仇,不惜以裴清殊的名义,让人给十四皇子下毒,然后试图栽赃到全皇贵妃的身上。结果最后人赃并获,被皇帝打入了冷宫。   按说,敬妃本是自作自受。可面对这样的结局,敬妃并不甘心,甚至还对大皇子说:“我会有今天,全都是全妃那个贱人害的!”   听敬妃说了大皇子才知道,当初全皇贵妃应该早就知道了敬妃的计策,但她并没有拆穿敬妃,而是顺水推舟,想要借着敬妃的手除掉十四皇子之后,然后再揭发敬妃。   当初敬妃的那个案子,最关键的人证就是赵虎的族叔,赵翼的母亲。可敬妃明明已经事先把赵翼的母亲安置好了,按道理说,赵翼那年迈的母亲,根本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回到老家去等着被抓。   当时敬妃还想不明白,可在这寒香殿里无事可做,敬妃整日里琢磨,早就想通了——一定是全皇贵妃和叶家的人做的!   大皇子听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既心痛于母亲的糊涂,又对全皇贵妃的城府之深感到叹服,甚至说是恐惧。   他很清楚,以自己的这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脑子,是绝对斗不过皇贵妃母子的。   好在大皇子不像三皇子有那么大的野心,敬妃也不是一个认不清现实的人。   敬妃很清楚,以她和大皇子现在的状况,大皇子是绝对不可能再登上皇位的了。   所以敬妃现在考虑的,就是怎么才能让自己断了手臂的可怜儿子,尽可能过上好的生活。   敬妃在刚刚看到大皇子空荡荡的袖管时,整个人的心都要碎了。   她以为是裴清殊为了报复她当初的行为,所以才故意设计,让大皇子失去了一条手臂。   可在她得知当初是裴清殊带兵去营救大皇子和七皇子的时候,敬妃沉默了。   “断臂的决定,也是我自己做下的,和十二弟无关。”大皇子十分硬气地说,“当时要是不那么选的话,儿子的这条命肯定保不住了。所以说,母妃不必感到难过,反倒应当为儿子感到庆幸才是。多亏七弟和十二弟,儿子才能活着回来见您。”   敬妃哭着抚摸着大皇子的左肩,却不敢触碰他的伤口,生怕他现在还会感到疼痛:“我苦命的儿子呀!”   敬妃知道自己时间有限,等哭过之后,就擦干眼泪,赶紧给大皇子出起主意来。   “全妃在后宫筹谋了这么多年,对她来说,后位是志在必得的,而且她所谋求的恐怕还不止于此。”   虽然全皇贵妃过去一直口口声声地说她支持立大皇子这个长子为太子,可敬妃心里头清楚得很,全贵妃只是觉得三皇子还没有彻底倒台,想要用她的儿子替二皇子做靶子而已。   可是现在,既然三皇子已经死了,大皇子又失去了夺嫡的资格,全妃母子肯定不会再隐下去了,而是会尽他们最大的努力去争取那个位子。   大皇子是绝对不能再和他们走到同一个阵营当中了。   明哲保身,哪里都不掺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敬妃是一个不放心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老天爷的人。   她认为事在人为,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万一目前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二皇子当上了太子,全皇贵妃当了皇后的话,那大皇子可就没有活路了。   所以敬妃的意见是,让大皇子投靠四皇子母子,帮助四皇子夺嫡。   毕竟四皇子现在是除了二皇子之外,最有资格做太子的皇子。   虽说敬妃之前的行为,得罪了俪妃母子,但通过这次在四川发生的事情,敬妃算是看出来了,裴清殊并没有因为她的缘故而迁怒于大皇子这个大哥。   既然如此,大皇子就可以放心地去支持四皇子了。   大皇子听了敬妃的建议之后,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说回去之后再考虑一下。   敬妃也没有强求。   当大皇子收到敬平伯府的邀请函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赴宴。   以前的大皇子输就输在太没城府了。   他现在虽然失去了争夺皇位的资格,但下半辈子还很长,他还要以皇子的身份,在京城讨生活。   所以大皇子选择逼着自己强大起来,去面对一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大皇子和裴清殊是前后脚到的敬平伯府。跟着大皇子来的有两个女眷,一个是大皇子妃宋氏,另一个是侧妃,看起来年纪轻些。   几人在敬平伯府门口碰面之后,钟氏便跟在毅亲王侧妃身后走了,裴清殊则和大皇子一起入内。   大皇子比裴清殊年长十一二岁,加上常年习武的缘故,皮肤黝黑,额头上还有很重的抬头纹,看起来比裴清殊大了十五六岁都不止。   两人名为兄弟,走在一起的时候却像是两代人一样。   要说裴清殊这体质也是奇怪,许是遗传了俪妃的冰肌玉骨,裴清殊天生就很白,而且还晒不黑。   不管是去年去山西,还是今年去四川,裴清殊都经历过风吹日晒,吃了不少的苦头。可他这皮肤在晒红了一阵子之后,很快就会白回来。   好在裴清殊个子高,眉毛生的又浓,这才没叫一身白皮肤拖累的显得女气。不然像钟侧妃的弟弟钟悦吧,就因为生的肤白貌美,个子又不算太高,时不时就会被人在背地里叫做小白脸。   说起钟悦,他考取进士之后,就顺理成章地进入了翰林院,与叶家的二公子,也就是叶伦的侄子共事。所以今天这场寿宴,他也来了。   钟悦年纪太小,今年才十四岁,放到地方去恐怕不足以服众,所以皇帝就把他留在了翰林院,打算留三年再看看。   因为小小年纪就考取了功名,长得又像女子一样精致漂亮,很多人都嫉妒钟悦,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叫他“小白脸”。可见成名太早,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话说回来,在这场内乱之前,裴清殊和大皇子两个人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从来都没这样单独并肩走过路。   虽说裴清殊并没有亲自上阵杀敌,但一起打过一场仗的交情,总是非比寻常的。   现在大皇子对他的态度,已经亲近了许多。再加上得知敬妃的所作所为之后,大皇子感到非常的愧疚,所以就邀请裴清殊,过年休假的时候去他府上喝酒。   裴清殊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入席之后,裴清殊发现皇子这边除了他和大皇子之外,五皇子、七皇子和九皇子也来了。   四皇子不来,裴清殊是知道的。这些年来,四皇子虽然变得稍微圆滑了一点,但他并不喜欢伪装自己,这样的场合他是能不来就不来的。   八皇子因为三皇子之故,最近一直都在深居简出,不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至于老十一,那就是一个怪人,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情,他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就不参加,谁都摸不透他的脾气,所有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奇怪,怎么不见十哥和十三弟?”裴清殊问向一旁早到的七皇子。   七皇子打了个哈欠,鄙夷地说:“俩人忙着抱叶家人的大腿呢,谁知道又去捧谁的臭脚丫子去了。”   七皇子的话糙,但理不糙,十皇子和十三皇子的确是到处去套近乎去了。   裴清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二皇子忙着准备他外祖母的寿宴,裴清殊还能理解,但十皇子和十三皇子这两个人,不顾自己皇子身份,跑去跟叶家人套近乎,也确实是够掉价的,难怪七皇子看不上他们呢。   寿宴快要开始的时候,二皇子才带着十皇子和十三皇子两个弟弟,回到了皇子的这一桌来。   裴清殊记得在小的时候,二皇子明明是不愿意带老十玩的。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先不说敬妃被废,全皇贵妃在宫中还要用敦嫔来做事。老十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他到底已经在户部领了差事,二皇子是用得上他的。所以现在二皇子乐意带着他,也就没什么可奇怪了。 第175章 开支   敬平伯次子站出来说了两句祝酒词之后,寿宴便正式开始了。许多晚辈们连菜都顾不上吃一口, 就轮番去给叶老夫人敬酒。   不过皇子们大多自恃身份, 就算年纪小, 也不会以晚辈自居。偏生十皇子厚脸皮, 跟在二皇子后头去给老太太祝寿。叶老太太喜笑颜开,还送了他一串佛珠,把十皇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真丢人。”七皇子忍不住小声说道。   裴清殊见没人注意到七皇子的话,这才小声同他说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只要没碍着咱们,就别管他们了。”   “可他们丢的是皇家的人。”七皇子摇摇头道:“如果他们是真心和二皇兄要好,把叶老夫人当成长辈也就罢了。可老十和老十三那样子, 分明是因为利益才跟二皇兄凑到一起去的。”   裴清殊不在意地说:“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天下攘攘, 皆为利往。可用利益维持的关系,又能有多牢靠呢。”   “也对。”七皇子突然拉住裴清殊的手臂,把头往他身上一靠,“咱哥俩就不一样了。”   裴清殊受不了地抽出手臂, 将七皇子推开, “别闹!”   虽说裴清殊和七皇子的关系原本就很要好,但裴清殊明显能感觉到,这次从四川回来之后,七皇子对他的态度变得更加亲昵了,什么话都敢放心地对裴清殊讲。   因为当年裴清殊长到四五岁才出冷宫,是后搬进庆宁宫的, 所以裴清殊总是先入为主地觉得四皇子才是和七皇子最要好的兄弟。因此这么多年来,尽管他经常和七皇子混在一起,裴清殊却不敢问上一句,他和四皇子在七皇子心中孰轻孰重。   可是经过四川一役之后,裴清殊在七皇子的心里,已经从“要好的弟弟”升格成为“救命恩人”,他对裴清殊的态度自然而然地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裴清殊现在有信心,如果一定要七皇子在他和四皇子之中做选择的话,七皇子会选择自己。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不想和四皇子翻脸,也不会让七皇子做出这样艰难的选择。   裴清殊和几个兄弟边吃菜,边聊天,说的都是各自家中的趣事,还有六部的差事。当然,都是捡可以说出来的话说。   五皇子前几天刚得了个儿子,虽然是庶出的,但五皇子还是非常开心。就是提起养家的花费来,五皇子有些犯愁:“父皇封我为郡王,本是好事。只是扩建府邸,花费巨大。就是这孩子的满月酒,我都没办法大办了。”   五皇子的话乍听起来或许很可笑,一个郡王,连儿子的满月酒都办不起,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裴清殊想了想,就知道五皇子说的的确是实情。   五皇子出宫办差这么多年,今年才好不容易升到了从二品侍郎的位子上。按照规定,二品官员一年的俸禄,加上养廉银子共有一千五百两。   郡王的年例是两千五百两,加起来就有四千两银子了,听起来是不少。   可五皇子当上侍郎还没有多久,这郡王的位子更是还没有坐热呢。   而且朝廷的俸禄,是按春、秋两季发放的。如果和户部尚书有关系,或是特别得宠的皇子的话,还可以想办法预支一部分俸禄。   但是像五皇子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几乎可以说是默默无闻的皇子,是很难提前拿到自己的俸禄的。况且五皇子本人还是个能不麻烦别人就不麻烦别人的性格,他是不会去打这个关系的。   所以现在,除去日常的开支之外,五皇子手中只有两千多两银子,还是五皇子夫妻俩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攒的。   在扩建府邸的时候,虽说有内务司和营缮司帮忙,但皇子本人还是要出一大笔钱,没有一两千两银子是下不来的。   据说四皇子扩建安郡王府的时候,花了四千多两银子。裴清殊自己,也在恒郡王府的扩建上投入了将近三千两。   为什么五皇子就不行呢?   因为五皇子的母妃,成妃的娘家没钱啊!   不仅如此,五皇子的妻子李氏,只是很普通的官宦世家的女儿。李氏家中当然不穷,但和荣国公府、宁国公府这样的世家大族比起来,李氏的那点嫁妆就显得很寒碜了。   而且五皇子这个人非常老实,不敢违反规定做生意,只能靠京郊庄子的一点收入赚外快。   和裴清殊这样开了好多家商铺、还买了很多房子和土地的皇子比起来,五皇子可以说是非常“穷”了。   而且五皇子成亲的时间久,府里现在除了一个宁王妃之外,还有两位侧妃,两位庶妃,四五个妾室。这些妻妾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个个都需要下人伺候。所以比起裴清殊来,五皇子后院的开支也更大。   这样一来,五皇子难免就有些入不敷出了。   听五皇子诉完苦之后,裴清殊主动提出,可以先借五皇子些银子救救急,不过被五皇子给婉拒了。   五皇子知道,裴清殊说是借他,可这笔钱就算他还了,裴清殊也是不会要的,等于直接给他了。   平白无故地,他不愿意欠裴清殊这么大一个人情,反正咬咬牙,等春天发放了俸禄,他就缓过来了。   裴清殊见了,也没有坚持。   就在他们兄弟几个的气氛十分和谐的时候,二皇子和十皇子他们回来了。   二皇子看样子喝了不少,已经是微醺的状态了。   他在大皇子身侧坐下之后,就一副“哥俩好”的表情,伸手去揽大皇子的肩膀,结果左手刚好碰到大皇子受过伤的左肩。   几个月过去,大皇子的伤口已经渐渐长好了,但还是不能乱碰。   几乎是本能一般,大皇子快速地放下了筷子,单手将二皇子擒住。他并没有使出太大的力气,可二皇子却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   “快放手!”二皇子疼得脸都扭曲了,“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呀,你的左臂没了又不是我害的,何必拿我撒气呢!”   “你胡说什么!”大皇子像丢垃圾一样放开他,“我只是不想让你乱碰我的伤口罢了。”   “都过去多久了,大哥你至于么?”二皇子说着,讪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本以为大皇子没了左臂之后,就是一个废人了。没想到大皇子力气惊人,单用一只右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擒住。   二皇子有些丢脸地在十皇子和五皇子中间坐下,不肯再和大皇子挨着坐了。   发生这件事情之后,大皇子便一直沉着脸色,酒桌上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是叶家的缘故,二皇子看起来却如鱼得水一般,看起来十分自在,还和十皇子议论起戏台上唱曲儿的姑娘。   为了活跃气氛,叶家在大厅里临时搭建了一个小戏台,台子上有歌女弹着琵琶给大家助兴。   那姑娘生得不错,二皇子免不得多看了两眼。   等那女子唱累了,换人顶上去的时候,二皇子便借口不胜酒力,先去后头歇着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皇子这是做什么去了。   但显而易见,这是人家的事情,谁都没有资格去多管闲事。   二皇子快步追上了那歌女之后,一句话都不说,直接从背后将那女子搂住。   那女子名叫红杏,是京城最大的歌舞坊兮欢楼里的歌女。因为容貌姣好,歌声甜美,最近在京城里小有名气。   原本她只负责唱歌,并不像妓子一样出卖身体。但红杏在今天来到敬平伯府之前,就听人说过二皇子殿下十分好色。以她的才貌,很有可能被二皇子看中。   可红杏还是来了,这其中多少有些想要攀高枝的意思。   所以这会儿二皇子抱住她,红杏也并不恼。她回过头,确认了抱着她的人身份非凡之后,便由着二皇子搂着她朝后院走去。   出了一道门,穿过一个小院子之后,就是女眷们所在之处了。   二皇子本来喝了几杯酒,怀里搂着貌美的姑娘,正打算去后头找个房间“办事”,结果路过女眷这边的时候,突然发现不远处似乎有人起了争执。   二皇子向来喜欢看热闹,见状便搂着红杏站在一边,打算瞧瞧这是怎么一回事。   二皇子眯了眯眼睛仔细看了看,发现正在扯着大嗓门嚷嚷的女子,是英国公的嫡女汪嘉懿。   汪嘉懿今年秋天的时候嫁给了叶伦的三子,也就是二皇子的表弟叶晗。   这门亲事不仅仅代表着英国公府敬平伯府联姻了,更重要的是,二皇子的背后又多了英国公这一助力。   汪嘉懿和叶晗成亲后没多久,就出了匈奴犯境的事情。叶伦出兵打仗的时候,也带上了叶晗,等于说汪嘉懿新婚之后没多久就独守空房了。   可这正如了汪嘉懿的愿。   她觉得叶晗长得一般,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文才不行,武功也不咋地。自己嫁给他,完全就是低嫁了。   所以汪嘉懿也不乐意和夫君同房。叶晗出征,她比谁都高兴。   在叶府之中,汪嘉懿也是像以前一样横行霸道,以自我为中心,谁的面子都不给。   没过几天,整个敬平伯府的人都非常讨厌她。可碍于她父亲是位高权重的英国公,又没有谁敢和汪嘉懿起正面冲突。   汪嘉懿被人捧惯了,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第176章 轻薄   因为几年前,汪嘉懿亲眼目睹了钟氏给裴清殊送药包的事情, 后来钟氏又如愿嫁给裴清殊的缘故, 汪嘉懿一直对钟氏怀恨在心。   奈何钟氏深居简出, 很少出门, 汪嘉懿一直找不到机会收拾她。   这回叶老太太六十六大寿,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除了像承恩公府这样和叶家有宿怨的,叶府几乎全都邀请了。   汪嘉懿从她大嫂那里,看到宋氏和钟氏也在受邀之列之后,就知道钟氏这次很有可能会来。毕竟宋氏的肚子已经那么大了,这个时候出门实在危险, 而恒王府总是要有女眷出来交际的。   钟氏有可能会送到她手上这件事情, 让汪嘉懿兴奋了好几天。   她冥思苦想之后, 想出了一个当众羞辱钟氏的“好办法”。   就像前面男宾那里有人弹琵琶唱曲儿一样,女眷这边也有两个歌女轮着唱歌助兴。   汪嘉懿给那两个歌伎下了泻药,两人没唱多久,就实在撑不住了, 不得不向茅房跑去。   这个时候, 汪嘉懿就站了出来,说是听说钟氏的歌唱得好,让钟氏当众唱两个曲子,给大家助助兴。   这是把钟氏这个恒王侧妃,当成低贱的歌伎给使唤了。   听到汪嘉懿的提议之后,钟氏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有人见了, 不禁面露担忧之色。   比如七皇子妃林氏,她和钟家有表亲。看到汪嘉懿轻贱钟氏,就好像也是在轻贱她一样。   林氏既担心钟氏会软弱可欺,当真依了汪嘉懿的话,又怕钟氏骨头太硬,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汪嘉懿对着干,得罪了敬平伯府和英国公府。   不得不说,汪嘉懿提出这么一个要求之后,钟氏真是怎么应都不是。   除了林氏这样的人之外,大多数的人都是露出看热闹的表情来。反正事不关己,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才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得罪炙手可热的敬平伯府和英国公府。   而按理说,作为今天寿宴的东家,叶家人看到汪嘉懿这样胡闹,应该阻止她才对。   可偏生钟氏是左氏的女儿,叶家又一度被左家打压得差点抬不起头,所以叶家人是绝对不会替钟氏说话的。   钟氏无奈之下,只得自己站起来,婉拒汪嘉懿:“叶三夫人怕是听岔了,我从未在人前唱过歌,又何来‘唱得好’一说呢?”   “那琴你总会弹吧?”汪嘉懿笃定地说:“琵琶,琴,你一样都不会么?”   不等钟氏回答,汪嘉懿便提高了声音:“还是说,你不给我面子,不给敬平伯府面子?”   这个时候,林氏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叶三夫人此言差矣,钟妹妹怎么说也是恒王殿下的侧妃,怎么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演奏呢?”   “七皇子妃也说了,是侧妃,又不是正妃,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在这里拿乔。”汪嘉懿此人向来不知道该怎么给别人留面子,说话间她又看向了钟氏,眼中满是凌厉之色,“我倒想问问,你是出身高贵呢,还是特别得恒王殿下宠爱呢?好像哪一样都不是吧?”   汪嘉懿早就听人说了,说这位“京城第一美人”嫁进十二皇子府没几天,裴清殊就忙于公务,不怎么回家了,摆明了就是不重视钟氏这个侧妃。   现在能当众讥讽钟氏一番,汪嘉懿不知道有多高兴,只觉得这几年来的委屈和愤怒全都不算什么了。   钟氏不愿意和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见汪嘉懿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她干脆肃色说道:“我身子不大舒服,就不打扰诸位的雅兴了,告辞。”   “慢着!”汪嘉懿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钟氏走,“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你的话,你没有听见么?皇子侧妃怎么了,‘侧妃’就能目中无人么?”   汪嘉懿着重强调了“侧妃”两个字,就是在提醒钟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一个侧室。就算嫁了一个身份高贵的男人,这一点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可让她失望的是,钟氏并没有被她激怒,也没有失态发作。   她只是像平时一样,温温柔柔地说道:“目中无人的究竟是谁,想来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叶三夫人怎么能恶人先告状呢。”   “你!”汪嘉懿被她的态度给激怒了,竟然忍不住动手去拉扯钟氏,想要把她拖到那个临时搭建的戏台子上去。   就在这时,二皇子站了出来:“等等。”   一屋子都是女眷,冷不丁冒出一个男人来,所有人都意外地看向门口。   因为今日宴会,怕下人们进进出出不方便的缘故,花厅的几扇大门都没有关。   事情的来龙去脉,二皇子已经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老实说,在二皇子看到钟氏的第一眼,就被她的容貌给深深地吸引住了。至于她都说了些什么,二皇子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此时见自己这个表弟媳妇这样为难人家一个大美人儿,二皇子就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对汪嘉懿说道:“既然人家不乐意,又何须强人所难呢?本王这里正好有一个歌女,让她去唱就是了。”   二皇子的面子,汪嘉懿多少还是要给的。她虽然任性,但也有底线。比如皇帝她不敢得罪,位高权重的人她也不敢得罪。   面对很有可能成为太子二皇子,汪嘉懿自然不会和他硬碰硬。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既然二皇子已经带来了一个歌伎,汪嘉懿也只得应了一声,暂且放过了钟氏。   被汪嘉懿这样一闹,钟氏原本是一刻都待不下去的。   但她怕自己走的太早,会让人以为她在和汪嘉懿闹脾气,和敬平伯府、英国公府过不去。   所以钟氏又勉强坐了一会儿之后,才以“换衣服”为由,从花厅内出来。   躲在暗处的二皇子见她终于出来,赶忙悄悄地跟了上去。   他为了救钟氏,把到手的美人儿又送去给别人唱曲儿了,自然是不肯就这么算了的。   没好处的事情,二皇子可从来都不会做。   他本以为自己帮了钟氏之后,钟氏会立即出来道谢。谁知道钟氏竟然又坐下了,过了好半天才出来。   这大冬天的,差点没把二皇子给冻死。   可挨冻并没有熄灭二皇子的欲火。   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二皇子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她走。   就算上不了她,揩一点油也是好的。   他都想好了,这个大美人儿虽然是裴清殊的侧妃,但就像汪嘉懿说的,也不过就是个侧妃而已。之前他看上了老十的庶妃,老十还送给他玩了两次呢。   二皇子倒也没想着今天就能把人给弄到手,但只要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摸钟氏两下,一般的女人肯定都不敢声张。   只要她第一次没有反抗的过他,以后就算是碍于名声,钟氏也只能任由二皇子施为了。   快步追上钟氏之后,二皇子故意做出酒醉的样子,笑容满面地对钟氏说道:“姑娘留步。”   他故意叫钟氏“姑娘”,就是为了假装自己不知道钟氏的身份。这样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他都可以推脱责任。   谁知钟氏旁边的丫鬟却道:“康郡王殿下,我们家主子是恒郡王的侧妃。”   这样清晰明了地表明身份,令二皇子感到十分尴尬。   二皇子只能假装没听到,然后对一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人给拖走。   钟氏一见他竟然敢用强,不由地慌了:“二皇子殿下,您这是想做什么?”   二皇子笑意盎然地说:“方才我替姑娘解围,姑娘连一句谢都不说,是不是太过无情了一些呢?”   说话的同时,二皇子一步步向钟氏逼近。   钟氏一边后退,一边警惕地看着他说:“那我便在此谢过殿下了。回府之后,我会将此事禀告恒王殿下,送一份谢礼到康郡王府的。”   二皇子好像没听懂她的话一样,仍然步步紧逼:“金银珠宝,于我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可像姑娘这样的国色,实在是少见的很呐……”   要说二皇子自打头回开荤到现在,也有十几年的时间了,各种各样的女人他不知道玩过多少。但像钟氏这样,完全挑不出一点瑕疵的美人,二皇子还是第二次见到。   第一次见,就是见到俪妃的时候。可俪妃毕竟是他的庶母,还是皇帝的心尖子,二皇子是不敢碰的。   可钟氏就不一样了。   刚才他已经听汪嘉懿说了,这裴清殊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冷落这样一个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既然裴清殊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话,那就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替他怜惜一下美人好了。   钟氏听到二皇子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的心脏砰砰乱跳,好像马上就要蹦出来似的。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睛余光扫了扫四周,确认哪条路线可以逃跑之后,一句话也不说,突然地撒腿就跑。   “救命!”   二皇子没想到她不仅要跑,还敢大喊。   本来他还想对她客气一些的,可钟氏这么不识抬举,就不能怪他心狠手辣了。 第177章 抵赖   二皇子本是吃准了钟氏这样的弱女子定然不敢声张,以免有损自己的名节, 所以才敢这样放肆的。   钟氏则是吃准了二皇子怕把事情闹大, 会暴露他调戏弟媳的事情, 所以才敢大喊。   此时若是换了旁人, 的确是早就放弃了。毕竟和女色比起来,前途和名声对男人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可钟氏并不够了解二皇子这个人。   她本以为二皇子看出自己不好欺负之后,就应该就此收手才对。却不想此人色胆包天,竟然追了上来,试图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拖走。   钟氏吓坏了,拼了命地咬住二皇子的手掌。二皇子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在收回手的同时, 就要用另一只手去扯钟氏的头发。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女子突然大声喊道:“住手!”   二皇子见有人来了,只能不甘地收回了手。   阻止二皇子的是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看起来二十岁上下,不是别人, 正是大皇子的侧妃齐氏。   齐氏是大皇子手下一名武将的女儿, 那武将在从军之前,是一个在漕帮做事的江湖草莽。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齐氏也生得了一副侠肝义胆。   在今日之前,齐氏和钟氏只打过照面,并不相熟。但裴清殊率兵支援大皇子他们的事情,齐氏是知道的。所以今天在看到汪嘉懿刁难钟氏的时候, 齐氏本就想替她说话,没想到被二皇子抢先了一步。   钟氏嫁进皇家的时间还短,所以并没有和二皇子打过什么交道,齐氏则不同。身为大皇子的侧妃,齐氏对二皇子的为人非常了解。   所以钟氏说要出去换衣服之后,齐氏怎么想怎么不放心,就跟了上来,没想到刚好目睹了这一幕。   她对一旁的丫鬟低声吩咐道:“快去前头请恒王殿下过来,就说钟侧妃出事了!”   好事突然被人打断,二皇子不悦地看着齐氏说:“你是谁?多管哪门子的闲事?”   齐氏冷笑道:“康郡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两年前你去毅王府喝酒的时候,还叫过我一声嫂嫂呢。”   “哦,原来是大哥的女眷啊。”二皇子揉了揉脑袋,做出酒醉上头了的表情,“不好意思啊,我喝多了,没认出来。”   “就算是喝多了酒,也不能轻薄弟妹吧。”齐氏走到钟氏身边,搂住钟氏的肩膀,愤怒地看向二皇子。   “轻薄?弟妹?”二皇子一头雾水地看向齐氏,“你在说谁呢?这不是叶府的歌女么?”   钟氏被他气得,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眼泪蓄在眼圈儿里,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身为女子,齐氏仿佛感同身受一般,瞪着二皇子怒气冲冲地说道:“康郡王这是想装醉么?可你方才出现在花厅里,提出拿歌女换钟妹妹的时候,可不像是醉糊涂了的样子!怎么,难道康郡王殿下竟然嗜酒到了这种地步,刚出门就喝了好几壶酒么?”   “你!”二皇子忍不住爆发了,“我叫过你一声嫂嫂,你还真把自己当什么玩意儿了!我和这小娘子如何,关你什么事?少他妈在这里多管闲事!”   二皇子说着就要走,谁知他刚转过身,刚好和裴清殊迎面碰上。   见到裴清殊之后,二皇子的身子短暂地一僵,但他很快便恢复如常,笑呵呵地叫了一句:“十二弟。”然后就要走。   裴清殊伸手拉住了他。   在二皇子的印象当中,裴清殊就是一个长得跟团包子似的小不点,是备受皇帝宠爱的小儿子。虽然得宠,却并不能对他构成什么太大的威胁。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自打裴清殊上过战场之后,二皇子心中便对他忌惮起来。   在二皇子看来,敢上战场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不要命的。   反正他就不敢上战场,让他躲在后面管粮草他都不敢。   因为今天的事情确实是他理亏,在被裴清殊拉住的一瞬间,二皇子心中突然感到特别恐慌,害怕裴清殊会狠狠地给他一拳。   可是转瞬之间,二皇子却又生出一个想法来——要是裴清殊先动手打他的话,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呢。   当年他也不是没有动过老三的女人,结果怎么样?老三打了他之后,就被皇帝给训斥了。   不管怎么说,二皇子都是他们的兄长。弟弟打哥哥,那就是弟弟的不对。   这么一想,二皇子反倒盼望着裴清殊能赶紧动手了。   可裴清殊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反手将二皇子一推,把他推的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   心里头有了主意之后,二皇子也不怕了,反倒慢悠悠地对裴清殊说道:“十二弟,你这是做什么?”   裴清殊也不理他,而是朝钟氏伸出手,示意她到自己这边来。钟氏见了便走过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低声说给裴清殊听。   裴清殊听了之后,面色铁青地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被他看得心虚,竟然恶人先告状:“十二弟,真不怪我,是你这个侧室先来勾引我的!”   钟氏脸色一白,担忧地看向裴清殊:“殿下,我没有……”   裴清殊抬手道:“你放心,我相信你。”   齐氏见了,赶紧站出来说:“十二殿下,你别听康郡王的,我来给钟妹妹作证!是康郡王尾随了钟妹妹,想要非礼她……”   “可笑!”二皇子露出十分气愤的表情来,好像自己当真被人诬陷了一样,“你说我非礼她,有证据么?她这不是穿戴整齐呢么!”   齐氏都快被他的无耻给气死了:“那是因为我及时赶到!我要是再来晚一步……”   “那本王可就要被这个狐媚的女子给缠住了!”二皇子做出一副“幸好”的表情来,鄙夷地瞥了钟氏一眼,“瞧她那眉目含春的样子,一看就是一个不安于室的,十二弟你可要当心了哟……”   “二皇兄说够了么?”裴清殊一手牵着钟氏,面如寒霜地说道:“若是觉得委屈,可要随我进宫,向父皇诉诉苦?”   二皇子讪讪地说:“那、那就不必了……这点小事,我就不计较了。宴饮嘛,大家难免多喝了几杯,十二弟又何必这么较真呢。”   “那可不行,怎么能让二皇兄平白无故受了委屈呢?”裴清殊冷笑一声,丝毫不肯退让的样子,“我也要请父皇做主,问问父皇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老人家下旨赐给我的侧妃,会弃我于不顾,公然勾引二皇兄呢?”   二皇子闻言,脸色不由一变:“赐婚?”   皇帝的儿子多,皇子们的侧妃、庶妃自然也多。二皇子一时间并没有对上号,钟氏到底是哪个,只知道她长得特别漂亮。   此时听裴清殊这么一说,二皇子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十二弟,依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弟妹可能就是喝多了酒,把咱俩给看岔了。要我说啊,这事儿就别说出去了,不然我倒没什么,对弟妹的名声也不好呀,你说是不是?”   二皇子的确是在胡搅蛮缠不假,但他有一点没说错。这件事情若是闹大了的话,二皇子或许讨不了什么好果子吃,可钟氏百分之百会很倒霉。   这个时代,对女子的名节要求太严苛了,对男子却又宽松得出奇。   如果二皇子企图轻薄她的事情传出去之后,二皇子固然会被罚,可钟氏这辈子也就毁了。   所以就算是为了钟氏的名节考虑,裴清殊也不能闹。   但要是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二皇子的话,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裴清殊暂时放开钟氏,一步步走向二皇子。   裴清殊虽比二皇子小了整整十岁,可他的个头却比二皇子要高出大半个头。   见他步步紧逼,二皇子不由露出一丝慌乱的眼神:“你、你想做什么?”   就在裴清殊的身子几乎与二皇子贴上的时候,他忽然转过了身,并肩与二皇子站在了一起。   二皇子一头雾水地看向他。   裴清殊则看向大皇子的侧妃齐氏,尊敬地问道:“请皇嫂帮忙看一看,我和二皇兄的容貌体态,可有相似之处?”   齐氏左右看了一眼,就直接摇了摇头。   与高大俊美的裴清殊相比,二皇子许是纵欲过度的缘故,看起来比裴清殊大了十几岁都不止。   说二皇子和裴清殊体貌相似,钟氏会认错这种鬼话,纯属扯淡。   二皇子见了,脸色便瞬间臭到了极点。   可他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在这时,裴清殊忽然弯下了身子,低头对二皇子轻声说了几句话。   二皇子听了之后,便立即变了脸色,赶忙对钟氏和裴清殊各自行了一个礼:“今日是我酒后失德,冒犯了弟妹,不关弟妹的事。刚才是我喝糊涂了,胡言乱语罢了,还请诸位不要往心里去。改日等我酒醒之后,一定登门谢罪!”   齐氏和钟氏见二皇子的态度转变这么大,一时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但二皇子的确是喝了酒,他们就算把事情闹大,很有可能二皇子也只能得到一个不痛不痒的处罚。   除了自认倒霉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可不知道为什么,钟氏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裴清殊他,到底和二皇子说了些什么呢? 第178章 安抚   事实上,虽然裴清殊表现得很理智, 但他在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之后, 其实特别想把二皇子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一顿。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那么做。   他想起许多年前, 在自己刚刚搬入庆宁宫的那一天, 二皇子睡了三皇子心爱的宫女,三皇子当众给了二皇子一拳的事情。   按说不管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非常愤怒,三皇子那一拳打的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可结果怎么样呢?就因为二皇子是兄长,三皇子是弟弟,最后皇帝还是将他们兄弟两个同时罚跪。   二皇子和全贵妃虽然赔了三皇子几个宫女,可三皇子这个“受害人”也并没有落下什么好。   当然, 钟氏这个侧妃的分量, 和那个宫女是截然不同的。   如果裴清殊执意要把此事闹大, 二皇子定然讨不了什么好果子吃,他在皇帝眼中的印象也会一落千丈。   从利益角度上分析,这是对裴清殊非常有利的事情。   但裴清殊不能那么对钟氏。   钟氏既然跟了他,那就是他的女人, 裴清殊有责任和义务去保护她, 而不是为了打压一个太子之位的竞争者,就毁掉一个女子的一生。   那样未免太残忍了。   今日异位而处,如果是二皇子、十皇子这样的人,或许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钟氏,但裴清殊绝对不会。   这是他的原则和底线。   如果为了皇位,他连自己最后的底线都打破了, 那他恐怕也比那个“亡国之君”好不到哪里去。   况且自己的侧妃被别人轻薄了,传出去了之后裴清殊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如果事情真的闹大了,以后他走到哪里,别人都会对他指指点点,说他头上戴了绿帽子。   好在齐氏来的及时,钟氏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   二皇子向他们道歉之后,裴清殊又郑重向齐氏道了谢,就领着钟氏回府了。   齐氏看着裴清殊和钟氏的背影,不由露出一丝担忧的目光。   虽然在这件事情上,钟氏是受害者,可齐氏了解男人,知道男人们有多要面子。   她怕裴清殊会因为这件事而迁怒于钟氏,甚至在心里相信二皇子的鬼话,觉得是钟氏不守妇道,勾引了二皇子,那样的话钟氏将来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不过现在她也不是替别人担心的时候。   齐氏刚才凭着一腔热血站出来替钟氏解围,可现在她被二皇子阴森森的目光盯着,齐氏不禁感到了一丝后怕。   她怕二皇子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就赶紧匆匆地离开了。   ……   回恒郡王府的路上,裴清殊怕钟氏一个人呆着会胡思乱想,就与她坐了同一辆马车回去。   钟氏像是被吓坏了,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偷偷地哭,甚至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怕裴清殊听了心烦,会她的生气。   裴清殊现在确实很生气,但不是气她,而是气二皇子。   二皇子分明知道钟氏是他的女眷,却还是这样目中无人,根本就是没把裴清殊放在眼里。   这么一想,还是他自己不够强大的缘故。   裴清殊实在不敢想象,如果今天没有大皇子侧妃的帮忙,如果钟氏不幸失贞的话……到时候会怎么样。   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就算他能和二皇子死磕到底,可钟氏以后该怎么办呢?   即使裴清殊能做到不在乎,钟氏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而痛苦终身,甚至是像大多数失贞的女子一样,选择自尽。   裴清殊想想就觉得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他向钟氏伸出手道:“过来吧。”   钟氏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朝裴清殊身边挪了挪。   裴清殊将她抱住之后,才发现钟氏整个人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这样可不行。”他微微皱起眉头,对马车外的车夫吩咐道:“先不回府了,去秋水居吧。”   秋水居是裴清殊在京城近郊置办的一处别院,这座别院不像璇玑堂那样是用来训练死士的,也不是送给他的手下居住的,而是裴清殊为自己准备的别院。   狡兔尚有三窟,裴清殊一个皇子,自然不可能只给自己皇子府这么一个地方住,总是要给自己多留些退路的。   不过秋水居是他从四川回来之后才买了不久的院子,裴清殊这也是第二回 来,里头还没有完全收拾好。   下人们见裴清殊来了,赶紧收拾了间干净屋子出来,让裴清殊他们暂时落脚。   “别哭了,眼睛都快哭肿了。”今天正好是裴清殊的休沐日,所以他才有时间来安慰钟氏,“还怕么?”   钟氏点点头,眼泪把细密的睫毛都给糊住了,看起来颇有些狼狈的样子。   不过真正的美人,不管做出何等姿态都是美的。钟氏梨花带雨的样子,亦别有一番韵味。   “都是本王不好,没有保护好你。”裴清殊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后不会这样了。”   钟氏摇头道:“殿下千万别这样说,是我不好,没有预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是我给殿下添麻烦了……”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怪只怪我没跟你说清楚,二皇兄有这么个好色的毛病,吓坏你了吧?”   裴清殊一直很耐心地安慰她,却没想到自己越哄着钟氏,钟氏反倒哭得越伤心:“其实,我不是怕康郡王,我是怕殿下……”   裴清殊听了,奇怪地看着她说:“你怕我做什么?”   “我怕殿下嫌弃我了……”钟氏说到这里,忽然露出绝望的神色来,趴在被子上把脸埋了进去。   裴清殊感觉有一丝好笑的同时,又有一些心疼。不管是哪个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都实在是太糟心了。   “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裴清殊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给钟氏顺气,“错的不是你,是那个企图伤害你的人。这笔账,我一定会跟他算清楚的!”   裴清殊说到前一句话的时候,钟氏还觉得十分感动。可听到后一句之后,钟氏突然紧张地坐直身体,“殿下想要怎么做?去宗正寺告发他么?”   宗正寺是负责一切皇族事宜的机构,除了管理皇室、宗亲玉牒之外,宗正寺还有资格,处置犯了错的皇室成员。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保护你的名节。”裴清殊摸摸她哭红了的小脸,对不远处的婢女命令道:“去,打盆水来,帮侧妃净面。”   “洗把脸,在这里睡一觉之后,我再带你回府。如果别人问起,就说我在敬平伯府喝了酒,下午带你出来吹吹风醒酒。别的事情,不要同别人讲。”   钟氏一怔,很快就明白过来,裴清殊这是在保护她。   即使是恒郡王府内,对着那些值得裴清殊信任的人,这件事情裴清殊都不打算告诉他们。   钟氏心中一酸,感动地又要掉眼泪,被裴清殊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不许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钟氏并不是那种美而不自知的女子,她知道自己打小就生得一副好皮囊,也知道容色出众是自己最大的优势,所以一听裴清殊这么说,她就忍着不敢再哭了,生怕自己在裴清殊眼里会变丑。   洗完脸,临睡之前,钟氏没忍住,问向坐在床边的裴清殊:“殿下,您之前在叶府的时候,同康郡王说了些什么啊?为什么他的态度会有那么大的转变?”   裴清殊面色微变:“这个你就不要问了,安心睡吧,本王在这儿陪着你。”   钟氏只露出半张脸,整个人都埋在了被子底下,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明白,既然裴清殊不想说,那她不管多好奇,都不能再追问了。   看着钟氏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裴清殊不由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和二皇子说的话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在二皇子看来其实是常理。   却是万万不能同钟氏说起的。   裴清殊心里并不是那么想的,但他却不得不那么说。   因为除此之外,现在裴清殊手里,并没有任何能够拿捏得住二皇子的把柄。   虽然在裴清殊心里,他对二皇子母子有诸多怀疑——比如当年六皇子的死、三皇子得上花柳病、俪妃被传怀上野种……他都觉得和皇贵妃他们脱离不了关系。   可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而已。裴清殊手上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这些事情是二皇子母子所为   。   不然他早就动手了,也不会留他们逍遥到今日。   不管是企图伤害钟氏的二皇子也好,还是对钟氏受辱袖手旁观的叶家人,裴清殊都不会放过的!   只是该怎么收拾他们,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绝不能在激情之下冲动行事。   钟氏休息的时候,裴清殊想得头都疼了,也没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许是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又混了两年官场的缘故,正儿八经的法子裴清殊还没想到,歪门邪道、阴谋诡计这些东西,倒是蹦出来不少。   没办法,控制不住。   裴清殊甚至想过,既然二皇子这么好色,干脆像当初别人对三皇子的那样,送他两个染了病的绝色美人好了。   可去哪里找人、该怎么送才能不暴露自己、怎样确保二皇子会中招……等等等等,都是需要考虑周全的问题。   毕竟二皇子可不比当年的三皇子,就算他本人是个色鬼,可他身后的皇贵妃和叶家实在是将他保护得太好了,恐怕很难轻易得手。   一旦算计二皇子不成,反倒牵连自身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种很难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事情,裴清殊暂时不打算去碰。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能用正当的手段解决二皇子他们。   ……   钟氏醒后,裴清殊让人帮她擦了些粉,见看不出什么端倪了,便领着钟氏回到了恒郡王府。   回府之后,裴清殊先照旧去兰章阁探望了一下宋氏。宋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看起来随时都要生了似的。   她的预产期就在下个月了,所以最近宋氏哪里都不敢去,就怕随时会发作。   府里的产房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产婆、奶娘,也都经过了宋家和淑妃两重把关,确保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过这是宋氏的头一胎,宋氏现在难免还是会有些紧张,饭都有些吃不下了。   所以最近裴清殊每天都会陪宋氏一起吃饭,争取叫她放宽心,多吃一点东西。   其实头一回当爹,裴清殊心里也很紧张,生怕宋氏会出什么意外。毕竟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口走一遭,不到孩子平安落地,产婆告诉他母子平安的那一刻,裴清殊就是没办法完全放心。   他和宋氏说:“这几天你就别再忙活了,安心在兰章阁里养着。初一之前要是生了,那自然是不用再进宫了的。就算没生,你也别折腾了,就留在府里可好?”   “那怎么行呢?”宋氏不假思索地说道:“过年是大事儿,我必须得进宫祭拜列祖列宗,给父皇、母妃磕头。”   “我的姑奶奶诶,就你现在这身子,还想给人家磕头?”裴清殊无奈地看着她的肚子,“也不看看肚子都多大了?”   宋氏低头一看,也有些犯愁。   “可是,身为皇家的儿媳妇,新年第一天,怎么能不进宫呢?”宋氏面露忧色,“我要是不去的话,该被人说闲话了。”   宋氏这么说,忽然叫裴清殊想起了一个人。   就是已经去世多年的六皇子。   裴清殊记得,有一回过年的时候,六皇子恰好病了,还病得挺严重。可他硬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去参加新年的祭祀,结果从奉先殿出去之后就病得更重了。   虽说六皇子最后八成还是被人给害死的,可六皇子的身子骨不好的确是事实。   虽然裴清殊心中很敬佩六皇子这样的人,却不希望自己的妻子走他的老路。   “你放心,你都怀胎九个月了,谁还会挑你的不是?回头我进宫和母妃说一声儿就是了,你就别逞强了。”   裴清殊怕宋氏不答应,只能正色说道:“你也知道,我有多期待这个孩子。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到时候咱们该怎么办?”   宋氏一想,规矩固然重要,可她腹中的孩子是她期盼了那么久才盼来的,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的话,宋氏恐怕就活不成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之后,宋氏终于同意了裴清殊的意见。   不过,宋氏还是隐约有些担忧:“最近这段日子我不能管事,没少叫钟妹妹操劳。越临近过年,事情就越多,也不知道妙珠妹妹能不能应付得来。”   倒不是宋氏在裴清殊面前贬低钟氏的办事能力不行,其实裴清殊自己也清楚,后宅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事情有多少,更别提女眷们还要负责迎来送往、外出交际什么的了。   现在裴清殊算是明白了,难怪他的大部分皇兄家里,都至少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这样如果正妃有孕,忙不过来的话,还可以让侧妃帮忙。   可要是没有侧妃的话,庶妃、妾室还有通房丫头,都是上不得什么台面的。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没办法帮正妃分忧。   就像南乔吧,她虽然是跟在裴清殊身边最长的老人儿了,地位却仍旧只是高于一般的丫鬟而已。   面对玉栏和玉岫这两个姑姑,南乔是毕恭毕敬。甚至对宋氏身边的玲珑、琥珀,裴清殊身边的冬瓷、纫秋,南乔都得客客气气的,谁都不敢得罪。   虽然这府里并没有人亏待她,可南乔的身份就摆在那里,也没办法太捧着她了。   “要是傅家妹妹早点进门就好啦。”宋氏半真半假地说着:“妙珠妹妹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傅七姑娘本来今年下半年就要进府的,不过因为突然爆发的战事,裴清殊和傅家人商量了一下,把婚期推到了明年。   反正傅七姑娘年龄还小,明年也不过十六七岁而已,还不算是老姑娘。   “还是再等等吧,马上就要过年了,等年后再说。”   裴清殊一想起今天在敬平伯府发生的事情,现在还觉得头疼。   他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有的男人会娶那么多个老婆。浓情蜜意的时候自然是好的,可是娶那么多媳妇儿回家,难道不需要负责任的么?   一个男人,一个要打拼事业的男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精力,时时刻刻保护着那么多女人呢?   裴清殊家里现在就这么几个,还都是很懂事的姑娘,他都觉得有些分身乏术了。   要是多了,他可真是应付不来。   陪宋氏吃过饭,又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之后,裴清殊便回到书房,继续思考该怎么对付二皇子。   这些年来,他早已养成了习惯,有什么事情先和自己的三个伴读商量。公孙明、赵虎、傅煦,可以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几个人了。   可钟氏这件事,和他们说不合适。   裴清殊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明天抽空进宫一趟,和淑贵妃商量一下。淑贵妃是女子,想来更能理解他的选择。   裴清殊不敢想象,如果公孙明他们真的要他弃钟氏于不顾,利用他的女人来对付二皇子的话,他该怎么办。   还是不要轻易考验人性为好。   第二天下值之后,裴清殊便径直进了宫。   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了,最近各个衙门都在赶工,尤其是户部和工部,为了完成任务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裴清殊所在的礼部,最近最大的任务就是准备皇家初一祭天、祭祖的事情。这些都是按照流程来的,并没有什么难度。   新任礼部尚书修鸿嘉非常勤劳,早早就带领礼部准备好了一切。所以现在他们就等着皇帝封御笔、休假过年了,每天的任务并不繁重。   裴清殊来到琼华宫的时候,荣贵妃恰好也在。   虽说因为当年俪妃出事时,荣贵妃袖手旁观的缘故,裴清殊心里对她已经有了一丝芥蒂,不过淑贵妃和荣贵妃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很好,裴清殊也不好表露出来什么,面上仍旧对荣贵妃十分亲热。   不管怎么说,裴清殊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受到丽嫔欺负的时候,荣贵妃是帮助过自己的。   荣贵妃送他的那个见面礼,裴清殊虽然早就不戴了,但还一直好好地收着。   起码在后宫里,荣贵妃和他们的关系,还是远远亲于皇贵妃她们的。   不过裴清殊现在到底是个成年皇子了,荣贵妃既不是他的亲母,又不是养母,两人得避嫌才行。   所以和裴清殊向荣贵妃请了个安,两人问候了几句之后,荣贵妃就回去了。   荣贵妃走后,裴清殊便屏退闲杂人等,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和淑贵妃大致说了一下。   淑贵妃听了之后,先是惊讶,再是愤怒,最后是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淑贵妃才恨声说道:“这个老二,实在是太过分了!”   又骂了二皇子几句之后,淑贵妃的语气和缓了不少:“不过殊儿你做的对,狗咬你,你总不能咬狗一口吧?对付老二,咱们得想些别的法子,不能从钟氏这边入手。不然她的名声毁了,你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下下策。”   可这下下策,对付二皇子却很灵验。   起码当时裴清殊在二皇子耳边,告诉他如果拒不认错,就把这件事捅出去、和他死磕到底的时候,二皇子是真的怕了。   因为裴清殊当时说了两句话。   裴清殊今天只告诉了淑贵妃前一句,隐去了后一句。   这前一句话是,“不就是一个侧妃么,我又不是多稀罕”。   这句话当然是假的,可二皇子当时却信了。   钟氏入府没多久,裴清殊就忙于公务和平叛,冷落了钟氏,这是事实,二皇子不久前还刚好听汪嘉懿说起过。   二皇子很怕,裴清殊会利用一个不得宠的侧妃,和他闹得鱼死网破,那到时吃亏的肯定是二皇子。   在二皇子看来,女人再美,那也是穿穿就可以丢掉的衣服,和权力地位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如果他是裴清殊的话,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利用钟氏大做文章,和竞争对手死磕到底。   更何况还有大皇子侧妃这个证人在,裴清殊的胜算很大。   所以说在二皇子看来,裴清殊的确非常有可能真的会那么做。   这个时候,面子就不算什么了。 第179章 时势   听了淑贵妃的话之后,裴清殊多多少少地松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 以他这个母妃的性子, 不会忍心伤害钟氏, 只会责怪二皇子这个罪魁祸首。   要知道, 当世人在听说一个女子被一个男人非礼的时候,很多思想愚昧的人,尤其是女人,都会说是那个被轻薄的女子不对。   为什么人家都没有被非礼,就偏偏她被人轻薄了呢?如果不是她出去招蜂引蝶的话,怎么会出这种事?   裴清殊可不想有人这么说钟氏。   “幸好你当时想办法逼老二道了歉,没让他继续胡搅蛮缠下去。加上还有齐氏这个证人在, 这样以后老二就不能再耍赖诬陷钟氏了。”淑贵妃嘱咐道:“不过, 齐氏这个证人, 咱们可得保护好了,千万不能让她受到老二的威胁,再改了口。回头你还是得带着钟氏,亲自去一趟毅亲王府。”   裴清殊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下来。   就算淑贵妃不提, 他也一定会再去毅亲王府登门道谢的。   “母妃, 其实我这回去四川,和大皇兄多了些接触,感觉他人还算不错,是个忠心为国之人。儿子有心和他深交几分,只是顾忌到当初敬妃的事情……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您怎么看?”   裴清殊和敬妃打交道的机会不多, 淑贵妃却是认识敬妃二三十年了,自然比裴清殊了解得多的多。   淑贵妃沉吟道:“敬妃此人看着老实,可她和成妃那种真老实人还不一样。许是和全妃在一块儿呆的久了,她心里头的算计也不少,不然当初也不会做出那档子事儿来,被皇上打入冷宫。反正依我看,敬妃这个人是没办法尽信的。不过……”   淑贵妃话锋一转:“咱们也不能因为敬妃的事儿,就把你大哥也给一棍子打死了。说点儿现实的吧,你大哥现在是亲王,在军中还很有威望,你和他走得近些总没什么坏处。不过人和人之间,总归是有个亲疏远近的。你自己拿捏着分寸,不要什么话都和人家讲就好了。”   淑贵妃的话,裴清殊非常赞同。   每到这种时候,裴清殊都会感到非常庆幸,自己有一个脑子清楚、和他想法一致的母妃。   “对了母妃,就像您说的,大哥现在好歹也是亲王了,他的侧妃还会受到二皇兄的威胁么?”   裴清殊会尽全力去保护他自己的侧妃,还有她们的家人。可是大皇子的侧妃,裴清殊还真不好插手管太多。   淑贵妃冷笑一声,讽刺地说道:“其实啊,这个老二本人并没有什么能力。现在朝中逐渐有了些立他为太子的呼声,不过是因为他的母妃是皇贵妃,身后又有一个做将军的舅舅罢了。这件事情,他或许不会想到那么多,可就怕皇贵妃和叶家为了万无一失,会对齐氏和钟氏下手。”   淑贵妃说得没错,以二皇子的才智和人品,如果只是个低位妃嫔生的,根本就不足为惧。   关键就在于,他的背后有人撑腰,全皇贵妃几乎为他铺好了所有的路。   淑贵妃不屑地说:“哼,要我说,叶家算是个什么东西,才兴起来几年,就嘚瑟得找不着北了。要是叶伦这回死在了匈奴人的手底下,本宫倒想看看,还有几个人愿意舔他们叶家的臭脚。”   淑贵妃小时候在乡下呆过几年,时不时就会冒出几句糙话出来。   裴清殊的心情原本还有几分沉重,这会儿却是忍不住被淑贵妃给逗笑了:“母妃,您说的有道理,只是咱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等着匈奴人‘帮’咱们解决掉叶家人吧?”   “那是自然,我只是把事情的根本说出来罢了。”淑贵妃说着,又陷入了沉思,“要说想挑叶伦他们的错处的话……你姐夫现在倒是在军中,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来不及了。”若是容漾在京城的话,裴清殊还有几成的把握能够说服容漾帮他。   可是现在,容漾都已经出征了,以裴清殊和容漾之间的关系,还不足以用书信来说服容漾帮他做事。   可要是四皇子的话……或许会不一样。   突然受到启发的裴清殊,也顾不上和淑贵妃多说了。他迫不及待地出了宫,来到安郡王府。   老实说,在看到四皇子的一瞬间,裴清殊心中不由地浮现出一丝愧疚。   在敬平伯府和二皇子发生争执的时候,裴清殊是打着四皇子的旗号,才让二皇子对他产生忌惮,不敢再颠倒黑白的。   但现在显然不是愧疚的时候,裴清殊还有许多正事要做。   裴清殊避重就轻,没有和四皇子说起二皇子轻薄钟氏的事情,而是先聊了聊最近的时势。   这是他们兄弟几个时常谈论的事情,四皇子并没有多想。   “内忧也好,外患也罢,都需要强大的兵力去平定,可朝廷现在根本就不具备那样的实力。”四皇子说话向来不留情面,“就因为每一次最后胜利的都是大齐,上至父皇,下至平民百姓,就认为大齐战无不胜,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四皇子虽然打心眼里厌恶政治和军事上的这些事情,可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却是一个难得的明眼人。   只是四皇子还远远没有想到,大齐有一天会落败到被人灭国屠城的地步。   裴清殊问:“莫不是四皇兄认为,这一次大齐会败么?”   四皇子摇摇头道:“以十万兵马压制三万匈奴骑兵,有这种压倒性的人数优势,大齐一定会赢。可是赢,也分怎么赢。如果大齐伤亡五万,匈奴伤亡一万,最后匈奴人被赶回了老家,这又算是谁赢了呢?”   四皇子的想法,与裴清殊不谋而合:“不错,匈奴人一次一次地骚扰边境,为的恐怕不仅仅是抢掠一些物资而已。他们这是在一点一点地消耗我大齐的兵力,让大齐在兵力削弱的同时,逐渐放松警惕,以为大齐每一次都可以像之前一样战胜他们……”   四皇子突然有些烦躁地说:“以大齐如今的兵力和财力,想要彻底解决北夏是根本不可能的。内政尚且乱作一团,又谈何平定外患呢!”   裴清殊深以为然。   许是喝了几杯酒,有些飘飘然,四皇子突然说道:“十二弟,我也不把你当外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父皇当初要是好好培养三皇兄,他或许就不会造反……现在没了嫡子,大皇兄又……又成了那个样子,难不成父皇当真要立二皇兄为太子么?”   四皇子打小就看不上二皇子,兄弟俩的关系很差,就跟陌路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陌路人呢。   不然这一回敬平伯夫人大寿,那么多皇子都去了,四皇子也不会那么不给叶家面子,连个侧妃都没有上门。   四皇子至今都记得,小的时候,有一回过年之前,他坚持在长华殿读书,结果被二皇子他们嘲笑成了什么样子。   他打心眼里地讨厌二皇子。   这一点裴清殊和他完全一致:“二皇兄才学平庸,又纵情声色,不过是仗着出身的优势,近些日子朝中立他为太子的呼声才逐渐高了起来,弟弟心中也是不服的。”   有共同朋友的人,不一定会是朋友。但有共同的敌人,却能够飞快地拉近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裴清殊和四皇子也不例外。   “现在我就担心,如果叶伦父子打了胜仗回来,父皇一高兴,就顺势立二皇兄为太子了。”四皇子不无忧愁地说道:“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裴清殊接话道:“所以说,想要阻止二皇兄当上太子的话,就必须先扳倒叶家。或者说,是叶伦。”   其实裴清殊今天进宫去找淑贵妃,多少有些希望她能帮忙出出主意,对付全皇贵妃的意思。毕竟淑贵妃和皇贵妃已经认识很多年了,淑贵妃可以说是最了解全皇贵妃的人之一。   可全皇贵妃没有辜负她的封号,果然应了那一个“全”字。她做事十分周全,从来不给人留下一点话柄。想要从她入手扳倒二皇子,简直难如登天,所以还不如琢磨琢磨怎么扳倒叶伦了。   “十二弟说的不错,实不相瞒,我也正有此意。”   既然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四皇子也不再保留,告诉裴清殊说:“其实在你从四川回来之前,我容家的表哥便同我说过,二皇兄将会是我未来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所以表兄希望我能随他一同出征,在战场上随机应变,趁机解决掉叶家父子。”   裴清殊奇道:“那四哥怎么没有去呢?”   四皇子脸上微露尴尬之色:“你也知道,我是个文人,不会领兵打仗,不便与他们同去。不过我相信,有机会的话,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叶家人的错处的。”   裴清殊听了,觉得非常的可惜。   如果他是四皇子,当时还在京中的话,他一定会和容家兄弟同去。   毕竟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别人,哪怕是亲人,也肯定不如自己来的放心。   但裴清殊不是四皇子,当时他既不在京城,又没有姓容的表哥作为后盾,裴清殊就是再惋惜也没有办法。   不过从四皇子府中出来之后,裴清殊心中多多少少踏实一些了。   起码这一趟让他确定了,现在不是他一个人在寻找二皇子的错处,其他人,包括但不限于四皇子,也在做着类似的事情。   现在的二皇子,逐渐变得像当年的六皇子一样,变成了众人眼中的刺。   但这也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   二皇子如果想要皇位的话,必然要和兄弟们明争暗斗。   这些年来,先是最聪明的六皇子没了,再是出身最尊贵的三皇子死了,然后又是英勇善战的大皇子残了……   这几个太子之位的热门人选相继退场之后,二皇子也差不多是时候,露出水面了。   要知道皇帝有十几个儿子,二皇子总不能等到把他所有的兄弟都除掉之后,再来竞争这个位子。   毕竟皇帝的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是时候该立太子了。   冒尖太早,容易被掐死。冒的太晚,又容易赶不及。所以以二皇子的排行来说,现在冒头是最合适的。   全皇贵妃也是这样给他规划的。   奈何二皇子自己不争气,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对自己的弟妹起了色心。   二皇子知道这件事情恐怕瞒不过自己的母妃,还不如趁着全皇贵妃通过别人知道之前,自己先告诉她,省得皇贵妃从别人口中知道之后更加生气。   所以裴清殊去给淑贵妃请安的时候,二皇子也进了宫,来到了谨仁宫。   等二皇子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跟皇贵妃说完之后,全皇贵妃气的,直接将手边上好的瓷杯摔到了地上。   “你个猪油蒙了心的东西!我们好不容易才等到老大老三全都完蛋,就等着你舅舅从战场上得胜归来,就能向你父皇提立太子的事情了。结果你现在给我整这么一出,你告诉我,太子的位子你还想不想要了?!”   说句老实话,二皇子对国家大事没什么兴趣,他想当太子,纯粹是因为羡慕皇帝能有那么多的后宫佳丽,还不用受别人管束,这让二皇子觉得非常羡慕。   但对于皇位,二皇子并没有像当初的三皇子,甚至现在的四皇子那样,有什么极度的渴求。   正因如此,当他见到钟氏的倾城之色之后,才会一时鬼迷心窍,把什么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这个时候,二皇子是真的感到非常后悔了。 第180章 登门   全皇贵妃还在继续骂他:“你喜欢美人,等你当上了太子, 做了皇帝, 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要抢你弟弟的女人, 也得等你的皇位坐稳了再说啊?现在呢, 你什么都没有,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占人家侧妃的便宜,那个狐媚子到底长成什么样子,能让你糊涂到这种地步?”   “母妃,儿子知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二皇子垂头丧气地说:“我那时候不是多喝了两杯酒嘛?又被一个歌伎挑起了兴致,所以才一时糊涂……”   全皇贵妃见他态度还算不错, 是真心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语气才稍稍和缓了一些:“你知道错了就好。以前你荒唐一些也就罢了, 可这个钟氏毕竟不是普通的妾室,而是侧妃,是正儿八经上了玉牒的皇家媳妇。一旦你强占她的事情传了出去,先不说你父皇和宗正寺会怎么处罚你, 你在外头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母妃绝对不能容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二皇子知道这件事情的确是自己理亏,所以好声好气地答应着,不敢说一点不服气的话。   吵架这种事情,只有两方都有话说才吵的起来。全皇贵妃见她的儿子都快三十了,还这么听她的话,心里头的气便消散了不少, 认真地给二皇子出起主意来:“虽说你还没把老十二的那个侧妃怎么样,但这事儿你做的实在是不漂亮。等会儿出宫之后,你赶紧带上些东西,去向老十二赔罪。这个时候,也别要什么脸面了。只要让老十二要脸,答应你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就好。”   要向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弟弟低头,二皇子心中非常不好受。   可他也知道,现在是他的把柄拿捏在了人家的手里,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二皇子也不得不这样做了。   “你记着,这回去向老十二道歉,你的态度一定要好。”全皇贵妃不放心地嘱咐道:“可别道歉不成,又把人给得罪了。你别忘了,他可是老四那边的人,要是当真利用这件事情对付你的话,咱们根本就说不清楚。”   全皇贵妃这话,听得二皇子非常不乐意:“可我又没真的睡了他的女人,连摸都没摸过呢,怎么就说不清楚了?”   全皇贵妃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傻啊!要是老四他们为了对付你,非说你摸了人家、睡了人家呢?他那个侧妃又不是处子,你能说得清楚么?”   二皇子这才不情愿地答应了。   全皇贵妃看着儿子不争气的样子,心里原本非常烦躁。可突然之间,她的脑中灵光一闪,心生一计:“对了,咱们不是正愁着挑不到老四的错处么?要是从女人入手的话……有没有可能呢?”   二皇子一听就笑了,觉得他母妃是被他给气糊涂了:“母妃,这恐怕不现实吧?老四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听说他审理舞弊案那会儿,一门心思地想要破案,一次后院儿都没进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女人身上犯错?”   “哼,我看未必。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老四又不是圣人。他不进后院儿,只能说明吸引他的女人不在他的后院里。”全皇贵妃想事情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见二皇子傻乎乎地看着她,全皇贵妃有些不耐烦地说:“行了,这事儿我再想想,你先赶紧出宫,去恒王府上道歉吧!”   二皇子非常听全皇贵妃的话,从谨仁宫出来了之后,他便带上些礼物,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恒郡王府。   他来的时候,裴清殊还在从安郡王府回府的路上。   宋氏不清楚二皇子和裴清殊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说康郡王来了还很好奇,不知道非年非节的,这个向来和裴清殊不怎么联络的二皇兄怎么会亲自上门。   不过宋氏肚子太大,不好见客,她琢磨了一下,觉得没有裴清殊的首肯,不好轻易把人领进门,就让人告诉二皇子裴清殊不在家,请他先回去。   二皇子听人说过,裴清殊是出了名的顾家。别说烟花之地了,就是酒楼戏楼这种地方裴清殊都很少去,每天一下值就往家里跑。   所以这个时候宋氏说裴清殊不在家,二皇子是不信的,还以为裴清殊是生了他的气,故意落他的面子,将他拒之门外。   二皇子一想就觉得很生气,他都亲自登门道歉来了,这小子还这么不给台阶下,实在是可恶!   可一想到他母妃的话,二皇子又觉得,为了太子之位,他还是忍一忍吧,别真把裴清殊给激怒了,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为了大计考虑,二皇子忍气吞声地告诉管家傅顺,没关系,他可以在门口等裴清殊回来。   裴清殊既然说了自己不在府里,那也不可能出现什么过了一会儿裴清殊被二皇子所打动,请他进门的话,那就是打他自己的脸了。   二皇子想的是,他多多少少在这里站一会儿,让裴清殊解解气,然后明天再来道歉,这样裴清殊应该就不会揪着他的小辫子不放了。   可让二皇子意外的是,他才站了没多久,就见裴清殊的轿子从府外回来了,看来刚才的确是不在家。   二皇子顾不上多想,就凑上去叫道:“十二弟!”   因为现在是冬天,天气很冷,裴清殊外出时没有骑马,而是乘坐了暖轿。   这种轿子不大不小,完全可以通过宽敞的恒王府府门,所以如果不是二皇子在大门口拦着的话,裴清殊会直接被抬进府,到了房门口再下轿。   二皇子杵在自家的房门口,裴清殊当然老早就听下人禀告过了。不过他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直到二皇子叫了他两声,他才让人停轿。   见裴清殊没有下轿迎接二皇子的意思,小德子机灵地掀起了窗边的锦帘。   裴清殊便问:“天都快黑了,二皇兄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事么?”   二皇子见裴清殊竟然不下来和他说话,恨得牙根痒痒,却只能忍气吞声地说:“昨儿我喝多了酒,冒犯了……”二皇子眼珠儿一转,看了看身边的人,笑着接话道:“冒犯了十二弟,今儿个是特意来跟十二弟赔不是的。”   裴清殊瞥了堆在一旁的礼物一眼,冷着脸说道:“二皇兄的道歉我接受了,东西就不必送了,还是拿回去吧。”   二皇子忙道:“那怎么能行呢!都是自家兄弟,十二弟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裴清殊怕他缠上自己,只得无奈地说道:“好吧。时辰也不早了,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二皇兄了。”   二皇子本以为自己就算吃不上一顿饭,好歹也能喝上恒王府的一杯茶,没想到裴清殊就这么轻飘飘地打发他走。   二皇子气得要死,差点当场发作。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十二弟可真是忙呀,这是刚打哪儿回来?是不是又去四弟那里了?”   裴清殊微笑着表示默认。   “四弟和十二弟的感情可真好,真是令人羡慕呢。”二皇子怕自己实在忍不住抽这小子的冲动,便假笑着说:“那我就先回去了,十二弟有空的时候不妨来康郡王府坐坐。”   裴清殊还是不说话,只是微妙地看着他笑,笑得二皇子后背发凉,脸上的假笑再也维持不住了,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回府之后,裴清殊让傅顺检查了一下二皇子送来的东西,确定里面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或是陷阱之后,便直接让傅顺处理干净。   老二的东西,裴清殊是不会用的,他嫌脏。   晚饭照旧是在宋氏屋里用的,见宋氏有些好奇二皇子怎么会突然过来,裴清殊就按照他和老二刚才默认了的说法,说是昨天二皇子喝多了酒,有些冒犯了裴清殊。宋氏听了,就没太往心里去。   晚上裴清殊去流光阁看了看钟氏,她的精神已经好了不少,不像昨天那样战战兢兢的样子了。不过眼神似乎变得忧郁了许多,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   裴清殊只能向她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会加派人手,保护钟氏的安全。   虽说恒郡王府扩建之后,现在裴清殊府中已经有了六十名护卫,分成两班轮流保护王府的安全,可钟氏是女眷,身边没办法一直带着护卫,所以才会让二皇子有机可乘。   裴清殊打算回头就让赵虎帮他挑选几个合适的小太监,送去璇玑堂调教一下,学些功夫回来之后,负责贴身保护他府里的几个女眷。   虽说宋氏和钟氏她们都不太习惯用太监,但是裴清殊本人有切身体验,很快就会渐渐习惯的。   和她们的安危比起来,这点不习惯根本算不上什么。反正裴清殊训练这些太监,也不是伺候她们生活起居的,只是负责保护她们的安全而已。   钟氏听了之后,多少放心了一些。   但她还是非常愧疚,感觉自己给裴清殊添麻烦了。   “不会啊。”她的脸光滑细腻,裴清殊不由地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长得好看又不是你的错。”   钟氏听了,有些害羞地垂下了眼睛。   见裴清殊待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异常,甚至还比从前更好,钟氏心里面揪成一团的麻花,才终于解开了不少。 第181章 毅王   裴清殊和钟氏说了一下明天要去毅亲王府道谢的事情,钟氏现在虽然有些不想出门, 但一听说是要去毅亲王府, 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齐氏对她有救命之恩, 光是口头上谢肯定是不够的。   除了裴清殊准备的礼品之外, 钟氏自己还预备了一些礼物。除了一些珍贵的药材之外,还有一整套非常贵重的金胎累丝珍珠首饰。   钟家虽然只是太医世家,但他们家掌管太医院数年,家底充足。加上钟家这一代的子女并不算多,钟太医和左氏夫妇两个对女儿非常宠爱,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尤其是左氏,因为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的缘故, 几乎把自己当初从承恩公府带来的一大半嫁妆都给钟氏做了陪嫁, 生怕女儿被人瞧不起。   钟氏的嫁妆有多少, 裴清殊是大概有数的。所以见她拿出这么贵重的礼物来,也并不惊讶,只是建议钟氏少拿两株人参,别送太贵重的礼, 人家反而不敢收了。   钟氏觉得有道理, 就稍微减少了一点谢礼。   “大皇兄的这位侧妃,看起来是个爽快人。你和她慢慢处着,不急着在这一时把恩情全都还完了,倒好像我们不乐意和他们交往似的。”   钟氏受教地点点头:“殿下放心,我明白了。”   从送礼这件事情上钟氏就能看出来,裴清殊是有意要和毅亲王府交好了。   那她自然不能拖后腿了。   第二天裴清殊就带着钟氏, 打着送年礼的名义,来到了毅亲王府。   裴清殊他们去的时候,大皇子正在后院练剑。   过去大皇子的左手还在的时候,他是大齐最优秀的弓箭手之一。现在大皇子没了左臂,自然是没办法拉弓射箭了的。要是还想领兵打仗的话,就必须练好刀法和剑法。   听说裴清殊带着侧妃一起来了,大皇子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过还是让人赶快请他们进来,自己则去擦了擦身子,换了身衣裳出来。   钟氏随下人去了后院,大皇子来到客厅的之后,只有裴清殊一人正坐在那里喝茶。   大皇子一头雾水地说道:“十二弟,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么?”   裴清殊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齐氏并没有把二皇子轻薄钟氏的事情告诉大皇子。   这于钟氏而言,自然是一种很好的保护。   不过裴清殊可真是没想到,齐氏竟然这么能藏得住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大哥了么?”裴清殊笑着说道:“快过年了,我给大哥送点年礼过来。”   大皇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十二弟有心了,回头我庄子上的人过来送野味的时候,我也叫人给你送些过去尝尝。”   裴清殊并没有拒绝:“那就多谢大哥了。”   与人交往,无论是不断的付出,还是不断的索取,都难以长久。只有有来有往,才是真正的交往。   “十二弟,你真没什么事儿么?”和裴清殊相对而坐之后,大皇子纳闷地说:“往年过年,也没听说你给谁送过年礼啊?”   裴清殊被大皇子的直白呛得咳嗽了两下:“咳咳,我这不是才封了郡王么?”   言下之意就是,以前他手头不太宽裕。   这当然是扯淡了,身为宠妃俪妃和出身大族的淑贵妃的儿子,裴清殊的家底比一般的皇子要厚重得多。   不过大皇子心眼单纯,也没考虑那么多,闻言便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   裴清殊想了想,还是提了提齐氏的事儿:“今天我带着侧妃一起来,是因为前几天在敬平伯府的时候,敬平伯家的少夫人当众轻侮我的侧妃,多亏大哥的侧妃齐氏替她解围。”   “齐氏么?”提起自己这个侧妃,大皇子笑了笑说:“她是个好的,从小跟她爹在外头闯江湖,胆子大得很呐。”   大皇子撇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左袖管,“自打没了这条胳膊,府里的妻妾多少都有些怕我。就她胆子大,还敢给我洗澡呢,哈哈哈哈哈……”   听大皇子说起自己的“房中事”,裴清殊有点不自在地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掩饰自己的尴尬。   大皇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十二弟,你也知道的,我是个粗人,说话不像老四他们那么文雅,你多见谅哈!”   裴清殊将茶杯托在手中,笑吟吟地说:“没事儿,大哥是个实在人,我晓得的。”   “对了十二弟,”大皇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刚才说敬平伯府的少夫人,指的可是英国公的嫡女?”   裴清殊点点头道:“怎么了,大哥也知道她么?”   “当然知道了,京城里头谁不知道英国公家有个‘女霸王’,偏生英国公最疼她,说她和自己最像,把她惯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听我的女眷说,她把婚期拖了三次才肯嫁人,简直比公主还难伺候。”   提起公主两个字时,裴清殊忽然就想到了三公主。   曾家造反之后,三公主就被皇帝接到了宫里。名为保护,实为监禁。   后来曾家落败,皇帝下令将曾家满门抄斩。除了三公主的女儿曾云可以免死之外,其他曾家人一个不留。   包括养在三公主膝下的那个庶子。   那个孩子非常无辜,可他毕竟是逆贼的子嗣,是万万留不得的。   不然他长大之后,若是集结曾家的余党,为家人报仇的话,还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当时三公主一再向皇帝保证,说曾晗的生母是被曾俊打死的,曾俊就是曾晗的仇人,所以曾晗绝对不会替他报仇。   皇帝犹豫了一瞬间。   这个时候,如果再有人帮曾晗说说情的话,皇帝可能就会心软、饶他一命了。   可是除了三公主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为曾晗求情,包括曾经暗中帮助过三公主的淑贵妃和令仪母女。   没办法,她们帮助三公主,还情有可原,毕竟三公主是皇室成员,她们帮助三公主,也是为了维护皇家的尊严。   可是留逆贼的儿子一命,万一将来惹出什么祸来,这个责任太大了,这是谁都没办法负责的。   所以最后,曾晗还是死了。只不过比他那个被凌迟处死的祖父幸运一些,是喝毒酒去的。   曾晗死后,三公主变得异常的沉默。   皇帝刚开始让人把她送回了公主府,以为重获自由之后三公主就会好一些。结果后来听公主府的官员说,三公主回去之后不吃不喝,精神状态似乎有些异常,已经没有能力再照顾自己,照顾女儿。   皇帝无奈之下,只能让人看好了三公主,同时把三公主的女儿曾云接进了宫。   曾云才三四岁大,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皇帝怜惜这个可怜的外孙女,想要找一个靠谱的妃子帮他代为抚养曾云。可是在后宫里看了一圈之后,皇帝感觉谁都不大适合。   按说如果皇后还在的话,由皇后这个外祖母来抚养曾云是最为合适的。可朱家参与了舞弊案,已经家破人亡,皇后也已经畏罪自尽了。   其他的妃子里头,皇贵妃和两个贵妃忙于宫务,而且年纪也大了,皇帝觉得不合适。   三个妃位,成妃老实,但老实得过了头,皇帝怕曾云跟着成妃会受欺负。   定妃年轻些,有精力,但皇帝听说定妃和俪妃发生过争执,俪妃一直不大喜欢定妃。皇帝怕自己这么信任定妃,会让俪妃不高兴。   至于俪妃,那就不用说了,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孩子,自己膝下还有一个幼小的女儿,肯定是照顾不过来曾云的。   思来想去之后,皇帝把曾云送到了华阳宫,由早年丧子的宁贵嫔抚养。   宁贵嫔知书达理,性格温和,又深居简出,的确算是一个较为合适的人选了。   为了防止会有人轻视曾云,皇帝把曾云送去华阳宫之后,就把宁贵嫔晋为宁妃,好让后宫的人知道自己有多心疼这个外孙女。   曾云的吃穿用度,虽然比不上公主,但也都是按照郡主的份例来的。要说起来,竟然比她在曾家的时候过得还要好。   大皇子似乎也想到了三公主和曾云母女。   说句老实话,大皇子现在对她们母女的感情非常复杂。一方面来说,他斩杀了曾俊,或多或少是为三公主出了气。   可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他让曾云失去了父亲。   或是心疼孩子,或是为了讨好皇帝,许多皇子,包括四皇子和裴清殊在内,都曾去探望过小曾云。   只有大皇子没有。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曾云。   大皇子浅浅地勾了勾唇角,讽刺地笑了笑,对裴清殊说:“有的时候生为皇家的女儿,可能还不如国公府的小姐开心自在呢。”   “这倒未必。”有的人就是能将一手好牌打烂,譬如汪嘉懿。裴清殊始终觉得,以这位小姐的性子,迟早都要遭殃。“没到咽气儿的时候,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大皇子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   “十二弟说的有道理。在你这个年纪,就能有这样的见识和作为,可真是了不起。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还什么都不懂呢。”想起在四川时,裴清殊有条不紊地组织震后救灾的样子,大皇子有点惭愧地说:“不,就是现在,我也远远不如十二弟的才智。”   “大哥过谦了。”   裴清殊也很佩服大皇子在战场上的英勇,不过现在大皇子失去了左臂,对于上战场的这个话题可能会比较敏感,裴清殊就没有多提。   兄弟俩又聊了几句之后,大皇子看起来挺开心的样子,要留裴清殊在毅亲王府用饭。   裴清殊虽然有心拉近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却不想和他亲近得太快,所以就婉拒了,说好下回再聚。   大皇子也没强留他,裴清殊便领着钟氏回府了。 第182章 容氏   裴清殊婉拒大皇子,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今晚他已经邀请了公孙明他们来府上吃饭。   经过了前一段时间的忙碌之后, 裴清殊这几个伴读现在也都稳定下来了。公孙明顺利地接手了他父亲在钦天监的差事, 现在官至正六品五官正。皇帝对公孙家的人十分信任, 所以对他来说,晋为正四品钦天监监正,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傅煦考取功名之后,便进了翰林院,任正七品编修。经过了初时的不习惯之后,现在傅煦已经完全适应了翰林院里的生活。   赵虎从战场上回来之后,在裴清殊的打点下进了神机营, 任把司官。品级虽不高, 但对于赵虎的资历和背景来说, 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职位了。   平叛之后,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裴清殊的话,赵虎原本想赶回京中,随神机营主力去北方抗击匈奴人。只不过在建功立业和保护裴清殊的安全之中, 赵虎还是选择了后者。   毕竟, 辅佐裴清殊这个主子上位,是他们几个努力奋斗的最大目标和动力之一。如果裴清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为都是自己人的缘故,吃饭的时候裴清殊也不要下人服侍,等上完了菜,便叫兄弟几个入座, 大家边吃边聊。   公孙明照旧第一个开讲。他说皇帝前天去找了他一次,让他测算和北夏的这场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   赵虎难得好奇地发问:“你算出来了么?”   公孙明非常吝啬地吐出两个字来:“快了。”   裴清殊不由一笑:“快了?就这么两个字么?父皇没有气得叫人打你一顿吧?”   “怎么会呢,陛下就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也不会打我的。”公孙明笑嘻嘻地说完,突然收起笑容,正色看向裴清殊:“不过殿下,我始终觉得天文八卦之类的东西,只能说是一种辅助,不能凡事都依靠算卦解决,您认为呢?”   “那是自然。”裴清殊不假思索地说:“先尽人事,方看天命。若未尽人事,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哈哈哈哈,”公孙明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敬殿下一杯!”   他们说笑的时候,傅煦有些沉默地坐在一边。等公孙明讲完了,他才肃容道:“听说前几日在敬平伯府,殿下的侧妃和英国公之女发生了一点不快?”   裴清殊听了,有点意外地看向傅煦。他正想说这件事呢。   “阿煦,你怎么知道的,是听我母妃说的么?”   傅煦摇摇头:“是听我妻子容氏说起的。”   裴清殊这才想起来,那天敬平伯府的宴会,荣国公府也是有女眷在场的。   可在汪嘉懿为难钟氏的时候,当时除了七皇子妃林氏之外,并没有人替钟氏解围。   包括傅家的几个儿媳妇在内。   其实她们为什么不帮钟氏,裴清殊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因为傅七姑娘马上就要嫁给裴清殊的缘故。   在她们的眼中,钟氏生得如此貌美,定然是会和傅七姑娘争宠的强大对手。   她们既然嫁入了傅家,自然不会替自家小姑子的对手出头了。   可傅煦的妻子容氏……裴清殊记得,自己曾经见过她和左三姑娘、钟氏在一起手挽着手走路,几人明明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啊。   怎么会这样?   “我已经说过她了。”傅煦很是抱歉地说:“内子一时糊涂,出于私心,没有帮忙,现在她已经知错了,还请殿下恕罪。”   “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也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只是不知你所指的这个私心是……?”   傅煦有点尴尬地看了公孙明和赵虎一眼,见他们两个都专心吃饭,装作没有在听的样子,便压低声音说道:“她认为当年殿下原本想娶的是左三小姐,因为钟姑娘先向殿下示爱,殿下便娶了她。又怕她们表姐妹共侍一夫会尴尬,就没有迎娶左三小姐。”   公孙明忍不住插话道:“嫂子想啥呢,殿下一开始想娶的就是咱们现在这位宋王妃好不好!别人不知道,咱们几个不都心知肚明的么?”   迎娶左氏女,几乎等同于放弃皇位。傅煦身为裴清殊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自然清楚这一点。   “是她想岔了。”傅煦汗颜道:“以往我没有想到女人之间的关系会这么复杂,就没有说给她听,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现在误会已经解除了。内子也说了,等过了年之后,就来向钟侧妃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裴清殊还是分得清好赖的,“毕竟为难钟氏的人也不是她,而是英国公之女和叶家。”   公孙明接话道:“就是!殿下,这件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得让他们知道,恒郡王府可不是好欺负的!”   裴清殊点点头道:“虽说女眷之间的事情,我们男人不该插手,但此事不仅事关钟氏的面子,还有整个恒郡王府的面子。这个英国公之女跋扈了这么久,也该付出一点代价了。”   当年汪嘉懿追求裴清殊不成的事情,公孙明他们几个都知道。   公孙明早就看这个汪嘉懿不顺眼了,只是碍于汪嘉懿没有惹到自己身上,又怕给裴清殊添麻烦,就一直没有动手。   现在有了裴清殊的话,公孙明立马出起主意来:“现在英国公、叶伦,还有叶伦之子叶晗都在边境打仗,要收拾她,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公孙明看了裴清殊的俊脸一眼,坏笑着说:“当年这个汪嘉懿只是看了殿下几眼,就对殿下死缠烂打起来,想必是个‘好色’的。现在她独守空房,若是身边有一两个颜色绝佳的少年,你们说她会不会动心呢?”   听到“好色”两个字时,裴清殊和赵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裴清殊是无奈地笑,赵虎则是单纯地觉得好笑。   傅煦绷着个脸,装作没听见。   “若是她红杏出墙的事情被人发现,到时候不仅是她,整个叶家和英国公府都会为她蒙羞。”公孙明好像已经想象出那个画面来了,“我们根本不用亲自出手整她,她凭自己的本事,就足够把自己作死了。”   裴清殊一下子就明白了公孙明的意思。   这是要从汪嘉懿的弱点下手对付她。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吧。”公孙明有点兴奋地说:“正好我最近下值之后就没什么事做,手痒得很呢。殿下,回头我去燕修那里借两个人打探消息可以么?”   裴清殊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公孙明又看向赵虎:“影卫也得借我两个。”   赵虎看向裴清殊,见裴清殊点头,他才答应。   “我总觉得根本不用咱们安排人手,以那位姑娘的性子,恐怕都已经有人了。先叫两个影卫去跟一跟再说。”   裴清殊颔首道:“阿明,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几个伴读走后,裴清殊还是忍不住想起容三姑娘的事情。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容氏在钟氏遇到危机的时候袖手旁观,不仅仅是傅煦说的那么简单。   容家的人,说好听了是明哲保身,不参与纷争。说难听了,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见死不救,置身事外。   有荣贵妃那样一位姑姑,容氏这样选择,似乎也并不奇怪。   那么,他的姐夫容漾呢?   他也是这样的人么?   裴清殊觉得不是,也不希望他是。   裴清殊还很小的时候,就听令仪说起容漾有多么英俊潇洒,是京城中所有少男少女崇拜的对象。   后来他亲眼看到容漾少年成名,成为名动京城的探花郎。容漾的人品和智慧,也是非常令裴清殊欣赏和佩服的。   如果可以的话,裴清殊真心希望容漾能像公孙明和傅煦他们这样,完完全全地为自己所用。   但是现在,起码是过去的那几年时间里,许是因为年龄和血缘关系的缘故,容漾还是和四皇子走得更近一些。   裴清殊和四皇子的关系也不错,他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跑去四皇子那里挖人,那样未免太不厚道。   所以能不能得到容漾的支持,裴清殊现在只能随缘。毕竟做人不能太贪心了。他有推心置腹的谋士,四皇子自然也要有。   对于他和四皇子都想要皇位这件事情,裴清殊的内心一度非常煎熬。   在通往皇位的这条道路上,很少有人能一直保证自己的手上干干净净,没用过一点手段和谋略。   他如此,四皇子亦然。   裴清殊只能宽慰自己,如果他出于兄弟感情,就退出皇位竞争的话,那不仅仅是对支持裴清殊的人不负责,也是对四皇子的不负责。   毕竟四皇子当皇帝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抢夺臣妻……   裴清殊绝不希望自己敬重的哥哥,出于年少时的偏执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裴清殊已经想好,就算四皇子是他在通往皇位道路上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裴清殊也不会亲手对四皇子这个哥哥出手,不会对四皇子使用任何下三滥的招数。   等到了二皇子彻底倒台的那一天,他会凭本事和四皇子公平竞争。   如果四皇子赢了,并且能放下执念,做一个好皇帝的话,裴清殊也甘心认输,心甘情愿地辅佐他。   只是裴清殊毕竟是凡人,不能预测世事。   很多事情,都并不能如他所愿…… 第183章 阵痛   因为大齐仍然处于战争状态的缘故,延和二十五年的新年过得比较简单。除了正月初一当日祭祖的仪式照旧之外, 宫中其余典礼一切从简, 倒是叫人感觉轻松了不少。   宋氏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了, 这几日裴清殊除了给必要的长辈拜年之外, 都尽量在府里呆着,以免错过自己第一个孩子的出生。   不过赶上过年这种时候,裴清殊免不得要到处跑一跑。   淑贵妃和俪妃那里就不用说了,那是必然要去的。今年除了给裴清殊和钟氏的红包之外,淑贵妃还额外给宋氏和宋氏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了红包,让裴清殊一并给带回去。   在俪妃那里,裴清殊碰到了正在逗乐仪玩儿的皇帝。   乐仪已经满一周岁了, 虽然还不会说话, 不过能看得出来是个很活泼开朗的孩子, 见人就笑,特别招人喜欢。   皇帝和小女儿一起,俩人趴在柔软的毛毯上,皇帝不知道在学哪种动物叫, 逗得乐仪哈哈大笑。   要说皇帝和俪妃的这三个儿女, 裴清殊是长得像俪妃,性子谁都不大像的。十四皇子是长得像皇帝,性子也像皇帝。乐仪则是长得像俪妃,性子……还看不出来,反正就是特别招皇帝喜欢。   是的,乐仪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 不仅出身尊贵,还继承了俪妃全部的美貌。即使还是一个小不点,却是裴清殊见过最漂亮的小女孩儿。   裴清殊忍不住抱了抱乐仪,希望他将来的女儿也能像乐仪一样活泼可爱。   除了拜见宫里的长辈之外,裴清殊还和四皇子、七皇子一起提着礼物,去拜访了他们现在唯一的叔叔,礼亲王。   以前忠亲王还在的时候倒不觉得什么,现在忠亲王走了,礼亲王的地位便显得越发尊贵起来。   四皇子本是想通过拉近和礼亲王的关系,让礼亲王在皇帝面前多说说他的好话。不过礼亲王吸取忠亲王与三皇子的教训,不和他们任何一个皇子走得过近。   从礼亲王府出来之后,裴清殊他们都明显感觉到了,他们的九皇叔现在就是一只滑不溜秋的老泥鳅,看起来亲亲热热的一口一个“大侄子”,可实际上什么都没答应他们。   除了皇家的长辈之外,裴清殊的岳父宋尧、恩师卢维、还有顶头上司修鸿嘉那里,裴清殊都得亲自过去走动。   去宋尧那里的时候,裴清殊正好赶上宋尧准备外出拜年。   宋尧想了一下,把裴清殊带上一起,去了内阁次辅魏青松的家。   因为去年舞弊案发之后,魏青松临时担任过一阵子礼部尚书的缘故,裴清殊和他打过交道,两人算是有些交情的。   宋尧有心为裴清殊铺路,明里暗里,向魏青松说了不少裴清殊的好话。   魏青松看着芝兰玉树的裴清殊,羡慕地对宋尧说道:“舜之老弟,我可真是羡慕你,有这样的一位佳婿啊!”   当年裴清殊挑选皇子妃的时候,魏青松恰好也有一个和裴清殊同龄的嫡女。   但魏家和傅家、林家都没有什么交情,就在魏青松夫妇犹豫着该怎么托人帮忙说亲的时候,外头就已经传出了裴清殊和宋家次女定亲的消息。   魏家的家学虽然不如宋家渊远,可魏青松本人是仅次于内阁首辅的次辅,在朝中很有地位。他若是真想和裴清殊结亲的话,宋尧也是要靠后站的。   只能说,宋尧比较幸运,当年恰好做了裴清殊的启蒙老师,两人才能有这样的一段缘分。   现在,魏青松的几个嫡女都已经嫁人了。几个女儿嫁的都不错,可是没有哪一个女婿能比得上裴清殊。   若不是魏青松和宋尧的私交很不错的话,魏青松都想把自己的庶女送给裴清殊做侧妃了。   不过魏青松听说了,宋尧的女儿正怀着身孕,都快生了,他就没好意思在这个时候提结亲的事。   宋尧打了个哈哈,也夸了两句魏青松的几个女婿,几人便逐渐从家事,说向了国事。   去年在礼部的时候,魏青松就已经很欣赏裴清殊的办事能力了。后来舞弊案查清,修鸿嘉升任礼部尚书之后,魏青松就从礼部撤了出来,回到了内阁。   魏青松本以为裴清殊会趁着舞弊案之后,许多官位空着的时候,在京中运作一番,争取更进一步。   可让魏青松有些意外的是,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十二皇子,竟然为了支援平叛军,跑到了战场上去。   这一回来,还越过他的四个兄弟,率先被封为郡王。   依魏青松看,这十二皇子的造化,恐怕还不止于此。   等他们议论完政局之后,魏青松忍不住暗示性地说道:“十二殿下虽然年轻,却是见识非凡,有勇有谋。虽说最近朝中立二皇子或是四皇子为太子的呼声很高,可老臣却觉得,或许还有更加合适的人选呢……”   宋尧听了魏青松的话,便是心中一喜。   不过裴清殊却并没有轻易松口,而是装傻道:“是么?我倒没有想过那么多。立太子之事,归根结底,还是要看父皇的意思。”   他既不极力主张立四皇子,也不顺着魏青松的话,说自己有心竞争皇位。   主要是因为他和魏青松虽然有些交情,但这交情还太浅了,还没有经过时间的考验。   交浅不言深,裴清殊不好把自己的野心轻易暴露人前。这一点不光是对魏青松,对其他的大臣也是一样的。   在外头拜完年之后,裴清殊就第一时间回到了恒郡王府。   除了他要外出给别人拜年之外,别人也要上门给他拜年。宋氏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见人,钟氏一个人又应付不来,所以今年,庄子里的几个管事都是裴清殊亲自见的。   裴清殊名下的几个庄子收成都还不错,每年都会孝敬上来不少东西。除了一小部分入了裴清殊的私库之外,其他的都会用于王府的日常开支。   裴清殊翻了翻账本,发现恒郡王府现在基本上可以自给自足了,都不需要到外头添置太多东西。他觉得五皇子也应该咬咬牙买一座庄子,不然一个郡王府,上上下下上百人,都是要吃饭的。光靠俸禄养活一大家子的话,实在是太难了。   过完年,出了十五之后,宋氏的肚子终于开始发作了。   正月十六当天,裴清殊一下值,就听守在礼部大门口的小悦子说,王妃肚子疼,可能要生了。   裴清殊有点生气:“你怎么不早说?”   小悦子一脸冤枉:“是王妃特意嘱咐奴才,不叫奴才打扰殿下办公的!太医已经瞧过了,说离生还早呢!”   裴清殊一听,就知道小悦子没撒谎。宋氏向来要强,这的确像是宋氏会嘱咐他的事。   急急忙忙赶回王府之后,裴清殊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就径直来到了兰章阁。   结果扑了个空。   不远处传来玲珑的声音:“殿下,王妃已经被抬去产房了。”   裴清殊转过身,就要往产房走。   玲珑连忙拦住他说:“殿下,您忘了王妃先前嘱咐过您的么?王妃不希望您进产房。”   自古以来都有一个说法,说是男子见血是不吉利的,不许男主人进产房。   “不是还没生么?本王先进去看看她。”   不管规矩如何,裴清殊现在是一家之主,玲珑顶多只是规劝他一下而已。裴清殊真想做什么的话,这府里没有人能拦得住。   走进产房之后,裴清殊一眼就看到宋氏挺着个大大的肚子,正躺在那里喘粗气。   裴清殊见她疼得皱起了眉头,心疼地说:“昭屏,我回来了。”   谁知道宋氏见到他不但不高兴,眉头反而皱得更深了:“殿下,您怎么进来了?快点出去啊!”   “你是不是很疼?”裴清殊注意到,宋氏的脸上都疼得出了汗,几缕发丝黏在了额头上,显得有些狼狈。   他掏出帕子,替宋氏擦了擦汗,谁知宋氏却不领情:“殿下,您再不出去,我就要生气了!咱们之前不是都说好了么?”   裴清殊见她好像是认真的,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   他见识过俪妃怀孕的样子,知道女子怀孕的时候脾气可能会有些变化,所以也不生气,只是顺着宋氏的意思站起来说:“那我在外头等你。”   “殿下快点去换身衣服吧!”宋氏不放心地嘱咐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一旁的产婆也道:“启禀恒郡王殿下,产房之内,是不能留太多人的。人多则语多喧哗,产母之心必惊。惊则心气虚怯,等分娩的时候,产妇就会感到非常困倦。”   裴清殊一听,感觉有些道理,只能先顺着宋氏的意思退了出去。 第184章 分娩   估摸着宋氏还有好一会儿的功夫才能生,裴清殊就按照宋氏的意思, 先回去换了身衣服。   他虽然没当过爹, 但有过当哥哥的经验。裴清殊知道, 新生儿都是很脆弱的, 不能穿不干净的衣服抱孩子。所以他先回房去把官服换了下来,换了身干净的家常衣服,洗手净面之后,才又回到后院。   一进兰章阁的大门,裴清殊便发现钟氏的丫鬟轻罗也在,想必是听说了宋氏开始阵痛的事情,派过来打探情况的。南乔就更不必说, 干脆直接亲自来了。   裴清殊见了她, 便对南乔说道:“你先回去吧, 本王在这儿守着就行。有什么消息,本王会让下人去通知你们的。”   除了好奇宋氏到底能生男生女之外,南乔更多的其实是想多和裴清殊单独呆一会儿。   不过她不算是个没眼色的,看得出裴清殊现在没心情和她说话, 就顺着裴清殊的心意离开了, 只是像钟氏一样,留了个丫鬟在这里听消息。   裴清殊坐在兰章阁里,手中拿了本书,可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等到了晚膳的时辰,裴清殊让人给宋氏送了点吃的。听说宋氏不肯吃之后,裴清殊就想要亲自进去喂她。结果宋氏一见他, 便皱着眉头,一口气干了一碗汤。   裴清殊感觉……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再次从产房里出来之后,裴清殊一点胃口都没有,紧张地走来走去。   他要当父亲了,他要当父亲了!   裴清殊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激动得颇有些不知所措。   裴清殊打小就是小德子伺候他吃饭的,这会儿小德子见裴清殊不动筷子,就在旁劝道:“殿下,您好歹用点儿东西吧。王妃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生呢,您要是不垫垫肚子的话,只怕身子撑不住呀!”   裴清殊每顿吃的都不算多,但很少有不吃饭的时候。听小德子这么一说,裴清殊也觉得有些道理,便简单用了一点东西,只吃了平日里一半的分量便让人撤了下去。   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之后,裴清殊坐不住了,忍不住跑到产房门口去等着。   他不让人告诉宋氏的话,宋氏是不会知道的。   站了一会儿之后,裴清殊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王妃怎么不叫呢?”   他忽然感到非常害怕,赶紧打发婢女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等觅春出来之后,告诉他说,王妃看着是挺疼的样子,脸上全都是汗,擦都擦不过来。不过王妃紧紧咬着口中的白布,死活都不肯叫出来呢。   裴清殊听了,不由在心中感慨——真是个要强的女子啊!   折腾了半下午和一整个晚上之后,凌晨时分,宋氏的羊水终于破了。   虽然是头一胎,不过宋氏的周岁已经满十九岁了,正是最佳的生育年纪。   孩子生得很顺利,很快就有人出来通知裴清殊,母子平安。   裴清殊激动得浑身发颤,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已经做了父亲。   等到产婆把那个小人儿送到裴清殊怀里的时候,裴清殊甚至吓了一跳,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孩子给摔了。   他……他有儿子了!   裴清殊看着怀中的小婴儿,有一种正在做梦的感觉。   刚出生的孩子,尽管已经擦洗过了,可看起来还是有点皱巴巴的,并不怎么好看。   可裴清殊还是喜欢得不得了,不舍得放手。   等到产房里头收拾好了,已经是下半夜了。   玉栏和玉岫都是已经生过孩子的人了,很有经验,两人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其他下人,把产房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点异味都闻不到。   裴清殊轻轻地把孩子放到宋氏床边,让她再看一看孩子。   虽然是顺产,但宋氏仍然很疲倦的样子,眼皮都有些睁不开。   见到躺在一旁的小奶娃,宋氏吃力地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地摸了摸。   在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之后,宋氏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裴清殊为她盖好被子,嘱咐下人注意保暖,照看好他们母子之后,便离开了。   他明天还要上值,就算现在回去睡,也只能睡一两个时辰而已。   不过裴清殊还是很高兴。   许是太过兴奋的缘故,裴清殊感觉自己刚眯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虽然身体还是很疲倦,可有精神架子撑着,裴清殊还是坚持着爬了起来。临出门前他甚至还倒出功夫,又去看了一眼宋氏和孩子。   宋氏睡得很沉,小家伙则在隔壁房间里,由两个奶妈一齐照看着。   宋氏和裴清殊看重这孩子,早先就买了两个奶妈的卖身契。不过就算是这样,保险起见,他们还是派了玉岫亲自照看孩子,省得奶妈伺候得不尽心。   和宋氏不同的是,小家伙已经醒了。虽然眼睛还是闭着的,可不知怎么突然张口哭了起来,小脸都哭红了。   裴清殊有点自责地问:“是我吵醒他了么?”   玉岫摇摇头,笑着说:“小主子这是饿了,要喝奶呢。”   见奶妈就要解衣服喂奶的样子,裴清殊赶紧避了出去,到礼部去了。   裴清殊平日里虽然也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但从来没像今天一样,就算没人和他说话,他自己也能咧着嘴笑的。   四译馆的向文昌来找裴清殊的时候,见他这样傻乐,就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是有什么喜事么?”   向来低调的裴清殊,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炫耀说:“我有儿子啦!”   向文昌听了也面露喜色:“恭喜恒王殿下!”   向文昌掌管的会同四译馆属于礼部,所以他和礼部的这几个皇子都打过交道,不过他最欣赏的还是来的最晚的裴清殊。   向文昌早就觉得,裴清殊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太子人选了,只是没有儿子这一点有些为他拖后腿。   不过现在裴清殊已经有了嫡长子,那么显然,这一方面的事情也无需担忧了。   反正裴清殊的年纪还轻,只要有了第一个儿子,以后肯定会有更多儿子的。   在和裴清殊说好满月的时候一定要叫上他之后,向文昌便跟裴清殊说起了正事。   “听说十一殿下开春后就要调去刑部了,会把八皇子调过来顶缺。听说八皇子过去和三皇子关系不错,不知吏部这样调动,是什么意思啊?”   这件事情,裴清殊早就知道,听了之后也不惊讶:“十一哥从小律学学的就好,外祖父又是大理寺卿,他想调去刑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至于八皇兄,他性子圆滑,但胆子很小,不会像裴清睿那样糊涂的,你就放心吧。”   向文昌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   礼部去年才经历过那么大的一场变动,闹得京城上下人心惶惶的,向文昌现在只想专心做学问,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情了。   “对了,我记得殿下先前也想去户部来着,不知道今年可会调动?”   因为翻译书籍的事情,向文昌和裴清殊私底下的关系不错,所以他才敢正面向裴清殊打听。   裴清殊笑了笑说:“这事儿还没个准儿呢,等有准信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在礼部这么长时间,裴清殊算是发现了,无论想做出什么样的改革,钱都是最重要的。没有银子,很多事情都做不了。譬如裴清殊想改善科举考试的考试环境,修建考棚的话,没有一大笔银子作为支撑是实现不了的。   四皇子现在改进军用设备,同样耗资巨大。户部没人的话,事情就很难办。   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二皇子和十皇子都在户部。虽然和这两个人共事一定会很讨厌,不过裴清殊要是想找他们的错处也会更方便。   裴清殊打算等自己进宫去给皇帝报喜的时候,就提一下这件事情,最好是在钟灵宫提,这样皇帝答应的概率会提高许多。   下值之后,裴清殊心急火燎地直奔恒王府。进门之后,他匆匆换了个衣服,便往后院去了。   宋氏睡了一天,已经睡饱了。裴清殊去的时候,她头上扎了个大红抹额,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   玉岫支了个小摇床,放在宋氏床边,让宋氏随时都能看到孩子。   作为后院的管事姑姑,玉岫和宋氏的关系很好。两人就着孩子的话题,聊得很投机。南乔坐在她们下首,时不时地插上两句。   “殿下来了。”一见裴清殊回来,玉岫和南乔就站了起来。   宋氏也要站起身,赶忙被裴清殊给拦住了。   “你好好休息,不必多礼。”   宋氏难得没有坚持,听话地靠在了床头的垫子上。   见裴清殊满脸喜色地逗着孩子玩儿,宋氏含笑问道:“殿下,虽说上玉牒还早,不过您看,咱们是不是可以先给孩子起个乳名呢?”   “这是自然。”见宋氏生子这样辛苦,裴清殊就说:“你有什么想法了么?”   “乳名这东西,都是越简单越好的。既然这孩子是冬天生的,就先叫他冬儿如何?”   裴清殊盼这个嫡长子盼了这么久,自然什么都希望给他最好的。不过诚如宋氏所说,乳名不能起的太贵重,不然小孩子会压不住的。冬儿这个名字虽然普通,但很简单好记,的确是一个很合适的小名。   最重要的是,这是宋氏想的。裴清殊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便笑着说道:“好啊。”   “冬儿。”裴清殊摸摸襁褓中的小人儿,微笑着问:“你喜欢这个名字么?”   小家伙好像听懂了一样,咧开嘴巴朝裴清殊乐了乐。   一屋子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笑了。 第185章 红杏   冬哥儿出生之后,除了裴清殊和宋氏高兴之外, 恒王府中的其他女眷也都松了一口气。   宋氏生了嫡长子, 意味着以后她们都不用再喝那难喝的避子汤了。   流光阁里, 轻罗细心地将茉莉发油涂抹在钟氏的发梢上, 然后用木梳从头开始梳,一梳梳到尾。   钟氏的头发又长又直,且光滑厚重,全都披散下来的时候,颇有种她被头发压住似的弱不禁风的美感。   轻罗边梳头边道:“奴婢听说,南乔姑娘现在见天儿地在兰章阁晃悠。说是喜欢小皇孙,可谁不知道她那点儿心思呀?”   一旁铺床的银烛也道:“她就是着急生孩子, 也没有这么个急法儿的。在人家还没出月子的产妇面前眼巴巴地瞅着殿下, 像什么样子。”   “就是!要不怎么说是宫女出身的呢, 就是小家子气。”轻罗无奈地说:“也就是咱们府里这位王妃肚量大,能容人。要是换了别人,早把她给撵出去了。”   银烛附和地说:“可不是么,前几天我还听王妃身边的琥珀姐姐骂她呢, 说她不知道是在宫里学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招数, 才把殿下给笼络住了。”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吧。”后院里的生活平静又无趣,下人们难免喜欢聊些琐碎的事。不过作为主子,钟氏也不能太由着她们:“南乔也不容易,二十多的人了,子嗣, 名分,一样都没有,也是怪可怜的。”   “殿下八成也是像姑娘这么想的。”没人的时候,轻罗还是更喜欢称呼钟氏为‘姑娘’,“这都多少天了,殿下已经去了南乔那里好几次,就是没来看看咱们姑娘。姑娘论出身相貌,哪点比那个司寝女官差了?”   钟氏听了这话,难免有几分难过,但还是打起精神说:“说这些做什么,殿下去哪里,那是殿下自己的选择,哪里容得你们多嘴。快去把账本再拿来给我瞧瞧,等昭屏姐姐出了月子,我该把这些东西还给她了。”   “姑娘!”轻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放下梳子,“您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等把这些都还给王妃之后,您又什么都没有了。”   银烛也过来劝她:“就是啊姑娘,权力,子嗣,宠爱,您总得占一样吧?不然您当初好不容易才跟了十二殿下,为的便是过这样的日子么?”   “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相比于两个大丫鬟的激动,钟氏看着镜中的自己,恬静地说:“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一个尊重我的夫君,还有好相处的主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父亲和母亲为我准备了这么多的嫁妆,我就是不靠殿下的宠爱,也可以过得很好。”   钟氏说着,伸了一个小懒腰:“我现在就盼望着昭屏姐姐早点出月子,我把账本和钥匙都还给她之后,就可以安心看我的书啦!”   两个丫鬟无奈地看了钟氏一眼,面面相觑。   轻罗和银烛其实并没有过分夸大事实,与此同时在兰章阁里,琥珀的确是在和宋氏说南乔的坏话,让宋氏小心。   可宋氏现在是有儿万事足,压根就不介意这么点小事:“一个通房丫头,顶天也就做个姨娘,随她去吧。”   只要嫡长子是她的儿子,其他的一切都无需担忧了。   就在大户人家的女子们都准备入睡的时候,京城西城有名的歌舞坊兮欢楼里,姑娘们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红杏浓妆艳抹,在台上弹完一曲之后,立即便有人出了价钱,包她过夜。   兮欢楼名为歌舞坊,可楼内红倌、清倌都有,晚上也兼做皮肉生意。   清倌出场比较早,一般是在晚饭时间表演。等过了饭点,临近就寝时间的时候,上场的便大多是红倌了。   红杏在去敬平伯府表演之前,本是兮欢楼内最近一段时间里最红的清倌。   可她回来之后,就被人破了身子,不得不挂上牌子,接起了客人。   一想起这件事情,红杏便气愤不已。   那天在敬平伯府,她本来按照计划,搭上了风流倜傥的康郡王。   结果路过花厅的时候,因为听叶家的少夫人说女眷那边少了一个歌女,康郡王便把她换了过去。   本来没搭上如意郎君,红杏就够不高兴的了。结果等寿宴结束之后,那叶三夫人还跟发了疯似的拿她撒气。大冬天的,汪嘉懿竟然让人往红杏身上泼了一盆冷水,还摔了她的琵琶。   红杏当时一边哭一边发抖,可却什么都做不了——她知道这位少夫人是大名鼎鼎的英国公之女,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歌妓,哪敢说汪嘉懿一句不是呢?   直到等到汪嘉懿砸完了琵琶,发泄够了,红杏才颤抖着离开后院。   被人这样欺负,红杏自然不甘心。   想起搭上二皇子之后,自己或许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到时候就能报复汪嘉懿了,红杏便挨着冻,试图在敬平伯府中寻找康郡王的身影。   结果没想到的是,二皇子人没找着,她却被叶府的大老爷叶仁给瞧中了,二话不说地扛了回去。   红杏刚开始想过反抗的。像叶仁这样年纪的老爷,并不在红杏的目标对象之中。   但一想到,叶仁按辈分,是汪嘉懿的伯父。如果她能进叶府的话,那以后就是汪嘉懿的长辈了。   再加上红杏和叶仁身份悬殊,她一个弱女子也反抗不了的缘故,红杏便半推半就地跟了叶大老爷。   却没想到,这个叶大老爷竟然是个畏妻如虎的怂包。要了她的初夜之后,只给了红杏一笔钱,就要打发她走。   红杏伤心欲绝,说是宁肯留下来做个伺候叶仁的丫鬟,也不愿意再回歌舞坊去了。可叶仁穿上衣服之后,却一点都没有对红杏心慈手软的意思,硬是让人把她撵出了叶府。   红杏穿着破碎的衣服,站在叶府的后门门口时,恨得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   重新回到兮欢楼之后,红杏满脑子就只有一件事——该怎么报复汪嘉懿,报复叶家。   兮欢楼所在的这条街原名叫什么已经没人记得了,现在名为红袖街,是以京城最大的青楼红袖招的名字命名的。   红袖招已经有数十年的历史了,据说京中的大族,永昌伯府孟家、宁远侯府苏家,都先后当过红袖招的靠山。   在红袖街上离兮欢楼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戏楼,名为天香楼,是京城中规模最大、最豪华、最有名的戏楼。   除了唱戏之外,天香楼和兮欢楼一样,还有一样见不得人的买卖,就是为天香楼的戏子接客。戏子当中有男有女,无论男女,他们都只接男客。   其中有一个名叫无缺的旦角,最近正在京城中当红。   要说这个无缺能红起来,倒不是说他唱的有多好,而是因为他生得了一副几乎完美无缺的脸,很受一些爱美之人的追捧。许多贵人都花大价钱打赏这个无缺,使得天香楼最近赚得是盆满钵满。   都在同一条街上讨生活,红杏自然见过无缺几次。   想到自己打听到的,汪嘉懿曾经对相貌出众的十二皇子死缠烂打一事,红杏心中便有了一个计策。   正月十五这一天,敬平伯府中要举行家宴。主事的大少夫人,提前差了手下的一个管事,来兮欢楼里定下了红杏,说是上一回她表现得极好,大老爷对她很是满意,让她这一回再去表演。   红杏求之不得,二话不说地答应了下来。   等到了叶府之后,红杏和她的姐妹轮番上台表演。   无论是在台上还是台下,红杏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汪嘉懿。   见汪嘉懿似乎有离席去如厕的意思,红杏便赶紧拉着一个早先和她说好的小姐妹,等在汪嘉懿回来的路上。   汪嘉懿本来就不耐烦人情往来上的事情,本来都准备回屋了,结果听到红杏和绿萼的对话之后,她立马停下了脚步。   “今天我在红袖街上偶遇无缺公子了。”绿萼兴奋地说:“这无缺公子生得也太好看了吧!他无意中看了我一眼,我都快幸福地晕倒了!”   “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么?”红袖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天香楼的名角那么多,哪一个不好看,怎么不见你迷别人迷成这样?”   “你懂什么啊?无缺公子和别人不一样,他可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真的么?那比起二公主的驸马,和当今的十二殿下又如何呢?”   绿萼和红杏一唱一和,配合地说:“我虽然没有见过十二殿下,但我见过容驸马。依我看,无缺公子艳色无双,就是比起驸马爷来也不遑多让呢!真的真的,找机会你一定要去见见无缺公子,不然实在是太遗憾了……”   随着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汪嘉懿不由自主地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她是见过容漾的,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如果不是因为年龄差距太大的话,她一定会死缠烂打地嫁给容漾。   当然,和容漾比起来的话,汪嘉懿还是更喜欢裴清殊的长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裴清殊就是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动。   不过这么多年来,能比容漾更入她眼的人,目前就只有裴清殊一个。   这个无缺,能有那么好看么?   如果他真的比容漾还俊美的话……那她可一定要去见一见了。 第186章 忌惮   汪嘉懿在盯上别人的同时,没注意到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的猎物。   因为皇贵妃膝下只有二皇子这么一个儿子的缘故, 叶家人对二皇子都十分宝贵, 尤其是叶老太太, 时不时就会念叨着说想二皇子这个外孙子了。   叶老太太现在年纪大了, 早已经不管敬平伯府中的琐事了。但她是敬平伯府地位最高的女主人,叶家祖上传下来的好东西,几乎都在叶老太太手中。   老太太疼惜外孙子,所以每回二皇子从叶家离开的时候,都不会空着手。   因此,二皇子也乐意做个孝子贤孙,时不时地去叶府看看老太太。   这天二皇子探望完叶老太太之后, 本是想直接回府去的, 却没想到在叶府的花园里头偶遇了汪嘉懿。   英国公位高权重, 很受皇帝信任。二皇子早先动过念头,想要和英国公府联姻。而且他听说英国公的女儿个个都很漂亮,比他娶的苏氏女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可惜二皇子娶皇子妃那会儿,英国公府正好没有未婚的适龄嫡女。就算英国公府门第再高, 二皇子也不至于娶一个庶女, 所以只得作罢了。   后来汪嘉懿嫁入叶家的时候,二皇子来参加了婚礼。闹洞房的时候,他看到了汪嘉懿的长相,当时就有些心动。   原本二皇子想过,要趁着汪嘉懿的夫君叶晗不在府中的时候和她亲近一番的,可没想到比汪嘉懿漂亮十倍的钟氏出现了。二皇子就一时歇了对汪嘉懿的心思, 改而去缠着钟氏。   现在他和裴清殊闹成这个样子,钟氏他肯定是碰不得了。就连看到汪嘉懿的时候,二皇子也有些意兴阑珊。   不过出于本能,他还是走过去和汪嘉懿搭了几句话。   因为早就听家里人说过,二皇子很有可能当太子的缘故,汪嘉懿对二皇子还是很客气的。   谁知二皇子看到汪嘉懿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一个小姑娘,对自己客客气气的样子,还以为她对自己有意,便凑近几步,对汪嘉懿调笑了几句。   汪嘉懿也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儿了,见二皇子这般做派,还有什么不懂的。   可身为英国公府的嫡女,汪嘉懿本身就很有地位,根本没想过要再攀高枝。比起男人的权力和地位,她更看重的是感觉,或者说是……对方的长相。   二皇子长得不丑,但个子不算太高,样貌只能说是端正,甚至比叶晗还不如,汪嘉懿是完全看不上他的。   她只能退后几步,委婉地拒绝二皇子,还故意提起了二皇子妃苏氏,说她们前几天一起喝了茶,希望能让二皇子冷静一些。   谁知二皇子却误会了汪嘉懿的意思,还以为她是嫌弃他已经有妻子了,不能给她什么未来。   于是二皇子便低声说道:“嘉懿妹妹,其实本王很早之前就想娶你了,奈何当时你年龄太小,这才无奈错过。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肯跟我,以后等本王继承大宝之后,就废了苏氏,立你为后……”   汪嘉懿怎么都没想到,二皇子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   虽说汪嘉懿并没有想过攀龙附凤,但皇后之位,乃是天下所有女人的梦想。   汪嘉懿觉得,二皇子既然愿意把那样尊贵的位子给她,可见二皇子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对她情根深种。就算她不喜欢二皇子,可汪嘉懿并不讨厌别人喜欢自己的感觉。   所以对于二皇子,她并没有拒绝得太狠,只说自己是二皇子的表弟媳妇,请二皇子顾及世俗礼法,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女子是真的反抗还是欲拒还应,在花丛之中流连多年的二皇子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像钟氏那样的,就是真的完全不想跟他好。像汪嘉懿这样,态度暧昧的,就是还有戏。   不过有了上回钟氏的经验,二皇子并没有急着用强,而是表现出很尊重汪嘉懿的样子,深情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二皇子的心腹太监忍不住好奇地问他说:“殿下,等您继位之后,难道真的要废掉王妃,改立这位汪小姐为后么?”   二皇子看着他,微妙地笑了笑。   ……   冬哥儿是延和二十五年正月十七生的,出生二十天之后,在宋氏还没出月子之前,裴清殊让奶妈把孩子给包严实了,先带进宫里给皇帝和两位母妃瞧了一瞧。   淑贵妃不比俪妃,膝下还有一个年幼的小女儿陪着。自打令仪和裴清殊先后出宫之后,淑贵妃的日子就有些寂寞。   这会儿见到小孙儿之后,淑贵妃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把自己库房里所有的好东西都塞到冬哥儿怀里去。   进琼华宫之前,东哥儿身上还干干净净的,除了大红色的肚兜和襁褓之外,身上什么都没有。等出了琼华宫,去钟灵宫的路上,冬哥儿身上已经挂满了长命锁、小手镯,甚至还换了一个镶了宝石的老虎帽。   裴清殊突然有点羡慕自己的儿子,过得可比他小时候幸福多了。   到了钟灵宫之后,皇帝、俪妃还有恩嫔又送了小家伙不少好东西作为见面礼。   裴清殊这回进宫带了一个奶妈,两个婢女,四个太监,就这样人手还不够,最后还是在钟灵宫借了两个小太监,才把长辈们送给冬哥儿的见面礼都搬回家去。   这还是在他之前进宫报喜的时候,皇帝他们都已经赏过一次东西的前提下。   许是知道裴清殊今天要领着冬哥儿进宫的缘故,十四皇子下学后也来了钟灵宫。   裴清殊到的时候,十四正坐在地毯上,陪乐仪一起玩儿玩具。   十四今年已经有八岁了,虽然比起裴清殊小的时候肯定还是要天真不少,不过和前几年比起来,十四已经成长了不少,看起来有个小哥哥的样子了。   不过让裴清殊有点担心的是……十四一个人在庆宁宫住,没有大人管着,他好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近来颇有些发胖的趋势,看起来越来越像减重之前的皇帝了。   裴清殊不好当着皇帝的面说十四什么,就打算等忙过这一阵子之后,再单独和十四聊聊。   因为冬哥儿还太小的缘故,裴清殊肯定不放心把他像乐仪一样放到地毯上去。要么是让奶娘抱着,要么是他自己、或是让皇帝或者俪妃抱着,反正从始至终就没把冬哥儿放下来过。   冬哥儿很乖巧,要么闭着眼睛睡觉,要么就安静地躺在长辈们的怀里,不哭也不闹。   十四看着很手痒,特别想亲手抱一抱这么小的小宝宝。   可十四有过俪妃不让他抱乐仪的经历,知道俪妃八成不会同意,所以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小侄子,却不敢上手,生怕俪妃再骂他。   身为备受皇帝宠爱的幼子,十四走在哪里都是受人捧着,就连皇帝他都不怕。   可对于这个不苟言笑的母妃,十四心中还是很敬畏的。   俪妃指东,他就不敢往西,乖巧得不像话。   十四只敢悄悄问裴清殊:“哥哥,我能摸摸冬儿么?”   裴清殊很宝贝自己的这个儿子,但他知道自己也不能护崽护得太过头了。十四和乐仪一起玩儿的样子,裴清殊也是见过的。短暂地思索之后,裴清殊便点了点头。   十四高兴坏了,用他的小胖手小心翼翼地摸起了冬哥儿。   冬哥儿也不怕他,还冲着十四笑,把十四激动得直蹦高。   裴清殊临走之前,皇帝叫住他,和他说了一下开春之后给他调任的事情。   “你现在已经是正五品了,要是调动的话,朕有心给你再提一提品秩。只是在六部里头,再往上升就是侍郎了。你大哥二哥四哥五哥他们熬了这么多年才坐上侍郎的位子,朕怕你这么年轻,就和他们平级的话,会遭人非议。”   裴清殊本来就没指望着自己能一下子从五品官飞跃至从二品,所以皇帝这么说,他也不觉得什么:“父皇放心,只要能平调过去,儿臣就很满足了。儿子年纪还轻,许多事情都不懂,还需要多向父皇和兄长们学习。”   皇帝看着裴清殊,满意地点了点头。   其实皇帝要是真想让裴清殊做户部侍郎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把已经做了几年侍郎的二皇子往上提一提就好了。   但皇帝并不打算给二皇子那么大的权力,甚至在他有生之年,皇帝都不打算那样提拔他的任何一个儿子。   虽然皇帝的小女儿乐仪还很年幼,皇帝自己注意保养,看起来也还算年轻,可皇帝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逐渐老去。   皇帝二十三岁登基,今年已经是他继位的第二十五年了。马上就要五十岁的人,正是不服老,却又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正在变老的年纪。   这个时候,皇帝就难免对正处在壮年的儿子们多一分戒心。   皇帝一向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他念旧,重感情,甚至到了有些优柔寡断的地步。   可在三皇子和曾家起兵造反的时候,皇帝心中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念头,就是老三这个儿子绝对留不得了。   因为三皇子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这也是为什么,尽管最近朝中有人很多人支持立二皇子或是四皇子为太子,皇帝都迟迟没有下定决心立储的原因。   他老了,可他的儿子们正值壮年。如果早早定下了太子之位,皇帝怕自己没有能力,压住年富力强的太子。   他甚至不得不运用自己的势力,稍稍压制住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势头。   可裴清殊就不一样了。他可以办差了,但还仍旧很年轻,不会让皇帝有一种受到压迫的感觉。   更何况,他的母妃是皇帝最心爱的俪妃。   皇帝对他,自然就要比对二皇子和四皇子他们大方的多。 第187章 满月   裴清殊走后,十四本想留下来和皇帝他们一起用晚膳, 结果没想到一向疼爱他的皇帝, 竟然让他先回去。   十四很受伤地走了。   俪妃一看皇帝这样子, 就知道他是有话要说:“怎么了?”   皇帝沉默了一下, 说:“这两天总有人和朕提立后的事情。朕以战事为由,都搪塞了过去。只是不知道战事结束之后,还能拖多久。”   皇帝早就想过,皇后死了之后朝臣一定会催促他立后。但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皇帝还是觉得非常烦躁。   许是上天眷顾这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尽管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岁月并没有在俪妃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举手投足之间, 俪妃仍是那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虽不及钟氏年轻, 却别有一番韵味。   只要是和俪妃在一起, 皇帝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紧紧黏在俪妃的身上。   俪妃听了皇帝的话之后,淡淡地说:“哦,皇上想好立谁了么?”   皇帝神色专注地看着俪妃, 正色说道:“朕想立你为后。”   俪妃一听这话就笑了, 不过不是欣喜的笑容,而是真心觉得好笑:“皇上在开什么玩笑?我这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可以做皇后的样子?”   皇帝看着俪妃,情真意切地说:“可在朕心中,只有你才是朕的妻子。”   因为相信皇帝的真心,俪妃并没有用讥讽的语气嘲讽皇帝, 而是心平气和地说:“在皇上的妻子之前,皇后更是一国之母。我可是个扶不上墙的性子,对后宫的那些事情没有一点兴趣。皇上又何必为了立我为后,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朕想过,怎么说你也为朕育有两子一女,是孕育皇嗣最多的后宫妃嫔,这也算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吧?”   俪妃摇摇头道:“我上头还有一个皇贵妃,两个贵妃,皆出身显赫。皇上若越过她们立我为后,她们定然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皇上能护得了我一时,岂能护得了我一世?”   皇帝不得不承认,俪妃说的很有道理。且不说皇帝有没有那个能力护俪妃一辈子,现实一点来说,皇帝已经年近半百了,可俪妃比他小了十几岁,将来皇帝肯定是要走在俪妃前头的。   “这件事情,朕还是再好好想一想吧。”皇帝是真心爱着俪妃的,所以他愿意尊重俪妃的想法,不为自己的喜好,而使俪妃置身于险境。   但如果一定要立别人为后的话,皇帝必须得选一个不会伤害俪妃的人。   ……   转眼之间,裴清殊的嫡长子已经满月了。   若不是因为前线战事吃紧的缘故,裴清殊本想多摆几桌,大肆庆祝一番的。   可在准备满月宴的时候,宋氏就叮嘱过他和钟氏了,这满月宴一定不能办得太高调。不然若是有人借机参裴清殊一本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为冬哥儿满月之前,宋氏还没出月子的缘故,冬哥儿的满月酒是由钟氏操办的。这也是钟氏在宋氏怀孕生子之后,要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之后她就要把府里的事情都交还给宋氏。   钟氏虽然不是出自名门,但她母亲出身于承恩公府,自己又是家中的嫡长女,所以打小就和左氏学习了如何管家。做起这些事情来,虽还说不上完美,但也是无可挑剔的,宋氏对她很是感激。   冬哥儿满月当天,除了裴清殊的兄弟和同僚们之外,宋家、傅家还有林家的亲戚也都来了。   许是因为裴清殊和公孙家的书社有合作的缘故,公孙夫人甚至还亲自来恒王府捧场,让不少人都议论起来。   要知道公孙夫人可是大忙人一个,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难请。   再加上公孙先生的独生子曾是裴清殊伴读的缘故,许多人都在猜测,公孙家这是打算跟裴清殊紧紧地绑在一起了。   一般各府的夫人出门交际时,都会带上自己家中待嫁的女儿或是儿媳妇。公孙夫人膝下没有女儿,儿子又尚未娶妻,便带了左三姑娘一同来吃酒。   看到左三姑娘的时候,免不得有人在背后议论她几句,说她命苦之类的话。   也有人说起承恩公夫人的不是:“要说这承恩公夫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家姑娘不过是没了未婚夫而已,就算是为了表示对谢家的尊敬,让姑娘等个一两年再议亲也就是了。可这都过了多久了,还不给她赶紧再议一门亲事,还让她在外头抛头露面的,真是……”   也有人比较开明,提出了不同意见:“人家姑娘怎么打算的,那是人家的事情,反正也没碍着我们,关我们什么事呢?”   “就是,我看左三姑娘精神挺好的,听说她最近在打理公孙家的书社呢。你们说,她会不会和公孙夫人的独子公孙明……”   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左三姑娘这几年都不知道听说了多少。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有一点在意别人的看法,可时候久了,左三姑娘发现自己不嫁人也可以过得很快乐之后,就不怎么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了。   左三姑娘左手边坐的是公孙夫人,右手边坐的则是傅煦的妻子容氏。   她和容氏年纪相仿,打小一块长大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所以左三姑娘对容氏也很了解。   她看的出,容氏似乎有心事,颇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但左三姑娘没有直接问,而是委婉地关心起容氏:“岚姐姐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   容氏摇摇头,勉强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可能是晖哥儿太闹,吵得我没睡好觉吧。”   容氏和傅煦的长子已经满一周岁了。左三姑娘见过那孩子几次,十分喜欢。   不过左三姑娘知道,容氏并没有和她说实话。   果然,见到钟氏出来招待客人之后,容氏的神色就变得更加不自然了。   但既然容氏不想说,左三姑娘也就没有强求。她和容氏的关系是很不错,但她和钟氏毕竟是表姐妹,两人之间要更亲近一些。所以左三姑娘打算等满月宴结束之后,单独去和钟氏聊聊。   宴会散了之后,左三姑娘和公孙夫人说了一声之后,就去后院找钟氏去了。   结果她刚要去,就被自家大姐姐拉着,先去兰章阁看了看裴清殊的儿子。   满月宴刚开始的时候,奶娘在宋氏的授意之下,把冬哥儿抱出来给大家看了几眼。不过宴上人太多,宋氏怕吓到小孩子,所以很快就让奶娘又把孩子抱了回去。   一些关系比较近的亲朋好友,都是等大宴结束之后,再单独去看孩子的。   作为宋氏的长嫂,左大姑娘并不仅仅是出于私人目的,才要去看冬哥儿,而是她看过之后,还要和宋府的一大家子人讲宋氏的孩子生得怎么样,不然回头家里人问起来,她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可就要尴尬了。   左三姑娘年纪还小的时候,的确是对裴清殊有过一些朦胧的好感。不过在裴清殊婉拒她,又娶了宋氏之后,左三姑娘就不再对裴清殊抱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了。   因为她知道,他们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回看到冬哥儿,她心里还是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像宋氏这样的人生,可以说是俗世意义上的完美了吧。可这样的人生,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拥有了。   惆怅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左三姑娘从兰章阁出来之后,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钟氏嫁人已经大半年了,不过除了钟氏入府那一回之外,这还是左三姑娘头一回来恒王府。   先不说左三姑娘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多少要避嫌,就说去年一年,京城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很多人家的女眷都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像汪嘉懿那样不请自来,还跑到人家来的落井下石的,可以说是贵族女子当中的一朵奇葩了。   让左三姑娘有些意外的是,她在流光阁门口,竟然看到了匆匆出门的容氏。   她还以为容氏已经出府了呢,怎么会来钟氏这里?   但左三姑娘并没有叫住容氏。等进了流光阁之后,她才问钟氏:“妙珠,方才岚姐姐来看你了?”   钟氏轻轻点了点头,脸色似乎不大好的样子。   “怎么了,你们俩没事儿吧?”   “没事。岚姐姐是来跟我道歉的。”钟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她在敬平伯府受辱的事情,和左三姑娘说了一下。   左三姑娘一听就皱起了眉头:“这个汪嘉懿实在是太过分了!仗着自己是英国公的女儿,就能这么作践人么?下回叫我遇见她,我一定要为你出这口气!”   钟氏没有亲生的姐姐,左三姑娘这个表姐,就和她的亲姐姐一样。听到左三姑娘这么说,钟氏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眶:“遥姐姐,有你这句话就成了,现在英国公府势大,你还是别为了我得罪她了。”   左三姑娘默了默,对钟氏说道:“至于岚姐姐的事儿,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她和我不一样,毕竟是为人妻母的人了,要顾虑的事情太多。有些事情,你心中有数就好。”   原本还有点羡慕宋氏的左三姑娘,忽然觉得她一个人无拘无束的也挺好的。   反正承恩公自知左家早已走到了头,也由着她行事,左三姑娘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钟氏颔首道:“姐姐放心,我从来就没有怪罪容姐姐的意思。冤有头,债有主,我知道欺负我的人是那个汪氏。我也不打算亲自做什么去报复汪氏——汪家这样嚣张,迟早有一天会造报应的。”   钟氏心中笃定汪嘉懿一定会倒霉,但没想到汪嘉懿的报应竟会来的这样快。 第188章 诱惑   作为京城最大的烟花柳巷,红袖街晚上有多热闹, 白天就有多萧条。   兮欢楼的现任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 对姑娘们都还不错。白天没什么生意可做的时候, 坊主也不拘着她们, 由着她们睡懒觉或者出门逛逛。反正有卖身契在手,也不怕那些姑娘们跑了。   红杏和绿萼一人倚在一边的门框上,懒懒地看向不远处的天香楼。   “红杏,你说那个叶三夫人会来找无缺私会么?”绿萼有点不确定地说:“大户人家的女子,顶多也就是叫上几个朋友,来听听无缺公子的戏吧?”   红杏恹恹地说:“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上钩,不过试试罢了。”   绿萼有点不忍地说:“要是她真的和无缺公子搭上了, 无缺会不会跟着她倒霉啊?”   “你光看无缺长得好看, 就忘了他是做什么的了?”红杏轻哼一声, 讽刺地说:“不过是个卖屁股的戏子罢了,也就是捧的人多了,才把他当成个角儿了。当然,要是无缺拒绝她的话, 当我没说。”   红杏话音刚落, 就见绿萼眼前一亮,指着前方说道:“来了!来了!”   红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汪嘉懿和另一个明显是女扮男装的女子,一起下了马车,走进天香楼。   天香楼虽然也允许女客进入,但这里毕竟是兼做皮肉生意的地方, 一般正经人家的女儿都不会来。就算来,也是乔装打扮一番,穿上男装再来。   女扮男装的女子,其实是非常容易被看出来的。不过天香楼为了挣钱,对此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见到男装打扮的,甭管衣服底下到底有没有真家伙,都是统一以“公子”相称。   “瞧着吧,这还只是个开始呢。”红杏笑了笑,妩媚又多情。   ……   宋氏出了月子之后,恒郡王府的后院儿逐渐恢复了往日里的秩序。钟氏丝毫不贪权,将账本和库房钥匙原原本本地交给了宋氏。   宋氏对过账之后,送了钟氏一整套做工精美的点翠蝴蝶首饰,作为谢礼。钟氏推辞了一下,见推辞不过,便收下了。   “这段时间实在是辛苦妙珠妹妹了。”宋氏生了孩子之后,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圈,气质也比从前变得更加雍容,“要是没有妹妹帮我,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挺过来。”   “姐姐言重啦。”钟氏抿着嘴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能帮上昭屏姐姐,我高兴得很呢。”   宋氏含笑拉住钟氏的手,忽然低声说道:“春天就要到了,傅家那位姑娘也要进府了……妙珠妹妹从前可与那位傅七小姐打过交道?”   钟氏摇摇头道:“打过几次照面,但并不相熟。”   说句老实话,钟氏都差不多忘了傅七姑娘长得什么样子了。   宋氏温和地继续说着:“这位傅七姑娘,不仅是淑贵妃娘娘的侄女,还是傅煦的妹妹。你也知道,殿下十分信任傅煦……”   钟氏并不傻,她一下子就听出来,宋氏对这个傅七姑娘十分警惕。   这也难怪,毕竟傅七姑娘出身荣国公府,而宋氏的娘家是恪靖侯府,比国公府要低了一等。   而且如果当初裴清殊愿意的话,娶傅家女做嫡妃,的确是比宋氏更好的选择。   不过既然是个庶女的话,钟氏觉得她就不用担心太多了。   “那又如何呢?我看得出来,殿下十分敬重姐姐。而且姐姐现在还有了冬哥儿……一个庶女,还能越到姐姐头上去么?”   宋氏等的就是钟氏这句话。虽说身为正妃,她应该对所有侧室一视同仁,但宋氏是人,不是神,她也会有自己的担心和顾虑。   她希望的是,自己能在傅七姑娘进门之前,先让府里的其他人和自己保持一心。这样等傅七进府之后,就闹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钟氏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她是站在宋氏这一边的。   这样宋氏便放心了。   裴清殊下值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钟氏和宋氏挨着坐在一起,两个女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钟氏比宋氏小了差不多三岁。以前分开见她们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两人并肩坐着,才觉出还没生过孩子的钟氏就像个小姑娘一样,颇有些稚气未脱的感觉。和她相比,宋氏容貌上虽不及钟氏耀眼,却别有一种沉静的气质,使得她即使坐在人堆里,也能一眼被人注意到。   裴清殊含笑问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钟氏抿嘴笑道:“我把府里这段时间的账本和钥匙还给了昭屏姐姐,昭屏姐姐特别大方,送了我一整套点翠头面呢。”   宋氏看着她,像个大姐姐一样温柔地说:“你喜欢就好。”   钟氏站起来,示意轻罗把头面抱好,就要走了:“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扰殿下和姐姐说话了。”   说完便与裴清殊擦肩而过,出了门。   她身上有股独特的香味,裴清殊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一种茉莉发油,他见钟氏就寝之前抹过……   宋氏看着她的背影,摇头笑道:“妙珠妹妹和南乔可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子,一个是见了殿下就跑,另一个啊,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殿下身上。”   裴清殊有点吃惊地看着宋氏:“昭屏,你这是吃味了?”   最近南乔确实有点缠他,看得出来,她是真想赶紧要一个孩子。   不过比起这个,裴清殊更吃惊宋氏竟然能说出这样带着酸味的话来。   “没有啊。”宋氏一脸无辜地说:“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殿下该去哪儿去哪儿,我还希望南乔能早点给冬哥儿生个弟弟妹妹呢。”   裴清殊看她神情不似作伪,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知为何有一丝说不出的失落。   ……   都说娶妻娶贤,不过并不是每一个皇子妃,都像宋氏这样贤惠的。   谨仁宫里,皇贵妃几乎用尽了她的所有耐心,才把哭哭啼啼的康郡王妃送走。   等二皇子妃一走,全皇贵妃便不耐烦地说道:“烦死了,哭,就知道哭!本宫要是不安抚她,她就要跑去找她父兄告状!要不是看在她哥哥今年就要顶替苏老爷子职位的份上,本宫早一巴掌把她扇出去了!”   怜贞是最近在全皇贵妃面前最当红的宫女,见皇贵妃气成这样,便上前劝道:“娘娘消消气,您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二皇子殿下嘛?”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本宫把什么路都给他铺好了,偏生他自己不要强!今天去招惹这个黄花大闺女,明天去就调戏那个谁谁谁家的新媳妇,本宫真是不知道他是像了谁了!现在竟然还和戏子勾搭上了,你说他像不像话!”   怜贞才不会傻到去说二皇子的坏话:“娘娘,您也别听信二皇子妃的一面之词呀,说不定是误会呢?要不您把康郡王传进宫来问问?”   全皇贵妃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行事有多荒唐,所以心中并不怀疑儿媳妇所说的话。不过怜贞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全皇贵妃的确有事要和二皇子说。于是她便叫人给二皇子传了个信儿,让他明天下午进宫一趟。   自己媳妇昨天进过宫的事情,二皇子已经听人说过了。所以二皇子进宫之前,就知道事情不好,他母妃可能要骂他。   所以不等全皇贵妃张口,二皇子便自己主动开口交待道:“母妃您听我说,我在那个戏子身上花钱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还不是你自己贪恋人家的美色么?!”全皇贵妃没好气地说:“老十二侧妃的事情才过去几天,你就又管不住自己裤裆底下那二两肉了?”   全皇贵妃骂得这般直白,叫二皇子好生没脸。   他瞥了一旁的怜贞一眼,低声说道:“母妃您先别急,这回我是真的有原因的。您先前不是说过,英国公和叶家虽然联了姻,但是同盟关系还不够稳固么?可若是我能拿捏住英国公最宠爱的女儿,您说咱们以后还愁拿捏不住英国公么?”   全皇贵妃收起怒容,饶有兴趣地问:“这件事和那个汪……汪嘉懿有什么关系?”   二皇子轻笑着说:“儿子包养的这个戏子,名叫无缺,被称作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儿子在他身上砸了那么多钱,可不是仅仅为了满足儿子一个人的。”   二皇子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个汪嘉懿虽然是个女人,可却十分贪恋男色。加上她夫君正在外头打仗的缘故,现在可以说是寂寞难耐……儿子试图勾引过她,可这小妮子没有立即上钩。儿臣就想着,先让无缺把她搞到手,等他们被我‘捉奸在床’之后,这小娘子还不是任我拿捏么?”   全皇贵妃听了,满意地笑了笑说:“这还差不多。我还当你又在外头胡闹呢。不过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叫外人知道。你可以拿捏住英国公的女儿,却不能毁了叶家和英国公府的名声。”   “这是自然。”二皇子承诺道:“母妃放心,我会很小心的。” 第189章 出墙   说完这件事,全皇贵妃单臂倚在炕桌上, 突然叹了口气, 似乎有些疲倦的样子。   二皇子见了便问:“母妃怎么了, 有什么烦心事么?”   “你舅舅这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都去边境这么久了,还没有得胜归来……”全皇贵妃揉揉头,又是一叹,“罢了,回头本宫再差人去打听打听。”   二皇子一听,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了。反正有全皇贵妃和叶家人替他操心打点,他只要享受胜利的果实就好了。   “对了, 差点忘了和你说。”全皇贵妃忽然欣喜地笑道:“前几日本宫托人替你求签, 抽中了一支帝王签呢!”   “真的么?”二皇子听了也很惊喜, “快拿给我看看!”   全皇贵妃点点头,看了一旁的怜贞一眼,怜贞便把收在箱笼里的那支签拿了出来。   二皇子欣赏签文的时候,全皇贵妃就在旁笑道:“要本宫说, 就算没有这支签, 你也是天命所归。不然老三怎么会自取灭亡,老大怎么会丢了一只手臂呢?”   “母妃,”说起这件事,二皇子忽然抬起眼睛,看向全皇贵妃,“其实儿子先前还好奇过来着, 老三和大哥的事……您有插手过么?”   “没有呀。”全皇贵妃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说:“除了好些年前,借你大哥的手送了老三几个美人之外,我可什么都没有做过。”   三皇子会造反,的确是因为自己贪心所致。可若是当年他没有被害得染上花柳病的话,三皇子未尝会走到最后那般田地。   大皇子的手臂没了,固然是叛军害的不假,可他当年如果没有在战场上受过重伤,未必不能躲过曾家的冷箭……   但全皇贵妃是绝对不会把这些都算到自己头上的。   她只会认为,只老天爷在帮助二皇子,帮他扫清通往太子之路的障碍。   “现在碍眼的,就只有一个老四了。”全皇贵妃伸出食指,在炕桌上缓缓地写了一个“四”字。“本宫已经派人去打听他的事儿了。本宫就不信,他老四还能是个圣人不成,从小到大就没犯过一点错儿?”   “他就算没错儿,我们也可以给他制造一点错儿出来啊。”二皇子从小就看四皇子不顺眼,觉得他是个假正经,伪君子,“不过母妃,你觉不觉得……老十二也有可能是个威胁?”   以前二皇子和裴清殊几乎没什么交集,所以还不觉得。可这回因为钟氏的事情,二皇子和裴清殊打了一点交道。   他总觉得那小子年纪虽轻,眼睛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就是让人感觉,他并不像是那个年纪的人。   起码二皇子在裴清殊现在这个年纪,绝对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老十二?”全皇贵妃感觉不大可能,“老十二这排行不前不后的,尴尬的很。论嫡论长,都轮不到他。要是论宠的话,皇上还不如立十四。”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分析道:“皇上的确是对老十二不错,但他到底是在冷宫长大的,还曾经被皇上疑心过血脉的问题。十四就不一样了,那可是皇上亲眼看着长大的,连说话都是皇上教的,长得还和皇上一模一样,这一点老十二可是永远都比不上的。”   二皇子皱眉道:“那母妃为何不对老十四……”   皇贵妃信心十足地说:“就凭皇上迟迟没有立俪妃为后,就能看出皇上虽然宠爱他们母子几个,但他心里还是有杆秤的。俪妃论出身,论能力,她根本就不适合做皇后。只要俪妃不是皇后,你和老四这些成年皇子都在,皇上就不可能废长立幼,去立老十四,除非他疯了。当然,就算他疯了,不用咱们出手,文武百官、世家贵族也都不会由着皇上胡闹的。”   二皇子点点头,完全被皇贵妃给说服了。   ……   二皇子回到康郡王府之后,他安排在天香楼的线人过来回禀他,说是事情成了。   二皇子颇有些诧异:“这么快?”   那日见到汪嘉懿之后,二皇子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才能让汪嘉懿和她背后的英国公府完全为自己所用。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给汪嘉懿制造和无缺单独相处的机会,这汪嘉懿就主动去了天香楼。   线人细细解释道:“据她身边的一个丫鬟称,叶三夫人是自己听说了无缺公子的美名,主动跑去天香楼听戏的。听完戏之后,她便花了大价钱,想要包下无缺。像她这样有夫家的女客,正常来说无缺是不会接的。不过无缺得了殿下的吩咐,自是将她伺候得十分周到。”   二皇子笑了笑,只觉自己这回简直有如神助。   他对那线人吩咐道:“下回她再去天香楼的时候,立刻通知本王。”   “是。”   见线人恭顺地退了出去,二皇子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二皇子这辈子活到现在,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当年他还没出宫的时候,全贵妃和叶家就替他准备好了皇子府的人手,全都是叶家训练了多年,完全可以信任之人。   二皇子虽在男女之事上荒唐了一些,但他毕竟是个皇子,从小耳濡目染,能力还是有一些的。后来他就学会了叶家培养心腹的模式,自己又培植了一批手下。让这些人办事,二皇子都很放心,不用担心他们会乱说话。   可二皇子漏算了一点——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他给汪嘉懿设套的同时,正有人在盯着汪嘉懿。   公孙明发现汪嘉懿和一个戏子搞上的时候,本来是很高兴的。很是很快,他就发现事情并不单纯——这个无缺,竟然还和二皇子府的人有关系!   他立即登门,把这件事禀报给裴清殊。   裴清殊在听说汪嘉懿花钱偷偷包了一个貌美的戏子时,倒是没有特别吃惊。以这位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的确做得出来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只是无缺和二皇子府的人有联系……难道仅仅只是巧合么?   “早年后宫之中,的确有过二皇兄好男色的传言,不过很快就被全贵妃给压下去了。”裴清殊若有所思地说:“阿明,你怎么看?”   “根据燕修手下的人打听出来的消息,二皇子和无缺接触,是要早于汪嘉懿第一次去天香楼的。”公孙明正色说道:“很简单,只有两种可能。一,巧合。二,这是二皇子给汪嘉懿设下的局。”   如果是单纯的巧合的话,也就罢了。但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的话,他们有必要好好分析一下二皇子的动机,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如果二皇兄要给汪嘉懿设局的话,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想的简单一点,有可能是汪嘉懿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得罪了二皇兄,二皇兄想要报复她,所以找了一个戏子勾引她。但是……”   裴清殊很快就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汪嘉懿现在嫁进了叶家,对二皇兄来说是助力才对,他应该不会傻到亲手毁了英国公府和叶家的联姻,这样他就得不到英国公的支持了……”   公孙明颔首道:“殿下说的没错,依我所见,二皇子很有可能是想利用此事,让汪嘉懿听命于他,替他卖命。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二皇子应该会在天香楼里和汪嘉懿他们来一个‘偶遇’,然后再答应替她保守秘密。这样汪嘉懿有了把柄在他手里,就不得不听从于二皇子了。叶家和英国公府的联姻也能维持下去。”   裴清殊:“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汪嘉懿的秘密,整治她已经不成问题。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利用这件事情,打击到二皇兄。”   二皇子试图轻薄钟氏的事情,虽然没有成功,但始终是裴清殊心中的一根刺。   “这就要看那个无缺,对二皇子有多忠心了。要是想让英国公府和叶家还有二皇子彻底翻脸的话,无缺是其中的关键。”公孙明话锋一转,信心十足地说:“不过至少这一回,汪嘉懿是绝对逃不掉了。叶家的颜面,也休想再保全!”   ……   汪嘉懿见到无缺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男人,她要定了。   看他身着戏服的时候,就美得那样令人惊艳,这般女相的男子,一般都不会生得太差。   果然,当汪嘉懿在后台看到卸了妆的无缺时,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走眼。   虽然比起裴清殊,无缺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但他已经是汪嘉懿所见过的人当中长相最出挑的之一了。   比起她那个呆头呆脑的夫君叶晗,简直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汪嘉懿把和自己一同来的壮武将军之女打发走之后,就花大价钱,暂时包下了无缺。   其实汪嘉懿的独占欲非常强,她是想要直接把无缺买下来,再秘密地藏起来的。   身为国公之女,她的嫁妆十分丰厚,随意找一处院子“金屋藏娇”的话,其实并不是问题。   问题就在于,无缺现在在京城中的名气太大,身价实在太高,就是汪嘉懿一时也没那么多银子。所以她只能和无缺约定好,等她准备好银子之后,再替无缺赎身。 第190章 捉奸   虽说汪嘉懿现在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了,但她的父亲, 是她公公的顶头上司。在叶府, 就连她的婆婆都不敢轻易得罪汪嘉懿, 所以说汪嘉懿在家里几乎是横着走的。   她想要出门, 叶夫人也很少说她什么,完全是把汪嘉懿供起来一样。   这也更加方便了汪嘉懿出门去和无缺私会。   现在汪嘉懿刚和无缺好上,正处于最新鲜、最刺激的时候,所以初次成事之后没几天,汪嘉懿就按捺不住,再一次来到了天香楼。   这一次,她没有找任何女伴, 而是换上男装之后, 自己带着两个同样女扮男装的心腹丫鬟, 偷偷来的。   无缺虽然生得好看,又有名气,但他到底是个戏子。和容漾、裴清殊他们那些出身高贵的贵公子不同的是,无缺非常会伺候人, 把汪嘉懿伺候得几乎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只想死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谁知就在汪嘉懿最享受的时候,意外突然发生了。   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着火了”!   两人吓了一跳,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去穿衣服裤子。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明明被无缺锁上的房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几个小厮打扮的人冲了进来,让他们赶紧出去,说是火已经烧过来了。   无缺是男人,丝毫不顾忌那几个小厮的目光,起身匆匆套上了衣服。   可汪嘉懿不行,她厌恶地瞪了那几个男人一眼,大声吼道:“你们都给我出去,我要换衣服!”   那几人都是二皇子安排好的,哪里肯动?   汪嘉懿气的要死,偏生自己身上赤裸,只能靠着被子遮体,根本就拿他们没办法。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火已经扑灭了,都散了吧。”   汪嘉懿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心中咯噔一声,赶紧把头埋在了被子里,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二皇子已经看到了她:“咦,这不是表弟媳妇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汪嘉懿的脑袋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二皇子慢慢走近她,看看汪嘉懿,又看看一旁的无缺,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义正言辞地说:“嘉懿,你是不是背着阿晗在这里偷人?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汪嘉懿已经吓傻了,完全想不起来去疑惑二皇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只能缩在被子里头,颤抖着说:“康郡王殿下,我……我也是一时糊涂,你别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成么?我求求你了……”   想到上回在叶府花园里,二皇子调戏过自己的事情,汪嘉懿心中多少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觉得,如果二皇子真的喜欢她的话,应该会替她保密的。   果然,二皇子长叹一声之后,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汪嘉懿披上。   不仅如此,他还十分温柔地说:“傻姑娘,以后你可得小心一些,别再叫人给发现了。也就是本王心疼你,才会答应替你保密,要是换了别人……你可就惨咯。”   汪嘉懿平日里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披风底下的身子完全是光着的,也顾不上什么骄傲不骄傲的了,二皇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多谢康郡王殿下!您的大恩大德,我汪嘉懿没齿难忘!”   二皇子轻轻笑了笑,正要伸手去替汪嘉懿整理散乱的发丝,就见刚刚被无缺关上的门竟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十几个官兵打扮的壮年男子冲了进来,与呆愣住的二皇子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一回事?!   汪嘉懿完全吓傻了,无缺也非常惊讶。按照他和二皇子说好的,明明只有二皇子的人冲进来“救火”,那都是自己人,可现在这群官兵是怎么回事?   他意识到事态不对,撒腿就要跑,可立马被官兵给拦住了。   领头的官兵见状立马说道:“将刺客拿下!”   无缺不会武功,两个五大三粗的官兵一冲上去,立马把无缺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敢再跑。   二皇子站起身来,皱眉道:“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本王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   为首的官兵朝二皇子一礼,十分关切地问道:“康郡王殿下,您没事吧?京兆尹大人方才接到报案,说是有人在天香楼中纵火,意图谋害殿下。我等奉京兆尹大人之命,立马前来营救,现已将火扑灭!”   二皇子暴跳如雷地说:“谁要你们多管闲事!都他妈给本王滚出去!”   几个官兵面面相觑,正是一头雾水的时候,永昌伯府的孟三少爷、敬安伯府的程四公子等一群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路过门口,看到这边这么热闹,就凑过来看了看。   “康郡王殿下?无缺?”孟三少爷胆子大,还走进去朝床上看了看,“哎,这怎么还有个女的?”   二皇子立即意识到,自己恐怕是中了别人的套儿了。   和那些卑微的官兵不同的是,孟三少爷他们是伯府的公子,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虽说他们都是些没什么权力的纨绔,可也不是说骂就能骂,说赶就能赶的。   二皇子要想脱身的话,就得另想办法。   好在现在衣衫不整的是无缺,还有床上的汪嘉懿,二皇子却是穿戴整齐。   所以他并不慌乱,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十分淡定地对孟三公子说道:“这可能是无缺的客人吧。本王也是听说这里着了火,来帮忙救火的。现在火已经扑灭了,咱们还是快点出去吧。”   “等等,”孟三少爷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十分惊讶地说:“我想起来了!这、这床上的女子……不是英国公之女么?”   “你胡说!”汪嘉懿本来在旁人进来的时候就把头埋在被子上了,这会儿听到有人说出她的身份,立马下意识地反驳。   这一反驳,就又将头抬了起来,反倒再次用事实印证了孟三公子的话。   这一回不仅是孟三公子,他后面的那一群纨绔也都看到了汪嘉懿的脸。   二皇子在心中大骂了一句“蠢货”,却不能当场发作,只能做出和孟三公子一样吃惊的表情,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真的么?本王方才救人心切,倒是没注意到……”   程四公子凑过来说道:“我记得这位汪小姐已经嫁到了敬平伯府吧?要说起来,那她也是二皇子殿下的表弟媳妇了,殿下竟没认出她来么?”   二皇子现在根本顾不得汪嘉懿的死活了,只能极力将自己撇干净:“本王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们都先出去吧!这是叶家的家事,就不劳诸位操心了!”   孟三公子瞥了眼汪嘉懿身上的披风,又看了二皇子一眼,狐疑地说:“看叶三夫人身上这披风,倒像是和康郡王殿下身上穿的是一套的……该不会和她私会的人不是无缺,而是殿下您吧!”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二皇子原本还想给这几个公子哥儿一点面子,谁知道这个永昌伯府的三少爷却是个一点都不会给人台阶下的狗皮膏药,看样子今天是打算跟他磨到底了。   “本王只是恰好路过这里,好心救火而已,本王的家丁还有这天香楼里的人都能给本王作证!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本王不客气!”   孟三公子见好就收,做出害怕的样子退后了一步:“好好好,我不就是这么一说么,殿下别生气呀,我们走就是了。”   “等等!”二皇子沉声说道:“此事事关敬平伯府和英国公府的名声,你们……不要到处乱讲。”   孟三公子他们几个全都答应的好好的,可无论是二皇子还是汪嘉懿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情闹成这样,是绝对瞒不住了的。   等那群纨绔全都走了之后,那些官兵也要撤离,只不过他们要带走所谓的“刺客”无缺。   无缺知道二皇子的不少事情,二皇子当然不肯让他被人带走。   无奈之下,二皇子只能说道:“你们收到的消息有误,本王和这位无缺公子是朋友,他并不是什么刺客。你们回去之后要是难以交差的话,就让京兆尹亲自来康郡王府找本王!”   无缺这才被放。   等闲杂人等都退出去之后,汪嘉懿已经快把眼泪给哭干了。   她不明白了,京城里偷人的女子多了去了,怎么偏偏她这么倒霉,才和情郎私会了几次,就被这么多人给发现了?   汪嘉懿不禁把怀疑的目光,投到了二皇子身上。   “康郡王殿下,你和我说句老实话,那个什么火,是不是你放的?”汪嘉懿哭得嗓子都哑了,眼中满是怨怼,“怎么会这么巧,天香楼刚着火,你就路过来救火?”   那把火还真是二皇子派人放的,可他的本意,并不是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可他又没办法和汪嘉懿解释,毕竟他原本便动机不纯。   不过二皇子现在也懒得解释。   他想过了,汪嘉懿偷人的事情被这么多人知道之后,这个女人的名声已经全都完了。   他没有必要再好言好语地哄着她了。   恰恰相反,他认为汪嘉懿现在应该继续哭着求他,让他替汪嘉懿向叶家的长辈求情才对。   可汪嘉懿却还这么不识时务地质问他,让二皇子感到十分厌恶。   “你还是赶紧把衣服穿上,想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吧。”二皇子冷笑一声,像是看垃圾一样鄙夷地看了汪嘉懿一眼之后,转过身走了。 第191章 翻脸   二皇子走后,汪嘉懿赶紧把衣服穿上。   穿上鞋子之后, 她拉着无缺就要往外走:“快, 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向来对她十分顺从的无缺听了这话, 却是狠狠地将她挣开。   “你干什么?”汪嘉懿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不久前还对她十分温柔的情郎。   无缺淡漠地说:“我住在这里, 要走也是你一个人走。”   “你别傻了,要是咱们俩的事情传了出去,叶府的人不会饶了你的!我也不回叶府去做什么少夫人了,咱们两个私奔吧!”   无缺看着汪嘉懿,像是看着一个天真的孩子,忍不住讽刺地笑了:“私奔?先不说我的卖身契还压在天香楼,逃出去了便是逃奴, 被抓到了可是要被杀头的。就说你吧。离开了京城, 没了英国公府给你撑腰, 你还算是个什么?”   汪嘉懿惊讶地看着无缺,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英国公府的人?我可从来都没有和你说过我的身份!难道你是谁派来害我的?”   无缺自知失言,不过很快他便找补回来:“说什么呢,我也是刚刚听那位公子说的, 才知道你的身份。况且当初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你忘了么?”   汪嘉懿一想也是,的确是她冤枉无缺了。   事不宜迟,见无缺不肯和她一起走,汪嘉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不敢回叶府,便下意识地跑回了英国公府,寻求娘家的庇佑。   英国公在外征战, 国公府里目前做主的是英国公的世子,汪嘉懿的嫡亲哥哥汪光耀。   英国公府的人向来十分护短,汪嘉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汪光耀说了之后,汪光耀只是象征性地指责了汪嘉懿几句,就帮着妹妹分析起来。   “嘉懿,你别傻了,这事儿肯定是二皇子做局想要害你。”   “二皇子?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汪嘉懿一想到对她那么温柔的无缺公子,是受人所托来害她的,汪嘉懿的心里便像刀割一样疼。   “他应该是想通过此事掌握你的把柄,让你甚至整个英国公府,不得不死心塌地替他卖命吧。”汪光耀冷笑一声,“他想得美!嘉懿,你先在府里呆着,哪里都不要去,哥哥这就带人去把那个无缺抓回来,然后再去找康郡王算账!”   英国公世子走后,汪嘉懿便难得听话地躲在了英国公府。   可是没过多久,敬平伯府便来了人,说是要接汪嘉懿回去。   汪嘉懿当然不肯。   这回敬平伯府来的,是汪嘉懿的婆婆李氏。   还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   和英国公世子不同的是,汪嘉懿的嫂嫂王氏早就看她这个小姑子不顺眼了。这会儿见汪嘉懿倒霉,王氏面上不显,心里还挺高兴。   她没有一口回绝了李氏,而是把李氏请进了门喝茶。   经过一番密谈之后,王氏沉默了许久,最终松口道:“人您带回去吧,回头我会和夫君解释的。”   李氏满意地笑了笑。   李氏带人把汪嘉懿抓回敬平伯府后,就直接把她锁在了一个小房间里,不让汪嘉懿出来。   汪嘉懿都快气炸了,也顾不得李氏是她婆婆的事情,张口就骂:“你个胆大包天的死老婆子,等我父亲回来,知道你们这么对我,他不会饶了你们的!”   李氏幽幽地笑道:“你父亲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好说呢!还是积点口德,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汪嘉懿大惊:“你胡说什么?你敢咒我父亲!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李氏像没听见一样,转过身走了。   要不是叶家人还忌惮着英国公一党的势力的话,她就不会只是先把汪嘉懿软禁起来,而是直接把她沉井了。   犯了这么大的错,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真是不识时务。   李氏越想越后悔,当初他们怎么就贪图英国公府的门第,给儿子挑了这么一个拎不清的儿媳妇。   ……   英国公世子抓了无缺回府之后,就听说了妹妹被敬平伯府的人接走的消息。   汪光耀大怒,忍不住甩了妻子王氏一个大耳光:“没用的东西!你怎么能让他们把嘉懿带走呢?!”   王氏捂着脸,委屈地说:“世子息怒,我也是为了大局考虑呀!”   说着王氏便上前,低声对汪光耀说了几句话。   汪光耀皱起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能是真的么?”   王氏道:“我看是八九不离十了。父亲已经多久没来信了?若不是中了敌人的埋伏,他不会这么久都不来信的。”   汪光耀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去敬平伯府把妹妹抢回来的话了。   ……   两日之后,前线突然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英国公因狂傲自大,中了敌人的埋伏,导致齐军损失惨重!   副将叶伦等人拼死相救,才把身负重伤的英国公给救了回来。   不过这一仗,敌方以一万兵马歼灭了英国公麾下的两万人,还俘虏了将近一万人,致使齐军元气大伤。   皇帝听后震怒,立马下命由叶伦暂替主帅之职,同时以犀利的言辞,痛斥英国公的鲁莽。   一时之间,英国公府从大齐最显赫的世家之一,沦为众人的笑柄,甚至是憎恶的对象。   “三万人,这是什么概念啊?”安郡王府里,四皇子没好气地说:“几乎抵得上一个神机营的人数了!这个到底英国公是干什么吃的,真是……废物!”   七皇子也道:“要我说啊,这个英国公先前能打胜仗,纯粹是因为运气好。听说他上回就差点深入敌营,要不是九皇叔拼死拦着,说不定他早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了,这几年还能在京城里作威作福么。”   一场战争胜利与否,主帅固然是重中之重,但副将是谁也十分重要。   这次讨伐北夏,副将从仁义豪爽的礼亲王,换成了保守温和的容潭。容潭身为宁国公的嫡长子,自然不会对英国公倾力相助了。   “对了你们听说没有?英国公的那个女儿,就是死缠烂打过十二弟一阵子的那个汪嘉懿,听说她在天香楼里偷人,被好多人撞到了,现在京城里都传开了。”   四皇子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一听就皱起了眉头:“老七,别人家里的家事,我们就不要管了。”   七皇子忙道:“不是不是,四哥,你是没亲眼见到,当初那女的缠十二弟缠的可紧呢!十二弟,真是幸好你当初没有娶她,不然现在被人笑话的就不是敬平伯府,而是你恒郡王府了。”   其实汪嘉懿如果嫁的是裴清殊的话,倒未尝会去外面找相好的。只是她实在看不上叶晗,又恰逢叶晗出征在外,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裴清殊淡淡地说:“如果英国公没出事的话,敬平伯府或许还会对她手下留情。可现在……”   “她肯定倒大霉了,哈哈哈。”一想起这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鼻孔朝天的汪嘉懿遭了秧,七皇子就觉得十分痛快。   四皇子和汪嘉懿没什么交集,他考虑到的是英国公府和敬平伯府的关系:“原本我们还担心英国公府和敬平伯府联手之后,势力会太过强大。现在看来,倒是不需要有此担忧了。”   七皇子赞同地说:“是啊是啊。而且容大哥和英国公不同,他行事谨慎,一定能得胜归来的!”   风水轮流转,属于英国公府的风光年代,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英国公战败、险些被俘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汪嘉懿的待遇立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她虽然被软禁了起来,但起码一日三餐都还能保证是新鲜的。   可是现在,不仅送来的食物难以下咽,敬平伯府甚至不派人来给她换马桶了。   时间久了,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恶臭。汪嘉懿身上也变得十分油腻,简直比街边乞讨的乞丐还要邋遢。   她抱怨,她哭嚎,可敬平伯府的人就像没听见一样,没有一个人肯搭理她。   如同四皇子所说,现在叶家和汪家基本上算是闹掰了。   不过和过去不同的是,原本还需要巴结英国公府的敬平伯府,现在完全占据了主动权。   毕竟,英国公的人是叶伦救的,叶伦又取代英国公成为了主帅。在外面偷汉子闹得满城风雨的是英国公的女儿汪嘉懿,无论怎么看,都是汪家对不起叶家,亏欠了叶家。   汪家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们手上掌握着无缺这个关键的证人。   现在情势这么危急,英国公世子也顾不上什么女人的事情男人最好不要插手的原则了,直接登门去找汪嘉懿的婆婆李氏谈判。   原本事发之后,二皇子是打算将无缺暂时保护起来的。却没想到汪光耀的速度这么快,抢先一步控制了无缺。   现在,汪光耀只能以无缺为要挟,让敬平伯府的人务必留汪嘉懿一命。不然的话,他就把二皇子设局陷害汪嘉懿的事情捅露出去。   叶家的前途和未来,几乎全都压在了二皇子的身上。李氏怕汪光耀真的和他们鱼死网破,把二皇子拉下水,只能松了口,同意留汪嘉懿性命。   但孟三公子、程四公子他们都是出了名的大嘴巴,汪嘉懿和戏子偷情的事情,几乎被他们闹得满城皆知。   要留下汪嘉懿这个媳妇,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话,李氏实在是不甘心。   等叶伦打了胜仗归来之后,李氏便第一时间同叶伦商量,该怎么处置汪嘉懿。 第192章 平衡   “英国公那个老不死的,听说他闺女偷人的事情之后, 差点没一口气过去。”想到英国公平日里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竟然不顾身上的伤, 跪在他面前求他, 叶伦就觉得十分痛快:“我想过了,英国公这一仗虽然败了,但皇上并没有废掉他的国公之位,而且他在京城还有些势力。咱们不能和英国公府闹得太僵。”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绕了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么?”一想到现在叶家被人议论成了什么样子,李氏就觉得特别生气。   “这等愚不可及的女子,留在我们叶家也是个祸害。我们就给英国公一个面子, 让晗儿与她和离吧!幸好晗儿还年轻, 他们还没有孩子。再给他找一个门第不那么高, 但是听话懂事的继室,还是不难的。”   李氏不甘心地说:“就不能休了她么?只是和离的话,我们叶家还是会被人笑话的吧!”   “就当是为了二皇子殿下考虑,放他们一马吧。”叶伦劝道:“夫人, 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李氏想了想, 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在和离之前,李氏动用家法,狠狠地修理了汪嘉懿一番。   汪嘉懿哪里受过这等折磨,几次晕死过去。   等她从敬平伯府被人赶出去,坐上英国公府来接她的轿子时,汪嘉懿几乎像变了个人似的, 神情呆滞,身上散发着一股十分难闻的气味。   昔日骄傲的国公之女,甚至比路边流浪的乞丐还要狼狈。   更令汪嘉懿崩溃的是,回英国公府的路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人来,竟然还往她的轿子上丢臭鸡蛋和各种各样烂掉的蔬菜。   等她终于回到英国公府的时候,汪嘉懿忍不住失声痛哭,几近疯癫。   英国公还在养伤,也顾不上安慰女儿,只能让汪光耀夫妻安排,让汪嘉懿住到了她出嫁前的闺房里好好养着,短时间内不要再出门了。   昔日里门庭若市的英国公府,现在府门紧闭,门可罗雀。   大军回朝之后,皇帝正式下旨,削去英国公都督之职,并罚俸一年,命英国公闭门思过。   与之相反的是,皇帝加封叶伦为镇军大将军,赏黄金千两。封叶伦长子叶恺为游骑将军,叶伦次子叶晗为昭武校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叶伦会顺理成章地取代英国公成为京军都督的时候,皇帝却出人意料地将这一重要的职位,交给了已经告老两年多的卫国公,房覃房老爷子。   卫国公祖上是大齐的开国元勋之一,在两年之前,卫国公担任的是神机营指挥使一职,也就是容漾的大哥容潭现在的位子。   要说卫国公虽然被人尊称为一声“老爷子”,但实际上他还不到六十岁。提前告老,是因为当时卫国公的世子出了意外,不幸去世了。   说来奇怪,许是当年开国之时,第一代卫国公手底下的人命太多,房家的子嗣一直都很单薄。   如今的卫国公,乃是三代单传。在他的世子意外去世之后,房家就等同于绝了后了。   所以两年前,独子去世之后,卫国公在万念俱灰之下,便辞去了神机营指挥使一职。   一年之后,卫国公又纳了两房小妾。听说老爷子现在正期望着奇迹的发生,能够再生出一个儿子来呢。   论资历,房覃的确是比叶伦更深。所以这一回,皇帝重新提拔卫国公,也没有人能挑出什么不是来。   这一仗打下来,除了英国公比较倒霉,挨了皇帝一顿骂之外,和叶伦同为副将的容潭也得了不少赏赐,还被加封为云麾将军。   容漾是驸马,又是容家的次子,得到的重视自然比容潭少了许多。   不过这回在英国公差点被俘的时候,容漾在情况危急之时亲自领兵上阵,以少胜多,歼敌三千,为大齐最后的胜利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所以皇帝不仅赐他白银千两,还加封容漾为明威将军。虽然没有动容漾的实职,但也叫容家在京中出了不小的风头。   裴清殊和公孙明他们几个都觉得,皇帝这样抬举容家的两个儿子,似乎是在有意地让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外戚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公孙明甚至直接对裴清殊说:“如无意外的话,皇上的心现在已经偏向于您了。”   裴清殊心中其实也隐隐有这样的猜测,只是怕自己想岔了,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这话怎么说?”   “如果皇上有心立二皇子为太子的话,现在皇后已死,立位份最高的皇贵妃为后乃是顺理成章,那样的话二皇子就是嫡长子了。可皇上一直拖着,不肯立后……就说明,其实他并不是不想立后,只是不想立皇贵妃而已。”   裴清殊点点头道:“父皇心中最想立的,应该还是我母妃吧。只是论出身和资历,立我母妃都不足以服众,所以父皇才宁愿拖着。”   傅煦也分析道:“现在皇上重赏叶家和容家,或许有人会认为皇上是想抬举二皇子或是四皇子,可依我所见,皇上这分明是在利用容家牵制叶家,利用四皇子来牵制二皇子。如果我的猜错没有错的话,同样的道理,荣贵妃皇上也不会立。最后最可能成为皇后的……”   “就是淑贵妃娘娘和俪妃娘娘当中的一个。无论她们当中的哪一个做了皇后,对殿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公孙明接过话头,继续说道:“现在对于殿下来说,形势是非常有利的。殿下只要以静制动,努力办好差事,多做出一些政绩,同时防备着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等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这太子之位便定然是殿下的了。”   公孙明说的如此肯定,让在座的几人都忍不住面露喜色。   与此同时,冷宫里的敬妃听闻叶家最近的糟心事之后,也忍不住喜笑颜开。   前来探望母亲的大皇子见到敬妃高兴成这个样子,自己却是高兴不起来:“母妃,就算叶家这回丢了点儿脸,可您仔细想想,英国公现在打了败仗,被父皇削去官职,叶家及时和英国公府撇清关系,难道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么?”   “呵,不管怎么说,现在京军都督已经不是叶家的亲家了!叶伦自个儿也没能坐的上这个位置,相信我,这绝对够全妃那个贱女人堵心好一阵子了!哈哈哈哈!”   大皇子感觉,敬妃自打进了冷宫,就和从前变得不大一样了。   以前敬妃在人前的时候,好歹还会装一装样子,看起来十分老成持重。   可是现在,敬妃好像有点疯疯癫癫的样子,整天就知道盯着全皇贵妃的那点事情。只要皇贵妃如意了,她就生气,只要皇贵妃倒霉了,敬妃就开心。   这样下去,大皇子担心她的母妃会像同住在寒香殿里的纯妃一样疯掉。   大皇子苦口婆心地劝道:“母妃,您冷静一点吧!如果您真的想报复皇贵妃的话,这样下去可不行。您得振作起来,好好想一想皇贵妃的错处,这样咱们才能彻彻底底地扳倒她啊!”   “没用的,皇上已经不相信我的话了……”敬妃先是低落了一阵子,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起了头,紧紧抓住大皇子唯一的一条手臂,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激动地说道:“德儿,母妃上回让你去帮老四的事情,你做的怎么样了?”   大皇子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敬妃:“母妃,儿子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您能不能别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我的身上了?其实当初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当太子,都是您被皇贵妃他们撺掇的……结果最后被人利用完了,还被他们给一脚踢开了……”   “你懂什么!我和全妃闹成这个样子,你除了辅佐老四上位之外,没有第二条活路可走!不然你看着吧,等老二登基之后,全妃母子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   大皇子沉默了一下,说:“我想帮十二弟。”   敬妃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我不想帮四弟。”大皇子十分别扭地说:“小的时候老二他们欺负老四的时候,我还帮过腔,老四心里头肯定恨死我了。这么多年来,我和他可以说是一点交情都没有。现在要我为了保命,厚着脸皮去奉他为主,儿子做不到。”   敬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大皇子道:“清德啊清德,你是不是糊涂了?你也说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谁会放在心上?你现在好歹是皇子当中唯一的一个亲王,如果你主动去投奔老四,老四一定会很高兴的!可你说什么,要去帮老十二?难道你忘了,你母妃我是为什么进的冷宫么?我可是曾经企图利用他,害死他的亲弟弟!你觉得他将来如果当了皇帝,会放心用你么?” 第193章 十四   大皇子承认,敬妃所言是有一定的道理, 但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可是如果, 母妃能戴罪立功呢?”   敬妃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母妃和全皇贵妃交好了这么多年, 肯定知道全皇贵妃的不少秘密, 或者说是习惯。或许您已经失信于父皇,没办法直接对付皇贵妃了,可若是您能想起皇贵妃的弱点,帮十二弟扳倒皇贵妃母子的话……以十二弟在四川救过我的经历来看,我想他应该是不会再怪罪母妃过去的所作所为的。毕竟您也没真的伤到老十四,不是么?”   敬妃摇摇头,像是看着一个无知的孩子:“清德, 你太天真了。我都听人说了, 当初老十二率兵去四川根本就不是为了救你, 人家是冲着老七去的,你又何必在这里自作多情?”   “可在我受重伤之后,十二弟如果想报复我的话,完全可以趁我不省人事的时候除掉我。可他不仅没有, 还和七弟一起替我寻医问药, 帮助我恢复……回京之后,他还特意来过我府上给我送东西。我觉得十二弟心里,是有我这个大哥的。”   大皇子说的情真意切,可敬妃根本就听不进去:“后宫里有个俪妃把皇上迷得团团转,没想到俪妃的儿子也这么有本事,这么容易就把你给骗了去!不管怎么说, 我都不支持你跑去帮什么老十二!”   大皇子见自己劝不动敬妃,只得无奈地离开了。   但要他听从敬妃的话,莫名其妙地跑去接近四皇子……大皇子是绝对做不到的。   过去三十年,他在敬妃的阴影之下活得浑浑噩噩。   后半辈子,大皇子决心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   在连续经历了一场内乱和一场外战之后,大齐现在急需修生养息。   虽然皇帝并不想这么做,可是为了维持国家的财政平衡,皇帝还是不得不听从朝臣们的建议,在没有被舞弊案和内乱波及到的地区,增加了一成的赋税。   一时之间,怨声载道,老百姓苦不堪言。   然而这一切,生活在京城的人们是几乎感受不到的。   为了维持大齐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景,京城一带并不在增加赋税之列。   无论是老百姓还是贵族,都因为这两场战争的结束而高兴不已。   最近一段时间里,因为战事而被耽误的嫁娶、宴饮活动全都恢复如常。   裴清殊和傅家七小姐的婚期,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再过一个月,傅七姑娘就要进府了。   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淑贵妃。   虽说她和裴清殊母子之间的感情非常好,但他们到底是没有血缘关系在的,俪妃这个生母又还在……   淑贵妃希望裴清殊娶傅家的姑娘,倒不是为了自己能拴住裴清殊这个儿子,而是为了裴清殊的利益考虑。   既然知道了裴清殊有要夺嫡的想法,淑贵妃自然会尽自己的一份力帮他。   可淑贵妃很清楚,不管她自己有多信任裴清殊这个儿子,傅家人都没办法拥有和她一样的心境。   只有裴清殊娶了傅家的小姐,才能让他和傅家紧紧地绑在一起,让傅家真正地为裴清殊所用。   裴清殊进宫请安的时候,淑贵妃就拉着裴清殊说道:“你这个表妹呀,虽然是个庶出的,不过她是傅家这一辈儿最小的女孩儿,打小家里人就疼她。这回她出嫁,于情于理,我这个做姑妈的都要帮她添箱。你府里的宋氏和钟氏,应当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宋氏和钟氏嫁给裴清殊之前,她们的聘礼,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淑贵妃出的。   不过对她们来说,淑贵妃是婆家人,所以自然不会帮她们添嫁妆。   也就只有傅七姑娘,才会有这样独一份的待遇。   裴清殊保证道:“母妃放心,宋氏是个心宽的人,钟氏也非常懂事,不会和傅七妹妹攀比这些的。”   “那就好。家和万事兴,你这府里头的人虽不多,却也要谨防生乱。”   淑贵妃知道裴清殊还有事,又嘱咐了裴清殊两句之后,就放他回去了。   离开琼华宫之后,裴清殊并没有立即回府,而是抽空去了一趟庆宁宫。   皇帝膝下一共有十四个计入排行的儿子,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年的庆宁宫乃是宫中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可是现在,皇帝的十四个儿子死了两个,其他的十一个也都出宫建府了。   唯一一个还住在这里的,就是年幼的十四。   皇帝十分宠爱十四,可从乾元殿到庆宁宫,并不如从乾元殿直接去钟灵宫方便。   所以皇帝一度向俪妃提起过,说是反正钟灵宫里也没有外人,不如把小儿子接回钟灵宫住算了。   被俪妃果断地拒绝了。   让皇帝没想到的是,就连十四本人都不想再住回到钟灵宫去。   虽说现在的庆宁宫很大,很空,年少的十四有的时候也会感到有些寂寞。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自己当家做主。   现在再让他像个孩子一样,回钟灵宫去天天被父皇、母妃还有姨妈管着的话,十四反倒会觉得不习惯了。   不过没人管他的后果就是……   裴清殊看着眼前白白嫩嫩的小胖子,突然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比较好。   他想了想,还是从功课开口问起比较自然,就问十四最近学上的怎么样。   十四苦着一张脸说:“哥哥,还是你们那个时候比较幸福呀!现在在长华殿读书的就我一个皇子,剩下的全是我的侄子!尴尬的是,二皇兄家的敬文和大皇兄家的敬章,这俩侄子比我还大好几个月呢!我这个做叔叔的,一旦考不过侄儿们,就会被先生们批评,真是快把我给折磨死啦!”   裴清殊看到面前皱成一团的包子脸,忍不住有点想笑。   的确,和裴清殊他们当年都是和兄弟们一起上学不同的是,自打十三皇子大婚出宫之后,十四就只能作为皇子中的代表,一个人奋斗在长华殿了。   从皇长孙,到七皇子的长子敬丰,目前共有十一个“侄子”和十四一起上课。   明明是同窗,其他同学们都是兄弟相称,可到了十四这里,就成了“十四叔”……   这个场面……想想都觉得十分好笑。   十四看到自己这么悲惨,裴清殊还在笑,便嘟起小嘴巴,不高兴地说:“哥哥坏!”   裴清殊好笑地把十四拉近自己,宽慰他说:“你换个角度想想,你哥我上学那会儿,可是整个长华殿里辈分最小的,谁都能仗着比我大,就跑来欺负我。可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他们的皇叔,哪个臭小子敢惹你?”   “这倒是。”十四一想到平日里那些同窗是怎么捧自己的,就笑的很开心,刚才的烦恼似乎一扫而空,“不过哥哥,也不是所有人都对我很好的。二皇兄家的敬文,还有四皇兄家的敬霄,他们两个特别傲气,根本就不把我这个皇叔放在眼里。”   敬文是二皇子的庶长子,比十四大了将近一岁。   除了这个身份之外,敬文还是这一辈皇孙当中年纪最大的皇长孙,难免有几分骄傲。   至于敬霄,敬霄是四皇子的嫡长子,裴清殊和他接触的机会很多。起码在裴清殊面前,敬霄可从来都没有过半点不敬。   “是不是你上课偷懒,下课之后又不好好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敬霄才不喜欢你的?”   十四不说话,只是心虚地朝着裴清殊笑:“嘿嘿,嘿嘿……”   “你呀!”裴清殊摇摇头道:“这样吧,回头我再替你寻一个学问好点儿的伴读。我没时间帮你辅导功课的话,就叫他督促着你一点儿。”   “哥——”十四一听裴清殊要派人监督他学习,就觉得脑袋疼,抓住裴清殊的手臂直撒娇:“不要嘛,人家已经有两个伴读了,我这儿不缺人!”   十四的伴读一个出身林家,是裴清殊和十四的外甥;另一个出身安家,是他们外祖母娘家的远房亲戚,都是信得过的人。   裴清殊打算送给十四做伴读的孩子,则是卢维和永昌伯胞妹的独子卢劭。   卢维和孟氏回京,可以说主要为的就是给他们的儿子一个好的教育环境。   但孟氏的娘家,永昌伯府的家学,学风实在是不怎么样。   经过卢维启蒙之后,卢维便托裴清殊的关系,把卢劭送入了傅家的家学读书。   不过傅家目前发展的趋势,略有一些重武轻文。再加上卢劭不是傅家的孩子,家学的老师难免不会那么上心,所以卢维和裴清殊一直都在琢磨着,给卢劭寻一个更好的去处。   能进宫给皇子做伴读,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荣耀。而且皇宫里教学环境和师资条件,都比外头要好得多。想来裴清殊这样安排的话,卢维一定会很高兴的。   “听话,哥给你送的这个伴读,是卢先生的儿子。卢先生你还记得吧?就是母妃的那个故人,教过我弹琴的那位先生。想来母妃要是听说此事的话,也一定会非常乐意的。”   十四最怕的就是俪妃了,听裴清殊说起俪妃,十四只能鼓着小脸儿,老实地答应下来。 第194章 殷勤   说完学习的事情之后,裴清殊又问:“现在庆宁宫里就剩你一个皇子了, 李忠宁他们伺候你应该十分尽心吧?”   十四露出一副厌烦的表情道:“这老家伙, 现在几乎每天都往我这里跑一趟, 烦都烦死啦!”   当年裴清殊刚搬进庆宁宫的时候, 李忠宁都快四十了。裴清殊算了算,李忠宁今年应该也有五十三四岁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成天追在十四一个小屁孩身后,也是挺滑稽的。   裴清殊捏捏十四的小肥脸道:“看得出来,他把你伺候的不错。不过阳儿,你平时尽量不要吃得太饱,对身体不好, 知道么?”   十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哥哥, 我是不是吃得太胖啦?都怪李忠宁他们, 每天变着花样儿地给我做好吃的……”   “没事儿,你该吃就吃,你正在长身体呢,只是不要吃得太过油腻就好。”   小十四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看就是喜欢吃肉多过吃菜, 水果也很少吃。   别看他现在答应的好好的,可十四到底还是个孩子。裴清殊不放心,正想再吩咐伺候他的人几句,就听下人通传,说是李公公来了。   李忠宁进门的时候,脸上原本便带着十分殷勤的笑意。等他见到裴清殊的时候, 那表情、那声音、那语气,干脆直接从殷勤变为了讨好:“哟,恒郡王殿下也在呀!是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奴才可好久都没有见过您了!”   裴清殊浅浅笑道:“本王来看看十四弟。”   李忠宁高兴极了,好像裴清殊是来看他的一样:“马上就要到晚膳的时辰了,不如您留下来一起用吧?”   身为庆宁宫的总管太监,李忠宁自然知道裴清殊小的时候有多么得皇帝宠爱。   虽说表面上来看,皇帝好像对十四皇子更纵容溺爱一些,可李忠宁这种在宫里呆了一辈子的老太监都是人精。他看得出来,皇帝虽宠十四,但那单纯是父亲对小儿子的疼爱。   可对裴清殊就不一样了。裴清殊还小的时候,皇帝就很尊重这个儿子的意见。两人不仅仅是父子,君臣,甚至还有些像是朋友。   想到裴清殊年纪轻轻,就获封郡王,可谓前途不可限量。比起一点实权都没有的十四皇子,李忠宁自然更乐意巴结裴清殊了。   况且见十四皇子的机会天天都有,裴清殊这个恒郡王却是一个大忙人,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和他接触的。   李忠宁本还担心裴清殊不答应,谁知裴清殊正好想看看十四的饮食状况,便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下来。   晚膳上来之后,裴清殊便皱起了眉头。   果然和他想象当中的一样,十四现在吃得太油腻了。   李忠宁一见裴清殊的神色,就马上说道:“十二殿下可是对今晚的菜色不够满意?奴才知道您喜欢荤素搭配着吃,已经让人通知御膳房做几个素菜过来了,估摸着马上就能送到。”   裴清殊点点头,夸了他一句:“李公公有心了。”   李忠宁听了这句漫不经心的夸奖,脸上却笑得皱出了一朵花:“十二殿下过奖了,这都是奴才的本分。”   “不过……”裴清殊话锋一转,看了一旁的十四一眼,对李忠宁说道:“十四弟每天这样大鱼大肉地吃着也不好。本王知道,现在庆宁宫里就他一个皇子了,你们这些宫人肯定都是想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不过他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你们也不能太顺着他的心意来了,不然反倒是害了他。李公公,你明白本王的意思么?”   李忠宁听到“不过”两个字时,便心叫不好,等听裴清殊说到他这么惯着十四可能是害了他的时候,李忠宁吓得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来:“恒王殿下恕罪,是奴才考虑不周,奴才知错了!以后奴才一定会督促好手下的人,多加注意的!”   裴清殊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好。李公公起来说话吧。”   李忠宁擦了擦头上的汗,站了起来,净手之后,亲自伺候裴清殊用膳。   裴清殊平日里是用惯了小德子的,不过他知道李忠宁这是想争取一个在他面前表现的机会。裴清殊刚刚才敲打过他,也怕把李忠宁给得罪狠了,于是就给了他这个面子,没有反对让李忠宁给自己布菜。   用过晚膳之后,裴清殊就要走了。   十四很想留裴清殊和他一起睡一晚,但十四自己也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只能恋恋不舍地拉着裴清殊的手臂,求他晚一点走。   “乖,等过些日子,哥哥带你出京一趟,好不好?”   十四一听到这话,双眼立马亮了起来,激动得直蹦高:“真的假的?!哥哥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不远,就去河北。”裴清殊目光沉静地说:“去探望一位故人。”   十四是在河北建福宫出生的,前年夏天,皇帝也带他去过行宫避暑。   不过和父母出京,和同哥哥出京,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出宫这几天,就不用去长华殿上课了,小十四乐意的很。   裴清殊摸摸他的头,回府去了。   其实裴清殊很早就想出京一趟了,不过之前大齐还在打仗,局势还不是很明朗,裴清殊放不下府中的妻儿,所以才一直没有成行。   趁着调去户部之前,他还有一点空闲时间,在得到皇帝的首肯之后,裴清殊就向礼部告了几天假,带着十四,和九皇子一起出京去了。   没错,这次和裴清殊约好一起出京的,不是和他最为要好的七皇子,而是九皇子裴清宇。   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去祭奠已经过世了十年的六皇子裴清跃。   十年过去了,现在皇宫之中,已经很少有人还会记得当年那个天资聪颖,谦卑温和的少年。   可九皇子从来都没有一天,忘记过六皇子的存在。   裴清殊也一直记得,当年那个最受父皇和太后宠爱,却一直不忘初心,甚至还自己亲手抄书的皇兄。   当时六皇子所带给裴清殊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以至于他现在都还不能忘怀。   裴清殊听淑贵妃说起过,在六皇子去世之后,俪妃还没有回宫之前,皇帝因为太过思念六皇子之故,甚至曾经动过念头,想要和现在的宁妃、当时的宁贵嫔再生一个孩子。   说不定,就能再生出一个像六皇子一样聪明懂事、又健康的孩子来呢?   可惜,不知是因为宁贵嫔伤心过度,还是年龄大了,不易受孕,总之宁贵嫔之后都没能再怀上孩子。   后来俪妃怀了十四,回了宫,受到皇帝的专宠,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因为带着年幼的十四,裴清殊他们前进的速度并不算快。而且为了保证安全,裴清殊和九皇子一人带了二十多名府兵。人一多,难免就会拉低行进的速度。   好在两人都请了半个月的假,来回一趟时间足够了,所以他们也并不急着赶路,而是十分悠闲地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因为怕十四年纪小,不肯自己坐一辆马车的缘故,这次出行,裴清殊特意准备了一个宽敞一些的马车,供十四和自己同坐。   马车可以非常富裕地坐下四个人,所以白天的时候,九皇子也经常会过来和他们一起说说话。   不过九皇子对于十四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显然没什么兴趣。他主要都是在和裴清殊聊天,聊他们最近看了什么书,或者聊一聊时政。   当然,偶尔也聊一聊八卦。   “五哥听从了十二弟的建议,最近正存钱买庄子呢。”九皇子笑了笑说:“因为这两场战事,大齐花了不少银子的缘故,现在吏部尚书正在带领着我们‘节流’。同僚们中午偶尔出去下个馆子,都要自己掏钱。结果五皇兄为了攒钱,好几回都不去。他这个郡王,当的也真是不容易啊!”   裴清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倒不是他瞧不起五皇子,只是单纯觉得五皇子这样很有趣而已:“五皇兄可真是个老实人啊。”   “不仅是个老实人,还是个妙人呢。”九皇子看着裴清殊,脸上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来,“你们没有和五皇兄共过事,可能感觉不到,甚至还有人觉得五皇兄这个郡王是捡漏捡来的。但要我说啊,还真不是。别看五皇兄看着憨厚,其实他心里有一杆秤。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他都特别有数。要论打太极、和稀泥的功力,我想咱们这些兄弟之中,没有谁是他的对手。”   裴清殊想了一想也是,五皇子一直都是皇子当中没什么存在感的,但这也代表着,他没有得罪过任何一个人。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皇位之争当中,不管最后是谁胜出,五皇子都会非常安全。 第195章 祭奠   裴清殊比十四大了将近十岁,就算是这样, 他已经是所有皇子之中和十四的年龄差距比较小的了。   九皇子比裴清殊还大两岁半, 也就是说他大了十四皇子整整十二岁。加上十四搬去庆宁宫时, 九皇子已经出宫建府的缘故, 这兄弟二人见面的机会非常少,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见到,熟悉程度和不怎么联系的远房亲戚差不多。   所以九皇子和裴清殊说话的时候,十四就无趣地趴在裴清殊腿上,经常趴着趴着就睡着了。   看着裴清殊小心翼翼地给十四盖上小毯子的样子,九皇子忍不住说道:“你们兄弟俩的感情,好像还不错?”   裴清殊好笑地说:“都是兄弟, 兄友弟恭不是应该的么?”   更何况, 他和十四还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弟。   当然了, 这句话裴清殊并没有说出来,省得显得他和九皇子这样的异母兄弟就差了很多似的。   九皇子摇摇头道:“我要是你的话,可能会不喜欢多出一个这么小的弟弟来。我记得十四出生之前,父皇最疼的就是你、六哥, 还有十三弟了。虽然十三弟的年纪比你小, 可打你从冷宫里搬出来之后,连十三弟都不如你受宠。可有了十四之后,终究是和从前不同了。”   九皇子说的是事实不假,不过裴清殊的想法和他有所不同:“兄弟姐妹的出生,是不能由我们决定的,也不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 而是父母的权力和选择。不管父皇对我的关爱比从前多,还是少,都不是十四的错。我怎么能因此而迁怒于十四呢?”   想起先前,因为裴清殊和小十四太过受宠,十三皇子和定妃就来找裴清殊麻烦的事情,裴清殊不由讽刺地牵起嘴角:“和一个小孩子置气,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九皇子有些敬佩地望着他说:“十二弟,你的这份胸襟和气度,实在是难得。”   他顿了一下,忽然有些好笑地说:“小时候你生得好,还不肯和老十一起撒尿,所以老十还在外头瞎说,说你是个女孩儿呢!哈哈,真是好笑!”   听到老十这样在背后编排自己,裴清殊无奈地说:“现在我儿子都有了,总不至于还有人相信他的鬼话了吧?”   “哈哈,那当然了!”九皇子哈哈大笑,“其实就算是当年,也没人相信老十的那张破嘴。十二弟你只是讲究了一点而已嘛,没什么可奇怪的。”   听九皇子这么说,裴清殊就安心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他都快点忘了自己曾经是女人的事情了。对于自己身下的这位小兄弟,裴清殊早已经完全习惯,甚至说要让他现在就和九皇子下车去一起撒尿的话,裴清殊也是无所谓的。   ……   几天过后,裴清殊兄弟三人平安抵达河北皇陵。   给守陵人看了皇帝的手谕之后,裴清殊他们十分顺利地进入了皇陵。   大齐的皇陵分为东陵和西陵两个陵寝,占地面积都非常广阔。   东陵是帝后陵,里面葬的是大齐的历代帝王和皇后。   西陵则是后妃陵和宗亲陵。比较得宠的妃子,才有和皇帝合葬的资格,不然都是要和皇帝分开,单独葬在西陵里头的。   虽说裴清殊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祭奠六皇子,不过既然都到了老祖宗们的坟头前面了,总是要象征性地先去祭奠一下祖先的。   所以他们先来到了东陵,也就是帝后陵。   由于祖先太多,怕后人祭奠不便的缘故,东陵仿照皇宫里的奉先殿,单独建了一个敬先殿,里面供奉着大齐历代帝后的牌位。   等祭拜完了列祖列宗之后,他们才又乘马车去西陵,祭奠六皇子。   六皇子死后,皇帝将他追封为“睿亲王”。睿这个封号,的确很适合聪明早慧的六皇子。   可六皇子虽有亲王之尊,陵寝的维护却很一般。主要还是因为,六皇子虽然生前很得宠,死后却没有任何后人的缘故。   九皇子倒是一直惦记着他,可受皇子“无诏不得离京”的限制,九皇子只能每年清明的时候来看六皇子一次,给守陵人一些赏钱。   所以来到六皇子的陵寝之后,裴清殊和九皇子先亲自动手,给六皇子扫了扫墓。   然后才开始祭拜。   对于六皇子这个素昧平生的哥哥,小十四几乎没有过什么了解。   不过看着裴清殊和九皇子都十分认真地祭奠六皇子的样子,小十四也有样学样,跟在裴清殊屁股后面,对六皇子的墓碑拜了三拜。   尽管六皇子已经走了十年了,可现在九皇子想起六皇子时,还是忍不住眼圈泛红。   裴清殊为了给他一定的空间,拉着小十四稍微站得远了一点,让九皇子单独和六皇子“说说话”。   裴清殊至今还记得,当年六皇子去世的时候,九皇子有多么痛苦。   隔着一道门,裴清殊都能清晰地听到九皇子的哭声。   他从没有听过那样撕心裂肺的哭声,好像要把心肝肺全都呕出来一样。   正因为有过那样深刻的痛苦,所以他至今不能忘怀,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吧。   等九皇子说完话之后,走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裴清殊说:“抱歉,我情绪太激动了,让十二弟见笑了。”   裴清殊摇摇头道:“六哥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又打小和九哥形影不离。他走了,九哥心里头难过,也是可以理解的。”   “谢谢你,十二弟。”九皇子说着,又忍不住感性地红了眼睛,“谢谢你理解我,更谢谢你一直记得六哥的存在……”   裴清殊不假思索地说:“就算其他人都忘记了六哥,我永远都不会。我知道六哥的智慧,宽和,勤勉,善良,是我一生都难以企及的。但我愿意以六哥为榜样,朝着六哥的方向努力。”   九皇子听了这话,不由十分感动地看着裴清殊。   他情绪太过激动,一时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情,就伸出手来,重重地在裴清殊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临走的时候,九皇子照例给了守陵人一些赏钱。   等他给完了,裴清殊也给了一份。   当裴清殊转过身,向他们走过来的时候,九皇子看着缓缓从黑暗中走出的裴清殊,仿佛……   如见六皇子重生。   九皇子不由感慨了一句:“天不亡我大齐!”   裴清殊隔得有些距离,只远远看到九皇子刚才好像说了句什么。   等他走近了再问的时候,九皇子却是笑着说了一句“没什么”,便不肯再说了。   ……   裴清殊离京的这几天时间里,公孙明悄悄地在如归楼的包房里,见了几个朋友。   孟三少爷笑嘻嘻地说:“多大点儿事儿啊,公孙老弟你这么客气做什么?还专门请我们哥儿几个喝茶,嘿嘿……”   程四少爷看着孟三,摇头笑了笑说:“孟老三啊孟老三,不会品茶你就直说呗?下回咱们约兮欢楼听曲儿去,这你总会了吧?”   “说什么呢你!”孟三少爷瞪起眼睛道:“谁说我不会品茶了!我这就喝给你看!”   说着他便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结果差点把舌头给烫掉。   看着孟三少爷龇牙咧嘴的样子,屋里的几个纨绔都忍不住笑了。   整治汪嘉懿的这件事情,公孙明不便亲自出面,所以便托卢维和卢维的夫人孟氏,找了孟三少爷帮忙。   孟家人十分爽快,加上他们本来就对这等花边消息非常感兴趣,所以孟三少爷二话不说地答应了下来。   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每天接触的人非常多,因此就算汪家或是叶家的人事后想要调查到底是谁托了孟三少爷去做这件事,也没那么容易。   在茶楼喝完茶,吃完点心之后,几个纨绔还不尽兴,还是决定去兮欢楼看看歌舞表演。   他们要拉公孙明一起去,被公孙明给谢绝了。最近一段时间里,他还是不要和孟三少爷他们一起出现在世人眼中为好。   孟三少爷也没有勉强,说了让公孙明改天去孟府做客之后,就率先离开了。   他们走后,公孙明又慢慢地喝了两杯茶。过了一会儿之后,公孙明听到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敲了两下之后,来人顿了一下,又敲了三下。   公孙明听了便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是个身姿窈窕的绿衣女子。   女子进门之后,先是谨慎地关上门,然后便是对公孙明款款一礼。   公孙明放下茶盏,淡淡地说:“不必多礼了,过来坐吧。”   女子却没有坐下,而是恭顺地站在了公孙明的对面。   “公子,我就不坐了。我能自由活动的时间不多,还是和您长话短说吧。”绿萼简洁明了地说道:“事情是在天香楼发生的,我们兮欢楼并没有受到什么波及。红杏见自己报复成功之后非常高兴,但据我所知,这件事她没有和旁人说起过,应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目前也没有人来调查过红杏。”   “那就好。”公孙明想了想,缓缓说道:“不过,现在英国公府,应当只是怀疑二皇子一个人做了局,所以才一时没有调查到红杏身上。可一旦他们从汪嘉懿口中得知,她是从兮欢楼的歌姬口中头一次听说无缺的消息,还是有可能会找上你们。”   绿萼皱眉道:“那要怎么办呢,公子?”   公孙明不慌不忙地说:“保险起见,趁着英国公府还没有动作,我会安排一个外地富商包红杏离开兮欢楼一段日子。至于你,我也会让人伪装成商人带你离开兮欢楼一段时间。现在赵虎在军中脱不开身,没时间帮殿下带新人。你就回璇玑堂一段时间,帮忙调教一下新人吧。” 第196章 回府   绿萼出生于延和十年,原本是一个孤儿。延和十六年, 卢维的夫人孟氏在河间买下了绿萼。延和二十年, 卢维夫妇回京之后, 孟氏就将绿萼送入了如归楼, 学习如何搜集消息。   当时一起被送入如归楼的四个女孩儿,绿萼表现得最好。所以三年之后,绿萼便又去了璇玑堂,由专人调教。   去年,绿萼顺利潜伏进了兮欢楼。她年纪虽轻,但却算是裴清殊的女下属中资历最深的了。所以公孙明才会说,让她回璇玑堂一阵子带带新人。   绿萼当然说好。   璇玑堂的事情原本主要是由赵虎负责的, 不过赵虎进了神机营之后, 经常要去军中操练, 脱不开身来。   恰好公孙明近来还算得空,算是暂时接手了璇玑堂的相关事宜。   ……   河北那边,裴清殊他们祭奠完六皇子之后,就准备返程回京了。   要是换在别的地方, 小十四肯定还要闹着再多玩儿几天。不过皇陵这种地方, 就是想玩儿也没有什么可玩儿的。所以对于即刻启程回京的决定,十四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乖乖地跟着两个哥哥踏上了归途。   不过回去的时候,并没有来的路上那么顺利。   在半路上,裴清殊他们遇到了一波拦路的山贼。   好在这波山贼的武功并不是很高强,根本比不上训练有素的王府护卫。   虽然山贼的人数不少, 足有五六十人,但在经过一场厮杀之后,裴清殊和九皇子的府兵还是顺利地解决了这伙山贼。   陆星野回来禀报说:“启禀殿下,山贼约有五十人,死十三人,生擒六人,其他的山贼见势不妙,都逃走了,可要带人去追?”   裴清殊道:“不用追了。把那六个山贼绑好了,饿上两天,回头本王再问他们的话。”   他们这一行虽然有五六十号护卫跟着,可这马车里坐着大齐的两个郡王,还有一个备受皇帝宠爱的小儿子。万一这是别人给他们设下的圈套,想要调虎离山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两天过后,裴清殊先让陆星野出面,替他审了审那几个山贼。   山贼们被饿得有气无力,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和欲望。几乎是陆星野问什么,他们便答什么。   根本不用裴清殊亲自出马,他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原来是裴清睿造反之后受到波及,从南方逃过来避难的流民。”裴清殊这话不知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一旁的九皇子说的。   反正他自顾自地拿出了他记事的本子,在上面写上时间、地点、当事人、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还有问题所在。   九皇子瞄到他的本子,觉得特别有趣:“十二弟,你平日里遇到什么问题,都会记录下来么?”   裴清殊点点头道:“有些事情一时处理不了,又怕回头忘记了,我便会记录在这个本子上面。”   九皇子一看,裴清殊都记录了大半本了,看来裴清殊平时还真是没少操心。   “这个方法不错,我学到了。”   诚然,裴清殊可能在学习上,不如六皇子天赋异禀,惊才绝艳。   但他努力的态度,仿佛让九皇子看到了当年那个在病榻之上还手不释卷,勤勤恳恳读书的少年。   只不过和六皇子相比,裴清殊的身体要健康得多。   真是万幸。   九皇子忍不住这样想。   ……   回到京城之后,因为几日以来的舟车劳顿,大家都很疲倦了。   裴清殊还要送十四回宫,所以他和九皇子就直接在城门口分开了,约好回头有时间再聚。   许是因为旅途劳顿的缘故,半个月的功夫,十四这个小胖子就瘦了一小圈。趴在裴清殊腿上的时候,裴清殊都不会觉得像刚开始那么压人了。   见他这么困倦的样子,裴清殊心疼地摸了摸十四的小脑袋瓜:“阳儿,你后悔跟哥哥出京了么?”   十四摇摇头,抱着裴清殊的腰说:“才没有呢,我见到了六哥呀,还听你和九哥讲了好多好多关于六哥的事情。要是我早出生一点,能够认识他就好啦。”   听他这么说,裴清殊欣慰地笑了笑。   “不过好不容易才能出宫一趟,能不能不要这么早就回宫去啊?”十四恋恋不舍地在裴清殊腿上蹭了蹭,“我想去哥哥家里住一晚!反正咱们回来早了,哥哥你还有两天半的假不是么?”   “你这个小机灵鬼。”裴清殊宠溺地刮了刮十四的小鼻子,“平日里不好好学算学,算起你哥我的假期来,倒是很准。”   十四嘿嘿一笑,赖着裴清殊不肯走了。   裴清殊没办法,就把小家伙带回了恒郡王府。   裴清殊即将回府的消息,一大早就有人提前赶回来通知过了。所以裴清殊一进门,就有烧好的洗澡水等着他。   因为没有预想到十四会来的缘故,福贵见了十四,本想叫人再去找一个大小合适的澡盆,刷完了再送到客房里去。   裴清殊摆摆手道:“不用折腾了,十四跟我住,你派人进宫去和李忠宁说一声就行。”   十四这回出来,带了好几套换洗衣服。别的东西裴清殊这里都一应俱全,所以都不用再进宫去取了。   十四一听这话,兴奋得都不用下人帮忙,自己就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了个光光,然后就要往澡盆里爬。   裴清殊见了,赶紧三下五除二地褪去自己身上的衣服,抱着十四一起进去洗,省得他不小心摔着。   虽说十四这回出门瘦了一些,不过总体来说,他还是小胖墩一个。   裴清殊坐了好几天的马车,都没什么时间锻炼。所以这回抱他的时候,差点把腰给闪了。   十四却很高兴的样子,在浴桶里走来走去的,方才的疲倦仿佛一扫而空。   明明正值盛年的裴清殊,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   好不容易和十四一起洗完澡之后,兄弟俩换了身干净衣服,吃了点玉栏让人准备的清粥小菜,便倒头睡下了。   裴清殊醒得要早一些,起床之后,他先问了问这些天府里有没有什么要紧事,答案自然是没有的,不然在洗澡的时候福贵就会告诉他了。   接着裴清殊又让人拿来如归楼最近整合的情报,翻看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发现最近京里没有什么要紧事,裴清殊便让福贵把资料处理掉,自己则去后院看孩子去了。   裴清殊去的时候,冬哥儿午睡刚醒,两只眼睛张得大大的,看起来十分精神。   裴清殊顾不得什么“抱孙不抱子”的说法,抱起儿子逗了他好一会儿。宋氏就坐在旁边,一边处理府中的账务,一边时不时温柔地看他们父子俩一眼。   宋氏刚嫁进来的时候,因为还不习惯管家,所以忙了好一阵子。结果现在生了孩子之后,她又变得更忙了。   除了处理府中的账务、代表恒郡王府和其他世家交际之外,宋氏现在还要多花至少一半的精力在孩子身上。   尽管冬哥儿一出生就有两个奶娘,四个丫鬟,四个太监,还有玉岫这个掌事姑姑亲自照看着,可宋氏还是不放心,恨不得时时把孩子带在身边才好。   裴清殊觉得她似乎有些太紧张孩子了,把自己搞的很累,但他也知道宋氏的这个孩子来的不容易,见宋氏乐此不疲,他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见宋氏忙得很,没工夫搭理他,裴清殊和她说了一声十四晚上要和他一起睡的事情之后,就准备回前院去了。   不过路过东院的时候,裴清殊脚步一顿,突然停了下来。   小悦子忙问:“殿下可是要去钟侧妃那里坐坐?”   裴清殊看着院子里新开的桃花,点点头道:“去看看吧。”   因为裴清殊是临时起意,并没有提前叫人通知钟氏的缘故,裴清殊去的时候,钟氏穿着一件很家常的樱粉色撒花小褂,头上只编了一小部分的头发盘了起来,其余的头发都披散在身上,除了几个固定发髻的小珍珠簪之外,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   见裴清殊来了,钟氏吓了一跳,想要到屏风后头去换一件衣裳,被裴清殊给拦住了。   “十四弟来了,我坐一坐就走,你别忙了。”   钟氏听了,这才没去折腾,不过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她虽然不施粉黛,可天生皮肤极白。垂首坐在桌边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裴清殊走过去,在她身侧坐下,瞥了眼桌上看了一半的书:“在看什么?”   钟氏伸手,将那书抱在怀里,“一些闲书罢了。”   “是公孙书社的书吗?”   见钟氏点头,裴清殊笑了笑说:“虽是闲书,不过我偶尔也会看一看,放松放松。你就别藏着了,我又不会说你。”   钟氏这才撒开手,慢慢地把书放在了桌子上。   裴清殊看了看,发现那是一本名叫《落花情》的小说。小说的作者名叫慕容遥,大概是哪个文坛新人,裴清殊从前并没有听说过。 第197章 惬意   钟氏原本看得正在兴头上,不过裴清殊来了, 她自然就把注意力从小说转移到了裴清殊身上。   “殿下舟车劳顿, 一定很累了吧?”钟氏提议说, “您要不要去软榻上躺一下, 我帮您按按?”   钟氏出身于太医世家,对于人体穴位和推拿都有一定的心得。裴清殊听了,便接受了她的好意。   还真别说,钟氏的力气虽然不大,但技巧很不错,按得裴清殊很舒服。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静谧。   两个人都不说话, 可是好像自有一种默契, 氛围一点都不尴尬。   就像裴清殊从没有开口问过钟氏, 自己来她这里的时间不多,她会不会不开心一样。   因为他觉得,钟氏是懂得他的。   以钟氏的出身和相貌来说,裴清殊并不常来, 反倒是一种对她的保护。   起码能像现在这样, 维持住后院里的平衡,不至于后院失火。   但钟氏知道,裴清殊从来都没有遗忘过她。   钟氏也并不像丫鬟们说的那样,觉得自己受了冷落。   实在是两个人单独相处时的那种感觉太美好了,以至于钟氏不相信,裴清殊会宠爱南乔多过自己。   她是觉得, 南乔年纪大了,又身份低微,裴清殊只是出于负责任的态度,想要给她一个孩子罢了。   至于钟氏自己,她还年轻,身子又不好,并不像南乔那样急着生孩子。   只要裴清殊心里还有她,这样就足够了。   在嫁入十二皇子府之前,钟氏不得不主动出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不然以裴清殊那个时候的态度,几乎不可能主动要她。如果钟氏不自己争取的话,恐怕就要错过裴清殊了。   不过在嫁入皇子府之后,钟氏又及时调整了自己的策略,以退为进,争取给裴清殊留下一个“懂事”的印象。   因为她要的不是一时的新鲜,而是长长久久的宠爱。   她不是不争,她只是比较贪心,想要的比南乔更多罢了。   ……   按了一刻钟左右的功夫之后,裴清殊按住她的手说:“好了,歇一歇吧,怪累的。”   “我不累。”钟氏说着,从按摩改为轻抚。柔荑温柔地划过裴清殊的后背,让他忍不住心中一动,转过身来,仰躺着看着她。   “妙珠。”   “嗯?”   “妙珠,是妙语连珠的意思么?”裴清殊笑着看向她,“可你的话怎么这么少?”   钟氏缓缓地趴了下来,把脸贴在裴清殊胸前,抬起一双荡漾着秋水的眼睛,天真却又魅惑地问他:“殿下想叫我说什么?”   裴清殊不回答,只是按住她的脸,吻了上去。   ……   因为还要回去陪小十四的缘故,晚膳时间之前,裴清殊就离开了流光阁,回到前院。   他卡的时间刚刚好,饭菜都已经做好了,就等着裴清殊回来开饭。   虽说裴清殊他们是皇子,可出门在外,饮食、住宿多有不便,吃的肯定不如在家里时好。   因此用午膳的时候,玉栏也不敢叫他们吃太油腻的东西,怕他们突然之间吃的太好,胃会不舒服。   许是中午吃的太清淡的缘故,十四一醒来就闹着说饿,小德子哄着他吃了两块点心才给这位小祖宗哄好。   等裴清殊回来之后,饭菜便立马上桌了。   晚上的菜色比中午丰富许多,厨房炖了清火的萝卜鸡汤,炒了几个荤素搭配得当的小菜,还烙了几个金灿灿的玉米饼。   小十四非常好养活,也不用别人喂,自己就会使筷子吃饭。   裴清殊不由嘱咐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十四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往嘴里扒拉饭的速度却是没停下来过。   裴清殊好说歹说,才让十四刚刚吃饱就放下了筷子,没有吃得太撑。   饭后,十四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打了一个嗝。   裴清殊无奈地说:“走吧,哥哥带你在府里逛逛。”   皇子府扩建成郡王府之后,前院又多开辟了一个小花园出来。   十四还没有逛过这里,十分新奇地看来看去。   “哥哥,你这里好漂亮呀,我能不能搬出来和你一起住?”十四非常羡慕地说:“宫里的御花园虽然很大,但是总有这个娘娘、那个娘娘的在里面,每回我要去玩儿,安顺他们都拦着不让我去,烦都烦死了。”   安顺是十四身边的大太监,相当于裴清殊这里福贵的角色。   和福贵相似的是,安顺也是出身于乾元殿,是皇帝送给十四,贴身照顾他的。   安顺拦着十四,不让他晚上在宫中随意走动,其实非常好理解。   皇子的身份虽然贵重,但十四到底是个孩子。就像裴清殊小时候一个人出来,就算身边带着下人,也有可能会被丽嫔欺负一样,小孩子的安全是很难保证的。   安顺这样做,也是为了十四着想。   可十四年纪太小,不懂这些,只当是宫里规矩大,心里厌烦得要命。   裴清殊能理解十四的心情,却不能答应他:“不行,让你住一两天还可以,久住是绝对不可能的。明天上午我考较一下你的功课,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下午就送你回宫。”   “啊?这么快就要回宫了么?”十四耷拉着脸说:“我还没玩儿够呢。”   “你不想乐仪么?”裴清殊拿乐仪来诱惑他,“小孩子记忆力可能没那么好,你要是再不赶紧回宫,小心乐仪忘了你哦。”   十四露出为难的表情,考虑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好吧!明天我就回宫!”   裴清殊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   春天正是一年当中天气最好的时候,晚间温度适宜,偶尔有一丝春风吹过,特别惬意。   兄弟俩一边散步,一边聊天,使裴清殊感觉难得的放松。   “哥哥,你说九皇兄是不是不大喜欢我呀?”想起相处了将近半个月的老九,十四有点怯怯地说:“我感觉他都没有正眼瞧过我。”   “你别往心里去,你九皇兄这个人就是这样,他只敬佩有才华、有本事的人。当年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也不怎么样呢。”   “啊?真的么?”十四呆呆地说:“可我看他现在好像很崇敬哥哥的样子。”   “是么?”其实裴清殊也能感觉到,自从去年舞弊案之后,他和老九交谈过彼此的政见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好了很多。不过也只能说是关系有所改善,他们之间还没亲密到什么话都能说的地步。   “是啊。尤其是我们准备从皇陵离开的时候,九皇兄看着哥哥,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小十四皱起小眉头,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告诉裴清殊:“好像是什么,‘天不亡我大齐’?哥哥,他这是什么意思呀?难道大齐还会亡么?”   裴清殊心中咯噔一声,吓了一跳。   天不亡我大齐……   莫不是九皇子也知道,大齐几十年后即将亡国的事情?   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九皇子的所作所为,又感觉不像。   裴清殊并不相信每个人都能像他这样,拥有知道后世几十年历史走向的优势。   九皇子会这么说,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眼光毒辣,看出了大齐目前的危机,又认为皇子之中除了已故的六皇子之外,没有合适的储君人选。   他毕竟是皇子,还是有一些政治眼光的。   能比常人想得更长远一点,也并不奇怪。   看着十四天真懵懂地看着自己的样子,裴清殊摸摸他的小胖脸,温和地笑道:“没什么,别担心,大齐不会亡国的。”   “哦。”十四原本便不觉得繁荣昌盛的大齐会亡国,听到哥哥肯定的说法之后,十四就更不觉得害怕了。   第二天下午,裴清殊就把十四给送回了宫。   因为十四昨天已经休息好了,今天并不觉得累,所以兄弟俩就一起去了趟钟灵宫。   皇帝一听说他的两个宝贝儿子回来了,第一时间从乾元殿赶去了钟灵宫。   进门之后,皇帝抱着十四就亲了一口。   裴清殊特别怕皇帝照着自己脸上也来一口,那就太吓人了,好在皇帝只是抱了他一下,拍拍他的肩膀,问他这一路上都怎么样。   裴清殊如实说了皇陵那边的情况,还有回来的路上遇到山贼的事情。   皇帝听了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难为你重情义,这么多年了还想着你六哥。下回去建福宫避暑的时候,朕会亲自交待下去,让他们好好照看跃儿的陵寝的。”   至于山贼的事情,皇帝竟然避重就轻,不提了。   裴清殊觉得,可能是因为皇帝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这些流民的缘故。   毕竟单纯的战争,已经足够摧毁数座城池了。再加上地震这种天灾,现在四川一带的情况不容乐观。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裴清殊当时其实想要多在四川呆一段时间,组织灾后重建。   但他既不是工部的人,又不是户部的人,甚至连个钦差的名分都没有,当时其实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   所以皇帝催了他几次,要他回京之后,裴清殊也只能先回了京城。   现在灾后的重建工作,是由皇帝派去的钦差,礼亲王世子处理的,也不清楚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过想也知道肯定不太好。在接连打了两场仗之后,现在国库空虚,不得不靠增加赋税来维持财政平衡。在这种情况下,想来用于灾后重建的赈灾银两也非常有限。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裴清殊一个礼部郎中,现在和皇帝讨论这些的确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好在很快,他就要调去户部了。到时候他一定要好好地算一算这笔账。 第198章 调任   次日一早,裴清殊就去礼部销了假。   不过没隔多久, 调任裴清殊为户部郎中的旨意便传了下来。   满打满算, 裴清殊在礼部已经做了两年的时间了。   回首望去, 这两年时间里, 裴清殊改革廪生制度、整顿官学、调查舞弊案,一手促成将汉文书籍翻译成外文之事不说,还上了回战场平叛、组织灾后救援。不仅连升两级,得封郡王,还在天下文人和四川一带的老百姓那里名声大振。   在礼部的这两年里,裴清殊可谓收获颇丰。   他虽积极改制,不过为人谦和, 并不轻易得罪上司和同僚。所以除了过去的三皇子一党之外, 礼部的人大多都很喜欢裴清殊, 尤其是现任的礼部尚书修鸿嘉,还有会同四译馆的馆长向文昌等人。   得知裴清殊要走了,礼部的大小官员们甚至自掏腰包,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云京梦醉包了一个大包厢, 为裴清殊送别。   甚至就连平日里几乎从来都不参加交际的十一皇子也来了。   尽管十一皇子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怎么说话,只是像一尊木头一样地坐在那里,可是看到礼部上下如此团结,还是叫裴清殊十分开心。   因为公孙家和礼部的四译馆有合作的原因,这次聚会,公孙明也代表他们家的书社一起来凑了个份子。   大家伙儿一起摊钱, 给裴清殊准备了一整套珍贵的古籍,作为临别礼物送给他。   裴清殊非常喜欢。   然而觥筹交错之间,裴清殊忽然感觉十分伤感。   现在礼部的气氛这么好,他却要离开这里,去户部那个“前有狼,后有虎”的地方去找罪受。   很多人,比如七皇子,就不是很理解裴清殊的选择。   不过裴清殊心里清楚,他要是留在礼部的话,恐怕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上升的空间了。就算是做到了侍郎,要不来钱的话,他想做的许多事情还是完成不了。   所以他必须离开这个安逸之地,去别的地方提升自己,争取为大齐再多做一些实事。   礼部尚书修鸿嘉虽然舍不得裴清殊走,但他却非常支持裴清殊的选择。   从裴清殊提出整顿官学开始,修鸿嘉就觉得裴清殊绝非池中物。   这会儿酒席之上,他也不摆什么礼部尚书的架子,和裴清殊推杯换盏,喝得十分尽兴。   不过裴清殊始终记得自己当年喝酒迟到,结果害得虎子被先生打板子的事情,所以就算再高兴,他也不敢喝醉。   好在公孙明知道他的习惯,一直在旁边帮裴清殊挡酒。他的酒量要比裴清殊好得多,不管喝多少都脸不红,头不晕。   所以裴清殊表面上好像敬了不少酒,也被敬了不少杯,不过实际上喝得并不是特别多。   酒桌之上,公孙明见大家喝得高兴,十分自然地说起他们书社的书籍翻译到别国之后,十分畅销的事情。   公孙明还提出,他们打算成立一个华文书会,借着这个书会,将中华文化传输到各个番邦国家去。   他们计划以后不仅要翻译大齐的畅销小说,还有大齐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游记杂谈等等,都翻译成外文,让其他国家的人学习。   许多礼部官员听说他的计划之后,都非常地感兴趣。许多人都表示赞成,甚至要亲自加入这个华文书会。   这也正是公孙明的目的所在。   他早就和裴清殊商量过了,他们书社想要长久发展下去的话,书社的书籍不能仅仅局限于小说和话本,销售的范围也不能仅仅局限在大齐。   如果想把这个书会发扬光大的话,除了自身努力转型之外,最好还是要有官方的支持。   今天,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   尽管有公孙明帮忙挡酒,可裴清殊回府的时候,还是难免沾了一身的酒气。   裴清殊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冬瓷和纫秋,知道裴清殊不喜欢让丫鬟近身伺候的习惯,就问裴清殊可要到后院去。   裴清殊怕自己一身酒气,吓到了孩子,就让冬瓷去跑了个腿,去嘉木轩把南乔叫了过来。   冬哥儿出生之后,冬瓷为了避讳,已经改名为青瓷。   听了裴清殊的吩咐之后,青瓷没有打发小丫鬟或者小太监去嘉木轩,而是亲自去了一趟后院。   像裴清殊这样年轻俊美,又身份尊贵的男主人,青瓷她们一开始服侍裴清殊的时候,难免会生出点旖旎的心思来。   可时候久了,见裴清殊都没有收用她们的意思,青瓷就知道,裴清殊是不打算碰她了。   既然这一条路走不通,那么她想要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的话,除了做好本职,伺候好裴清殊之外,就必须要和府里的其他女眷搞好关系。   现在府里这三个女人,在冬哥儿出生之前,裴清殊自然是去宋氏那里过夜比较多的。不过自打有了冬儿之后,裴清殊去南乔那里的次数就多了一些。   青瓷这些下人可不知道裴清殊是为了兑现承诺,所以才想要尽量赶在傅姑娘进府之前,给南乔一个孩子傍身。她们只当南乔最近十分得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抬为姨娘,所以不少人都在巴结她。   南乔来了之后,十分殷勤周到地帮裴清殊换了衣服、洗澡擦身,之后便自然而然地留下过夜了。   裴清殊喝了酒,颇有些昏昏欲睡,可南乔一直撩拨着他,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裴清殊知道她是见傅姑娘要进门了,有些着急,所以才会这样的,便依了她的意思。   在男女之事上,南乔算是裴清殊的启蒙老师,所以她比其他人都知道怎么才能叫裴清殊快乐。   南乔以为自己是凭着床上的本事才叫裴清殊至今没有抛弃她的,却不知裴清殊心中自有想法。   等结束之后,南乔媚眼如丝地看着裴清殊,娇声说道:“殿下,听说傅七姑娘比奴婢小好几岁呢……等她进门之后,您会不会就把奴婢忘到一边了呀?”   男人们每天出入朝堂,关心的都是战争、立储、财政、科举之类的大事。   然而女子们被困于内宅之中,每天最在乎的就是宠爱、子嗣、位份这点事情。   站在裴清殊的角度上来看,他觉得她们的烦恼都太小了。   所以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他都愿意尽力为她们解决。   “不会。”他握住南乔的手,哑着嗓子说道:“你是本王的第一个女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所以你无需如此妄自菲薄。”   南乔特别喜欢听裴清殊这么说,可她还是有很多担心:“可是奴婢出身低微,和府里的其他女眷相比,相差太多了……”   南乔跟了裴清殊这么多年,裴清殊自然也了解南乔的出身。   南榕和南乔两姐妹是商户人家的女儿,原本家中也有点小钱。可惜她父亲没有儿子,父亲因病过世的时候,南乔姐妹俩还小,也没办法招上门女婿,所以家产就被见钱眼开的亲戚们给瓜分了。   走投无路之下,南乔的母亲就把她们姐妹两个送进了宫去参加宫女小选,自己则仗着还有些颜色,改嫁到了另外一户商人之家给人做小妾。   所以说,南乔的出身对她来说是没有一点助力,甚至还有些拖后腿的。   宋氏是内阁阁老之女,侯府出身的嫡出小姐,父亲还是裴清殊的启蒙老师;钟氏家中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钟太医是太医院同知,位列三品,所以钟氏怎么说也是三品官的嫡女,还是俪妃的亲戚;至于即将进门的傅氏那就更不用说了,人家可是国公府的小姐,还是淑贵妃的亲侄女。   南乔只要一想到这些,心里就会感到非常难受。   裴清殊看她这个样子,就说:“这样吧,等明年的这个时候,不管你有没有子嗣,我都抬你为妾室。这样你可安心了?”   南乔惊喜地看着裴清殊,点了点头。   ……   几日之后,裴清殊正式到户部报到。   和两年前初出茅庐时不同的是,如今的裴清殊,心里已经有了底气,不像刚刚去礼部的时候,还会感到一丝忐忑了。   负责接待裴清殊的,是户部除了二皇子之外的另一位侍郎。要说起来,这人还是裴清殊的老相识。   此人名叫贾昂,十年之前,曾经在长华殿里教过裴清殊算学。也就是说,两人曾有师徒之谊。   裴清殊上学的时候,便非常崇敬这位贾老师。   贾昂是个有名的算学天才,曾是他们那一届科考的算学第一名。他的心算能力特别强,比一般人笔算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   裴清殊经过贾昂的教导之后,就算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里,长华殿里的算学第一名都是裴清殊。   这也是裴清殊一开始就想来户部的原因之一。人嘛,总是喜欢做自己较为擅长的事情。 第199章 傅家   户部是负责掌管全国土地、户籍、赋税、铸币、漕务,以及官员的俸禄等一切和财政相关事宜的部门, 权力非常之大。   然而裴清殊被分到了掌管户籍的户籍司任郎中。在户部的各个司当中, 户籍司属于最没有什么油水可捞的“清水衙门”了。   不过这却正合了裴清殊的心意。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套关于如何安置流民的计划了, 在户籍司任职的话, 正好方便了裴清殊行事。   当然,裴清殊现在初来乍到,还是先熟悉一下户部的环境要紧。   户部和礼部相隔不远,裴清殊从前也因为公务来过两次,不过内部的布局已经记不太清了。   和礼部相比,户部的装潢摆设明显要更华贵一些。   不过还好,起码没有什么逾制的现象存在。   因为去年九皇子他们进行了官制改革的缘故, 现在各个部门的官员和办事人员都有所减少。   现在裴清殊这个户部郎中, 手底下有从五品员外郎一人, 正六品主事一人,书吏两人,堂吏两人,门吏两人。   虽然人数还是不少, 不过比起从前一个六品主事, 手底下就有十几个办事人员的情况,已经好得多了。   余文华自打跟着裴清殊去了一趟山西之后,已经算是裴清殊的自己人了。所以这回从礼部调任,裴清殊把他也给带了过来,继续担任裴清殊的书吏,这样用起来也比较得心应手。   上任的第一天, 裴清殊照旧是先熟悉了一下内部环境,认了认下属,然后就被贾昂带去,见户部尚书龙启章。   龙启章和皇帝的年纪差不多大,据说当年他的母亲,曾经是当今皇帝的奶娘之一。所以要算起来的话,龙启章乃是皇帝的奶兄弟。也难怪皇帝这样信任他,会把户部尚书这样重要的职位交给他。   不过这位户部尚书虽然和皇帝同龄,却因身体肥胖的缘故,比当今皇帝显得老了至少十岁。   裴清殊是礼部的人,官位又不高,以前和龙启章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打过几次照面而已。他记得自己看到龙启章的第一眼,就在心中提醒自己,以后一定得坚持锻炼身体,千万不要步龙启章的后尘。   因为身材太过肥胖的话,给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这不仅仅是有没有女人喜欢,或是可能会影响身体健康的问题了。   裴清殊初次见到龙启章的时候,下意识地就觉得他一个户部尚书胖成这样……是不是贪污了。   不然怎么能吃的这么胖。   诚然,胖和贪赃枉法不能划上等号,但龙启章这个大腹便便的样子,配上他油腻的笑容,实在很难让人第一眼看去就心生好感。   不过这位户部尚书的性格还是很好相处的,见了裴清殊之后,并没有为难他这个新人,而是十分亲切和蔼地告诉裴清殊,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他,他都会尽力帮忙。   裴清殊十分感激地答应下来,同时也为自己当初对龙启章的刻板印象感到一丝愧疚。   见完上司之后,差不多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了。   裴清殊在门吏的引领下,去火房吃了顿饭。   他保持了自己在礼部的老习惯,还是吃皇子府里送来的饭菜,这样比较保险。   像裴清殊这样的皇子,或是世家出身的贵族子弟,都不会轻易用外面的饭菜。   旁人知道他身份贵重,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奇怪。   中午吃完饭,裴清殊小睡了一会儿之后,就回去看公文去了。   初来乍到,裴清殊有许多事都不明白,便拉着他手下的员外郎和郎中探讨了一番。   等下值的时间一到,裴清殊也不难为他们,自己先让下人收拾东西离开,其他人这才敢走。   如此过了几天之后,裴清殊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这几天好像都没看到二皇子和老十啊?   不过现在裴清殊现在暂时也顾不上他们了。   因为傅七姑娘就要进门了。   虽说是侧妃入府,不应大操大办,但傅家是国公府,就算是庶女出嫁,也不能办得太简单。再加上裴清殊现在是郡王了,女眷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所以比起钟氏进门那会儿,傅姑娘入府的仪式自然要办得隆重几分。   而且和钟家不同的是,傅家亲戚众多,若是不请,或是招待不周的话,怕是结亲不成,反倒得罪人。所以裴清殊和宋氏商量过后,把该请的人都请到了。   这样一来,竟是比起当初裴清殊和宋氏大婚的规模,也差不了多少了。   宋氏表面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头却暗暗地打起了鼓。   幸好她现在有了冬哥儿,在王府里的地位已经稳固了。若是没有嫡长子傍身的话,这个傅氏恐怕还真是不好压制。   宋氏忌惮傅氏,傅家人同样忌惮她,还有恒王府后院里其他的女人。   傅七姑娘和裴清殊订婚已经有好几年了。她原本便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又长得讨喜,很得长辈们的喜欢。   订了这门好亲事之后,傅家人便更是对她悉心培养,生怕傅七姑娘太过单纯,会在后院里吃亏。   傅七姑娘的嫡母,傅三夫人一早就嘱咐过她,说十二皇子一表人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让傅七姑娘进府之后,一定要尽早生下儿子,稳固自己在后宅的地位。   傅七姑娘的生母邱姨娘,更是恨不得把自己这么多年来在后宅学会的本事全都传授给女儿。   甚至傅七姑娘还没进门儿呢,邱姨娘就把裴清殊后院里的其他女人,全都列为了傅七姑娘的假想敌。   “宋氏的长嫂是左家的大姑娘,钟氏又是左家的表姑娘,他们两家是带着亲的,关系肯定不错,说不定已经合起伙来打算将来一起对付你了。”   傅七姑娘不解地问:“可我又没有做什么,她们为什么要针对我呢?”   “傻孩子,你可别忘了,十二殿下有两位母妃。你姓傅,自然是淑贵妃娘娘这边的了。可她们两个,都算是俪妃那边的人,天生就同你不是一个阵营的。你可不要傻乎乎的,把人家当成好姐妹了。”   听邱姨娘这么说,傅七姑娘不由感到一阵不安。   邱姨娘拉住女儿的手,苦口婆心地说道:“现在宋氏已经生下了恒郡王殿下的长子,你和她是比不了了,但我听说那个钟氏虽然长得特别漂亮,身子却很差。等你进府之后,一定要先她一步生下儿子!”   傅七姑娘点点头,颇觉压力。   不过一想到十二殿下俊美的外表,还有温柔的性格,傅七姑娘就不排斥给裴清殊生孩子这件事了。   因为她自己也很想给十二殿下生孩子。   傅七姑娘入府当天,傅家人几乎全都去了,为她撑场子。   不仅如此,傅家人还按照嫡女出嫁的规格,给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再加上淑贵妃和令仪为她添箱的东西,傅七姑娘的嫁妆一抬一抬地被抬入恒郡王府的时候,简直如同流水一般,让许多下人都忍不住羡慕地红了眼睛。   这还没和傅七姑娘打过交道呢,他们就知道了,这位主儿是个有背景的。   等到了吃酒席的时候,女眷席上基本都是傅家的人和傅家的亲戚。   宋氏特意叫钟氏和她坐在一起,两人多少能做个伴。不然她们分开坐的话,难免会感到一丝尴尬。   因为这里简直不像是恒郡王府,倒像是傅家的主场了。   南乔是没有资格坐的,于是便侍立在宋氏身后,为宋氏布菜添酒。   “这荣国公府的排场可真大呀,”南乔忍不住感慨道:“比上回钟侧妃进门的时候热闹多了。”   钟氏听了这话,心中自然有些不舒服。但南乔心里那点小九九,她清楚得很。   这是在挑拨她和傅侧妃的关系呢。   钟氏笑笑不说话,搞得南乔有些尴尬。   宋氏还训了她两句:“别乱讲。妙珠妹妹进府那会儿,殿下还是普通的皇子,可现在殿下已经是郡王了,纳侧妃的时候自然要隆重一些,不然岂不是要叫外人看我们恒郡王府的笑话?”   南乔讪讪地说:“王妃说的是,是南乔失言了。”说罢又看向钟氏:“钟侧妃不会怪罪奴婢吧?”   钟氏淡淡地说:“不会。”   其实钟氏很早就感觉到了,南乔对她似乎有着隐隐的敌意。   可南乔对宋氏就没有,还很巴结的样子。   钟氏想过,大概是因为南乔自知她和宋氏的差距太大,没有资格和宋氏比,所以就把敌意集中在同样是“以色侍人”的钟氏身上吧。   可钟氏根本就不屑于和南乔比。   所以不管南乔怎么瞎折腾,她都懒得搭腔。这样一来,反倒叫南乔觉得钟氏傲慢,于是便更加讨厌她了。   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喜宴结束之后,宋氏和钟氏强打精神,把宾客全都送走了,才回到后院休息。   回去的路上,宋氏感激地拉住钟氏的手说:“多亏有妹妹陪我,不然我一个人可真是要累坏了。”   钟氏身子虚,其实喜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就有些累了。不过为了陪宋氏,她还是坚持留了下来。   钟氏声音轻柔地说:“不碍事,我回去歇一觉就好了。姐姐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您还要喝傅妹妹敬的茶呢。”   钟氏的话提醒了宋氏,就算今天傅家人再风光又如何?他们家的女儿终究是个侧妃。   从明天开始,傅氏还是得向宋氏这个正妃低头的。 第200章 流民   单论长相的话,裴清殊后院的这几个女眷, 可谓各有千秋。   宋氏是鹅蛋脸, 瑞凤眼的古典美人;钟氏是瓜子脸, 桃花眼的倾城佳人;南乔虽然身材很丰满, 可却长了一张小小的巴掌脸,一双柳叶眼生得十分勾人。   刚刚进门的傅七姑娘,则是圆圆脸,杏眼的大眼美人。再加上她比裴清殊小一些的缘故,看起来就像个小妹妹一样惹人疼爱。   不过让裴清殊有些意外的是,这个看起来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在新婚之夜并没有特别害羞。恰恰相反, 她竟然还有些主动。   看来出嫁之前, 家里是找专人调教过了。   裴清殊不知道的是, 为了笼络住他的心,稳固傅氏在后宅里的地位,傅七姑娘出嫁之前不仅学习了如何管家、如何与其他妻妾相处这些日常的事情,甚至还专门学了一套“生子秘术”, 以便尽快怀上子嗣。   就像裴清殊娶傅氏, 不是为了个人感情目的一样,对于傅氏而言,嫁给裴清殊,也不仅仅是为了她的个人幸福那样简单。   她身上背负的,还有整个傅家的期望。   所以她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之后才嫁过来的。   进门次日,傅氏掐了一个不早不晚的时间, 去兰章阁向宋氏请安。   傅氏去的时候,钟氏和南乔都已经到了。   宋氏却还没有出来。   钟氏是侧妃,所以不用等宋氏出来,就先在梨木椅上坐下了。   南乔则站在对面,两个人明明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却是谁都不搭理谁。   傅氏犹豫了一下,没有坐在钟氏身侧,而是缓缓地坐在了钟氏的对面。   钟氏原本好像有些困倦的样子,听到有人来了,便抬起头来,对着傅氏浅笑着点了点头。   傅氏从前和钟氏的交集不多,但也是见过她的,所以对于钟氏的美貌早已有所了解。   可就算是这样,这般近距离地见到钟氏时,傅氏心里还是忍不住直打鼓。   眼前的这个女子,拥有一张可以祸国殃民的脸。如果钟氏恰巧还有些手段的话,那恐怕会是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   她也对钟氏回了一个颔首礼。   就在傅氏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宋氏出来了。   几人连忙起身,向宋氏行礼。   宋氏在主位上坐下之后,才温声说道:“都起来吧。”   南乔起身之后,便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宋氏的身侧,好像她是宋氏屋里的婢女一样。   钟氏又坐回了原来的位子上去,可傅氏却没有坐。因为她知道,自己还得给王妃敬茶。   除了家中的长辈之外,傅氏还从来都没有跪过外人,更何况还是跪宋氏这样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年轻女子。   可傅氏也知道,这是必须要走的一道流程,于是便咬咬牙,跪在了宋氏面前的团花锦垫上,双手托着茶盏高高举过头顶,口中说道:“请王妃喝茶。”   宋氏接过茶盏之后,并没有像当初对钟氏那样,很快就叫傅氏起来。而是掀开杯盖,吹了吹热茶,然后才慢慢地抿了两口。   将茶杯放在一旁之后,宋氏又说:“俗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希望傅妹妹入府以后,能用心侍奉殿下,和其他姐妹好好相处。我的意思,傅妹妹可听明白了?”   傅氏觉得宋氏这是故意在敲打自己,心里不禁有几分不悦。不过她也知道,宋氏是正妃,说的话也没什么错,所以她嘴上只能十分乖巧地答应道:“多谢王妃教诲,宝璋明白了。”   宋氏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叫傅氏起身。   ……   比起有些人家的后院里,女眷之间斗得你死我活的情况,恒郡王府的后院虽然也难免有一些暗潮汹涌,但总体来说还算和谐。起码目前为止,不会影响到裴清殊办公。   裴清殊熟悉了户部的情况之后,便开始着手于安置流民的事情。   裴清殊相信,如果能够重归故土的话,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   所以他计划,在全国范围内贴出告示,给那些因为战乱和天灾四处流窜的灾民一个机会重回故乡,让他们参与到战后和灾后的重建当中去。   只要他们肯干活,朝廷便出资包他们的食宿,并给他们发放一定的工钱。   除了青壮年劳动力之外,女人也可以通过做饭、洗衣、干杂活,得到临时住宿的地方和一日两餐。   至于在战争和地震中成为孤儿的孩子,其实很多都已经饿死或者病死了。幸运一些的,还能够遇到愿意抚养他们的养父母。再次一点的,会被人牙子拐走,卖到有钱人家去做下人。最后剩下一些没人要的,就会流落街头,成为小乞丐,甚至是小偷。   别小看这些小毛贼,这群孩子要是流窜起来,偷起东西,足够扰乱一方的治安。   所以裴清殊打算,通过官府来给这些小孩子们寻找一个去处。   早在几十年前,大齐便设立过慈幼局,专门用来收养幼小的孤儿。这样没有子女的人家,就可以去慈幼局收养孩子。   不过后来,由于许多人贩子都去慈幼局骗孩子,再拿去买卖,慈幼局便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现在裴清殊打算重振慈幼局,并对其原有的规章制度进行一定的调整和改善。   以后所有被慈幼局收养的孤儿,都要登记在官府的名册上。若有人想要领养慈幼局的孤儿,必须出示户籍文书,并提供自己至少一年的纳税证明或者资产证明,且一个男主人至多领养两个孩子。领养的时候,还要捐一笔钱给慈幼局,算作孩子之前一段时间的供养费。   如果发现有从慈幼局骗取孩童,再把孩子卖掉的现象,便以诱拐良民的罪名,打涉案人员三十大板不说,还要蹲十年的牢房。重罚之下,这种现象自然会减轻。   慈幼局给孩子们提供一日两餐,但并不给他们银钱。如果孩子们想要获取收入,自愿为奴的话,也可以充为官奴。   慈幼局只收十四岁以下的小孩子,十三周岁以上者,则视为成人,必须离开慈幼局,另谋出路。   和下属们商议过之后,裴清殊拟定了具体的实施方案,然后递交给他的上司贾昂审查。   与当初在礼部时不同的是,二皇子是个不愿意操心的人,所以他担任的是户部右侍郎,可以说是一个挂名的虚职,算是贾昂的副手。   这样倒是省了裴清殊的麻烦,有什么事情,他只要直接和贾昂汇报就好了。   贾昂看了裴清殊的方案之后,觉得非常不错。   师徒二人估算了一下这套方案所需要投入的成本之后,贾昂觉得可行,便拿着裴清殊的方案去找户部尚书龙启章批准。   裴清殊的这一套方案,虽然看似要投入很大一笔银子进去,不过灾后重建本就需要人手,就算不雇佣流民,也需要提供很大一笔军饷给干活的官兵,拖的时间越久花费越大,所以由官府出面雇佣流民是可行的。   至于慈幼局那边,龙启章提出了一点不同意见:“光指望着收养孩子时捐的那一笔钱,恐怕不足以养活那么多的孤儿。本官以为,可以由官府出面,把五岁以上的小孩子送去做学徒,或者请专人教他们一些技术,让他们学一门手艺,这样他们将来也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一个孩子的力量虽小,不过人多了,也能做不少活。所产生的收益,就算不足以养活这么多张嘴,但好歹能减少一些朝廷的负担。”   裴清殊和贾昂听了之后,都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都说人不可貌相,看来这位户部尚书,还真是一个有想法,能做实事的人。   裴清殊的想法虽然还有一些不成熟的地方,不过龙启章还是十分欣赏地说:“不错,不错啊。如果这套方案真的能成功实施下去的话,那么大齐的治安一定会提升许多。等到那个时候,咱们户部就立了大功了。”   龙启章虽然没出京城,但身为一品大员,他的消息十分灵通。他知道最近几个月,接连的天灾人祸导致了大量流民的产生,已经严重地危害到了大齐的治安。各地官府都派了不少官兵用于维稳,可治标不治本,还是叫地方官员和兵部感到十分的头疼。   如果他们能把这件事情做好的话,那兵部尚书礼亲王他们,可就欠了他们户部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   傅氏入府的第三天,裴清殊请了半天的假,陪傅氏回门。   这一次他们回来,傅家人显得格外热情。毕竟以前,裴清殊只是淑贵妃的养子。可是现在,他还多了一层身份,就是傅家的女婿。   亲上加亲之后,傅家便更把裴清殊当做自己人了。   荣国公和傅煦他们都在军中操练,一时走不开。负责招待裴清殊的,是傅家的三老爷,也就是傅七姑娘的生父,还有傅七姑娘唯一的同父兄长,傅五少爷。 第201章 僵局   傅三老爷是和淑贵妃、荣国公同母所出的亲弟弟,也是他们那一辈傅家嫡支最小的儿子。   相较于自己的两个兄长, 一个是国公, 一个是清贵的佥都御史, 傅三老爷文不能及第, 武不敢上战场,所以便乖乖呆在家中,帮助两个兄长打理祖产和傅家名下的铺子。   傅三老爷的子嗣缘一般,膝下统共只有两女一子。傅五少爷和他父亲一样,才能平平,是傅家这一辈的少爷当中唯一没有考取功名的一个。所以现在,他正跟着傅三老爷, 还有他的二堂哥一起, 学习如何打理家中的产业。   他们父子俩, 可以说是傅家最“闲”的两个人了。   当初裴清殊在傅六小姐和傅七小姐当中选择的时候,考虑的不仅仅是她们自身的容貌和性格,更多的还是两人身后的背景。   傅六小姐是傅二老爷的庶女,傅煦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和傅三老爷比起来, 傅二老爷虽然有官位在身, 看起来对裴清殊夺位更有助益,可裴清殊想到的,不仅仅是眼前的这点利益,还有很久以后的事情。   他考虑的是,万一自己夺嫡成功,顺利当上太子的话, 那么将来他登基之后,傅家作为外戚,是否会过于强大呢?   裴清殊不想养虎为患,所以干脆选择没什么大本事的傅三老爷做他的岳父。这样一来,他既能得到傅家的支持,又不用担心会在外戚这一块留下特别大的隐患。   毕竟伯父和岳父,差距还是很大的。   裴清殊和傅三老爷、傅五少爷他们把酒言欢的时候,后院里,傅氏拜见完了她的嫡母之后,便去了她姨娘屋里说话。   邱姨娘一见到女儿,便立马拉着她问道:“怎么样,十二殿下对你好不好?”   提起裴清殊,傅氏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点了点头:“姨娘放心,殿下待我很好。”   “那宋氏和钟氏她们呢?有没有为难你?”   傅氏想了想,收起笑容道:“还好吧,我入府时间还短,和她们的接触也不多。王妃平日里忙着带孩子,叫我们每个月去请两次安就可以了。钟氏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这几天就只在王妃那里见过她一次。”   邱姨娘听了,多少放心了一点,不过还是嘱咐道:“这才没几天功夫,还看不出来什么。你也不要掉以轻心,小心吃亏。”   傅氏笑了笑说:“姨娘放心,我省得的。”   ……   傅氏进门后不久,又有一波朝臣,向皇帝提出了立后的事情。   其中自然以立全皇贵妃和荣贵妃这二人的呼声最高。   上一次大臣们集体请求皇帝立后的时候,皇帝以战事为由搪塞了过去。   这一回皇帝很苦恼,不知道自己该找什么理由继续拖延下去。   在这个时候,不管是立全皇贵妃,还是荣贵妃,根本就不仅仅是立一个皇后那么简单,几乎可以说是连着太子人选都能一块儿确定了。   皇帝还不想现在就让别人知道他的决定。   皇帝想了想,召来了内阁首辅岳安一同商议此事。   和户部尚书龙启章相似的是,岳安的母亲,也曾是皇帝的奶娘。   不过和臃肿肥胖的龙启章相比,尽管人到中年,岳安的身材还是保持得很好,看起来十分温文儒雅。   可以说除了公孙越之外,皇帝最信任的大臣就是岳安了。   皇帝信任公孙越,主要是因为公孙越会观星算卦。在皇帝看来,这样的人是通神灵的,皇帝不得不敬重他。   不过这种信任,和他对岳安的信任不同。皇帝对岳安的情感,不仅仅是君臣之谊,还有兄弟成分在的。   所以从情感上来说,皇帝还是更倚重岳安。   岳安听了皇帝的苦恼之后,帮皇帝分析道:“现在朝中提出立后的,大多是和叶家或是容家交好之人。不管皇上立皇贵妃,还是荣贵妃为后,都会直接打破这种平衡。想要彻底解决这种现象,除非叶家或容家有一方出事,或者二皇子和四皇子当中的一人,失去竞争皇位的资格。否则的话,皇上也只能暂时拖一阵子,没办法从根本解决问题。”   皇帝着急地说:“能拖一阵子也行啊!”   “那微臣倒是有一个办法。”岳安说着,低声对皇帝说了几句话。皇帝想了想之后,叹了口气道:“就这么办吧。”   ……   几日之后,宫中传出旨意,晋封二皇子裴清辰为康亲王,四皇子裴清墨为安亲王。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立后一事,转移到了两位皇子同时晋封亲王的事情上。   岳安给皇帝出的缓兵之计,便是同时晋封二皇子和四皇子为亲王。这样一来,皇帝就能暂时满足叶家和容家的利益需求,让这两派人马再斗上一阵子了。   好在叶家和容家都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劲敌。如果不彻底把对手击垮的话,根本没办法让皇帝下定决心,立皇贵妃或是荣贵妃为后。   所以他们也不再逼迫皇帝,而是想着该怎么才能击倒对手。   四皇子这边,主要把目光集中在了叶伦的身上。   裴清殊和七皇子去安亲王府贺喜的时候,四皇子便将他们留了下来,一起分析局势。   “据容大表哥所说,叶伦在战场上的时候,简直有如神助。”四皇子微微皱着眉头,肃声道:“匈奴人好像非常惧怕叶伦,只要叶伦率兵出击,匈奴人便节节败退,落荒而逃。叶伦的武功是不错,但好像还没有到了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地步吧?”   七皇子想了想,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来:“难道叶家还有人会做法不成?”   裴清殊原本正和四皇子一起凝神想事情,听七皇子这么一说,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可能?”   不过否认之后,裴清殊忽然之间又有些不确定了。   裴清殊虽然没有具体的宗教信仰,但他完全相信神佛的存在。   不说别的,他自己能获得新生,这件事本身不就是一件非常玄妙的事情么?   于是改口道:“咳咳,我又想了一下,七哥说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是吧是吧!”七皇子感觉自己真相了,“一定是这样的!”   四皇子转了转手上的佛珠,沉声说道:“难道叶家还有这等高人?看来,我们有必要再派人手去打探一番了。”   ……   四皇子这边在找叶家的漏洞,全皇贵妃那边,也在积极地寻找四皇子身上的污点。   然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全皇贵妃还是没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全皇贵妃是不想动用手段去诬陷四皇子的。这倒不是因为她心地善良,而是因为诬陷这种事情,就等同于无中生有,必须编造出一套非常完整的逻辑出来。如果哪一个环节有漏洞的话,不仅不能打败对手,还有可能把自己牵连进去。   所以说,全皇贵妃更擅长的,是像当初对付皇后那样将计就计——先找到对手的错处,再加以利用,而不是平白无故地诬陷。   可无论是四皇子,还是荣贵妃,还有荣贵妃背后的容家,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全皇贵妃用心探查了好一阵子,发现容家人做事简直就是滴水不漏。凡是有可能被人诟病的事情,他们都绝不会插手。   四皇子本人也不像二皇子那样,有什么明显的恶习。   不过和圆滑的容家人相比,全皇贵妃觉得,还是从四皇子身上比较好下手。   毕竟四皇子的性子和容家人完全不同,他既耿直又执拗,这样的性格,应该得罪了不少人才对。   ……   其实,裴清殊可以说是目前极少数人当中,知道四皇子致命伤的人。   对于四皇子而言,他最大的软肋,无外乎已经嫁给宋大公子多年的左家长女,左大姑娘。   裴清殊毫不怀疑,如果他以左大姑娘为诱饵,陷害四皇子的话,四皇子一定会上钩。   但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就像他没有为了损坏二皇子的名声,就牺牲钟氏的名节一样,裴清殊做不到单纯为了上位,就用卑劣的手段去伤害自己的亲人。   他始终记得,在这个世界上,他写的第一个字,是四皇子手把着手教他写的。   至于他现在没有和四皇子吐露自己夺嫡的意向,一方面是因为四皇子和二皇子都将对方视为劲敌,都没有特别把裴清殊这个年少的弟弟放在眼中。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裴清殊知道,真的到了他不得不和四皇子对上的那一天,他们两个之间,便不得不撕破面皮。到时候,大概也就没有多少兄弟情分可言了。   ……   二皇子和四皇子晋封亲王之后,朝廷中维持了一段诡异的平衡,或者说是僵局。   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皇帝决定带着自己的爱妃和爱子,启銮南巡。 第202章 膈应   虽然私心里,皇帝只想带俪妃母子同行, 不过为了大局考虑, 这次南巡, 除了俪妃之外, 皇帝还带上了淑贵妃、成妃和宁妃,还有七皇子、八皇子的生母慎贵嫔。   皇子之中,随行的有五皇子、七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十二皇子和十四皇子。   除了老十之外,全都是和裴清殊关系不错的。   原本皇帝突然要南巡,裴清殊还感觉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在听说了伴驾人员名单之后,裴清殊就开始期待这次南巡了。   同样感到期待的,还有裴清殊府里的女眷们。   裴清殊这回随扈南巡, 至少要三四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如果不能跟他同行的话, 就意味着有至少三个月的时间不能见到裴清殊。所以一时之间, 恒王府的女眷们都很紧张,不知道裴清殊会选择带谁一起去。   冬哥儿年纪太小,不方便出远门,宋氏肯定要留下照顾他的。   至于钟氏和傅氏, 还有南乔……   其实裴清殊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了, 不过他在兰章阁里用晚膳的时候,还是顺便问了问宋氏的意思。   虽说她们都是裴清殊的女人,不过裴清殊呆在后院的时间,可要比宋氏短多了。宋氏作为正妃,想来她对这些侧室的了解,丝毫不亚于裴清殊。   可让裴清殊意外的是, 向来挺有主意的宋氏,在这件事情上,似乎有些犯难。   其实站在宋氏的角度想一想,就很好理解了——比起家世背景雄厚的傅氏,宋氏认为钟氏的威胁更小一些。可钟氏的身子不好,能不能出远门折腾还不好说。所以如果宋氏完全不为自己的地位考虑的话,她应该会建议裴清殊带刚进门不久的傅氏一起去。   可是要让宋氏违背自己的心意,劝裴清殊带傅氏同去的话,宋氏自己心里又会觉得不舒服。   好在裴清殊并没有为难她,见宋氏吞吞吐吐的样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便赶忙说道:“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你若是觉得为难,也不必非要给我一个答案。”   宋氏松了口气,笑了笑说:“还是殿下自己决定好了,我不管说哪个,传到另外一位妹妹耳朵里,都不好听呀。”   裴清殊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道道,有些抱歉地捏了捏宋氏的手:“是我不好,让你为难了。”   其实裴清殊会问宋氏,也是因为他自己也觉得有一些为难。   按说傅氏刚进门不久,就把人家留在家里不好。可在情感上,他把傅氏当成妹妹多一些。如果能完全按照他自己的心意选择的话,裴清殊绝对会选择钟氏。   但他又不能把宋氏一个人丢在家里,另外两个侧室都带上。这样对宋氏就显得有些不尊重了。   好在皇帝虽然决定南巡,但南巡之前的准备工作还需要一段时间,裴清殊还有些日子用来考虑。   ……   傅氏入府后的一段时间里,发现自己并没有像她预想当中的那样,和宋氏或者钟氏发生什么争执。   相处了一阵子之后,傅氏就发现,宋氏其实是个极有分寸感的人。平日里宋氏就在兰章阁里带孩子、处理府中大小事务,完全不会平白无故地出来找其他侧室的麻烦。   傅氏的嫁妆很丰厚,根本不指望着府里的份例过日子。可宋氏还是按时叫人把傅氏该得的那一份东西送过来,从来没有克扣过傅氏的吃穿用度。   可以说是很得体了。   钟氏也是,虽然她有过人的美貌,但她完全没有像邱姨娘她们所猜测的那样,天天缠着裴清殊不放。   恰恰相反,钟氏很文静内敛,甚至还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   让傅氏没想到的是,嫁人这么多天,最让她看着不顺眼的,是她过去从来都没有注意过的对象,裴清殊的通房南乔。   傅氏的两个陪嫁大丫鬟,花宜和竹枝,也都非常讨厌南乔。   “这个南乔姑娘也太缠着十二殿下了,”花宜领着小丫头们摆饭的时候,对傅氏和竹枝愤愤不平地说道:“刚才我去厨房领饭的时候,看到她又往前院跑了。这人也真是的,就算她还不是个正经主子吧,也不带这么轻贱自个儿的呀?天天把自己当个丫鬟使,也不臊得慌。”   大户人家的女眷,除非有要事,或者出门参加交际,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个二门,指的就是分开前院和后院的那一道门。   所以无论是宋氏,还是钟氏和傅氏,如果没有裴清殊的传召,都不会主动跨过二门。   而且裴清殊平日里很少叫女眷去前院,一般都是他到后院去看望她们。   在这种情况下,以丫鬟身份出入前院的南乔,就显得特别扎眼了。   宋氏作为正妃,其实老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她一直都没把南乔放在眼里,也懒得出面做这个恶人。   反正在她看来,南乔就算怀上了子嗣,也不会对宋氏构成什么威胁,还能给裴清殊开枝散叶,让外人觉得宋氏这个王妃贤德。   所以只要南乔不做太出格的事情,只是单纯地献媚邀宠而已的话,宋氏是不会管的。   可傅氏和宋氏不一样,她没有正妃的地位,裴清殊的宠爱对她而言十分重要。   现在她才进府不到一个月,南乔就敢光明正大地和她抢人了,这一点让傅氏心里感觉非常不痛快。   伺候傅氏净手的竹枝也道:“听说这个南乔姑娘,是当年帮殿下通人事的女官,学了一身勾引男人的伎俩。殿下八成就是因为这个,才被她给笼络住了。”   傅氏有些不甘心地说:“可是……可是我出嫁之前,家里也找年长的妈妈教过我如何行夫妻之事的呀。”   “我的傻姑娘呀,”竹枝好笑地看了看眼前珠圆玉润的小姑娘,“您学的那些,那都是最基本的,只能说是让您不在新婚之夜出丑而已。可像南乔那种司寝女官,肯定学了不少的花样,才能哄男人开心的。”   花宜赞同地说道:“没错儿,而且您是大家闺秀,她就是一个低贱的丫鬟,肯定要比您能放得下身段儿啊。”   傅氏着急地说:“那怎么办,我总不能叫一个通房丫头抢了风头去吧!”   “这次南巡,您一定要跟着十二殿下同去。”竹枝正色说道:“而且您还得想办法,不让那个南乔跟着一起去。”   “这……”傅氏犹豫地说:“可是母亲说了,男人都不喜欢善妒的女子。我若是直接和十二殿下这么要求的话,他应该会不开心吧?”   竹枝替她出起了主意:“您若是不好开口的话,可以进宫去和贵妃娘娘说呀。您可是淑贵妃娘娘的亲侄女,她不帮着您,还能帮谁呢?”   傅氏一想,是这么个道理没错。   第二天进宫去向淑贵妃请安的时候,傅氏便把自己最近的烦恼说给了淑贵妃听。   可是让傅氏没有想到的是,淑贵妃听说此事之后,并没有一口答应帮傅氏压制南乔不说,反而有几分责怪傅氏的意思。   “当初南乔这个孩子,是本宫亲自挑选的。她虽有些争宠的小心思,但根本不足以对你构成威胁,你又何必非要和她过不去呢?”   “可是……”傅氏不甘心地说:“我才进府多久呀,这个南乔就在府里上蹿下跳的,这不是让宋氏和钟氏她们看我的笑话么?”   “殊儿府里统共就你们这么几个女眷,既然你怕宋氏和钟氏看笑话,那你就更应该好好对待南乔,与她齐心协力才是。”   淑贵妃知道自己的这个小侄女心思比较单纯,但她没想到傅家人调教了傅七姑娘这么久,她的头脑还是如此简单,“你也不想想看,就算南乔比你先生了孩子,也不过是做个侍妾而已,甚至连个庶妃都不是。这样的人,你要是还同她计较的话,那将来殊儿要是宠起了一个出身尊贵一些的,还不是要把你给活活气死?”   傅氏嘟起嘴道:“那依您的意思,我就这么由着她骑在我头上,什么都不做么?”   淑贵妃浅浅一笑,在傅氏手上安抚地拍了拍:“傻孩子,你想叫南乔留在京里的话,有的是法子,何必要自己亲自去和殊儿说,或是让本宫插手呢?”   傅氏心中一动:“您的意思是……?”   “就像你先前抱怨过,宋氏敲打你的事情一样。你是侧妃,她只是个通房,你也可以用相似的手段敲打南乔。若是她在意识到你不好惹之后,还敢乱来的话,那到时候再收拾她也不迟。不过依本宫所见,用不着到那一步,南乔就会乖乖向你服软了。”   看着小侄女似懂非懂的样子,淑贵妃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坚持把傅六姑娘嫁给裴清殊了。   傅六姑娘虽然略显冲动了一些,但好歹是个脑子清楚的。傅七到底是年纪有些小了,又是被家里人宠大的,很多时候都显得懵懵懂懂的。   “你先回去,自个儿好好想一想吧。”   好在傅七虽然脑子不够灵光,却是个听话的。长辈的话,她还是听得进去的。 第203章 示弱   傅氏回到恒郡王府之后,就按照淑贵妃教的, 让人把南乔叫了过来。   南乔见了傅氏, 自然得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傅氏想着宋氏敲打自己的样子, 故意先不叫起, 而是自顾慢悠悠地喝了半盏茶。   直到南乔行礼行得腰酸背痛,傅氏这才说道:“起来吧。我听说,你伺候殿下已经有些年头了?”   南乔身上不舒服,也顾不上去揉,赶紧回话道:“回侧妃的话,已经有四五年了。”   傅氏讽刺地说:“那你可真是殿下身边的老人儿了,难怪这么有本事, 可以不把我这个侧妃放在眼里。”   南乔闻言大惊, 慌忙在傅氏面前跪了下来:“侧妃这话是怎么说的, 奴婢怎敢不把您放在眼里呢?”   傅氏身旁的竹枝“呸”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你还在这里装蒜!我们侧妃进府才多久,你就天天往前院跑,霸占着十二殿下不让他进后院儿, 你这不是故意让我们侧妃没脸么!”   “不是这样的!”南乔倒是拉得下脸, 比傅氏大了好几岁的人,几乎匍匐在地上,向傅氏伏低做小,“侧妃您听我说!您年纪还轻,所以不知奴婢的苦楚。奴婢今年已经二十多了,若是再怀不上孩子, 等奴婢人老珠黄了,殿下哪里还能记得奴婢?所以、所以奴婢才一时心急,无意中得罪了侧妃,还望侧妃恕罪!”   其实南乔心里觉得,争宠一事,本来就是各凭本事。傅氏不能吸引裴清殊天天到她这里来,又放不下身段主动送上门去,那就没资格怪别人能争得男主人的宠爱。   而且同样是侧妃,先前南乔这样巴着裴清殊,钟氏都没说过什么,所以南乔就误以为,傅氏也能一样好说话。   可现在南乔知道了,傅氏是个有脾气的人,她得罪不起。所以南乔也不和傅氏犟嘴,直接认错、装可怜。   她都已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傅氏就不好再为难她了。   果然,傅氏见南乔态度不错,起码对自己很恭敬,便放缓了语气说:“其实吧,我也知道你不容易。只是这段时间,你做的实在是太过了。原本你是我姑姑送给十二殿下的人,我们可以比现在更亲近一些的。可你这样不给我面子,叫我想对你好,都好不起来了呀。”   南乔听了,脑中飞速运转,做出了一个判断——   比起天天黏着宋氏,或许和傅氏走得近些,对她更加有利!   宋氏虽然宽容、大度,但她对南乔只能说是不差,和钟氏的关系倒是不错,所以两人之间没有那种同仇敌忾的感觉。   傅氏就不一样了,身为侧妃,她不需要搞端庄贤惠的那一套。而且傅氏心思单纯,有什么都写在脸上。这样的人,可比宋氏好利用多了。   想清楚之后,南乔忙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您说的对,奴婢是淑贵妃娘娘选出来的奴才,那就是您的奴才。以后您叫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奴婢一定以您马首是瞻。”   不得不承认,南乔的低姿态取悦了傅氏。她还以为南乔这么能蹦跶,是个多厉害的主儿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收服了。   傅氏非常高兴,赏了南乔一对玉镯,让她以后经常来溢彩轩坐坐。   南乔捧着一对质地上佳的镯子,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过了几天,府里的人就全都知道,南乔姑娘现在不往前院跑,改而频频去溢彩轩报到了。   流光阁里,钟氏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微笑。   “姑娘,您不担心么?”银烛不解地看着钟氏,“南乔本来就和您不对付,现在又有了傅侧妃给她撑腰……”   “有什么好担心的啊?”钟氏摇摇头,分析给自己的两个陪嫁丫鬟听:“现在南乔一门心思地盼着能赶紧怀上个孩子,可她不知道的是,她没有怀上子嗣一日,殿下便还能惦记着她一日。等她怀上了孩子,殿下还会这么由着她么?等到那个时候,她现在的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两人听了,都觉得有些道理。知道她们家姑娘心中有数,银烛和轻罗就不再多嘴了。   晚些时候,裴清殊把冬哥儿哄睡之后,来了钟氏这里。   这还是打傅氏进门之后,他头一次来流光阁。   钟氏已经把那本名为《落花情》的小说给看完了,最近正在读《史记》。   裴清殊看她阅读跨度这么大,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读史?”   裴清殊这么久没来,这会儿过来,钟氏见了他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笑吟吟地对他说道:“那天我在一本书的留言簿子上看到,有读者看到一半,不想看下去了,就在上头留言,说他觉得不好看,以后不看了。然后底下有其他读者挨着他回复,说是‘我读《史记》看到一半看不下去了,还没告诉司马迁呢,你在这里多什么嘴!’真是好笑!正好小时候读过一遍的书都有些忘了,我就叫人又把这本大部头翻了出来。”   “这么厚的书,你要看到什么时候?”裴清殊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钟氏细密的睫毛。“仔细伤了眼睛。”   钟氏垂下眼睛,低低地说:“反正殿下离京之后,我闲着也是闲着。三四个月的时间,应当能把这套《史记》给读完吧。”   听她这么说,裴清殊心里忽然揪了一下,“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带你同去呢?”   钟氏抿抿嘴,柔声说道:“傅妹妹刚进府不久,想来殿下是要陪她的……”   “可去年你刚进府的时候,我先是忙着查案,再是领军平叛,冷落了你许久……”裴清殊越说越觉得心里头过意不去。   “我?我没关系的呀。”钟氏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却颇有几分落寞,“我和傅妹妹不一样,我是家里的长女。从小,所有人都教我要让着弟弟妹妹。可傅妹妹是幺女,受宠习惯了,哪里能受得了委屈。”   她越是用这种不在意的语气说着自己没关系,裴清殊心里就越是觉得有关系。   裴清殊未尝不知道,钟氏有故意向自己示弱的意思,但他还是说道:“妙珠,你的身子能行么?如果可以的话,你陪我一起去南方吧。”   钟氏吃惊地张大了眼睛:“殿下?”   裴清殊拉住她柔软的手,捏在手心轻轻揉了揉,抬眼望着她说:“怎么样,你愿意么?”   钟氏本想再推让一番的,可是看着裴清殊那双清亮的眼睛,钟氏心中一软,忽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嗯,我愿意。”   ……   其实,自打傅氏进门以后,后院里的暗潮汹涌,裴清殊多少能感觉到一些。   据裴清殊对傅氏的了解,他觉得傅氏本人不像是个有坏心的,甚至还有些单纯。   但她身边的下人,包括她身后的傅家人却不是这样。   这些人,整日里为傅氏出谋划策,在傅氏和他的婚姻当中影响太大了。   以至于他每次看到傅氏,都有一种不是在和她这个人相处,而是和她身后的一大家子过日子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难免会令人感到一丝疲倦。若是在府里的时候还好,他不必天天和傅氏在一起。但若是带傅氏出京的话,那他们难免要朝夕相处,裴清殊怕到时候不自在。   还有南乔,裴清殊是打算给她一个孩子,抬她的位份没错。但他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南乔越来越不知道满足,缠他缠得有些过分了。   裴清殊知道后宅里不可能一直一片和谐,但他不希望他的女眷们心太大,闹得家宅不宁。   所以他打算冷傅氏和南乔一段时间。也不用太长,这三四个月的时间刚好。   裴清殊和钟氏说好之后,钟氏便开始准备行李了。   她是需要常年吃补药的,外地配药不便,必须把几个月的分量都提前准备好。   钟氏虽并未张扬,可裴清殊南巡要带钟氏的事情,还是很快就传遍了恒郡王府。   傅氏和南乔原本都一心以为裴清殊会带自己同行的,却没想到裴清殊最后竟然选择了钟氏,这让两人都觉得十分不好受。   南乔更是直接对着傅氏抱怨道:“钟侧妃她自己就是个病秧子,让她跟着殿下出行,谁来照顾殿下啊?”   南乔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却说出了傅氏的心里话。   不过傅氏到底是大家闺秀,现在和南乔虽然走的近了些,但也不到熟稔的地步。所以傅氏倒并没有当着南乔的面,说什么钟氏的坏话。   但她难免在心中暗暗希望,钟氏随裴清殊去南方的这几个月,不会先她一步怀上身孕了。   ……   古往今来,皇帝出巡,都会命太子监国。如果没有太子,就会命太子的大热人选监国。   然而现在朝中呼声最高的,有两名皇子,皇帝是选哪个都不是,干脆就让皇帝唯一的亲弟弟礼亲王监国。   礼亲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又十分聪颖,所以当年十分得先帝喜爱。先帝一度想过把皇位传给他,不过最后还是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原则立了当今皇帝为帝。   皇帝继位后,曾经对这位同母胞弟猜忌了好一阵子,总是担心礼亲王会有对自己取而代之的念头。   和皇帝相比,礼亲王的确要聪明许多。他知道皇帝疑心自己,所以处处对皇帝示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怎么参与政务。   后来皇帝见礼亲王这么多年来都很安分,渐渐地便开始重用这个兄弟了。   有忠亲王府的前例在,皇帝一时倒是不担心礼亲王会有反心。   而且太后过世之后,兄弟二人突然发现,这世上的亲人不多了,亲兄弟更是只有他们两个,所以兄弟间的感情好了许多。   皇帝临行之前,把礼亲王叫来宫中,屏退下人,兄弟二人长谈了一番。   之后,皇帝便放心地出京南巡去了。 第204章 南巡   皇帝这次南巡,虽说有暂时避开立后纷争的意思, 不过主要目的, 还是在于巡视各个地方, 确定在曾家谋反之后, 地方的治安和繁荣没有受到特别大的影响。   一般皇帝出巡,都要提前准备至少好几个月,以便地方官员准备行辕等接驾事宜。   不过皇帝这回南下并不是打算去享受的,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所以就没有再拖下去,从下旨到出发,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因为现在国库紧张的缘故, 皇帝怕劳民伤财, 特意嘱咐太仆寺和光禄寺等相关机构, 能从京城准备的东西就从京城带,尽量不给地方官员和百姓增加压力。   包括皇帝在内,所有随行人员的车马、膳食,都比在京中时的规格低一等。   就算是这样, 对于皇帝在国库空虚时南巡一事, 朝中还是有不少文武官员表示不满。   但他们大多也只敢私下里说说,谁都不敢在明面上说皇帝的不是。   四皇子本想劝谏皇帝,让皇帝暂时不要南巡。结果他还没有提出来,就被荣贵妃叫去训斥了一顿。   二皇子倒是十分支持皇帝南巡,但他很想和皇帝一块儿去。   全皇贵妃看见自己儿子没出息的那个样子就头疼:“你这傻孩子,等你以后当了皇帝, 还不是想什么时候南巡就能去?你父皇把你和老四留在京中,为的就是考察你们两个在他不在的时候谁表现的更好。趁着这段时间,你赶紧和你九皇叔亲近亲近。等你父皇回来之后,你九皇叔若是能为你美言几句,你这太子之位就更有希望了!”   二皇子虽然不甘心,但他知道自己母妃说的有道理,便没有缠着皇帝求他带自己同去。   ……   除了俪妃被皇帝特许,坐在皇帝的銮驾上之外,其余的后妃都在南巡队伍的中后方。皇帝怕俪妃见到别的妃子不高兴,特意把她们都打发得远远儿的。   不过按照男子在先,女眷在后的原则,这样的排法倒也不能说是错。   紧挨着皇帝的銮舆的,是五皇子宁郡王。然后是皇子们按照齿序,依次排开。   排在皇子之后的,则是二公主令仪和驸马容漾。   皇帝对令仪向来疼爱,淑贵妃又在随扈名单之中,所以皇帝带令仪来并不奇怪。   五公主乐仪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一直都是贴身跟着俪妃的。   其余的公主都留在京中没有同行,不过皇帝倒是让宁妃把三公主的女儿曾云一起带了过来。   过去,因为不喜皇后朱氏的缘故,皇帝对昌仪这个女儿态度是很一般的。   不过裴清殊听淑贵妃说起过,说自打皇后和三皇子都死了,皇帝又杀了昌仪的养子之后,皇帝心里就对三公主很是愧疚。   可三公主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皇帝和她说什么,昌仪都听不进去。所以皇帝只能以对曾云这个外孙女好的方式,来补偿三公主。   裴清殊这边除了带上了钟氏之外,公孙明、傅煦还有钟氏的弟弟钟悦,这回也都在伴驾人员之列,可以和裴清殊互相照应。   对于裴清殊没有带傅氏,而是带了钟氏这件事情,傅家人自然是有一定不满的。不过他们才抱怨到淑贵妃那里去,就叫淑贵妃给痛骂了一顿,让他们以后少管裴清殊后院的事情。   这件事,淑贵妃没好意思亲口和裴清殊说。不过傅煦基本上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和结果都转达给裴清殊了。   “后宅妇人,见识短浅,还望殿下海涵。”   傅煦知道,自己本可以不将傅家女眷的所作所为告诉裴清殊的。   但他觉得裴清殊既然没带傅氏出来,就说明他对傅氏,尤其是傅氏背后那些手伸得太长的妇人们,已经有所不满了。   如果话不说开的话,恐怕不仅仅是傅氏失宠这么简单,就连他和裴清殊的关系都有可能受到影响。   裴清殊听完,笑着拍了拍傅煦的肩膀:“阿煦,你放心,我并没有怪罪谁的意思。宝璋年纪小,家里人多关心她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我的后院里,不止有她一个女眷,我需要维持后院中的平衡,你可明白?”   傅煦忙道:“这是自然。”   把事情都说清楚之后,见裴清殊的确没有怪罪下来的意思,傅煦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   南巡队伍途径黄河的时候,裴清殊与一众皇子、大臣们一起,陪着皇帝视察了一番黄河沿线的堤坝。   自古以来就有一句古话:“黄河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次大改道”。   在裴清殊的记忆当中,大概在宣德皇帝继位之初,黄河沿岸就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洪灾。算算时间,也就是五、六年之后的事情。   裴清殊看着一旁的皇帝,心中突然打起鼓来。   距离他推算当中皇帝驾崩的时间,只有不到三年了。可皇帝现在看起来还是好好儿的样子。虽然皇帝偶尔也会抱怨一句头疼,但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毛病。   究竟是裴清殊或者其他因素,使得皇帝变得比以前更长寿,还是说当年皇帝……是因为意外驾崩的呢?   “十二弟,你在想什么呢?”七皇子见裴清殊在发呆,就过来搂住他的肩膀问道。   “七哥,”裴清殊迅速回过神来,“你们工部每年在修建堤坝的投入上多么?”   裴清殊虽然身处户部,但他现在管的是户籍司,而不是财政司,对于各项工程的具体开支并不是很清楚。   “多啊,你是不知道,修建堤坝可费钱了,还费人,费时间。”   裴清殊点点头,回去之后就在自己记事的本子上面,又多加了一条。   銮驾离开黄河沿线之后,在抵达江宁府之前,裴清殊收到了一个从京城传来的好消息——南乔有喜了,刚刚两个多月。   南乔虽然识一些字,但她身份低微,没有途径叫人送信,所以信是宋氏写的。   宋氏说了,叫裴清殊放心,她会让人照顾好南乔的。   南乔不比宋氏、钟氏她们的身份,可以请宫里的太医帮忙诊脉。不过好在裴清殊刚建府不久的时候,就让人培养了几个信得过的大夫养在府里。除了他这回出京,随身带了两个大夫之外,府里头还养着两个妇科圣手,正好可以帮南乔安胎。   虽说在临出京之前,裴清殊对南乔已经有一点不耐烦了,但在听说南乔怀孕的消息之后,他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多子即多福”,不管南乔生的是男是女,都是为他开枝散叶,这是喜事。   不过,裴清殊有点担心,钟氏心里会不会不高兴。   他想过,要不就先瞒着钟氏,不让她知道这个消息,先带她好好地在外面玩一阵子,散散心。等快回京城了再告诉她。   然而转念之间,裴清殊又想到了当初俪妃怀孕生子时,皇帝明明知道俪妃怀孕,还完全瞒着他的事情……   虽说他现在和皇帝当年的情况不同,但知而不报,哪怕是善意的隐瞒,也有可能会叫人感到伤心。   所以裴清殊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告诉钟氏。   没想到钟氏竟然表现得特别开心:“太好啦。”   她挽住裴清殊的手臂,笑吟吟地说:“现在昭屏姐姐和南乔都有了孩子,就算是按照顺序来,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吧?”   裴清殊好笑地说:“你不是说自己年纪还小,等两年再生也不迟么?”   “能不能怀上是其次,起码我也能像南乔那样子,光明正大地霸占殿下一阵子了。”钟氏说着,收紧了手臂,把裴清殊的胳膊抱在怀里,自己把脸贴了上去。   裴清殊垂眸看着她小鸟依人的样子,含笑说道:“放心,就算你想,这里也没人跟你抢。”   作者有话要说:  大齐有十八省,主要集中在中原地区,大致比我国现在的地图少了蒙古、东北、西藏、新疆、海南、台湾等地,云南有一小部分领土。自己想象一下哈~(之前默默在设定文档里写了十九省,后来发现有一个江宁和江苏有些重复了,就修改了一下。如果前文哪章提过十九省得话麻烦@我一下,谢谢大家啦=3=) 第205章 调查   銮驾抵达江宁之后,无论是皇帝还是伴驾人员的居住条件, 都明显上升了一个等级。   江宁作为大齐除了京城之外最繁华的一个城市, 曾是六朝古都, 向来有副都的美誉。   虽说当年, 那些皇朝在江宁建造的宫殿大多都已经破败了,不过江宁境内还是有许多既宽敞又雅致的园林。   为了方便在玄武湖上游览,皇帝选择入住了靠近玄武湖的玄武园。   当地官员为了保证皇帝一行人的安全,规定在皇帝南巡期间,整个玄武湖都不得有外人出入。   裴清殊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皇帝是打算在江宁呆上一阵子了。   这也难怪,京城虽然繁华, 但北方的景致, 尤其是自然景观, 和南方这边的差异很大。   虽说皇帝起初不是抱着游玩的心态来的,可是到了江南之后,皇帝就会觉得来都来了,顺便逛逛也是可以的吧?   于是就暂时停在江宁不走了。   公孙明他们来找裴清殊议事的时候, 就忍不住抱怨起来:“我看皇上这样, 迟早要出事。”   傅煦向来谨慎,听到公孙明这么说,便警惕地对公孙明说道:“阿明,皇上岂是你我能够议论的?”   “怕什么啊,咱们不都是自己人么,你还能向你父亲打小报告不成?”公孙明浑不在意地说, “我是说真的,皇上本来就是一个立场不太坚定的人,现在这个江宁巡抚和江宁织造郎中,又是可着劲儿地劝皇上多留些日子,以便享受江宁的美食和美景。皇上现在,怕是已然忘了当初离京时的初衷了吧?”   傅煦无奈地说:“你的担忧我可以理解,可现在皇上刚来江南不久,正是高兴的时候,谁敢去扫他的兴?”   公孙明叹了口气,道:“要是我父亲在这里就好了。”   公孙越不是个冲动的人,但他会用中肯的言语劝谏皇帝。他的话,皇帝也能听得进去。   可是现在,起码在随驾出巡的这些人里,有血性的大臣地位不足以说服皇帝,地位高的,又个个都是人精,没有哪个肯冒着得罪皇帝的危险,去劝皇帝赶紧回京。   所以一时之间,也只能在江南多待些日子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京城那边,燕修让人送来了密报。”公孙明说起正事来,“我们的人注意到,似乎有人正在寻找四皇子从前的伴读。”   “四哥的伴读?”裴清殊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没见过,“四哥不是很早就不用伴读了么?”   四皇子从小的性子就比较古怪,一般人和他都合不来。只有活泼热情的七皇子,才能和他走到一块去。就连裴清殊,四皇子一开始也是出于皇命,才肯和他走得近些的。   裴清殊记得自己听淑贵妃说过,说是四皇子原本也是有伴读的。可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他就和那两个伴读都闹掰了。为此,荣贵妃还曾和四皇子闹过不愉快。   裴清殊认识四皇子,那是他四五岁左右的事情了,也就是十三年前。那个时候,四皇子才十二岁左右……   究竟是谁,在寻找四皇子当年的伴读,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公孙明颔首道:“没错,发现有人在暗中打听这件事之后,我们的人也去查了一下。四皇子当年的两个伴读,分别是容家庶出的三少爷,还有敬安伯程家的庶长子。在四皇子十一岁那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他突然将两个伴读全都撵回了家。”   容家就不用说了,敬安伯程家,则是当今皇帝生母、已故太后的娘家。   对于京城各大家族之间的关系,出身国公府的傅煦要更了解一些。见裴清殊面露疑惑,傅煦便把自己所知道的说了出来:“据我所知,容家和程家当初并没有姻亲关系。不过因为几位公子年纪相仿的缘故,据说程大少爷和容三公子的关系非常不错。许是因为这层关系,程大少爷才当上了四皇子的伴读。”   裴清殊想了想道:“还有一种可能。也有可能是荣贵妃想要通过程大少爷这层关系,拉近她和四哥母子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只可惜太后心中最宠的还是六皇兄,和四哥母子的关系只能说是平平。后来又出了四哥把程大少爷撵走的事情,太后就更是不喜欢四哥了。”   公孙明点点头道:“殿下分析的在理。”   裴清殊仔细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见过容三公子和程大少爷,可以说是很奇怪了。   这么多年来,四皇子也从来没提过他们两个,甚至在裴清殊和七皇子谈到伴读这个话题上时,四皇子不仅从来不接话,还会转移话题岔开。   裴清殊以前还没多想,不过现在,既然知道有人在调查这件事的话,那裴清殊就不由地好奇了起来。   “那燕修他们有没有说,容三公子和程大少爷现在身在何处?”   公孙明摇摇头道:“当年的事情,我们实在是很难查到。殿下如果有机会的话,不妨问问淑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和荣贵妃走得近,或许知道内情也不一定。”   裴清殊颔首道:“我知道了,明早向母妃请安的时候,我就问问她这件事。”   ……   送走公孙明和傅煦之后,裴清殊很快又迎来了另外一位访客——九皇子简郡王。   九皇子约裴清殊一起出去逛逛。   自打两人一起去了一趟皇陵之后,裴清殊和九皇子的关系就亲近了许多。这会儿裴清殊也能笑着打趣他了:“在江南这等‘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九哥不带着娇妻美妾,携美同游,来找我做什么?”   九皇子打着扇子道:“少来了你!带着女人出去多不方便啊,走,咱哥俩去码头转转。”   裴清殊听了之后,也生出几分兴趣来,于是欣然同往。   江宁码头是大齐最大、最繁华的码头之一,是大江流域水陆运输的重要枢纽。不仅如此,在北方闹旱灾、粮食不足之时,朝廷要从南方调粮的话,运粮的起始点就是江宁码头。   然而看着江宁码头一片繁荣的样子,裴清殊和九皇子在欣慰之余,却都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兄弟俩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看懂了对方的心思。   最后还是九皇子率先开口说道:“十二弟,依你之见,这江宁码头如何?”   “好,但还不够好。”裴清殊实话实说:“我读史的时候读到,襄皇帝在位时期,曾经短暂地解除过海禁。当时的江南,‘黍禾余及亿秭,仓箱累万千’。天下各州商货,皆从此处往来,其繁华富庶之景,可谓举世无双。然而现在,虽然也还能当得一句‘繁荣’,但比之当年,还是差得远了。”   九皇子好像找到了知己一样,兴奋地看着他说:“十二弟所说的,正是我的心里话!不瞒你说,我觉得大齐早就应该开放海禁了!与番邦各国积极往来,方能显示出我大齐的超然地位嘛!只可惜我人微言轻,同父皇提过一次之后,就被他断然拒绝了,还说我‘不识大体’!”   这的确像是皇帝能说出来的话。   裴清殊好笑地说:“父皇怎么说的?”   “他说实行海禁,是为了防范倭寇和海贼,是为了大齐百姓的安危着想。说我只想着那点‘蝇头小利’,便置百姓于水火之中,这是不通民情,不懂事理。”   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可九皇子回想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十分难受,“我知道父皇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可我认为,倭寇之患又不是不能解决的。十二弟你说说看,到底是谁因小失大?”   海禁乃是大齐长久以来实行的国策,裴清殊虽然对此有所不满,但还不至于像九皇子这样激进,直接跑去找皇帝,让他打开国门,取消这门政策。   这是不现实的。   “九哥稍安勿躁。大齐实行海禁已久,非你我一言一语,一朝一夕之间就可以改变的。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才行。”   裴清殊怕九皇子以为他像皇帝一样,只是想使用“拖字诀”解决一切,于是补充道:“我带过兵,虽然没有亲自上阵杀敌,却也知道一些大齐军中的情况。在连续经历了内部叛乱和匈奴人的袭击之后,以大齐现在的兵力,根本不足以主动出击,解决倭寇之乱。”   九皇子长叹一声,懊恼地说:“从小我们就被教导,要好好读书,读书!可等长大了才发现,若想实现自己的抱负,光会读书又有何用?还不如像大哥那样,早早从军,学得一身上阵杀敌的好本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九皇子说的没错。从根本上来讲,大齐如果想要强大起来,必须改变现在这种重文轻武的现象。   裴清殊还需要更多的权力,和更高的地位,让他在这件事情上有话语权。 第206章 宁妃   和九皇子从码头回来之后,已经是傍晚了。裴清殊顺势请九皇子到自己那里吃饭, 谁知正好赶上七皇子过来找裴清殊。   七皇子和九皇子小的时候曾经有过一点不愉快, 不过七皇子心大, 不记仇, 后来两个人跟着裴清殊一起补习了一段时间的功课之后,关系就渐渐地趋于和缓。   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只能说是还可以,如果不是因为裴清殊的话,这两兄弟是不会凑到一起去的。   九皇子见到七皇子像是进自己家门一样地走了进来,便笑着对裴清殊说道:“十二弟的人缘可还真是好啊。”   裴清殊笑了笑,不置可否。   虽说比起裴清殊, 五皇子才是皇子当中谁都不得罪的那一个。但没有交恶的人, 也意味着五皇子和谁的关系都差不多, 没有特别铁的生死之交。不像裴清殊,起码他和七皇子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十四更是,除了跟裴清殊亲热之外,和别的皇兄都不怎么亲。   七皇子挑眉看向九皇子道:“老九, 你这个时候跑过来干什么, 蹭饭呐?”   九皇子笑笑说:“七皇兄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七皇子被他噎了一下,转过头背对着老九,像是忘了刚才在说什么一样,一脸兴奋地问裴清殊今天晚上要不要出去逛逛。   “听说江宁的夜市很是繁华!”   裴清殊摇摇头,含笑道:“逛夜市可以, 不过我已经和钟氏说好了,要带她一起去,七哥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这次出巡,七皇子妃林氏和宋氏一样,都在家中照看年幼的孩子。不过七皇子和他的侧妃感情一般,懒得带侧妃出来,这才来找裴清殊。谁知道裴清殊却是打算携美同游,不带他玩儿。   七皇子好像被抛弃的小媳妇一样,哀怨地看着裴清殊。   九皇子笑吟吟地说:“七哥,既然十二弟已经有约了,不如你我一起,作个伴如何?我晚上正好没事儿。”   七皇子下意识地拒绝:“两个大老爷们儿一起去逛夜市么?我才不要呢!”   裴清殊好笑地说:“七哥,你刚才不还要约我一起去呢么?”   七皇子没想到,裴清殊也帮着九皇子一起怼他,气得词穷。   九皇子的笑意更深了:“七哥,你该不会是想偷偷去喝花酒,怕我知道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去就去!等会儿吃完饭就走!”七皇子极有气势地拍了拍桌子,“上菜!”   ……   晚饭过后,七皇子就和九皇子结伴走了。   裴清殊净完口之后,换了身素净些的衣裳,然后就去后院接钟氏出来。   裴清殊一见她,便是一怔。原来两人今天都穿了天青色的衣裳,倒像是提前约好了一样。   看得出来,钟氏今天是特意打扮过的。一身梅兰竹暗纹的丝质长裙,衬得她肌肤如玉,飘然若仙。头上梳了一个小巧的灵蛇髻,显得既灵动又妩媚。除了一个景泰蓝掐丝珍珠红宝石分心之外,头上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耳上倒是戴了两只又细又长的耳坠,耳坠的尾端各坠着一颗牙白色的珍珠,看起来和那分心是一套的。   整个人看起来赏心悦目。   裴清殊伸出手,对她说道:“走吧。”   钟氏抿着嘴笑了笑,点点头,上前几步拉住了裴清殊。   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这都是裴清殊头一次来江宁。   钟氏也是第一次来,所以看什么都新奇。不过她很乖巧,不会主动和裴清殊要求买什么东西。就是看到喜欢的东西时,她会像个想吃糖的孩子一样,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些小东西都不怎么贵,就算是贵,裴清殊也完全负担得起。所以不等钟氏开口,裴清殊就让小德子付钱,买下了。   除了给钟氏买些小玩意儿之外,裴清殊也给府里的其他几个女眷选了些小礼物。   当然,他肯定不会只给她们带这么点儿东西回去。不说别的,江宁织造郎中送他的那些绸缎,裴清殊肯定大部分都是要带回去给宋氏她们的。   现在买些小东西,看的也不是礼物本身贵重与否,而是他的心意。   两人几乎是逛了一路,买了一路。小德子和小悦子他们几个都快提不过来了,连陆星野也要帮忙提,轻罗和银烛手上也拿了些小东西。   除了购物之外,夜市上还有很多民间艺人在表演杂耍、唱小曲儿。裴清殊陪着钟氏看了几个,只要钟氏看笑了的,都叫人送了赏钱。   一晚上玩儿下来,两人都觉得很尽兴。唯一遗憾的是,裴清殊身份特殊,不好随便吃街边的小吃。钟氏身子弱,怕吃坏了东西,所以两个人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   明明晚上都是吃过饭的,这会儿闻到食物的香气,看到别人吃得很香的样子,裴清殊和钟氏竟都有些饿了。   裴清殊看着钟氏无意识地嘴唇微动,好像很馋的样子,就说:“走吧,回去之后,让人做点好克化的宵夜送过来。”   钟氏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裴清殊身边。   两人回到玄武园之后,天基本已经黑透了。不过玄武园内还是灯火通明,将园内照得恍如白昼。   裴清殊和钟氏下榻的地方名叫莲苑。因为整个园子极大的缘故,在回到莲苑之前,两人必须步行走一段路。   到了江宁之后,不止裴清殊他们,其他随驾人员也都多多少少地放松下来。能出去的就出去玩儿,出不去的就在园子里逛逛。   裴清殊和钟氏回莲苑的路上,就在翠洲竹林旁边遇到了宁妃和曾云。   宁妃是个与世无争,十分淡泊的女子,再加上她是六皇子生母的缘故,裴清殊对宁妃的印象不错。   远远见到宁妃之后,裴清殊并没有直接躲开,而是对钟氏说道:“等等再回去,咱们先去给宁妃娘娘请个安。”   钟氏点点头,听话地跟了上去。   宁妃见了他们两个,显得很高兴,招手让他们过来一起坐坐。   宁妃很细心,许是怕小曾云着凉,出来的时候让人带了好几个垫子。这会儿小曾云正站在不远处和下人们一起玩抽陀螺,软垫正好给他们两个用。   钟氏坐下之后,宁妃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对裴清殊夸赞道:“这孩子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妙人儿。逢年过节的时候,一在宫里瞧见她,我就管不住自个儿这双眼睛,总往她身上瞧。真是个标致的女孩儿。”   在太后和六皇子相继过世之后,宁妃曾经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怎么爱和别人说话了。   不过自打皇帝把曾云送给宁妃抚养之后,宁妃就变得活络了许多,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没什么架子、好相处的长辈。   所以每回遇见了,裴清殊都乐意和她聊上几句。   因为宁妃这个人就和她的封号给人的感觉一样,和她交谈时,总会让人打心底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宁静与平和。   裴清殊侧过头看了钟氏一眼,见她笑得害羞,便替她对宁妃说道:“宁妃娘娘不知,妙珠她不仅生得美,性子也很好呢。您要是不嫌弃的话,以后回京了,就叫她多去您那儿走动走动,省得她老闷在屋子里头看书,见天儿地不见太阳。”   “好啊,那我可是求之不得呢。”宁妃说着,转过头看了小曾云一眼,“有这么个温柔漂亮的姐姐陪着,我们云儿肯定要高兴坏了。”   钟氏听了这话,不由以手掩唇,轻轻笑了两声:“宁妃娘娘,您是不是算差辈儿了呀?云儿是三公主的女儿,是十二殿下的外甥女。她若是叫我姐姐的话,殿下该叫我什么呢?”   宁妃听了,摇头笑道:“看来我是上了年纪,开始老糊涂了。也是,你虽然年轻,但也到了生儿育女的年纪了。按着辈分,云儿该当叫你一声舅母才是。”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正是相谈甚欢的时候,不想不远处的曾云,突然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哭声。   宁妃一改平日里淡定从容的模样,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朝小曾云冲了过去,着急地将幼小的女孩儿抱在怀中。   “云儿不哭不哭,怎么了,快告诉外祖母呀。”   三公主虽然不是宁妃生的,可曾云和宁妃的感情极好,私底下一直是称呼宁妃为外祖母的。   曾云用小手抹了抹眼泪,却是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伸出手指了指一旁站着的成年男子。   宁妃抬眼一看,发现不知何时,老十竟然站在了那里,手里还抓着小曾云用来抽陀螺的小鞭子。 第207章 口角   宁妃见了,不由颤声说道:“十皇子, 你这是在做什么?”   十皇子将手中的鞭子丢在地上, 漫不经心地说:“这小崽子没长眼睛, 打到我身上了, 我就顺手把鞭子拿了过来。”老十说着,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好像要证明他的清白一样,“我可没打她,是她自己哭的啊!”   宁妃气得要命,一边护着曾云,一边站起来瞪着十皇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云儿怎么说也是你的外甥女,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呢?”   十皇子轻蔑地看了被宁妃护着的小女孩一眼, 鄙夷地说:“得了吧, 我可不想认反贼的女儿做外甥女!”   曾云虽然才四五岁大,但她从南疆来到京城,又住到宫里,这种经历不是谁都能有的。特殊的经历, 使得她小小年纪, 就已经不知看了多少人情冷暖,心思向来敏感得很。   她本来就知道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做了坏事,全都被杀了,连续做了好久的噩梦。刚到宫里那阵子,她甚至都不敢跟别人说话,全靠宁妃一直耐心地陪伴着她, 慢慢地帮她打开心扉,小曾云才渐渐恢复如常。   现在听到十皇子这么说她,曾云忍不住哭得更伤心了。   但她只有刚刚被十皇子抢鞭子的动作弄得摔倒之后才因为疼痛哭得很大声,等宁妃一过来,她就拼命忍着,连哭都不敢大声哭了,生怕惹得宁妃担心。   可宁妃还是被老十给气了个半死。   “好,就算你不顾血脉亲情,可云儿是个女孩子,她还不到五岁,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   宁妃越想越生气,但她向来温柔和善,不会与人吵架。和老十站在一块儿,那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老十知道宁妃是个不得宠的,娘家又无权无势,所以一点都不怕她:“我说宁妃娘娘,你不要颠倒黑白好不好?明明是这个逆贼之女先打到我身上的,我只是本能地自保而已,她就哭成了这个样子,好像我杀了她全家似的。真是的,晦气!”   十皇子说着就要走,可他瞥了眼裴清殊之后,突然顿住脚步,露出一个凉凉的笑容来,充满恶意地对宁妃说道:“宁妃娘娘,看在死去的六哥的面子上,我提醒你一句吧。别人家的孩子,给口吃的就得了,那么精心护着做什么?您就不怕长大之后养出个白眼狼来?而且这老天爷啊都是公平的,小时候越受宠的孩子,越容易短命,您可别又养死一个了。”   宁妃被他戳到痛处,气得心肝俱颤,肝胆欲裂,却又不知该拿老十如何是好。   像个乡野泼妇一样冲上去和老十厮打,这种事情,宁妃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就在宁妃感到一阵绝望的时候,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的钟氏站在一旁,突然喊道:“不好了殿下,宁妃娘娘被十皇子气得晕倒了!”   宁妃虽然向来不掺和宫廷纷争,但这并不代表她对后宫妃嫔惯用的招数一无所知。听到钟氏这么说,宁妃立马会意,顺势歪道在钟氏身上。   裴清殊配合地说:“福贵,快去通知父皇,请父皇传太医!”   老十见了,十分不高兴地上前阻拦:“老十二,你多管什么闲事?”   十皇子本来只是嘴贱,知道宁妃软弱,拿她们孤儿寡母的过过嘴瘾罢了。要是闹到皇帝那里去,他肯定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的。   他说着就要去拦福贵,结果刚走出两步,就觉腕上一痛,原来是裴清殊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十皇子愤怒地说:“老十二,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请十皇兄把方才对宁妃娘娘说过的那些话,再同父皇亲口说一遍。让父皇好好地看一看,十皇兄是多么的正义凛然。”   “你少来这套!为了这么点小事劳烦父皇,没必要!”   十皇子说着,就试图甩开裴清殊的手,结果发现自己竟然甩不开。   裴清殊冷笑一声,微微挑眉道:“十皇兄是想和我过几招么?”   裴清殊虽然不像大皇子那样天生力大无穷,但他这几年一直有在坚持习武,又带兵上过战场,身上自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十皇子这种连三脚猫的功夫都不会的人,突然之间感到一阵害怕,不敢再试图逃跑了。   福贵动作很快,加上他曾经是御前的人,说话分量很重。   很快,他就领了御前太监梁德,还有一名御医过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钟氏的三叔小钟太医。   梁德一见十皇子和十二皇子这架势,就知道今天晚上有热闹看了。   “传皇上口谕,传十皇子、十二皇子至梁州问话!”   梁德说完,便弯下腰,亲自抱起了小曾云。   有了皇帝的口谕之后,裴清殊就是撒开手,十皇子也绝对跑不了了。   不然他就是违抗圣旨,老十还没有这个胆子。   到了皇帝那里之后,裴清殊发现俪妃就坐在屏风后面喝茶。   老十一看见俪妃在就慌了——有俪妃给裴清殊坐镇,还不是裴清殊想怎么样,皇帝就会依着他么?   于是十皇子决定先发制人,进门后不过几息的功夫,他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委屈至极对着皇帝大声地述说了自己是怎么走在路上,无缘无故地被曾云的鞭子抽到,宁妃又是怎么护犊子指责他,裴清殊又是怎么对他动粗的,说的好像全都是别人的不是一样。   皇帝沉着脸,看向裴清殊:“殊儿,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裴清殊并没有像十皇子那样走苦情路线,比谁的嗓门更大,而是以一个目击者的姿态,不卑不亢地将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他并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原原本本地把老十的话复述下来,就足够使皇帝愤怒了。   十皇子看到皇帝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变了,赶忙膝行上前,抱住皇帝的大腿,声泪俱下地说道:“父皇,请您相信我,十二弟这纯属诬陷呐!!”   说着他又顶着一脸的鼻涕眼泪,愤愤地看向裴清殊,好像自己本是一个仁慈友爱的好哥哥,却平白无故被弟弟陷害了一样,委屈得不得了:“十二弟,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我!莫不是因为我在户部比你做的久,你就想出这等阴毒的计策,想要把我赶走么?!”   见裴清殊不说话,十皇子还以为裴清殊是词穷怕了他了,于是“乘胜追击”,继续追问道:“而且你刚才说的那些,可有证据?!可别让你的女眷和下人给你作证,他们可都是你的人!口说无凭,你休想陷害我!”   裴清殊看着十皇子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上蹿下跳地演完了这场独角戏,简直都想给他鼓鼓掌了。   皇帝见了,皱起眉头,对一旁的梁德吩咐道:“去看看,宁妃醒了没有。”   皇帝说完,又走向一旁的曾云。缓缓蹲在她身边之后,皇帝抬手虚虚环住还在抽噎着的小姑娘,十分和蔼地问道:“云儿不哭,云儿告诉外祖父,谁说的是真话啊?”   曾云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步履蹒跚地走向裴清殊。   皇帝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心里本就是倾向于裴清殊的,让曾云帮忙指证,也不过是想让十皇子心服口服而已。   此时一切都已明了,皇帝眉头紧皱,恨恨地看向十皇子,让十皇子忍不住心里发慌。   他现在既心虚,又后悔,后悔自己今日不应该逞一时口舌之快,去和宁妃曾云还有裴清殊作对。   可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皇帝愤怒之下,忍不住狠狠给了老十一脚。   十皇子在地上跪了半天,腿都发麻了。这会儿被皇帝一踢,身形不稳之下,歪倒在地上,看起来狼狈至极。   皇帝指着老十的鼻子把他给痛骂了一顿,甚至还让老十不用再陪着他南巡了,直接滚回京城。   原本伴驾出巡乃是无比光荣的大事,十皇子还为此很是得意来着。   可如果在伴驾途中,被皇帝赶回京去……   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十皇子害怕之下,也顾不得狡辩了,只是一个劲地哭求皇帝饶了他这一次。   皇帝痛心疾首地看着他说:“朕本以为你心思简单,是个单纯之人,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恶毒,这么小的孩子你也忍心伤害!宁妃那样与世无争之人,你还要用刀子戳她的心!像你这种畜生,根本就不配为人!”   十皇子刚才是装委屈,这会儿是真心觉得委屈了:“父皇此言,实在是太过诛心了啊!儿子纵然有错,那也是无心之言啊!父皇您就饶了儿子这一次吧!儿子再也不敢了!”   皇帝冷笑着说:“朕本还想着,若你这次伴驾期间表现得不错,就给你和老七都封郡王。现在看来,只封老七一人就够了!”   “父皇!”如果皇帝不说这句话还好,可一听说自己与心心念念的郡王之位擦肩而过,十皇子便难受得抓心挠肝,甚至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电光石火之间,十皇子突然心生一计,还真的做出要自尽的样子,“拼命”地往墙上撞了一下。   当然,他的力度掌握得很好,肯定是不会撞死的。但他的头撞破了,脑袋上流了不少的血,看起来怪吓人的。   十皇子纵有千般不是,那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皇帝一看他满脸是血的样子,也不忍心现在就把十皇子送回京城了,只能无可奈何地允许他继续留下来养伤。   不过这郡王之位,皇帝是不打算给他了。   第二天一早,皇帝便下旨,封七皇子为襄郡王,封曾云为婉云郡主。   还赏了裴清殊……   两个江宁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裴清殊:???这是什么操作(黑人问号.jpg)   推荐一下基友新坑《后宫娇宠记》   一个努力想要宅斗宫斗却发现没有自己什么事儿的穿越女   印证了三千宠爱的重点是在宠呢还是爱呢的甜宠文 第208章 旧事   皇帝给裴清殊的这份赏赐,来得有点突然。等裴清殊知道的时候, 人都已经送到莲苑来了。   裴清殊本计划着一早上就去淑贵妃那里请安, 顺便问问四皇子伴读的事儿的。结果被皇帝这么一搅合, 裴清殊只能调整计划, 先去了皇帝那里一趟。   裴清殊知道,这几天江宁的地方官员为了讨好皇帝,送了不少貌美的江南女子到玄武园来。   皇帝自己碍于俪妃的缘故,不敢宠幸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子。不过这几天,他没少往随行的大臣、皇子那里送人,没想到这就轮到裴清殊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皇帝,裴清殊想了想, 是他自己疏忽了。之前他只和皇上说过, 别随意给他选媳妇儿的事情, 却忘了嘱咐皇帝,别的女人也不要随便送。   在皇帝看来,这些女子再美也不过是消遣的东西,就算他赏了, 裴清殊不喜欢, 大不了就晾着,用不着特意跟裴清殊说。所以皇帝也没和他商量一下,说送就送了。   但裴清殊可不是这么想的,既然他不打算宠幸人家,那带回府里去,就不仅仅是多两个人吃饭的问题, 还涉及到那些姑娘的终身大事。   而且皇帝赏的美人,不像别人送的,还可以转手送人。皇帝是君,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如果是皇帝送来的美人,裴清殊是推不开的。   皇帝见裴清殊来了,还挺高兴地问他:“殊儿,朕送你的那两个女子你可喜欢?朕特意给你选了两个最漂亮的。”   看着皇帝一脸求表扬的表情,裴清殊很是无语。   “父皇,您的好意,儿子心领了,不过儿子身边并不缺女人……”   这是裴清殊的真心话。   现在他家里的这几个女眷,裴清殊觉得已经足够了。   皇帝见裴清殊这般反应,第一反应是觉得失望,感觉自己的好意并没有被对方所接受。   不过很快,皇帝又在失落之余,感到了一丝欣慰。起码这证明,裴清殊不是个好色之徒,是个有正经精神的好孩子。   皇帝组织了一下语言,舔舔嘴唇说道:“那个,殊儿啊,这次朕不是不知道么?朕以后就知道了,不会再乱给你送美人了。”   皇帝顿了顿,好声好气地和裴清殊商量道:“不过这次朕送都送了,你给朕退回来也不好看。要不你回去之后,就先把人养在府里,当个歌姬养着?”   皇帝的这个建议,倒也不是不可以。   那些个美人,本来就是歌舞俱佳的官婢或者官妓。   许多大户人家,府里都会养一些歌舞伎,在宴请客人的时候充门面。   裴清殊现在已经是郡王,府里养些资质出众的家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裴清殊让步道:“好吧,父皇,这次就按您的意思来。不过咱们可说好了,下不为例。”   皇帝连忙点头。   从梁州出来之后,裴清殊便去了淑贵妃下榻的樱洲。   裴清殊去的时候,淑贵妃正在和五皇子的生母成妃说话。   成妃和五皇子一样,是个谁都不得罪的性格。她和淑贵妃的关系还可以,但是和皇贵妃她们的关系也不差。所以淑贵妃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顶多聊一些日常的事情,太私密的话是不会说的。   裴清殊来了之后不久,成妃便告辞了。   成妃走后,淑贵妃对裴清殊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来:“就连成妃这样的老实人,都和我说起皇上封曾云做郡主的事情了。可见皇上突然来这么一出,把多少人都给吓了一跳。”   裴清殊是目睹了事情经过的人,相对之下没有淑贵妃她们那么惊讶。   他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复述给淑贵妃之后,淑贵妃还是摇了摇头:“可就算是皇上心疼外孙女,也不至于一下子就给她封郡主呀?老十的话说的难听不假,但也是事实。曾云毕竟是反贼的女儿,封个县主也就顶天了。封郡主,皇上实在是太抬举她了。”   “母妃,还不止如此呢。”裴清殊刚才从皇帝那儿出来之前,还听皇帝说,他打算给曾云改姓。以后曾云就改姓裴,叫裴婉云了。皇帝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曾云彻底从曾家的阴影中走出来。   “唉,但愿如此吧。”听裴清殊说完之后,淑贵妃长叹一声,“皇上这么做,虽是有些冲动了,但也没什么大碍。毕竟曾云只是一个孤女,碍不着谁的利益,抬举了也就抬举了。只是你大皇兄是亲王,女儿现在也不过是县主而已,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意见。”   “大皇兄本就觉得亏欠了云儿,应当不会有什么不满吧。只是大皇兄的女儿们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淑贵妃用四个字精准地总结了曾云,或者说是裴婉云的命运:“福兮,祸兮?”   说完今天早上最令人关注的消息之后,裴清殊又问起淑贵妃关于四皇子伴读的事情。   淑贵妃听了,微微挑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清殊和淑贵妃之间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既然淑贵妃问了,他就把公孙明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淑贵妃。   淑贵妃听完之后,露出深思的表情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不是皇贵妃或者叶家手下的人在打探这件事?”   “对方的身份掩藏得很好,我的人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依儿子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现在最想找四哥麻烦的,不就是皇贵妃他们么?”   淑贵妃缓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裴清殊:“所以呢殊儿,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先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再决定该怎么做。”   淑贵妃咬咬牙,有些艰难地说:“可你不是说过,你想要争取那个位子么?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你完全可以……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裴清殊听了,不禁有些惊讶地看向淑贵妃。   毕竟,当初劝裴清殊追随四皇子的是淑贵妃,和荣贵妃交好的也是淑贵妃,结果现在四皇子可能有难,淑贵妃却叫他袖手旁观么?   这不像是快意恩仇的淑贵妃会干出来的事儿啊!   “母妃,我是想争取那个位子不假,但四哥和别人不一样。有些事情,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就有必要提醒他。尤其是——如果这件事还和左大姑娘有关的话。”   淑贵妃听了,意外地挑起眉梢:“你知道当年左大姑娘的事?”   不仅淑贵妃惊讶,裴清殊也惊讶:“母妃知道?”   “哎呀,是这样……这件事情,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听淑贵妃说了,裴清殊才知道,原来四皇子的这两个伴读,都是那种有些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和四皇子本身的性格大相径庭。   他们本就与四皇子不怎么合得来,不过一直没出现什么太大的分歧,才勉强继续给四皇子做伴读。   出事那一年,两人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三岁,都正是青春懵懂的时候。   当时承恩公府的左大姑娘,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才貌双全。   四皇子的这两个伴读,因为大公主和左大姑娘交好的原因,跟着四皇子的时候见过左大姑娘几次。   两人对左大姑娘都有点旖旎的心思,可容三少爷和程大少爷虽然都是出身于勋贵之家,但两人都是庶子,根本不够资格娶承恩公的嫡长女。   这两人不知怎么合计出来了一个计划,试图猥亵左大姑娘,占一占她的便宜。   结果还没等他们的计划实施,就被四皇子给发现了。   四皇子当时气得要命,亲自打断了容三公子的腿。   若不是下人拼命拦着的话,搞不好当时都会出人命。   为了保护左大姑娘的名节,这件事情只有荣贵妃,还有容家和程家的极少数人知道。   程家虽然是太后的母族,但程家并不是什么拥有丰厚底蕴的世家,只是靠着太后的关系才封了爵的新兴家族而已。   但左家却是大齐最清贵的世家之一。程家人不敢得罪承恩公府,又自知理亏,加上程大少爷是庶子,正好他的嫡母看他十分不顺眼,就以将程大少爷送去乡下思过,永不回京为条件,封住了四皇子的口,这事儿才算没继续发酵下去。   裴清殊听了之后,不禁好奇地问道:“既然容家和程家都想保密,那母妃是怎么知道的?是荣贵妃告诉您的么?”   淑贵妃摇摇头道:“当时四皇子和容家少爷打架的时候,正好被然儿碰见了,是然儿分开了他们。”   淑贵妃口中的“然儿”,就是荣国公世子傅然。   这样的话……淑贵妃会知道这件事,就说得通了。   “虽说理亏的是那两个伴读,但你四哥把自己的表哥打成那样,传出去也不好听。所以荣姐姐特意来拜托我,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裴清殊听了,微微皱眉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更得把这件事告诉四哥和荣贵妃了。” 第209章 临安   淑贵妃很快就明白了裴清殊的意思:“你是担心那些人查到当年的旧事之后,会利用此事做文章, 然后再栽赃到我们身上?”   “非常有可能。”裴清殊看着淑贵妃说道:“尤其是, 如果对方是皇贵妃的情况下。”   “可就算你能帮你四哥躲过这一劫, 你早晚还是会有和他对上的那一天。与其到了那个时候在动用手段, 为何不现在就假他人之手达到目的呢?”   裴清殊摇摇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儿子不敢以君子自居,但是儿子只能过良心上过得去的事情,还望母妃谅解。”   裴清殊本以为淑贵妃不会同意他的话,会觉得他放着打击四皇子这个对手的机会不用,是一种太过天真的表现,却没想到淑贵妃竟然痛快地说了声“好”, 还主动问他:“是你给四皇子写信, 还是我给荣姐姐写信?”   裴清殊有点意外地看向淑贵妃。   淑贵妃苦笑了一声, 解释道:“母妃刚才那么说,不是叫你隔岸观火的意思,而是母妃想知道,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是什么。所谓‘仁者不忧, 勇者不惧’, 母妃觉得你已经做到了。看到你成长为如今的样子,母妃心里真的很高兴。”   虽说淑贵妃碍于母子情分,早先就答应了帮助裴清殊夺嫡,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打心眼里地愿意帮助裴清殊登上皇位。   因为她相信,裴清殊如果上位, 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   母子俩在斟酌措辞,给四皇子写信的时候,翠洲附近的一处厢房里,钟氏正在喂宁妃喝补药。   宁妃靠坐在床边,非常不好意思地说道:“好孩子,还是我自己来吧,我没事儿的。”   宁妃身为四妃之一,早就可以自称“本宫”了。但她性格随和,从来不摆架子,看起来就和一个寻常人家的长辈一样,待人十分和气。   钟氏温婉地笑了笑说:“宁娘娘别和我客气了,小叔叔都说了,娘娘急火攻心,需要静养,您还是好好歇着吧,我来喂您就好了。”   听到“小叔叔”三个字时,宁妃才想起来,昨天给自己瞧病的是钟氏的亲叔叔。   宁妃昨天当然并没有真的晕过去了,但是小钟太医把宁妃的情况说得十分严重,为的就是突出事情的严重性,让皇帝重视此事,从而严惩老十,为宁妃和小婉云出气。   想到这里,宁妃感激地握住钟氏喂药的手:“昨日多亏了你们帮我,不然我和云儿……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昨天十皇子说的那些话,就像尖锐的刀子一样戳进了宁妃的心。   想到曾云的身世,和她自己失去独子的经历,宁妃不禁悲从中来,掉下了苦涩的眼泪。   钟氏把药碗放在一旁,反手握住宁妃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宁娘娘,我知道您性子好,但也不能就这样默默地把所有的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呀。十皇子昨日的所作所为,未免也太猖狂了。您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他以后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您和云儿的。”   “我是想着,等回京之后,我们和他的交集也不多,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有句古话不是这么说的么?‘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我是怕得罪了他,他会想办法报复我们孤儿寡母的啊!”   “您不想得罪十皇子的心,我能理解,但正是因为人人都不想惹麻烦上身,才会让十皇子如此猖狂的。”钟氏说着,又为裴清殊说起了好话,“我们十二殿下就不怕惹麻烦。昨天您是没看见,他抓住十皇子不让他走的样子,可英勇了。”   宁妃见她像个坠入爱河中的小女孩儿一样,夸起裴清殊来,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是,十二皇子的确是人中龙凤,人又念旧情……”   宁妃本来好不容易露出了一丝笑意,现在不知怎的,说着说着,突然又掉起了眼泪。   “我都听说了,前些日子,他和小九又去西陵看跃儿了……我那苦命的跃儿啊。”一想到去世多年的独子,宁妃便心如刀绞。   钟氏看她这样难受,连忙劝道:“宁妃娘娘,我知道您心里难过,可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不说别的,您现在还得照顾小郡主呢。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郡主想想啊。”   “是啊,我还有云儿……”宁妃说着,擦了擦眼泪,感激地对钟氏说道:“多亏了你和十二皇子,我们云儿才能得封郡主,还有了新名字。现在她姓裴,是皇家人了,我这心里真是替她高兴!”   “不过……”宁妃忽然想起什么,“听说皇上为了奖赏十二皇子,送了他两个歌女?”   钟氏颇为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是啊,一早上就送来了。两个姑娘都很年轻漂亮,看着才十四五岁的样子,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   虽然钟氏已经尽量用一种不在乎的语气说话了,但宁妃还是听得出来,钟氏的话里含了一丝酸意。   宁妃有点同情地看着她说:“唉,十二皇子怎么说?”   钟氏苦笑一声,道:“还能怎么办呢,既然是皇上赏的人,也只能暂时收着了。这不,人送来之后,殿下就去向皇上谢恩了。”   其实裴清殊临走前和钟氏说了,他是去告诉皇帝,以后不要随意给他送女人的。   钟氏本来心里还有点不舒服,但是听裴清殊这么说了之后,便觉得舒心多了。   宁妃怕她想不开,便好言劝道:“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男人啊,有点权势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嫁入皇家之后,这些事情就更是由不得自己。这还得亏皇上这几年不怎么办选秀了,要是按照惯例,三年一大选的话,内务司肯定还是要送人进皇子府的。”   “是啊。”对此,钟氏也颇感幸运。   她是可以接受裴清殊有除她之外的其他女人,因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她必须接受现实。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希望裴清殊后院的女人越多越好。   人越多的地方,纷争就越多。她又不是有毛病,想要给自己找麻烦。   钟氏和宁妃聊到一半,婢女进来通传,说是婉云郡主来了。   宁妃立马露出笑容:“快让她进来。”   钟氏注意到,小婉云身上已经换了郡主品秩的服饰了。   已故的皇后朱氏虽然姿色平平,不过三公主生得还不错。小婉云长得虽然说不上令人惊艳,但也是玉雪可爱。   宁妃一看到婉云,就喜欢得不得了,将她搂在自己怀里,对着婉云说道:“云儿,快谢过你妙珠舅妈,昨天是她和你十二舅舅帮了咱们呢。”   钟氏忙说不用,可小婉云听了宁妃的话,却是很认真地站直身子,对着钟氏行了一个礼。   钟氏本来还没有急着要孩子的,可是看到这么听话懂事的小孩子,她的心里突然一片柔软,忍不住伸出手在婉云头上摸了摸,柔声道:“云儿乖,皇上和宁妃娘娘对你这么好,以后你要好好孝敬他们哦。”   见婉云点头,宁妃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看到钟氏对孩子这样温柔,宁妃不由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自己也赶紧生一个。趁着南巡这段日子,十二皇子身边没有旁人……”   钟氏到底年纪轻,脸皮薄,听宁妃这么说,不由微微红了脸颊。   宁妃见她秀面微红的样子,发自内心地说道:“要是回去的时候,肚子里能揣上一个就好了。”   ……   皇帝一行在江宁停留了大半个月之后,终于继续南下,来到此次南巡的最南端,临安府。   来到临安之后,除了接见地方官员,了解民生民情之外,皇帝免不得又要四处游览一番。   西子湖上,绿水碧波,满目团荷。   晴空之下,一座巨大的双层画舫缓缓行驶在湖面上,正是当地官员为了迎接皇帝而连夜装饰而成的画桡。   此时此刻,皇帝与一众皇子,正在画舫一层宴请群臣。   挑起精美的画帘,几十名绝色女子鱼贯而入,全都是当地官员精挑细选之后,进献给皇帝和诸位皇子的美女。   裴清殊下意识地扫了几眼,发现那些女子的确都很美。   只是她们的美,都美于表面,脸上讨好的笑容也好像是糊上去的面具一样,经不得细看。   和俪妃、钟氏这样有韵味的女子比起来,这些女孩儿就是再年轻,也都失色了。 第210章 行刺   可除了裴清殊和皇帝之外,其他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冷不丁见到这么多鲜嫩娇俏的女孩子, 就连向来老实的五皇子, 都忍不住看直了眼睛。   最后皇子们除了裴清殊之外, 都一人选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少女回去。   要是没有先前那件事情的话, 皇帝肯定还要给裴清殊多选几个,因为皇帝觉得他这是对裴清殊好,“偏心”他的表现。   不过现在皇帝知道了,只要裴清殊没主动开口要,那他就不能以皇帝的名义强迫裴清殊。   毕竟皇帝当初也被迫开过选秀,他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所以现在,只要裴清殊不愿意的话, 皇帝肯定不会勉强他所喜爱的小儿子。   在这群少女之中, 有几个官妓的胆子比较大, 从一进门开始,就相中了年轻俊美的裴清殊。   在皇子们挑人的时候,那几个姑娘便一齐朝裴清殊这边走了过来,甚至还有擅长舞蹈的, 刻意在他面前做了几个妩媚的动作, 试图撩拨裴清殊。   那一瞬间,裴清殊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盘丝洞里的唐三藏。   不过他坚决不肯松口要人,还把原本在他后面的桌子上假装专心吃东西的钟氏叫了过来,亲昵地搂在怀里。   那些女子不知道钟氏的身份,但在看清钟氏的脸之后,也只能自叹弗如, 退到一边去了。   钟氏靠在裴清殊身边,仰起头笑问:“殿下这是拿我做挡箭牌么?”   裴清殊好笑地说:“应当是‘挡美人牌’吧。”   ……   皇帝虽然没有将那些貌美的女子都收入后宫,亲自宠幸,但他还是收了十几个样貌才艺都十分出众的歌姬和舞姬。   就在皇帝夜夜笙歌,一脸陶醉地欣赏江南独具特色的歌舞表演时,裴清殊急笔狂书,算的却是……   皇帝这一趟,得花费多少银子呢?   晚上临睡前,钟氏见裴清殊还在那里写写算算的样子,便拿了卷书坐在旁边陪着。   裴清殊算得入神,等他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他赶紧放下笔,对钟氏说道:“夜深了,你先睡吧,不必等我。”   钟氏摇摇头,缓缓趴在了桌子上,侧首看着裴清殊说:“我等殿下一起。”   不得不承认,宁妃的话触动了钟氏。她现在的确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了。   她不像宋氏,肩上有那么重大的责任,一心要生嫡长子。钟氏没什么压力,生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好,只要是她和裴清殊的孩子就行。   “那我尽快,你先去床上躺着吧,仔细别着凉了。”   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刚刚过去,现在虽然暑气未消,但已经算是初秋了。   钟氏身子弱,裴清殊怕她染上风寒,便催她先进被窝里等着。   钟氏却不听,非要坐在这里看着他,好像能多看他一眼就赚了一笔似的。   裴清殊没办法,只能起身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强行塞到被子里去。   钟氏被他的动作给吓了一跳,先是惊呼了一声,接下来又是笑又是叫。她笑得太大声了,一点都不像平日里文文弱弱的样子。裴清殊怕她再把下人给招进来,赶紧低头堵住她的嘴巴。   不过在裴清殊给她盖好被子之后,钟氏并没有不死心地爬出来,而是抬起眼睛,情意绵绵地对裴清殊说道:“那我给殿下暖床。”   裴清殊摸摸她乌黑的发顶,像夸奖小孩子一样夸赞她:“真乖。”   然后便接着回去算南巡路上的花费了。   结果算着算着,裴清殊发现自己老是出错。   不是他的能力或者记忆力出了问题,而是裴清殊写字的时候,老感觉有人从身后盯着他,如有芒刺在背一般,让他无法专心。   回过头去一看,床上那个穿着雪白色中衣,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女子,可不是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么?   反正算这笔账也不是什么公务,更不是要紧事。   裴清殊干脆放下了笔,甩掉了鞋子,朝床上的小娇妻扑了过去。   他突然压过来,就算没有将全部的重量都压到钟氏身上,钟氏还是忍不住尖叫着笑了起来。   两人玩闹了一阵儿之后,裴清殊便低下头,吻上她如玉的颈。   ……   云消雨散之后,钟氏窝在裴清殊怀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十分嘈杂的声音,好像有许多人正在外头走来走去。   裴清殊警觉地坐了起来,喊下人进来。   小德子一直候在外面,裴清殊一喊,他便弓着身子进来了。   尽管他是太监,不必避忌着女眷,不过小德子知道,像钟氏这样在宫外长大的女子,打小都没使过太监,不喜欢让太监看到自己的身子。所以小德子说话的时候,一直是垂着眼睛的,以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外面出什么事了?”   “回殿下,奴才也不知,只是看到一队带刀侍卫急匆匆地往东边跑去,好像说是要封锁出口。奴才已经派人去打听了。”   封锁出口?   裴清殊皱起眉头,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不好的猜测来——难道说,园中混入了刺客?   皇帝一行人所下榻的水竹园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外人并不容易出入。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种事?   “小德子,你先下去等消息,叫轻罗进来。”   小德子领命退下之后,裴清殊对一旁的钟氏说道:“外边恐怕出事了,先叫轻罗伺候你换身轻便的衣裳,做好最坏的准备。”   钟氏见裴清殊神色凝重,也不多言,干脆地点了点头。   钟氏换衣服的时候,裴清殊等不及叫人伺候,自己套上了外衣之后,便朝外面走去。   陆星野等人正手握长剑,警惕地守在外间。   见裴清殊这个时辰,还穿了外袍出来,陆星野还以为裴清殊要出门,连忙劝道:“殿下,外面现在很乱,有很多队侍卫跑来跑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您还是不要出去为好。”   裴清殊正色道:“我没有打算出去,只是做好准备罢了。先听听消息再说。”   陆星野这才松了口气。   不久之后,小德子派出的小太监便打探完消息回来了。   见那平日里十分机灵的小太监此时表情呆滞,好像受了很大惊吓的样子,裴清殊心中咯噔一声,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父皇……?”   名为小圆子的小太监动作夸张地咽了口唾沫后,点点头道:“皇上遇刺了。”   “什么?!”尽管心中早已有了这样的猜测,可是真正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裴清殊却还是吓了一大跳,“怎么会?水竹园守卫森严,刺客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接触到父皇?”   现在倒也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了。裴清殊激动之下,不由亲自上前,抓着小圆子紧张地问道:“父皇现在怎么样了?”   小圆子摇摇头道:“不、不知道……现在外头一团乱,奴才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听到皇上遇刺的消息的。”   裴清殊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的确是不能指望着小圆子一个小太监,能在短时间内打听到全部的情况。   他也不再为难小圆子,放开他之后,裴清殊便取了他十六岁生日时,皇帝送他的佩剑挂在身上,然后转过头对陆星野说道:“留下两个人守在这里,其余的人都带上,我们先去十四弟那里。”   裴清殊这次出门,光王府护卫就带了三十个。除此之外,还有会武功的太监四个,随身的影卫四个。   乍一看好像人数不少,可是一旦知道园中可能还有刺客出没的时候,这点人就显得非常不够用了。   因为他们不仅仅要保护裴清殊一个人,现在还要保护钟氏、十四皇子和淑贵妃,甚至是去营救遇刺的皇帝,还有皇帝身边的俪妃和乐仪。   但现在情势危急,裴清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皇帝当真出了什么意外的话,裴清殊必须尽快做出反应。   裴清殊是郡王,所以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许多王府护卫。可像十四这样没有爵位、甚至没有自己建府的皇子,身边就只有四名侍卫守着。   还是因为十四格外受宠,年纪又还小的缘故,才会在皇帝出巡期间有六名侍卫随侍。   不过就算是这样,如果真的出了点什么事情的话,六名侍卫还是根本就不够看的。所以裴清殊选择先到十四那里去,先确保十四的安全。   不然一旦刺客行刺完皇帝之后逃了出来,发现逃不出去之后,就非常有可能选择守卫薄弱的地方,抓人做人质。   钟氏早就收拾好了,裴清殊一叫她,她便穿着一件方便行动的青莲色长袍和同色披风走了出来。   正常来说,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宫外,皇帝所在的地方,都会有许多侍卫巡逻。   不过今天晚上乱糟糟的,好几队侍卫都在一脸肃杀地执行各自的任务,正常巡逻的侍卫反倒不知道哪里去了。   裴清殊拥着钟氏,很快就来到了十四所下榻的地方。 第211章 后悔   十四原本都已经睡下了,结果又被外头的嘈杂声给吓醒了。   听说裴清殊来了之后, 十四立马朝他冲了过来, 一把扑进裴清殊怀里。   裴清殊接住小胖墩后, 并没有在此停留, 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往淑贵妃那里。   他去的时候,令仪和驸马都已经到了。   “母妃,我留一半的护卫在这里,十四和妙珠就先麻烦您了,我得去父皇那边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淑贵妃知道裴清殊非去不可,但还是不放心地说:“我们没关系的,你多带几个人去, 务必注意安全!”   裴清殊点了点头, 却还是留下了一半的人手。现在聚集在淑贵妃这里的, 都是对裴清殊来说最重要的人,他们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遇上这么大的事情,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慌乱。相比之下,裴清殊倒是冷静许多。因为他知道, 皇帝并不是在延和二十五年去世的。也就是说, 皇上这一回应当是有惊无险才对。   尽管如此,在亲眼见到皇帝安然无恙之前,裴清殊心里还是直打鼓,生怕皇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其实现在二皇子和四皇子都不在这里,如果皇帝当真出了什么意外,对裴清殊来说是最有利的。   但直到这一刻裴清殊才发现, 尽管他和皇帝在政见上有许多不同,但这么多年来,他早已把皇帝视作自己真正的亲人。如果皇帝当真这么突然地走了的话,裴清殊心里也会很难受的。   他不希望皇帝出事。   紧赶慢赶着来到皇帝下榻的地方之后,裴清殊发现这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宫廷禁军所包围了。   裴清殊找不到可以帮他通传的内侍,只得让人找来禁军统领苏和泰。   苏和泰是二皇子的大舅哥,见到裴清殊这么快就赶过来了,其实并不想帮裴清殊通传,省得裴清殊在皇帝面前出风头。   可裴清殊不仅来了,身后还带着十几个人,这么大的阵仗,不可能瞒得过皇帝。   苏和泰没办法,只得让人进去问了皇帝的意思。   很快,裴清殊就被人领了进去。   其实,裴清殊对苏和泰一直存有警惕之心。他很怕这场行刺与苏家人有关,里面已经被苏家所控制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现在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过裴清殊仔细观察过了苏和泰的表情,感觉他并不像是在演戏。而且出来迎接裴清殊的,又是皇帝身边最受倚重的总管太监禄康安。   裴清殊就赌了一把,抬步走了进去。   裴清殊进门之后,随着禄康安拐了一个弯,又跨过一道门,这才来到皇帝下榻的房间。   裴清殊来的时候,皇帝正躺在床上发呆。他的脸上狼狈地贴着一块白布,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样,精神状态不太好。   好在皇帝看起来只是受了点皮肉伤而已,并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这样裴清殊就放心了。   俪妃正抱着乐仪坐在床边。乐仪年纪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在母亲怀里睡熟了。   见他来了,俪妃便站起来说:“没吓着你吧?”   裴清殊摇摇头,看向皇帝:“听说……父皇遇刺了?父皇,您没事儿吧?”   皇帝沉默着摇了摇头,俪妃却是讽刺地一笑:“怎么没事儿?叫小姑娘给刺花了脸,破了相了。”   “刺客是女人?”裴清殊有些惊讶,“父皇,母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是临安官员送来的那些美人惹的祸么?里头混进刺客了。舞跳得好好的,突然冲过来用发钗刺向你父皇。好在禁军反应快,很快就将那刺客给拿下了。现在他们正在外头搜查可有刺客的同党呢。”   俪妃说话的时候,皇帝一直羞愧地低着头。   直到苏和泰回来回禀,说是不见十四皇子人时,皇帝才焦急地抬起头问道:“十四到哪里去了?他的下人们呢?该不会是被刺客抓走了吧?”   “父皇别着急。”裴清殊连忙说道:“我和十四弟住的近,一听说外头出事了,我就把他送到了淑母妃那里,还给他们留下了一些护卫,不会有事的。”   皇帝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苏和泰说道:“那赶紧多派些人到淑贵妃那里去!”   苏和泰领命而去之后,俪妃便抱着乐仪走了出去,临走前对裴清殊说道:“你们父子俩聊聊吧,我先带乐仪去睡了。”   这是准备和乐仪一起睡,不打算和皇帝同床共枕的意思了。   皇帝虽然不舍,但也没好意思开口挽留。今夜的确是他贪图年轻小姑娘的美貌,想要近距离地观赏一番歌舞,没想到……这就出事了。   皇帝现在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再也退不回事发之前的那个时候了。   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裴清殊也颇感无语。   以前他只觉得皇帝是个碌碌无为的皇帝,但绝说不上是暴君或者昏君。   可是这次南巡让裴清殊发现,皇帝到底是有些老了,他也会在一些昏君常会犯的错误上头栽跟头了。   比如美色。   虽然俪妃是皇帝心中最美的女人,皇帝也打算按照约定,一直独宠她一个人。但再美的女人看得久了,也会有腻的那一天。   在宫里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冷不丁见到这么多年轻鲜活的美人,皇帝的心思也不禁有些活络起来。   他试着打一个擦边球,告诉自己只是看看而已,又不是真的宠幸她们,这样就不算对不起俪妃。   结果皇帝没想到,他的一时糊涂,竟然会引发这么严重的灾祸。   虽说皇帝只是被人刺伤了脸,可这件事情的性质十分严重。   这意味着,有人想要皇帝的命。   刺伤皇帝的女刺客当场就被抓住了,可皇帝不相信,她背后会没有其他的同党。   “殊儿,你母妃肯定是生朕的气了……”皇帝长叹一声,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朕知道错了,回头有机会的话,你能不能帮朕劝劝她?”   裴清殊坐在皇帝床边,无奈地说道:“母妃的性子,您也是清楚的。脾气上来了,谁的话都不听,我也只能说是尽力而已,不敢打包票。”   皇帝当然没有为难裴清殊的意思:“那是自然。”   见皇帝这里没有大碍之后,裴清殊看出皇帝颇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在宽慰了皇帝几句之后,便让皇帝早点休息,没坐多久就告退了。   等他回到淑贵妃那里的时候,被皇帝派来保护十四的侍卫已经带去了皇帝平安无事的消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令仪心大,甚至已经拉着驸马回到自己院子去了。   十四受了惊吓,晚上非要跟裴清殊一起睡。裴清殊没办法,只能抱歉地对钟氏说道:“你睡里间,我和十四睡外间,有什么事情你就叫我。”   钟氏点点头,忙道:“十四殿下年纪小,您安心陪他吧,我没关系的。”   裴清殊见她这样善解人意,情不自禁地亲了她一下。十四在旁见了,赶紧用小胖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   皇帝遇刺,乃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很快,闵浙总督便从福州赶了过来,专门调查此案。   案子没有查清的这几天,皇帝晚上总是做噩梦。梦里全都是那行刺的女子被捉到之后,面目狰狞的脸。   她双眸里的恨意,好像火焰一样猛烈地喷射出来。   究竟是谁,会这样恨他呢?   皇帝想不明白。   皇帝自认是一个仁慈的君主,在位这么多年以来,除了舞弊、造反这样的大案子之外,他从不滥杀无辜,因一人之罪就将其家人满门抄斩。   所以皇帝只能认为,这个刺客和曾家,或者朱家人有关。   可是闵浙总督查来查去,怎么都查不到这女子和曾家或者朱家的关联。   据裴清殊打听到的消息,这女子姓秦,名陌柔,是江南一带一个十分出名的名妓。   据说她的母亲就是妓女,父不详,所以秦陌柔是在青楼里出生的。   她九岁左右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秦陌柔为了活命,不得不从事了母亲的老本行。   秦陌柔姿容出众,又十分擅长歌舞,十二三岁开始,便能将一众男人迷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不过她年纪小,还是清倌,这才能被送到皇帝这里表演歌舞。   按说这样的一个女子,只是世间无数个庸脂俗粉当中的一个。从身世调查的情况来看,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去刺杀和她的生活没什么关联的皇帝。   她也不像是什么训练有素的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秦陌柔虽然因为练舞的缘故,身体很轻灵,但她的武功并不怎么样,只会一点皮毛而已。   找不出她刺杀皇帝的原因的话,就很难找出她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第212章 审讯   除了闽浙总督之外,裴清殊和五皇子也接到圣旨, 协查此案。   不过皇帝特意嘱咐了裴清殊, 让他能查多少就算多少, 不要太勉强自己, 最重要的是千万别惹麻烦上身。   皇帝始终担心刺客的同党,会对裴清殊不利。   裴清殊见皇帝这样关心自己,心中不禁有些感动。   他不知道的是,因为这次遇刺的事情,皇帝对他也更多了几分信任。   要知道那个惊心动魄的夜里,除了裴清殊之外,其他皇子都房门紧闭, 不敢随意出来, 更遑论是亲自来到皇帝这里, 查看皇帝的情况了。   皇帝心里很感动,觉得自己没有白疼这个儿子。   而且裴清殊在第一时间内,就想到了保护十四,这一点也让皇帝十分欣慰。   当初在俪妃怀孕的时候, 皇帝一直瞒着裴清殊, 皇帝本来就因为这事儿对裴清殊感到十分愧疚,也怕自己的过错会导致这兄弟俩不和。   谁知十四和裴清殊两兄弟不仅十分要好,在关键时刻,裴清殊这个做哥哥的,还能想到保护弟弟。   皇帝大受感动,甚至连给裴清殊封亲王的心都有了。   只不过裴清殊前头的九个哥哥, 现在只有三个封了亲王,有人甚至连郡王还不是,皇帝想再等一等,等回京城之后再提给裴清殊晋封亲王的事情。   裴清殊和五皇子去审刺客的时候,发现刺客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孩,看外表绝不超过十六岁。   在裴清殊见到她的时候,发现秦陌柔身上已经有过不少严刑拷打的痕迹。   据闽浙总督所说,不管怎么审,这姑娘就是一口一个“狗皇帝”,说她要杀“狗皇帝”是为了“替天行道”,而不是为了什么私人恩怨。   不过闽浙总督和五皇子都坚持认为,一般的老百姓,还不至于对皇帝有这么大的怨恨。   既然这姑娘父不详,那么她对皇帝的恨意,就很有可能和这个不知姓名的男人有关。   裴清殊眼看着闽浙总督他们,花费了好大的力气去找刺客的生父,却一直徒劳无功。   裴清殊总觉得,他们好像查错了方向。   不过他们这么做,裴清殊也能理解。   事发当夜,苏和泰带着宫廷禁军将水竹园内地毯式地搜索了好几遍。可除了秦陌柔之外,一个她的同党都没找到。   这实在是太蹊跷了。一般人若是没有组织,单枪匹马地就敢刺杀皇帝的话,要么是武功高强,要么就是……来送死的。   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明知道自己有很大的几率杀不死皇帝,还跑来送死,她为的是什么?   当裴清殊再一次面对面地问出这个问题之后,秦陌柔冷笑一声,讽刺地说:“狗皇帝昏庸无能,荒淫无道,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降下天灾示警,他竟还增重赋税,用民脂民膏跑来南巡!我身为大齐子民,为天下苍生杀他,不是替天行道是什么?!”   “可皇帝乃是天子,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来杀他。”和闽浙总督还有五皇子他们不同的是,裴清殊感觉这姑娘说的好像是真心话。   她是真心觉得皇帝十分昏庸,不配为帝,所以才刺杀皇帝的。   这个理由乍听之下好像很令人匪夷所思,但未尝不是一种可能。   听裴清殊这么说,秦陌柔十分失望地看着他道:“十二皇子,我听说过你。你改革廪生制度,整顿官学,为大齐的学子做了不少好事。可你到底还是太狭隘了,只因为那狗皇帝是你的生身父亲,你就这般偏袒于他,为他卖命……”   裴清殊听了,内心毫无波动地说:“你是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所以不能理解为人子女对父亲的这种情感,本王不怪你。”   “谁说我没见过我父亲的?我父亲可是天……”   秦陌柔话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   “你父亲是什么?”裴清殊赶紧追问道。   秦陌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是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   裴清殊知道自己今天已经问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了,便叫人把秦陌柔带了回去。   临出审讯室之前,秦陌柔忽然叫住他说:“十二殿下。”   裴清殊转过头来,淡淡地发出一个鼻音:“嗯?”   秦陌柔面色复杂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对我用刑?”   现在抓不到刺客的同伙,裴清殊他们几个是对秦陌柔轮番审讯的。就连看起来温和宽厚的五皇子,都会对秦陌柔用刑,争取找出她背后的人来,赶紧破案,立一个大功。   可只有裴清殊,每次来都只是和她聊上几句,就放秦陌柔回去了,让她很是不解。   裴清殊浅浅一笑,云淡风轻地说:“你还是个小姑娘呢。”   秦陌柔听了,忽然愣住了。   她虽然年纪小,但成长环境特殊,已是久经情场,早就不把自己当成小姑娘了。   现在听到裴清殊这么说,她忽然心中一酸,竟是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裴清殊却已转过身走了。   出去之后,一旁的公孙明坏笑着对裴清殊说道:“殿下,您这算不算是在用‘美人计’?”   “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论用刑,我肯定不如闽浙总督他们有经验,不如换一个法子,看看能不能找出更多的线索。”裴清殊说着,问向公孙明:“你都听出什么来了?”   “这姑娘行刺皇上,应该的确和她父亲有关。但她这次行刺,恐怕并不是出自她父亲的授意,而是她个人的行为。”   裴清殊赞同地说:“我也有这种感觉。现在临安城已经被封锁了,希望能早日找到秦陌柔的父亲吧。等会儿我们再去一趟醉欢楼,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醉欢楼就是秦陌柔所在的那家青楼。这几日为了查案,裴清殊已经亲自跑了那里好几趟了。   因为醉欢楼里出了刺客这么大的事情,现在醉欢楼已经没有什么客人,被迫停业了。   其实裴清殊更希望能把事情瞒下来,让醉欢楼正常营业,这样说不定更方便找到秦陌柔幕后之人。   只可惜消息不知道怎么被泄露了出去,使得现在的醉欢楼门可罗雀。无奈之下,裴清殊也只能通过询问醉欢楼里的人,来得到一些线索了。   听说裴清殊又要去醉欢楼,公孙明故意和他开玩笑:“您这天天往醉欢楼里跑,该不会是看上了楼里的哪位姑娘了吧?钟侧妃有没有生您的气啊?”   “胡说什么呢?我去醉欢楼是为了查案,又不是去吃花酒。”裴清殊打量着公孙明说:“倒是你,老大不小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有!就是去青楼玩乐,家里都没有个生气的人,你说你是不是该抓抓紧了?”   “哎呀呀,这不是正说您么,怎么扯到我头上了?”公孙明掏掏耳朵,心虚地躲过了裴清殊的视线,“我娘都不催我,您老催我娶媳妇儿做什么?”   “你和我说句老实话吧,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比起君臣关系,裴清殊和公孙明更是朋友。眼看着自己家的大儿子都会爬了,公孙明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裴清殊免不得要多关心他几分。   公孙明没有立即否认,而是沉默了许久才道:“相信我,这事儿您知道了,不如不知道,咱还是不说这个了吧。等过两年我自己想明白了,就会好好娶妻生子的。”   其实公孙明就算不说,裴清殊心里也已经大致有了一个答案。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公孙明应该是对左三姑娘有些意思的,公孙夫人也曾积极地撮合过他们。   但就像钟氏先前看的那本名叫《落花情》的书一样,男女之间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左三姑娘当初不能如愿以偿,如今的公孙明也不能。   左三姑娘又已经想开了,不想向世俗妥协。   所以,公孙明也只能等时间过去,等他自己也想明白了之后,从心里真正放下她,再去寻找另外一个人共度余生吧。   公孙明是个聪明人,之所以不告诉裴清殊,大概就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左三姑娘以前喜欢过裴清殊的事情,怕裴清殊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之后会感到尴尬。   裴清殊想了想,如果自己的猜测没错的话,那的确是装作不知道为好。于是从此之后,就再没问过公孙明这件事。   ……   裴清殊他们来到醉欢楼之后,不仅细细审问了平日里和秦陌柔接触比较多的人,就连醉欢楼里洒扫的小厮,后院的厨子,还有看门的护院都仔细盘查过了。   将所收集到的信息整合之后,裴清殊他们得知,秦陌柔是一个性格比较外向热情的人,出事之前,和醉欢楼里的人关系都还不错。   除此之外,她还广交朋友,有很多交好的客人,其中不乏临安当地的大才子。   裴清殊想办法,要来了一份秦陌柔接客的记录。 第213章 九娘   秦陌柔年纪虽小,但也已经有三四年的接客史了。裴清殊所能找到的记录, 也就只有最近半年左右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 如果要把秦陌柔接过的所有客人都抓起来一一审问的话, 那也是不现实的。   因为人数实在是太多了。   裴清殊只能在其中找了几个年纪有可能是秦陌柔父亲的, 还有一些和她来往比较多的客人问话。   这里面的很多人,闽浙总督都已经审过了,都只是一般的客人而已,并查不出什么问题。   裴清殊便又让手下人对秦陌柔的客人们进行了全面细致的背景调查,试图找到这些人的共同点。   这是一项既耗费时间又耗费精力的任务,好在七皇子和赵虎他们现在都没什么事做,一直都在协助裴清殊查案。   夜以继日地研究了几天之后, 裴清殊他们发现, 这些人中的一小部分, 除了醉欢楼之外,都喜欢去西湖泛舟,其中有几个人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裴清殊没有打草惊蛇,直接下令抓捕他们, 而是派人悄悄地埋伏在这些人常坐的画舫之上。   根据裴清殊他们所打听到的消息, 这群人以往三五天就会在西湖上聚会一次。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秦陌柔出事了的缘故,他们已经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没有聚过了。   这样反倒更加让人觉得蹊跷。   裴清殊在继续审问秦陌柔的同时,一直耐心地等待他们再聚首。   终于,在皇帝遇刺二十天之后,这些临安城里有名的文人骚客,再次踏上了西子湖畔看似空空如也的画舫。   通过线人裴清殊得知, 他们这次聚会,目的在于商议是否要营救秦陌柔。   刺杀皇帝乃是死罪,而且是要被凌迟处死的大罪。这些人和秦陌柔平时的关系都不错,都不忍心让组织里年纪最小的小姑娘死得那么惨。   可他们当中的头领,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坚持不肯这么做。他认为秦陌柔私自跑去刺杀皇帝,并不是为了他们的大业,而是一种想要出风头的表现。而她的行为,差点将他们天道会其他成员全都拖下水。他们决不能因小失大,因为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子就暴露整个组织。   听他这么说之后,船内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因为此人,也就是天道会的头领,正是秦陌柔的生身父亲。   毫无疑问,这些人还没下船,就被裴清殊的人所控制了。   这些人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武功都不怎么样,甚至有的人一点都不会功夫,很容易就被抓了起来,还有人当场就被吓得尿了裤子。   将这些所谓“天道会”的成员下狱之后,闽浙总督胡文渊急忙赶来,帮着裴清殊审问犯人。   裴清殊知道,闽浙总督这是怕案子不是自己破的,不好交差,面子上会过不去。回头皇帝怪罪下来,再说他这个一品大员无能。   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会觉得闽浙总督这是在抢他的风头,会对此感到不悦。不过裴清殊倒是完全不介意闽浙总督会不会抢去他的功劳。反正只要关键性的人物是他抓来的,这样就足够了。剩下的邢审,他甚至打算全部交由闽浙总督来做。   因为刺杀皇帝这样的大案子,等同于谋逆。虽然这些文人手下没有一兵一卒,可根据裴清殊的了解,这些人私底下写了许多反动的文字,在江南一带所产生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如果顺着这些人往下追查下去的话……搞不好半个江南文坛都会被牵扯进去。   这件事情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裴清殊一个人承担不起。有闽浙总督出面替他挡一挡,说不定反倒是一件好事。   现在裴清殊算是明白,秦陌柔当时说她父亲是“天”什么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就是反动组织“天道会”的首领。   晚上回到房中,裴清殊和钟氏说起这件事时,还当笑话一样地说:“说句老实话,当时她说她父亲是天……什么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她想说的是‘天子’。”   钟氏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皇上年少时虽然风流,可他那个时候人还在京城呢吧,怎么这笔账也能算到他老人家的头上?”   “哈哈,可能是戏听得多了,还以为这秦陌柔就像那折子戏里的落难公主一样,是父皇和哪个青楼女子所生的吧。”   钟氏接话道:“然后她长大之后,因为怨恨皇上不肯将她的母亲纳入后宫,封自己做公主,就将母亲早死的事情也怪在了皇上头上,于是狠下心来刺杀辜负她们母女的生父?”   裴清殊好笑地说:“妙珠,我看你也可以去写小说了。等回头有时间,就去向母妃取取经吧。”   钟氏含情脉脉地看着裴清殊,语音婉转地说道:“我倒是想写,可我怕写出来的每一个男主人公都像您。要是把您的生活细节都暴露于人前的话,我怕会给您惹麻烦呢。”   裴清殊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暖,将钟氏紧紧搂在怀里。   ……   闽浙总督的办案效率很高,很快便还原了皇帝遇刺事件的全部真相。   原来,秦陌柔的父亲桑洪玉,祖父曾经做过临安的同知,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子弟。   只可惜他幼年失怙,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他又是家中的独子,所以他的寡母对他的要求很高,一直指望着桑洪玉能金榜题名,延续桑家的富贵和辉煌。   桑母会对他有这样的期望,也是因为桑洪玉小的时候便非常聪明,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写出很好的文章来了。   可以说,桑母是将自己所有的期望全都寄托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她用自己的嫁妆补贴儿子,让他好好读书。她让桑洪玉先立业,再成家,一直都没有给他说亲。   因为桑母认为,她的儿子将来是会有大出息的。等桑洪玉高中,中了状元,甚至连公主都能娶得,不急着早早娶了一户门户低的人家,将来再耽误了她儿子的前程。   但令人沮丧的是,自从桑洪玉十三岁中了秀才之后,之后他就死活都考不上举人。   可桑母一直坚信他能考上,也就一直都没有给桑洪玉说亲。甚至因为她怕耽误儿子读书,连通房丫鬟都没有给他准备一个。   终于在他十九岁那一年,再次落榜之后,桑洪玉郁闷之下,忍不住约了几个好友,去青楼寻欢作乐,然后就在那里认识了秦陌柔的母亲秦九娘。   桑洪玉本以为,青楼女子跟他只是逢场作戏而已,肯定不会留下孩子。却不成想秦九娘当时已经厌倦了风月场,见桑洪玉青春年少,又有满腹诗书,便对他动了心,想要桑洪玉为她赎身,和他厮守终身。   于是秦九娘便使了点小伎俩,怀上了桑洪玉的骨肉,也就是秦陌柔。   可桑洪玉虽对秦九娘有几分好感,却从未想过替她赎身,更遑论将她带回家中了。   先不说他自己定然不会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就是他的母亲,也绝对不会允许一个青楼女子进门。   所以在秦九娘怀孕之后,桑洪玉便坚决不承认她怀的是自己的孩子。   不过当时,桑洪玉年纪尚轻,又没有过别的女人。秦九娘妩媚多姿,十分了解应当如何笼络像桑洪玉这样涉世未深的年轻男子。   几个月之后,桑洪玉便松了口,答应秦九娘,如果她生的是男孩儿,就想办法说服他娘,接秦九娘母子进门。   却没想到,瓜熟蒂落之后,秦九娘生下来的是个和她一样漂亮的女孩儿。   桑洪玉只能对她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秦九娘当然不甘心自己的美梦就这样破灭,于是刚出月子不久之后,她便抱着孩子去桑府门口跪求桑母,让他们母女进门。   桑母是个要面子的人,得知此事之后大怒,立刻就让人把秦九娘轰走了,甚至连她生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没有问。   她还动用家法,将桑洪玉狠狠地打了一顿。   从那之后,桑洪玉就再也不肯见秦九娘了。   秦九娘见桑家不肯认下自己和孩子,也只得灰溜溜地回到了醉欢楼。   她年轻貌美,很受客人欢迎。原本要是没有这个孩子的话,她甚至还能自己挑选客人。可是有了孩子之后,为了养活年幼的女儿,她不得不什么样的客人都接,没过几年就被玩坏了身子,早早去世了。   因为秦九娘还算要强,只去桑家闹过一次,所以这件事情,当年知道的人就不多。   十几年过去了,青楼的名妓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这件临安城中无数风流韵事当中不起眼的一件小事,也就渐渐地被人所淡忘了。   直到秦陌柔这一次突然毫无预兆地跑去刺杀皇帝,当年的这一段往事,才逐渐浮现于水面。 第214章 极刑   因为让孩子出生在青楼这样的地方,秦九娘觉得自己已经够对不起女儿的了, 所以她不想让秦陌柔带着对她父亲的仇恨成长。   所以在秦陌柔一日一日长大之后, 秦九娘就告诉女儿, 她的父亲是个才华横溢, 心怀天下之人。他是出于无奈,才不能和她们母女团聚的。   秦陌柔信以为真,所以在她十三岁那一年、桑洪玉和她相认的时候,她不仅没有一点怪罪桑洪玉的意思,还对这个父亲非常崇敬。   不仅仅是因为她母亲的话,还因为秦陌柔之前就听说过桑洪玉,知道他是临安城内有名的才子, 只可惜屡试不第而已。   秦陌柔虽然出身于青楼, 但她打小和醉欢楼内的名妓接触, 自己也读了些书,非常仰慕读书人。   和桑洪玉相认之后,秦陌柔了解到,桑洪玉八年前迫于家中长辈的压力, 无奈之下娶了临安当地的一个富商之女为妻。   这位桑夫人十分霸道, 自己生不出孩子不说,还不让桑洪玉纳妾。直到几年之前,桑洪玉才在外面偷偷生了一个小儿子。   得知父亲现在有妻有子之后,秦陌柔就特别有危机感,怕父亲瞧不上沦落风尘的自己。   她当时就和桑洪玉提出,希望他能帮自己赎身。   可桑洪玉却告诉她, 她可以留在醉欢楼,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这件事情,就是成为“天道会”的成员之一,帮他们搜集情报,传递消息。   的确,没有哪个地方,会比青楼更方便打探消息,和传播信息了。   秦陌柔一点都不为父亲不肯帮自己赎身这件事情感到伤心,因为她完全被桑洪玉说服了,觉得她留在青楼做线人,是一种牺牲自我、为国为民的表现,是会让父亲对她刮目相看的“壮举”。   却不知桑洪玉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可以免费利用的工具而已。   原来,桑洪玉屡试不第之后,不去反思自己的学识为什么一直没有进步,而是在不停地埋怨朝廷的考试制度有问题。   他和几个落第的秀才一起,时常聚在西湖上喝喝闷酒,发发牢骚,偶尔写一些酸诗,抒发自己的情绪。   后来舞弊案发之后,桑洪玉等人如同见了腐肉的蚂蚁一般,激动不已。   因为他们认为,他们终于找到自己中不了举的原因了!   那就是朝廷官员贪赃枉法!狗皇帝昏庸无能!大齐已经从里到外,烂到了根子里!   这样的一个王朝,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于是他们挥毫泼墨,洋洋洒洒写下数篇批判朝廷、批判皇帝的文章,再通过醉欢楼秦陌柔这里的关系,暗中将这些文章传播出去。   传播反动言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可秦陌柔不仅不害怕,还一直甘之如饴。   因为她天真地以为,自己这样做,就能帮助她的父亲实现他的抱负,可以让他瞧得起自己。   可秦陌柔很快就发现,许是觉得自己已经吃定她这个女儿会乖乖地为他卖命了,桑洪玉对她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差。有时候喝醉了酒,桑洪玉甚至还会说她是个“婊子养的”,不知道是谁的种,却管他叫父亲。   秦陌柔听得特别伤心。   正好赶上这次皇帝南巡,桑洪玉等人逮着机会,将皇帝骂了个狗血喷头。   秦陌柔听了,都暗暗地记在了心里。   听说当地官员在选拔歌舞出众的少女献给皇帝之后,秦陌柔便主动参选,顺利进入水竹园。   她想用自己刺杀皇帝的行为,让桑洪玉知道,青楼女子也有不输于男子的勇气。她甚至还能做出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情,杀掉那个搜刮民脂民膏的狗皇帝。   秦陌柔当然知道,自己这一去多半是有去无回,但她不怕死。   如果她的死,能换取大齐的长治久安,如果她的死,能让父亲如愿以偿,那么她愿意。   可是她的“牺牲”,在桑洪玉看来,不过是愚蠢而已。   真相大白之后,闽浙总督顺藤摸瓜,又通过这十几个天道会核心成员的关系,抓捕了上百名在暗中传播批判朝廷文章的文人。   一时之间,江南文坛山崩地裂,几乎倒塌了大半江山。   皇帝在心痛的同时,却没有再心慈手软。除了当地官员因督查不利,被革职流放之外,天道会主要成员全都被凌迟处死。涉及其中的文人们也是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没有一个被轻轻放过。   因为对皇帝来说,他现在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企图动摇他的统治。   为了坐稳皇位,他甚至连亲生儿子都能下令斩杀,一些不相干的文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虽然秦陌柔只是在皇帝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可这一道血痕引发的后果却是——血洗江南。   秦陌柔被处以极刑的那一天,许多人都去菜市口上看热闹,可裴清殊并没有去。   他知道自己这么想一个刺客很不该,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对钟氏说道:“这姑娘有些可怜。”   “是啊。不幸的出身,不幸的境遇,加在一起,组成了她悲惨的人生。”钟氏颇为唏嘘地说道:“那姑娘今年才十六岁吧?比我还小一岁呢。”   裴清殊揉着钟氏的手说道:“其实吧,如果她能不在乎桑洪玉的看法,早点和她父亲断了联系就好了。这桑洪玉还真是生了一张巧嘴,竟然能把自己那套荒谬的理论全都灌输到秦陌柔的脑子里,让秦陌柔完全为他所用。直到今天,秦陌柔还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是为了‘替天行道’呢。”   “唉,这和她母亲一直给她灌输的思想也有关吧。”这些天里,钟氏已经通过裴清殊完全了解了秦陌柔的故事,“如果我是秦九娘的话,当初我就不会为桑洪玉这种男人生下孩子。既然生下了,那就告诉孩子真相,又何苦一直这样骗着秦陌柔呢……”   “这件事情,很难说谁对,谁错,因为所有人都有做错的地方。”裴清殊总结道:“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秦九娘和秦陌柔或许是应了这句话,但那个男人,我是说桑洪玉,他一点都不可怜。”钟氏目光沉静地说:“最该被千刀万剐的人就是他!”   裴清殊点点头表示赞同。   下午裴清殊抽空去了淑贵妃那里一趟,问她可有收到荣贵妃的回信。   淑贵妃奇怪地问道:“咱们不是写信给四皇子的么?我怎么会收到荣姐姐的回信?”   裴清殊微微皱眉道:“可是已经一个多月了吧,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到四哥的回信。”   “是不是路途遥远,路上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淑贵妃道:“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再补一封信发过去吧。”   裴清殊点点头,照做了。   按说京城距离临安这么远,信件往来比较慢也是正常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日收不到四皇子的回信,裴清殊就一日放不下心来。   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感觉要出事。   傍晚时分,裴清殊又给四皇子写了一封信之后,便到俪妃那里去了一趟。   在皇帝遇刺之前,俪妃一直是与皇帝同吃同住的。   可事发之后,俪妃就恼了皇帝,带着乐仪住到了另一处院落,不管皇帝怎么哄都不肯回去。   裴清殊受到皇帝的嘱托,免不得要时不时地去为皇帝说说好话、求求情。   不过裴清殊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他了解俪妃,她的性子执拗得很,裴清殊就算是劝她,也不过是浪费口舌罢了。   而且这件事情,皇帝的确是有错。   虽说皇帝嘴上说的是只是观赏歌舞而已,但裴清殊审案的时候了解到,当时秦陌柔是一边做着魅惑的动作,一边接近皇帝的。如果皇帝不给她靠近自己的机会,以秦陌柔的身手根本不可能刺伤皇帝。   俪妃会生气,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裴清殊记得当年俪妃生完十四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情绪都不是很好。后来还是定妃母子找裴清殊的麻烦,俪妃出面打了定妃一巴掌,从那之后,俪妃才算是再次振作起来。   前年乐仪出生之后,裴清殊担心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还特意观察了俪妃一阵子。   裴清殊对俪妃的母子情分虽然不如他和淑贵妃之间亲厚,但裴清殊还是希望俪妃能好好的。无论如何,俪妃都是他弟弟妹妹的母亲,最重要的是,俪妃和皇帝的关系稳定的话,对裴清殊的未来也非常有利。   但他没办法强迫俪妃原谅皇帝,也不愿意去这么做。   俪妃这一生,从嫁人到生子,从来都没由过自己。尽管她有很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在外面会被人尊称一声“林先生”,但她的身体从来都不自由。   想想也是很悲惨了。   在俪妃那里坐了一会儿,教着乐仪叫了几声“哥哥”之后,裴清殊就准备回去了。   谁知道俪妃突然叫住了他。   “殊儿,如果我不原谅你父皇的话,你会怪我么?”   裴清殊闻言心中一颤,转身看向俪妃。   其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裴清殊心里是有些难受的。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是利益也好,感情也罢,他都希望俪妃和皇帝两个人能够好好的。   可是父母的事情,又由不得他。   谁叫皇帝自己不争气呢?   裴清殊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俪妃说道:“不会,只要您开心就好。”   俪妃沉声道:“我知道,你有自己想要争取的东西。如果我帮你的话,你会容易许多……”   “但您并没有义务帮我。不帮是本分,帮了是情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怪您。”   经过秦陌柔行刺一案,裴清殊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倾其所有地去爱孩子。   有些人冷酷无情,譬如桑洪玉,他竟然能为了自己的野心,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留在青楼卖笑。   有些人生性凉薄,譬如俪妃,她明知道皇帝对自己言听计从,如果她能用些手段,婉转承欢的话,完全能帮裴清殊争来这一个太子之位。   但是她就是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也不能说俪妃这么选择就是错的,毕竟为人父母者,原本就不是一定非要把子女的幸福放在自己的快乐之前。   裴清殊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中难免还是会感到一丝失落罢了。 第215章 惊雷   晚上临睡前,钟氏坐在床上, 裴清殊躺在她的腿上, 把玩着她的发梢, 口中淡淡地说道:“父皇现在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他脸上的疤痕能消,母妃心里对他的芥蒂也难以消除了。”   钟氏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和许多女子相比,俪妃娘娘还是幸运的。”   “怎么说?”   “起码会有一个男人,甚至是一个帝王,愿意为了她放弃后宫佳丽三千。”钟氏说着,轻轻抚摸着裴清殊的脸颊。   裴清殊按住她的手, 抬眸问道:“你也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钟氏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如果可以的话, 又有哪个女子不想独占夫君的宠爱呢?只是没有办法呀。没有希望的事情, 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想,这样心里还会好受一点。”   “你能想开就好。这件事情,我的确没有办法像父皇那样做出承诺。”   钟氏无所谓地说:“我倒觉得殿下这样就很好,坦坦荡荡, 什么事情都如实说给我听, 不会骗我。如果您答应了却又做不到的话,我会很难过的,就像俪妃娘娘现在这样。”   “唉,父皇真是不应该啊……”裴清殊也觉得,皇帝要么当初就干脆别答应俪妃,既然答应了, 就不要在几年后又心思活络。   “真是应了那句话,‘色字头上一把刀’,美色误人啊!”裴清殊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钟氏闻言,笑着看向枕在自己大腿上的男子:“殿下这是在说我不漂亮么?”   “哪有。”裴清殊将她的手拉下来,按在自己身下轻轻地揉,“你就算是一把刀,那也是纸片儿做的,无害的那种。”   钟氏笑了笑,低头主动去吻他。   ……   将天道会的一干核心成员处死之后,皇帝便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了闽浙总督处理,自己则带着老婆孩子,启程回京了。   虽说刺客已经被处置了,但这次的行刺案,至今仍令皇帝心有余悸,使得他不想再在这个地方久呆下去。   而且前几天,裴清殊还把自己算的帐拿给皇帝看了看。皇帝发现自己这一趟南巡竟然花了那么多钱之后,吓了一大跳。毕竟他当初南巡的本意,可不是来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   然而皇帝出巡,花的要么是当地官府的钱,要么就是国库的钱,都是取之于民的。皇帝让人从京城带来的那些物资,早就用光了。   可以说现在的皇帝,那是归心似箭,恨不得今日启程,明日就能回到京城,回到他熟悉的乾元殿。   不过临安距离京城,就算是走水路,也要十七天左右的时间。所以裴清殊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延和二十五年的冬天了。   皇帝这一趟南巡,夏天出发,冬天归来,时长半年,包括裴清殊在内的所有伴驾人员都很疲倦。   然而回京之后,裴清殊他们还来不及好好休息一番,就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四皇子出事了!   裴清殊回府之后,才刚刚洗了个澡,正想闷头睡上一觉,就见福贵难得露出了一丝慌张的模样,走过来告诉他说:“不好了殿下,安亲王殿下出事了!”   裴清殊本来因为旅途劳顿的缘故,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结果福贵这么一喊,裴清殊立马被吓清醒了。   他站起来边穿衣服边问:“出什么事了?”   “奴才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只听说和宋家有关。”   “宋家?是恪靖侯府宋家么?”   福贵颔首道:“根据奴才打听到的消息,淮阳长公主和恪靖侯现在都在宫里,要求皇上严惩四皇子殿下呢!”   恪靖侯和淮阳长公主的嫡长子,正是左大姑娘的夫君宋大公子。   这么看来……四皇子还是栽在了左大姑娘身上!   裴清殊穿戴整齐之后,立马便进宫去了。   不过在事态还没有明朗之前,裴清殊没有直接去往乾元殿,而是先去了琼华宫找淑贵妃。   淑贵妃见了他之后,道了一声“正好”:“我正想叫人去找你呢!你是不是听说了你四哥的事儿才赶过来的?”   裴清殊颔首道:“母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裴清殊已经让他手下如归楼的人去打听了,不过宫里这边的消息还是直接问淑贵妃比较快。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现在恪靖侯和淮阳长公主夫妇,都认为他们的孙子不是你宋大表哥亲生的,而是四皇子的骨肉。”淑贵妃眉头紧锁着说:“这怎么可能呢?”   裴清殊心中一沉,问道:“那现在四皇兄他们都在乾元殿么?荣娘娘也去了么?”   淑贵妃点点头道:“他们都在。回宫之后,我本来还想去问问荣姐姐怎么没给咱们回信呢,谁知道这就出事了,我都没有机会开口问。”   淑贵妃怕裴清殊冲动之下,会赶去乾元殿为四皇子说话,就赶紧嘱咐他说:“殊儿,现在乾元殿肯定正乱着呢,你也先别过去了,等等再说吧!”   裴清殊答应道:“您说得对,我现在就是过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出宫去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了。”   让裴清殊意外的是,这件皇家秘闻,或者说是丑事,本应很难打听才对。可是不过一下午的功夫,便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甚至不用裴清殊费心去打听,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裴清殊立刻就意识到,这件事情果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的。   通过属下人的汇报,裴清殊基本了解了事发的全过程。   原来左大姑娘信佛,每个月都会去京郊的大觉寺烧香拜佛。因为路途遥远的缘故,左大姑娘一般都会在那里住上一天晚上。   京城许多人家的女眷,都会有在大觉寺过夜的情况,那边也有专门为贵族女子准备的厢房,所以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于,四皇子这两年在荣贵妃的要求下,也在学佛。   原本因为方便的缘故,他一直都在距离城区比较近的普宁寺礼佛。可是前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四皇子突然来到了郊外的大觉寺,还和左大姑娘遇上了。   旧情人相见,又没有旁人在,四皇子难免动情,想要和左大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却没想到,原本正应该在京城恪靖侯府的淮阳长公主,不知道怎么突然出现在了大觉寺里,还亲眼见到了四皇子搂着左大姑娘亲吻她的样子。   淮阳长公主顿时大怒,当场打了儿媳一个巴掌,让人把她捆了起来。   四皇子情急之下,在言语上冒犯了淮阳长公主。   淮阳长公主十分生气,可四皇子是亲王,就算她是长辈,淮阳长公主也奈何不了四皇子,只能选择向皇帝告状。   没想到她的信才发出去两天,皇帝还没收到呢,御驾就回到了京城。   淮阳长公主立刻拉上了恪靖侯,当面去向皇帝告御状。   说起来,宋氏是恪靖侯的嫡亲侄女,宋大公子还是宋氏的堂哥。   恪靖侯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宋氏也十分慌张。   裴清殊去找她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宋氏就拉着他问道:“殿下,您说大堂嫂真的是那样的人么?我怎么看怎么不像啊!可现在大伯母一口咬定,说安哥儿不是我们宋家的孩子,您说这可怎么办啊?”   宋氏向来淡定,裴清殊很少见到她这么慌乱的样子。   这也难怪,自己的娘家出了这等丑闻,对宋家所有的女孩儿,甚至是出嫁女都是有影响的,宋氏如此惊慌也不奇怪。   “昭屏,你先别着急。”裴清殊安抚地握住宋氏的手道,“你以前不是经常陪安哥儿玩儿么?你想想看,他哪里像我四哥了?”   宋氏静下心来想了想,发现宋大公子和左氏的独生子宋安,的确长得和四皇子不像。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情,两人几乎都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说不定只是淮阳姑姑看岔了,或是有什么误会呢。”裴清殊觉得,四皇子不像是那种能心大到让自己的儿子喊别的男人做父亲的那种人。   如果他早知道左大姑娘怀的是他的骨肉的话,那四皇子应该早就按捺不住,说什么也要和左大姑娘在一起了吧,那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宋氏原本都快被裴清殊给说服了,可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说道:“但是安哥儿他……长得和我大堂哥也不像啊?他只像大堂嫂一个人。”   裴清殊回忆了一下那孩子的长相,还有宋大公子的长相,发现还真的是……   如果小宋安和宋大公子,像十四和皇帝那样父子俩长得一模一样,那事情就很好判断了。   但麻烦的是,小宋安和裴清殊一样,都是长得像母亲的。 第216章 严惩   “殿下,您说我要不要回娘家一趟, 打听一下消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宋氏实在是放心不下。“也不知道安哥儿现在怎么样了。”   宋大公子和左大姑娘的儿子宋安, 是延和十八年出生的, 今年已经七岁了。   他三岁的时候,宋大公子夫妇从外地回到了京城。   宋氏第一回 见他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这个小侄子。后来宋氏成婚之后,迟迟没有怀上孩子,听人说多亲近小孩子,就容易怀孕,所以那段时间宋氏对宋安格外亲厚, 姑侄俩之间的关系一直十分要好。   “出了这样的事情, 安哥儿肯定吓坏了。”宋氏本是想问问裴清殊的意见的, 可是越说她越觉得自己应该回去看看。就算裴清殊不同意,她也要请求裴清殊,直到他同意为止。   裴清殊和宋氏成婚两年多了,也算是对她有了一定的了解。看出宋氏的心思之后, 裴清殊就道:“既然想去, 那就回去看看吧。”   宋氏行事向来稳妥,裴清殊相信她不会做出什么会牵连恒郡王府的事情。   而且宋家现在是被全城人议论的对象,宋氏在这个时候还敢回娘家,而不是避而远之,也是她重情义的表现,裴清殊心里还是很欣赏的。   宋氏说去就去, 和裴清殊说好之后,很快就出发了。裴清殊本来以为她要在恪靖侯府多呆一阵子才能回来,没想到宋氏很快就回来了。   裴清殊见她神色凝重,心中不由一沉:“怎么样?”   “安哥儿被带进宫里去了,我没见着。”宋氏叹了口气,面露忧色:“听我母亲说,应当是被带进去,和安亲王滴血认亲了……”   裴清殊听着都觉得头大:“淮阳姑姑为什么就不相信安哥儿是宋家的骨肉呢?”   “因为……”宋氏咬咬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除了大堂嫂之外,大堂哥的另外几个妾室都没有怀过身孕。出事之后,大伯母就开始疑心,于是就请宫里的太医给大堂哥检查了身子,结果太医说……大堂哥他……恐怕并没有生育的能力。”   “什么?!”裴清殊听了,不由大吃一惊。   他一直相信,四皇子就算一时糊涂,与左大姑娘有了逾越之举,但也不至于闹出个孩子出来。   但如果宋大公子当真不能生育的话,那这个孩子……恐怕还真的是四皇子的骨肉了!   “而且当年大堂哥和大堂嫂成婚之后,两三年的时间都没有怀上孩子。结果大堂嫂回京城探了一次亲之后,回去后就怀上了身孕……”尽管宋氏心里不想相信她疼爱的小侄子会是“奸生子”,但现在,事情已经很明了了,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怎么会这样……”裴清殊震惊之后,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以我对四哥的了解,他并不是这种人啊!”   “我也觉得十分匪夷所思呢。”宋氏话音刚落,小德子进来通传,说是襄郡王殿下来了,正在前院的客厅里等着裴清殊。   裴清殊站起来,将手搭在宋氏的肩膀上:“昭屏,你先冷静冷静,我去和七哥商议一下对策。”   “嗯。”宋氏应了一声,又是忍不住一叹,“可怜的安哥儿,他还那么小,以后该怎么办呢?殿下若是方便的话,帮我打探一下安哥儿的消息吧。”   裴清殊点点头,答应下来。   来到正厅之后,裴清殊远远就看到七皇子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客厅里转来转去的。   裴清殊还未开口说话,七皇子便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裴清殊的衣袖,急吼吼地说:“十二弟,四哥都进宫这么久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啊?咱们要不要去乾元殿看看,帮四哥说说话?”   “再等等吧。咱们现在就是去了,也肯定进不去。虽然这件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但毕竟是宋家的家丑,在没有真相大白之前,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说什么都没用。”   七皇子见到裴清殊的神色好像有些不对劲的样子,心惊胆战地低声问道:“十二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裴清殊疲倦地坐在太师椅上,叹了口气:“七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那个孩子……恐怕的确是四哥和左氏生的。”   “这怎么可能?四哥一向洁身自好,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七皇子根本不肯相信这个事实,“是不是有人陷害四哥?!是二哥对吧?是他怕四哥和他抢太子之位,所以陷害四哥的对不对?”   “这一次四哥和左氏在一起被人抓到,的确很有可能是陷害。但当年的事情……你我都不知情,也只能等四哥被放出来之后,我们亲口问一问四哥了。”   “怎么会……怎么会……”七皇子一连说了两个“怎么会”,至今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裴清殊明白,七皇子之前并不知道四皇子和左大姑娘有过一段情,也不知道四皇子至今都没有对左大姑娘忘怀的事情,所以这时候他这么惊讶也是可以理解的。   给了七皇子一段时间消化之后,裴清殊本以为七皇子会稍微冷静一点,谁知道七皇子一个大男人,竟然捂着眼睛,哭了。   裴清殊吓了一跳,赶忙关心地问道:“七哥,你没事吧?”   “四哥他……他怎么能这么糊涂呢?!”七皇子越哭越凶,“给侯府世子戴了绿帽子,还生了一个孩子出来,这怎么会是四哥能干出来的事儿呢?他就算喜欢人家姑娘,也不能这么干啊!”   裴清殊正要安慰七皇子几句,谁知七皇子突然抬起头来,狐疑地看向裴清殊:“十二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四哥和左氏的事情了?”   裴清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七皇子着急地说:“你!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裴清殊有些为难地说道:“这是四哥的私事,他让我替他保密,所以……”   七皇子伤心地摇了摇头,发自内心地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可事情的真相,虽然和他们的猜测略有不同,却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当天夜里,无论是七皇子、裴清殊还是宋氏,许多人都难以成眠。   晚上,宋氏和裴清殊两个早早地把冬哥儿给哄睡了。   夫妻两个洗漱完了,熄灯后躺在床上,谁都睡不着。   翻来覆去地熬了一个晚上,裴清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天刚一亮,不用人叫,他就主动起了身,换上衣服去找七皇子一起进宫。   现在不管好坏,事情都应该有一个结果了。   也不知道皇帝会怎样处置四皇子。   七皇子看样子和一夜没睡也差不多了,裴清殊见到他的时候,看到他眼圈乌黑,胡子拉碴的样子,还被吓了一跳。   “七哥,你快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进宫去吧。”   七皇子木然地点了点头。   来到乾元殿外之后,裴清殊并没有贸然求见皇帝,而是先去向大总管禄康安打听消息。   禄康安看了他身边一脸憔悴的七皇子一眼,叹了口气,小声儿说道:“按说皇上还没发话,奴才是不应该多嘴的,不过今儿就破一回例吧。淮阳长公主和恪靖侯已经回府去了,四皇子殿下正在奉先殿罚跪。”   “罚跪?罚了多久?”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奉先殿里十分寒冷,如果四皇子在那里冻了一个晚上的话,很有可能会出人命的。   禄康安答道:“四个时辰,就快就结束了。恒王殿下您放心,荣娘娘叫人在奉先殿里生了暖炉,四皇子不会有事的。”   禄康安很会做人,平日里都是一口一个“安王爷”地称呼四皇子。现在却是改口叫了四皇子殿下……   七皇子还没觉出什么,裴清殊心中却是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除了罚跪,父皇还怎么惩罚四哥了么?”   “唉,皇上一怒之下,废去了四殿下的亲王之位,还停了他的侍郎之职,让他在列祖列宗面前跪满四个时辰之后,就回府闭门思过。”   “什么?!”七皇子闻言大惊,“这惩罚也太重了一点吧?!”   “没办法啊,您是没看见,淮阳长公主那么大岁数的人了,在皇上面前又哭又闹的,说是不甘心像傻瓜一样替人家养了七年的儿子,还说宋家百年清誉,都毁于一旦了……您二位也知道,淮阳长公主是先帝皇后嫡出的公主,就连皇上也要敬她三分。若是不罚得狠一点儿,皇上也不好向长公主交待啊。” 第217章 算计   许是因为出身和背景的缘故,淮阳长公主是个作风比较强硬的女人。以裴清殊为数不多和淮阳长公主打交道的经历来看, 他完全能想象的出来禄康安所描述的那个画面。   禄康安惋惜地说道:“再过半个时辰, 皇上的明旨就会发出去了。现在皇上估摸着刚洗漱完, 正要用早膳, 您二位可要奴才进去通报?”   裴清殊和七皇子对视一眼,颔首道:“那就麻烦禄公公了。”   等待通传的时间里,裴清殊和七皇子被宫人领进了一处厢房,等候皇帝的传召。   七皇子用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消化了禄康安的话:“十二弟,怎么会这样?就算四哥有错,但也罪不至此吧?父皇这亲王之位废的倒是容易, 可他是不是忘了, 四哥是用了多少年的努力, 才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的啊?而且光是废了亲王之位也就算了,他还停了四哥的差事,让四哥回府闭门思过,这和圈禁有什么区别?”   “父皇也是刚知道这件事情, 还在气头上, 再加上淮阳姑姑逼着父皇严惩四哥,父皇才会这么做的。咱们一会儿劝劝他,先让他消消气。等过几天,咱们再为四哥求求情。父皇心软,一定会放四哥出来的。”   裴清殊说得笃定,但事实上他只是为了宽慰七皇子而已, 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毕竟皇帝的年纪渐渐大了,他和裴清殊所了解的那个皇帝,似乎已经有一些不一样了。   比如说,如果换在过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裴清殊来找皇帝,皇帝就一定会见他。   如果皇帝当时实在忙,脱不开身的话,他就会叫裴清殊等一会儿,晚一点再见他,从来没有直接将裴清殊拒之门外的时候。   可是这一次,皇帝很干脆地用“不见”两个字,轻飘飘地将裴清殊和七皇子给打发了。   七皇子很生气,甚至想要硬闯,裴清殊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他拉住。   “七哥!你这是做什么!”裴清殊就是怕七皇子会意气用事,所以昨天才劝他不要立即进宫。否则以七皇子的性格,裴清殊都怕他和皇帝吵起来,到时候和四皇子一起被罚,那样可就麻烦了。   裴清殊已经损伤了一个兄弟,他不希望七皇子再出什么事。   裴清殊好说歹说,七皇子才渐渐冷静下来,答应先和裴清殊一起去奉先殿看看四皇子。   兄弟俩来到奉先殿的时候,四皇子的罚跪还没有结束,他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才能起来。   看到四皇子挺拔如松的背影,不仅七皇子又要落泪,就连裴清殊都有种眼圈泛酸的感觉。   太可惜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像四皇子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为情所困的话,本应前途一片光明,不应该就这么折在这里的……   “四哥!”七皇子一开口,便是激动的哭腔,“你和左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四皇子回过头,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老七,在列祖列宗面前,不要大喊大叫的。”   “我他妈偏要喊,偏要叫!我就是想知道,四哥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如果你是被人陷害的,那你就赶紧告诉我啊,我和十二弟替你讨回公道!”   “别白费力气了。”四皇子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安儿的确是我的儿子。”   尽管裴清殊心中早已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是亲口听到四皇子这么说之后,裴清殊还是不由地心中一沉,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虽说挡在裴清殊面前的两座大山,一个是二皇子,一个是四皇子,但裴清殊从未真正将二皇子视作对手。   因为他觉得二皇子不配。   裴清殊本是将四皇子视为兄长,也视为最强劲的对手。所以他想等自己成长起来之后,再和四皇子公平竞争。   可四皇子却叫他失望了。   他爱一个人没有错,但他越过了底线,这就是错。   而这也意味着,方才四皇子说的是事实。   现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替他讨回公道了。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四皇子就是错了。   而且错得很离谱。   裴清殊实在忍不住问道:“四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知道你和左氏有情,可我从未想过,你们竟然还会有一个共同的儿子?”   四皇子苦笑了一声,低声道:“别说你们了,就是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听四皇子说了,裴清殊才知道,原来当年,左大姑娘为了治疗情伤,想要解除和宋家的婚约,独自一人去乡下养病。她说是养病,其实只是单纯地不想嫁人而已。   可宋大公子对左大姑娘情有独钟,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已是非她不娶。   于是那段时间里,宋大公子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去乡下探望左大姑娘。   时候久了,左大姑娘渐渐就有些松动了。   最后左大姑娘肯跟他回来,是因为宋大公子说了一句话。   宋大公子说,他知道左大姑娘心里有一个人,一个今生永远都得不到的人,但他可以做到不在乎。   只要左大姑娘肯嫁给他,宋大公子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帮她忘记那个人。   左大姑娘被他的这份深情所打动,于是二人回到京城完婚。   婚后不久,左大姑娘就随着宋大公子外放了。   在他们离开京城两年左右的时候,因为太过思念家乡的缘故,左大姑娘回了一次京城探亲,顺便找太医调养了一下身体,希望能早点怀上孩子。   没想到在京城,左大姑娘和四皇子再一次在宁国公府的宴会上偶遇。   四皇子当时已经听说了左大姑娘回京的消息,却因为不能和她相见之故,心中十分郁闷,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   就在那个时候,他再一次见到了左大姑娘。   四皇子当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既然是在梦里,自然可以肆无忌惮许多。   容家身为四皇子的外祖家,和四皇子的关系极近,所以宁国公府里有一个独属于四皇子的小院儿,四皇子偶尔会过来小住。   四皇子当时,就是把左大姑娘拉到了那处小院儿里,和她有了一次露水姻缘。   四皇子当时喝多了酒,动作颇有些粗暴,不管左大姑娘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左大姑娘力气不及他,又怕被人发现,会毁了四皇子的前途,所以也不敢大声反抗。   等四皇子睡着之后,她就偷偷地溜走了。   如果不是昨天淮阳长公主指着宋安,说他是四皇子的儿子,四皇子至今都不知道,原来当初的那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虽说裴清殊相信四皇子现在没有必要撒谎,但他还是忍不住质疑道:“四哥,到底做没做,难道你还感觉不出来么?”   四皇子有些窘迫地说道:“后来我酒醒之后,发现床上有一个丫鬟……”   裴清殊立马明白了。   这是有丫鬟看四皇子酒醉,趁机爬床了。   七皇子不服气地说道:“那这也不能说明宋安就是你的儿子啊?宋大表哥真的不能生?”   四皇子疲倦地说道:“昨天晚上费了些功夫……就是父皇又派了两名太医去给宋大表哥检查。应当是不能的。”   “就不能是先前可以,现在不行了?”七皇子还是不死心。   “七哥,你冷静一点。”裴清殊拉住七皇子的手臂,“你接受现实吧。昭屏和我说,宋大表哥的其他妾室,从来都没有过身孕……所以说这个孩子,大概率就是四哥的了。”   七皇子像是没听见一样,不甘心地抓着四皇子问道:“四哥,滴血认亲的结果怎么样?”   不等四皇子回答,七皇子自己就明白了。   一定是吻合的了,不然四皇子也不会承认宋安是他的儿子。   想到四皇子如今的处境,七皇子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好像出事的是他自己一样。   “四哥,就算当年的事情是你酒后糊涂,那这回在大觉寺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裴清殊总觉得事有蹊跷,“你在寺庙里总不可能喝酒的吧?”   四皇子冷笑一声,目光冰冷地说:“当然没有。我和逍儿是被人算计的。”   原来那天,四皇子和左大姑娘在大觉寺后山的相遇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精心策划的。   那天正好是四皇子的休沐日,他听人说大觉寺有一场十分值得一听的法会,便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去离城区比较近的普宁寺。   在当时看来是巧合,现在看来是人为的作用下,四皇子和左大姑娘在大觉寺的后院里“偶遇”了。   四皇子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吃的斋饭里已经被人下了催情的药物。   他只知道旧情人相见,他突然有一种强烈地想要亲吻她的欲望。   不过四皇子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现在的这股冲动和过去不一样。   在把左大姑娘半推半抱地推进厢房里之后,四皇子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是被人下了药!   四皇子当时就要走,谁知他刚刚转过身,厢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四皇子拼命地砸门,都快把自己的手砸烂了,还是砸不开。   左大姑娘心疼地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砸了。四皇子却一把将她甩开,让她不要靠近自己。   四皇子当然想要她,但是他知道他们是被人设计了。如果他当真对她做了什么的话,只会如了对方的愿。   所以他强忍着欲望,想要先送左大姑娘离开。   可是门窗都已经被锁死了,四皇子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举起厢房里的凳子,让左大姑娘将他打晕。   左大姑娘却是下不去这个手。   随着时间的流逝,四皇子身体里的药性越来越强。   他终于忍不住,在左大姑娘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厢房的大门突然从外面被人踹开。   他的姑姑淮阳长公主,带着一干凶悍的家丁冲了进来,当场就将二人分开不说,淮阳长公主还亲自动手,狠狠地打了左大姑娘一巴掌。   后面的事情,裴清殊他们就都知道了。   听完四皇子的叙述之后,裴清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那……出了这样的事情,左氏和……和你们的儿子要怎么办?”   虽说这种错误是男女双方一起犯下的,但世人对男子,总是要比对女子宽容一些。   现在就连四皇子都得到了这样严重的惩罚,裴清殊怀疑……左大姑娘搞不好是要被沉井了。   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四皇子现在的反应,也未免太平静了一些。   果然,四皇子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逍儿大概是要被休了吧。至于安儿,他是我的儿子,自然要回到我的身边。”   “只是被休这么简单么?”裴清殊不大相信,“四哥你或许不知道,这件事情现在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甚至比之前英国公府和敬安伯府那件事的影响还大……恪靖侯府和淮阳姑姑,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四皇子默了一下,说道:“我向父皇承认,是我逼迫逍儿的,不能怪她。”   “什么?!”好半天没说话的七皇子突然跳了起来,“四哥你说什么?!”   四皇子平静地说:“我说是我强迫她的,有什么不对么?”   七皇子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的事情,四哥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安一个‘强占臣妻’的罪名在自己脑袋上?你忘了你的志向了么?!你不去和二皇兄争取太子之位了么?!”   “七弟,是你忘了,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渴望过权力。”四皇子淡淡地说:“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突然想当那个太子了么?那你现在知道了,我想要争取太子之位,无非是想拥有话语权,能够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罢了。现在这个样子虽然不是我所希望的,但起码能让逍儿离开恪靖侯府,能让我的骨肉重新回到我的身边,这样不是也挺好的么?”   “呵,现在这样挺好?你还很开心是不是?”七皇子讽刺地笑道:“恭喜你啊,不用当太子,不用当皇帝,就能拥有自己心爱的人了。”   “七哥……”裴清殊看到七皇子这个样子,突然特别替他担心。   裴清殊话音刚落,就见七皇子突然挥起拳头,狠狠地给了四皇子一拳。   “你太让我失望了!”   丢下这句话之后,七皇子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清殊犹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去追七皇子。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暂时留了下来,开口叫道:“四哥。”   四皇子捂着嘴角的伤口,意外地看着他说:“十二弟,你不走么?”   他还以为裴清殊和七皇子会是一样的反应。   “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我随父皇南巡的时候,曾经给你写过两封信,你是不是都没有收到?”   裴清殊也是回到京城之后才发现的,自己当初派去给四皇子送信的两个亲信,竟然都是有去无回,再无音讯。   四皇子迷茫地说:“信?什么信?”   “我就知道你没有收到。”裴清殊突然产生了一种十分无力的感觉,“先前我收到消息,说是有人在打听你伴读的事情。我怕有人想要借着那些陈年往事对你不利,就给你写了封信提醒你,结果一个多月过去了都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感觉不对劲,就又发了一封,可直到我回京,都没有收到你的任何消息。”   四皇子皱眉道:“我的确没有收到过你的任何信件。”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的信应当是被人给拦截了。截走我书信的人,应当和设计你和左氏的是一伙人。”   “皇贵妃为了二皇兄的太子之位,也真是煞费苦心。”四皇子讽刺地笑了笑,语气已经从最初刚被算计时的愤怒转为平静,“只是不知道他们许了淮阳姑姑什么好处,竟然能让她不惜以宋大表哥的名声为代价,也要帮他们的忙。”   “四哥的意思是,淮阳姑姑和皇贵妃他们是一伙的?”裴清殊之前也有过类似的猜测,不过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如果淮阳长公主真的是全皇贵妃的同谋,那她对自己、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未免也太狠了。   “是与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四皇子长叹一声,神色复杂地看向裴清殊,“十二弟,我和二皇兄他们较了这么久的劲,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他们是什么手段都使的出的人,我们是斗不过他们的。”   “四哥,你就这么认命了么?”裴清殊却不像四皇子那样悲观,“这件事情若是好好查一查的话,未必没有转机。当时你是在大觉寺里中的药对吧?如果将大觉寺里的人细细审查一番的话,会不会发现什么线索呢?如果能找到当初拦截我信件之人,是不是也能指向策划这一切的幕后之人?” 第218章 意外   四皇子默了默道:“十二弟,你愿意为四哥做这些事情, 四哥心里很感激。不过, 我不想再把你牵扯进来了。”   裴清殊算是四皇子看着长大的, 所以在四皇子看来, 裴清殊不管多大了,都还是孩子。   四皇子觉得,就连他都不敌二皇子母子的话,裴清殊又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们呢?   听了四皇子的话,裴清殊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现在心里也很乱。   陪着四皇子在列祖列宗面前跪了一会儿之后,等四皇子罚跪的时间结束了, 兄弟俩便在奉先殿门口分开。   四皇子去了宝慈宫接宋安, 裴清殊则出宫回府。   就算四皇子不想让他查这件事, 可裴清殊还是很想搞清楚,他那丢失的两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想怀疑自己的身边人,但是出了这种事情,除了皇贵妃母子可能会动手脚之外, 他身边的人也都十分可疑。   把公孙明他们叫来之后, 裴清殊先把自己在宫中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他们。几人听了之后,都十分惊讶。   裴清殊仔细地观察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发现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   裴清殊也不想去怀疑他们。   对他来说,这几个伴读就是他最亲近的兄弟了。裴清殊不愿意相信他们会背着他做出这种事。   “殿下的思路是正确的,找到这两封信丢失的原因确实非常重要。”惊讶的情绪逐渐平复之后,公孙明开口分析道:“如果能找到证据, 指向皇贵妃或者叶家的话,那我们就可以趁机扳倒二皇子他们了!”   傅煦和赵虎也都表示同意。   “虽然这么说好像很无情,但我还是得恭喜殿下。以四皇子目前的状况,定然是无望于皇位了。”傅煦看着裴清殊,肃声说道:“从此以后,我们傅家定然会全力支持殿下。”   傅煦说的没错,如果单从利益的角度上来说,四皇子出事,的确是对裴清殊有利的。   以前傅家有两个皇子女婿,所以他们站队站的还不是那么明确。   不过从今以后,他们就只能全力支持裴清殊,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选择了。   话虽如此,但裴清殊并不是一个为了权力地位,就能完全摒弃内心情感的人。   想到自己昔日里最崇敬的哥哥为情所困到了这个地步,裴清殊心中也不太好受。   公孙明见裴清殊露出疲倦之色,连忙说道:“好了好了,咱们先回去,让殿下好好歇一歇吧。殿下才从南方回来呢,就为四皇子的事情忙成这样,可别把身子给累坏了。”   见公孙明这样关心自己,裴清殊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将几个伴读送走之后,裴清殊来到兰章阁,强打着精神对宋氏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宋家是定然不会再要小宋安的了。我出宫之前,他都在宝慈宫荣娘娘那里。四哥罚完跪,就去接他了,估摸着是要带他回皇子府吧。”   宋氏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仍然有些不安。   裴清殊很想再宽慰她一番,但他实在是太累了。南巡回来,虽然走的是水路,但一路舟车劳顿,裴清殊本来就十分困倦。结果一回京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到现在为止他都没能好好地睡一觉。   裴清殊的卫生习惯很好,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穿着外衣躺在床上的时候。可是今天他实在是太困了,和宋氏说着话,说着说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裴清殊愣了一下,突然从床上惊坐而起,感觉自己好像误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他大喊了一声“昭屏”,宋氏和下人们很快闻声而入,拿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有条不紊地伺候他沐浴更衣。   裴清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迷迷糊糊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宋氏温柔地答道:“足足四个时辰呢。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殿下这下子可是睡颠倒了。”   裴清殊颇为头疼地说:“怎么不叫醒我?”   “看殿下睡得太香,没舍得。”   裴清殊就不好说什么了。   睡了一整个白天,又洗了个澡,换上身松软的家常衣服之后,裴清殊突然觉得自己精力前所未有的充沛。   用过晚膳,他边陪冬哥儿玩儿,边陪宋氏说话。   冬哥儿再有一个月就要满周岁了,正是学说话的时候。所以夫妻俩很注意,不该说的字眼绝对不会传到冬哥儿的耳朵里。   “四皇子想的恐怕是太简单了。我大伯母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恐怕不会轻饶了大堂嫂。”   四皇子和淮阳长公主虽然是血缘上的姑侄,但二人几乎没什么交集。所以四皇子对淮阳长公主的了解,甚至还不如宋氏这个侄女多。   “现在只能指望着承恩公能强硬一些,护着自己的嫡长女了。不然大堂嫂她,很有可能会被……”   宋氏顾忌着孩子,话没有说全,可裴清殊已经懂了。   “我知道你重情义,和左氏的关系也还不错。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的这些事情,实在是说不清楚谁对谁错。这几天,你还是先不要回恪靖侯府了吧。”裴清殊有些担心地说:“我怕会牵连到你身上。”   宋氏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殿下放心,我现在也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了。我是冬儿的母亲,我不会那么糊涂的。只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难免有几分担心罢了。”   “别担心,就像你说的,承恩公一定会护着左大姑娘的。你看看左三姑娘就知道了,她都快二十岁了,还是不肯嫁人,承恩公夫妇不也都由着她么?像他们这样宠女儿的人家,怎么可能置女儿于险境而不顾?”   宋氏颔首道:“殿下说的也是,可能是我太杞人忧天了吧。”   ……   裴清殊睡了一整个白天,晚上实在是睡不着。   把冬哥儿哄睡之后,他本想去看看怀孕六个月的南乔。谁知他才刚迈出兰章阁的大门,就被溢彩轩,也就是傅氏身边的大丫鬟花宜给拦住了,说是他们家姑娘亲手做了夜宵,想要请十二殿下过去尝尝。   裴清殊晚上吃得很饱,实在是不想吃什么夜宵。   但他知道,傅氏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根本就是在邀宠,而不是想和他一起吃什么夜宵。   所以裴清殊还是去了。   倒不是说他有多喜欢傅氏,主要是因为这次南巡裴清殊没带傅氏一起去,就已经有些下了她的面子了。   要是傅氏主动,他还不过去的话,只怕傅氏心中会生怨。   如果她因此而迁怒于南乔,甚至是南乔肚子里的孩子的话,那就很麻烦了。   要说起来,男人的身体还真是奇怪。裴清殊来到溢彩轩之前,明明对傅氏并没有什么旖旎的想法。可等傅氏脱光了衣服,在他身上扭来扭去之后,裴清殊还是起了反应。   正好他现在睡不着,干脆就拉着傅氏折腾了大半宿。   许是折腾得有些狠了,早上裴清殊从溢彩轩离开的时候,傅氏还是睡得很熟。   裴清殊临走前看了一眼她熟睡时的样子,发现傅氏微微张着嘴巴,嘴角还有一点口水,再加上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的缘故,使得她的睡颜看起来就像孩子一样天真。   裴清殊觉得,他还是更喜欢这个时候的傅姑娘。   ……   如归楼那边的动作很快,裴清殊用早膳的时候,燕修便亲自带着消息过来了。   得出来的结果,颇有些出乎裴清殊的意料。   “殿下派出的第一个信使,是在京城附近突然失踪的。也就是说拦住他的,很有可能是当时留守在京城之人。”   “但殿下派出的第二个信使,却是在临安附近就突然不见了。”燕修看着裴清殊的脸色,低声说道:“所以说这个人,很有可能就在皇上南巡的队伍之中……”   裴清殊心中咯噔一声:“会是十皇兄么?”   在伴驾的那些人里,裴清殊只和十皇子不对付。   “这个,属下还要花时间继续调查。毕竟临安那边,我们的人还不是很熟……”   裴清殊理解地点点头道:“本王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燕修走后,裴清殊一个人静静地想了许久。   如果燕修的调查结果属实的话,那么劫走裴清殊第一封信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全皇贵妃母子那边的人。   可是在南巡队伍中,还能截走裴清殊信件的人……真的会是十皇子么?   不是裴清殊小瞧十皇子,他是真心觉得,十皇子没有那个能力。   而且那个时候,老十撞破了脑袋,整天缩在屋子里夹着尾巴做人……怎么还有精力做这种事情?   但裴清殊真的宁愿是十皇子做的。   不然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残忍的真相。 第219章 愤怒   在裴清殊思考这个问题的同时,傅煦也在琢磨同样的问题。   从翰林院下值之后, 傅煦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钦天监, 找公孙明一起出宫。   公孙明好笑地看着他说:“阿煦, 你怎么这么缠人啊, 还要我陪你一起回家?”   傅煦正色说道:“别乱讲,我有正经事要问你。”   “你什么时候不正经过了?”公孙明打了个哈欠,不在意地道:“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相比于公孙明的随意,傅煦却是很郑重地确认过左右无人之后,方低声说道:“我想来想去,当初知道殿下要提醒四皇子的,只有我们三个, 还有淑贵妃娘娘。当着殿下的面, 我没好意思问你。是不是你……拦下了殿下的第二封信?”   公孙明诧异地看向傅煦:“阿煦,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傅煦如实地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因为这样做对殿下来说,是有利的事情。我认为你有可能出于为了殿下好的目的,而帮他做这件事……”   公孙明好笑地看着傅煦:“阿煦我问你啊,如果我承认是我做的, 你会怎么样?去告诉殿下么?”   傅煦想了想, 摇了摇头:“不会。因为我也想过这么做,所以我能理解。”   “那你最后又为什么没做?是因为四皇子也算是你的姐夫么?”   傅煦诚实地说:“对。虽然我是全心全意支持十二殿下的,但我没有这个勇气去替整个傅家做选择。可是你不一样。公孙家和四皇子并没有任何牵连。”   公孙明哈哈一笑:“阿煦,你说的很对。不过很遗憾,你猜错了——这件事情不是我做的。”   “当真?”   “自然当真。你都说了不会去找殿下揭发我了,我还有什么必要瞒着你呢?”公孙明一脸无辜地说:“真的不是我。”   “那……该不会是虎子吧?”傅煦刚说完, 就摇了摇头,“不可能,他向来听殿下的话,绝不会擅做主张的。”   “哎呀,你这个人呐,这么较真做什么?燕修他们不是已经派人去查了么?等过些日子,真相自然会浮出水面的。”公孙明拍拍傅煦的肩,“有这个功夫,咱们还是好好计划一下,看看能不能趁机扳倒二皇子他们吧。”   ……   最近一段时间里,恪靖侯府基本就没有消停过。   先是抓到了长媳左氏“偷人”,再是发现宋安并非宋大公子亲生,然后又闹到皇宫里去,把宋安送走……   从宫中回到恪靖侯府之后,淮阳长公主就把小宋安的东西全都给砸了。   砸不了的就叫人拿去烧掉,总之只要是有关于宋安的东西,她一概不让留,也不让人把东西送到四皇子府去,直把恪靖侯府里弄得一片狼藉。   宋大公子看不下去,忍不住冲过去拦住母亲:“您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毁了我、毁了逍儿的幸福还不够,您还要毁了这个家么?!”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给我滚到一边去!”淮阳长公主像一头愤怒的母狮子,毫无形象地对着儿子破口大骂:“当初要不是你非要娶那个不守妇道的贱女人,我们家会变成如今这样么?她给你戴了这么多年的绿帽子,难道你就不生气?!我告诉你,要不是她偷的汉子是我们裴家的人,我非要杀了她生的那个小杂种不可!”   “母亲!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宋大公子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不管怎么说,安儿都叫了您七年的祖母。就算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您也不至于恨他恨到这种地步吧?”   淮阳长公主没好气地吼道:“你懂什么!他的存在,就是对我们宋家莫大的侮辱!”   宋大公子虽然是当年名满京城的“京城四公子”之一,但很奇怪的是,淮阳长公主一直看不上自己这个温文到甚至有些软弱的大儿子。   相比之下,她更宠爱自己的二儿子。比起宋大公子,宋二公子的嘴更甜,更会讨淮阳长公主的欢心。   宋大公子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或许您是这么想的,可是在我心里,我早就把安儿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事实上,比起淮阳长公主,宋大公子要更早知道自己没有生育能力的事情。   早在左大姑娘怀孕之前,他就已经瞒着所有人偷偷地看过大夫,只是一直没有声张而已。   后来妻子怀孕,宋大公子虽然心中苦涩,但什么都没有说。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爱左大姑娘那么简单。   当时在他迟迟无子的情况之下,恪靖侯完全可以向朝廷请求废掉他的世子之位,改封他的二弟为世子。   没有亲生骨肉就已经够悲惨的了,宋大公子不敢想象自己失去世子之位之后的日子。   虽然他靠自己的能力,也可以继续做官,可是家中世袭的爵位让给弟弟,就意味着他今后永远都在弟弟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宋大公子自然还是希望能保住自己的爵位,等他将来死了之后,再把侯爷的位子传给弟弟。   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情终究还是被淮阳长公主他们察觉到了。   还以这样决绝的方式,闹得人尽皆知。   一时之间,悲伤、愤怒、羞耻……等等等等,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几天以来,宋大公子只觉度日如年。   可他知道,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淮阳长公主听了他的话之后,冷笑一声,讽刺地说道:“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不争气的东西?你老婆偷人生的奸生子,你还当个宝贝似的宠着?我看你是脑袋坏掉了吧你!”   宋大公子低声辩解道:“母亲,您忘了么,四皇子承认是他强迫逍儿的,这也不能怪逍儿啊……”   “哼,你现在就是说什么也没用了。这个女人,我是绝对不会留下的。”淮阳长公主深吸一口气之后,又缓缓吐出,“等我收拾完这个小杂种的东西,我就后院去清理门户!”   ……   当天夜里,裴清殊不出所料地迎来了一位客人。   一个恒郡王府的常客。   因为担心喝酒误事的缘故,裴清殊平日里很少喝酒。每次七皇子来闹着要和他喝上两杯的时候,裴清殊要么就不喝,要么就看着七皇子喝。   不过今天他破了例,陪着失魂落魄的七皇子一起喝了两杯。   “七哥,少喝点,明天你还要回工部当差呢。”裴清殊看着他胡子拉碴的样子,很为七皇子担心,“等到休沐日的时候,我陪你喝个痛快。”   七皇子一边摇头,一边又要哭。裴清殊发现,自打上过一回战场之后,七皇子非但没有变的更加勇敢,反而变的更加爱哭了。   裴清殊哭笑不得地说道:“七哥,我可真佩服你。我家冬儿都没有你能哭。”   七皇子本来眼泪都含在眼圈里了,听裴清殊这么一说,却是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哭不出来了。   “十二弟,我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七皇子调整了一下表情,对裴清殊说道:“我想了想,安儿那孩子现在在四哥府里的处境恐怕很尴尬。虽说四嫂是个和善的人,可她毕竟不是安儿的亲生母亲。我怕安儿在四哥那里会受委屈……”   裴清殊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有些意外地说:“七哥,你该不会是想把那孩子接到自己府中抚养吧?”   “你觉得呢?”七皇子虽然是哥哥,但他在和裴清殊在一起的时候,早就习惯了听从裴清殊的意见。“是不是不大妥当?”   “不是不大妥当,是非常不妥当。”裴清殊实话实说,“七哥你关心安儿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们只是他的叔叔而已,还是那种不大熟悉的叔叔……四哥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生身父亲。而且现在四哥正在闭门思过,整日都呆在府中,想来他定能照顾好安儿的。”   七皇子想了想道:“也是。我白天还要去当差,的确没办法一直照顾安儿。”七皇子叹了口气,夸赞裴清殊:“还是你想得周到。”   裴清殊摇了摇头,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七皇子:“七哥,其实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我刚才说的只是借口而已。我心里真正的想法是,怕你接走安儿之后会惹火烧身。四哥已经这样了,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哥哥了。”   七皇子沉默了很久,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   淮阳长公主将宋安的房间彻底毁掉之后,第二天一早,她便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左大姑娘所在的房间。   从事发之后,左大姑娘就被关在了她的房间里,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被放出来过了。   宋大公子来看过她几次,可房间的钥匙只有淮阳长公主手里才有,他什么都做不了。   冷不丁见到阳光的时候,左大姑娘还有些不习惯地低下了头,下意识地躲避着日照。   淮阳长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如同千年寒冰一样凉:“考虑好了没有?” 第220章 裂痕   自打多年前怀上身孕开始,左大姑娘就没有一天不在担心今天的到来。   如今一切都大白于天下, 她心中反倒踏实了下来。   面对淮阳长公主这个强势的婆婆时, 左大姑娘也十分平静, 面上并无一丝惧怕之色。   “您觉得我还需要考虑么?”左大姑娘淡淡地说:“横竖都是死, 我还有什么可想的……”   淮阳长公主皱眉道:“我只是让你承认四皇子早就知道你生的儿子是他的而已,有这么难么?”   “可他并不知道。”左大姑娘不缓不急地说道:“就连我,也是不久前才确定的,他怎么可能知道?”   “那又怎么样?!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淮阳长公主气愤地说:“我都答应让你继续留在宋家的族谱上,对外宣称病逝了,你还想怎么样?”   左大姑娘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垂眸说道:“可您怎么保证, 我死之后您不会骗我?更何况这件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那层遮羞布早就起不到任何作用了。我是病死的, 还是被您毒死的,这很重要吗?”   淮阳长公主看她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就来气:“小娼妇,你别得意!你以为你不松口,我就治不了你们了么?你且看着, 等我把要处死你的消息传出去之后, 你看看老四会不会违抗圣旨,跑过来救你!”   左大姑娘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淮阳长公主:“您到底为什么要对四皇子这样不依不饶?就算你们姑侄并不亲近,您也不至于非要置他于死地吧?”   “哟,你这就开始心疼他了?”淮阳长公主避而不答,只是厌恶地看着左氏, “瞧瞧你这不守妇道的样子,可真是给襄皇帝丢脸。”   提起自己的先祖,左大姑娘禁不住面色微变。   “你们左家这么多年来的名望,全都被你给毁了,你现在还敢在这里跟我嘴硬?”淮阳长公主冷笑一声,转过身去:“你不说,可以。那就先留你多活几天,等着给老四收尸吧!”   ……   现在京城里的人全都在密切关注着恪靖侯府里的动静,很快,左氏即将被处死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裴清殊听到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去四皇子府。   他怕四皇子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现在是皇帝金口玉言,让四皇子在府中闭门思过。只要四皇子敢踏出府门一步,那他就是违抗圣旨,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七皇子和裴清殊想到一块儿去了,二人几乎是前后脚抵达的四皇子府。   见七皇子死命抱着四皇子的腰,不让他出府去的样子,裴清殊连忙说道:“七哥你坚持一下啊,我去找人帮忙!”   “哎!十二弟你别跑啊!”   七皇子使出吃奶的力气,都还是拉不住老四。   没办法,他只能给站在四皇子身后的护卫统领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一咬牙,从后头将四皇子给打晕了。   裴清殊知道,他和七皇子两个顶多拖一阵子,没办法一直看着四皇子。所以他急急忙忙地进了宫,去宝慈宫搬救兵。   谁知到了宝慈宫之后,却扑了个空。听宫人说,荣贵妃竟是去找淑贵妃去了。   裴清殊只能又往琼华宫赶去,没想到正好在半路上遇到了荣贵妃的轿子。   裴清殊连忙下轿向她问好。   对面暖轿的帘子打开之后,荣贵妃的脸色看起来极差。裴清殊还从来没见到荣贵妃这般憔悴的模样,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在裴清殊的印象当中,荣贵妃就像是画里的观世音菩萨,脸上永远带着温和雍容的笑容,她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见到裴清殊向自己行礼问安,荣贵妃只是浅浅地点了点头就要走,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要是搁在以前的话,荣贵妃总要像个慈爱的长辈一样,多少关心裴清殊几句的。   这是因为四皇子的事情,受了太大的刺激所致的么?   裴清殊暂且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叫住荣贵妃说:“荣娘娘且留步,我有要紧事要告诉您!”   荣贵妃听了,便抬起手来,让下人停轿。   “什么事?”   “我刚听到消息,说是恪靖侯府要处死左氏。我听说之后就去看了看四哥。四哥现在情绪很激动,七哥正在那里拦着他不让他出府,但是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荣贵妃神色凝重地说道:“多谢你的提醒,本宫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荣贵妃便又匆匆地走了。   目送荣贵妃的轿子走远之后,裴清殊并没有立即出宫,而是去了趟琼华宫。   等到了之后,裴清殊有些意外地发现,今天令仪竟然也在。   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淑贵妃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一场似的。   裴清殊连忙关心地问道:“母妃,您这是怎么了?”说着又看向令仪。   淑贵妃用帕子捂着眼睛不回答,令仪却是瞪着裴清殊说道:“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惹母妃伤心的!我只是进宫来陪陪她而已。”   “那是怎么回事?”裴清殊有点着急地说:“好端端的,母妃怎么会哭?”   裴清殊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淑贵妃掉眼泪了。   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他心里怪害怕的。   令仪娇哼一声,十分气愤地说道:“要我说啊,这事儿的根源就赖四皇兄,还有那个傅大表哥!”   裴清殊都被她给说糊涂了:“这怎么又扯到四哥和傅大表哥身上去了?”   “你不是知道当年的事情么?要不是四皇兄打了他那两个伴读,给左大姐姐出气,他和左大姐姐的事情怎么会被人知道?如果不是傅大表哥偶然撞见了四皇兄打程大公子的事情,荣娘娘怎么会怪到母妃的头上?你说不赖他们两个赖谁?”   “什么?”裴清殊意外地看向淑贵妃,“母妃,荣娘娘刚才过来,是来找您兴师问罪的?”   提起这件事情,淑贵妃的眼圈儿就又红了。   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是。”   “不是的话您哭什么?”一想到淑贵妃竟然被人责怪,裴清殊突然很生气,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心头发焦:“她怎么能怪到您的身上?!”   “真的不是,荣姐姐她不是怪我……她只是想查清楚,到底是谁害了她的儿子而已。殊儿,别听你姐姐瞎说。”淑贵妃拉着裴清殊的衣袖,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来,“你站在她的角度上想想,既然我们傅家是知情人,她想问问是不是我们泄露了消息,不也是很正常的么?”   “可她就算怀疑谁,都不应该怀疑您啊!”   这就像四皇子并没有因为裴清殊知情,就怀疑是裴清殊泄露了消息一样,裴清殊认为,如果关系真的亲密到了一定地步的话,就不应该对对方有所怀疑。   这个道理其实淑贵妃也明白。裴清殊觉得她虽然嘴上为荣贵妃辩解,但心里肯定还是为这件事情而伤心了,不然她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地掉眼泪。   令仪也在旁附和道:“就是说啊!我听荣贵妃刚才说的什么,他们容家的人肯定不会多嘴啦,程家人恐怕没这个胆子啦,那不就是在说是傅家人泄露了秘密么?可她也不想想,傅家和四皇兄也是有亲的,傅家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真是的,我看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怪母妃和傅家!”   “好了好了,你这个小坏蛋,少在这里火上浇油的。”淑贵妃打断她说:“殊儿,别理你姐姐,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四皇子和左大姑娘的事情虽然没有对令仪产生什么直接的影响,但他们的事情也算是一桩皇室丑闻。令仪每回听到别人议论此事,都会觉得面上无光。而且容家是四皇子的外祖家,令仪又是容家的儿媳妇……   现在整个容家都是阴云密布的,害得令仪只能躲在公主府里,一时半会儿都不敢回婆家了。   “哎呀,母妃!我一心为您说话,您却在这里说我的不是!”令仪的小脾气上来了,说走就走,“我不跟你们说了,我回去了!”   看着令仪离去的背影,淑贵妃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这么大的人了,这么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啊?”   “这样也挺好。”裴清殊想起三公主的女儿,那个年仅五岁就不得不乖巧懂事的小婉云,低声对淑贵妃说道:“您想想三姐。令仪姐还是挺好的。”   提起三公主,淑贵妃就不说话了。   三公主现在倒是老实了,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是她这日子,过的也没什么指望了。   淑贵妃才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变成那样。   “唉,你说的是。”淑贵妃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其实别看我老说你姐姐,我对她还是比较满意的。就是她嫁的这个夫家……”   淑贵妃说了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裴清殊却已经明白了。   现在荣贵妃和淑贵妃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裂痕,令仪身为容家的儿媳妇,不知道会不会受到影响呢? 第221章 程家   “您别担心,皇姐是公主, 就算同婆家有了什么不愉快, 大不了回公主府住着便是。而且皇姐过得怎么样, 主要还是得看姐夫的态度如何。幸好姐夫是家中次子, 不需要留在宁国公府继承家业,这样一来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倒也是。”经过裴清殊的宽慰之后,淑贵妃的心中轻松了不少,“而且你姐夫还是个有主意的人,应当不会委屈了你姐姐的。”   容漾岂止是不会委屈了令仪,两人都成亲这么多年了,他还一直都把令仪当成个小孩子宠着。   令仪在宫里被自家母妃说了几句之后, 就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回到公主府, 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容漾吐苦水。   按说荣贵妃是容漾的嫡亲姑姑, 令仪是不应该把这件事情说给容漾听的。但两人早先就有过共识,只要令仪有什么心事,她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说给容漾听。哪怕是容家人的坏话,容漾也很乐意倾听, 完全不会因为自己姓容就有对容家人有半分偏倚。   而且就算是有偏倚, 大部分的时间里,容漾也都是偏向于他们小家的,这一点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变过,所以令仪才会一直放心地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给容漾听。   听了令仪的抱怨之后,容漾果然和她站在同一立场上,很耐心地宽慰了令仪好一会儿。   令仪十分神奇地发现, 自己竟然不觉得烦躁了。   容漾这个人,就是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能让人不自觉地信服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你关心你母妃的心情,我能理解。这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荣娘娘做错了,她不该怀疑傅家。”   容漾隐去了后半句没说——就算是心里怀疑,也不应该说出来。   容漾觉得荣贵妃是为了四皇子的事情急糊涂了。在这种紧要关头,她不笼络好淑贵妃,和傅家保持好同盟关系,还跑去怀疑人家,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还好他早就从容家搬了出来,算是已经从容家独立出来了,不然他现在非得被荣贵妃的所作所为给气死不可。   现在的宁国公府里,容漾的大哥容潭,就正在为这件事情发愁。   四皇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现在整个容家都在为了他的前程而担忧。   就像荣贵妃心急如焚地想要找到给四皇子下套的幕后黑手一样,容潭他们现在也在发愁,琢磨着到底是谁泄漏了消息,该怎么样才能为四皇子扳回一局。   容三少爷被四皇子打断了腿之后,他早就被送回南方老家,严加管教了,绝不会是他这边出了问题。   比起傅家那边,容潭倒是更倾向于是程家那边出了问题……   想到自己的二弟和程家二少爷的关系不错,容潭就让下人去把容漾请回府里一趟。   那小厮领了命,正要离去,却突然又被容潭给叫住了:“等等。还是我亲自过去一趟吧。”   容潭来到公主府之时,容漾正在检查他长子的功课。   容漾的长子容炽是和宋安同年生的,今年七岁,已经有了些容漾当年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不像个小孩子,倒像是个小大人一样。   见到容潭时,容炽端端正正地向伯父行了一个礼,得到容漾的许可之后方才退下。   容潭赞赏地看着容炽的背影,然后转过头来,对容漾说道:“炽儿这孩子被你教得可真好,小小年纪就规规矩矩的,比我家里那几个皮猴儿可强多了。”   容漾笑了笑,并没有接茬:“大哥今天亲自过来,是有什么要事么?”   容潭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四皇子的事情,想必你也都知道了。现在家里正在想办法,找出给四皇子下套的那个人。我想着当年这事情,知道的也无非就是程家和傅家,二弟你和这两家又都交情匪浅……”   “我和程家老二年纪相仿,年少时的确是有过一些交往,不过交情匪浅还说不上。毕竟现在大家都各自成家立业了,已经联系得很少了。”   把丑话说在前头之后,见容潭皱起眉头,露出犯愁的表情之时,容漾方继续说道:“不过程二这个人心思简单,大哥要是想从他这里套一套话的话,弟弟倒是可以一试。”   容潭听了这话,立马露出惊喜的表情来:“那就麻烦二弟了!”   容漾嘴上说着“不麻烦”,等把兄长送走之后,容漾便敛去笑容,去往敬安伯府。   要说起来,程家和这件事情,其实脱不了干系。   因为程二少爷的嫡妻,正是淮阳长公主和恪靖侯的嫡长女宋大姑娘,也就是宋大公子的亲妹妹。   荣贵妃先前之所以怀疑是傅家透露了消息,而不是单纯地怀疑程家,也有这其中的原因。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宋家出了这种事情,对他们的亲家程家也没什么好处。所以按照常理来说,程家是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的。   但是她忘记了十分重要的一点——程大少爷乃是庶出,程二少爷却是嫡出。   他们虽然都姓程,可兄弟之间的关系极差。   程大少爷看到自己弟媳的娘家出了这种事情,还不知道有多高兴。   容漾来到程府之后,程二少爷亲自出来把他迎了进去。   等屏退下人之后,程二便低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容家开始怀疑到我们头上了?”   容漾点点头道:“今天我来,就是我大哥让我来打探你的口风的。”   程二少爷有几分着急地说道:“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要不要趁机把我大哥推出去?”   容漾方才和容潭说的,乃是事实。在各自成家立业之后,容漾现在的确是很少和程二他们一起聚会了。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的私交不好。   起码在程二公子发现有人悄悄找到程大公子,打听四皇子当年的旧事时,程二便在第一时间内写信告诉了容漾。   容漾边用茶盖撇着浮在杯面上的茶叶,一边气定神闲地说道:“你大哥所知道的信息太少了,他甚至不知道,是谁在想办法对付四皇子。就算把他交出去了,也不可能真正威胁到皇贵妃和叶家。”   容漾顿了一下,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我还是会把他泄露消息的事情告诉我大哥。紧接着,容家就会向程家施压,对你大哥严加审问。我大哥他们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这回他就是不死,也得掉一层皮,以后和个死人也没有什么分别了。你这世子之位,自然是坐得稳稳当当的,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庶长兄在你背后虎视眈眈的了。”   “阿漾,这都是多亏了有你帮我出主意呀!”听了容漾的话,程二少爷十分感激地说道:“我这脑子也不好使,幸亏有你这个兄弟帮忙。”   “客气什么,不都是朋友么。”容漾笑了笑,又和程二公子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敬安伯府。   ……   淮阳长公主把恪靖侯府即将处死左氏的消息放出去之后,等来的不是四皇子,却是承恩公夫妇。   淮阳长公主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承恩公夫妇竟然还没有放弃自己这个女儿。   当她听承恩公夫人说,他们要把女儿接回去的时候,淮阳长公主直接气笑了:“开什么玩笑,你女儿偷人都偷出个孩子来了,让我们恪靖侯府受了这么大的侮辱,现在你们还想和离了事?这怎么可能?!”   承恩公夫人忍着怒气,尽量让自己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话:“请长公主认清楚三件事:首先我女儿并没有偷人,她是受害者,这是四皇子在圣上面前亲口承认过的事情。其次,我女儿之前并不知道贵公子不能生育一事。如果我们早就知道的话,也不会同意让女儿嫁进来。第三,这件事情本来可以我们两家私底下解决的,是谁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想来不用我说,长公主也已经很清楚了。”   淮阳长公主听到最后,简直气到七窍生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是在责怪我么?!”   “事情闹成今天这个样子,长公主未必没有责任。”   承恩公夫人虽然向来温和,但她毕竟是大齐爵位最高的国公夫人,即使是面对着淮阳长公主这样性格强势的女人,她的气场也丝毫不逊色。   “今天我来,不是想追究谁的责任的,而是想接我的女儿回家。如果长公主气不过宋家养了安儿这么多年的话,我们左家可以留下逍儿所有的嫁妆,再退回双倍的彩礼作为补偿。两个孩子能和离最好,不行的话,你们写休书休了逍儿,我们也认了。”承恩公夫人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我女儿的命,谁都别想夺走!” 第222章 聚散   许是因为承恩公夫人的气场太过强大,淮阳长公主愣了一会儿, 才回过神来, 老大不高兴地说道:“你们承恩公府也太目中无人了吧?你觉得我们恪靖侯府缺那一点钱么?你们这不是在羞辱我们是什么?!”   这时候,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承恩公发话了:“长公主, 我们左家虽已无人在朝为官,但这并不代表着我们就可以任人宰割。我们今天来,不是想和贵府吵架的,而是想要通过协商和平解决此事。毕竟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是么?”   就在淮阳长公主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突然自旁传来:“不用再说了,我同意了!”   原来是淮阳长公主的驸马, 恪靖侯宋黎。   和淮阳长公主截然不同的是, 宋黎的性格十分温和, 温和到了甚至有几分软弱的地步。   可以说恪靖侯夫妇的这两个儿子,长子比较像父亲,次子则比较像母亲。   无论是在恪靖侯府,还是淮阳长公主的公主府, 恪靖侯一直都很听妻子的话。包括这次的事情, 淮阳长公主闹得这么大,恪靖侯也什么都没有说过,算是秉持着一种默认的态度,一直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但现在,恪靖侯觉得自己不能再任由妻子这样胡闹下去了。   经过淮阳长公主这么一闹,现在恪靖侯府不仅沦落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还和承恩公府从亲家变成了仇家。于宋家来说,这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当然,在淮阳长公主看来并不是这样。   恪靖侯难得强硬了一回,打算先安抚好承恩公夫妇之后,再关起门来劝说妻子。   “逍儿这孩子嫁入宋家之后,便是我们宋家的人了。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我们宋家没有保护好她,不能全怪她。既然你们想领她回去,那我这就让人把两个孩子叫过来,让他们签和离书。至于当初的彩礼,我们是不会要回来的。还有逍儿的嫁妆,应当一直都是由她保管着的,让她走的时候带回去就是。”   承恩公听了,忙道:“那这些财务,我们就尽数捐给慈幼局,也算是给两家积福了。”   恪靖侯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淮阳长公主看到一向老实听话的丈夫竟然越过自己做了决定,十分生气地走了过来要骂恪靖侯。   结果刚才还十分温和的恪靖侯忽然回过头去,用一种极其凌厉的目光看向淮阳长公主,吓得她心头一跳,竟是不敢再多嘴了。   宋大公子和左大姑娘被下人领过来之后,左大姑娘很痛快地签了和离书。   可宋大公子却是犹豫不决,一会儿看看妻子,一会儿看看母亲。   “阿池,你就签了吧。”左大姑娘叹了口气,低声对宋大公子说道:“你我今生夫妻缘分已尽,还是不要再勉强了。”   纵使宋大公子能够“原谅”左大姑娘,做到不在乎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帮别人养儿子的事情,但他们之间终究还是产生了芥蒂,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更何况他们的婚姻,涉及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还有淮阳长公主,恪靖侯府和承恩公府,甚至还有四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的皇位之争。   年少时,宋大公子曾以为只要肯努力,他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在他通过自己的不懈坚持,娶到了左大姑娘之后,宋大公子就更是坚信这一点。   可是现在他才明白,很多时候,无论他多努力,都不可能如愿以偿。   因为命运那双无情的手,是比他强大太多的存在。   ……   左大姑娘和宋大公子和离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四皇子终于暂时消停下来,不再想着违抗圣旨,跑去恪靖侯府救人的事情了。   他现在每日呆在府里,除了陪伴小宋安,或者说是裴敬安之外,就是像从政之前一样,整日看看书,写写字,种种花,日子倒是过得十分悠闲。   裴清殊和七皇子结伴去看过他一次,发现四皇子好像过得比从前还开心。   “我已经不是亲王了,所以这亲王府,年后就要被收回去了。”四皇子浑不在意地说道:“以后我住的可能要离你们稍微远一点,不过也不算太远,还在东城。你们有事的话,就让人来给我送信,不过还是不要经常亲自过来了。我现在是罪人,要是和我走的太近,对你们不好。”   裴清殊他们听了这话,心中都十分复杂。   诚然,作为兄弟来讲,四皇子是一个好哥哥。   但作为一个皇子,他彻底地毁掉了自己的前途,却又不想再去主动地做出任何改变,可以说是糊涂至极。   七皇子已经对他死心了。   见过这一面之后,直到延和二十六年的新年,七皇子都没有再踏足过四皇子府。   四皇子被迁去新府邸之后,七皇子也没再去过。   裴清殊知道,七皇子这次是彻底地伤了心了。   不过,七皇子现在也已经成长了不少,不再是当年那个因为一点小事,就会和九皇子闹脾气的小孩子了。   当伤心、愤怒、失望等等情绪都逐渐平复之后,七皇子重新冷静下来,来找裴清殊商议对策。   四皇子或许放弃了,但他们还不能。   因为之前,四皇子和二皇子已经在朝中形成了鲜明的对峙之势。如今四皇子失势,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的话,二皇子就会顺理成章地坐上太子之位。   等到皇帝百年之后,若是真的让二皇子登基的话……他会放过四皇子,还有七皇子、裴清殊他们这些四皇子的“同党”么?   答案当然是不会。   如果那一天当真到来了,那么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新年伊始,不少人家都在街边放鞭炮庆贺新年,皇城东城也不例外。   七皇子和裴清殊却是没有去凑这个热闹。此时这兄弟二人,正端坐在裴清殊的书房里议事。   隔着很远的距离,裴清殊还能听到隐隐的鞭炮声,和人们欢呼雀跃的声音。   七皇子肃色说道:“清殊,我想来想去,四哥已经有了敬安这个软肋,他是注定无缘于皇位的了。所以我想,想请你……代替四哥,争取那太子之位!”   尽管裴清殊心中早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但他碍于四皇子的缘故,一直没有和七皇子说过。   对此,裴清殊心中虽然有愧,却是无悔。   他既然要做大事,就不能太感情用事。   听到七皇子向自己提出这样的请求之后,裴清殊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七皇子却以为他是在为此而感到为难,甚至还站到裴清殊面前去,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一个揖礼。   “十二弟,算七哥求求你了!如果登上皇位的不是你,而是二皇兄的话,兄弟们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啊!”   七皇子的声音极具感染力,让裴清殊忍不住心中一酸,连忙亲自扶起了他。   “七哥,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你放心,我会努力争取那个位子的。”   七皇子听到裴清殊答应了,激动得差点又要掉眼泪。   裴清殊连忙抬手制止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七哥你可别再哭了!”   七皇子破涕为笑,又哭又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狼狈。可他对此却浑不在意,好像放下了一桩很大的心事一样,连说话的语调都变得轻松了许多:“好好好,我不哭就是了。”   擦干眼泪之后,七皇子继续说道:“我想过了,十二弟你的排行虽然十分靠后,看起来不占据什么优势,但你的综合条件却是所有兄弟里面最好的,也是唯一能和二皇兄一较高下的。”   裴清殊静静地听着七皇子给他分析:   “你看你,年纪轻轻,就有了不少政绩在身。这回南巡,父皇遇刺一案,你还立了不小的功劳。等四哥的事情消停下去之后,父皇肯定还会抬举你的。”   “论文才,你在长华殿里的成绩那是有目共睹的好。论武功,呃……虽然你单打独斗还是打不过我吧,但是你上过战场,还打过胜仗,比我这种只会打打杀杀的傻子可强多了。论出身,你是父皇最宠爱的俪妃娘娘所出,又是淑贵妃娘娘的养子,怎么看都不比皇贵妃逊色啊!你现在唯一不如二皇兄的,可能就是……”   “就是什么?”裴清殊好奇地问道。   “你现在只有一个儿子,儿子还太少了啊!”七皇子很认真地建议道:“十二弟啊,趁着父皇给你升官之前,你还有点时间,赶紧多去后院努力努力,争取多生几个孩子吧!”   裴清殊:“……”   即使裴清殊已经和七皇子很亲密了,但以裴清殊的性格,他还是不喜欢把自己后院里的事情说给别人听。   不过说起子嗣问题,裴清殊有话要说:“七哥别着急,我府里现在已经有两个女眷怀了身孕,这方面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第223章 孕事   因为裴清殊很少主动说起的缘故,七皇子对他后院里的情况并不算特别了解。听裴清殊这么一说, 七皇子便放心了。   七皇子走后, 裴清殊就去后院看了看南乔。   南乔现在已经怀了七个月的身孕了, 肚子特别大。别说往前院跑了, 就是傅氏那里,她现在也很少去。   主要是傅氏求子心切,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南乔怕刺激到她之后,傅氏会想要把她的孩子要到溢彩轩去养,那样南乔可就得不偿失了。   其实自打裴清殊伴驾南巡回来之后,南乔也故技重施,主动往后院去了两次。   不过一次是裴清殊不在, 另一次裴清殊虽然在府里, 却是正在为了四皇子的事情奔波, 就让她先回了后院。   后来他去后院探望南乔的时候,裴清殊就明确地告诉她说,她现在的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不能再随便往前院跑。   虽说南乔现在因为身子重的缘故, 还没有正式摆酒抬姨娘, 不过她内心已经以裴清殊的正经女眷自居了。听到裴清殊那么说,南乔心里虽然感到一丝失落,可一想到自己以后就是姨娘了,还是府中小公子的生母,南乔的喜悦就大过了失落,乖乖地听从了裴清殊的安排。   关于南乔肚子里的这一胎, 为了“吉利”,南乔和她身边的婢女都是以“小公子”或者“二公子”来称呼它的。   不过就像宋氏当初一样,不到生产的那一刻,就不知道到底怀的是男是女。所以南乔时常还是会感到一阵不安。每回裴清殊抽空来陪她,就会让南乔感到特别安心。   “殿下,按说到了我这个月份,就不应该害口了,可我这几天老想吃辣的……”   南乔抚摸着肚子,惶恐不安地说道:“怎么办啊殿下,我这一胎怀的,该不会是个女儿吧?”   “你啊,现在先不要想那么多。每天吃好,睡好,只好孩子健康,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本王都喜欢。”   虽说裴清殊现在的确需要儿子,来提升自己作为皇位继承人的竞争力,不过他跟南乔说的是实话。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出发,只要是他的孩子,他都会很喜欢的。生男生女,裴清殊从来都没有想过强求。   甚至,说一句伤人心一点的话,他是更希望南乔生女儿的。   因为不管裴清殊怎么抬举南乔,南乔的出身就摆在这里。如果她生的是女儿,对孩子的影响还小一点。但如果是儿子,就可能会对孩子的未来产生比较大的影响。   就拿九皇子来说吧,他的文采非常不错,办事能力在皇子当中也不算差。但他的生母庆嫔身份太低,注定了外祖家不会对他有任何助力,甚至还有可能会拖后腿。   据裴清殊所知,在九皇子刚刚出宫建府的时候,他的日子就过得较为艰难。和裴清殊这样有强大外祖家的皇子比起来,他以后的发展也十分有限,在官场行走办事时,相对来说也没有其他兄弟那么便利。   不过这些话,裴清殊是肯定不会和南乔说起来的。毕竟她是孕妇,现在的心思比较敏感,裴清殊肯定不会说这些话叫她难过。   南乔听了裴清殊的宽慰之后,心情果然稍微好了一点。但是等裴清殊一走,她的心里还是难免惴惴不安。   她用自己有限的份例,在嘉木轩里设了一个佛堂。以前从来不信佛的一个人,现在整天求神拜佛,希望佛祖能保佑她一举得男。   相反,府里另外一个怀孕的女眷钟氏,对此倒是很看得开。毕竟对于钟氏来说,能怀上孩子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根本顾不上考虑什么性别的问题。   而且比起南乔,她有足够的自信,不管自己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她都不需要通过孩子来巩固自己在王府里的地位,心态自然就能轻松许多。   钟氏这一胎,是在临安的时候怀上的。她自己略通医术,在刚回京不久之后,钟氏便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还专门请来父亲钟太医为她诊脉,最后确认是喜脉无疑。   不过当时裴清殊正在为了四皇子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钟氏不想让他为自己的事情分神,就等四皇子之事尘埃落定之后,才告诉裴清殊自己怀孕的好消息。   裴清殊听说之后自是十分高兴。原本钟氏便是他自己有好感才娶进府中的,经过南巡这将近半年时间的独处,两人更是感情升温。   裴清殊其实很早就希望钟氏能怀上身孕了,这次特意带她出来,也有这方面的意思。   只是他怕钟氏会像当初宋氏那样压力太大,所以才一直没有表露过这个意思。   好在钟姑娘的身子虽弱,但生育能力还是没问题的。再加上有钟家人帮她调养身体,保下这一胎不成问题。   ……   新年期间,京城的各个家族之间都在互相走动,走亲戚拜年。年前在京中闹得满城风雨的恪靖侯府和承恩公府却是大门紧闭,暂时闭门谢客。   恪靖侯府里,淮阳长公主还在时不时地抱怨恪靖侯,怪他不应该擅自做主,同意让左氏和宋大公子和离的事情。   恪靖侯的脾气很好,一直都十分敬重妻子,对淮阳长公主多有忍让。此前淮阳长公主一直念叨着这件事情,恪靖侯也不曾还过嘴。   可是在他听淮阳长公主说到要改立次子为世子的想法时,恪靖侯实在忍不住发作了:“淮阳,我真是不明白,池儿和泱儿都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为何就这般偏心于泱儿呢?”   淮阳长公主闻言瞪了恪靖侯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做这些不还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们宋家考虑么?明知道池儿不能生育,你还要把爵位传给他?”   恪靖侯听到这话,只觉十分伤心:“淮阳,你我夫妻多年,你扪心自问,我宋黎是不是一个没良心的人?如果我是,当初我还会请立池儿为世子么?”   淮阳长公主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恪靖侯说:“宋黎,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一定要我把话说明白么?当年你嫁给王密之后不久,王密便战死沙场。先帝为你考虑,不许让人再提起此事,不久之后又为你我赐婚,然后你又生下了池儿……”   淮阳长公主瞬间变得脸色煞白:“你……你想说什么?”   “我一直想不明白,明明你自己也有过和逍儿类似的经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她?现在我明白了,从始至终,你和她都不一样。你一开始就很确定池儿并非是我的亲生骨肉,所以你做这一切,都是蓄谋已久的,对不对?”   淮阳长公主没想到,恪靖侯看起来糊涂了一辈子,和了一辈子的稀泥,实际上竟然是个这样的明眼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从前好像从来都没有看透过这个枕边人。   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一种后背发寒的感觉。   不过淮阳长公主强势惯了,很快便又理直气壮地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我都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有回头路可走么?况且你现在在这里装可怜,又有什么意思,当初还不是你先求娶我的?父皇后来赐婚,不也是你心甘情愿的么?”   要说起来,淮阳长公主当年乃是皇后嫡出的公主,很得先帝宠爱,又生得明艳动人,在京城中也是爱慕者无数,当年的恪靖侯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在那个时候,骄傲的长公主看不上软糯无能,只会写几句酸诗的宋黎。所以她选择了王老将军的儿子王密,做了将军夫人。   不知是她克夫,还是王老将军克子,王密婚后不久就在边疆战死了。   淮阳长公主还没有来得及悲伤,就发现自己怀上了王密的遗腹子。   她当时才十七岁,淮阳长公主不想因为这个孩子束缚了自己的一生。所以她进宫寻来了一位太医,想要悄悄地流掉这个孩子,结果不想却被先皇后给知道了。   先皇后怕女儿会因此有什么意外,不肯让她流产,就替她想了个主意,让淮阳在她当年的追求者当中选一个老实听话的,做这个孩子的父亲。   于是母女二人便找到了先帝,让先帝出面,为淮阳赐婚。   虽说淮阳婚后一直都是住在公主府里的,和婆家并没有太多交集,不过王密刚死,她就这么急着改嫁,情理上实在是说不过去。   所以先帝就寻了个由头,把宋黎外放了出去,让淮阳随他到地方居住了一段日子。   直到几年之后,王家落败,当年的事情已经没有人再提起,在淮阳和宋黎的次子宋泱出生之后,宋黎才被调回京城。   现在知道淮阳长公主曾经有过一段短暂婚姻的人,已经为数不多了。   不过,全皇贵妃却是其中之一。 第224章 升迁   原本全皇贵妃和淮阳长公主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不过在全皇贵妃通过四皇子的伴读查到左大姑娘和四皇子之间的关系后, 全皇贵妃就悄悄地找到了淮阳长公主, 和她秘密地谈了一笔交易。   全皇贵妃知道, 淮阳长公主向来要强, 不能对她采取威胁的手段,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她好声好气地询问淮阳长公主,可否愿意帮她做一件事。   作为回报,皇贵妃许诺,等二皇子登基之后,就会加封恪靖侯为靖国公。   这样一来,等将来恪靖侯百年之后, 淮阳长公主的次子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国公。不仅如此, 他还会因为淮阳长公主所立下的“从龙之功”, 得到新皇的重用。   尽管宋大公子宋池和二公子宋泱都是淮阳长公主的亲生儿子,可一个是短命的前夫生的,一个是现任丈夫生的,又会讨她的欢心, 淮阳长公主自然是更偏心于二儿子了。   虽然皇贵妃提供的方案, 会让宋大公子沦为京城的笑柄,但比起她自己沦为他人的笑柄,淮阳长公主还是选择了牺牲宋大公子的名声。   在她心里,自己和小儿子才是最重要的。宋家虽然是她的夫家,但也仅此而已。从本质上来说,淮阳长公主还是认为自己是裴家人。宋家怎么样, 和她关系不大,只要她心爱的小儿子将来能有权有势就行了。   淮阳长公主的想法,恪靖侯多少能猜到一些。如果不是淮阳长公主现今做的太过分的话,他本想看破不说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可是现在,为了整个宋家考虑,他不得不张口劝一劝淮阳长公主了。   “淮阳,当年的事情我们就不提了。就说说现在吧。最简单的道理,家和万事兴,难道你还不明白么?听我一句劝吧,不要再折腾下去了!”   “可是……池儿无嗣,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啊!”   “那也不能改立世子。”恪靖侯坚定地说道,“这样吧,泱儿不是有三个儿子么?回头我们和他们兄弟俩商量商量,让泱儿过继一个孩子给池儿,这样不就成了么?”   淮阳长公主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就要反对。   她辛苦筹谋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小儿子的将来考虑么?   不过她转念一想,虽说这一回她没有帮皇贵妃母子彻底将四皇子打入地狱,但四皇子现在被夺爵圈禁,跟个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只要二皇子顺利登上皇位,二皇子母子照样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封赏宋泱。   所以在恪靖侯的劝说之下,淮阳长公主最后终于松了口,暂时答应了恪靖侯的方案。   ……   延和二十六年三月,就在皇贵妃母子认为四皇子已经不再构成任何威胁,二皇子可以顺理成章地坐上太子之位时,皇帝突然下旨,晋封十二皇子裴清殊为恒亲王,加封从二品兵部侍郎。   一时之间,不仅朝中许多大臣都感到意外,就连裴清殊自己都感到非常震惊。   因为在南巡途中,裴清殊曾经抓过一批逆贼的缘故,裴清殊之前就设想过,自己回京之后有可能会被晋为亲王。   但是皇帝突然把他调去兵部,还封为兵部侍郎,这却是裴清殊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正常来说以皇帝的性格,如果对裴清殊进行调动的话,应当会提前和他商量才对。   可是这一回,皇帝事先什么都没有透露过,直接就下了圣旨,让所有人都感到十分的措手不及。   除了裴清殊之外,这次被晋封的还有除了十皇子之外的、此前还没有封王的几个皇子。   七皇子的爵位虽然没有动,但被晋封为正三品火器营冀长。八皇子被封为景郡王,十一皇子被封为恭郡王,十三皇子被封为淳郡王,就连年幼的十四皇子也被破格封为宝郡王。   先前其他兄弟还没有封王的时候,十皇子还能安慰自己,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落在了裴清殊的后面。   可是现在,就连年幼的十四都已经是郡王了,十皇子还是一个没有爵位在身的普通皇子。十皇子只觉自己丢人丢到了姥姥家去,在府中大哭了一场不算,还跑去宫中叫屈,结果被皇帝给骂了一顿,从乾元殿里撵了出来。   十皇子绝望之下,只能去谨仁宫找他的母妃敦嫔帮他出出主意。   敦嫔现在也正在为了十皇子没能封王的事情上火呢。见儿子这个不争气的样子,敦嫔没好气地说:“哭,现在哭还有什么用!谁叫你不长脑子,跑去招惹曾家的那个小贱人!现在好了吧,就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你父皇恼了你了!”   十皇子委屈地说道:“母妃,我也是按照您的意思,才故意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嘛!不是您说的,这样就可以在保护自己的同时,还能达到目的么?”   敦嫔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个蠢货!没心没肺也是有底线的,你一旦越过了那个线,那就是真蠢了!难道你看不出来,你父皇心中一直对曾云和宁妃有愧么?结果你还跑去刺她们两个,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是什么!”   十皇子张了张嘴巴,想要反驳母亲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敦嫔看到十皇子这个样子就来气:“要是你怼她们两个,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也就罢了。可你自己说说看,你当初那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十皇子小声嘟囔道:“我就是看老十二那么风光的样子来气,但是我又说不过他……看他和宁妃她们有说有笑的,我就刺儿了宁妃两句。谁知道他的那个侧妃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竟然还给宁妃出主意,让宁妃装晕……真是气死我了!”   “有什么好气的,既然技不如人,你要么就彻底认输,要么就想办法扳回一局,在我这儿生闷气有什么用?”   十皇子被敦嫔说的几乎没了脾气。老大不小的一个人了,委委屈屈地坐在那里,看着竟是有几分可怜。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敦嫔也不舍得骂的狠了。教训完老十之后,她便给十皇子出起了主意:“我看你父皇现在也是老了,越来越看重骨肉亲情。谁友爱兄弟,他就喜欢谁。不然老十二现在为什么那么风光?除了俪妃的原因之外,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重情义,或者说,是表现出了一副重情义的样子。”   见十皇子认真地看着自己,敦嫔继续分析道:“你看吧,当时大皇子和老七上战场,杳无音信的时候,老十二第一个提出率兵前去支援。现在四皇子出了事,你们这些兄弟谁都不敢去看他,只有七皇子和十二皇子例外。所以现在,皇上才格外重用老七和老十二。”   十皇子不确信地说道:“母妃,您说的是真的么?”   “是真是假,你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敦嫔低声说道:“老四那边恐怕有皇贵妃的手笔,咱们不好走得太近。不过曾云和宁妃那边,你完全可以多走动走动。曾云才几岁?你对她好一点,过去的那点儿不愉快她很快就会忘了。要是她和宁妃能替你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的话,那你这郡王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一想到要他放下身段,去讨好那么大点的一个小丫头,十皇子就十分不忿。但是为了他的前途考虑,十皇子也不得不听从了敦嫔的建议,提着一大堆礼物去华阳宫,跟小婉云套近乎。   十皇子本以为自己当初把这丫头得罪得那么狠,小婉云会害怕他,甚至讨厌他才是。   没想到小婉云除了有些怕生之外,并没有对他十分抵触,这叫十皇子感到十分惊喜。   就在十皇子忙着讨好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宝慈宫里,全皇贵妃难得大发脾气,将她平日里最喜欢的花瓶狠狠地推翻在地。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二皇子叹了口气,坐在一旁无奈地说道:“母妃,您现在发脾气又有什么用?我早就同您说过了,老十二并非池中物,可您就是不相信。现在好了吧,倒了一个老四,父皇又把老十二给扶上来了。”   “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先前皇贵妃还以为皇帝是在二皇子和四皇子当中犹豫不决,所以才迟迟没有立太子。   可是现在,皇贵妃忽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他所做的这一切,该不会都是在为老十二铺路吧?”   皇贵妃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非常有可能成真:“我还真是差点忘了,当年皇上原本是很喜欢老十二的。后来老六出了事,俪妃又生了十四,老十二才渐渐变得不那么扎眼了。现在回头想想,莫不是皇上早就有了立老十二为太子的打算?”   二皇子听了这话,只觉心底发寒:“母妃的意思是,父皇抬举我,抬举老四,都只是为了……替十二弟挡刀子么?” 第225章 投奔   “看来以前,竟是我们小瞧了皇上了……”全皇贵妃眉头深锁, 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 “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而已。现在你父皇这样不按常理出牌, 实在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二皇子突然觉得心很累:“母妃, 您说我有这么多的兄弟,好不容易斗倒了一个,父皇又扶起来一个,这样下去什么是个头啊?难不成真要把我所有的兄弟都赶尽杀绝,才能轮到我坐这个太子之位么?依我看,要不咱们干脆放弃算了!整天算计这些多累啊!”   全皇贵妃闻言十分生气地说:“说什么傻话呢!现在你距离太子之位,也不过一步之遥而已, 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而且你有没有想过, 老十二可是老四那边的人, 万一他当上了太子,咱们母子会有好果子吃么?”   听了皇贵妃的话之后,二皇子仔细想了想,发现是这个道理没错。从决定追逐太子之位开始, 他根本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现在不是他们死, 就是我们亡,所以你万万不要再有什么退缩的念头了!”全皇贵妃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更何况,我们现在还远远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全皇贵妃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刚才她露出焦躁的模样,所以二皇子也跟着她烦躁。现在她重新镇定下来了, 二皇子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逐渐找回了自信:“您说的也是,老十二再怎么能耐,毕竟还嫩着呢。父皇抬举他做兵部侍郎,可以啊。我倒是想看看,他这个侍郎的位子能不能坐稳!”   ……   虽说这一回,皇帝封赏了不少皇子,不过在这当中,还是属裴清殊和十四皇子兄弟两个最引人夺目。   裴清殊就不用说了,他年纪轻轻就获封亲王,又加封兵部侍郎,足可看出皇帝对他的重视。   至于十四,虽说他只是获封郡王,但同样不可小觑。因为当初裴清殊封郡王的时候虽然十分年轻,但也是在他出宫建府,办了好几样漂亮差事之后才获封的。   可是现在,十四尚且年幼,还只是一个九岁的小萝卜头,皇帝就封他做了郡王,足可看出皇帝对十四的宠爱……   原本许多人都和皇贵妃母子一样,以为在四皇子倒台之后,二皇子入主东宫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没想到皇帝竟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现在朝臣们是越发看不明白,皇帝到底是想立哪个儿子做太子了。   不过皇帝这回这么做,虽然给裴清殊拉了不少的仇恨,但与此同时对他也有不小的好处——以往许多没有考虑过扶持十二皇子上位的大臣们,现在都开始把目光放在裴清殊身上了。   他们突然发现,十二皇子虽然年轻,但一表人才,论起个人能力来丝毫不在二皇子之下,甚至还远远优于比他年长十岁的二皇子。   仔细想想看,裴清殊生母的身份虽然不如皇贵妃高,但是俪妃非常得皇帝宠爱。而且裴清殊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他的养母是出身傅家的淑贵妃。傅家的家主荣国公现在掌握着神枢营,实力同样不可小觑。   可以说裴清殊除了年纪轻一些之外,和二皇子相比并没有什么劣势。   想通这些之后,一时之间,许多大臣们都开始热络地往裴清殊府上跑。其中不乏许多曾经支持四皇子,现在惧怕二皇子登上皇位会对他们进行打击报复,因而不得不投奔裴清殊的人……   虽说皇帝突然给裴清殊加官进爵,但在裴清殊看来,皇帝的态度现在还并不算特别明朗。   所以他还不敢大张旗鼓地笼络朝臣,以免皇帝会像当初对待二皇子和四皇子那样,对他产生猜忌之心。   对于这些来投奔他的大臣,裴清殊一律都采取着“亲近但不亲密”的态度。他热情地招待他们,但涉及夺嫡的事情,裴清殊一个字都不多提。   别看这些人表面上对待他都是一副巴结讨好的态度,谁知道他们面皮底下究竟是人是鬼呢?   总之一个人是否是真心想要投奔他,不是看他们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们做了什么。裴清殊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辨认真正的值得自己信任之人。   裴清殊晋封亲王后不久,荣贵妃就亲自登门,向淑贵妃道歉。   过去,在荣贵妃和淑贵妃的这段姐妹关系当中,许是因为荣贵妃年长,又有十几年的时间比淑贵妃位份高的缘故,荣贵妃一直都是隐隐占据主导地位的。   这种关系在淑妃晋封贵妃之后,稍微有所改变。   等到四皇子出事,被褫夺亲王之位之后,荣贵妃和淑贵妃之间的地位,便彻底地扭转过来了。   荣贵妃到琼华宫的时候,成妃和穆贵嫔才刚刚离开。   以往她们和淑贵妃的关系都并不密切,不过现在裴清殊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只要是没和淑贵妃有过什么大矛盾的后妃,都愿意过来和她结个善缘。   当然,俪妃作为裴清殊和十四皇子的生母,她那里也有不少人想要巴结。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后宫里的女人或多或少也都了解俪妃的性子,知道那位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不如淑贵妃好亲近。   与其拿自己的热脸贴俪妃的冷屁股,她们还不如到琼华宫来坐一坐,喝杯茶。起码淑贵妃不会像俪妃那样不给人面子,说不见就不见,连个理由都懒得找。   荣贵妃看到琼华宫里门庭若市的样子,再想想自己那门可罗雀的宝慈宫,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禁有几分苦涩地开口说道:“淑妹妹这里可真是热闹,叫人好生羡慕啊。”   “荣姐姐来了。”淑贵妃挑唇一笑,吩咐下人道:“快去泡你荣娘娘最喜欢的明前龙井来。”   荣贵妃近日里深居简出,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过了。见淑贵妃待自己仍向从前一般亲热,荣贵妃心里一松,拉住淑贵妃的手道:“好妹妹,还是你对我最好。前些日子是我糊涂了,不该多嘴问你那一句,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淑贵妃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道:“姐姐放心,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了,我怎么会怪你呢?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以后就不提了。”   若是换了旁人,见到淑贵妃这样大度,可能就会放下心来,就此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可荣贵妃稳坐贵妃之位二十余年,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她很快就意识到,淑贵妃并不是真的不在意这件事情。   因为如果淑贵妃真的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的话,那荣贵妃刚才根本就没有明说自己是在为了哪句话而道歉,淑贵妃为什么会不假思索地就说不提了呢?   所以说,淑贵妃心里还是怨了荣贵妃,并且对她有一定疏远了的。   认识到这个事实之后,荣贵妃心里既心酸,又无奈。可是她也知道,是她自己当时一时心急,说错了话,办错了事。淑贵妃就是恼了她,她也无话可说。   所以荣贵妃也没有继续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只能自己默默地把苦水咽到了肚子里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和淑贵妃聊起了天。   “殊儿现在是越发的出息了。要我说啊,这孩子你可真是养着了。不仅聪明,懂事,还特别孝敬你。我看妹妹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淑贵妃听得出来,荣贵妃话里话外的羡慕不似作假。   虽说这些话,淑贵妃这几日已经在不同的人口中听过好些次了,可是从荣贵妃嘴里说出来,还是叫淑贵妃觉得特别高兴。   虽说一提起裴清殊,淑贵妃的心里头就美得不得了,不过四皇子才刚出事不久,淑贵妃知道也不好太过得意了,嘴上还是要稍微克制一下的:“哎呀,什么福气不福气的,我养他又不是图他回报我什么。只要他好,我就满足了。”   尽管淑贵妃已经尽量表现得低调一点了,可是看到淑贵妃眼角眉梢的喜色,荣贵妃还是觉得心里酸酸的。   不过她就是再酸也没办法,谁叫人家的儿子争气呢?   一想到自家儿子那个执拗的样子,荣贵妃心里就来气。   不过母子之间,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荣贵妃是不可能因为生四皇子的气,就彻底不管他了的。   就像现在,尽管荣贵妃的内心觉得有些屈辱,脸上还隐隐有些发热,但她还是不得不带着一丝殷勤,小心翼翼地探淑贵妃的话:“话虽如此,妹妹就没想过,皇上这样重用殊儿,若是将来,他封了殊儿做太子……妹妹有可能会坐上太后的位置么?”   淑贵妃闻言忙道:“我可没有想过那么多。先不说殊儿年纪轻,皇上能不能立他。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也是人家俪妃做太后啊?我只是殊儿的养母而已,在玉牒上头,殊儿可还是人家的儿子。” 第226章 晚晴   既然宋安是四皇子的儿子,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那么就算荣贵妃能够证明四皇子在大觉寺是被人下了套, 四皇子也不可能再坐上皇位了。   所以现在对于荣贵妃来说, 最好的情况就是和他们母子关系不错的裴清殊能够坐上皇位, 然后她的好姐妹淑贵妃能当上太后。   只有这样,荣贵妃母子的结局才不至于太过悲惨。   虽说荣贵妃和俪妃之间并没有发生正面冲突,但因为当年荣贵妃曾经两次对俪妃“见死不救”,所以两人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荣贵妃自然是希望和她交好的淑贵妃能够取代俪妃,成为太后了。   “妹妹此言差矣。生恩不及养恩大,俪妃在殊儿身上所投入的精力, 哪里比得上妹妹你的万分之一?”   淑贵妃闻言, 不禁沉默了。   其实说句老实话, 虽然方才淑贵妃嘴上那么说,但她心里或多或少也会觉得,自己比俪妃更像裴清殊的母亲。   如果将来有一天裴清殊继位,却只奉俪妃为太后的话, 淑贵妃固然不会张口怪他什么, 但她自个儿的心里头,难免会感到几分难过。   几年之前,裴清殊被俪妃伤了心的时候,倒是说过将来只认淑贵妃一个母妃的话。可淑贵妃总觉得,裴清殊那会儿说的只是小孩子赌气时的气话而已。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裴清殊是不可能不管俪妃的。就算他不想管, 世人也会将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到裴清殊头上,让他不得不孝顺俪妃。   等到那个时候,裴清殊还能不忘初心,坚持奉养淑贵妃为母么?   这个话题实在太过敏感,淑贵妃甚至连开口去问都不敢。   荣贵妃瞧着淑贵妃的神色,低声说道:“我知道妹妹不好张口,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探一探殊儿的口风。”   淑贵妃心头一跳:“姐姐想做什么?”   荣贵妃凑了过去,低声和淑贵妃说出自己的计划。   淑贵妃听了,颇有些犹豫地说:“这样行么?姐姐你不知道,殊儿这孩子虽然看着温和,可骨子里要强得很,你可千万别用威胁的语气和他说这件事啊。”   荣贵妃信心十足地笑道:“妹妹放心,我心里有数,绝不会坏了你们母子间的关系的。”   ……   三月接近尾声的时候,南乔的肚子终于开始发作。   产婆查看了一下她的情况之后,就让人把南乔抬进了产房,说是要生了。   裴清殊到底是第二次做父亲的人了,比起宋氏生产那会儿,他已经不再那样紧张。   和宋氏一起用了晚膳之后,裴清殊抱过冬儿,含笑问他:“冬儿,你说南姨娘会给你生一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冬哥儿现在已经满了一周岁了,不过话说的还是不大利索,只会咿咿呀呀地模仿大人说话。   所以裴清殊问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张着小嘴巴,发出“啊、嘛”这种无意义的音节。   宋氏见了,在旁无奈地笑道:“殿下就别为难他了。这傻小子,我都教了他这么久了,还是不会叫‘父王’和‘母妃’,真是急死人了。”   “你别急啊,冬儿年纪还小嘛。”裴清殊对自己这个嫡长子的感情十分特殊,下意识地为他儿子辩护起来,“我听姨母说过,说过小时候两岁多才会叫人呢。冬儿可能是像我,所以才说话晚的。”   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之后,裴清殊在冷宫里的那段过往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但这并不代表着没有人知道。   更别提宋氏的父亲宋尧,还是裴清殊的启蒙老师,对他的过去就更是了解了。所以宋氏在跟裴清殊成婚之前,就知道裴清殊是在冷宫长大的这件事情。   听到裴清殊带有几分自嘲的语气,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时,宋氏不免感到几分心疼:“殿下那会儿不是情况特殊么?可冬儿就不一样了,这么多大人成天围着他,他怎么就是学不会啊?我小的时候可是十个月大就会喊人了,像冬儿这么大的时候,我都能说完整的句子了。”   裴清殊无奈地说道:“昭屏,你也不想想看,有几个人能像你一样聪明呢?要是冬儿现在上学了,功课跟不上,你着急我还能理解。可是他才一岁多,你真的没必要担心这么多。”   夫妻二人正聊着天呢,本来以为还要等一阵子南乔才能生,谁知没过多久,产婆就在琥珀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只见一个头戴灰青色抹额的老婆子,堆着满脸谄媚的笑容向他们报喜:“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南姨娘已经顺利产下了一位千金,母女平安!”   裴清殊听了,忍不住喜笑颜开,当即命小德子厚赏下去。   不仅给了产婆一份厚重的谢礼,全府上下的下人也赏了一个月的月钱,今天晚上还可以加餐。   宋氏见他这样高兴,也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恭贺道:“真是恭喜殿下了。殿下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女儿么?这下子可是如愿了。”   裴清殊点点头道:“我要去看看她们,你是要留下陪着冬儿,还是一起?”   宋氏看了一眼小摇床里昏昏欲睡的儿子,对裴清殊说道:“让奶娘看着冬儿一会儿就好了,我跟您一起去。”   裴清殊点点头,走在了宋氏的前面。   新婚那阵子,裴清殊走路的时候,还会试图去牵宋氏的手。不过被宋氏躲开几次之后,裴清殊就知道,宋氏是个极其重规矩、讲体面的人。   所以现在,他已经不会当着旁人的面,再对宋氏做出什么特别亲昵的举动了。   对此,宋氏不但不觉得伤心,反倒认为这是裴清殊尊重她的表现。   裴清殊和宋氏来到嘉木轩的时候,产房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听说王爷和王妃来了,奶娘殷勤地把刚出生的小婴儿抱了过来让他们看。   一般来说,刚出生的小孩子都不怎么好看,裴清殊怀中的这个女婴也不例外。   可是一想到这是他的女儿,裴清殊就感到十分兴奋,喜欢得不得了。   “这孩子可真是可爱。”宋氏见裴清殊爱不释手的样子,也不伸手去和他抢,只是含笑说道:“殿下可要给她起一个乳名?”   裴清殊想了想,道:“最近一连阴雨连绵了好些日子,今儿个总算是放晴了,不如便取这个‘晴’字如何?”   宋氏立即附和道:“这个字好。不仅好听,寓意还好,将来都可以直接当大名用着了。”宋氏说着,就伸出手轻轻地在小婴儿的小脸蛋上轻轻地刮了一下,“晴姐儿,你喜欢这个名字么?”   晴姐儿用哇哇大哭作为回应。   ……   虽说晴姐儿是个女孩儿,还是庶出,可因为裴清殊最近在朝中大出风头的缘故,晴姐儿出生之后,各府还是送了许多贵重的贺礼过来。   二皇子那边的人难免看裴清殊不顺眼,纷纷在背后议论裴清殊,说他不过得了一个丫头而已,就这么嘚瑟,迟早有一天会栽到板凳后面去,到时候还不知道该怎么哭呢。   裴清殊听说之后,倒是并没有特别生气。他现在和二皇子的关系,就和当初四皇子和二皇子的关系差不多。两方对峙的时候,怎么可能说对方什么好话呢?   裴清殊知道,既然他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将来议论他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他得习惯才是。   这点小事,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也并不觉得,晴姐儿是个女孩,就如何低人一等。   他虽然没有为女儿大办满月酒,不过在晴姐儿满月当天,裴清殊把自己最亲近的几个亲朋好友全都请了过来吃酒,几乎比冬哥儿前些日子办周岁宴的规格差不了多少。   七皇子爱搞怪,故意捂着自己的荷包,一脸肉疼地对裴清殊说道:“十二弟,你最近也太狠了点吧!先是儿子过周岁,再是女儿满月,你这是要掏空我们的腰包才满意啊?”   大皇子也玩笑道:“我听齐氏说,你府里还有一位侧妃也快生了吧?那到时候岂不是又要送一份大礼?”   其实皇帝的儿子多,皇子们的子女也不少,各家都有需要办满月酒和周岁宴的时候。裴清殊膝下现在只有一子一女,还算是比较少的。   不过一般情况下,皇子们都是优先为嫡子摆酒。如果是庶子或是女儿的话,他们就不会宴请宾客,只是在府里摆两桌酒就算完了。   像裴清殊这样生了女儿,还是庶女,却还要摆酒请客的,实在是少数。   裴清殊才不管他们怎么说呢,反正他能给女儿的体面,一点都不能少。   至于大皇子和七皇子他们,裴清殊很清楚,他们只是在和他开玩笑而已。都是有爵位在身的人了,除了五皇子那种不会理财的之外,谁还不是有些家底的?   他也把玩笑开了回去:“大哥七哥你们放心,以后你们府里若是有什么喜事,哪怕只是你们养的母猫下了一窝小崽,我都会送一份贺礼过去,这样你们可觉得平衡了?”   大皇子摇头笑骂道:“十二弟啊十二弟,你可真会臊我们!” 第227章 姨娘   皇帝虽然已经下了晋封裴清殊为兵部侍郎的圣旨,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去兵部报到, 而是先留在户部, 完成一些交接的工作。   尽管裴清殊调到户部已经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了, 可他这一年的时间里头, 有半年左右都在随皇帝南巡,真正在户部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不过和庸庸碌碌的二皇子相比,裴清殊在户部里的风评很好。上到尚书龙启章、侍郎贾昂,下到跑腿办事的门吏,人人都很喜欢裴清殊。   尤其是贾昂,他觉得皇帝把裴清殊调走,实在是太过可惜。他认为以裴清殊的才能, 尤其是算学天赋, 是能在户部有大作为的。   他甚至还想过去找皇帝, 想办法把裴清殊给留下来。   结果贾昂还没来得及进宫呢,就被龙启章给拦住了。   “老贾啊,你是不是傻?”龙启章很是无语地看着自己这个满脑子数字的属下,“皇上现在明显是在抬举十二皇子, 他以后可是会有大造化的。现在咱们户部又没有侍郎的缺, 你要把他留下,这不是耽误他的前途么?”   贾昂似懂非懂地看着龙启章,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不过倒是再没有说要将裴清殊留下的话了。   户部这边舍不得让裴清殊走,兵部那边,礼亲王和大皇子他们却是很盼望裴清殊去。   大皇子还和裴清殊开玩笑说, 原本大齐的亲王就不多,现在好了,他们兵部就有了三个。以后兵部的小吏,出门恐怕都要横着走了。   裴清殊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皇子还告诉他说:“对了,跟你说个好笑的事儿——前几天老二在宫里遇见我,还跟我说起你来着。”   裴清殊心中有数:“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吧?”   大皇子也不瞒他:“可不,他还想挑拨咱们的关系呢!说你心机深沉,不值得交往。还说老十就是在南巡期间着了你的道,才会被父皇厌恶的。他让我小心你一点,千万别被你给坑了。”   裴清殊无语地说:“那大哥是怎么回他的?”   “我就回了他四个字:去你妈的!哈哈哈哈哈!!!你们是没看到老二当时那个脸色啊,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尽管已经年过三十,可大皇子任性起来,还是跟个小孩子一样。   看他笑得这么开心,裴清殊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他这位大皇兄,还真是一个性情中人啊。   ……   晴姐儿的满月礼结束之后,宋氏就让人在府里摆了几桌,还把南乔的家人都请了过来,算是正式给南乔抬了位份。   府里的许多人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南乔这个名字并不是她的本名,而是在她进宫之后淑贵妃后给她改的。   南乔原本复姓司空,按说抬了姨娘之后,就该称她为司空氏了。不过这些年来,裴清殊和宋氏他们叫她名字都叫习惯了,所以就没让南乔改回去,暂且还是像以前一样,让府里人称呼她为南姨娘。   南乔刚刚得知自己生了个女儿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是很难受的。   不过见裴清殊这样喜欢晴姐儿,还如约给她抬了位份,南乔心中才稍微舒服了一点。   不管怎么说,现在在南乔的娘家里面,她已经是过得最好、最体面的一个了。   因此,不光嫁给裴清殊手下一个管事的南榕带着孩子来了,南乔那个已经改嫁好多年的亲妈,也带着她后生的一双儿女过来吃酒。   南乔和南榕是亲生姐妹,姐妹两个其实长得很像。但因为南乔当年比较听话,又会说话的缘故,就被裴清殊留了下来。胆子大一点的南榕,裴清殊则是一直都没有碰过。在他建府后不久,宋氏就把南榕配给了京郊庄子里的一个管事。因为以前南乔在府里的地位也很低,所以南榕走后一直都没有回来过,这还是头一回回来。   和南乔相比,南榕的肚子要更争气些,出嫁三年已经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了。   南乔看着自家姐姐生的那两个白白胖胖的小外甥,忍不住心生羡慕,却不知南榕有多羡慕南乔如今锦衣玉食的生活。   旁边没人的时候,南榕甚至还偷偷和妹妹说:“十二殿下这样年轻就做了亲王,将来他要是成了太子,当上皇帝,到时候妹妹你可就是娘娘啦!”   南乔原本还没想那么多,经她姐姐一提醒,南乔就不禁有些神往。   南乔她娘王氏也说:“你不用愁家世的事情。你弟弟现在读书很用功,已经通过了县试,现在已经是童生了。等将来他有出息了,肯定会帮衬你的。”   南乔听了,看了王氏旁边同母异父的弟弟贺思宇一眼,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当初王氏带着她和南榕两个“拖油瓶”改嫁,没过多久就生下了弟弟。那段日子里,她和南榕两个简直就像是贺思宇的丫鬟一样,在贺家的地位极其低下。   南乔现在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贺思宇是怎么样骑在她脖子上,把她当成下人使唤的。   南乔很想和他们彻底断了联系,可矛盾的是,她又想让他们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比所有人都要好。   所以在宋氏问她要不要请家里人来的时候,她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而且王氏说的也有一定道理,现在不是南乔赌气的时候。为了她和孩子的未来考虑,她的确需要娘家有人帮衬自己。   就算这种帮衬,在宋氏、傅氏这样的大家闺秀看来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南乔来说,却是十分重要的。   所以她暂时还不能和娘家人闹得太僵。   而且这回王氏上门,也不是空着手来的。这几年南乔的继父生意越做越好,家里也算小有资产。   为了修复和女儿的关系,巴结上恒亲王府,王氏在南乔继父的授意之下,给南乔带了好些金银首饰过来,为南乔撑场面,也算是补上给南乔的嫁妆了。   南乔虽然也从裴清殊那里得过一些赏赐,但裴清殊只会让人送给她一些符合她身份的东西,通常都不会太过贵重。   王氏送的就不一样了,为了弥补他们过去对南乔的亏欠,贺家这回是下了血本。   南乔向来爱美,一看到那些首饰,她就忍不住心动了,当即把头上不值钱的绢花拿了下来,把新得的血玉雕花钗插在了头上。   作为今天的主角,她有意打扮得隆重了一些。虽然有些逾制,但宋氏也没说南乔什么。   毕竟在宋氏看来,南乔这一辈子也不见得有几天像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她懒得和南乔计较。   在酒席上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宋氏便以冬哥儿太小,离不开人为借口先走了,将场子留给南乔来掌控,算是给了南乔充足的面子。   可是说这一天,是南乔有生以来最风光、最快活的日子了。   唯一叫南乔有些气愤的是,明明她已经盛装打扮过了,可钟氏一出来,又在瞬间将她比衬得灰头土脸。   钟氏已经怀了四个多月的身孕。和南乔相比,她的穿着打扮都很素净简单。可单凭一张脸,她还是毫不费力地艳压了全场。   就在南乔暗自看着钟氏那张脸生闷气的时候,钟氏却在为了别的事情烦恼,心思完全都不在和南乔“比美”上面。   酒席上,钟氏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吃。倒不是她担心南乔或是其他人会趁机在食物里放些什么害她——恒亲王府的后院里虽然有些小波澜,但女眷们之间的斗争还不至于像后宫妃嫔那样激烈。   就是借南乔十个胆子,她现在也不敢在裴清殊的子嗣上下手。   钟氏几乎没动筷子,主要还是因为她最近的胃口不大好,又怕在外头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去之后会遭罪。   钟氏人本来就瘦,加上孕期反应的缘故,最近吃的都很少,瞧着竟是比怀孕前还要清瘦了一些。   自打上回出了二皇子那件事之后,毅亲王侧妃齐氏和钟氏就多有往来,两人几乎像亲姐妹一样处着。今天齐氏本是来看钟氏的,没想到恰好遇到恒亲王府里在摆酒庆祝南乔抬姨娘的事情。   见钟氏的筷子拿起又放下,一副没胃口的样子,齐氏就说:“别搁这儿为难自己了,咱们回你屋里坐一坐吧。”   皇子的女眷除了正妃之外,依次还有侧妃、庶妃、侍妾、通房丫头这几个等级。   现在南乔虽然从通房抬为了侍妾,但和钟氏、齐氏她们这些侧妃的地位还是没法子比的。   所以齐氏一点都不把南乔放在眼里。在齐氏看来,钟氏挺着个肚子,就是不来都没关系,送点礼也就是了。   回流光阁的路上,齐氏就同钟氏说:“你也太给这个南姨娘脸了。一个妾室而已,生了个闺女就鼻孔朝天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而且你看,她待你和傅侧妃的差别那么大,这不是明摆着轻视你么?”   钟氏浅浅一笑,柔声道:“我不是给她脸,我是看在晴姐儿的面子上才去的。再怎么说,她也生了殿下的长女。”   说到这个,齐氏不由叹息一声:“你这一胎要是怀在她前头就好了。若是个小子固然好,若不是的话,还能占个长女的位置。”   齐氏说的意思,钟氏能够理解。包括皇家在内,几乎所有人家都是这样,最得体面、最受器重的,永远都是长子和长女。   现在裴清殊已经有了一子一女,钟氏就是生什么,都占不着先了。   听齐氏这么说,钟氏轻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微笑道:“儿女之事,乃是天定。冬哥儿和晴姐儿都已经出生了,我们现在再想这些也于事无补。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够健健康康的,最好能多像殿下一些,我就满足了。”   齐氏比钟氏大七岁,一直是把钟氏当成小妹妹一样的。这会儿见钟氏如此淡定,一点儿都不因为人家先生了裴清殊的长女而着急,齐氏心里就觉得十分佩服。她在钟氏这个年纪,可远没有钟氏这份心智,就是现在也没有。   齐氏也不是个傻的,见人家自己都不介意,她就不再说些扫人兴的话了:“不仅要像十二殿下,也要像你才成呀。我真是太想看看你们的孩子长什么样子了!一定特别特别好看!”   钟氏抿唇笑了笑,露出两个甜美的梨涡。 第228章 容家   南乔抬了姨娘之后,裴清殊让她抱着孩子, 带她们母女进宫, 分别见了见淑贵妃和俪妃。   见南乔倒是其次的, 主要是淑贵妃和俪妃都想看看孩子。一个妾室在她们眼里, 比服侍裴清殊的丫头也尊贵不到哪里去。   倒是小婉晴,尽管是庶女,却还是很得淑贵妃和俪妃的喜欢。   尤其是淑贵妃,她现在年纪渐渐大了,就特别喜欢小孩子。冬儿这个大孙子和令仪生的那两个外孙就不必说了,淑贵妃都是当眼珠子一样疼着的。   晴姐儿虽然是姑娘,但却是淑贵妃孙辈中唯一的女孩儿。所以淑贵妃见了她很是欢喜, 赏了不少东西给晴姐儿母女。   就在裴清殊陪在一边, 看着淑贵妃逗弄小婉晴的时候, 宫人进来通传,说是荣贵妃来了。   裴清殊听了,便站起来说:“母妃,那您和荣娘娘先聊着, 我先带她们去钟灵宫了?”   颇有些出乎裴清殊意料的是, 淑贵妃竟然出言留了他一句:“晚些再走吧,让你荣娘娘也见见晴姐儿。”   淑贵妃都开口这么说了,裴清殊只好留了下来。   荣贵妃和淑贵妃一样,到了这个年纪之后,见到小孩子就十分高兴。她当即赏了小婉晴一小荷包的金元宝,还特意赏了南乔一对金镯子。南乔千恩万谢地跟着玉藻领赏去了。   南乔走后没多久, 淑贵妃也被人叫了出去,只留裴清殊和抱着晴姐儿的荣贵妃在屋里。   裴清殊又不傻,一下子就看了出来,荣贵妃这是有话想和他说。   尽管裴清殊已经从淑贵妃那里得知荣贵妃向她道歉,两人和好的事情了,可是经过这么一出之后,裴清殊心里对荣贵妃终究还是存了芥蒂,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把她当成亲近的长辈。   不过刚才荣贵妃赏赐晴姐儿的时候,突然叫裴清殊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那时候他刚从冷宫里出来,身上一穷二白。还是多亏了荣贵妃送了他一个精致的金项圈,他才有东西戴出去撑撑场面。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金项圈款式已经很旧了,可裴清殊还是一直好好保管着,没有丢掉。   他对荣贵妃的感觉,就像对皇帝、对俪妃、对四皇子他们一样,都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要让他现在完全信任荣贵妃,那是不可能的。可要是说讨厌她、恨她到了骨子里,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荣贵妃心里多少知道自己之前有几件事情做的不地道,所以在面对裴清殊时,她并不敢以长辈身份拿乔,而是十分和气地说道:“殊儿,本宫听说你就要去兵部做侍郎了,真是恭喜你啊!这么年轻就能做到这个位置上,可见皇上有多器重你。”   裴清殊浅浅一笑,从荣贵妃手中接过孩子,淡淡地说道:“多谢荣娘娘。不过您让人把南乔和我母妃支开,一定是有话想说的吧?时间有限,您不妨直言。”   裴清殊的态度虽然仍旧十分温和有礼,但荣贵妃突然间有些惊讶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几乎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变了。   他已经不再是昔日里那个温润如玉、不谙世事的少年,而是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不仅身居高位,还是太子的热门人选之一。   那周身的气场,俨然已是上位者的气势,已经不可与过去同日而语。   荣贵妃本是想着,以容家的支持为条件,让裴清殊答应将来登基之后奉淑贵妃为太后,封四皇子为亲王的。   可是突然之间,荣贵妃就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和裴清殊这样居高临下地谈条件了。   现在就是她什么都不图,只求让容家依附于裴清殊,裴清殊都不一定能够答应,更别说做什么交易了。   从四皇子在皇位之争中落败的那刻起,荣贵妃根本就没有什么资格和裴清殊谈条件。   甚至荣贵妃还突然心惊地意识到……淑贵妃作为裴清殊的养母,应该是最了解裴清殊的人之一。   在这种情况下,淑贵妃还默认了让荣贵妃找裴清殊谈判的事情,这究竟是她和荣贵妃站在同一战线上的表现,还是想让荣贵妃将裴清殊得罪了呢?   荣贵妃突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她赶忙调整了自己的措辞:“既然如此,本宫就不再兜什么圈子了。明人不说暗话,你也知道,本宫和皇贵妃之间,你四皇兄和你二皇兄之间,可谓势同水火。现在你四哥成了这个样子,若是二皇子登上了皇位,那等待我们母子的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们容家想支持你做太子,不知殊儿你是怎么想的?”   荣贵妃会这么想,裴清殊毫不意外。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不少四皇子的支持者来投奔他了。只是容家人比较矜持,或者说有什么别的打算,还没有什么大动作罢了。   “先说说您的条件吧。”裴清殊并没有被这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晕。虽说容家的支持和容家背后的神机营十分诱人,但说句老实话,裴清殊并不能足够信任容家人。   荣贵妃见他如此淡定,心里便更加清楚,他们容家在现在提出帮助裴清殊,根本就不是雪中送炭,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哪里还能谈什么条件?   她连忙放低了自己的态度,甚至带着一丝殷勤地说:“哪有什么条件啊,先不说你姐姐令仪是我们容家的儿媳妇儿,就凭本宫和你淑母妃的关系,凭你和你四哥的关系,我们容家帮你做些事情,不都是应该的么?”   要是换了旁人,在裴清殊这个年纪听到荣贵妃这番话的话,要么就会膨胀得找不到北,要么就会被荣贵妃的“真情相助”所打动。   可裴清殊非常清楚,荣贵妃话说的好听,可她为的不过是自己和自己家族的利益罢了。不然的话,要是他们只是出于感情因素就要帮助裴清殊的话,那在四皇子出事之前,怎么不见容家人出面帮助裴清殊夺嫡呢?   不过裴清殊看破不说破,并没有拿这些话来怼荣贵妃。容家人乐意支持他,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您和容家的心意,着实令人感动。如您所说,咱们都是亲戚。亲戚之间,理应互相扶持。”裴清殊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有条不紊地说道:“只是皇位一事,非同小可,还是得看父皇的心意才是。总不好像某些人一样,净用些阴私手段害人,您说是不是呢?”   荣贵妃讪讪地笑道:“自然,自然。”   和荣贵妃交谈完之后,裴清殊勾唇一笑,抱着女儿离开了琼华宫。   算荣贵妃聪明,没有做出什么让他反感的事情。   钟灵宫里,俪妃久违地提起笔来,在书房里创作。   裴清殊怕影响她的写作状态,不敢打扰俪妃,就带着孩子在恩嫔那里坐了会儿。   “母妃还是老样子吗?”裴清殊颇有些无奈地问道。   恩嫔点点头,脸上也满是无奈之色:“还是老样子,皇上每天都来,你母妃也不理他。刚开始是把人关在宫门外,后来我把宫门打开了,她就把皇上关在她自己屋门外。”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俪妃和皇帝闹别扭,最为难的竟然是恩嫔。   皇帝被关在宫门外吧,她在里头,不开门就是大不敬。   可开了吧,俪妃那边又怪她多管闲事。   恩嫔现在可真是里外不是人。   “他们俩的事情,您尽量少管。”不管怎么说,当年是恩嫔和孙妈妈一直在冷宫里照顾着裴清殊,还想办法把他送到了淑贵妃那里生活,这份情裴清殊一直都记得。   当年俪妃被打入冷宫的事情,恩嫔虽然有错,但裴清殊怪不起来她,更不想让她为当年的错误痛苦一生。   而且恩嫔既没有孩子,又没有宠爱,几乎是把裴清殊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疼爱。所以对于这个姨母,裴清殊还是挺亲近的,说话时也不用顾忌那么多。   恩嫔苦恼地说道:“我也不想管呀,可是皇上老想把我当成传话筒。你也知道的,我不比你母妃,我没办法不理会皇上啊!”   裴清殊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回头有机会的话,我再劝劝父皇吧。”   皇帝和俪妃之间的问题根源所在,根本就不是通过恩嫔传几句话就能解决的。   这一点皇帝心里其实非常清楚,但他现在就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只能骚扰恩嫔的。   恩嫔听他这么说,颇有些紧张地说道:“殊儿,你才刚封了亲王,可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了皇上啊!”   裴清殊见她这样关心自己,不由心中一暖:“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恩嫔的身材十分娇小,眼看着当年襁褓中的婴儿一点一点地成长为比自己还要高好几个头的男子汉,不仅出落得这么好,还那么有出息,恩嫔就忍不住眼睛泛酸。   她拍着怀中小婉晴的背,就像当初无数个夜晚,哄着裴清殊入睡时一样,温柔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第229章 发现   从钟灵宫出来,回到恒亲王府之后, 裴清殊就让南乔把晴姐儿抱了回去, 自己则回了书房。   刚才甫一出宫, 裴清殊就得了信儿, 说是燕修在南方查到了一些东西,现在他和公孙明正在书房里等着见他。   一进门,裴清殊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迫不及待地问他们:“怎么样,都查出些什么来了?”   公孙明反常地保持缄默,燕修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殿下, 我们的人发现……那第二封信, 是被二公主身边的近侍给拦住的。”   “二皇姐?!”裴清殊下意识地觉得荒谬, “这怎么可能?!”   说句老实话,当初知道自己的信是被南巡队伍中的人所截时,裴清殊甚至连淑贵妃都考虑过了,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怀疑到令仪头上。   在他看来, 令仪就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被全家人所宠爱的小公主, 她心思简单直接,怎么可能会瞒着他,参与到夺嫡的纷争当中去?   而且还是没有和裴清殊商量过,就违背裴清殊的意愿行事呢?   裴清殊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有没有可能,是什么人利用了皇姐的近侍?你们有进一步调查过那个人么?”   燕修早就想到裴清殊有可能这么问了,所以已经事先做好了调查:“查过了, 他身家清白,与傅家关系匪浅,是淑贵妃娘娘亲自为二公主所挑选的,应当不会是他人的细作。我还让人跟了他一阵子,什么可疑的地方都没有发现。”   裴清殊还是无法相信这件事情会是令仪做的。   燕修是个江湖中人,不太懂得朝中大事和这些复杂的阴谋诡计,他的职责只是帮助裴清殊搜集情报而已。   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都禀报给裴清殊之后,燕修便退下了,只留下公孙明和裴清殊在书房里。   裴清殊看了公孙明一眼,问:“阿明,你怎么看?”   公孙明不答反问:“殿下心里,应当已经有想法了吧?”   裴清殊沉默了一下,说:“不错。我还是不能相信令仪姐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如果那个护卫真的不是细作的话……那我只能认为是二姐夫做了这件事。”   不等公孙明开口,裴清殊便继续分析道:“可二姐夫是容家人。他这样做,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他总不至于傻到坑了四皇兄这个表弟,却跑去帮非亲非故、甚至站在他对立面上的二皇兄吧?”   公孙明浅浅一笑,道:“殿下觉得,容驸马是那么傻的人么?他一个驸马,却能在兵部任实职,这样的人,绝对不简单。”   裴清殊点点头表示赞同。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想他多半是为了殿下。”   “为了我?”裴清殊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可是那个时候,父皇还没有封我做亲王,也没有调我去兵部,四哥还是炙手可热的安亲王。他身为容家嫡子,为什么要舍四哥而帮我?”   公孙明不缓不急地道:“如我方才所说,这位容驸马绝不是一般人,我们自然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模式去揣摩他。有几种可能——比如说,他早就察觉到了四皇子和左大姑娘生有一子的事情,知道四皇子不堪为人君,所以就在暗中支持殿下您。您和容驸马虽然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您和令仪公主十分亲密。您若成为太子,顺利登基,对他来说同样大有助益。”   公孙明见裴清殊露出思考的表情,便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甚至,因为他是家中次子的缘故,如果四皇子上位,容家的资源还是会集中在容大公子身上。可若是换做是您继位的话,容驸马就能以从龙之功,彻底从容家独立出来了。”   公孙明越说,裴清殊越觉得有道理。他甚至还想到了更远的东西——“如果二姐夫的心思当真如此深沉的话,那他是不可能轻易让我们查到是谁做了这件事的。他故意用皇姐的人去做,这不就是想让我们猜到他身上么?说不定就连燕修所打听到的消息,都是他故意放出来的呢?”   公孙明神色凝重地说道:“非常有可能。殿下想找他谈一谈么?”   “不。”裴清殊很坚决地说道:“如果他真的是有意为之的话……我要等,等他按捺不住,亲自来找我为止。”   “也对。”公孙明赞同地说道:“虽说他比殿下年长几岁,还是殿下的姐夫,可他若是真心想为殿下做事的话,那殿下是君,他则是臣,理应由他来主动投奔殿下。”   裴清殊肃色道:“不仅如此,我还想让他明白一件事——他若有心为我筹谋,我很感激。但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违背我的意愿做事,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公孙明心中一震,明明知道裴清殊是在说容漾,可是他自己也好像受了提醒一样,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   公孙明走后,裴清殊换了身衣服,来到后院。   去溢彩轩之前,他先问了句福贵:“钟侧妃可回来了?”   福贵是这府里的大管家,府里人的进出情况,他比谁都清楚。   听了裴清殊的问题之后,福贵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还没呢,不过应当快了。钟侧妃临走前说过,她会在天黑之前回府的。”   钟氏要出门的事情,她之前就跟裴清殊和宋氏说过了。宋氏那边是肯定不会拦的,她顶多就是关心钟氏几句,让她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别在外头磕着碰着了。   裴清殊也没有阻拦她出门,只是和宋氏一样,有些担心她在外面会遇到什么麻烦。   钟氏当时这样对他说:“不会的,我坐轿子出门,在钟府呆一天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看着她已经隆起的肚子,裴清殊不禁还是有点担心:“你要是想家里人了,就让他们过来看看你呗?你的身子渐渐重了,还是尽量不要外出为好。”   钟氏沉默了一会儿,才告诉他说:“其实……我是想见遥姐姐了。她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连累得她都好些日子没能出门。这回是我母亲瞧着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能让遥姐姐她们一直都闷在家里,便试着邀请了她们来家里做客。我想回去看看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钟氏是左家的表姑娘,之前左家出了那样的丑闻,钟氏心里也不好受,更何况钟氏和左三姑娘还是手帕交呢。   裴清殊听了,心中颇有些触动,就问她说:“那要不要我抽空陪你一起去?”   钟氏摇摇头,拒绝了:“多谢殿下的美意,只是我母亲邀请的都是女眷,殿下就是去了也不方便,还是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您忙正事要紧。”   裴清殊这才答应让钟氏一个人出门。当然了,多带几个护卫是免不了的。   溢彩轩的院子里,傅氏见裴清殊来了,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笑容满面地把裴清殊迎了进去。   不过才笑了没一会儿,傅氏便嘟起嘴巴,有些委屈地说道:“殿下可真是宠爱钟姐姐呀,先是带她去南巡不说,回来之后您也常去东院儿那边看她。只有钟姐姐不在府里的时候,您才想着到宝璋这里来呢!”   “你这小醋坛子。”裴清殊颇为无奈地在傅氏鼻子上轻轻一刮。   宋氏和钟氏都是很懂事、很贤惠的那种女子,傅氏则不同。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傅氏说话会比宋氏和钟氏都更直接一些,倒也有一种率真的可爱。   “本来的嘛,现在府里的其他女眷都有孩子了,就我没有。殿下您可不能偏心呀。”傅氏说着,便挽住了裴清殊的手臂,用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瞅着裴清殊。   裴清殊颇为无奈地笑道:“这大白天的,你这是想做什么?”   “哪里有大白天呀,天都要黑了!”傅氏紧紧抓住裴清殊不放,“我想殿下嘛!”   面对傅氏如此直接了当的表白,裴清殊突然明白了那句……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   后天便是裴清殊去兵部报到的日子了。在离开户部之前,裴清殊照旧和同僚们一起吃了一顿酒。回到府里的时候,他身上难免沾了几分酒气。   他想着宋氏那里有冬儿,南乔那里有晴姐儿,钟氏还怀着孕,去哪里都不大合适,竟是只能去溢彩轩了。   裴清殊连续两天晚上过来,把傅氏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伺候起裴清殊来自然特别卖力。   等裴清殊第二天去兵部上值之后,傅氏身边的丫鬟出门,都能在府里昂首挺胸,挺直腰杆走路了——他们家侧妃现在可是王爷的宠妃呢! 第230章 摊牌   轻罗提膳回流光阁的时候,就同钟氏还有钟氏身边的银烛说道:“西院的那位还真是好笑, 殿下才连着去了她那里两天, 就开始以殿下的宠妃自居了,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脸。咱们姑娘陪着殿下南巡的时候, 那可是天天与殿下同吃同住呢,就这样,咱们姑娘都没说过一句自己得宠的话!”   银烛在旁听了,忍不住嗤笑出声。   钟氏见了,轻轻地瞪了她一眼,责怪地说:“别乱嚼舌根,也不要和傅侧妃的人发生冲突。”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肚子, 低声说道:“我现在只想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你们可千万不要给我惹麻烦。”   轻罗忙道:“姑娘放心, 奴婢省得的。这话奴婢只在这个屋里说,出了这个屋子,保证谁也不告诉。就是在小扇和流萤她们面前,奴婢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小扇和流萤都是钟氏房里的二等丫鬟, 是钟氏嫁进王府时宋氏送来的, 平日里她们都不会近身伺候钟氏。   钟氏听了,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其实轻罗和银烛能做钟氏的贴身大丫鬟,都不是傻的。虽说两人在钟氏面前,时不时地会说一些王府里的八卦,还有其他女眷的坏话,但她们只会说给钟氏一个人听, 绝不会向外人透露分毫。   她们向钟氏说这些,其实也是隐约洞察到了钟氏的心思——钟氏虽然很少主动说别人的不是,但她并不是那种单纯善良、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女,更不是可以以德报怨的圣人。   钟氏心里,有她自己的考量。   轻罗和银烛说的这些话,或许有一部分,正是钟氏心里想说,却不好说出口的。   所以钟氏才只是言语上提醒她们两句,让她们不要在外头乱说,却从来不会用严厉的惩罚制止她们在她面前议论其他人。   说完闲话,钟氏刚在饭桌前坐下,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轻罗见了便说:“姑娘还是没胃口么?厨房的李师傅说,他已经尽量给姑娘做味道不那么重的吃食了。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您也多少吃一些吧,啊?”   钟氏皱着眉头,拿起了筷子。   银烛心疼地说:“姑娘,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要不要今天傍晚王爷回府之后,我去请他过来看看您?”   “不用,我这个样子,要是叫殿下见了,他也该没胃口了。”钟氏说着,忍着从身体深处泛上来的酸意,艰难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   昨日回钟府的时候,钟氏就是像现在这样,一点胃口都没有的。   钟氏的母亲左氏见了,不由十分心疼,说是明日就让钟太医去恒亲王府一趟,亲自帮女儿写一份对孕妇有好处的药膳单子。   承恩公夫人还有左家的两个姑娘,也都很关心钟氏。   尤其是左三姑娘,家宴结束之后,承恩公夫人就和左大姑娘回府去了,只有左三姑娘还留了下来,陪钟氏说话。   两人来到钟氏出嫁前的房间里,一时之间都禁不住有些感慨,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物是人非。   几年之前,就在这个房间内,谁能想到当年尊贵的承恩公嫡女,会死了未婚夫,至今未曾出嫁?谁又能想到,一个体弱多病的太医之女,竟然能成为炙手可热的亲王侧妃?   左三姑娘把下人都撵了出去,亲手给钟氏倒了杯茶,勾唇笑道:“妙珠,其实你小的时候,是故意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吧。”   “哦?”钟氏轻轻挑眉,“姐姐这话怎么讲?”   “因为你知道,承恩公府门第高,接触的人也都非同寻常。我有时候就会想,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抱了攀龙附凤的心思呢?”   钟氏听了左三姑娘的问题,倒也不慌乱,只是笑了笑,坦率地承认道:“叫姐姐发现了。没办法,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一个太医的女儿,不自谋出路,还有什么法子呢?   左三姑娘见她这样坦荡,不由又是一笑:“那你和我说句老实话,当年你给十二殿下绣香药包……究竟是因为爱慕他,还是看中了他的身份地位,和他未来的发展潜力呢?”   “姐姐为何要这样问我呢?”钟氏露出些微困惑的表情,不得不承认,美人的一举一动,都非常赏心悦目。   左三姑娘只是看着她这般无辜的表情,就觉得心里一软,更何况是男人面对她的时候?   “也没什么,就是最近闷在府中无聊,看了一本名叫《龙潜妃》的话本小说。那书讲的是一户门第一般的人家,家主为了飞黄腾达,分别把自己的几个女儿嫁给当朝皇子,以期自己的某一个女儿能够成为皇妃的故事。也不知怎的,看着看着,就想到了你。”   “姐姐啊,”钟氏好笑地看着她说:“有些事情,何必说得那么明白呢?就像我没有告诉你,我看过一本名叫《落花情》的小说一样。你要知道,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有的时候糊涂一点也挺好的,你说对不对呢?”   左三姑娘心中一跳,心道一声“果然”。   她对裴清殊有过好感的事情,果然还是叫钟氏给知道了。   可钟氏却从未在她面前表露出丝毫异样的情绪出来……   左三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方摇头笑道:“妙珠啊妙珠,你啊,就是太聪明了。像你这样的女子,喜欢你的人会特别喜欢你,可讨厌你的人也会特别讨厌你。就像……就像俪妃娘娘那样。”   钟氏听了,就用一双大大的桃花眼,定定地看向左三姑娘:“那姐姐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呢?”   左三姑娘伸出手,在她下巴上轻轻一摸:“刚夸过你聪明,这就开始犯傻了?当然是喜欢你了,傻瓜。”   钟氏看着左三姑娘,笑了。   ……   一般人到一个新的地方去,难免都会感到一些不习惯。   裴清殊刚到兵部的第一天,就莫名觉得心很累。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兵部尚书是他的亲叔叔,对他十分慈爱,明明另一个侍郎是和他关系很好的大皇兄,对他十分照顾,可裴清殊就是觉得别扭,说不出的别扭。   在这种情况下,他压根没心情去后院陪什么女眷,连孩子都懒得逗,他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他一个人在书房里呆了很久,晚膳都没用,也不叫人开灯。   等到屋里完全黑了,他才自己摸黑站了起来,点燃了唯一的一盏蜡烛。   他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他别扭的主要原因,恐怕是因为容漾。   白天见面的时候,裴清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容漾也是。   虽说裴清殊有心敲打一下容漾,可显然,容漾比他更会演戏。   裴清殊感觉,如果这样下去的话,他恐怕会撑不住,率先和容漾提起拦截书信的那件事。   要是那样的话,裴清殊就会处于一种比较被动的地位。   裴清殊不想那样。   可是他现在人在兵部,和容漾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这件事情不解决好的话,裴清殊恐怕会一直膈应下去。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此事告知他现在的“盟友”之一,荣贵妃。   如果荣贵妃知道了容漾做过什么的话,一定会好好修理一番她这个外甥的。   但裴清殊做不到。   就算是为了令仪,他也希望容漾能好好的,不要出事。   这种进退两难的感觉,让裴清殊感觉非常不舒服。   好在没过多久,容漾便主动找上门来。   因为四皇子的这件事情,裴清殊对他心中有气,有怨,但这些年下来,他早就把容漾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之一。   这会儿容漾先来找他,就说明容漾是对他服软了。   裴清殊就没太为难他。   他不生气,也不发火,只是静静地听着容漾向他解释。   “我让人截住殿下的第二封信,是因为据我所知,在那个时候,四皇子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殿下的挽回,根本不具有任何意义。与其让这个祸根一直埋藏下去,化脓生疮,还不如让它早早暴露出来。”   裴清殊心知,容漾说的其实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从情感上来讲……   他小的时候是见过四皇子和容漾有多要好的。   容漾连四皇子都能舍弃,将来会死心塌地地辅佐他么?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裴清殊根本就无法完全信任他。   “那你这样对四哥,你心里就不会感到一丝愧疚么?不管怎么说,毕竟你们还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   裴清殊一说完,就感觉有些后悔了——在容漾这样冷酷的人看来,裴清殊会说出这种话,一定十分幼稚可笑吧。   容漾倒是并未嘲笑裴清殊,只是毫无愧疚之色地回答道:“不会,因为我知道,我是在做正确的事情。趁着四皇子还没有深陷于皇位之争,还没有到了不得不和殿下您针锋相对的那一天,让他提前退出这场本就不属于他的战役,不是很好么?况且他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有了一个和自己真爱所生的儿子,还有希望迎娶左大姑娘……您要知道,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那个女人比大齐的江山社稷还要重要。殿下觉得,我应该帮他瞒着这些事情,辅佐他登上皇位么?” 第231章 贬低   裴清殊没有说话。   不得不承认,容漾的口才真是相当的好, 裴清殊几乎都要被容漾给说服了。   可这还是不能改变, 容漾让他感到心底发寒的事实。   裴清殊尚且如此, 不知若是四皇子听到了这番话, 他心里又会怎么想呢?   容漾见他沉默,便放缓了声音说道:“我知道殿下仁慈,不忍伤害手足。这于追随您的人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没有人不喜欢仁主。可那是您继承大宝之后的事情。自古以来,皇位之争,哪里容得了心慈手软?既然殿下狠不下这个心的话,不如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吧!”   听容漾这么说, 裴清殊不禁有几分动容:“姐夫……”   “殿下早就不应当这么称呼我了。”容漾浅浅一笑, “您只要直呼我的名字就好。”   话虽这么说, 但裴清殊都叫了他这么多年的姐夫了,一时之间还真是不好改口。   好在容漾也没有强迫他,只是笑吟吟地说道:“想来现在殿下的心里,定会对我有很多想法。好的坏的, 什么样的都有。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您会明白, 我选择帮您,固然有为自己考虑的因素在,但也不仅仅是为了一己之私。我希望大齐能出一位明主。而殿下您,就是最好的人选。”   类似的话,裴清殊不是第一次听了。不过裴清殊并没有为此而飘飘然。其实他自己心中有数,自己原本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以他的天资和性格, 若不是生为皇子的话,并没有打天下、做开国皇帝的能力。   但幸运的是,他不仅生为皇子,还拥有许多其他皇子都不具备的优势条件。   很多时候,运气也是一种实力。况且裴清殊还不仅仅是运气好那么简单,他本身也很努力。   他只是像大多数一样,做不到无所不能,事事都那么完美罢了。   可是有些人,偏偏要忽略掉裴清殊全部个人的才能,一味地贬低他。   譬如十皇子,对于裴清殊年纪轻轻就能封王这件事情,他心里一直都很不服气。   户部的火房里,十皇子对二皇子、还有另外一个与他们关系要好的户部郎中抱怨道:“我真是不明白,老十二有什么好的,父皇凭什么那么抬举他?就算他做了点政绩出来,可他做的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啊,那种事情谁都想得出来好不好?怎么都不至于他做了亲王,我这个做皇兄的还连个郡王的位置都捞不着吧!”   “谁让人家的母妃,是父皇的心尖子呢。”二皇子酸酸地说:“光凭这一点,就足够让老十二骑到你我兄弟的头上了。”   那户部郎中名叫钱朗,虽然是他们的人,但并不是皇子,多多少少比二皇子和十皇子这些“当局者”要更清楚一些。   他之前看过裴清殊安置流民、重振慈幼局的方案,不说惊才绝艳,但起码他能看得出来,裴清殊是一个能做实事、心里有老百姓的人。而不是像二皇子和十皇子他们这样,整日里只会说别人的不是,自己却什么本事都没有。   但没办法的是,钱朗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屈于二皇子和他背后势力的淫威,替二皇子做了不少事情。   他已经不可能再脱离二皇子的阵营了。   甚至即使钱朗心里很清楚,二皇子并不是人君之选,他还是不得不为二皇子出谋划策。   “不管怎么说,这位十二殿下还真是不大好对付。”钱朗微微皱眉道:“据下官所知,他既不贪财,也不好色,实在是很难抓到他的把柄啊。”   十皇子不屑地说:“哼,那只是表面现象罢了。要不是这次四皇兄的事情闹大了,你能想象出他竟然是个奸淫臣妻之人么?人不可貌相嘛!”   钱朗想了想道:“这倒也是……”   钱朗是正经进士出身的官员,只是因为家境贫寒,在朝中没有任何助力,当初才不敢得罪二皇子,被迫加入了他的阵营。   其实在钱朗心里,他并不是自愿地为二皇子做事的。   甚至有的时候他还会想,自己这么做,算不算是助纣为虐,对不起自己读过的那些圣贤书,对不起大齐的江山社稷。   不过只要一想到四皇子那种看起来一身正气的人,竟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钱朗心中就觉得十分舒服。   这证明了他的选择没有错。   像四皇子、十二皇子这样的人,或许只是看起来比较正派而已,实际上指不定比二皇子还要荒唐呢?   身为二皇子的手下,他要做的,就是把裴清殊不为人知的秘密给找出来。   二皇子和钱朗他们冥思苦想的时候,全皇贵妃自然也在想办法。   好不容易扳倒了一个老四,结果一个比老四更难对付的裴清殊又冒了出来,全皇贵妃心里一开始是非常慌乱的。   不过没过多久,她就冷静下来,不再为了此事纠结,而是全心全意地思考着对策。   原本全皇贵妃企图故技重施,像当初挖老四的底那样,找出裴清殊不可告人的秘密来。   结果这么多天过去了,她都一无所获。   全皇贵妃不禁又有些慌了。   一想到自己辛苦了这么多年,竟是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全皇贵妃就感到无法忍受。   她觉得他们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干等下去了。   最迟到这个月底,如果她手下的人还是不能找到裴清殊的把柄的话,那么她就只能制造一些“证据”出来了。   ……   恒王府后院里,钟太医收回手,对一旁的小太监说道:“可以了。”   小太监赶紧手脚麻利地帮他收拾起东西来。   钟太医垂眸看着女儿,温声说道:“没什么大碍,只是一般的孕吐罢了。微臣为侧妃写了几样开胃的菜式,回头让底下人去做便是。胎儿长得很好,您也无需过于紧张了。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在院子里头多转转,晒晒太阳,只要注意脚下,不要摔跤就好。”   这些浅显的道理,钟氏其实都明白。钟太医也知道女儿都清楚,只是做父亲的,忍不住要多叮嘱她两句罢了。   钟氏听了,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意思来,而是含笑看向钟太医,十分亲昵地说道:“多谢父亲。您现在都是正三品的太医院同知了,还给我一个小小的侧妃看病,真是大材小用。若不是我是您女儿的话,怕是还没有这般待遇吧?”   钟太医原本顾忌着她现在的身份,还一口一个“侧妃”、一口一个“您”的,听起来很是客气。结果听女儿这么一说,他就忍不住笑了,恢复了作为父亲时的语气:“你啊,都做母亲的人了,还是这么爱撒娇。”   钟氏抿唇一笑,仰起脸看向父亲:“不管我多大,我都永远是父亲的女儿啊。您可不能因为我做了母亲,就不疼我了啊。”   “怎么会呢。”钟太医无奈一笑,对女儿说道:“说吧,这回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钟氏甜甜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父亲怎么知道我有事情要请您帮忙?”   “你我还不知道么?从小到大,每回有什么事情要求我,必定先夸我一句,再撒一撒娇。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父女之间,钟氏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卫国公的夫人,想请您给她把把脉,调养一下身子。”   钟太医有些诧异地微微挑眉:“你认识卫国公夫人?”   卫国公的原配夫人在几年前独子夭折之后,就因悲痛过度,跟着去了。   如今的这位卫国公夫人乃是继室,今年才十九岁,和钟氏差不多大,是慕老将军的孙女,小的时候曾经和钟氏还有左三姑娘她们一起玩儿过一阵。不过后来她就跟随慕老将军去了西北边疆,直到一年前才嫁回了京城。   卫国公今年都五十多了,按说他这个年纪,一般大户人家的女孩儿是绝对不会去给他做续弦的。   可这位慕姑娘不是一般人,对于这门亲事,她觉得很是满意——首先卫国公府人口简单,她嫁过去之后,没有公婆,也没有继子继女,只有一个求子心切的卫国公和几房什么都比不过她的妾室。   其次,慕家和卫国公府类似的是,她父亲也是三代单传。到了她这辈,就只有她一个孙辈,还是个女孩儿,可是说慕家算是绝后了。等将来慕老将军一死,慕家就会彻底没落下去。   以她这种条件,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去。   不过嫁给卫国公就不一样了,一嫁过去她就是当家做主的卫国公夫人。不管别人怎么议论,说她是为了攀附权贵才嫁给卫国公的,起码当着她的面,谁都得对她恭恭敬敬的。   慕氏特别喜欢那种被人毕恭毕敬地对待的感觉。   她现在就想着赶紧怀上孩子,坐稳她的国公夫人之位。然后等卫国公一死,她就把家里那些碍眼的小妾,不,应该说是老妾都赶出去,然后坐拥金山银山,舒舒服服地做她的太夫人。   慕氏想想都觉得很爽。   她现在唯一缺的,就是一个儿子了。   慕氏离开这么多年,在京城的根基很浅,都没有什么人脉。所以尽管在此之前,她已经和钟氏失去联络很多年了,但她还是想办法联系上了钟氏。   并且求钟氏帮忙。   不过,钟太医医术高明,只是慕氏联络钟氏的原因之一。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恒亲王府现在炙手可热,许多人都想和恒亲王府攀上关系,慕氏也不例外。   她这是在提前为自己的将来做准备。   对于慕氏的意图,钟氏心中有数,却并不说破。   能被人利用,说明她有利用价值,钟氏认为,这其实是好事。   她心里也希望慕氏能尽快怀上孩子。   像慕氏这样聪明又果断的女人,钟氏希望她能过得好一点。   给卫国公夫人把把脉,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钟太医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第232章 线索   裴清殊和容漾两个人把话说开之后,裴清殊发现自己很快就适应了在兵部的生活。   裴清殊毕竟是领过兵出过征的, 也算是有一些和军务相关的经验。   再加上兵部的人和他关系都很亲近、下属们都争相巴结着他的缘故, 裴清殊现在是天天被人捧着, 每天都过得十分顺心。   和其他那些前来投奔裴清殊时, 或是带着金银珠宝、或是送来各色美人的官员不同的是,容漾给裴清殊带来的,是一个十分关键的线索。   “当年我随礼亲王出征之时,曾经和英国公、叶伦等人都有过些接触。”兵部,在裴清殊的厢房里,裴清殊、大皇子还有容漾三人屏退下人,围坐在一起。   容漾沉声说道:“英国公虽然勇猛, 但却是有勇无谋。叶伦虽然懂些兵法, 但武功远不如他父亲当年。若论谋略和武功, 礼亲王丝毫不在他二人之下。可这二人却是一路势如破竹,将匈奴人打得落花流水,此事我一直都觉得十分蹊跷。”   一听容漾这么说,裴清殊就想到, 之前他和四皇子、七皇子他们也议论过这件事情。   只不过当时, 七皇子简单地将此事归于叶家可能有高人会做法,裴清殊和四皇子他们觉得从这方面入手调查不大靠谱,就都没有再深思下去。   不过现在说的人换成了曾经和叶伦等人一起出征过的容漾,听的人又变成了曾经和匈奴人数次交手的大皇子,情况就不一样了。   大皇子一拍大腿,好像找到知音一样说道:“妹夫啊, 我觉得你说的太他妈有道理了!先前我也觉得奇怪来着,就凭英国公那个三脚猫功夫,他能追着匈奴人跑了几百里?不过后来他打了败仗,我就没多想了。”   “你们的意思是,难道这一切,都是叶家布下的局么?”这个猜测很大胆,裴清殊说出口时,不禁有几分迟疑,“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叛国通敌,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裴清殊这么一说,大皇子也开始感到迷茫了:“会不会是叶伦的运气比较好?”   容漾没有接话,而是看向大皇子,问道:“毅王殿下最近可去看过敬妃娘娘?”   “我母妃?没有啊。”倒不是大皇子不孝顺,而是冷宫那种地方,没有皇帝的许可,他实在不好经常去。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投奔了裴清殊,敬妃又曾对裴清殊和十四兄弟俩做过那样的事情,大皇子怕他老去看敬妃,裴清殊会多想,更怕见到敬妃之后,敬妃又骂他糊涂,干预他的决定。   所以说,大皇子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敬妃了。   “这几日得空的时候,您不妨去敬妃娘娘那里坐坐。”尽管敬妃早已被变为庶人,是个废妃了,可出于对大皇子的尊敬,容漾和裴清殊他们还是保留了原来的称呼,尊称敬妃一声“娘娘”。   大皇子好像明白了:“你是想让我问问,我母妃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大皇子的脑子虽然没有容漾那么灵活,但他并不是傻到无可救药。经过容漾一提点,大皇子就反应过来了——   对啊!之前敬妃反对他支持裴清殊,是因为敬妃觉得大皇子去辅佐四皇子的话,对他们母子会更加有利。   可是现在四皇子出了事,敬妃已经不可能再逼迫他投奔四皇子了。   这个时候,敬妃的态度会改变也说不定。   大皇子按照容漾所说的,第二天就进了宫,悄悄地来到了寒香殿。   敬妃一见到他,张口就把儿子骂了一顿,怪他这么久都不来看望自己。   要是搁在以前,大皇子定会给敬妃赔不是。他虽然是个粗人,但十分孝顺,向来对母亲言听计从。   可是现在的大皇子,早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对母亲惟命是从的傻子了。   “我这回来,父皇不知情,我是收买了看守寒香殿的下人才进来的。所以时间有限,也就一炷香的功夫。您要是想骂儿子的话,那就快一点,别耽误了正事。”   听大皇子这么一说,敬妃立马停止了喋喋不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意外地看向大皇子:“什么正事?”   “老四和承恩公长女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母妃应当也已经知道了吧?现在您还想让儿子追随于他么?”   敬妃沉默了一会儿,不情愿地说道:“当然不会了,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四皇子已经被圈禁好几个月了,皇帝还是没有放他出来的意思,连容贵妃和宁国公府都束手无策,敬妃才不会乐意让大皇子去触这个霉头。   “那么现在,您愿意支持儿子辅佐十二弟了么?”不等敬妃回答,大皇子便笃定地说道:“您相信我,只要您以后不再存歪心思,十二弟一定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对您过去的行为既往不咎的。”   敬妃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看向大皇子,无奈地说:“我还有别的路可选么?”   敬妃虽然做过糊涂事,但她只是不敌全皇贵妃,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而已,事实上她并不糊涂。   她很清楚地知道,在其他皇子之中,除了裴清殊之外,已经没有人可以再与二皇子抗衡。   现在,裴清殊的实力已经显现出来了。若是他们母子再不抓紧,为裴清殊作出一些贡献的话,那么等裴清殊当了太子,她再去巴结讨好人家,那就太迟了。   所以,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之后,敬妃终于开口,低声说道:“罢了,我们就赌这一回吧!十二皇子他们现在是不是正在想办法对付全妃母子?”   大皇子点点头道:“母妃,您和皇贵妃密切交往了那么多年,一定知道她的不少事情吧?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对付她的?”   敬妃轻轻一叹:“全妃此人心机极重,看起来和我交好,实际上很多事情她都瞒着我,不叫我知道。许多事情,都是我自己根据一些蛛丝马迹猜的。真要用来对付她的话,还需有一个周密的计划才行。”   “那……她有没有和您提过叶伦,或者和匈奴人相关的事情?”   敬妃皱起眉头,一头雾水地看着大皇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皇子想着敬妃人在冷宫里,也作不了什么妖了,就把他们的猜测说给了敬妃听。   反正既然是容漾让他来问的,裴清殊也默许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   敬妃听了之后,摇摇头道:“没有,我从来没听全贵妃说过这方面的事情。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真的,她也不可能告诉我。”   大皇子听了,不由感到一阵失望。   敬妃看着儿子空荡荡的左臂,忽然想起一件事:“等等,你当年不就是在和匈奴人打仗的时候中了冷箭么?当时我还以为是全妃找人假扮的匈奴人,难道他们真的和匈奴有所勾结?”   大皇子颇为无力地说道:“现在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别说物证了,我们连人证都没有。”   敬妃只恨自己的势力不够强大,不然当年大皇子受伤的时候,她就能够顺藤摸瓜,把伤害大皇子的背后之人给揪出来了。   只可惜凭她的实力,根本就玩不过全贵妃。   当时全贵妃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敬妃还来不及追查,所有的证据就被抹得一干二净。   要不是敬妃听到全贵妃的心腹不小心说漏了嘴……恐怕她至今还被全贵妃蒙在鼓里,和她做小姐妹呢。   ……对了!全贵妃的心腹!   她不知道的事情,不代表别人不知情!   “德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还记得全妃身边有一个名叫仕贞的管事宫女么?”   大皇子愣了一下:“皇贵妃身边好像是有一个叫什么贞的宫女,不过好像不是叫这个名字的吧?”   “她现在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宫女,叫做怜贞。我同你说的,是她过去的那个大宫女,叫仕贞,你过去一定见过的。”   大皇子摸不着头脑地说:“母妃突然提起那个宫女做什么?”他想了想,不解地问道:“您是想找到那个离开皇贵妃的宫女,然后让她作证揭发皇贵妃的罪行么?”   敬妃摇摇头道:“德儿,你太天真了,那个仕贞恐怕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全妃此人向来如此,她疑心极重,即使是对自己的心腹,也不能全然信任,生怕她们会泄露她的秘密。所以每过几年,她都会换一次心腹宫女。”   “母妃的意思是……?”   “现在她身边的这个怜贞,跟着她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了。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全妃就会打着把她嫁出去的名义,悄悄地将她处理掉。”   自从被打入冷宫之后,敬妃的精神状态就不大好。可是今日,她表现出了久违的冷静,还有兴奋:“放眼整个皇宫,怜贞一定是知道全妃最多秘密的人。如果你们能掌控她的话,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敬妃提供的思路是好的,只是大皇子还是想不明白应该怎么操作:“可我们怎么知道,皇贵妃打算什么时候处置她?现在皇贵妃他们肯定都忙着想办法怎么对付十二弟,正是用人的时候,怕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这件事情吧?”   敬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傻儿子:“你说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全妃不动手,你们不会替她动手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如果换一下视角的话……昭屏是《正妃的自我修养》,南乔大概是《通房要逆袭》,妙珠和宝璋……你们有才你们想吧_(:з」∠)_反正不管是哪个视角,只要是女主,都会觉得合理许多。只是因为视角是男主,才会觉得她们各怀心思罢了。但是如果是女主视角文,有几个女主是完全恋爱脑,不会为自己考虑的呢? 第233章 情痴   容漾的才华和手段自是不必多说的,自打他加入裴清殊的阵营之后, 裴清殊可谓如虎添翼。   譬如让全皇贵妃的心腹宫女开口这件事, 容漾就完全没有让裴清殊操心。得到裴清殊的许可之后, 他和公孙明两个商量了一番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裴清殊抽出空来, 进宫了一趟,去见皇帝。   皇帝最近为了俪妃的事情,那叫一个焦头烂额。他正想找裴清殊帮他出出主意呢,就听梁德说恒亲王求见。   皇帝赶紧让人把裴清殊给请了进来。   “殊儿,你来的正好!”虽说皇帝想找裴清殊帮忙,不过在此之前,他总是要先关心裴清殊几句的, “你去兵部也有些日子了吧, 怎么样, 可还习惯?”   裴清殊当然知道,皇帝说的只是客套话而已,所以他也没有多讲什么废话,只是点点头道:“多谢父皇关心, 儿臣一切都好。今天过来也没有什么旁的事情, 不过是想向父皇请安罢了。”   “父皇就知道你孝顺,来,这边坐。”皇帝亲热地拉过裴清殊,眼含期盼地问他:“最近你去看过你母妃没有?”   “前些日子儿臣的长女满月,是想把孩子带去给母妃看一看来着,不过母妃刚好在忙。”裴清殊顿了一下, 抬眸看向皇帝,“听姨母说,母妃现在还是不肯见父皇么?”   一提起这个,皇帝就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还在为南巡的那件事情恼朕……”   父子俩这样谈论与俪妃有关的事情,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仿佛瞬间回到了十几年前。   只不过和那个时候相比,裴清殊长大了许多,皇帝老了不少。   这几个月来,皇帝的心里都备受煎熬,可是他这些话又不知道能跟谁讲。   想来想去,竟是只有裴清殊能听一听他的心里话了:“父皇知道,是朕做错了。是父皇一时糊涂,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可是你母妃她,她就不能再给朕一次机会么?”   裴清殊颇为无语地看向皇帝。   他至今还记得,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皇帝脸上开花,躺在龙床上的样子有多狼狈。俪妃脸上的表情,又有多么的冷漠。   “父皇,其实我觉得,母妃不肯原谅您,不仅仅是那一件事的原因。”   皇帝一愣:“不仅仅是因为那件事?那朕还做错了什么?”   “您好好地想一想,自打母妃回宫以后,您对她的态度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   皇帝闻言抿起嘴,认真地回想了起来。   他还需要仔细思索一番,裴清殊却完全可以不假思索地说出皇帝这几年来的变化。   这些变化,外人或许不知,但裴清殊作为皇帝和俪妃的儿子,其实很多时候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是不曾说出来罢了。   虽说皇帝的确是一直独宠俪妃一个人的,但这个宠爱的程度,和当年也有所不同。   当年俪妃刚回宫的时候,皇帝那是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奏折都要搬去钟灵宫批阅,一刻也不想离开俪妃。   后来新鲜劲过了,皇帝就会经常以各种各样的政事为由,让俪妃自己一个人用膳,甚至是就寝。   这种情况等乐仪出生之后,就更为严重了——皇帝十分喜爱自己的这个小女儿不假,但乐仪出生之后,占据了不少俪妃的时间,使得皇帝和俪妃之间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还时不时地因为其他事情,而忽略俪妃,甚至放她的鸽子,俪妃就觉得非常不开心,并且这份不开心还在持续地积累着。   直到在南巡途中,皇帝因为一时贪恋美色而遇刺。   俪妃就在心里给皇帝判了死刑。   她觉得皇帝已经不爱她了。   或者说,已经没有那么爱她了。   所以俪妃就在皇帝“厌倦”她之前,先果断地抛弃了皇帝。   俪妃的心路历程,其实从女人的角度来看是非常好理解的。可在皇帝眼中,就只有最后促使俪妃爆发的那一件事情而已,其他的问题他根本就看不到。   如果裴清殊不提的话,他恐怕一辈子都要蒙在鼓里,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裴清殊简单地把自己的想法和皇帝说了一遍之后,皇帝还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地说:“你是说,你母妃是觉得朕对她太过冷漠?以为朕不爱她了?这怎么可能呢!”   “您怎么想的,母妃又不知道,她只能通过您的行为来判断啊。”裴清殊也不知道,自己又没有像皇帝这样爱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的,怎么会这么了解感情问题,不过他自认为自己的分析没有错。   皇帝想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道理:“那你说,朕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母妃现在虽然不肯见您,但您一直坚持去见她,这就能说明您心里还很在意她,先继续坚持下去吧。”   皇帝连忙点头。   “不过您去就去,可别再麻烦姨母了。她一个吃斋念佛的人,就别让她再为这些俗事所累了。”   这些年来,恩嫔一直都在为自己当年愚蠢的行为而感到愧疚。所以自打从冷宫里出来之后,她就一直吃斋念佛,平日里省吃俭用,月钱都节省下来,让裴清殊帮她捐到慈幼局做善事。   这些事情,皇帝也是知道的。   听到裴清殊这么说,皇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朕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您若是真心对母妃,母妃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裴清殊嘱咐道:“但您可一定不能再强迫她。”   “那是自然!”皇帝赶忙承诺道。   “而且这一回,母妃恐怕是真的伤了心了,能不能被您打动还不好说。若是想让她重新相信您的话,父皇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才行。光是口头保证,恐怕是没用的。”   皇帝听裴清殊这么说,只觉前路漫漫,人生一片灰暗,忍不住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你母妃的事情,朕回头再好好想想。朕是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心上人,却又不小心失去,皇帝一想起来,心里就跟刀割一样疼。   让他放弃俪妃,除非让他去死。   裴清殊看着皇帝为情所困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他的四哥。   谁说四皇子没有像皇帝的地方呢?起码在用情方面,他们两个都是那样的执着。   巧合的是,裴清殊刚刚在心里想起四皇子,皇帝就问起了他:“对了殊儿,你最近可见过你四哥?”   裴清殊如实以告:“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四哥搬家后不久的时候。四哥说他现在这个样子,怕连累我们,所以不让我和七哥经常去找他。”   皇帝点点头,疲倦地说道:“知道了。”   对于四皇子这个儿子,皇帝的感情其实十分复杂。   很久之前,皇帝对这个性子不讨喜的儿子观感一般。后来他去长华殿考较皇子们功课的时候,发现除了天资聪颖的六皇子之外,就属四皇子文采最好,所以渐渐地就对四皇子多了几分好感,不然当年皇帝也不会派四皇子去教裴清殊认字。   后来六皇子夭折,三皇子谋反,大皇子断臂……性子沉稳的四皇子渐渐地在朝中展露头角。   那段时间里,皇帝不知听了多少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好话。   皇帝承认,那段日子里,他是有些忌惮自己这两个年富力强的儿子的。   所以在淮阳长公主入宫找他告御状的时候,皇帝毫不犹豫地给了淮阳长公主这个面子,对四皇子严加惩罚。   不过不管怎么说,四皇子到底还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他不希望四皇子就这么废了。   而且在皇帝看来,四皇子做的事情虽然荒唐,但也是他用情至深的表现。作为父亲,他甚至还有些心疼四皇子。作为男人,他甚至还感到一丝同病相怜。   裴清殊告退之后,皇帝独自思索了一番,第二天就让人把四皇子传进了宫。   距离四皇子出事,已经过去将近半年的时间了。这半年时间里,四皇子一直闭门不出,几乎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和小宋安,或者说是小敬安的相处上。   对于这个不曾看着他出生、长大的儿子,四皇子心中很是愧疚,所以几乎是又当爹又当妈,每天都亲自教他读书写字。   刚开始的时候,小敬安刚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对一切都非常不适应。   他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消化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是恪靖侯世子宋池,而是四皇子的事实。   而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没有张口说过话。   小孩子也不傻,谁是真心对他好,他是看得出来的。   后来日子久了,小敬安便渐渐习惯了与四皇子生活的日子。   四皇子将他保护得很好,在距离自己的卧房不远的地方,给小敬安留了一个房间,几乎是与他同吃同住。   这一点,自然让四皇子妃庞氏所生的嫡子,还有侧妃傅氏所生的儿子们感到十分嫉妒。 第234章 解禁   四皇子妃庞氏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可这并不代表她就是没有脾气的。   原本她嫁给四皇子, 虽然不图大富大贵, 但也是希望日子能过得和和美美的。   后来四皇子在朝中权势渐长, 庞氏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庞氏还为此欢喜了好一阵子,私底下偷偷幻想过自己将来有可能要做太子妃,甚至是皇后了。   谁知四皇子和左大姑娘的事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人捅露出来,闹的满城风雨不说,四皇子竟然还带了一个孩子回来。   一个他和他的“真爱”所生的孩子。   四皇子妃当时又惊又怒,怒急攻心之下直接晕倒在地。   可无奈的是, 庞氏没有那个与四皇子和离的勇气。醒来之后, 她还得继续扮演着自己正妃的角色, 让人去给小敬安准备房间,以嫡母的身份,打点他的吃穿用度。   结果她派去的下人竟然告诉她说,四皇子已经亲自为敬安安排好了一切!   庞氏听了, 只觉心如刀绞——四皇子何时对她的儿子那般用心过?!   不仅庞氏为此难过, 四皇子的侧妃傅氏,从前的傅二姑娘,日子也十分不好过。   原本她嫁给四皇子就是一场政治联姻,结果现在四皇子倒了,她就好像傅家的弃子一样,变得没有丝毫用处了。   事发到现在, 傅二姑娘除了刚出事不久的时候回娘家求助了一次之外,她一次都没有再回去过。   不用想也知道,现在傅家最风光的女儿,定然是嫁给十二皇子的傅七。   一想到自己竟然要在家里最小的妹妹面前抬不起头来,傅二姑娘就觉得十分丢脸,宁可龟缩在房间里,也不肯再出门了。   庞氏等其他女眷也是一样。虽说皇帝只是软禁了四皇子一个人,并没有限制她们出门,可是现在,四皇子府大门紧闭,就连敬霄和敬炎这两个皇孙,都从长华殿里告了假,暂时闭门不出。   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出门见过外人的缘故,四皇子来到皇帝面前时,显得比从前更加沉默寡言。   行完礼之后,皇帝没有怎么难为他,很快就叫了起。   结果四皇子收回手之后,就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让皇帝看得既心疼又生气:“才关了你不到半年,你就哑巴了不成?过去为了一点小事跟朕顶嘴的时候,你的口才不是很好吗?”   四皇子张了张口,真心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儿子愚笨,怕再惹恼了父皇,因此才不曾开口。”   听了四皇子这话,皇帝心头的火气瞬间消减了不少。   看得出来,四皇子这半年来还是有变化的。起码锋芒削减了不少,变得驯服了一些。   皇帝到底还是心软,没忍住,先关心了四皇子一句:“家里都还好吗?”   “多谢父皇关心,一切都好。”   至于他的妻妾子女之间的那些小心思,四皇子觉得都是小事,根本不值得在皇帝面前提起。   “你可别诓朕。朕削了你的爵位,停了你的差事,还把你关在府里这么久,你一点俸禄都没有,吃穿用度上怕是大大不如从前了吧?”   皇帝说的这倒是事实。四皇子现在所居住的地方,还不到从前亲王府三分之一的大小,刚住过去的时候四皇子的确感觉非常不习惯。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不过日子久了,四皇子觉得也就那样了。毕竟有他和左大姑娘的儿子陪伴着他,四皇子心里一点都不觉得苦。更何况他还有这些年存下的积蓄,乡下的庄子也还能供应府里的粮食。   四皇子知足地说道:“这些都是小事。儿子做出这等让皇室蒙羞之事,理应受到惩罚。父皇仁慈,没有砍儿子的脑袋,儿子就已经很感激了,哪里还敢要求那么多?”   皇帝听了四皇子这番话,忽然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这个儿子被关了半年之后,好像变得比从前懂事了。   起码在过去,这种既谦卑,又恭顺的话,四皇子从来都没有对皇帝说过。他一直都是用那种让皇帝感到反感的、十分生硬的口气同皇帝说话的。   见到四皇子有这么大的转变,皇帝心中只觉十分欣慰:“看来这几个月,你的确是好好地反省过了。这样吧,打明儿起,你就可以自由出府了。不过你的爵位,朕暂时还是不能还给你。毕竟你这件事情做的确实不地道,若是恢复了你的亲王之位,只怕淮阳皇姐那里朕不好交待。”   四皇子忙道:“父皇放心,儿子省得。”   皇帝点点头,突然有些疲倦地说:“朕乏了,你退下吧。”   四皇子依言退了出去。   其实,四皇子的心里,还有一件事情,一直非常想和皇帝说,却又不敢提。   他想接左大姑娘入府,和她厮守在一起。   但他却没有和皇帝说——一来是怕皇帝生气,会适得其反。二来,四皇子自己也还没有考虑清楚,到底该怎么安置左大姑娘。   毕竟他的府里,已经有了正妃。以左大姑娘的出身,就算是嫁过人,也不可能做侧室。   但是庞氏毕竟跟了他这么久了,两人之间还有一个共同的儿子,四皇子又没办法为了自己的私欲休了庞氏。   所以这件事情,他还需要时间,继续好好地考虑考虑。   ……   四皇子被放出府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淮阳长公主知道之后,气得亲手摔碎了一个她心爱已久的花瓶。   原本四皇子倒台之后,二皇子没有被封为太子,淮阳长公主就觉得够闹心的了。没想到皇帝也就是做做样子,根本不舍得真正惩罚自己的儿子。这才关了四皇子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把人给放出来了。   一想到四皇子以后就可以自由地在京城里晃来晃去,提醒人家他和他们宋家的儿媳妇所做的那些丑事,淮阳长公主就觉得十分烦躁。   恪靖侯看到她这个样子,非常不理解地说:“早知如此,当初你又何必坚持把事情闹大?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池儿的母亲。池儿没了面子,你不也跟着丢脸么?”   “你少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淮阳长公主不耐烦地说:“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帮我想想,怎么才能让皇上立二皇子做太子!”   恪靖侯哭笑不得地说:“我为什么要想这些事情?”   “这还用问么!现在我们家算是把老四还有容家都给彻底得罪了,那个十二皇子不是向来和四皇子走得很近么?要是他当上了太子,还能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恪靖侯沉默了一下,提出了反对意见:“我看倒是未必。不管十二皇子和四皇子再怎么亲,你可别忘了,十二皇子的正妃姓宋,是七弟的女儿。”   淮阳长公主闻言不由一愣。其实别看她嘴上说着什么“我们宋家”,其实她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公主府里,很少关心宋府里的事情,也根本没把恪靖侯的弟弟宋尧一家当成自家人。   “可他是你七弟的女婿,又不是你的。”淮阳长公主没好气地说:“你就不怕十二皇子上位之后,老七成了国丈,会骑到你这个哥哥的头上么!”   “我怎么会担心那种事情?七弟若是当真能够成为国丈,那是我们宋家的荣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以往恪靖侯很少对淮阳长公主提出不同意见,可是现在,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和你一起去帮什么皇贵妃和二皇子,对付十二殿下的。我劝你也不要再掺和这些事情了!”   淮阳长公主被恪靖侯说的有点动摇了,但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全妃知道当年的事情,知道池儿的身世……虽说她现在还没有威胁于我,但我担心……”   恪靖侯浑不在意地说:“当年的事情,有什么了不得的么?你是和离再嫁,又不是同时侍二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况且现在王家已经没人了,她如何能够断定池儿就是王家的人?只要我说池儿是我的儿子,她说什么都没用。”   这么多年来,淮阳长公主原本一直都隐隐瞧不起自己这个看起来庸庸碌碌的丈夫。   可是这一瞬间,淮阳长公主忽然有些对他刮目相看。   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用过心,好好了解身边的这个男人……   其实淮阳长公主知道,恪靖侯说的是事实。当年就算她在王家生下孩子,过几年再嫁人,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她不甘心。   她觉得自己是皇后所出的公主,身份尊贵,理应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比如,令人羡慕的婚姻。   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如果她生下孩子再嫁的话,难免要耽误几年时间。能找到的驸马,条件也会大不如前。   所以淮阳长公主才会选择那么做。   宋池的存在,仿佛时刻提醒着她当年所犯下的错误。错误的婚姻,错误的选择,一错再错的人生。   因此淮阳长公主才会那么讨厌他。   其实,淮阳长公主厌恶的不是宋池这个儿子本身,而是当年那个冷漠无情、自私自利的自己。 第235章 端午   五月初四端午佳节,皇帝让全皇贵妃主持, 在后宫里举行家宴。   钟氏的身子已经很重了, 裴清殊怕她出门不方便, 就让她留在了府里。   这种皇帝会参加的家宴, 只有庶妃以上品级的女眷才有资格参加,所以南乔没有资格同去。   于是最后,就只有宋氏和傅氏进了宫。   以往女眷们一起出门,钟氏都会先去兰章阁,等宋氏一起走。傅氏则不是。她直接上了王府门口的马车,直到了宫里才和宋氏见面。   看得出来,宋氏和傅氏今天都是精心打扮过的。   宋氏身着绛紫色事事如意纹杭绸宫装, 头戴一整套鎏金玉饰, 显得端庄又雅致。   傅氏则是一身品红色的洒金长裙, 配上她圆润的面颊和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富贵又喜庆。   裴清殊一看到傅氏这般打扮,就想起了令仪和淑贵妃。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傅家的女孩子们穿着打扮好像都是这种风格的。   裴清殊在皇子当中算是年纪比较小的, 所以以往这种宴会, 他都会提早一些到。   不过今天,他虽然没有迟到,却是刻意比过去稍微晚了一些才来。   不是他自恃身份,故意拿乔,而是他现在的地位就摆在这里,若是去得太早了, 反会让后来者觉得别扭。   所以裴清殊他们来到漪兰殿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这种场合,向来是交际的好时候。不仅裴清殊他们这些皇子要和兄弟们联络感情,女眷们也要发挥各自的本领,发展自己和夫家的人脉。   因为虽然说是家宴,可除了宗亲之外、各个国公府、侯府、伯府都会来人,甚至皇帝最近的宠臣,也会携家眷前来。   比如公孙家,虽然没有任何爵位在身,但为了表示皇帝对公孙越父子的器重,公孙明还是在受邀之列。   所以这个时候,各家的女眷就要各显神通,和其他府邸的女眷搞好关系了。   宋氏的性格和裴清殊其实挺像,都是偏内敛的那种。再加上出身于书香门第,骨子里有一些清高,要让她出于利益的目的,主动地去与别人结交的话,对她来说其实并不容易。   不过夫荣妻贵,现在宋氏的地位随着裴清殊而水涨船高,许多人都主动凑了上来捧着宋氏,根本不需要宋氏主动去找话题。   宋氏虽然有些疲于应对,不过比起主动巴结别人,被别人巴结的感觉可要轻松不少。所以她还算应付得来。   傅氏虽然是侧妃,但她是淑贵妃的侄女,讨好她的人同样也不少。   同裴清殊一家这边的情况相比,四皇子和四皇子妃那边的境遇,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要说这还是四皇子被解禁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倒是有不少人向四皇子投去或惊讶、或嘲讽的目光,不过没有一个人肯凑上去和他们说话。   夫妻俩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竟是无人问津。   就连荣贵妃的娘家宁国公府的人,现在都没有肯接近四皇子的了。   七皇子站在裴清殊身边,看到四皇子这个样子,忍不住有些心软。   可是他刚迈出一步,就想起四皇子做了让他多么失望的事情。于是七皇子便又止步不前了。   倒是九皇子,他对四皇子没有那么高的期待,也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他见裴清殊那里人太多,自己挤不过去,就过来和四皇子一起喝了两杯,聊了聊彼此最近看过的书。   可怜的是四皇子妃,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一直贤惠持家,却落得个无人搭理的下场。   四皇子妃尴尬极了,只能一杯又一杯地饮酒,以缓解自己的窘迫。   宋氏见了,心中不禁有些同情。   她来到裴清殊身边,低声问道:“殿下,我能过去跟四嫂说说话么?”   从理智上来说,现在四皇子沦落到这个地步,裴清殊他们应当像其他人一样,和四皇子保持距离才对。   不过从情感上来讲,裴清殊也觉得四皇子妃没做错什么,一个人被晾在那里实在太可怜了。宋氏只和她说几句话的话,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便点头应允了。   于是宋氏便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来到了四皇子妃的身边。   她虽然内敛,却并不会过于内向,正常地与人结交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庞氏听到宋氏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嫂,是不是天气太热了?我瞧你好像胃口不太好,都没吃什么东西。”   庞氏愣了一下,赶忙说道:“还好,是有些热,不过不打紧……弟妹快这边坐。”   宋氏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虽说还不到最热的时候,不过这个天也是够恼人的了。一会儿阴天下雨,一会儿艳阳高照的,根本没个准儿。我们府里的下人病倒了一片,四嫂可要多仔细着些。”   庞氏感激地笑道:“多谢弟妹关心,我会的。你也是,最近肯定很忙吧?府里府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你来操心,一定很不容易。”   要说起来,庞氏也是打从宋氏这个阶段过来的。   四皇子得势的那段时间里,不说这种宴会上,就是平日里无事的时候,跑来向庞氏献殷勤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现在却是一个都见不着了。   世态炎凉,可见一斑。   宋氏听庞氏这么说,心中不禁有几分伤感。她也想到了先前四皇子妃受人追捧的那段日子。   吸取四皇子府的教训,宋氏就更不敢因为自己一时的风光而得意了。   妯娌两个说了几句话之后,来找宋氏的人实在是太多,宋氏不得不暂时离开了。   好在宋氏刚走不久,七皇子妃林氏和九皇子妃赵氏就走了过来,总算是缓解了四皇子妃的尴尬。   宋氏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之后,眼角余光突然瞥到裴清殊在和公孙明,还有左三姑娘说话。   尽管在四皇子的那件事情当中,左三姑娘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因左大姑娘之故,左三姑娘还是受到了牵连。   宋氏一个愣神的时候,就听到身旁的魏六姑娘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道:“他们左家的人现在怎么还有脸出来?”   宋氏和承恩公府没什么特别的交情,但是听到魏六姑娘这么说,宋氏还是感觉有一些刺耳:“都是过去的事情,就别说了,人家左三姑娘也没做错什么。”   魏六姑娘是内阁次辅魏青松的小女儿,今年才刚刚十五岁。   虽说她父亲是宋氏的顶头上司,可宋氏现在是亲王妃,而魏六姑娘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还比宋氏小那么多,所以宋氏心里有底气,一点都不惧怕她。   魏六姑娘听宋氏这么说,只能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一旁的陆氏却道:“可她一个女子,不好好成亲嫁人,却像男人一样在外面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陆氏的祖父,曾是当年的国子监司业陆老爷子。陆老爷子致仕之后,还在长华殿教授过皇子们好几年的课业,直到两年前才告老归家。   所以说,陆氏是裴清殊老师的孙女。   听陆氏这么一说,一旁的谢三姑娘也附和道:“就是啊,恒王妃就不担心,她老跟十二殿下这般接触,会出什么事情么?就像……”   谢三姑娘没把话说完,却是看了四皇子那边一眼,在场的所有人都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陆氏和宋氏年纪相仿,几年前嫁入了定国公府,是谢三姑娘的嫂子。   原本在承恩公府出了一个襄皇帝之前,定国公府曾是大齐地位最高的世家,所以谢家对左家人一直都有些敌意。   现在左家出了事,他们就算不落井下石,也难免要说几句风凉话。   谢三姑娘这么一说,叫宋氏好生尴尬——其实裴清殊和左三姑娘有所往来的事情,宋氏早就知道,也曾担心过左三姑娘一直不嫁人,是不是为了裴清殊。   不过宋氏打心眼里相信,裴清殊是和四皇子不同的人。她相信裴清殊不会为了一时的情愫,而毁了他的前途还有整个恒王府。更何况裴清殊还并没有表露出这个意思来呢。   但是宋氏还不好把话说得太死,说左三姑娘一定不会和裴清殊有什么。   毕竟她现在心里有数,自家夫君这样优秀,将来恐怕是要问鼎太子之位的。   如果等将来裴清殊登基为帝,纳了左三姑娘为妃的话,她现在说得太过斩钉截铁,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么?   宋氏为人处世,向来是要留一线的。   就在她斟酌着该怎么开口才最为妥当的时候,就听永昌伯府的孟五小姐开口说道:“女子抛头露面又怎么了,那是人家左三姑娘有能力,才会叫公孙夫人看中她,让她打理华文书社的事务。你们几个,嘴上说着瞧不起人家的话,哪个敢说自己没有看过人家书社的书?” 第236章 分红   之前为了扩大规模,向外邦传播中原文化, 公孙夫人已经将她的书社更名为华文书社, 并且成立了华文书会。   华文书会每个月都会在如归楼举办活动, 包括作者交流会、读者作者互动活动, 还有面向外邦人展开的华文书籍推广活动等。   公孙夫人虽然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子,不过她的年纪到底渐渐大了,膝下又只有公孙明一个儿子,还要忙于钦天监的事务,抽不出身来。所以自打认了左三姑娘做义女之后,公孙夫人就渐渐地把书社的事情都交给了她去做。   前段时间,因为左大姑娘的事情, 左三姑娘不得不在家中呆了一段时间。华文书会的活动, 也就被迫减少了许多。   两个月前, 左三姑娘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尽管她知道自己出府之后,可能会遭受到比以往更多的非议,但她还是决定重新回到书会做事。   就像宋氏说的,她行的正, 坐得端, 所以不怕别人议论。   左三姑娘和公孙明在和裴清殊说的,是给裴清殊分红的事情。   从裴清殊初次和华文书社合作到现在,已经有三年左右的时间了。   当初他有心扶持华文书社,又怕完全书社完全由私人掌控,将来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所以裴清殊就在和皇帝、俪妃商议过后,投了一笔钱进去, 从而在书社当中具有一定的话语权。   虽说裴清殊自己手里有些银子,但是为了表示对他的支持,当时皇帝还动用了自己的“私房钱”,小小地支持了裴清殊一下。   裴清殊头一年刚拿到分红的时候,就很实心眼地拿这笔钱回去“孝敬”皇帝,结果皇帝差点笑晕过去。等笑完了,皇帝就让他把这笔钱自己揣着,攒钱娶媳妇。   裴清殊:……   皇帝果然是他的亲爹无误。   不得不说,华文书社的投资回报比是相当高的。裴清殊现在每年所能拿到的那一大笔分红,比他亲王的份例和侍郎的俸禄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裴清殊名下的那几个商铺,也没有一个有这么可观的利润。   当年裴清殊刚刚知道俪妃有多少稿费的时候,就被那个数目小小地惊了一下。   尽管那个数字已经十分可观了,可和作为经营者的书社比起来,俪妃的稿费不过是一笔小数目而已。   虽说现在有很多人都效仿公孙夫人的经营模式,开了不少小书局,不过还是不如华文书社规模大,利润高。   在听说了今年上半年的利润之后,裴清殊忍不住对着公孙明笑道:“阿明,你们该不会是在想方设法地贿赂我吧?”   公孙明噗地一声笑了:“殿下说什么呢,就凭咱们这关系,我还用贿赂您?您要是不相信,等回头得空的时候,您跟着左三姑娘去书社看看账本就是了。”   公孙明说完,忽然凑近裴清殊,低声说道:“其实今年的利润本应更高的,若不是因为先前天道会那档子事……”   天道会成员刺杀皇帝未遂之后,闽浙总督在皇帝的授意之下血洗江南文坛。现在江南一带那是人心惶惶,哪还有人有心思看什么闲书?   “意图谋反之人固然该杀,可若是从此叫天下学子不再开口,不再动笔做文章,却是不现实的。”左三姑娘肃色说道:“希望朝廷不会矫枉过正吧。”   ……   裴清殊他们在宫里参加端午宴会的时候,午后,钟氏在丫鬟的搀扶下,在王府后花园里走了走。   今天的日头有些大,所以轻罗和银烛两个一个扶着钟氏,一个给她撑伞。小扇和流萤跟在后头,一个捧着软垫,一个捧着点心匣子,预备着钟氏累了渴了或者饿了时用。   巧合的是,南乔因为不能前去参加宫宴的缘故,心气不顺之下,也在花园里散步。   南乔的丫鬟婵娟远远见到钟氏之后,就对南乔说道:“主子,钟侧妃在前头呢,咱们可要过去?”   听了婵娟的话之后,南乔便抬起头来,看向正在经过白玉桥的钟氏。   钟氏今日穿了一件嫩绿色的襦裙,看起来十分清新可人。若不是挺着一个大肚子的话,完全看不出来已经嫁做人妇。   南乔没有动作,只是在等钟氏从桥上经过。等钟氏完全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中之后,南乔才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她怎么不掉下去呢。”   婵娟被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阴毒吓了一跳。   南乔冷笑一声,没好气地说道:“哼,不就是怀了个孩子么,搞这么大的排场,好像就只有她肚子里的那个宝贵似的。”   南乔的另一个婢女婵媛附和道:“就是!不过主子您别担心,奴婢都听人说了,看钟侧妃那肚子,八成怀的是个女儿。她又不像咱们晴姐儿,是殿下的长女。等钟侧妃的孩子一落地,殿下自然就会冷落她了,到时候她哪里还会如此风光?”   南乔听了这话,只觉心中十分熨帖。   婵媛却还没说完呢:“更何况就钟侧妃这身子,怀上这一胎就这么不容易了,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怀上呢。”   南乔听了,忍不住嘴角上扬,不能参加宫宴的郁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   端午宫宴结束之后,四皇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四皇子妃分开乘坐马车回府,而是登上了四皇子妃所在的马车。   庞氏一愣,有些错愕地看着四皇子:“殿下?”   “叫你受委屈了。”四皇子叹息一声,满含歉意地说道:“以后再有这种场合,你像傅氏一样抱病不来就好。”   四皇子向来是个冷情之人,待人接物永远都是一副淡漠的样子。   冷不丁听到四皇子说这么有人情味的话,庞氏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她摇了摇头,含泪看向四皇子,十分坚定地说道:“不,我是殿下的结发妻子,理应同殿下荣辱与共。”   “你啊……”四皇子长叹一声,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是我对不住你。”   四皇子妃摇摇头:“我不要殿下道歉,我希望殿下不要抛下我们母子,永远都不要。”   四皇子心中一揪,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全皇贵妃心情也一日焦躁过一日。   端午宫宴上的情形,全皇贵妃看得一清二楚——虽说叶家、苏家等和他们母子利益相关之人,还是和他们紧紧地拧成了一股绳,可现在,支持裴清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现在的情形对他们来说非常不利。   大皇子本来是他们这边的人,可因为敬妃之故,逼得大皇子跑到了对方的阵营当中去。   在全皇贵妃的眼中,四皇子虽然已经是废人一个了,但荣贵妃身后的势力仍旧不容小觑。   现在四皇子倒了,容家那边的人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裴清殊身上,现在对待裴清殊甚至比傅家人还要热络。   全皇贵妃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她思索了很久,究竟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裴清殊彻底失去与二皇子竞争皇位的资格。   她想过继续拿当年的事情做文章,说裴清殊是俪妃和钟太医私通所生下的奸生子——可这条明摆着行不通。   皇帝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一样,赐了钟太医的侄女给裴清殊做侧妃。听说那个侧妃现在连孩子都怀上了,裴清殊怎么可能还会是钟家的骨血?   她也想过故技重施,让裴清殊像当年的三皇子一样,染上脏病……   可裴清殊洁身自好,从来不碰自己府外的女人。   别人要是送他女人,不管多漂亮,多勾人,裴清殊都不会收用,顶多是养在府里,做个家伎。   全皇贵妃思来想去,能让皇帝彻底厌恶裴清殊的,恐怕只有一个方法了……   让全皇贵妃没想到的是,就在她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扳倒裴清殊之时,她的好儿子,竟然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联合了户部郎中钱朗,还有十皇子等人,上书参了裴清殊一本。   全皇贵妃听说的时候都快气疯了。   她立马让人把二皇子叫进宫来,劈头盖脸地将他骂了一顿。   二皇子委屈得眼睛都红了:“母妃,不是您天天说着要尽快扳倒老十二的吗?儿子现在好不容易抓到了他的把柄,您怎么还骂我呢?”   全皇贵妃生气地说:“就算你要对付老十二,难道你就没有可以用来替你冲锋陷阵的手下吗?!你自己跟个傻子似的,冲到最前面算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啊母妃,如果儿子要给老十二设计什么陷阱的话,肯定会让别人代为出面的。那样就算事情不成,还能找一个替死鬼不是?可是这回,我是真的抓到了老十二的把柄,他推脱不掉的!您相信我,等案子查清,证明我所言属实之后,父皇一定会对儿子大加封赏,说不定会直接封儿子做太子也不一定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人说二皇子这个敌人太弱的,可是一个荒淫无道的亡国之君能有多牛逼呢?是有牛逼的亡国之君不假,但还是少数吧,二皇子就不在其中。   在混乱之中能够坚持本心的小十二,已经很了不起啦。 第237章 训斥   全贵妃被他气得差点七窍生烟:“大加封赏?立你做太子?”她冷笑一声,讽刺地说道:“你想得倒是挺美!你瞧瞧你参老十二, 用的是什么狗屁罪名?贪污?受贿?他可是俪妃的儿子, 淑贵妃的养子, 你觉得可能吗?!他会眼皮子浅到这个地步, 去贪那点小钱?!”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贪心不足蛇吞象嘛!”二皇子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母妃为何这样生气。他发现了裴清殊的惊天大秘密,全皇贵妃不是应当高兴才是吗?   “母妃您是不知道,据儿臣所知,老十二贪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俪妃和淑贵妃对他多有帮衬,他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   “你……”全皇贵妃见他到现在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气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二皇子还在自顾说道:“我知道您是气我没有和您商量就上奏了, 可是事不宜迟嘛!儿子担心, 要是大朝会上不赶紧把这件事情提出来的话, 再过几天,老十二把证据销毁了可怎么办?”   事已至此,全皇贵妃知道,她就是继续责骂二皇子也没用了。   她只能暂时压下自己心头的火气, 听二皇子继续说下去。   “罢了, 你好好地和本宫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二皇子见自己一向强势的母妃,开始认真听自己说话了,不由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您是不知道,这个老十二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实际上和老四一样, 胆子可是大得很呢!儿子手下的人查到,原来他早在两年之前还在礼部的时候,就开始收受公孙家的贿赂。他还利用职权,为公孙家开的那个什么书社谋便利,让他们和官府合作。他这几年捞的钱,恐怕不下于五万两啊!”   “这么多?”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全皇贵妃也忍不住吃了一惊,“这……你们是怎么查到的?”   “是儿子的手下里,有一个叫钱朗的户部郎中。他近日和一个落第的秀才喝酒,那秀才告诉他说,原来老十二这几年来,暗中资助了不少家境贫寒的学子……那个秀才家里的条件也不太好,从同窗那里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就主动去投奔了老十二。结果老十二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却是没看上他。”   全皇贵妃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直接说重点?”   “您别急嘛。重点就是,钟朗顺腾摸瓜,对这件事情调查了一番,结果发现老十二名下竟然有很多房产!还都是在太学附近的好位置!”   虽说裴清殊有很多资产都不是在自己名下的,可就算只是在他名下的那些,也已经足够叫二皇子十分眼红了。   这个老十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竟然比他还富裕!   怕全皇贵妃再不耐烦,二皇子顾不上卖关子,赶忙继续说道:“钱朗把这件事情告诉儿子之后,儿子就赶紧调动手下的人调查了一番,结果发现就在不久之前,公孙夫人从钱庄里取出了两万两的银票。”   全皇贵妃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有这个智商:“你是怎么想到去查公孙夫人的?”   “儿子是想着,裴清殊极其信任他手下的那几个伴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八成都会让他们去做,于是就从公孙明他们几个入手查起了。没想到一查一个准儿,这就把他们给抓住了!”   “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证明,那两万两银票就是到了老十二的手上啊?”   “母妃,错不了的。儿子在上奏之前,已经让人悄悄地查过他们书社的账本了。”二皇子信心十足地说:“现在就等父皇一声令下,将老十二和公孙明等人全部下狱,到时候便可以真相大白!”   尽管二皇子表现得胸有成竹,可全皇贵妃始终觉得事有蹊跷。她行事向来谨慎,总觉得二皇子这样做,未免太过草率了。   不过,既然二皇子已经出了手,全皇贵妃这个做母妃的,也就只有想办法,帮他把事情做的更加周全一些。   二皇子上奏之后不久,参裴清殊的奏折便如同雪花一样,堆在了皇帝的案头。   有人是附和二皇子,声称裴清殊贪赃枉法的;还有人要求彻查裴清殊名下资产,将他的家底查个底朝天的。   那些参裴清殊的奏折,皇帝刚开始拉着脸还看了两本,后来直接告诉内阁的人,这种奏折不要再拿给他看了。   岳安是个偏向于保守派的首辅,行事风格较为温和。见皇帝这样,岳安也不坚持要求皇帝去查,而是心平气和地问道:“陛下,虽说有些大臣的要求是比较过分,不过您完全不打算查十二皇子……是因为您笃定十二殿下不会做这种贪赃枉法之事么?”   皇帝想想这事儿,都觉得荒唐可笑:“查什么查,这件事情,朕早就知道。当初殊儿投的那笔钱,还是朕给的呢!”   岳安:“……”   他现在明白皇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了。   其实,从明面上来说,裴清殊就算是没有贪赃枉法,但他的确是违背了皇子不能经商的规定。   可是……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子会坐吃山空,不在私底下经营一些商铺的呢?   不说远的,就说当朝的这些皇子,包括参裴清殊的二皇子在内,没有一个私下没有产业的。   更何况,裴清殊这么做,还是经过皇帝的许可,甚至还有皇帝的帮助的,算是依照圣命行事。   结果现在二皇子闹着要查裴清殊,这岂不是想连着裴清殊背后的皇帝一块儿查了?   他这是要造反不成?   原本这事儿就是皇帝偏心小儿子,私底下悄悄地给裴清殊一笔钱用于投资而已。   结果现在被二皇子这么一闹,成了,皇帝不得不告诉所有人,他偏心裴清殊了。   皇帝能不心烦吗。   岳安默了默,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件事情……陛下打算怎么处理呢?”   皇帝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还能怎么办,就说是朕委托十二皇子替朕做的吧。然后骂老二几句,让他以后少多管闲事!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你帮朕润色一下,回头御笔朱批下去,让他们全都闭嘴。”   岳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领命而去。   很快,皇帝斥责二皇子“不务正业”、“心胸狭隘”、“嫉妒手足”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朝堂。   原本还气势汹汹,意图趁此机会将裴清殊一党一网打尽的二皇子,瞬间沦落成了京城里最大的笑话。   恒亲王府里,公孙明都快笑疯了。   其实在不久之前,二皇子让人调查裴清殊资助那些贫困考生的房产时,裴清殊这边的人就注意到了,也猜到了他们打算做什么。   所以公孙明就让公孙夫人去银庄取银票的时候,故意取了一笔很大的金额,意图引起二皇子的注意。   没想到二皇子还真就这么傻乎乎地往里头跳。   华文书社的账本,公孙明也是刻意没有上锁,让二皇子去看的。   这个圈套其实很简单,换做是全皇贵妃的话,肯定不会轻易中计。   但二皇子这个人不一样,别看他活了快三十年了,他从小到大一直是由全皇贵妃给他铺路,自己根本做不成什么事。   在全皇贵妃的长期打击下,二皇子其实一直都很想证明自己不靠他母妃也能行。   这一次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他也不想想,要是我们公孙家当真要向殿下行贿的话,会不把账本好好锁着么?我们会一下子取出那么大一笔钱,让他轻易查到?”公孙明笑得肚子都疼,“这下子好了,他惹恼了皇上不说,还让满朝文武全都知道了皇上心里有多偏爱殿下……哈哈哈哈!”   相比于公孙明的捧腹大笑,傅煦要内敛许多,不过他的脸上还是带有一丝明显的笑意:“二皇子此举,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样一来,许多还在二皇子和咱们殿下之间摇摆不定的大臣,也应该彻底明白皇上的心意了。”   “不过,我们也不能太过于乐观了,还是可能会有一个变数的。”公孙明突然收起笑容,正色说道:“皇上的确偏疼十二殿下不假,不过十四皇子也是俪妃娘娘所生,还是与皇上最为相像的小儿子……”   傅煦皱眉道:“十四皇子才多大,皇上不至于糊涂至此吧?”   “可你别忘了,皇上已经封了尚未出宫建府的十四皇子为郡王,这就是一个很不好的征兆。”   裴清殊其实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你是说,现在对本王来说,最强劲的对手不是二皇兄,而是……十四弟?”   公孙明点了点头。   裴清殊默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   公孙明等人听了,不由好奇地看向裴清殊:“殿下怎么知道?” 第238章 怜贞   裴清殊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先不说这个了,现在还是对付皇贵妃比较要紧。”   见裴清殊不想说, 几人也没有勉强。   傅煦点点头道:“不知阿明和容驸马那边进度如何了?”   现在裴清殊和容漾白天在兵部见面很方便, 所以裴清殊和他的伴读们议事的时候, 一般都不会特意叫上容漾。   虽说容漾现在已经算是正式投奔了裴清殊, 不过因为之前四皇子的事情,他在裴清殊这里只能算是第二等谋士。裴清殊对他的信赖程度,远不如眼前这几个和他一起长大的伴读。甚至在卢维和燕修他们面前,容漾也是要靠边站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裴清殊让容漾去做事情。容漾的能力和手腕,他还是十分相信的。   而且他才刚投奔裴清殊不久,裴清殊认为, 容漾暂时不会作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公孙明看了裴清殊一眼, 见裴清殊没有反对的意思, 就对傅煦他们说道:“我们打听到,皇贵妃身边的那个怜贞两日之后要出宫探亲。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人手,等她出宫之后就动手。”   傅煦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赵虎却道:“你们人手够么, 可需要我帮忙?”   “暂时不需要。”公孙明笑了笑说:“这位容驸马还真是不可貌相。别看他长得文质彬彬的,没想到心还挺黑。人还没抓到呢,该怎么铺垫,用什么办法才能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他全都想好了。所以说啊,有他在, 咱们不用愁那个怜贞不开口。”   如同公孙明所说,两日之后,容漾便按照计划,让一伙人假扮成皇贵妃的手下,将怜贞抓了起来,企图将她“做掉”。   然后他再让另一拨人,在关键时刻把怜贞救下来。   虽说是演戏,可这个戏的分寸必须拿捏的非常好才行。   第一伙人若是没有危及怜贞的性命,怜贞可能不会感到足够害怕,就不会那么容易招供。   可若是不小心把怜贞给弄死了,那这条重要的线索就断了。   还有,第二伙人出现的时机若是不对,又有可能会让怜贞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有人在设局。   所以,为了让怜贞相信,真的是皇贵妃的人想要杀她,容漾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   怜贞果真对此深信不疑。   其实,现在不年不节的,怜贞突然提出想要出宫探亲是有原因的。   就在不久之前,怜贞突然从宫里一个和她要好的小姐妹那里得知,全皇贵妃之前的那个心腹宫女,竟然莫名其妙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怜贞当时听说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   因为根据全皇贵妃说法,跟了她几年的大宫女,等到了年纪之后都会被配出去嫁人,而且还都嫁得非常不错。   怜贞甚至还有些期待那个时候的到来——因为全皇贵妃承诺过她,等她嫁人的时候,会给她一笔不菲的嫁妆。那笔嫁妆,甚至比一般人家小姐的嫁妆都要贵重。   而且跟着全皇贵妃这么久了,怜贞时不时地会感到十分心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全皇贵妃那样,那么热衷于算计别人的。   怜贞现在已经二十多岁了,原本出宫嫁人也就只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而已。   结果现在,她的美梦突然被人打碎,怜贞当然不愿意相信。   可那个小姐妹却是一脸着急地告诉她说:“你别不信,这是我娘亲口告诉我的,绝对不会有假!我进宫比你早,所以认识在你之前服侍皇贵妃的那位仕贞姐姐。原本她出宫之前,说好了要和我们保持联络。结果这么多年来,我们谁都联系不上她……之前我还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当了‘夫人’,身份变了,所以不乐意再和我们这些伺候人的奴婢交往。谁知道……原来她早就没了!”   大齐的宫规制度还算人性化,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每年都可以请三天的探亲假,出宫探望亲人。   虽说平日里,他们和宫外的人联络多有不便,不过趁着这几天的假期,出宫去见一见过去的好友,是在宫人们之间非常普遍的事情。   可是,自打仕贞出宫之后,宫里没有一个人再有过她的消息,就更别提去她家里顽了。   “以前我们都以为,仕贞是嫁去了京郊敬平伯府的庄子上,做了管事夫人。可我娘前不久去那个村子走亲戚时,帮我打听了一下,却是怎么都打听不到这个人。”   怜贞当时心里已经信了一半,但她还是强颜欢笑地说:“说不定只是巧合而已呢?有可能是她倒霉,不小心难产死了……”   那小姐妹倒也没坚持,只是点点头说:“的确有这个可能,不过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怜贞嘴上虽然说着可能是巧合,但她越想,心里就越害怕。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确知道皇贵妃的许多秘密。   无论是哪一件,都足够让皇贵妃万劫不复。   但她还是怀着一丝侥幸心理,觉得自己是皇贵妃这条船上的人,对皇贵妃忠心耿耿,皇贵妃应该是知道的。   按理说,全皇贵妃不应当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心腹才对。   可是一想到全皇贵妃都做过些什么事情,怜贞就又不确定了。   那可是一位狠得下心的主儿!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更何况只是处理掉她一个小小的宫女罢了。   怜贞害怕之下,就和全皇贵妃说起自己母亲身体不好,提出了想要回家呆两日的想法。   全皇贵妃不疑有他,便由她去了。   其实怜贞这回出宫,就是想和家里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赶紧给她找一门亲事,不让皇贵妃给她配人。   结果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怜贞吓坏了,惊慌之下,几乎没费容漾什么力气,她就全都招了出来。   容漾不想脏了裴清殊的手,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打着裴清殊的旗号审问怜贞,是以他个人的名义做的这件事情。   他很心机地选择在公主府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让人对怜贞动手,然后再适时地让公主府的护卫将怜贞救了出来,暂时安置在容漾的一处私人别院里。   容漾没有像对待犯人一样,用私刑对怜贞严加审问。   恰恰相反,他甚至还十分温和地询问怜贞,问她出了什么事情,是和谁结了仇,需不需要他帮忙。   在裴清殊长大之前,容漾是京城有名的第一美男子,怜贞自然知道容漾的大名。   甚至当年,她还曾和其他女子一样,偷偷地仰慕过容漾,对容漾的一举一动十分关注。   不过怜贞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就是再仰慕容漾,也不可能和他产生什么交集,所以从未做过什么越矩的事情。   现在,在她内心这么害怕的情况下,一个她曾经有过好感的美男子,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话,怜贞的心理防线很快就被突破了。   最主要的是,现在怜贞的心里已经坚信了全皇贵妃一定是要杀她灭口的这个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不投靠容漾,等待她的必定是一死。   将全皇贵妃的所作所为捅露出来,起码还能有一线生机,最差的情况下也能解了她的心头之恨。   怜贞能跟在全皇贵妃身边这么多年,成为皇贵妃最为倚重的心腹,也不是个傻的。   在她开口之前,怜贞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让容漾立马派人去保护她的家人。   不用怜贞去说,容漾早就有此打算。   若是全皇贵妃当真计划在这个时候处置掉怜贞的话,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家人。   不过全皇贵妃还没来得及想到这里,容漾他们就在敬妃的提示之下动手了。所以很容易的,容漾就把怜贞的家人保护了起来。   或者说,是名为保护,实为控制。   拿到怜贞的供词之后,容漾第一时间找到裴清殊,和他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虽说他们现在已经掌握了怜贞这个关键性人物,但无论是容漾还是裴清殊,他们都从没有想过要让怜贞出面作证,就此扳倒全皇贵妃。   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就算谁都知道,怜贞是全皇贵妃的心腹,但她毕竟身份低微,只是一个宫女而已。   全皇贵妃想要抵赖的话,完全可以说怜贞是被容漾他们买通的。   只要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她就完全可以抵赖。   这就是现实。   想要对付一个位高权重,背后还有军权的皇贵妃,裴清殊他们需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   掌控怜贞,只是其中的一步而已。   不过这一步却是至关重要。   起码怜贞的供词,给他们提供了一个该从何入手的思路。 第239章 失望   怜贞是延和十八年,仕贞“出嫁”之后不久进宫的。那个时候, 她年纪虽轻, 却很机灵, 说话办事都非常符合全贵妃的心意。   全皇贵妃看中她之后, 对怜贞调查了一番,见她身家清白,就开始着手培养她,一步步把她提拔到了一等宫女的位置。   当然,为了成为全皇贵妃身边最受器重的心腹宫女,怜贞和谨仁宫的其他宫女之间,也没少勾心斗角。   为此, 怜贞甚至不惜设计陷害了和自己同屋的“好姐妹”, 踩着别人的脑袋往上爬。   当时的怜贞和同龄人相比, 虽然已经算是有了些手腕,但她毕竟还很年轻。她的那些小伎俩,根本就瞒不过深居后宫多年的全皇贵妃。   不过全皇贵妃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之后,并没有生气, 反而越发地欣赏起怜贞来。   因为从本质上来说, 她们都是一样的人。   ……   虽说怜贞是延和十九年才“上位成功的”,不过她从全皇贵妃平日里和二皇子等人的对话当中,也得知了一些全皇贵妃过去的事情。   比如根据怜贞的推测,当年六皇子早夭之事,就与全贵妃脱不了干系。皇后朱氏,当时只不过是全贵妃的替死鬼而已。   但这件事情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现在再拿出来做文章并不容易,顶多被纳入皇贵妃的罪行之一。   裴清殊他们所需要的,是全皇贵妃最近所犯下的罪行,而且必须是能找到充分证据的那种。   根据怜贞的供述,三皇子得花柳病、大皇子受重伤,还有四皇子和左大姑娘在大觉寺里被人下了药,这些事情全都是全皇贵妃所为。   但是不够,还是不够。   裴清殊他们需要更严重的事情,还有更直接的证据,才能扳倒全皇贵妃。   容漾试图引导怜贞,让她仔细想想,全皇贵妃是否和匈奴人有所牵扯。   可怜贞想了又想,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有听全皇贵妃提起过这方面的事情。   裴清殊他们没有想到,全皇贵妃的戒心竟然高到了如此地步,竟然连她的心腹宫女都不知道这件事。   还是说……难道真的是裴清殊他们想多了么?   裴清殊并不这样认为。   在四皇子被褫夺亲王之位之前,朝堂上的局势尚且不够明朗,所以裴清殊没有办法确定二皇子和四皇子当中谁才是那个亡国之君。   不过现在,裴清殊思来想去,怎么想怎么觉得,二皇子大概率就是那个荒淫无道的宣德皇帝。   而在他的记忆当中,大概是宣德七年左右,大齐曾经有过一次国丧。   皇太后薨逝的国丧。   北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开始大肆进攻大齐的。   裴清殊以前没有多想,现在却觉得,这可能不是一个巧合。   裴清殊推测,有可能是全皇贵妃和匈奴人私底下签订了什么协议。而在她死之后,匈奴人对二皇子这个酒囊饭袋毫无忌惮,于是便开始了他们的侵略之路。   既然怜贞对这件事情并不知情的话,那么除了全皇贵妃之外,还有谁有可能是知情人呢?   叶伦自然是知情的,但他不可能会说。无缘无故的,又没有证据,裴清殊也不可能抓他一个位高权重的指挥使。   二皇子的岳家,苏家人有可能知道吗?   有这个可能,但几率并不是特别大。   他可以让人去盯着苏家人,但动作不能太大,以免打草惊蛇。   不过,如果只是这么被动地等待苏家人露出马脚的话,实在是太耗费时间了。   现在不仅仅是全皇贵妃着急扳倒裴清殊,裴清殊也等不起。   他怕皇帝不能再给他那么多时间了。   为了找出皇贵妃一党致命的罪证,裴清殊等人日夜冥思苦想,可却始终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突破口。   一忙起这些事情来,裴清殊就一点都打不起精神到后院去。   对此,宋氏作为裴清殊的正妃,自然是能够理解的。   不过其他人就没那么懂事了。   比如南乔,她以关心裴清殊身体之名,提着自己亲手炖的补汤去求见裴清殊。   裴清殊实在是没心思见她,就让人把她打发了回去。   他给南乔一个孩子,本是好意,可没想到,却把她的心给养得越来越大了。   明明裴清殊之前已经嘱咐过她,无事不要到前院去。可这才过了多久,南乔就又故技重施。   这莫不是想要缠着裴清殊,直到她生下儿子才满意?   可就算是等她生了儿子呢?她的欲望什么时候是个头?   对南乔,裴清殊是有些失望的。明明几年之前,南乔刚刚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十分乖巧可人,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不过裴清殊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南乔。   南乔那个时候的伏低做小,善解人意,或许只是因为她知道,像她姐姐南榕那样死缠着裴清殊不放,是没办法留下来的呢?   所以她用一副别无所求,只要跟在裴清殊身边服侍他就好的态度,留在了裴清殊身边。   然后一步一步地,提出更高的要求。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南乔想要往上爬的心态,裴清殊能够理解。   但他和爱美人胜过江山的四皇子不同。在这夺嫡的关键时刻,裴清殊不能够容忍自己的任何女眷干扰自己。   谁都不行。   南乔被赶出前院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恒亲王府。   宋氏这回没有再姑息南乔,而是把她叫去兰章阁训斥了一顿。   傅氏也有些不满意——她现在怀疑,南乔当时听她的话,不再去缠着裴清殊了,是因为南乔当时已经知道她怀上了身孕,这才给傅氏卖人情的。可等她肚子里的那个一生出来,南乔就又迫不及待地跑去缠着裴清殊了,让傅氏心中十分不悦。   至于钟氏,南乔越这么上蹿下跳,她反倒越开心。   因为她知道,南乔这么做,只会让裴清殊的心离她越来越远。   果然,裴清殊将南乔拒之门外的当天晚上,就宿在了钟氏房中。   一天的功夫里,南乔先是被裴清殊拒绝,再是被宋氏训斥,最后得知裴清殊竟然抽空去了钟氏那里时,南乔只觉自己的脸都打肿了,整个恒亲王府的人都在笑话她。   包括她的丫鬟婵娟。   婵娟只是站在不远处,瞄了南乔一眼,然后跟一个小太监说了几句话而已,没想到南乔就敏感地以为婵娟是在说她的坏话,冲过去狠狠给了婵娟一巴掌。   婵娟试图解释,可南乔听了之后却更加生气了。   就在南乔拿自己的丫鬟撒气时,流光阁里,裴清殊和钟氏正在讨论钟氏腹中孩儿的名字。   钟氏的预产期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现在说起这个并不算早。   之前宋氏怀孕的时候,裴清殊也曾和她讨论过这个话题。不过他和宋氏当时一直都没有拿定主意,所以就等宋氏分娩之后,才给孩子起了一个乳名。   至于南乔怀孕那会儿,裴清殊压根就没和她商量过。   毕竟南乔的身份摆在那里,如果孩子的名字是她所取的话,可能将来一辈子都要被人看轻。   若是父亲取的名字就不一样了。比如裴清殊,他的名字就是皇帝亲自取的,这是皇帝恩宠的象征。   到了钟氏这里,裴清殊本以为以钟氏的性格,肯定会让他来做主才是。谁知道钟氏竟是早已经想好了:“女孩儿的话就叫玉姐儿,男孩儿的话,就叫他亭哥儿如何?”   裴清殊颇为诧异地看着她:“你都想好了?”   “是呀,殿下不喜欢么?”钟氏抬起一双明媚的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裴清殊:“这两个名字,我都念了好久了。”   “没有,我很喜欢。尤其是这个‘亭’字取的好。”裴清殊伸出手指,在桌面上缓缓写出这个“亭”字来,“他们这一辈泛的是‘敬’字,配上‘亭’这个字正合适。”   钟氏抿唇一笑,顾盼间皆是情意:“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   裴清殊在钟氏这里歇了一晚上之后,后院里的女眷们终于消停了一阵子。   南乔不敢跑去打扰他了,原本颇有些蠢蠢欲动的傅氏也老实了下来。   主要是前些日子,淑贵妃对自己的这个小侄女不放心,把一个名叫玉宇的大宫女送给了傅氏。   玉宇是傅家的家生子,性子沉稳又不失机敏,跟在淑贵妃身边差不多有十年左右的时间。前年,她被淑贵妃配给了傅家名下铺子里的一个掌柜。   傅氏太过年轻,主意又不够硬,淑贵妃怕她太容易受她的生母邱姨娘等人的影响,于是就把自己信得过的玉宇,送给了傅氏。   有了玉宇陪在傅氏身边,淑贵妃就能放心多了。   她是难免偏心自己的侄女不假,但和这个相处时间并没有那么多的侄女相比,淑贵妃当然还是更加疼爱裴清殊。   她打心眼里希望裴清殊的后院能够一团和气。   当然,淑贵妃自己心里也清楚,那是不大可能的。   不说远的,看看皇帝的后宫就知道了。   她们这些后妃,都斗成什么样子了?   有人的地方,就永远都少不了纷争。只是淑贵妃希望,这种事情在裴清殊的后院里,能越少越好。   许是应了“家和万事兴”这句老话,在恒亲王府的后院暂时平静下来之后,裴清殊等人终于发现了一个扳倒皇贵妃一党的突破口。 第240章 叶晗   汪嘉懿红杏出墙,与戏子无缺私通之事, 转眼间已经过去差不多一年了。   这一年的时间里, 京城中又发生了大的小的、无数的事情, 人们早就把这桩曾经惊动整个京城的惊天丑闻忘到了脑后。   绿萼在回璇玑堂避了一阵子风头之后, 也重新回到了兮欢楼,继续为裴清殊搜集情报。   然而,有一个人却始终无法对这件事情释怀。   那就是当事人之一,汪嘉懿的前夫,叶伦的儿子,叶三公子叶晗。   虽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可叶晗现在还是没能从那种巨大的羞耻感当中摆脱出来。   前半年还好说, 叶伦夫妇知道他不好过, 就由着他整日里饮酒作乐, 醉生梦死。   可是最近几个月,叶伦实在是忍受不了这个没出息的儿子了。催他赶紧振作起来不说,还让叶夫人李氏帮着,为叶晗物色一个合适的继室。   谁知道向来听从父母之命的叶晗, 对此竟然十分坚决地表示反对。   问及原因时, 叶晗就说自己是被汪嘉懿那个贱女人给吓怕了,生怕自己再次被戴了绿帽子,所以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迎娶新妇。   这个理由,让李氏听得十分心疼。李氏还帮着儿子劝叶伦,让他多给叶晗一些时间。   可李氏不知道的是,叶晗现在迟迟不肯娶妻, 除了受汪嘉懿之事的影响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几个月前,他在兮欢楼里观赏歌舞之时,与兮欢楼当红的一个歌女看对了眼。   那个歌女,就是裴清殊的手下绿萼。   绿萼当然不会是真心喜欢上叶晗的了。对她来说,男人只不过是消遣的玩物。而叶晗,不过是她任务的目标之一。   她和其他那些冲着叶晗身家地位而去的女人不同,绿萼想要的,只是从叶晗身边窃取对裴清殊有用的情报而已。   所以不慕名利的绿萼,在一片庸脂俗粉中显得是那样得清新脱俗,一下子就将叶晗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他觉得绿萼是那样得特别,和其他的女孩子全都不一样。尤其是和汪嘉懿那种不守妇道的泼妇相比,绿萼简直不能更温柔可人了。   尽管绿萼出身低微,可叶晗还是迷她迷得要命。他知道叶家不可能接受他娶一个歌女,就咬着牙花了一大笔钱,在外头给绿萼置办了一处别苑,让绿萼做他的外室。   绿萼既然做了这一行,自然是早就做好了接各种各样客人的准备。而且叶晗年轻,身体还很不错,绿萼并不觉得自己吃了什么亏。   她只希望,自己能尽快把叶晗迷得晕头转向,以在叶晗这里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她早就从公孙明那里得知,叶晗曾经随叶伦上过战场。   他虽然连副将都不是,只是随军出征而已,但叶伦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肯定不会特别设防,所以叶晗很有可能知道什么关键的信息。   果然,在绿萼不经意地提起她在街上看到了汪嘉懿时,叶晗心情烦躁之下,喝多了酒。   酒后意乱情迷之时,就难免会说错话……尤其是在绿萼刻意但看似不经意的引导之下。   为了“安慰”叶晗被汪嘉懿伤透了的心,绿萼先是狠狠地将叶晗夸了一通,说他是少年英雄,这么年轻就打了胜仗,比大皇子当年还要厉害之类的云云。   许是叶晗的酒喝得太多,也有可能是这几个月以来的相处,让叶晗渐渐地对绿萼卸下了心防,叶晗在不清醒的状态之下,对绿萼说了原本应当一辈子都烂在他肚子里的话。   “什、什么少年英雄啊!我他妈连一、一个匈奴人都没有亲手杀过!你、你不知道,其实我祖父和匈奴人有过协议——”   绿萼的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道:“什么协议?”   不知怎的,叶晗说到这里,突然把头埋在被面上,不说话了。   绿萼吓了一跳,生怕叶晗察觉到不对劲,会疑心自己。   她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好在叶晗只是酒劲上头,头太晕而已,没一会儿便抬起头来,继续磕磕巴巴地说道:“就、就是匈奴人,让我们叶家的人打、打胜仗,等二皇子殿下登、登基之后,就送给北夏六座城池的协议啊……”   绿萼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叶家人竟然如此卑鄙!他们为了一己的私欲,竟然拿大齐的国土去和敌国做交易!   何其贪婪!何其自私!何其愚昧!   她真是恨不得立马就杀了眼前的这个渣滓!   不过绿萼知道,她必须理智。杀掉叶晗一个人事小,最关键的是,她要拿到叶家叛国通敌的证据,让整个叶家还有二皇子一党彻底覆灭。   ……   “盟书?”裴清殊听了公孙明的叙述之后,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公孙明点点头道:“绿萼从叶晗那里得知,匈奴人和敬平伯曾经签有两份盟书,北夏一份,叶家一份。只是叶晗毕竟是孙辈,对此事知之不详。那盟书究竟藏在何处,叶晗并不知情。”   裴清殊听了,虽然感到一丝失望,但更多的还是振奋。最起码,证明他们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叶家人的确是犯了叛国通敌的死罪!   现在只要能找到那份关键性的证据,就不愁扳不倒皇贵妃一党了。   只是那么重要的东西……他们会藏在哪里呢?   因为这件事情裴清殊先前就和大皇子还有容漾他们讨论过,为了集思广益,这天裴清殊就把他们两个也叫了过来,与公孙明他们一起商议此事。   “会不会是叶府里有什么密室?”大皇子自己府里是没有这种东西的,不过他想起了三皇子倒台的时候,最后他贪污受贿的关键性证据,就是从密室里搜出来的。   公孙明颔首道:“有可能,但是如果没有把握的话,我们就绝不能像二皇子之前那样,傻乎乎地直接跑去上奏。”   傅煦补充道:“我们也不能轻易派人去查看——这样做太容易打草惊蛇了。”   大皇子原本就不擅长算计这些,听他们这样说,不免有些着急:“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到底该怎么办啊!我老感觉皇贵妃在憋什么坏招儿呢,咱们得抓紧啊!”   “毅王殿下稍安勿躁。”容漾安抚地看了大皇子一眼,不缓不急地说道:“我们不妨想想看,如果是我们要藏一样这么重要的东西,会藏到哪里去呢?”   “肯定是最隐秘的地方去了!”大皇子不假思索地说:“比如睡觉的枕头底下。”   傅煦摇摇头道:“这种地方都太危险了。虽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是会相对安全一些,不过白日里不在府中的时候,有下人打扫房间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大皇子不假思索的说:“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我还是觉得咱们不要想得太复杂了,说不定东西就在叶府之中呢。要是我的话,肯定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到外头去啊。”   容漾浅浅一笑:“我倒觉得,最危险的地方,从来都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有被人忽略的地方才是。”   裴清殊表示赞同:“没错,常见的、容易暴露的地方肯定不行,敬平伯和皇贵妃没有那么蠢。不过大哥所言也有道理——如果是我的话,是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外人的。”   容漾颔首道:“皇贵妃在后宫虽然位高权重,但宫里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行事多有不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物八成还是在敬平伯府中。”   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   赵虎皱起眉头:“可是敬平伯府那么大,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一击即中?”   如果将敬平伯府翻个底朝天之后,还是找不出罪证来的话,那他们就别再想借此事扳倒皇贵妃一党了。   在裴清殊等人的注视之下,容漾缓缓道出四个字来:“引蛇出洞。”   ……   三日之后,敬平伯府。   叶三公子叶晗,急匆匆地跑进了叶伦书房所在的院落。   隔着老远的距离,叶伦就听到叶晗在大叫:“父亲!父亲!”   叶伦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实在太不懂事。   叶伦的书房戒备森严,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闯进来的,哪怕叶晗是叶伦的亲生儿子也是一样。   所以在书房门口,叶晗就被人拦了下来。   叶伦走出房门,看着被护卫拦住的儿子,没好气地斥责他说:“都多大的人了,还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叶晗顾不上擦额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说道:“不好了父亲,出大事了!”   叶晗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以来,都过得浑浑噩噩的,从未露出如此着急忙慌的样子。   叶伦见了,不由心中咯噔一声:“何事?” 第241章 罪证   叶晗刚才着急忙慌地想要见叶伦,等真正见到了, 叶晗却是突然说不出口了。   叶伦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 急得恨不得揍他儿子一顿:“有什么事就快说!少在这里婆婆妈妈的!”   叶晗双膝一软, 突然在叶伦面前跪了下来, 哭着说道:“父亲,儿子错了,儿子真的错了……”   在叶晗断断续续的叙述当中,叶伦终于听明白了。   ——这个逆子,竟然被一个女人所迷惑,把叶家最大的秘密透露了出去!   叶伦双拳紧握,瞪着叶晗的双眼仿佛能喷出火来:“这么大的事情,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原本儿子想着, 绿萼不过是一个歌女, 还死心塌地地爱着儿子,所以就算是被她知道了,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叶晗越说越心虚:“可是,可是儿子没想到, 她竟然是容家人派来的细作!她从头到尾都是在欺骗我的感情!”   叶伦气得要命, 狠狠地给了叶晗一脚:“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管他娘的感情不感情?”   “父亲,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叶晗六神无主地看着叶伦,“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叶伦眉头紧皱,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你不会连盟书的事情都说了吧?”   叶晗从小到大, 就很怕自己的这个父亲,在叶伦手握重军之后,他就更加害怕了。   听叶伦这么说,他突然连话都不敢说了。   叶伦没忍住,又往叶晗身上踢了一脚:“你个逆子!”   “父亲,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啊!是她一个劲地灌我喝酒,儿子喝多了,一时糊涂才……”   叶伦现在没有耐心听叶晗的废话。   “你有没有听到,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根据叶晗所说,他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发现自己忘记带荷包了。原本他派个下人回去取就好了,不过叶晗一时起意,想回去给绿萼一个惊喜,于是便亲自回去了一趟。   没想到就听到绿萼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对话。   叶晗只听了一半,连找绿萼算账都顾不得,就吓得赶紧跑了回来,向叶伦报告此事。   “他们说,今晚天黑之后,就摸黑来叶府……”   叶伦刚听到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就要去取那盟书,将盟书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怕其中有诈——叶晗并不知道盟书的具体位置,所以容家的人就算是知道了盟书的存在,也不一定找得到。   如果他可以利用今晚的机会,将私闯他们敬平伯府之人抓到的话,说不定还能反咬对方一口呢?   姜还是老的辣,就在这一瞬之间,叶伦就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   比起慌慌张张,吓到差点失禁的叶晗,叶伦显得要有主意许多。   可是这时,叶晗突然说出了一句让叶伦血液倒流的话。   “父亲……盟书……是不是藏在我们家后院的人工湖底下?”   叶伦顿时大惊失色:“你是怎么知道的?!”   为了保证盟书的安全,叶家早有禁令,禁止所有人下水。表面上是出于安全考虑,实际上是为了藏住叶家的秘密。   “我……我前几年贪玩,偷偷下水玩了几回,发现水底下有一个密封的箱子……不过我怕被父亲发现,就没有打开过。”   叶伦气得浑身发抖:“我是不是还要夸你做得好,没有将箱子打开?”   “父亲,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这件事情,你也告诉你那个外室了?”   叶晗弱弱地说:“我……我不记得了。”   叶晗是真的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这件事了。毕竟他当时喝多了酒,又对绿萼毫不设防。   不过现在,不管他有没有说,安全起见,叶伦还是不得不让人封锁了后院,然后亲自下水,将那个密封的箱子取了出来。   房梁之上,几乎与砖瓦融为一体的影卫,清晰地看到叶伦捧着一个匣子,走进了书房里。   屋内,叶伦十分纠结,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样处理这份盟书。   如果想一了百了的话,直接烧了这份盟书是最简单、也是最安全的。   可是没有了这份盟书之后,叶伦又怕到时候匈奴人那边还有一份盟书,他们却没有了,匈奴人就会将他们拿捏住。   那样的后果,他们同样无法承受。   叶伦纠结之下,就暂时将盟书藏在了自己书房的密室里。然后立马进宫,求见全皇贵妃。   然而叶伦不知道的是,在他进宫之前,收到消息的裴清殊和大皇子,已经第一时间进了宫,当面向皇帝揭发以叶伦、全皇贵妃为首的叶家人叛国通敌一事。   皇帝闻之大惊,无法相信那个看起来善解人意、温婉贤淑的全皇贵妃,竟然会作出这种事情来。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皇帝用来消化这个事实了。   “父皇,现在叶伦已经进宫求见皇贵妃了,随时都有可能销毁罪证。”裴清殊急切地说道:“请父皇立即下旨,封锁敬平伯府,捉拿叶伦!”   “这……”皇帝为难地说:“殊儿,这么大的事情,一旦是误会,你可知道后果是什么?”   “无论结果如何,儿臣愿意承担。”裴清殊坚定地说道:“父皇,这件事情,真的不能再拖了,请您相信儿臣!”   大皇子也站出来说:“父皇,如果这件事情真是我们搞错了,那么要杀要剐,儿臣都愿与十二弟一同承担!”   “父皇,当年六皇兄被害一事,您心里也有疑虑,怀疑是荣贵妃和全皇贵妃当中的某一个人做的不是吗?现在全皇贵妃身边的心腹宫女已经承认,不管是当年六哥的死,还是之前四哥和左大姑娘的事情,都是全皇贵妃一手设计的!现在人证已经有了,就差最后一个关键的物证,如果父皇再犹豫不决的话,等叶家人将罪证销毁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将他们绳之以法了!”   其实事在人为,就算错过了这一次机会,裴清殊还会有别的办法对付皇贵妃一党。不过这个机会实在是太过难得,裴清殊实在是不想就这么错过,所以才故意说得这么严重。   裴清殊的话,击中了皇帝的心坎——长久以来,他一直不肯立后,除了想立俪妃的缘故之外,就是怕他一不小心,将害死自己儿子的仇人送上了皇后之位。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皇帝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现在他虽然打心底里还是不愿意相信陪伴他数十年的全皇贵妃会是那种女人,但皇帝还是痛下决心,决定赌一把,相信裴清殊一回。   毕竟以他对裴清殊的了解,裴清殊虽然年记轻,但大多数时间里都较为稳重可靠。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纠结了一小会儿之后,皇帝便吩咐下去,让人立即封锁谨仁宫和敬平伯府。   裴清殊不放心地说:“父皇,卫尉苏和泰是二皇子妃的兄长,儿臣担心他们会沆瀣一气,帮助叶家隐瞒罪行。儿臣想亲自带人,去敬平伯府搜查。”   “这……朕不让苏和泰去可以,但是殊儿你可要想好了,你亲自带人去的话,万一……万一叶家没有定罪,你以后可就将他们彻底得罪了,还有可能损害你在朝中的声名和威望。”   裴清殊毫不犹豫地说:“请父皇恩准。”   大皇子也说:“儿臣愿与十二弟同往。”   皇帝看着他们这个样子,只得说道:“这样吧,朕让倪俊逸带领宫廷禁军前去封锁谨仁宫。敬平伯府那边,朕不用禁军,让卫国公带兵与你们同往,这样可否?”   裴清殊忙道:“父皇英明!”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卫国公现在也算是裴清殊这边的人。   就在两日之前,卫国公夫妇亲自上门,向裴清殊与钟氏道谢。   在钟太医的调养之下,卫国公夫人终于有了身孕。   卫国公大喜之下,整个人都好像年轻了十岁。   裴清殊和大皇子领命而去之后,几人马不停蹄地赶往敬平伯府,刚好与奉命前来的卫国公汇合。   无视门口家丁的惊讶,与女眷们惊慌的叫声,裴清殊直接领人破门而入,直奔叶伦的书房而去。   卫国公则在第一时间将敬平伯府封锁,禁止所有人随意外出甚至是走动。   如同裴清殊所预料的那样,事情不可能如此顺利。叶伦是把盟书拿到了书房里不假,但他不可能将东西随意一放就出门,定然是藏在了某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皇帝所能给裴清殊的时间不多,他必须尽快将物证找到。   裴清殊获封亲王之后,恒王府就进行了一定的扩建。   在那次扩建当中,裴清殊托卢维和燕修寻来能工巧匠,在他的书房里也设置了一个密室。   为了保证密室的安全性,裴清殊当时还请来了另外一批高人,专门让他们来破解自己的密室。如果密室能够被轻易发现的话,裴清殊就让人再将密室重建,直到再也没有人能发现破绽为止。   现在,裴清殊把那几位高人又请了过来,专门用于破解叶伦书房里的密室。 第242章 后招   有的时候破解一个密室,所花费的时间并不比建造一个新的密室需要的时间少。   虽说皇帝已经答应了暂时将皇贵妃和叶伦软禁起来, 可裴清殊还是不放心。   毕竟全皇贵妃与皇后朱氏不同。她最擅长使用巧言令色, 将皇帝捧得身心愉悦。   皇帝固然喜欢俪妃那样有个性的美人, 可全皇贵妃这种温柔又体贴的女子, 他也讨厌不起来。   裴清殊担心,如果全皇贵妃哭哭啼啼地向皇帝表示自己是冤枉的的话,皇帝会心软。   他自己得在敬平伯府这边盯着搜查盟书一事,分不了身。   所以他早就提前和淑贵妃打好了招呼,让她务必盯住宫里那边,决不能让全皇贵妃有可乘之机。   不仅淑贵妃,现在荣贵妃也非常积极地为此事帮忙。她当然是为了帮助淑贵妃和裴清殊不假, 不过更是为了帮助她自己。   有两个贵妃坐镇, 宫里那边, 裴清殊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在等待密室被破解的过程当中,大皇子带人抄了整个叶家。   叶家不愧是全皇贵妃的娘家,做事十分干净利落,并没有叫大皇子查到什么特别有用的的东西。   财物在合理范围之内, 书信的内容也都十分正常, 正常到有些诡异。   大皇子开始有些不自信了:“十二弟,你说……咱们这回能扳倒叶家么?”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百分之百确定能做成的事情。   不过为了让大皇子镇定下来,裴清殊还是点点头说:“没问题的。况且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哥现在与其再考虑这些,倒不如静下心来仔细搜寻一番,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呢?”   “十二弟, 你说得对!”看到裴清殊这样冷静,大皇子心里就放心多了。“老敬平伯的院子我还没查完呢,他那里肯定不干净!”   大皇子说着,就跟裴清殊诉起苦来:“十二弟你是不知道啊,这老头子倔得很,偏说我们是假传圣旨,说父皇不可能这么对他,还亲自拿着拐杖把我打了出来,气得我差点没一棍子打死这个老不死的!”   裴清殊哭笑不得地说道:“这样吧大哥,你先在书房这边盯一阵子,有什么消息就让人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先去敬平伯那里看看。”   大皇子不放心地说:“那十二弟,你可得小心一点啊。那老头子虽然受过重伤,但我听说他当年也是很勇猛的一个武将,千万别让他伤到了你。”   “大哥放心,我心中有数。”   有陆星野和赵虎在身边,裴清殊并不担心老敬平伯能把自己怎么样。   而且……他还有后招。   敬平伯所在的院子已经被卫国公的人给封锁了。裴清殊去的时候,卫国公正在单独和敬平伯说话。   卫国公的爵位虽然比敬平伯高,不过卫国公的爵位是靠祖宗传下来的,敬平伯却是靠自己的功劳挣的。   敬平伯比卫国公年长十几岁,当年卫国公刚在军中做事的时候,还做过敬平伯一阵子的手下。   所以对待敬平伯,卫国公还是很尊重的。   因此,皇帝派卫国公来封锁敬平伯府,算是做到了不偏不倚。这样不管得出来的结果如何,都不会有人说皇帝太过偏心。   对于敬平伯“叛国通敌”的这个罪名,说句老实话,卫国公心中是有疑虑的。   在他的印象当中,敬平伯是救过先帝的有功之臣,是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大英雄。   他不该是这样的人。   可卫国公和裴清殊的交往虽不多,却能看得出来,这位恒王殿下年少有为,绝不是那种没有把握就会贸然行动之人。   所以,卫国公现在非常迷茫,非常不确定。   见裴清殊来了,卫国公就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裴清殊,然后退了出去。   裴清殊虽然年轻,比敬平伯的孙子还要年轻,可他现在是亲王,敬平伯见了他,还是不得不起身行礼。   裴清殊没有叫他起身,而是垂眸看着这个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的老人,沉声说道:“过去我总以为,不管皇贵妃作出怎样的阴私之事,起码她是你的女儿,一个救过先帝,上过战场的英雄之女。无论她怎么做,那都是她个人的行为。”   敬平伯轻轻一颤。   “可是现在,本王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不是这样的。全皇贵妃之所以如此恶毒,正是因为她有一个叛国通敌,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能够出卖家国的父亲!”   敬平伯听了这话,先是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两下。而后不等裴清殊叫起,他便缓缓直起身子,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看向裴清殊。   “十二殿下,你这是想用激将法,让老夫认罪么?你觉得老夫会上你的当?”   “事已至此,你认还是不认,已经不重要了。”裴清殊嘲讽地一笑,“事发突然,您的好儿子叶伦,或许还没告诉过你发生了什么吧。”   敬平伯眉头深锁,神色凝重地看向裴清殊。   “时间有限,本王就长话短说了。你们叶家叛国通敌的罪证,藏在叶府湖底的那个箱子,已经被发现了。”   敬平伯早就料到事情不妙,可他没有想到事态竟然已经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在那封盟书上面不仅有他的签名,印章,最重要的是,还有他的手印。   如果真的被人发现了,他是不可能抵赖的。   裴清殊的话,无疑在敬平伯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可敬平伯并没有露出特别慌张的样子。   他怕裴清殊是在诈他。   虽然盟书在湖底的事情暴露了,已经让敬平伯信了八、九分,但装有盟书的那个盒子上了十分繁复的锁,一时半会儿是打不开的。   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敬平伯绝不会轻易认输。   他紧紧盯着裴清殊,明明内心十分紧张,却故意做出放松的模样:“十二殿下就不要说笑了,刚才卫国公来的时候,可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裴清殊浅浅一笑:“那是因为本王还没有告诉过他。毕竟他曾是你的部下,不是么?”   敬平伯却是笑不出来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很简单,本王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交易?”敬平伯皱起眉头,忽然冷笑了一声,“恒王殿下,老夫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你觉得我会相信,事已至此,你还会放过我们叶家么?”   “谁说本王要放过你们了?”裴清殊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来,“本王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罢了。”   敬平伯沉默了一会儿后,用一种警惕地眼神看向裴清殊,低声问道:“你想叫老夫做什么?”   裴清殊不缓不急地说道:“你主动认罪,将装有盟书的盒子打开。”   敬平伯猛然间情绪激动起来:“你耍我?!”   如果按照裴清殊所说的去做,叶家只会完得更快。   “本王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相比于敬平伯的激动,裴清殊十分淡定地说:“不想听听你能得到什么么?”   “要是当真按照你说的去做,那叶家就彻底完了,你当老夫是傻子不成!”   裴清殊冷笑一声:“事到如今,难道你还妄想保全叶家?”   敬平伯突然发觉自己看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了:“不拿叶家做条件,那你拿什么和老夫谈判?”   “苏家。”裴清殊正色说道:“只要你现在认罪,起码能保全苏家。不然你若是执迷不悟的话,苏和泰很有可能联合宫廷禁军和五军营造反。到时定然伤及无辜,内耗大齐的实力。于国于民,都不是什么好事。”   敬平伯十分不屑:“哈哈哈哈,造反又如何!就算我们输了,也总不至于比现在的情况更糟了吧!”   “和你这种卖国贼讲这种话,或许有些可笑,本王原本就不指望你能理解。”裴清殊讽刺地一笑,摇摇头道:“本王不过是看在你过往的功劳上,姑且一试罢了。看来你是当真已经无可救药了。又或者说,你这样功于心计,就连当年立过的战功,甚至是救驾的事情,全都是假的?”   敬平伯不以为然地说:“呵,恒亲王啊恒亲王,你真是太嫩了。在权力面前,还讲究什么对错?最重要的是,输赢和强弱!只要苏和泰控制了皇宫,五军营冲进皇城,立二皇子为新帝,到时候世人只会说你十二皇子陷害忠良,再也不会有人说我敬平伯府半句不是!给匈奴人六座城池怎么了?要不是我和他们谈好了条件,说不定大齐这江山早就没了!”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你还觉得自己是大齐的功臣了不是?”裴清殊知道自己和敬平伯这种人是说不通的,他也压根就没指望着自己能够说服敬平伯。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父皇,您都听到了吧?”   随着裴清殊话音落下,房门自外打开。   敬平伯一看就看到,皇帝正站在门口,面色铁青地看着他。   敬平伯见了,直接腿一软,竟是跌坐在了地上,吓得裤子都湿了。 第243章 定罪   敬平伯彻底傻眼了。   “皇、皇上……!”   皇帝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根本就没察觉到!   “叶鸣,你真的是老了。”皇帝讽刺地冷哼一声, “朕在外头站了这么久, 你都没有发现么?”   敬平伯的嘴巴张张合合, 说不出一个字来。   在看到皇帝的那一瞬间, 敬平伯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全都完了!   可是很快,他的脑中就又浮现出一个十分危险的想法来。   自打受伤退隐之后,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和人交过手了。   听说十二皇子的文才虽然很好,武功却平平。   若是能够抓住皇帝,或者十二皇子的话……   外头虽然有很多卫国公的人,但他只要有人质在手, 未尝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哪怕他自己活不成了, 能拉皇帝或者裴清殊垫背, 他也值了!   谁知裴清殊竟然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敬平伯刚要向皇帝靠近,外头便呼啦一声涌进来一大群兵士。   领头之人,敬平伯识得,是荣国公之子傅然。   原来裴清殊早就想过苏家有可能帮助叶家谋反, 所以他不放心现在的那些宫廷禁军, 不放心皇帝的安全。   在和皇帝商议过后,皇帝也不敢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立马就调了神枢营的人前来护驾。   皇帝会出现在敬平伯府,主要是因为裴清殊觉得,皇帝心里始终对敬平伯和全皇贵妃等人叛国通敌之事心存疑虑。   只有让皇帝亲耳听到真相,他才能够不再那般优柔寡断, 从而彻底下定决心,处置叶家。   现在,皇帝自然是已经彻底地认清敬平伯了。   可是皇帝并没有感到多么开心。   因为他只要一想到先帝曾经那样信任敬平伯,他又给了敬平伯的女儿全皇贵妃怎样的体面,皇帝就有一种强烈的遭到背叛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叶家人给耍得团团转。   如果不是裴清殊的话,他至今还蒙在鼓里,以为叶家是保卫大齐江山的大功臣呢!   这件事情对皇帝的打击太大了。   他冲着敬平伯,连续道了三个“好”字之后,皇帝便在禄康安的搀扶之下,回到了乾元殿。   他现在发自内心地感到羞耻,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有多失败。   他不想见到任何人。   过去,皇帝自认自己比不过先帝,没有先帝开疆拓土的能力不假,但他自认,他起码不是一个昏君,还是一个勤勤恳恳,能听得进他人意见的皇帝。   可是突然之间,皇帝再次十分无力地意识到,他这个皇帝,当得真的不怎么样。   这种自我否定的感觉,让皇帝消沉了好一阵子。   就在皇帝陷入极端消极情绪的时候,裴清殊手下的高级工匠,终于破解了叶伦书房里的密室机关。   原本那个装有叶家人罪证的匣子,上了十分精密复杂的锁。不过敬平伯现在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后路可退了,只得主动解开了那道锁。   哪怕都是死,他还想留个全尸。   对于裴清殊来说,如何处死敬平伯乃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过其他人恐怕并不这样认为。   所以保险起见,在答应敬平伯之前,裴清殊还是进宫,见了一趟皇帝。   皇帝这几天的心情不好,原本是谁都不见的,但裴清殊人如其名,自然是个例外。   听了裴清殊的转述之后,皇帝十分厌恶地说:“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到现在还敢跟朕提条件……”   “父皇是不打算答应他么?”   其实裴清殊觉得,敬平伯现在配不配合都无所谓。早在他的人发现盟书藏在叶府湖底的那一刻开始,叶家的败落就已成定局,现在就是晚一点拿到罪证也没关系。   皇帝摇摇头道:“不管怎么说,叶鸣救先帝是真,赏他一个全尸也无妨。等他死后,把尸体丢到乱坟岗里去就是了。”   裴清殊心头一凛,应了声“是”。   他正打算下去继续处理叶家之事,就听皇帝突然用一种极度疲倦的声音问他:“殊儿,你说朕这个皇帝,做的是不是很失败?”   裴清殊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说道:“怎么会呢,父皇乃是自古以来少有的仁君。”   裴清殊还没傻到去附和皇帝的自嘲。   尤其是在现在这样关键的时期。   皇帝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殊儿,你就别再安慰朕了。朕这几天一直都在想,朕是不是过于心慈手软了。总是这也舍不得,那也不忍心的,这才会把底下人的胆子给养肥了。”   裴清殊谨慎地说道:“心软乃是人之常情,父皇也不必过于自责了。不过只是在小事上心软的话,还无伤大雅,在触及底线的事情上,您就得狠下心肠了。”   皇帝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无奈地一笑:“你放心,叶家的事情太大,朕是绝不会姑息他们的。”   裴清殊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父皇能想开就好。”   敬平伯认罪之后,叶家上下上百口人,悉数被打入大牢。   为了避嫌,皇帝没有让裴清殊继续审查此案,而是命卫国公主审,大皇子从旁协助。   原本卫国公只是因为他夫人怀孕之事,有向裴清殊靠拢的意思而已。可现在,朝中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卫国公又不是傻子。在人前人后,他对裴清殊都十分恭敬,俨然已经把裴清殊当成了未来的主子。   大皇子就更不用说了。他现在对裴清殊可以说是唯命是从。而且难得的是,大皇子并不因为裴清殊年纪轻,就对他有任何轻视之心。   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以后裴清殊表面上是他的弟弟,实际上就是他的主子了。整个毅亲王府,还有他母妃的命运,全都会掌握在裴清殊的手里。   所以在对待裴清殊时,他虽然亲热,却不敢自恃长兄身份,而对他有半分怠慢。   因为这样,此案明面上是卫国公在主审,大皇子协理,实际上还是裴清殊在把持。   树倒猢狲散,叶家落败之后,二皇子一党再也不成气候。   包括钱朗等人在内的涉案人员纷纷认罪,全皇贵妃和二皇子的亲信也都相继反水,将他们所知道的全皇贵妃母子的罪行全都招了出来。   皇帝得知在全皇贵妃竟然背着他做了这么多“好事”的时候,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一方面是恨全皇贵妃的狠毒,另一方面,他又自责于自己的愚昧。   他怎么会这样信任一个毒妇?!   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六皇子,就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死于全皇贵妃的手下,皇帝就忍不住自责地痛哭失声。   他多么想念那个聪明又懂事的孩子啊!   还有三皇子,他虽然愚蠢又任性,可他毕竟是皇帝的嫡子。皇帝忍不住地想,如果不是全皇贵妃害得三皇子染上花柳病的话,三皇子是不是不会性情大变,变得那么疯狂?   如果三皇子没有产生谋逆的念头的话,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三皇子不造反,那皇帝也不会让人杀了自己的女婿和外孙,使得三公主精神失常了……   还有四皇子……   他和左氏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皇家的颜面全都被那个毒妇给毁了!   对了,四皇子……   想起四皇子,皇帝的心情变得越发复杂起来。   虽说四皇子和左氏在大觉寺的事情,现在已经查明,他们的确是中了全皇贵妃的圈套不假,可左氏的那个孩子……毕竟还是四皇子的。   皇帝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才算妥当。   不过四皇子的事情,和叛国通敌这种大事比起来,就显得太小了。   全皇贵妃犯下了无数条死罪不假,可是没有哪一条,能与卖国求荣相比。   皇帝当真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不过,全皇贵妃到底是从潜邸时就跟在皇帝身边的侧妃,还为皇帝生了一个儿子,真要将她凌迟处死的话,皇帝还是觉得不忍心。   当然,事到如今,叶氏是定然难逃一死的。   在处死她之前,皇帝先废了她的位份,将她贬为庶人,从皇家玉牒上除名。   叶氏听说之后,闹得十分厉害,吵着闹着要面见皇帝。   结果皇帝没等来,却等来了和她斗了三十年的荣贵妃。 第244章 灭族   叶氏毕竟是后妃,后宫里的事情, 卫国公不大好插手, 所以叶氏所犯下的罪行, 主要是由荣贵妃来审查的。   就像当初皇帝把皇后的案子交给全皇贵妃来查一样, 让荣贵妃来调查叶氏,等同于不给叶氏留任何活路。   先不说荣贵妃和叶氏这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光是最近的四皇子一事,就足够使荣贵妃恨叶氏恨到了极点。   诚然,四皇子在那件事情中犯下了十分严重的错误,可如果不是全皇贵妃的精心设计,这件事本可以不被人所知。四皇子也就还有希望坐上皇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无所有。   想到自己一生筹谋皆成空, 荣贵妃就恨不得亲手杀了叶氏。   不过眼下, 看着那个压在她头顶上数年的女人,变成了现在这般狼狈的模样,荣贵妃就觉得心里十分解气。   她本以为事已至此,叶氏多半会对她服软才对, 谁知道叶氏见了荣贵妃之后, 竟然比从前还要傲气,那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看得荣贵妃心头火起,忍不住亲手甩了叶氏一巴掌。   “你个贱人!”没有外人在场,荣贵妃也不需要再顾忌自己的形象了。一巴掌打得不解恨,她又反手狠狠地给了叶氏一耳光。“你都被皇上贬为庶人了, 还敢在本宫面前如此张狂,真是不知死活!”   “哼,死活?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就是一死么!”事到如今,叶氏也懒得再装出一副温婉和善的模样来了。她摸了摸嘴角的血痕,冷笑道:“荣妃,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是完了,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的儿子,这辈子都别想当上太子了,哈哈哈哈哈!”   “你给我住嘴!”一提起这件事,荣贵妃心里就来气,忍不住抬起脚狠狠地踢了叶氏一脚。   叶氏捂着肚子,狼狈地蜷缩在地上。一头长发散乱下来,竟是已然白了一半。   荣贵妃不由大笑起来:“全妃啊全妃,你也有今天!是,我的儿子是当不上太子了,可是等十二皇子当上太子之后,将来我的墨儿至少还会是个王爷。可你呢?你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就要陪你一起上西天了,哈哈哈哈!”   “你胡说!”全皇贵妃突然大怒,“叶家和北夏的事情,辰儿并不知情!他是皇子,是亲王,你们休想伤害他!”   “你说不知情,就是不知情了?”荣贵妃凉凉一笑,“你觉得皇上会相信你们么?”   叶氏突然慌了:“你……你想对我的辰儿做什么?”   “你错了,现在不是我要对二皇子做什么,而是你这个贱人,要把你的儿子给连累死了。”荣贵妃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显露出自己的幸灾乐祸,“真是大快人心!”   叶氏慌张地爬了起来,对荣贵妃说道:“荣妃,荣妃,你,你帮我跟皇上求求情好不好?皇上现在一定很信任你,你跟他说,就说辰儿并不知情,辰儿是无辜的,他真的是无辜的啊!”   “滚开!”荣贵妃一把将叶氏推开,“你是不是疯了?本宫怎么会糊涂到去给你的儿子求情?”   “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皇上,说当初四皇子强奸左氏,也是我设计的。”叶氏殷切地说道:“这样,这样一来,四皇子就可以恢复爵位了!”   说句老实话,面对叶氏开出来的条件,荣贵妃的确有过一瞬间的动心。   四皇子是荣贵妃的独子,是她的命根子,荣贵妃当然希望四皇子能好。   不过荣贵妃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了,很快就算过账来——她现在若是答应了叶氏,帮二皇子求情的话,势必会得罪裴清殊。   与其得罪未来的太子,还不如让四皇子再沉寂一段时间。等到将来裴清殊登基之后,还愁他不会善待四皇子么?   相反地,如果荣贵妃为了眼前一时的利益,答应叶氏的话,那必然会寒了裴清殊母子的心。   这样做,完全就是得不偿失的。   叶氏见荣贵妃不说话了,本以为荣贵妃会考虑答应这笔交易。   谁知就在她心里刚刚升起希望的时候,荣贵妃突然讽刺地一笑:“你啊,就再别做什么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了。你说你们叶家人全都要下地狱去了,留二皇子一个人多孤单啊?倒不如一起走,做个伴多好。”   “你!!!”叶氏气得猛然朝荣贵妃扑去,结果刚碰到荣贵妃的衣摆,就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给捉住了。   叶氏气喘吁吁地,怨毒地盯着荣贵妃道:“荣妃,你别得意!你以为老十二当了太子,就有你的好日子过了?等俪妃当了太后,有你遭罪的时候!”   “俪妃志不在后宫,若是当真有那么一天,她也不会把本宫怎么样的。”荣贵妃不缓不急地说道:“况且本宫还有淑妹妹。十二皇子和她感情之深,丝毫不亚于俪妃这个生母。”   “呵,那又如何?”叶氏嘲讽地笑道:“你觉得,如果淑妃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和你亲如姐妹么?”   荣贵妃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消失了:“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叶氏寒声道:“你不是非要置我们母子于死地吗?可以,我要拉着你给我陪葬!”   听叶氏这么说,荣贵妃心里的确闪过一瞬短暂的慌乱。   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下来,甚至还露出一丝微笑:“全妃,你当本宫是傻瓜么?你手上若是真有我的什么把柄,还能留到今日?”   叶氏也知道,荣贵妃不是个好糊弄的。她只不过是拼尽全力,最后一试罢了,就算是失败了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但是看着荣贵妃这样得意,叶氏实在是不甘心。   “你……你别得意得太早了!”见威胁无用,叶氏只能用上最后一招,也是最无用的一招——诅咒。“我的手是不干净,可你也不是什么圣人!荣妃,你且等着吧,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在下头等着你!”   荣贵妃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那你恐怕要再等上个几十年了。”   ……   延和二十六年六月十三日,叶家叛国通敌一案终于查清。   叶家所犯下的罪行,甚至比当初三皇子和朱家谋逆的行为还要严重。所以除了敬平伯、叶伦、全皇贵妃等主谋将被处死之外,叶家的所有男丁和女眷,包括未成年的孩子,悉数被判斩首,可谓斩草除根。   虽说叛国通敌乃是大罪,理应灭九族,但除非是那种特别心狠手辣的皇帝,一般都不会灭人九族,灭三族已经是极限。   然而就算只是三族,也包括了父族、母族、妻族。也就是说,不仅仅是住在敬平伯府里的人会被处死,全皇贵妃生母的家族、叶伦妻子李氏的家族,还有叶家的出嫁女、出嫁女所生子女,全都会被株连。   叶家这一回,已经不仅仅是像几十年前败落下来那么简单,而是将要彻底断子绝孙了。   至于二皇子,虽说他也是恶贯满盈,但叶伦等人叛国通敌一事,二皇子的确并未参与其中。所以皇帝并没有狠下心杀他,而是废了他的亲王之位,将他贬为庶人,囚禁了起来。   原本风头无两的敬平伯府和全皇贵妃母子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好多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眼。   尤其是淮阳长公主和宋二公子母子两个。   自打全皇贵妃等人被抓之后,宋二公子便感到十分的不安。   他早就听母亲向他承诺过了,说是只要等二皇子继承皇位,他就会受到新帝的重用,将来的爵位甚至不低于他的父亲。   可是现在……   别说重用他了,二皇子自己都成了废人一个。叶氏等人更是沦为了阶下囚,等待秋后处斩。   现在……他们母子两个该怎么办呢?   淮阳长公主心里慌得要命,可是看到小儿子一脸慌张地问她以后该怎么办时,淮阳长公主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别害怕!你忘了么,你母亲我可是长公主,谁都不能把咱们怎么样的!况且就算是他裴清殊当上太子又如何,他的正妃可是你的堂妹,以后你的堂妹就是太子妃了!等过个几年,咱们帮过二皇子的事情被世人所淡忘了,靠着你堂妹的关系,你未必不能出头!”   听母亲这么说,宋二公子才稍稍放下心来。   可事实上,淮阳长公主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虽说裴清殊看起来十分温和,但从这次他突然出击,将叶家一网打尽的行为来看……他恐怕并不是一个像当今皇帝这样好说话的人。   他们母子以后的道路,还会像之前那样一帆风顺么?   不过淮阳长公主没想到的是,虽说二皇子已经彻底退出了皇位之争,但此时裴清殊是否会成为太子,还并非定局。 第245章 太子   风水轮流转,当初羡慕苏家小姐嫁给二皇子、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女子, 现在都开始庆幸她们没有和二皇子扯上关系了。   虽说苏家最终并没有参与到谋反当中去, 但皇帝疑心苏家已经起了谋逆之心, 只是还没有机会行动就被发现了而已, 所以他再也不放心让苏家人来掌管至关重要的宫廷禁军。   不仅如此,皇帝还查到,原来当初调查六皇子被害一案时,苏宏光之所以没查出来明太医的家人在哪里,不是苏宏光查不到,而是因为他心里存着想让自己的女儿做皇后的念头,不想去查而已。   不然全贵妃就算是再厉害, 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到了那种程度。   在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 皇帝不仅革了苏和泰与其他苏家人的职位, 还削去了宁远侯的爵位。苏家的人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偌大一个宁远侯府,就这么散了。   ……   叶家叛国通敌一案尘埃落定之后, 皇帝知道, 立太子一事应当提上议程了。   其实在很久之前,皇帝就隐约有了立裴清殊为太子的想法。   虽说裴清殊还年轻,排行又十分靠后,但他做事有分寸,才能远在皇帝之上,这些皇帝心里都是知道的。   而且, 公孙越的话,对皇帝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先前公孙越就劝过他,让他不要太过倚重苏家人。现在事实证明,公孙越是对的。   如果听从公孙越的建议,把江山交给裴清殊的话,或许当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不过这些,都是从理性角度考虑的。   从感情上来讲,皇帝自认和裴清殊的感情很好,他心里对这个儿子的感情是十分特殊的。   最关键的是,他又是俪妃的儿子。   如果裴清殊做了太子,将来又继承皇位的话,皇帝就不需要担心俪妃的后半生了。   所以说,无论是从理性,还是情感的角度出发,裴清殊都是最好的选择。   但却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诚然,裴清殊与俪妃十分相似,自然而然地就会让皇帝感到爱屋及乌。   可皇帝是深爱俪妃不假,但他同样爱自己,甚至更爱自己。   和裴清殊相比,十四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最重要的是,十四长得和皇帝小时候一模一样。   皇帝有的时候忍不住就会去想,他这个皇帝做得可能确实不太好,但是十四还小,他还有希望。   如果他好好培养十四的话,十四会不会有机会,成为一个明君呢?   就算他做不到,但如果十四能做到的话,对皇帝来说,也算是从某种程度上,弥补了他内心的遗憾。   但是皇帝心里也清楚,如果他真的废长立幼,选择立十四而不是裴清殊的话,裴清殊可能会恨死他。   俪妃……俪妃又会怎么想呢?   皇帝有时候觉得,俪妃真的是生性凉薄。对待两个儿子,她永远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和淑贵妃、荣贵妃,甚至全皇贵妃她们对待儿子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可这样的俪妃,偏偏是为他诞育子嗣最多的女人。   又偏偏是皇帝最爱的人。   感情的事情,真是说不清,又道不明。   皇帝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和俪妃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虽说这半年以来,俪妃一直不肯见他,但如果是为了立太子一事的话,皇帝觉得俪妃还是会见他一面的。   果然,在皇帝让禄康安去向俪妃转达了自己的意思之后,俪妃终于松口,让皇帝踏进了钟灵宫。   几个月的功夫不见,皇帝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两鬓已经有了明显的白发。   可与他相反的是,俪妃的精神状态,看起来竟然比之前还要好。   看俪妃这般模样,皇帝心中越发感到自卑了。进门之后,他甚至没敢直接坐在上首,而是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俪妃斜对面的位子上。   见俪妃神情平静,脸上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挂着明显的怒意,皇帝稍稍放下心来,用一种试探的语气说道:“月儿,最近叶氏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吧?”   俪妃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就算俪妃不关心俗事,可宫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俪妃不可能不知情。   “当年你怀十四的时候,在宫里散播谣言的人也是她。”皇帝愧疚地说道:“是朕信错了人,叫你受委屈了。”   俪妃听了这话,竟是笑了一下:“皇上叫我受过的委屈,又岂止这一件呢?”   “月儿,朕知道朕错得离谱,可朕还是希望,你能再给朕一次机会。“皇帝鼓起勇气说道:“朕想封你为皇贵妃。”   若是换了别的妃嫔听到这话,笑都要笑死了。可俪妃却不一样。   听皇帝这么说,她十分不屑地说道:“皇上觉得,我会稀罕这一个皇贵妃之位么?”   “朕知道你不稀罕,但就算是为了我们的孩子……”皇帝低声说道:“朕想立我们的儿子为太子。”   听到这话,俪妃并不觉得意外,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我们的儿子?”   皇帝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朕是偏爱我们的儿子不假,可朕也不是仅仅因为感情因素,才会这样考虑的。你也知道,朕的儿子虽多,但他们都不合适……”   “等等。”俪妃突然打断了皇帝的话,“皇上是想立殊儿,还是阳儿?”   她和皇帝可有不止一个儿子。   听到俪妃这么问,皇帝突然不说话了。   因为他自己的内心也还在挣扎,所以他才会来找俪妃。   谁知俪妃却是不假思索,十分果断地说道:“皇上若要立,就立殊儿。不然的话,您就先杀了我吧!”   皇帝闻言,不禁大惊失色:“月儿,你这是何意?”   “何意?皇上自己也有兄弟,您也曾为了先帝更加疼爱礼亲王之事而感到难过,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皇上都想不明白么?殊儿和阳儿都是我的儿子不假,可殊儿为长,阳儿为幼,如果你立阳儿为太子,你叫殊儿这个长兄将来如何自处?殊儿是好脾气没错,但您也不能这么践踏他的尊严!”   “朕绝没有践踏殊儿的意思!理智来看,朕也知道殊儿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朕心里……朕这心里有遗憾,你明白么?殊儿是很好,可阳儿他是最像朕的孩子……”   “皇上,您别怪我说话难听。现在大齐需要的,不是另一个像你一样的皇帝。”俪妃肃色说道:“难道您想为了一己之私,拿大齐的江山社稷开玩笑么?”   皇帝闻言,突然十分痛苦地捂住了脸:“朕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失败呢!难道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么……”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绝不能明知是错,还继续错下去。”   俪妃已经很久没有和皇帝说过这么多话了,可此事至关重要,她不得不说:“您想想看,若是阳儿继位,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他今年才九岁,您立他做太子,殊儿会信服么?朝臣会信服么?别说什么阳儿有没有可能成为一个明君了,恐怕还不到阳儿可以有所作为的时候,他们就会兄弟阋墙,自相残杀,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皇帝心中又羞又愧,甚至感到了一丝绝望,“是朕错了,是朕错得离谱!”   俪妃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皇帝,给他平复的时间。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皇帝终于平静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俪妃说出自己的决定:“朕会立殊儿为太子。不过月儿,你能不能答应朕一件事?”   俪妃下意识地皱起眉头:“都这么多年了,难道皇上还想故技重施,用殊儿来要挟我么?”   皇帝摇摇头道:“朕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   “朕是想请求你,永远不要告诉殊儿今天的事情。”皇帝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向俪妃,“朕想让他和阳儿好好的,不要因为朕的愚昧而坏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俪妃听了,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然感到一丝失落:“我答应您。”   作为母亲,俪妃也不希望裴清殊和十四兄弟失和。   “那……朕先走了。”皇帝站起身,虽然不舍,却不得不离开,“月儿你……你好好的。”   俪妃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看到皇帝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中不免闪过一丝不忍。   但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   延和二十六年六月十七日,皇帝颁下圣旨,封俪妃林氏为皇贵妃。   就在众人还在因为俪妃的晋位而议论纷纷之时,皇帝的另一道圣旨,让所有人都跌破了眼球。   “贵妃傅氏,协辅中闺,端良著德。今命以册宝,立为皇后,正位中宫。” 第246章 东宫   说句老实话,淑贵妃被这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懵了。   皇后?   皇帝竟然立她做了皇后?   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皇帝都多久没到她这里来了, 竟然会立她为后?   虽说淑贵妃还没回过神来, 不过琼华宫上下的宫人们早就乐疯了, 一个劲儿地向淑贵妃道喜。   不, 应该是说向皇后娘娘道喜。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淑贵妃听着这个陌生的称呼,总感觉他们是在喊别人,而不是在叫自己。   直到荣贵妃来向她道喜,淑贵妃,或者说是傅皇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说句老实话, 看到淑贵妃登上后位, 后来者居上, 荣贵妃心里在羡慕之余,难免会有一丝嫉妒。   毕竟她曾压在淑妃头顶那么多年,前半生她一直都是那个照顾淑妃的姐姐。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不过荣贵妃并不糊涂, 她知道皇帝封淑贵妃做皇后, 其实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这样一来,就算裴清殊还是记在俪妃的名下,将来淑贵妃这太后之位,也定然是跑不了的。   她由衷地恭贺淑贵妃,也发自内心地羡慕着她。   荣贵妃怎么都没想到,她和全贵妃两个为了后位斗了一辈子, 结果最后入主中宫的,却是不争不抢的傅淑妃。   傅皇后见荣贵妃向自己行起大礼来,连忙亲自将她扶起:“荣姐姐不必多礼。”   荣贵妃微微笑了一下,神情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苦涩:“那怎么能成呢?以后您就是皇后娘娘了,礼不可废。”   “皇后……”傅皇后怔怔地说道:“我真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母凭子贵的一天。”   而且还不是靠亲生的儿子,而是靠着领养的儿子。   傅皇后不傻,想也知道,皇帝并不是因为宠爱她,才会立她为后的。   她膝下没有别的儿子,只有裴清殊一个养子。   虽说裴清殊现在还是记在俪妃名下的,但俪妃的资质不足以为后,立淑贵妃才是最妥当的。   这样一来,裴清殊既可以成为实际意义上的嫡子,将来又可以在尊傅皇后为太后的同时,奉养俪妃这个生母。   如果说二皇子一党覆灭之后,朝中局势还不算百分百明朗的话,如今这两道圣旨一下,裴清殊成为太子,就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果然,在傅皇后入主中宫的册封礼过去之后没有多久,以礼部尚书修鸿嘉为首的众大臣,便向皇帝上书,奏请立恒亲王为皇太子。   荣国公、宁国公、卫国公、恪靖侯、永昌伯、户部尚书龙启章、侍郎贾昂、毅亲王、襄郡王、简郡王等人纷纷附议。   一时之间,裴清殊成为太子,可谓众望所归,竟无一丝反对之声。   这一回,皇帝终于没有再继续拖下去。   延和二十六年七月初八,皇帝顺应众意,正式颁下圣旨,立十二皇子裴清殊为太子,入主东宫。   尽管裴清殊的谋士们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可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激动万分。   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傅煦,都忍不住面浮喜色。   在这一场皇位之争当中,最大的赢家,无疑就是傅家。   原本淑妃无子,傅家都已经快要歇了参与夺嫡的心思。却没想到淑贵妃收养裴清殊的决定,改变了她自己,还有整个傅家的命运。   一时之间,傅家可谓门庭若市。   恒亲王府就更不必说了,现在才想起来巴结裴清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就连平日里和裴清殊没有过交集、八竿子打不着的官员,现在都亲自跑过来给裴清殊送贺礼,只为了在裴清殊面前露个脸,混个脸熟。   然而裴清殊现在忙得要命,根本就顾不上见他们。   而且对于这种看着他上位了才凑过来的官员,裴清殊也不想表现得太过热情。毕竟现在,他的身份不同了,完全没必要以“亲和力”来收买人心。   作为未来的帝王,有的时候他越高高在上,底下人就越敬畏他。   像皇帝那样一点架子都没有,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有的时候,还会让人对他有所轻视。   不过话说回来,裴清殊现在也是真的很忙。   皇太子的册封典礼就在半个月之后了,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裴清殊要量体裁衣、好让底下人赶制太子礼服和礼冠;他还要和傅皇后他们商议,给他后宅里的女眷册封相应的位份;还有半个月之后,他们全家就要搬入东宫,很多事情只有宋氏一个人是操持不过来的,裴清殊也要参与其中,做很多决定。   除此之外,就在裴清殊获封太子那天,钟氏诞下了裴清殊的第二个儿子,且母子平安。   虽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了,可裴清殊还是很高兴。   这就是所谓的双喜临门吧。   在得知钟氏生了儿子之后,南乔气得在房间里大发脾气,连摔了好几件瓷器。   这还不算,她还跑去找傅氏,和傅氏一起说钟氏的坏话。   如她所料,傅氏也表现得颇为不安:“这几日,殿下正在和皇后娘娘商议恒王府女眷位份的事情……现在东院那位生了儿子,她的位份该不会……该不会越过我吧?”   南乔虽然也觉得钟氏生了儿子这件事情很棘手,但在位份这件事上,南乔倒不这样认为:“怎么可能呢,您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她钟氏是个什么出身?就算是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殿下也不可能那么对您的。”   傅氏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便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很快,南乔又说:“话虽如此,您不觉得,钟侧妃生子的时间十分蹊跷么?怎么就这么巧,她偏偏是在殿下被封为太子的那一天生了呢?”   听了南乔的话,傅氏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大敢相信:“你的意思是,钟氏在这一天生产,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南乔点点头道:“以钟侧妃的心机,的确很有可能啊!”   傅氏微微皱眉道:“应该不会吧?她身子那么差,好不容易才怀上孩子,能舍得冒这个险?”   见傅氏面露犹豫之色,南乔赶忙劝道:“是或不是,总要查一查才能知道啊!殿下一直偏爱钟侧妃,可若是他知道,钟侧妃为了讨殿下的欢心,为她的儿子谋一个好前程,竟然敢拿殿下的子嗣冒险的话……殿下还会那般宠爱她么?”   傅氏仔细想了想,钟氏是太医之女,如果她当真想决定自己在哪天生产的话,办法一定是有的。   她不由得有几分心动了。   说句老实话,以钟氏的出身,傅氏觉得就算她将来的位份不越过自己,哪怕只是和她平起平坐而已,傅氏都觉得不甘心。   看看现在的傅皇后和荣贵妃,还有以前的全皇贵妃就知道了,她们这些身居高位的后妃,哪个不是国公府、侯府、伯府的小姐?   她钟氏算是个什么东西?   傅氏现在都想不明白,钟氏到底是靠着什么才当上裴清殊的侧妃的。   难道仅仅是凭借着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么?   南乔走后,她就同玉宇商量了一下,该如何调查钟氏生产之事。   傅氏还不算太傻,知道这种事情,不好当着南乔的面商议。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玉宇果断地告诉她说:“奴婢劝您还是不要听南姨娘的话,再琢磨这件事了。”   “为什么?”傅氏忍不住追问道。   “现在是殿下给您定位份的关键时期,若您无法凭借此事,叫殿下彻底厌了钟侧妃的话,那倒霉的人只会是您,而不是南姨娘。南姨娘现在,怕是在把您当枪使呢。”   傅氏皱眉道:“可是钟氏的确很有可能做了这种事情啊……我们连试都不试一下么?”   玉宇摇摇头道:“钟家乃是太医世家,钟侧妃的身子又是由钟太医亲自调养的。就算他们真的那么做了,怎么可能还留下什么证据?但侧妃您只要一出手,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傅氏虽然不甘心,但她也知道,玉宇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只能暂且把这股冲动忍了下来。   延和二十六年七月中旬,皇太子的册封礼结束之后,裴清殊终于正式入主东宫。   实际上东宫名为重华宫,只不过因为位于皇城东部,所以才被泛称为东宫。   在裴清殊一家搬进东宫的同一天,恒亲王妃宋氏被正式册封为皇太子妃。   侧妃钟氏、傅氏为正三品良娣,妾室司空南乔为正七品昭训。   太子的女眷等级不同于亲王,在太子妃之下,分别有正三品良娣两人、正四品良媛六人、正五品承徽十人、正七品昭训十六人、还有正九品奉仪二十四人。   然而裴清殊压根就没这么多女眷。   以前没有女眷人数规定的时候,傅皇后还不觉得裴清殊后院里有多空虚。这会儿她却是觉着,明年选秀的时候,是该给裴清殊再物色几个品貌俱佳的新人了。   ! 第247章 退位   现在京城之中,或者说是整个大齐之内, 人们最羡慕的女子, 便是皇太子妃宋氏了。   傅淑妃封后, 固然也十分令人羡慕, 但傅皇后毕竟年纪大了,在后宫里当了几十年的妃子才终于熬出头。   可宋氏就不一样了。她年纪轻轻,就直接做了太子妃,成为大齐最尊贵的女人之一,还生下了太子的嫡长子,在东宫地位稳固。   更重要的是,这位新册封的太子, 还是京城之中有名的美男子。   权力、地位、丈夫、子嗣, 宋氏全都拥有了……而且都还是最顶尖的。   许多和宋氏同龄的女子, 都对她感到既羡慕,又嫉妒。还有人后悔没有当初奋力一搏,争一争十二皇子妃的位子,现在是说什么都晚了。   毕竟这世上不慕名利的人还是少数, 有几个贵族女子不想做太子妃、做皇后呢?   除了羡慕宋氏的人之外, 同样还有许多人羡慕钟氏。   就像傅氏和南乔所想的那样,以钟氏的出身,能够当上太子妃之下位份最高的良娣,和出身荣国公府的傅氏平起平坐,这运气实在是太好。   和钟氏差不多出身的女子,现在都已经和她不是一个阶级的了。   就像那些在裴清殊获封太子之后, 一个劲地想往裴清殊身边凑的大臣们一样,现在许多家族都是卯足了地劲想把女儿送入东宫为妃。   先不说裴清殊的个人条件有多好,光是东宫女眷稀少,高位空缺这一点,就足以吸引许多人了。   因为皇帝年纪渐渐大了,又为了俪妃之故无心选秀的缘故,选秀这件原本对于大齐各个家族和未婚女子们来说都十分重要的事情,都已经渐渐地叫人提不起兴致来了。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太子的册立,意味着新的开始。   那些之前就想将女儿送进宫的人家,原本都快死了心。不过现在,他们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为了延和二十七年的选秀,他们做了充分的准备,力求能够让自家的姑娘在众多佳丽中脱颖而出,成功进入东宫,侍候太子殿下。   当然,有些家族例外。   譬如已经沉寂了许久的英国公府,他们已经彻底没有资格送女儿进宫了。   叶家叛国通敌之事,英国公并不知情。加上汪嘉懿已经与叶晗和离,竟是侥幸逃过一劫。   不过现在,汪嘉懿的心里并没有多好受。   她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承认,她羡慕宋氏,嫉妒宋氏,嫉妒得快要发疯。   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宋氏什么都有了,可是她呢?却成了一个为世人所耻笑的弃妇,甚至是荡妇!   明明她是国公之女,出身比宋氏要高的呀!   汪嘉懿现在无比后悔,如果当初“追求”裴清殊的时候,她能再注意一些方法,不要那么高高在上的就好了。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   裴清殊重新住到宫里之后,地位和待遇都与过去截然不同。   过去他是皇子,虽然也十分尊贵,但皇帝的儿子太多,后来皇帝又有意不把对他的宠爱表现到明面上来,所以裴清殊并没有受到很多特殊待遇。   不过现在就不同了,他是太子,不管排行第几,他都是所有兄弟当中最尊贵的一个。   宫人们见了他时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恭敬,是过去没有办法相比拟的。   裴清殊住进东宫之后,最高兴的莫过于傅皇后和十四了。   虽说现在裴清殊十分忙碌,没办法日日去坤仪宫里晨昏定省,不过和他在宫外住的那会儿相比,傅皇后能见到儿子的次数明显更多了。   十四更是,在得知哥哥当上太子,要搬回宫里住的时候,小胖子都快乐疯了。   现在他没事儿就往东宫跑,只可惜裴清殊现在比从前做王爷时更忙,能陪十四的时间十分有限。   不过就算是这样,十四还是很高兴。起码现在他有了一个随时能抱裴清殊大腿的机会。以前他都是想找裴清殊,要是没人带着他的话,十四连皇宫都出不去。   当上太子之后,兵部那边的事情,裴清殊自然就暂时先放下了。   他现在每天上午,都要听岳安给他讲课,传授为君之道。   岳安就是现在的内阁首辅,皇帝当年的奶兄弟。   裴清殊被册为太子之后,皇帝就封岳安为从一品太子太师,宋尧为太子太傅。   宋尧既是裴清殊的启蒙老师,又是他的岳父,皇帝抬举他并不奇怪。   至于岳安,岳安身为内阁首辅,不管品级如何,本身的地位就很高。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每逢新帝登基,内阁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动。皇帝担心自己的奶兄弟,在儿子继位之后就会失势,所以特意封岳安做了太子太师,让他提前和裴清殊培养一下感情。   这样就算将来皇帝不在了,岳安也不至于混得太惨。   上午上完课之后,下午裴清殊就要到京城各个衙门去巡视。这主要是为了让他更加了解朝廷的各项办事机构,同时与朝中重臣进一步熟悉、了解。   如果在晚膳前还有时间的话,裴清殊就会去向皇帝或者皇后请安。   不管怎么说,皇帝在位二十多年,还是有不少做皇帝的经验的。   无论对错,他都把自己所认为的最有用的东西都渐渐教给了裴清殊。   等裴清殊对朝廷各大机构都有所了解之后,下午的时间里,他就进入内阁,从旁学习内阁大臣是如何处理朝中事务的。   老实说,裴清殊第一天来到内阁的时候,就被奏折的数量给吓了一大跳。   毫不夸张地说,那些奏折堆起来,简直像是小山一样!   裴清殊这个时候才直观地感受到当阁臣的不易。   或者说……是当皇帝的不易。   因为这些从全国各地,像雪花一样飘来的奏折,虽然会先经过内阁大臣们的分类处理、附上票拟,但最后还是要由皇帝来亲自朱批的。   哪怕是要人代笔,皇帝也得把所有重要的奏折都看过,亲自做出决策才行。   按照规定,大齐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直接向皇帝上奏。   然而就算是这样,每日从通政司呈递上来的奏折,数量也足以使人感到头疼。   在岳安和宋尧,还有次辅魏青松的指引下,裴清殊试着写了几张“票旨”。   票旨即为票拟,也叫做条旨。从全国各地递上来的奏章,在正式呈递到皇帝面前之前,都会先由内阁阁臣把批阅建议写在纸上,并且贴在奏折的上面,作为给皇帝的参考。   如果皇帝看过之后确认无误的话,就可以直接按照阁臣的意思传下“圣意”。   若是皇帝认为阁臣的票拟上头有需要修改的地方,皇帝就会御笔朱批,对票旨进行改动,甚至是全盘推翻。   当然,一般来说,内阁大臣都是皇帝的心腹,和皇帝的政见都是比较一致的。   如果是在比较重大的事件上,皇帝的想法和内阁大臣产生了分歧,内阁就会举行集体会议,共同商议此事。然后由首辅出面,集合内阁的意见,再与皇帝商议,以达成共识。   裴清殊知道皇帝和目前的内阁大臣行事风格都是较为保守的,若是想让皇帝真正接受他这个接班人,一开始就不能太过激进。毕竟现在,还不是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大施拳脚的时候。   所以在他正式登上皇位之前,裴清殊不打算做出什么太大的变革,以防生变。   在他试着批阅了一段时间的奏折之后,无论是内阁还是皇帝那边都觉得十分满意。   这样一段时间之后,皇帝就开始带着裴清殊上大朝会,让他在旁听政了。   以太子的身份上朝,和以皇子的身份上朝,感受完全不同。   虽说皇子不同于一般的官员,地位超然,但大齐的皇子太多,皇帝基本上是把儿子们当成官员使的。   过去裴清殊上朝的时候,就是按照他官员的品级站在人堆里。每次大朝会,他天不亮就要起来,急急忙忙赶进宫之后,还没办法立即见到皇帝,要等好久才能等到大朝会正式开始。   现在就不一样了,等文武百官都进了宣政殿之后,裴清殊才会在太监高声唱出“太子殿下驾到”之后,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时,百官要向裴清殊行大礼,高呼“太子殿下千岁”。   等他免了百官的礼之后,皇帝才会出来。裴清殊再和众大臣一起,向皇帝行礼,然后在皇帝左手边下首的位置上落座。   整个大朝会上,只有皇帝和太子是有座位的。   以太子的身份上朝,虽然身体上不那么累了,不过裴清殊坐在上面,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盯着,所以也不敢乱动,心理上比过去还要紧张。   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虽说现在作为太子,他主要的任务就是旁听,不过将来,他就是那个坐在龙椅之上,手握生杀大权之人了。   裴清殊知道自己身为人子,他不应该期盼那一天尽早到来。   可他还是像历史上的众多太子一样,不由自主地期待起自己继位后的日子。   ……   延和二十七年三月,又到了秀女大选的时候。   皇帝早已无心后宫,这一次也没有再纳新人。   不过他让傅皇后做主,给皇子们,尤其是太子物色了几个新人。   尽管裴清殊前两年就同皇帝说过,不要随意给他送女人的事情,不过今非昔比,裴清殊现在已经是太子了。   他娶妻纳妾,已经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情那么简单,还涉及到了朝中局势、前朝与后宫平衡的问题。   所以对于东宫迟早要进新人这件事情,裴清殊和东宫里的女眷,都已经早早地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过裴清殊还是觉得,他不想一下子要太多女人。人的精力有限,他现在又这么忙,裴清殊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累,还耽误了人家姑娘。   所以他和傅皇后说好,不要给他选太多人。在正式册封秀女之前,先同他商议一下再决定。傅皇后疼爱儿子,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筛选之后,延和二十七年五月,秀女大选终于落下了帷幕。   东宫这边,定国公之女谢氏被封为正四品太子良媛。永昌伯之女孟氏、内阁次辅魏青松之女魏氏,被封为正五品承徽。   这几位都属于出于政治目的的联姻。   除此之外,傅皇后还挑选了两个出身没有那么高,但品貌上佳、看起来好生养的女孩儿,封为正九品奉仪。   虽说裴清殊现在已经有了两子一女,但作为太子来说,他的子嗣还是不够多。   秀女大选尘埃落定之后没有多久,裴清殊还没来得及和这些新人熟悉一下,宫外突然了传来一个噩耗——公孙越病危。   公孙越缠绵病榻已经有好几年了,听到他病危的消息时,裴清殊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但却情不自禁地为此感到难过。   裴清殊很清楚地知道,公孙越的话在皇帝心中分量极重。可以说如果不是有公孙越极力劝说皇帝立裴清殊为太子的话,裴清殊就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坐上太子之位。   裴清殊能有今天,公孙先生功不可没。   所以一听说这个消息之后,裴清殊就在第一时间赶去了公孙府。   没想到皇帝的动作比他还快,裴清殊到的时候,皇帝已经在里面了。   裴清殊只能和公孙明一起等在外面。   也不知道这君臣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等皇帝从公孙越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竟然眼睛都红了。   他看向裴清殊的眼神,好像也和从前不一样了。裴清殊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但就是有所不同。   对于皇帝和公孙越的谈话,裴清殊自是十分好奇。只可惜他和公孙明进去之后没多久,公孙越就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一向大大咧咧、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公孙明,忍不住痛哭失声。   裴清殊顾不上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沉默地陪在好友身边。   公孙越去世之后,皇帝头顶的白发,好像又比从前多了一些。   裴清殊去乾元殿向他请安的时候,就请皇帝节哀顺变,务必珍重龙体。   皇帝看着年轻的儿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殊儿,你可知道,楚文君临走之前,同朕说了什么?”   裴清殊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不敢主动说出口,只是看向皇帝:“儿臣不知。”   皇帝面色沉重地说道:“他说不久之前,他用紫微星盘测算出来,朕……朕这个皇帝,撑不过延和二十八年。”   “父皇!”尽管裴清殊心里早就清楚,在他记忆当中的前世里,在延和二十八年时就要改朝了,可他一直觉得,自打公孙明一家出现之后,许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看皇帝的身体状况,能撑过延和二十八年也不一定呢?   当然,对于这件事,裴清殊心里也是没底的。但当着皇帝的面,他还是要笃定地说:“父皇正值壮年,身体康健,怎么可能会出现那种事?”   皇帝摇摇头道:“殊儿,你就别安慰朕了。其实自打处置了叶家之后,朕晚上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你不知道,朕老梦见你六哥,梦见你六哥问朕,朕到底是爱他,还是害死了他……”   “父皇别多想,梦都是反的。六哥向来孝顺,他是不会那样质问您的。”   “可就算跃儿不怪朕,朕自己心里也过不了这一关。”皇帝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朕糊涂,朕糊涂啊!”   “父皇……”看着皇帝这样难受、这样自责的样子,裴清殊心里也不好受。   “但好在,朕做对了一件事情,就是立你为太子。”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深深地望着裴清殊道:“殊儿,这个国家,朕就交给你了。”   裴清殊听出皇帝的意思,不由震惊地看向皇帝:“父皇!您这是……想做什么?”   皇帝苦笑一声,道:“楚文君的卦,从来就没有算错过。他说延和二十八年新帝会登基,那就一定错不了。朕现在只有一线生机,就是退位。”   裴清殊身为太子,当然不可能皇帝说退位,他就立即说好。不然皇帝定然会疑心他这个太子早就有将皇帝取而代之的心思,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所以裴清殊赶忙劝说皇帝,不要退位。   可皇帝心意已决:“殊儿,你不要再说了。退位这件事情,朕已经想了很久。其实朕很早就觉得这个皇帝做得力不从心了。楚文君的话,只是让朕终于下定了决心而已。”   然而不管皇帝怎么说,裴清殊就是不同意。   他坚决不答应皇帝退位,一再劝皇帝三思。   皇帝从龙椅上走了下来,站在裴清殊对面,慈爱地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儿子。   他还那么年轻,又有一副与俪妃相似的五官,生得那么俊美,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裴清殊都比皇帝要强得多。   更重要的是,和二皇子、三皇子那些心狠手辣,不顾手足亲情的兄长相比,裴清殊不仅有能力,还心地善良。   如果继承人是他的话,皇帝觉得自己可以放心地离去,把江山交给他。   “朕二十三岁登基,已经当了二十七年的皇帝。这个皇位,朕坐得太累了。”皇帝说着,心情沉重地拍了拍裴清殊的肩,“殊儿,你就让父皇歇一歇吧。”   裴清殊咬着牙不松口。   “还有,朕想试一试,求你母妃再给朕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她愿意的话,朕就带着她和乐仪母女去行宫里生活。”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皇帝能够真真正正地放下身为皇帝的职责,由裴清殊继续替他完成皇帝的使命。   尽管裴清殊心里已经松动了,但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能这么草率地答应皇帝。   皇帝见他这般固执,心中既生气,又感动。   更多的,却是自责。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为什么不早点立他为太子,还要犹犹豫豫的,差点伤了他的心呢?!   皇帝真是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补偿裴清殊是好。   见裴清殊一时想不开,皇帝也不勉强,直接着手去准备退位的事情了。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就是撂挑子不干了,像裴清殊这么有责任感的人,一定会顶上他的位子。   现在皇帝退位之心已定,比起说服裴清殊继位,皇帝更怕的,是该如何面对俪妃。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还记得自己第一眼看到俪妃时,有多么得惊艳。   旁人都以为他宠爱俪妃,都是因为俪妃的那张脸。   可事实当真只是如此么?   若不是发自内心地爱一个人的话,再美的容颜都有看倦的一天。   皇帝和俪妃两个分分合合,纠缠了这么多年,早已经在彼此的生命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们在对方心中的位置,可以说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皇帝对俪妃如此,俪妃对皇帝亦然。   俪妃在得知皇帝退位让贤的想法之后,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因为过去发生的事情,她对皇帝难免心存芥蒂。   可另一方面,从现实角度考虑,他们拥有三个共同的孩子。尤其是乐仪还那么小,俪妃不想让她这么小就失去父亲。   更重要的是,也是让俪妃觉得最可怕的是,她的内心深处,恐怕还是对皇帝有情。   不然当年,她也不会答应回宫。   但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还能不能和皇帝在一起。   俪妃迟迟不能做出决定。   但皇帝已经等不及了。   延和二十七年七月,在裴清殊获封太子一年之后,皇帝颁下“罪己诏”,历数了自己登基二十七年来的种种过失。   次日,皇帝正式下诏退位,传位于皇太子裴清殊。   【第一部 完】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最初构思这篇文的时候,就是突然很想写一个被兄长忽略的、皇帝真爱的儿子,最终在兄长们斗得你死我活之后,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地当上太子的故事。   一转眼,这篇文已经连载半年,将近九十万字啦,十二的皇子生涯也已经走到了尾声,不过十二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新文《皇帝奋斗日常》当中,小十二还会为了强国富民而继续努力。第二部 明天开始正式连载,期待小天使们的身影~   APP用户点击【小说详情】→点击右上角的【作者专栏】,然后就可以收藏《皇帝奋斗日常》啦~WAP党请戳:电脑党请戳:   文案:十几个兄弟为了一个皇位争得头破血流,排行十二的裴清殊好不容易脱颖而出,可是等他真正当上皇帝之后他才发现,这皇帝真特么难当。   外有匈奴王朝虎视眈眈,内有一大堆内政急需改革,更让人头疼的是,还有一群如花似玉的后宫美人争求宠幸……   裴清殊:朕心里苦。   其他皇兄:身在福中不知福!!!   完结了,最后求一发作者收藏吧~APP小天使可以在文章目录戳【作者专栏】,进入后即可收藏日更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