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放三千里》 作者:慕君年   刘湛版文案:   开局流放三千里,两间稻草房,一家老幼,看上的媳妇还要追。   刘湛偏不信命!   这是一个人分三六九等的朝代,上三等氏族能判下六等庶民生死。   刘湛以下克上!   大皇子为了立功讨皇帝高兴,用二十万条命填一个军功,将军之下全是炮灰。   刘湛在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路!   宋凤林版文案:   曾为公府嫡子,姑母为皇后,祖父为大丞相,一朝变天沦为阶下囚   从云端坠落宋凤林自暴自弃,刘湛说他不信命!   这世间人分三六九等,宋凤林劝他不要与天下世家为敌   刘湛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山花烂漫的齐云山,白雪皑皑的通天关,北战南征鼎立天下   刘湛说你是我的妻生同眠死同葬!   CP:刘湛x宋凤林   匪里匪气将军攻x清冷傲娇军师受   1x1,he,前期种田,中后期打仗升级王侯将相,逐鹿天下,攻最后会当皇帝   排雷:不生子,主角穿越但不搞发明创造,没有金手指,全靠夫夫同心   内容标签:强强 穿越时空 爽文 升级流   主角:刘湛┃配角:宋凤林┃其它:种田,升级,架空历史   一句话简介:从军户到天子之路   立意:我命由我不由天 ========== 第1章 流放   “呜呜呜呜,老爷,少爷,你们快过来看看,湛儿怕是熬不住了!”   牢房里漆黑昏暗臭气熏天,十几名衣衫褴褛的犯人围着一名男童悲泣。   “孩儿,孩儿,睁开眼睛看看母亲,孩儿,我的孩儿啊。”   男童口眼紧闭身体僵直抽搐眼看就要不行了。   一个月前新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了兵部尚书刘同和的家,全家老少十几口人被打入天牢,至今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   刘同和与三个儿子在狱中合计,要说有罪便只一样,先帝无子欲立皇太弟。   刘同和性情耿直,便以先帝正直壮年何患无嗣为由请求先帝三思,怎想仅仅一年之后先帝便病入膏肓,匆匆立了皇太弟便驾崩了。   新帝登基一是大赦天下,二是整肃朝纲。   于是刘同和被扣以私结朋党的罪名阖家下狱,事发突然,刘家人甚至来不及自救便被突然到来的禁军逮捕下狱。   “家父只是出于臣子的忠言,陛下便要至我一家于死地,陛下怎能如此刚愎!”   刘同和忙喝住儿子。“渊儿,休要乱言!”   刘学渊抱着儿子越发冰冷的身体悲从中来。“父亲,我们一家算完了,陛下意在杀鸡儆猴,而我们一家便是那只鸡,哪里还有活路可走?”   才五十岁的刘同和曾经多么的意气风发,此时却如将死的老朽满面灰败之色。   他无力反驳儿子的话,只因他性格太过耿直,当时没有想到更深一层便脱口而出。   要知道皇家立嗣岂容外人多言?先帝仁善放他一马,并不代表新帝不会秋后算账。   说到底他落得如此下场并不冤,只是连累了家人,也对不起刘氏一族四世三公的大族之名!   当天夜里,因男童病危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男童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刘同和解下了布腰带悄悄在黑暗的牢房角落悬梁自尽。   自尽前他在外衣上留下血字,陈述自己的罪过,并发毒誓勒令刘氏族人从即日起子孙百年不入科举。   刘氏一族祖上四世三公,族中子弟为官者十有七八,虽已三代没出过三公,但是在官场上的影响力仍不容小觑。   科举为官就是刘氏一族的在世之本。   刘同和立下这番毒誓看似疯了不顾家族前途,实则是壮士断腕,被皇帝所厌弃的家族还妄想与皇帝周旋?   结果只有死路一条!新帝刚愎,唯有如此低头乞怜才有一线生机,只要家族的根基不散总有再起的一天。   三日之后圣旨下到天牢,刘同和一家降为军籍被流放三千里到北疆开垦军田永远不能返回中原。   至于其他的刘氏族人,新帝没有言及因此还维持原状,只要在日后夹着尾巴做官,应当是不会再受牵连。   至于天牢里的刘同和一家当天便被押解上囚车前往流放地。   出发当天几个役差给他们每人戴上枷锁。   刘湛刚醒来的第一天就被戴上镣铐一脸懵逼。   他分明前一刻还在酒桌上推杯换盏,眼睛一闭感觉到大脑突然短路,又一睁眼他躺在牢房里,在一阵阵哭泣声中被拽起来戴上镣铐。   刘湛浑浑噩噩的跟着大部队踏出牢房。   这具身体的眼睛已经太久没见太阳了,刺眼的阳光让他好一会睁不开眼来,好不容易半眯着眼睁开。   刘湛抬头,入目是蔚蓝得仿佛宝石似的天空。   没等刘湛回神他便被役差提溜上囚车,刘家人像牲口一样塞满两辆囚车。   “湛儿,头可还疼?还不舒服吗?”   刘湛被一妇人圈在怀里驱寒温暖,他无暇去顾及妇人,只难以置信的打量四周。   囚车驶出大狱来到繁华的街道上,差役不停喝退好奇围观的人群,偶尔与一些华丽的马车擦身而过,无一例外看到对方都是避之而不及的加快速度离去。   人家穿越都是吃香喝辣的,他却一穿过来就当囚犯,难道是上辈子黑白通吃坏事没少干的报应报到这辈子了?   刘湛叹了一口气无比忧伤。   第一天囚车行到京郊,夜里在驿站住宿,赶路了一整天囚车少有停下来的时候。   刘家人已经又渴又饿,路上日头又晒,当天就有两人病倒了,一人是刘湛的三婶,一人是刘湛的堂兄涛儿。   差役却没有让他们下囚车的意思,把囚车锁到后院便进屋里吃喝去了,又过了许久仍不见差役出来。   刘湛正疑惑看管太宽松了随即又自己想明白过来,什么劫囚啊逃跑啊都是武侠片里的段子而已,都戴着枷锁囚车又上了锁怎么逃?   至于劫囚更不可能,谁会冒着砍头的罪名来救他们?   路上刘湛已经仔细看过自己的身体,男童应该十一二岁左右。   许是在牢里条件太差的缘故,原身很瘦,不过骨架修长皮光柔嫩的,看得出来之前被养得很好。   刘湛动了动手,沉重的镣铐让他提起手都很吃力,他很渴也很饿,饿是一天两天饿不死人,但是缺水绝对会让这一大家子人都活不到北疆。   囚车跟镣铐都是给成年人定制的孩童戴起来十分宽松,刘湛轻易挣开镣铐在栅栏最宽处钻出囚车。   “湛儿,你怎么出去了!”刘湛的母亲赵氏一声惊呼,大家这才发现刘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囚车外。   “嘘!”刘湛忙让大家噤声。“我瘦,手铐铐不住我,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找水。”   刘学渊忙道。“湛儿,小心一些!”   刘湛懒得浪费时间听长辈们的叮嘱,三两下就摸向后厨的方向。   此时驿站已经熄灯了,以防惊醒驿站的下人,刘湛还特意排查了下人和住宿的地方,确定后厨四周没有人之后才开始潜入。   驿站后厨是一间独立的土房,幸运的是厨房门没锁,刘湛蹑手蹑脚潜入又悄悄把门掩上。   厨房里只有两口大锅和一口大水缸并一些杂物,粮食都锁在了库房里。   刘湛第一时间打了一瓢水敞开来喝,当真是渴死他了,只觉得这水无比甘甜。   喝水喝了个半饱之后,刘湛忙掀开大锅找吃的,里面空荡荡的。   刘湛不放弃又翻箱倒柜,最后只在厨柜里翻出几块饼子,闻起还有一股霉味。   要知道在一天前他才吃完一桌上万块的酒席、龙虾、大鲍鱼、野味、河鲜一应俱全。   刘湛的胃已经饿得犯苦水了,他毫不怀疑再饿一天就会把胃给饿穿,可还真是报应。   他上辈子吃喝玩乐嫖赌具全,玩狠了也享受够了,这辈子下降到困难模式重头再来总不至于一头撞死,这不是他的性格。   刘湛吃了一个饼子感觉胃好受一些,他用囚衣下摆把剩下的食物裹好,刚才摸排的时候他看到后厨不远处有一溜菜地,似乎还种了黄瓜。   刘湛自己吃了一根又摘了七八根黄瓜,又沿着地里每棵青菜都摘下两三片菜叶子,用衣服把食物全裹起来立即返回囚车。   刘家人十分惊喜,他们在天牢里本来就少吃少喝,今天又晒了一天,大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刘湛说是从厨房拿的家人也没有多疑。   “湛儿,你快吃一些,这黄瓜可新鲜了。”母亲赵氏忙给刘湛递去。   刘湛塞回她手里道。“你吃,我拿的时候就吃过了,否则哪里有力气回来?”   赵氏半信半疑,刘湛只好咬了一口又递去她嘴边要她吃这才算完。   “大家小声一些,慢点吃,不够我再去拿。”刘湛给大家边分食物边又道。   “千万别想留着明天吃要被发现就不好了,都吃完了,我去给大家打水。”   刘学渊想叮嘱儿子小心一些,下一刻刘湛已经利落地跳下囚车没入夜色中不免叹道。“这孩子长大了……”   二叔刘学逸也叹道。“真难为湛儿了。”   接下来数日,差役每天天未亮便赶着囚车上路天黑便寻驿站休息。   头两天差役没有给刘家人一口吃喝,到了第三天方每人一天一个粗粮饼子,水也是一天喝一次,头两天吃喝拉撒全在囚车上。   后面便每天中午休息时放出来一会解决,否则这囚车臭得根本没法靠近。   后来刘湛才从差役口中听到原来这是押车的行规,就像下马威为了让囚犯服气路上乖顺一些。   白天每人可分得一个粗粮饼子,晚上刘湛便用老法子给大家加餐,因此虽然风餐露宿,刘家人也没有特别消瘦。   只是半个月之后还是有人熬不住了,刘湛的堂兄涛儿晚上睡下之后第二天再也没有醒来。   二叔二婶肝肠寸断。   涛儿是刘家长孙,比刘湛长半岁,据说自幼聪颖才十一岁便考上童生,如果不是突发变故,刘同和本想让涛儿明年试考秀才。   差役头子把涛儿的尸体从他父母手中夺了过来,在刘家人的哭喊声中指示其余两个差役刨坑,浅浅的埋了然后继续赶路。   二婶几欲崩溃,终日痴痴呆呆。   又数日之后,路上天气越发寒凉,远远的能看见一座高峰直插入云。   刘学渊看着远处的山说。“进入那座山的地界我们便离开中原踏入北疆了。”   刘湛对这个世界的地理一概不懂便好奇的问。“北疆是什么地方?”   刘学渊说:“我们大楚盘踞中原为天下霸主,国土广袤,东至东海之滨,南至济水为界,西至汉中古地,北至齐云山脉,湛儿,你看到的那座山峰便是齐云山。” 第2章 天苍苍野茫茫   如此又过了十日,刘湛感觉到他们已经进入到了齐云山山脉腹地,放眼所及尽是山。   刘学渊道。“湛儿,前面应该就是武源县地界了。”   刘氏被充入军籍开垦军田,简单来说就是给军队当佃农,无战事时为佃农,有战事时充入军中当兵卒,他们此行流放地终点便是武源县。   武源县跟中原地区的县城比起来那是相当寒酸,整个县城位于山窝处,一条石板长街就是县城唯一的主道。   囚车穿过主道到达县衙,役头忙不送下车进去交差。   未几有张主簿带着册子过来给刘家人登记在册,又给役头手上的文书画押,交接手续便算完成。   刘家人被暂时拘在县衙门前,路上人来人往,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这一幕没人会多瞧一眼。   张主簿给役头办完交接手续便立即到后院去禀告县令。   武源县令叫沛万善,圆滚滚的身材圆滚滚的脸,名字叫万善看起来也很面善,一双小眼睛却精明锐利的很。   沛万善不但是武源县令他还辖管武源军营,在这里任何事情都不能越过他去,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   只是土皇帝也有被坑的一天。   “什么?发来了一家士族?”沛万善看完张主簿呈上来文书顿时怒发冲冠。   “是谁把这烫手山芋塞到老子这里来的?!”沛万善砸了文书。   “肯定是郡城那群家伙!沛公离!肯定又是你给老子添堵!老子与你势不两立!气死老子了!气死老子了!”   沛万善一顿好砸,一时屋里犹如台风过境。   张主簿吓得满头大汗,战战兢兢道。“大人,那刘氏已被罢官去籍,应当不会对大人有太大影响……”   话没说完一个茶杯便飞了过来。   “你懂什么!那被降籍的刘氏不过是其中一房,如果是整个刘氏被发配老子倒是无所谓!”   “你知道刘同和的岳家是谁吗?你知道刘同和长子刘学渊的岳家又是谁吗?你知道户部侍郎刘同新正是刘同和的胞弟吗?”   “蠢蛋!都给老子滚!”   当今天下的士族随便一支都是百年大世家,那盘根错节的关系岂是一小小主簿可以了解得到?   别以为刘同和一房困难了别人就可以对刘氏痛打落水狗。   与刘氏有关的七大姑八大姨随便站出来一个,他一小小的七品县令在人家眼里就跟蝼蚁似的要报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话说回来要沛万善把刘氏一族供起来也不行。   宣帝雷霆之怒说发作就发作,要是哪天宣帝突然心血来潮要了解刘氏近况,却发现他们一族居然在边疆吃香喝辣的这像话吗?他沛万善又没九条命。   沛万善烦躁的踱步,最后一跺脚,干脆把人往富裕一些的村子里塞,再暗中给点帮助两边不得罪。   于是沛县令大笔一挥,把十亩在耕的军田划到刘氏名下,免去了他们的开垦之苦,又划了两间草庐并一些谷米稻种。   刘家人在县衙门口等了半天,过晌午之后,有士兵给他们送了些吃食之后又是等。   到了下午张主簿来了并命人把他们的枷锁打开。   “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武源县军户,户籍落在山上的天苍村,这是你们这一户的户籍牌子,拿了进村找百户长领田地去吧。”   又有士兵牵来三辆带篷的驴车,显然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   刘学渊朝衙内方向作了一揖。“刘氏感谢县令好意。”   驴车里还准备了一些干粮和粗布棉衣,刘湛第一时间被赵氏拉过去套上棉衣,顿时整个人都暖和了,刘家上下都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我们走吧。”刘学渊最后上车,驴车开始不紧不慢的往山中走去。   天苍村位于齐云山通天峰山腹,早先只有七八户猎户在此定居,后武源县开垦军田便陆续往这里迁移军户。   时至今日慢慢的形成一条有上百户人家的大村,且设了百户长行里长之职管理军户。   按道理天苍村已经满员,后来的军户要往更深处的天茫村去开垦梯田,那里条件便要艰苦得多。   天苍村已经许久没有生面孔进入了,刘氏的到来引起了村中热议,一时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驴车把他们带到百户长家里。   陈百户与刘学渊年龄相仿,高高瘦瘦,神态倨傲。   驾车送刘氏的随从给他耳语了几句说了些县令叮嘱的话,陈百户有些意外但也仅仅是意外而已,很快他又恢复倨傲。   “嗯,我了解了,村西边那十亩地已经划出来了,正好村里有空余的草庐你们便住进去吧。”   陈百户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刘学渊本想问清楚是哪十亩地哪间草庐,想了想还是作罢,他有礼的作揖带着一家老小进村。   二弟刘学逸不忿道。“小小一个百户鼻孔都快翘上天了,当真可笑!”   刘学渊忙制止他。“二弟,村中人多口杂,有些话应当三思而行,如今我们沦为军户更当小心行事,你莫小看那百户,在这方寸之地他便是这里的天。”   刘学逸一时泄了气。“我明白了大哥。”   刘学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快些找到草庐也好让娘能尽快休息。”   本来三兄弟还想着要一顿好找,没想一回头,那边刘湛已经跟村民问路了,立即有热心的村民要给他们带路,找草庐的事情就这样迎刃而解。   沛县令划的草庐就在村子边上,竹篱笆圈着的院落里有两间破草棚。   那草棚很显然已经年久失修泥糊的墙体全都裸露出中间的篱笆夹心,草棚顶也有几处坍塌,想要住人还需修缮。   老太太一看到这草棚就立马崩溃了,她是侯府之女,出身比刘氏还要高一级,这一辈子就没见过草棚更别说住草棚了。   老太太一哭,三位同是世家出身的儿媳们便都拥着孩子哭了起来,三个儿子们也一脸颓败。   刘湛无语,哭能解决问题吗??   他没好气的扯了扯刘学渊的衣角。“天马上就要黑了,如果我们还不加紧收拾草棚,晚上就要露宿。”   刘湛的话把三个男人拉回现实,刘学渊摸了一把脸。“对,再不收拾就要天黑了。”   撇开还没接受现实的一家人,刘湛率先进入草棚,十岁的馨儿和六岁的澈儿一溜烟也跟了进去。   院子里两间草棚一横一竖排列,从外面看草棚确实太残破,进到里面却还好。   原来这草棚里外都是泥墙,只不过是外墙风吹雨打泥全掉完了露出篱笆夹心而已,里侧泥墙还是完好的。   至于草棚顶有坍塌的地方,只要填些稻草修缮一下便好,而屋子里的布局也很规整,正中间是堂屋,左右各两间房。   刘湛对房子基本满意,两间屋子四间房,正好祖母一间,三兄弟与他们的妻子孩子一间。   忽然刘湛又想起来怎么没有厨房?忙到院子寻找。   最后在草棚后面侧边寻到了独立的厨房,厨房里有搭好的灶台,刘湛惊喜发现灶台上有口生锈的大铁锅!   别小看这口大铁锅,如今身无分文的他们可买不起。   刘湛告诉两个小跟班。“快去告诉你们爹娘,我们有大铁锅可以做饭了。”   两小孩已经许久没吃过一口热饭了,当即兴奋得手舞足蹈。   “爹!娘!我们发现了大铁锅!可以做饭了!有饭吃了!”   也许是被孩子们的欢快气氛感染,刘家人都惊喜地围了过来,女人们更是立即动手清理。   大房赵氏道。“沛县令不是给了我们一些粮食吗?可以熬一些粥。”   三房方氏忙去找。“还放在门口呢,我去拿!”   看到很快就有一口热粥吃,原本一直哭泣的老太太也停了哭一脸期盼地看着厨房方向,至于男人们也动了起来开始收拾屋子。   只有二房宁氏恹恹的神不守舍,因她刚经历丧子之痛,家里人都十分体恤没有人开口让她帮忙做事。   不过想要煮粥的刘家人面临的问题也很多,水跟火都是问题。   刘湛已经看过了屋里没有水桶,也没有生火的东西,唯一的办法只能去借。   要这群太太小姐们去借显然不可能,刘湛很自觉的主动出门。   才出门他就看到了一群好奇围观的村民,毕竟刚才里面又哭又闹的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幸亏刘湛老脸够厚,当即逮着人便问。   “各位乡亲,我们初来乍到打扰各位了,因为我们千里迢迢赶路没能喝上一口热汤,这不赶着烧火,请问各位乡亲能不能借我们一个木桶打水和借点火?”   乡下地方民风淳朴,借个木桶借点火又不是多大的事,当即有妇人笑道。   “多大的事,我家孩子他爹是个木匠,家里好几个桶呢,给你送一个吧,你等会我这就去拿。”   刘湛忙作揖。“谢谢这位婶子,谢谢!”   又有人说。“村里是有一口井,不过你们这屋后就有一条小溪,那是山泉干净得很,去那接水比去井口那边近些。”   刘湛又朝对方作揖感谢。“谢谢这位婶子!”   那婶子笑到。“我家就在前边不远,我回去给你拿个火折子吧,山里晚上可冷了,炕记得烧起来否则要冻坏不可。”   刘湛忙又作揖感谢,村民见他逢人便作揖感谢有趣的很纷纷伸出援手,竟是让他化缘到了一些瓜果。   大铁锅洗干净了倒上泉水,放入杂粮和掰碎的不知名瓜类直接一锅炖,水一烧开便飘出阵阵香味。   期间大家也没闲着,三兄弟简单修补了屋顶,夫人们则清理出一间草棚。   大家从草棚里又翻出了一些能用的东西,几只破碗,一个炒菜的铁铲子,木凳子,草席等等。   因为碗筷不够,这一顿饭大家是围在灶台边上你一勺我一碗的吃,虽然十分狼狈,但三个月来第一口热饭吃进嘴里,大家都不由得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动。 第3章 从此是佃农   刘家人一共花了三天时间把草棚整理得能够住人。   草棚顶子问村民借了不用的稻草全部封过,在热心村民的指导下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搞好了。   草庐外墙又掏了泥巴全部糊平整,刘湛还带着三小孩来帮忙,好不好看没关系,只要封严实了能应付接下来的冬天便成。   同时三位夫人也终于把各自房间收拾出来了,屋里都没有被铺,幸亏是炕床烧上火也不会冷,但是天气再冷一些就不好说了。   第四天的时候三兄弟也带着刘湛去看了他们负责的耕地。   因着是沛县令直接划拉过来的地,地里已经是快要成熟的水稻,再过半月就可以收割了,给刘家人省下了开垦的功夫。   不仅如此,粮食收割之后,除去上交的部分和来年开春的种子,他们还能留下一些做口粮。   加上沛县令给的粮食,只要省着点吃他们这一冬都不会断粮,算是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这夜吃过饭,刘学渊三兄弟坐在一起商量,刘湛也在旁参与。   刘学渊说:“我听隔壁张婶子说,齐云山十月便会入冬,项时冰封千里,我们可要做好入冬准备才是。”   三弟刘学礼说:“我们身无分文拿什么准备好?如今家徒四壁连一床被子都没有,总不能连被子都找乡亲去借吧?”   二弟刘学逸苦笑。“我们身上的棉衣也不够厚实,真到隆冬怎么扛得住?”   三兄弟一筹莫展。   刘湛也不禁苦恼,忽然他想起稻草也可以御寒,借口道。   “张婶子告诉我炕上铺些稻草睡觉也能御寒,如果能扯些布把稻草包一下垫在底会更舒服一些。”   “我们没钱买新布,均些粗粮跟别人换些旧布也成,还要换些生活用品,反正山上还有野菜可食,我们可以去挖野菜。”   一床棉被那得多贵啊,四房人就是四床,按刘家现在的情况是无论如何也买不起。   但是换旧布成本便低得多,旧布简单缝合一下,中间塞上稻草不就是被子了吗?只要囤够冬天用的木柴,大不了在炕上猫一冬。   刘湛的建议很快被采纳,三位夫人跟着刘湛一起去换布,一说用粮食换旧布很多人都愿意,只是多少粮食换多少布三位夫人心里都没底。   粮食比旧布可是要值钱的多,刘湛上辈子没啥特长,除了打架就是谈判,忽悠人还是有他一套法子。   布匹越整齐越大自然越贵,乡亲也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好的布,于是刘湛改口零碎的布也换,针线也换,碗筷瓢盆也换。   他的手往袋子里抓一把,抓多少就是多少了,他人小手小抓得也不多,村民看他年纪小家里也确实困难便不计较。   竟是让刘湛用一斗粗粮就换回来一大堆有新有旧的布,还换到了不少生活用品。   三位夫人及老太太最在行针线活,仅仅用两天时间就把被子缝好了,又浆洗干净,虽然不同颜色的布缝合在一起并不好看,好歹是能够睡个暖和的觉。   “刘家嫂子,我们到山上采野菜,你们去不?”   次日一早,村里妇人结伴进山采山货,那位曾经送水桶给刘家的婶子在门口问道。   刘湛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蹦出来了。“张家婶子我们去,请稍等!”   三兄弟一早就跟着其他佃农下田去了,别看水稻已经快成熟就不用管了,除草捉虫赶鸟样样都要人照看。   有热心的村民上来提醒,十亩地可是刘家的命根子,还指望着粮食过冬呢!三兄弟哪里坐得住忙跟着去护理田地。   最终一起上山的只有刘湛和赵氏,宁氏说是偶感风寒需要静养,方氏则说是要照顾老太太。   赵氏用剩下的碎布做了个头巾把头发拢起来,休息了几天人也精神了不少。   刘湛一路上都仔细的记住了进山的路线,妇人们采什么他们也跟着采什么,一开始赵氏还有些放不开,慢慢的也能跟妇人们攀谈在一起。   妇人们见她对过日子一窍不通便都七嘴八舌地指导起来。   张婶子最是热心直拉着赵氏分辨野菜。“这是地衣,别看它看起来脏,洗干净了拿来煮什么都行可香了,吃不完的晒干了能存一整年。”   “你看这是蘑菇,白的不能吃,这种土黄的长起来一片片的能吃,还有这是野蒜拌粗粮饭生吃可下饭了,还有这是角菜甜口好吃得很,今天运气不错,好几样野菜都让咱们遇着了。”   刘湛赵氏仔细地跟着张婶子分辨野菜半点也不敢分心,尤其是刘湛听得格外认真,万一吃错了食物中毒在古代可得要命。   张婶子又说:“下月头就能收粮食了,地里打出来的稻谷是精粮,可不能就这样吃了,光吃地里收的精粮吃不了一年就要断粮,精粮得拿到县城的粮行里去,一斗精粮可换三斗粗粮,这样全家才能吃饱。”   另外一位闻婶子也说:“还有村里家家户户院前院后的地都是自家的,地不大种不了粮食不过能种些青菜萝卜,这样家里青菜就不愁了。”   曹婶子也说:“对,山货也分季节,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呢,野菜终归没有青菜好吃,我看你家人口也不算很多,小孩女人吃不了多少,像老牛家有七八个大小伙子要吃饭,老牛婶子一天的别提多愁。”   另外一位婶子说:“还有等秋收过了,男人们也能到县城找些粗使的活干,赚些银钱也好过年啊。”   不过刘湛心里清楚,粗使的活肯定赚不了多少钱,雇主一天能给几个铜板算不错了。   武源县不大,自然活计就不多,雇主一般都有相熟的短工,人生地不熟就想去找活干太难了。   何况刘氏三兄弟那文人的身板去做粗使的活,别钱没赚到就把身体搞垮了,刘湛当即在心里划掉打短工这一选项。   几位妇女正说得火热,刘湛忽然插了一句。“请问婶子们,山里有野物可打猎吗?”   那几名妇女都是一愣,张家婶子忙道:“山里野物自然很多,只是这山里有一头野猪王,凶悍非常。这片山头都是它的地,早年咱们村的男人也上山打猎,自从这野猪王来了之后,每回上山都有伤亡,原先在村里定居的猎户因为斗不过野猪王也都迁到别处去了。”   闻婶子也道:“咱们村里有好几名寡妇,就是这野猪王给害的,百户长曾求到县令跟前,县里派了百十人来围剿都没能抓住,老人们都说那野猪王可是成了精的,轻易得罪不得。”   张家婶子又道:“我们在树林子边上采些山货倒是无碍,只是不能单独上山,那野猪王每日都会巡山,若是被盯上了还会吃人!”   妇人们简直是越说越玄幻了,赵氏更是严肃告诫刘湛不能独自上山,刘湛哭笑不得,他又不是傻子,就自己现在的身体条件有可能勇斗野猪王吗?   在妇人们左一句右一句的闲聊当中时间也过得飞快,午饭前大家都回到村里。   见赵氏带了野菜回来,方氏出来帮忙洗野菜,宁氏听到动静才从屋里慢腾腾地出来。   刘湛去厨房里一看,午饭也没做,水也没人挑,他昨日用粮食换了一口旧缸,那缸现在还是空的,方氏跟宁氏敢情就这样躺了一上午!   刘湛顿时感到一股无名火起,要不是顾及长幼有序,他真想过去一人一巴掌把这两位夫人扇醒!   刘湛忍了又忍,最后只能跟赵氏说:“爹跟二叔三叔应该饿了,我们中午要送饭过去,只是这个时辰了饭还没做怕是晚了。”   宁氏病恹恹的说:“我这头一直晕得很,本想打水做饭可实在是提不动。”   方氏就更直接了。“我不会做饭……”   屋里老太太正带着四岁的澹儿睡午觉更不会插手。   所以,如果他跟赵氏不回来,她们就选择饿死了?   刘湛不想跟废物废话,提了水桶到溪边打水。   中午吃地衣蘑菇角菜煮杂菜汤和杂粮饭,昨日用粮食换了点盐,一大碗粮食就换了三汤匙的盐很是珍贵。   赵氏没舍得多放,家里也没油杂菜汤自然十分寡淡,杂粮饭也比不上精米好吃,总觉得吃起来半生不熟似的磕牙。   老太太和两位夫人孩子们食不知味,吃着吃着眼眶就红了,看样子又在缅怀过去。   刘湛十足没好气,他自己洗了点野蒜拌上杂菜汤三两口扒完了饭,刘湛收拾碗筷主动给三兄弟送饭去,顺便熟悉一下村子。   天苍村在茫茫大山深处,村子位于稍微平整一些的山坳地带,其余地方整面山坡都被开垦成为梯田。   天苍村放眼所及全是军田,只有少数一部分是陈百户及几户家境好些的人家的私田。   一路走去,田间地头里不乏忙碌的身影,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四五岁就在地里帮忙捉虫的孩子比比皆是。   刘家分了十亩地,对于天苍村军户来说算很多了,地多就意味着收成后分到的粮食也多,多少人求也求不来。   但是对于刘家来说,三兄弟要照料十亩地根本忙不完,刘湛到时他们一上午才打理了两亩地。   刘湛在树底下唤三人过来吃饭。   刘学渊道:“下午把女人们也喊出来帮忙才行,地里蝗虫多,不赶紧捉完要影响收成,我看这里男女混工并无礼数大防,还是要以稻田为重。”   三弟刘学礼赞同的直点头,刘学逸道:“大哥说的是,只是我们府上……家里的女人从没干过农活不知能不能做。”   刘学渊无奈道:“不行也得行,这十亩地是我们的根本,只有把地侍候好了才能吃饱,身份面子架子算得了什么?只有活下去才能等到再起之日。”   刘湛在旁听着立即给刘学渊点了个赞,幸亏还有个明白人。   刘学逸苦笑。“我们家还能再起吗?”   刘学渊肯定的说:“几位堂叔堂伯并没有受牵连,即便我们这一支在新帝一朝都无起复的可能,等到新帝之子登基,家族也一定会想办法帮我们恢复原籍,何况还有我们的岳家助力定能成事。”   其实刘学渊也没底,他这番话不过是激励大家。   刘湛倒是听进心里去了,当今天下最长寿的皇帝不过六十岁,只要坚持个二三十年总有翻身的一天,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子孙着想!   刘同和去世之后家里便以刘学渊为首,刘学渊定下的事两个弟弟没有不从的。   大房赵氏没有异议,提了个簸箕便领着刘湛随刘学渊去了。   三房方氏一开始还闹别扭,刘学礼一通好劝之后也跟着去了,只是那二房宁氏自涛儿去世之后,终日浑浑噩噩。   “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涛儿,你怎么不把娘也带走啊!娘不想活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刘学逸才说带她下田,宁氏便整个崩溃又哭又闹,看起来竟有几分失心疯的样子,刘学逸哪敢逼她,只能好言劝了带着两个孩子去田里帮忙。   今年齐云山上天气好便也滋生了许多蝗虫,虽然还不至于到蝗灾的程度,要是不管也会损失不少粮食。   刘湛一边捉虫一边想,他今天跟赵氏摘的野菜至多能吃三天,三天后家里又断菜了,因此他跟赵氏每天上午必须跟着村里的婶子们一起上山去,多摘一些好多储存一些过冬吃。   还有光是吃青菜也不行,若是一年到头没半点荤腥,刘家人这身体情况不比土生土长的佃户迟早得折在这山沟沟里。   刘湛不知道同村佃户是什么家境,但是就这几天跟张婶子她们接触下来判断再穷也不至于吃不起猪油和盐。   次日一早天方蒙蒙亮张婶子便来叫赵氏一起上山。   “湛儿,早晨山上冷,你就不去了吧。”赵氏见刘湛也跟着起床过来帮他重新捥了发髻又替他拢了拢衣服。   刘家一家穿的衣服还是沛县令给发的粗布棉衣,一家人一人一身多一套都没有,初冬穿穿还行,再冷一些便不够保暖,赵氏看着儿子满眼都是心疼。   刘湛心里一暖,拉上赵氏的手。“我不冷,走走就出汗了。”   上辈子刘湛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家而去,刘湛早已忘了那女人的样子,重活一世,对于赵氏的母爱他虽然有些小尴尬有些不适应但却十分珍惜。   刘家另外两位夫人都在自怨自怜的时候,只有赵氏在默默的做事默默的照顾丈夫和儿子从没有一句怨言。   刘湛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若不帮赵氏分担一些,这一大家子的家务活绝对能把她身体压垮。   今日上山刘湛没再跟着大部队,他已经学会了分辨野菜便自己一人到处转,当然不会离得很远,赵氏总是一刻不停的盯着他。   刘湛背着背篓一路走一路捡,不一会就捡了半篓子。   忽然刘湛听到了水声忙竖起耳朵辩位,刘家屋后的小溪是从石头缝里流出来的泉水没有鱼。   他早就想过下河捞鱼了只是苦于不熟悉山路找不到溪流,此时终于找到了溪流他自然不会错过。   趁赵氏跟闻婶子说话的空档,刘湛悄悄地离开循着声音找到溪流。   眼前的溪流不大,水清可见底,刘湛一眼就看到了石头缝里的小鱼。   像这种溪流不可能有大鱼,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掏几尾小鱼跟野菜一起炖成鱼汤也是十分不错了!   刘湛二话不说脱鞋捥裤脚,又把背篓里的野菜先倒在地上,他拿着背篓下水掏鱼。   溪水冰冷刺骨,刘湛那瘦成麻杆似的脚一入水,便狠狠地冻出几个激灵,但是再冷也抵挡不住他要吃肉的决心。   “湛儿!湛儿!”隔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赵氏回头发现刘湛不见了,她一直以为刘湛跟在后面怎想居然不见了,一时急得脸色发白声音都打颤。   张婶子几个知道刘家是京城里来的世家大族比不上他们村里的野孩子不怕丢了,忙也一起帮忙寻找。   “我在这里。”刘湛满脸高兴地从树丛里冒出来。   此时赵氏都快急哭了。   “那边有条山涧我去抓鱼去了。”刘湛忙把背篓里的东西倒在地上,约七八尾两指宽的小鱼正在地上蹦跶,还有一些指头大的田螺。   赵氏还是哭了,她觉得特别对不住儿子。   刘湛轻抚她的背安慰,想说点什么,但是他不善言辞几欲开口又作罢。   今晚刘家终于吃到自下狱以来的第一口肉。   赵氏先用铁锅把几尾小鱼慢慢的烙香而后跟地衣蘑菇一起炖,连鱼刺都炖得酥烂再下角菜。   鱼汤没有半点腥味只有鲜甜,连最嫌弃野菜汤的老太太都喝了两碗。   虽然鱼汤好喝,但是饭后刘学渊还是对刘湛耳提面命不许他去抓鱼。   那山涧的水寒凉万一生病就是要命的事,还有山涧不知深浅要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刘学渊跟赵氏成亲十四载就只有刘湛一个儿子自然十分看重。   至于刘湛前一晚上还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趁赵氏不注意又去抓鱼,多的时候能抓个十几尾,少的时候也能抓个六七尾,顺手还掏了不少田螺。   刘学渊说再多也没用,赵氏又管他不住,连续喝了几天鱼汤刘家人的气色都眼见的好了一些,慢慢的刘学渊也没再管他,只是每天强调一定要注意安全。   就这样刘家人一直忙活到了秋收,秋收前一晚,陈百户差人来给他们送了些农具,其实早就该送了,想来是陈百户的下马威,特意拖到秋收前一天才给。   刘家三兄弟倒是很平静,次日一早便带上一家人下地收割,宁氏依旧是足不出户,也不愿意做家务活。   没有办法只能让赵氏两头跑,刘学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每到夜里刘湛常能听到自己便宜爹抚慰赵氏的体己话。   秋收开始陈百户也忙起来了,整日在田头里督促军户们,打稻谷,晒稻谷,入仓登记全部是在陈百户眼皮子底下进行,整整忙活了一个月才算结束。 第4章 县城换粮   今年收成不错天苍村家家户户都面有喜色。   这一日村民三五一队的结伴挑粮食下山到武源县城换粗粮,刘家三兄弟也跟着隔壁张家一起下山。   赵氏本也想去,刘学渊以山路难走为由要她待在家里只带上了刘湛一起。   上午天方蒙蒙亮换粮队伍便出发了,刘家有四筐新鲜打的稻米,本有五筐,刘学渊做主留了一筐隔三差五给老太太和孩子们下点精米粥。   三兄弟轮换着挑粮食但依然落后了队伍很多,三兄弟倒是没有怨天尤人只是咬牙顶着。   刘湛年纪还小不用挑粮食,不过他负责背水,两个大水壶也是沉甸甸的,他这身体比起田里长大的小子还是差的远,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就开始腿脚乏力了。   走上一个时辰的山路,刘家人终于远远的可以看到县城,路上也有很多四面八方过来换粮的人,想必粮行里肯定人满为患,三兄弟不敢停留忙加快速度进城去。   武源县城只有三家粮行,此时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刘湛第一时间挤过去占位置,只见他一靠近就听到粮行伙计大声喊。   “皇帝陛下已下旨对西夏国出兵,户部正在各地征粮,国内粮食紧缺粮价上涨!现在一斗精粮只能换两斗粗粮!”   对于就靠这点粗粮糊口的大部分佃户来说,这一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   仅仅能温饱的家庭,少换一斗粗粮就意味着他们每顿只能吃个半饱,而原本就只能吃半饱的家庭意味着要挨饿!   三兄弟面有苦色的互看了一眼暂且退到一旁商量。   “陛下登基满打满算还不足半年,怎么突然向西夏用兵?”三弟刘学礼问。   刘学渊皱眉。“西夏国与燕国素来跟我们大楚不和,到得仁帝继位时西疆与北疆几乎十室九空,仁帝感慨百姓生活困苦,便更改国策与两国交好定下盟约互不侵犯,这才有了大楚十年的太平盛世。”   刘学逸道:“算算日子仁帝灵柩才入陵未久,年号还未改元,新帝便迫不及待的要推行新政了?”   刘学渊摇头道:“不说世家大臣会不会答应,王公勋贵们也不会让陛下如此肆意妄为,我以为此事多半是谣传,那些个商人听了谣传便趁机提高粮价从中获利。”   刘学礼道:“大哥说得有道理,那我们该怎么办?”   刘学渊想了想。“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打听粮价。”   刘湛听三兄弟分析听得入神,心里也非常赞同刘学渊的观点,见刘学渊要去问粮价忙跟了上去。   父子两人艰难的挤进粮行。   “敢问这位伙计,如今粮价几何?”   那伙计趾高气扬的喊道。“上白米五百文钱一斗,中白米四百五十文钱一斗,下白米四百文钱一斗,上粗粮三百文一斗,下粗粮二百文一斗!”   四周立即有人惊呼。“粮价比上月足足贵了一倍有余!”   群众一时哗然,这样的粮价佃户们谁能买得起?   刘学渊又问。“小师傅,我有中白米想换钱,敢问价格几何?”   那伙计又道:“二百五十文钱一斗。”   刘湛看着那个作为计量单位的斗,目测一斗约有十斤左右,十斗为一石。   刘家有四石打算换粗粮的白米,这就是四十斗了,按道理能换一百二十斗粗粮才对,若是换钱更不伐算比卖价足足少了两百文。   刘学渊带着刘湛回去跟兄弟汇合。   刘学逸一听情况当即气得大骂。“这群奸商趁火打劫!这是逼着佃户只能用一斗白米换两斗粗粮,若是卖钱再买粗粮连两斗都买不了!”   刘学礼气愤道:“难道县衙就不管吗?”   刘学渊无奈道:“此事若没有县令允许,你们认为那些商户能如此明目张胆?”   原本刘家能有一千两百多斤粗粮足够吃到来年秋收了,如今少了三分之一,一不小心吃到明年就要断粮,看来回去之后每日吃多少粮食也要定下量来才行。   再过一个月大雪封山,一直到明年三月春耕商路才会重新开通,如果佃户们现在不换粮就要等到明年才能换,大家的粮食都是紧巴巴的哪里能等?   虽然气愤,但是所有人都选择了接受,包括刘家。   这一天晚上家里开饭,饭桌上大家都恹恹的气氛很压抑,想到明年可能吃着吃着就没粮食了谁也高兴不起来。   饭后刘学渊拿了主意,家里留的那一石精粮谁也不能动,留着明年再换些粗粮。   秋收之后,天苍村家家户户又开始忙着准备过冬,修补房屋,囤积木柴,采集更多山货或晒或腌的保存起来。   刘家三兄弟每日都上山收集木柴,刘家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三兄弟只能尽可能的收集更多的木柴保证炕床不会在冬天断火。   另赵氏则带着孩子们摘野菜摘木耳摘野菇,如今赵氏已经能分辨哪些山货可以食用。   而刘湛是个闲不住的,悄悄脱离了赵氏在林子里四处转转。   忽然一个雪球落在了他的后脑勺。   “喂!你们一家犯了什么事被流放了?有人说你们家是杀人犯。”   刘湛回头,不远处是三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一高一矮一胖。   那高个子又说。“喂,跟你说话呢,你是聋子?”   少年们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刘湛勾了勾唇角,不急不缓的朝他们走来。“你们三个谁是头儿?”   三少年一愣。“什么头儿?”   刘湛松了松拳脚。“这样,你们三个打我一个,要是赢了我给你们当小弟,要是我赢了,以后我就是你们头儿,你们都得听我的。”   三少年听明白了,那胖子第一个站出来恶狠狠地瞪他。“就凭你想打赢我?在咱们天苍村除了俺爹还没有谁能打的赢我!”   这胖子长得很是壮实,起码就有三个刘湛那么壮,难怪能打遍天苍村同龄人无敌手。   刘湛上辈子当过兵,退伍后才出来创业,不管是当兵的时候还是后面混黑白两道,他用小弟用惯了,这辈子没几个小弟跟着还真的很不顺手,刘湛正愁找不到目标这三位就送上门来了。   刘湛边脱外衣边道:“先说好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谁要是事后回去哭爹喊娘的就是娘们。”   胖子也一把扯掉上衣。“痛快!要是谁找爹娘过来以后就是娘们!”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处在中二病高发期,被刘湛这一激顿时热血沸腾,嗷嗷叫着扑过来。   刘湛这具身体先是在牢里大病了一场,后又长途跋涉饱一顿饥一顿的折腾,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   面对像肉山一样的胖少年任谁看都会觉得他没有任何胜算,刘湛唯一仰仗的只有他有丰富的格斗技巧。   然而,再丰富的格斗技巧也架不住肉山的碾压……这一架刘湛打得简直不堪回首都可以列入黑历史。   “不打了,不打了。”胖子鼻青脸肿的求饶。   刘湛的身体早就脱力了,全凭一股意志力在强撑着,胖子一投降他便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气。   那高个子跟矮个子简直吓坏了,居然有人可以把胖子打成这样!   “我叫刘湛,你叫什么名字?”   胖子有气无力的说。“我叫曹壮,那边那个瘦个是我堂弟曹鸣,那高个叫闻青山。”   刘湛站起来把曹壮也牵了起来。“以后不许说我们家是杀人犯,我爹可是举人老爷,你们见过举人老爷会杀人吗?”   三少年愣住。   “我们家只是犯了事被朝廷处罚,但绝对不是出了人命。”刘湛严肃的警告,然后才说。“今天不早了,你们先回去,明天过了午时我们还在这里见。”   打架时刘湛特意保护头部,因此脸上只是有一些擦伤,若是父母问起就说不小心摔了一跤便能搪塞过去。   曹壮的样子就糟糕得多,刘湛先让三人回去也是想试试他们会不会找父母告状,如果告状了人就不能用。   待三人走远,刘湛掀开外衣查看身体,身上有好几处淤青,仔细检查后松了口气幸好都只是皮外伤。   曹壮下手可真够狠的,如果不是他有丰富的格斗技术做底子,搞不好就要被他揍出内伤来。   次日,刘湛早早便过来躲在暗处等昨天新收的小弟,其实他也拿不准三人会不会去告状,因此只能早些过来藏起来暗中观察,要是三人带人来寻仇他便遁走。   刘湛没有等太久,很快山坡下便结伴走来三人,并且身后也没有跟着大人。   刘湛勾了勾唇走出树林,三人见了他有些别扭,按道理应该称呼他一声头儿,三人喊不出口刘湛也没有强迫。   “你们知道山里什么地方野猪王不常去?”   闻青山说:“你想进山?”   刘湛直言。“我想进山设些陷阱捕捉野物。”   三少年当即眼前一亮。“你会设陷阱?”   刘湛抱手。“那当然。”   曹壮兴奋得不行,但他又不好意思开口要刘湛带他们一起去,便推了推曹鸣要他去说。   曹鸣扭扭捏捏的站出来。“那个,我知道在哪里,我们一起去吧?”   刘湛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不就是想学吗?刘湛心里好笑,但面上还要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   “那就走吧。”   曹鸣兴奋的领在前面。“我们知道有一处林子,因为林子里长了荆棘野猪王不爱去。”   那片长了荆棘的林子并不远,根据当兵时学的野外生存经验,一进到林子里刘湛就摸到了几条小兽道,看兽道大小应该是野兔野鸡一类的小动物。   刘湛特意寻野猪王不去的地方除了是不想这么快挑战这头山大王之外,也是清楚有野猪出没的地方小动物定然不多,这片长了荆棘的林子简直就是小动物的天然庇护所。   刘湛就地取材简单的用藤蔓和枝条在兽道上下了八个套子,许是陷阱太过简单三少年看得半信半疑,当刘湛说明天过来看结果时三人还依依不舍。   其实刘湛本想顺着兽道摸到小兽的巢穴里看看,看到三少年那一脸心痒难耐的模样他反而不着急了,当头儿的御下之道之一就是不要让小弟们摸到你的底牌慢慢的吊着他们的胃口。 第5章 野味   次日早晨,刘湛刚吃过早饭出门便看到三少年已经等在门口,想必是挂念陷阱一大早就过来了。   “走吧,我们上山看看去。”刘湛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   那片长满荆棘的林子还透着晨雾,刘湛利落的顺着兽道找到设下陷阱的位置。   第一个陷阱被触动了但是没能套住猎物,少年们一脸失望。   刘湛懒得理会小弟们的心情仔细查看了陷阱的情况,发现陷阱的地面有过挣扎的痕迹。   顺着兽道往上走,第二个陷阱也是空的依旧是有挣扎的痕迹,还有凌乱的脚印。   当找到第三个陷阱的时候终于没落空了!   “是只山鸡!好肥的山鸡啊!”少年们兴奋不已。   刘湛心里小小的松了一口气,他也不想第一次在小弟跟前露一手就开天窗。   “不错,应该有三四斤重。”刘湛掂了掂手上的山鸡,随即把它扔给曹壮。“替我拿着,我们继续往前走。”   “好,好的!”曹壮眼睛都直了。   闻青山更是兴奋说:“头儿,这只大山鸡要是拿到城里去卖能卖个几十文钱呢!我见过猎户在县城里卖野物,县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可喜欢吃了。”   曹鸣也说:“头儿,你教教我们吧!”   这三个家伙连称呼都改了,刘湛心里嘚瑟面上却故作姿态。“先去把后面几个陷阱收了吧。”   许是野猪王让猎户都迁走了的关系,刘湛下了八个陷阱竟然有六个都没有落空,其中山鸡最多足有四只,另还套了一只野兔一只貂子。   此时三小弟已经对刘湛崇拜得不行,且不说猎物能不能卖钱,若是能学点皮毛偶尔给家里添些荤菜也是极好的,身为佃户大家都一样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顿肉味。   刘湛深知不能吃独食的道理,但他也不想这么快就教会他们。   重新把陷阱架好,刘湛领着小弟们出林子,一路上不管三小弟怎么夸他都没说话,到得林子边上时才停下。   “这是给你们的,拿回去是吃是卖随你们处置,我明日还来,你们也来吗?”刘湛说完一人分了他们一只山鸡。   三人齐齐点头。“来来来!当然来!”   刘湛又道:“明日我像设一个大些牢固些的陷阱,只是没有工具,你们明天谁能带一把匕首过来?小刀也行,实在没有镰刀也可以。”   曹壮第一个举手。“头儿,我有,我家有!我爹是铁匠,家里不缺刀具。”   有了工具后面制作的陷阱也会精良一些,成功率也就更高了。   解决了工具问题,刘湛还有一事。“不能跟任何人说我会捕猎,别人问起就说我们在山上偶遇了一名老猎人,是老猎人带我们猎的,明白吗?”   “明白!”三人齐声道。   “头儿你放心,我懂!这是我们的秘密!”曹壮更是直拍胸脯保证。   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刘湛也不多说。“我刘湛没什么大本事,但也不会让兄弟们饿肚子,走吧,今天先散了。”   三少年欢喜地各自回家,刘湛也提着猎物返回刘家,路上他特意避着人走没有引起任何瞩目的回到家里。   刘家人自然是非常欢喜,他把偶遇老猎人那一套又跟刘学渊解释了一遍,许是太久没吃鸡肉大家都很高兴刘家人也没有仔细追问,女人们更是第一时间拿了山鸡去处理。   刘湛又给刘学渊建议。“爹,这只野兔和貂子的毛皮值钱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卖了应该能换些粮食。”   刘学渊感慨的点头。“明日一早我便与你三叔到县城里寻买家。”   “如今我们家里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卖了钱不换粮食留着钱以备不时之需也好。”   刘湛无意中表现出来的成熟让刘学渊愣住,他这儿子仿佛一夕之间就长大了。   察觉到刘学渊的目光,刘湛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忙胡乱寻了个借口又出门。   刘家后面有面小山坡,他半个月前就发现那面山坡上有野桃子,算时间应该也熟了,正好去摘一些回来。   这一晚刘家人吃了落难以来的第一顿鸡肉,赵氏用蘑菇炖了山鸡,一只山鸡十几口人分自然每人吃不了几口,赵氏便炖出肉汤每人分得一碗。   刘湛把肉汤拌着杂粮饭别提多美了,吃完饭还有桃子生津解腻,这一顿饭刘家上下都吃得十分愉快。   次日一早刘湛又带着三小弟们上山,八个陷阱只套住了一只半大的山鸡,其余的陷阱都像昨天的情况一样让一只大些的动物给毁了。   “头儿,这怎么办?”曹壮急得掏耳挠腮。   刘湛淡定的站了起来。“我早就预料到了,昨天那两个捕空的陷阱必定也是它毁的,我让带的刀带来了吗?”   曹壮忙从腰带里掏出一把匕首。   刘湛试了试匕首的锋利程度,比起现代的军刀自然是差得远了不过还能接受。   “走,我们去设新的陷阱!”   用套子的方法来套猎物只能套些小猎物,体型大些轻易便能挣脱,刘湛一点也不意外今天收获会这么差。   野生动物的警觉性很高,想要有更多收获除了靠陷阱外还需要靠双手捕杀,只可惜他现在的身体才堪堪十二岁还是太弱了。   刘湛让曹鸣把山鸡就地烤了四人一人分了一块。   “头儿,这块给你。”曹鸣很识相的把最大那块给了刘湛。   小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刘湛也不矫情。   山鸡肉烤得酥脆,一口下去满嘴流油,四人只差没把山鸡的骨头也给嚼碎了吃下去。   待大家都吃完了刘湛重新分配任务,指使小弟们挖坑的挖坑,砍树叉的砍树叉。在这片荆棘林的兽道分布重新布置陷阱,并把索套陷阱升级为牢笼陷阱!   “把方才吃剩的骨头放进去。”刘湛站在一旁指挥。   只要有动物跑进去便会触动机关使笼子扣下来。   另还有坑洞陷阱,坑里都是削尖的木桩子,洞口虚掩些树叶,再洒上骨头,即便是野猪来了摔下去也够它受的。   少年们布置妥当满心欢喜的下山等消息,刘湛约好三日后再上山。   这三天刘湛也没闲着,刘家的草棚想要抵御北疆的隆冬还是太单薄了些,刘学渊做主刘家人再次动员起来修缮房子。   刘家屋顶再加了一层稻草并用木头压紧了,四周漏风的地方用泥巴糊严实。   房子才修缮好,第二天山里便下起了大雨,刘湛原先跟小弟们上山的计划只能延后。   早晨刘湛躺在炕上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下雨声百无聊赖,忽然听到赵氏一声惊呼。   刘湛几乎是反射性的跳起来冲了出去,在堂屋里忙活着做凳子的刘学渊也冲了出来。   “相公!我们囤的木柴全湿透了烧不着火。”赵氏在灶台前急得团团转。   这时包括刘湛所有人才发现一个问题,他们就这样把木柴放在屋檐下肯定不行,只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就把木柴全浇透了。   一时所有人七手八脚的开始把木柴转移到堂屋里,如今这木柴跟粮食一样都是刘家最重要的财产,可是半点也马虎不得。   因为下雨山里气温骤降,刘湛身上只穿了一件不厚的棉衣和一件里衣,离了炕便冻得直哆嗦,抬头一看屋檐居然挂了一串串冰凌,北疆冬季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到来。   刘湛看着赵氏衣衫单薄耐着寒冬给一家人做饭心里便不是滋味。   二房宁氏也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一天到晚在房里忧郁,三房方氏今天头疼明天肚子疼天天都在病,老太太更不用说,自来到天苍村后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刘家每天一日三餐都是赵氏在做,上午还要随妇女们一起上山采山货,晚上还要烧好热水供一屋子人洗漱,说实话刘湛都要看不下去了,赵氏的出身也不比她们低啊!   刘湛看向刘学渊,作为一家之主刘学渊也没闲着,挑水砍柴修房犁地种冬菜等等……   刘湛自知自己人微言轻,老太太是祖母,两个夫人是婶母,有些话他说了搞不好要被当作不孝。   怄了一肚子的气,刘湛到厨房去蹲在灶台前帮赵氏生火。   有一点刘湛自己都没有发现,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越来越在乎这辈子的父母了。   这场雨一连下了数日,直到气温跌到冰点方停歇。   天一放晴三小弟便立即上门来寻刘湛,刘家院门外除了高矮胖三人还多了一人。   曹壮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头儿,这是张小满,我们四个是玩得最好的兄弟,我保证满子不会把咱们的秘密说出去,他这人嘴巴最严实了!”   刘湛看向张小满发现有些面熟。“张家婶子是你的娘吗?”   “是,那是我娘。”张小满一脸腼腆。   张家婶子就是经常帮助赵氏跟赵氏走得最近的妇人,刘湛自然欢迎张小满。   “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我娘多亏了你娘的照顾,我也不会亏待你,以后咱们有一份也会分你一份。”   少年们听了高兴不已,刘湛适时表现出来的大度也让几人关系更近了一些,一路上少年们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头儿,我们几日没去陷阱会不会被毁了呀?”闻青山走在最前面。   “那几日雨那么大肯定被毁了吧。”曹鸣甩着手中树枝。   “那真是太可惜了。”张小满第一次参与野猎正满心期待,这消息无异于一盆冷水。   “有什么可惜的,毁了就毁了再做便是。”曹壮没好气。   刘湛偶尔应一句的走在中间。   因大雨过后又急剧降温的关系地上的水都结成了冰,路面湿滑几人走得很慢,好不容易寻到下陷阱的地方,果然大部分陷阱都被大雨毁得七七八八,虽说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但也难免失落。   上辈子刘湛酷爱野营,甚至还曾花数百万美金组团到美国去打猎,根据他的经验,像这样冬雨天气动物也都猫起来了,至少要等到大雪下来太阳出头之后动物才会恢复活跃,那时候也会迎来一波打猎丰收期。   宽慰了小弟们几句,刘湛带着大家去寻最后一个坑洞陷阱,快到陷阱附近的时候刘湛示意大家停下来。   “陷阱就在这附近,你们先别过来免得误踩我前去确认。”   那陷阱里埋了削尖的树枝足可穿透脚掌,刘湛自己也走得很小心。   大雨把他留的记号都冲毁了,每走一步都要用树枝敲打地面确认才行。   忽然刘湛猛地停下,他好像听到了属于野兽的粗喘声!   刘湛回头用手势示意大家安静,顿时粗喘声更清晰了,就连四小弟也听到了!   “是、是野猪王吗?”闻青山腿都开始打颤。   “不、不会吧……”曹壮抹了一把冷汗。   “都住嘴!”刘湛低声斥喝。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拂开灌木丛,只见一只通体黢黑长满鬃毛的野猪一半身体掉在坑里,半身都是血!   那野猪个头并不很大,约七八十斤的样子,刘湛判断应该只有六七个月大,因此才可以穿过茂密的荆棘丛跑到这里面来。   简直天助他也!   刘湛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匕首冲了过去想给它致命一击!   许是求生的本能驱使,野猪感觉到了死亡的危机忽然奋力挣扎硬是让它在千钧一发之际爬出了坑洞!   那坑洞刘湛并未挖得很深,本想着捕捉些小兽,谁能想到会来一只野猪。   刘湛双目都透着猩红,他想也没想便再次扑了上去,他要这只野猪!必须要!   那野猪失血过多跳出坑洞之后就累得直喘气,它倒是想立即逃跑奈何没有力气了,然而再虚弱的野猪也不是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能够对付得了的!   野猪嗷嗷叫着一个奋力便将刘湛顶翻了过去,大嘴毫不犹豫地咬下,刘湛使了吃奶的力堪堪躲过。   “还愣着干什么!”   四小弟完全吓傻了被刘湛一喝惊醒过来,此时刘湛已经跟野猪搏斗了好几个回合,一身的血污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野猪的。   “啊!!我跟你拼了!!”曹壮最先扑过来帮忙。   然后是曹鸣张小满最后是闻青山,四人有人拿木棍有人捡了石头都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朝野猪打砸。   这时刘湛看准了时机一刀精准的插进野猪的喉咙,原本嗷嗷直叫的野猪立即哑了声。   少年们四仰八叉的瘫倒。   刘湛推开倒在身上的野猪站起来,只觉得浑身哪哪都疼,尤其是左手动也动不了。   他自己摸骨幸好没有脱臼也没有断,只受这点小伤刘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只野猪完全有实力要了他的命!   但是刘湛不后悔,他就是天生有一股子不要命的劲才能在上辈子白手起家!   四小弟回过神来先是后怕,然后是发愣,最后看着野猪的尸体都快激动疯了!   “我们杀了一头野猪!!!!” 第6章 英雄不问出处   野猪进村时轰动了整个天苍村!   四小弟把野猪抬到了刘家院子,全村的人都来看野猪,曹壮四人绘声绘色的说着当时的情况引来村民啧啧称奇。   而刘湛被刘学渊罚跪在屋里。   赵氏被刘湛满身血污的模样吓哭了,刘学渊整个脸色铁青。   一家人都沉默着,只有赵氏的悲泣声。   刘学渊想骂刘湛,但是想到这些日子来儿子上山下河的忙活只为给家里淘一口吃的回来便骂不出口。   想要问他伤疼不疼,但是看到他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又气得不行,想起半年前刘府的荣华富贵,最后刘学渊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刘家大爷,这天怪冷的,孩子身上还有伤可别跪坏了。”这时张家婶子进来说和。   “刘家婶子,你快带孩子换身衣裳躺着吧,锅里有热水吗?我去帮你打点热水,快给孩子洗洗伤口,我家那猴孩儿也让他爹领回去一通好打了,这野猪哪能是他们可以招惹的,想想都觉得后怕。”   赵氏抹着眼泪把刘湛扶进屋。   此时刘湛也不矫情了,脱了衣服趴在炕上任由赵氏替他擦洗身体,他是真的痛,哪哪都痛!   处置完了熊孩子,院子里的五家人开始商量怎么处理那头野猪。   因为四个少年都一口咬定是刘湛杀的野猪,曹壮的爹很是爽直的拿了主意,一半的猪归刘家,剩下的他们四家来分,至于猪下水则煮一顿杀猪菜五家人一起吃。   张家婶子热情地提供佐料及青菜,另外三家出粮食,刘家提供场地便行。   于是下午时分,刘家院子开始磨刀霍霍杀野猪,主刀人是曹壮他爹,围观的人群一直没有散去,刘家院子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期间连陈百户也来看了看,当然他只是来瞧个热闹的以他家的条件并不稀罕那点猪肉,可围观的村民们当真馋坏了。   他们这些耕军田的军户说好听点是佃户说难听点就是军奴,日子比有私田的农户要差得多得多,生活条件也艰苦得多,婚丧嫁娶等人生大事也不一定杀得起猪,一年到头吃不上一口肉的人家比比皆是。   刘家院里杀猪时不时就有村民腆着脸上来要,刘家人都不知如何拒绝,幸亏还有张家婶子,曹家婶子,闻家婶子挡着,谁也别想把手伸进来。   这野猪是他们家孩子猎的,村民再怎么羡慕也没有伸手白要的理。   分猪的时候曹家本想把猪头也留给刘家,刘学渊做主把猪头也给他们四家分了。   因为曹壮他爹不是职业杀猪的,猪开边时分得并不均匀,刘学渊又做主拿了较小的那半边猪,较大的那半边给他们四家分。   这让大家都欢喜不已,毕竟是人家儿子拼死猎来的猪,他们也只是沾了光。   分猪时刘学渊托人请的大夫也来了,给刘湛仔细看过伤口确认只是皮肉之伤,至于不能动的左手是扭伤了休养个把月就能痊愈。   大夫留下些铁打药酒便要告辞,赵氏在张家婶子的提醒下给大夫切了一条两斤左右的猪肉当报酬,那大夫便欢喜的告辞了。   傍晚各家凑了桌椅板凳在刘家院子摆开席面,五家人都美美的吃了一顿杀猪菜。   吃饭的时候自然不能少了刘湛,他也顾不上痛敞开了吃,总算是吃到穿越以来的第一顿可以吃到撑的饱饭。   席间曹鸣他爹也拿出了自家酿的米酒,几个男人喝了酒便开始相互称兄道弟无话不谈。   刘家被罢官流放一事在天苍村已经不是秘密,意外的是闻青山他爹最先掏家底。   “说出来你们都不相信,我祖父也曾是当官的,我名闻继祠,我祖父名闻东来,曾官至临江府郡守,后来太祖皇帝东征因我父筹集粮草不力便给抄家流放了。”   “郡守算个鸟,老子祖上还出过大将军呢!”曹壮他爹哈哈大笑。   “敢问曹大哥祖上是哪位?”刘学渊怎么也没想到几个赤脚农夫还有这一渊源。   “我名曹铁,曹鸣他爹名曹马,我们是亲兄弟,我曾祖父是齐国大将军曹贵。”曹壮他爹豪气万丈的灌了一口酒。   “二十三年前大楚灭齐,我父曹戈为前锋将军死于乱箭之下,因我曹家不愿降楚,楚太祖下令曹家上下十岁以上男子戮首,女眷及十岁以下男童流放边疆,因我与弟弟年幼幸免于难。”   隔壁桌的刘湛听到这里不禁感慨基因的强大,难怪曹壮年纪轻轻孔武有力,原来是将军世家出身!   此时刘学渊刘学逸刘学礼三兄弟已经无比感慨,刘学渊更是朝两位作揖。   “曹氏祖上为国捐躯,铁骨铮铮,可敬可叹。”   “英雄莫问出处,今天我们不醉无归!”曹马哈哈大笑。   这时刘湛忽然想到,闻青山跟曹家兄弟出身都不凡,张家不会也是什么隐藏的名士之后吧?   “哎,满子,你家祖上是做什么的?”刘湛好玩的问。   这话让隔壁桌的张小满他爹听去了。   “我名张富生,我们祖上原是江南富商,楚太祖南征所费甚巨,每过之处便拿当地富商开刀,重则满门抄斩,轻则满门流放,家资尽数充入军中,那一年江南富商无一幸免。”   刘湛十分意外的心想这楚太祖如此刚愎不但没有让楚国灭亡,还奠定了楚国为天下霸主的地位,看来霸道到极致便是某种意义上达到无敌了。   “当今宣宗皇帝也有几分太祖之风了。”刘学逸忍不住道。   “二弟,不可妄议天子。”刘学渊正色道。   曹铁哈哈一笑。“有何不可说的?此地山高皇帝远,穷山恶水之处,谁来管我等?你们别被陈百户那无事不管的样子唬了去,他只是一个目不识丁手不能武的愣头青罢了,管管田间地头的事尚可,再多便不行了。”   “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刘学渊心道自己家毕竟是钦点罪犯。   这一顿饭大家都尽兴而归。   刘湛吃完饭便累极的躺在炕上闭目养神,心里想起席间男人们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之后的日子刘湛被禁足在家,没几天山里便飘起了雪花,顿时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因着杀猪那天张家婶子多提了句,刘家的厨房在屋外冬天做饭烧水还得穿过雪地得多冷啊,刘学渊记在心里第二天便上山砍伐木料,打算把厨房和正屋连在一块。   因为盖的不是砖瓦房,盖草庐的材料全部就地取材倒是不用花一分钱,次日张家曹家闻家知道之后立即过来帮忙,硬是赶在大雪封山之前把房子盖好了。   新盖的屋子把厨房也包含了进去,多出来的地方还隔了两间房,一间作库房,一间被就刘湛要了去,理由是他已经长大了不好再跟父母同房。   因为有别人帮忙的缘故,房子盖得比原来两间都好,这让刘学渊十分感激,他本想给些猪肉作为酬谢都被一致谢绝了。   曹铁站出来。“我脸皮厚,我来说吧,我们几家虽说祖上曾显赫过,可到了我们这一代连字都不识一个了,我们厚着脸皮恳求先生可以教这几个臭小子识字。”   刘学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几人以为他不愿意,张富生忙道:“先生您是有举人功名的老爷,确实是我们高攀了,您可千万别介意,我们都愿意付学费,来年地里的事你也不用操心,我们哥几个包了。”   闻青山也说:“先生,当今天下十年一小变,五十年一大变,我们就赌子孙后代不会代代在这深山之中永无出头之日,恳求先生能答应我们的不情之请。”   几人的恳求对刘学渊的冲击不可为不大。   就在刘学渊已经放弃了人生,打算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时候,几个庄稼汉的一番话又把他的心说活了。   刘学渊眼含热泪的朝几人作揖。“兄弟们看得起刘某人,刘某人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刘氏刘同和一门被抄家流放的这一年,刘学渊三十三岁,刘湛十二岁。   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刘家人在挣扎求存之时,老天似乎还没完全放弃他们。   之后大雪封山,家家户户都开始了猫冬的日子,又因冬天不授课,几家人商量好了来年开春春耕结束之后再行拜师大礼。   至于刘湛,他被禁足一直禁到了年三十。   年三十这一天,刘学渊用木头自制了祖先牌位和已故的刘同和、涛哥儿的牌位,又让赵氏切了一大块猪肉祭祖。   晚饭前,刘学渊刘学逸刘学礼带着一家人给祖先磕头。   老太太坐在一旁直抹眼泪,口里碎碎念着要刘同和不要挂念的话,又说日子虽苦但好歹还活着。   而二房宁氏只是呆愣愣的坐在地上看着涛哥儿的牌位,跟她说话她也不回应,要扶她起来她也不干。   这些日子宁氏的病是越来越重了,甚至孩子也不管,只一天的呆坐着,现在馨姐儿和澈哥儿都是方氏在带。   刘学渊看到宁氏这个情况于心不忍,便与刘学逸商量着开春拿半扇猪肉去卖了换些钱给宁氏瞧病。   大年初一,曹家闻家张家先后来拜年,曹家兄弟提了只鸡,闻家送了些鸭蛋并腌菜,最实在的是张家,张富生给刘学渊做了四张椅子和一张茶桌。   原本空荡荡的刘家堂屋顿时便像模像样起来,三家人的慷慨让刘学渊感动良久。   赵氏则忙着给张家回礼,按习俗刘家须得回一半的礼才成,可刘家除了那做成熏腊肉的半扇猪便拿不出别的东西了,这半扇猪还得卖掉一半给宁氏治病,一时把赵氏愁坏了。   刘学渊拍了拍赵氏的肩膀。“夫人,算了,这份情我们只能记在心里,来日有机会再还。”   之后大年初二刘湛终于被批准外出,少年的身体恢复力很强,刘湛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左手有异样了。   不过这次受伤还是警醒了他,在古代医疗条件落后,如非到了绝路轻易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刘湛可不认为自己还能再穿一次。   “头儿!可想死我们了!”曹壮一来便险些没把刘湛勒晕过去。   刘湛一被放出来他那四小弟便迫不及待的来寻他,少年们吵吵闹闹说了好一会话,主题无非就是猫冬的日子好无聊!   刘湛朝小弟们道。“走吧,上山去。”   四人兴奋得嗷嗷直叫。   这些日子刘学渊只要一有空便会来教育他,三申五令的不允许他再上山打猎,然而他刘湛是谁?   若真是那么听话才是见了鬼了,至多不去招惹野猪,至于山鸡野兔摸鱼摸田螺什么的该祸害还是得祸害。   今日雪后初晴正是小动物们出来觅食的好日子,刘湛揣了一把粗粮打算上山做陷阱装山鸡去,冬天的山鸡那都是存够了膘要活动绝对每一只都膘肥体壮!光是想想都让人垂涎三尺。 第7章 旺财   冬天因为食物缺乏,饿急了的小动物最好诱捕,于是刘家几乎隔天就有山鸡野兔吃。   半个冬天还没过去,赵氏那已经存了十几张野兔毛皮。   一开始刘学渊还会严厉批评他,每回刘湛只是听着,回头又继续顶风作案,禁足也禁不了了,刘湛爬了窗户一眨眼便跑个没影。   这一天刘学渊见刘湛一早便出门就知道他又上山去了,只得气呼呼地坐在堂屋里。   “大哥,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看湛儿是个机灵的不会出事。”刘学逸在他身旁坐下。   刘学渊长叹一口气。“山上野猪为患,一日两日三日碰不到总有一天会让他碰到,下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让他杀死野猪了!”   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是家里的条件摆在这里。   “孩子们都馋肉,现在我们隔天就能沾点肉味,湛儿的功劳最大,就连娘的身子骨也健朗多了。”刘学逸叹息。   刘学渊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曾要求刘湛带他一起去,刘湛却死活不愿意。   就在两兄弟闲聊时房里的宁氏又莫名的哭了起来,刘学逸的脸色立即变得阴沉。   宁氏的病情是越发严重了,起初还是发呆现在一天都要哭个好几回。   现在刘家三个屋,老太太跟刘学礼一房住在另一边,刘学渊和刘学逸两房住在靠厨房这一边。   因为宁氏的病情越发严重,现在除了吃饭时间,老太太跟方氏他们基本不过来串门,本来日子就糟心的了,还成日的听宁氏哭,也不怪人家避之而不及。   就连刘学逸自己也把馨儿和澈儿都送到隔壁屋跟祖母住,否则两个孩子也得被逼疯不可。   刘学逸听不下去黑着脸出了门。   这时赵氏从房里出来到对门去查看宁氏,宽慰了她一会,声音渐渐小了一些。   刘学渊看着弟弟离开的方向心累的摇头叹息。   冬季的齐云山脉是名副其实的林海雪原,当地百姓除了一部分人选择猫冬不出外,也有一部分人跟刘湛他们一样捕些小猎物。   冬季野猪活动不频繁是相对安全的时候,尤其是大雪盖地之后野生动物食物匮乏,用当地话讲正是捉笨鸡笨兔的好时候。   捉的人多了刘湛他们的收获便差得多,今日又只得一只山鸡还不够他们五人塞牙缝的。   刘湛望向林海深处动了心思。“外面这片林子已经猎不到多少猎物了,我打算往里走走,你们敢去不?”   “头儿,你去我就敢去!”曹壮第一个响应。   “我也是,谁不去谁就是怂蛋!”张小满气势满满。   这话简直说死了余下两人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刘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中二病少年也是够了。   “我先跟你们说好了啊,我们要去的是野猪王的地界,害怕可以不去,但是谁要是去了又给我拖后腿的话,以后就别跟着我了。”   四少年齐齐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没既害怕又兴奋的跟着刘湛进山。   经过这段时间的上山下山,刘湛已经对这附近的地形有了大概的了解,不说了如指掌但最起码不会迷路。   野猪王的地界是一片松树林,春夏季节林子里野花野果很是茂盛,到了秋冬季节松树结的松果又成了野猪王最高营养的过冬食物,难怪这野猪王一家大小在这里繁衍赖着不走了。   刘湛捡起一颗落在地上的大松果,竟比他拳头还大,松果里有丰满的果仁。   这玩意能吃,在后世还卖得不便宜,他在考虑要不要捡一些回去,拿来当瓜子嗑似乎也不错,只可惜没有带背篓带不了多少,只能明天带上背篓再来捡。   握着手中的大松果,刘湛带着四人继续往里走,看似随意走走,实则刘湛每时每刻都在留意着雪地上了痕迹。   昨天到今天都没有下雪,一些小动物在雪地上行走留下的痕迹还清晰可见,甚至还有野猪的脚印,刘湛刻意避开有野猪脚印的地方,然后选了一处布满小脚印的区域利用松仁为饵下套子。   五少年七手八脚的很快就在沿路布下数个陷阱。   “头儿,这样可以了吗?”   刘湛基本满意的点头,明日再来看定然不会空手而归。“走吧,我们下山去。”   少年们闲聊着往回走。   “这儿离我们惯常走的路有点远,还得穿过松树林才能回去。”闻青山嘀咕。   山路崎岖,少年们走得却不慢。   “往前走是荆棘林子,要不咱们从那边回吧。”曹壮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荆棘林子不是也有野猪吗?”曹鸣道。   曹壮没好气的扫了一把他的后脑勺。“怂蛋!那荆棘林子能进去的野猪能有多大?我们好歹也是杀死过野猪的人,怕他个球球。”   “走走走,说不定真会让我们再遇一回小野猪呢!”张小满一脸兴奋。   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刘湛懒得搭理四个中二少年。   没断奶自不用说刚断奶的小猪都是跟在母猪身旁觅食的,真让你们这群愣头青遇到就该哭了,而且野猪不是家猪,只要有五六个月大的野猪就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也许是刘湛他们前段时间过度捕猎的关系,荆棘林子里的小兽脚印很少,至于野猪脚印更是没有,渐渐的少年们便放宽了心又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忽然刘湛好像听到有狗叫声?   “你们有没有听到有狗叫?”刘湛问。   张小满说:“咱们村就陈百户家养了两条大黄狗,应当不会跑了这里来才是。”   军户们平日都快吃不饱饭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养狗?要么就是野狗,可他们土生土长的也从来没听说过天苍村附近有野狗。   刘湛已经走了过去。“我去看看。”   走没多远刘湛便看到了一个簸箕倒扣在雪地上,而奶狗呜咽的声音就从里面穿出来。   刘湛掀开簸箕眼明手快的抓住那只想要乘机逃跑的灰毛团子,提溜起来一看,刘湛险些没笑出来,这家伙的小样跟哈士奇像了个七八分,看样子似乎刚断奶小模样傻里傻气的。   曹壮他们围过来也觉得好玩。   “嘿,还真的有狗。”   “这狗崽子怎么跟陈百户家的好像不太一样?”   “你傻啊,这是灰毛的,陈百户家是黄毛的肯定瞧着不一样啊。”   “那可奇了,怎么有只奶狗在这?”   刘湛把“小奶狗”抱在怀里,因这意外之喜让他心情很是愉快。“走吧,我们下山去。”   “头儿,你要养?”闻青山问。   刘湛点头。“这叫狼犬,是狼和狗生的,百年难得一见,你们都管好自己的嘴巴别把这事说出去,等我养大了可以带着它去猎野猪。”   狼犬?少年们都被唬住了,光是听名字就非常霸气!   然而事实上哪有什么狼犬,这分明就是一只如假包换的狼崽子!刘湛上辈子就喜欢养狗,尤其喜欢养大型犬,他早就想弄只狼崽来玩玩,奈何一直没有机会。   回到家里刘湛没有立即跟刘学渊说,而是先把狼崽子藏进了自己房里,狼崽子怕生,一下地便立即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晚饭之后刘湛用山鸡骨头渣子喂它,小狼崽一开始还非常戒备,但架不住饥饿,没一会就坚持不住了扒着碗吃得欢快。   这时赵氏忽然进来了刚好把刘湛逮了个正着,他打算晚些再告诉家人的计划就这样当天就被拆穿了。   “你在哪里捡了只狗?”赵氏诧异。   “在山上捡的,娘,我想养着它。”刘湛爱不释手的撸着狼崽子的毛说。   “湛哥儿想养便养着吧。”赵氏温柔的笑着。   家里现在这个情况哪里还养得起宠物?刘湛本来还想好了一套说辞,结果赵氏就这样无条件的答应了。   “娘给你缝了件衣服,过来试试。”赵氏拉着他到床边。   刘湛这才看到赵氏手上拿了件兔皮马甲,那兔皮不正是刘湛猎回来的野兔制成的吗?   “这个你不拿去卖了吗?”   赵氏边给他穿上边道:“我儿猎的兔皮自然要给我儿用,山上寒气重,你身上只有一件棉衣怎么够,能卖再多的钱也比不上我儿的身体重要。”   兔皮马甲非常的暖和,一穿在身上,刘湛便能感觉到体温迅速回暖。   他想要说些谢谢的话,但是又觉尴尬,一时只能愣着任由赵氏摆布。赵氏替他穿好了兔皮马甲,又解开了他的头发替他把头发拢好盘了发髻。   在天苍村落户以来,刘家每一日都在挣扎着求存,虽说不至于饿肚子,但是家里确实是什么都缺,甚至连菜刀都是隔壁张家婶子借的。   在这样的境况下,赵氏却依然不急不徐的过着日子,每日把丈夫和儿子都照料得干净齐整,自己房间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说实话刘湛非常的佩服,也就是这样的赵氏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叫一声娘。   此时此刻刘湛真的想快些长大,十二岁的幼龄给他限制颇多,除了上山捕些小兽便不能再做更多。   “涛儿回来了!快!快去开门呐!涛哥儿回来了啊!呜呜呜,娘好想你啊!”忽然堂屋那边传来宁氏又哭又笑的声音。   是宁氏又发病了,刘湛忙和赵氏过去查看,才刚到堂屋却看到刘学逸一巴掌甩在宁氏脸上。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刘学逸几乎歇斯底里的吼。   赵氏本想上去搀扶宁氏结果被这样的刘学逸给震住了。   “涛儿已经死了!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   “不不!没有,涛儿没有死!”   “你给老子住嘴!”刘学逸猛地一把抓住宁氏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   “二弟!你做什么!还不快放手!”刘学渊冲上前去要拉开他。   刘学逸似是也快疯了般双目猩红的摇晃着宁氏大吼。“涛儿已经死了!被埋在了路边!已经死了!”   “逸儿!你做什么!”老太太听了动静在方氏和刘学礼的搀扶下赶过来,怒其不争的斥责。   “逸儿,你还不快放手!你难道真的要逼疯她吗!”   刘学逸大吼。“娘!现在不是她疯就是我疯了!我实在是受够她了!我恨不得把她掐死!”   “二弟!你在说什么疯话!”刘学渊痛心的大骂。   这时馨儿和澈儿从隔壁屋跑了过来抱住宁氏大哭,宁氏却碎碎念着涛儿,刘学逸对这样的宁氏已是恨之入骨。   这一夜之后,宁氏是彻底疯了已然六亲不认,时而哭时而笑,每日都要有人看护,否则一眨眼便跑出门去,出了门逢人便问有没见过她家涛儿。   之后在某一天傍晚,宁氏跑出家门后再也没有回来。   宁氏出走的那一夜,山上下起了鹅毛大雪,刘学渊托了曹家张家闻家帮忙去寻。   奈何雪下得太大了,大家只能在村子里找找,出了村子根本寸步难行,这一夜刘家上下彻夜无眠。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天空放晴,宁氏走丢一事惊动了更多人,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出来帮忙寻找。   最后大家在离村七八里地的田埂上发现了倒卧的宁氏,人已冻僵。   刘学逸抱着被抬回家的宁氏痛哭了整整一天。   之后宁氏下葬,因着刘家家徒四壁,只能用草席卷了埋在后山。   宁氏走了终于安静下来的刘家却透着一股冷冰冰的死寂,一直到开春,大雪慢慢化去,刘家才重新有了一点点生机。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对于农家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说,犁地,播种,插秧,每一样都含糊不得,加之刘家没有菜地,他们还需把房前屋后的旱地开垦出来种上蔬菜。   算上开垦的菜地,刘家有十亩水田并一亩旱地,但是劳作的人只有刘学渊和刘学礼。   刘学逸是彻底废了,开春之后便整日的不知道去哪里鬼混,有时候醉醺醺的回来有时候夜不归宿。   村里有传言说刘学逸常宿在某某寡妇家打得火热,刘学渊对这弟弟是劝也劝过了骂也骂过了,刘学逸每回只是不痛不痒的应了,回头继续四处鬼混。   少了刘学逸这个壮劳力,刘家的农活便一下子吃紧起来,没有办法之下刘学渊只好让刘湛和赵氏也一块下地,家里活由方氏一人包办。   一开始方氏也是哭哭啼啼的,那几日家里别提多乱,幸好曹家张家闻家每日都会过来帮忙,否则刘家这十亩地肯定赶不上进度完成春耕。 第8章 寡妇上门、上   刘湛上辈子的父亲是个酒鬼酗酒成瘾,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少有清醒的时候,不是抱着酒瓶子海喝就是睡,睡醒了就找爷奶要钱或者找老婆要钱,不给就闹或打或砸家无宁日。   在刘湛八岁的时候,母亲终于忍受不了离家出走,又两年之后,酒鬼父亲肝癌晚期也走了。   那时爷奶已经七十多岁,家里就靠两个叔叔每月接济一些过日子,到得刘湛十八岁的时候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为了一个出路刘湛便去当兵。   穿越之后刘湛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童年时代,为了一口饭而挣扎求存的日子。   开春,天苍村外的梯田里都是忙碌的身影,刘家的十亩地里,刘湛正在弯腰插秧。   田里初化的雪水冰凉刺骨,虽是开春但天气还没回暖,双脚在地里泡了一天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夜里到家几乎倒头便睡,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春耕之后刘学渊打算把家里的那石精粮挑去县城里换成粮食,顺便也把刘湛一个冬季猎的兔毛皮拿去卖了换钱,刘湛是个待不住的,能去县城转转自然也跟上。   父子两人再次来到上次换粮的粮行,因为不是秋收之后的换粮旺季,粮行里很是清闲,店里只有一掌柜的端坐在柜台后算账。   “一石精粮换两石粗粮。”掌柜见了有人来换粮便不急不慢的说。   “敢问掌柜的,开春之后粮价仍旧没有回落吗?”刘学渊问。   那掌柜上下打量刘学渊,也许是见刘学渊谈吐不像一般庄稼汉那样粗俗,便回了他的话。   “好心提醒你们,这粮价只会看涨不会看跌,如今粗粮的行情跟精粮一样紧俏,搞不好过些日子连两石便也换不到了。”   刘学渊一惊。“这是为何?”   山里的佃户哪里知道天下大事,掌柜眼中不屑。   “上月西夏与我们大楚在幽州开战,西夏王出兵十五万,短短十天连下我们三座城池,如今天下震动,皇帝陛下已下旨调集全国兵马势要灭夏,这一战怕是会旷日持久。”   刘学渊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商人胆子再大也不会拿西夏攻克大楚三座城池这等大事来杜撰,想必消息是真的,天下在平静了十年之后再起硝烟!   如此一来,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按粮行的价格换粮。   跟掌柜兑换了两石粗粮,父子两人又去布庄把兔毛皮卖了。   路上刘学渊不住的长吁短叹。“陛下当真是太肆意妄为了,文帝花了十年的时间呕心沥血缔造的太平盛世啊,唉,如今战事又起,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刘湛无可无不可的听着刘学渊唠叨,他反而觉得这样自以为是的皇帝就该有人来给他当头一棒。   何况对于贵族来说打仗还不一定是坏事,只要战火烧不进中原大地,越是打仗皇帝就越依赖大臣,刘湛在心中腹诽着。   父子两人各有心思的来到布庄。   按照市价十五张兔毛皮换了三百三十文钱,一张完整的兔皮能卖到二十二文钱。   刘湛不禁动了心思,兔子一年可出栏,平日里吃些野草便行了非常好养,也许他可以想办法从山上掏一窝野兔回来家养试试看。   之后出了布庄,刘学渊又领着刘湛进了书斋。   那书斋的伙计斜着眼睛打量两人,瞧两人粗布衣衫的穷苦模样心里鄙夷又是来蹭书的,正想着要是一盏茶的时间不走他就赶人。   刘学渊转了一圈似乎没找到想买的书便回来问伙计。“这位小兄弟,我想买一本千字文,但是新书怕是不够钱,请问你这里有别人转手的书籍出售吗?”   “是有别人转手的书籍,我去看看有没有千字文。”伙计没想到刘学渊真的是来买书。   刘湛走得累了蹲坐在门槛上等,伙计去了库房他便好笑的说:“那伙计刚才肯定是想赶我们出门了。”   刘学渊无奈的扯了一笑。   付钱的时候,一本二手的千字文卖两百五十文钱当真是贵得刘湛一个哆嗦,刘学渊犹豫着要不要买笔墨纸砚自己默写,一问价格最便宜的一套笔墨纸砚也要五百多文钱,最后还是买了二手的千字文。   刘湛在心里不住的感叹难怪古代农家人得倾家荡产才能供出个学子来。   出了书斋,父子两人在路边花了四个铜板买了两碗素面,吃完才上路回家。   之后,曹闻张四家人挑了个好日子领着孩子来给刘学渊行拜师礼。   因条件所限大家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教室就设在堂屋,四家人各带了两斤肉并一百文钱作为束脩,孩子们恭恭敬敬的给刘学渊磕头。   上课的第一天大家先学的是自己的名字,每人一个沙盆跟着描。   刘湛七岁启蒙念过四年书,刘学渊想拘着刘湛不让他上山撒野便让他一起上课,他却不知道大楚的古文字刘湛根本看不懂只能靠猜。   以防被刘学渊看出端倪,刘湛不动声色的跟着学。   也是这天刘湛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大名叫刘明湛,刘家一族在刘湛这一辈是明字辈,然而刘湛还是选择性的把明字去掉了,他依然叫刘湛。   穷苦人家习字自然没有纸笔,大家都是拿根枝条当笔在沙盘上写划,不过即便是这样刘学渊也一遍又一遍的纠正大家的握笔姿势,就这样一连数日都是练习自己的名字直到能熟写为止。   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之后,刘学渊开始教授千字文,一句一句的背诵默写。   一开始少年们都有新鲜劲还能耐得住,时间一久便痛苦不已,刘湛也是其中之一,每日下午两个时辰的上课时间对少年们都是一番折磨。   如此便到了盛夏,这日下课,刘湛懒洋洋的躺在村边一棵老树下纳凉,忽然张小满急匆匆跑来。   “头儿,你二弟跟人打架了!”   “澈儿?怎么回事?”刘湛蹙眉。   张小满说:“有人笑话你二叔跟隔壁村寡妇私混刚好被他听到了,就……”   刘湛好笑又好气,这便宜二叔真心不是省油的灯。   天苍村的寡妇早就被刘学逸勾搭过一遍,没想还发展到隔壁村去了,就连老太太也出面说过他,奈何人家该怎么厮混还是怎么厮混。   刘家人早就对刘学逸失望透顶,而与此同时澈儿也越来越沉默,刘湛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性格怯弱的澈儿会为了他爹跟人打起来。   刘湛到时空地上几个少年正扭成一团,敌众我寡,只有曹壮跟曹鸣还有闻青山在帮忙打架,对方可是有八九个人!   那边澈儿被一高个子摁在地上猛揍,刘湛是个护短的当即火气就上来了,一拳就抡在高个子的脑袋上把他揍得眼冒金星。   这些少年很是面生的都不是本村人,刘湛打起架来自然也没必要留一手,操起一旁的棍子便抡了过去。   张小满急得掏耳挠腮,最后一咬牙也嗷呜一声冲进来开打,一时打得难分难舍。   所谓擒贼先擒王,刘湛松开手下被他揍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从后边追上去一脚将那满脸不可一世的黑壮少年踹到地上。   那少年当即懵了,他带了这么些人来就是没想过要自己动手。   “去你!”   可刘湛完全不给人骂架的机会把手中棍子舞得虎虎生风,黑壮少年毫无还手之力,最终只能灰头土脸的带人离开。   不过临走前还不忘放狠话。“刘湛是吧,你等着瞧!兄弟们,我们走!”   曹壮呸了一声。“也不看看咱们天苍村是谁的地盘,下次再敢来把你揍得哭爹喊娘!”   张小满也呛声道:“咱们头儿可是猎过野猪的人物,你们算老几?快滚!”   那几个少年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加快脚步离开。   战后的空地又恢复了平静。   “你们都没伤着吧?”刘湛看向大家。   曹鸣说:“挨顿揍算得了什么?”   闻青山捂着一只黑眼圈气愤说:“那猴子似的小个子净往脸上招呼,爷爷我下次非把他眼睛戳瞎不可。”   几人相互打趣,刘湛过去把澈儿带了起来。“没伤着吧?”   澈儿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刘湛给他拍了拍头上和肩膀上的泥土又道:“你爹是你爹,你是你,管人家说什么?下回打架叫哥一起,如果不是大壮他们刚好遇着了,你一个人对几个人傻不傻?”   澈儿低着头小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见这孩子又低头犯倔了刘湛没好气的揉了揉他脑袋。“回去吧,如果你大伯问起就说是哥跟别人打架不关你的事,知道不?”   澈儿诧异的抬头看向刘湛连忙又低下了头。   回家路上刘湛都在思考怎么跟刘学渊解释打架的事,没想到家里一出大剧正要上演,谁还顾得上刘湛哥俩打架的小事?   传说中隔壁村长得最漂亮的寡妇李氏正坐在堂屋哭哭啼啼的好不可怜,老太太,刘学渊夫妇,刘学礼夫妇都在。   那寡妇李氏嘤嘤哭诉。“逸哥跟我好时可是有言在先的,说我若怀了便娶我进门,如今我肚子都四个月大了,你们说我一寡妇大着肚子在村里可如何立足?他不来寻我,我便只能来寻他了,他怎能说毁婚就毁婚了!呜呜呜呜,我的命真是好苦啊!”   刘湛知道这寡妇,她的丈夫也姓李曾经在军里当过总旗,后来病故了留了四亩私田给妻儿。   军田十税七,私田只需要十税三,因此寡妇李氏日子还算过得去,齐云山上这几条村子的单身汉子都想跟她搭上关系,但李寡妇就是看不上,倒是刘学逸轻而易举的就把人家给勾搭到手了。   如果李寡妇是独身倒也罢了,只是这李寡妇有个儿子据说已经十三岁了,在古代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   这时候李寡妇来改嫁,李家的家产是怎么算?这么大的继子又该怎么安排?   刘湛把澈儿赶回房里,免得他又听到些什么不好的话跑出来撒野,送走了澈儿刘湛自己则蹲到角落听八卦。   老太太是气得捂着心口直喊命苦,刘学礼夫妻两人侧着头不说话,但也可以看得出来两人对李寡妇十分的不喜。   至于刘学渊脸都黑透了,刘湛的娘赵氏坐在一旁也是叹气。   刘学渊一拍桌子。“刘学逸呢?滚哪里去了?”   “二叔都已经三天没回来了。”三房方氏小声嘀咕。   听罢刘学渊怒气冲冲地站起。“三弟,随我逮人去!”   “上哪去逮人?”刘学礼懵了一下。   刘学渊气道:“村里的寡妇家一处一处去寻,还有山下的茶寮酒肆,总归不过这几处地方!”   刘家的动静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关注,张富生又通知了兄弟几个跟着刘学渊一起去寻,这么有趣的事怎能少了刘湛,刘学渊正气头上完全没留意刘湛跟过来了。   天苍村不过就这么大,一行人很快在胡寡妇家找到了刘学逸。   刘学渊破门进去的时候,刘学逸正衣衫不整的跟胡寡妇喝酒厮混,醉生梦死好不快活。   刘学渊本想着把人逮回去再说,没人留意原来李寡妇也跟着来寻人了。   那李寡妇见刘学逸在别的女人怀里快活当即气得扑过去跟胡寡妇撕扯起来,那场面当真十分难堪。   “我们刘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刘学渊一巴掌打在刘学逸的脸上。   所谓长兄如父,刘学逸挨了一巴掌倒也服气,只是那要死不活的样子让刘学渊更加火冒三丈。   胡寡妇的家已经被好奇的村民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刘学逸不要脸面,刘学渊还得顾及刘家的脸面,只得把火气咽了回家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经小可爱提醒增加了解释,刘湛穿越过来看不懂古文字,也是要从头开始学,文化程度依然堪忧是个学渣,哈哈 第9章 寡妇上门、下   刘家堂屋,李寡妇坐左边,胡寡妇坐右边,刘学逸跪在正中间祖先牌位前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那李寡妇哭,胡寡妇也跟着哭,本来招惹一个李寡妇就够呛了,现在还多了个胡寡妇,老太太被气得不轻捂着额头一个劲的呻吟。   这胡寡妇可不是省油的灯,一来便出示了刘学逸给她写的婚书。   那婚书是一块破布,用碳写了几行大字,大概意思就是刘学逸求娶胡寡妇为妻。   李寡妇一看胡寡妇还有婚书当即大感不妙,哭得是那个惊天动地。“孩儿,娘跟你去死了算了!你爹不管我们了,我这就投河去!”   刘家人忙去拦着好一顿安抚,李寡妇毕竟是怀了刘学逸的孩子,总不能真把人逼死了,刘家的名声也是彻底完了,子孙后代也别想抬得起头来。   可话说回来事情要怎么解决,大家又僵在了那里。   “都娶了呗。”刘湛噗嗤一笑。   刘学渊瞪向刘湛,刘湛耸了耸肩后退一步不说话。   那边刘学逸毫无反应跟死人也没两样了,刘学渊心里对这弟弟是又气又怜,更多的是无奈,最终满腹的怒火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李氏,我听说你家中尚有一子年仅十三,你若改嫁幼子作何打算?”刘学渊先问寡妇李氏。   说起亡夫之子李寡妇渐渐收起了哭泣,她这些时日不是沉浸在刘学逸的温柔乡里,便是在琢磨如何留住刘学逸的浪子心,倒是把亡夫之子给放到一边了。   胡寡妇一声冷笑,全然看笑话般的鄙夷李寡妇。   “我子……我子……”李寡妇心中纠结。   “我听闻你的亡夫还留了几亩私田给你母子两人,这田产按理应该属于亡夫之子。”刘学渊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我刘家虽然落难但骨气尚存,断然不会做出抢占幼子私产的事来,你若改嫁独留幼子持家,幼子又如何能守住这些私产?你若不管不顾的改嫁,又怎能对得起你亡夫的在天之灵?”   听完刘学渊一席话,李寡妇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胡寡妇幸灾乐祸。“都有儿子有田产了好好过日子不行,非得出来勾搭汉子,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见自家儿子。”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可真是难了。   “可我肚子里怀的是你们刘家的孩子,你们也不能不管呀!”李寡妇没了主意只得嘤嘤哭泣。   “呜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以为跟了李旗头能好好的过日子,哪知是个短命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幼子也不容易啊!”   李寡妇哭得好不可怜,末了又觉得可气。   “你们去十里八乡的问问,我李氏这些年守寡跟谁好过?如果不是遇到逸哥,我也是打算实心的带着儿子过日子。”   这倒是真话,李寡妇的名声向来不错,比起胡寡妇要好太多。   这胡寡妇无儿无女,就指望着到她家来的男人给接济一些过日子,因胡寡妇眼界也高,总想再嫁得嫁得更好,便一直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中,说难听点跟妓子没有两样。   刘学渊沉吟不语,李寡妇满脸哀戚,胡寡妇则胜券在握。   刘家院墙外都是听墙根的村民,牵扯上改嫁遗产等问题在古代乡村可是大事,若是大家族甚至要进祠堂裁决。   事情很快便传到隔壁上桥村,有好事者竟带了李寡妇的儿子过来,扬言他娘要带着家产改嫁了。   齐云山通天峰这一带的村子几乎都是由战乱逃荒的流民和这两年流放的犯人组成,村子里能称上族的姓氏极少。   像李旗头就是独户,李旗头生前的好友生怕刘家把李旗头的家产贪了去,忙带了李旗头之子李小连过来。   只见一伙来势汹汹的人夹着一少年闯入院中,一来便叫嚣。“李旗头的独子在此!李寡妇,你要改嫁,须得经过你子同意才行!若把田产带走更是不行!”   刘湛好奇的看向那少年,李小连长得高高瘦瘦的,身上衣服头发都很整洁,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李寡妇把他照顾得很好。   刘家院子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因为刘学渊已经有言在先不会贪幼子家产,便有天苍村的村民为刘家抱不平。   “谁要李旗头的家产了,是你们村的李寡妇求上门来要嫁,你白送的地人家刘先生也瞧不上!”   “就是,人刘家可是大氏族即便落了难也不是随便一个寡妇就能高攀得上。”   “我听说刘家二叔可是有秀才功名,刘家先生更是举人老爷出身,若不是遭逢变故……”   围观村民各种议论纷纷。   刘学渊本不想把事情闹大,可如今他不出面给乡亲们一个交代都不行了。   “各位,请听我一言。”刘学渊站出来朝众人拱手。“我二弟的糊涂事给乡亲们带来麻烦了,此事因我刘家而起,我刘家必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乡亲们逐渐安静下来。   刘学渊来到李小连跟前。“你母亲要改嫁一事,你事前可知晓?”   李小连低着头,片刻方小声道:“我晓得。”   “你母亲如何对你说?”刘学渊又问。   李小连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李寡妇。“我母说会带我一起……”   刘学渊暗松了一口气。“那你可愿意随母改嫁?”   一时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全场视线都集中在李小连身上。   “我只有一母,自然要随母亲去,只是我不能改姓,亦不能将我名下田产移给他人。”   刘学渊有些诧异。“这番话是否有人教你这般说?”   “是我娘的意思。”李小连垂下头。   “好,好。”刘学渊连连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你娘怀了我刘家的孩子,必定要嫁入刘家,虽然我刘家落难生活艰难,一日三餐仅够糊口,但是也断然不会亏待了你们母子。”   有上桥村的村民想要打岔立即被拉住,刘学渊无视那些闹事的人。   “至于你父留下的田产自然是你的,私田里的收成我刘家亦不会动用一分,尽数由你母亲替你保管,待你成亲之后便尽归你自己处置,如此可好?”   有上桥村的村民着急道:“小连,你可想好了,若入了别人家就任人处置了呀,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背地里昧你的田地?”   一旁曹壮他爹曹铁听了差点没一拳头过去。“刘先生会看得上李家那点私田?我呸!”   又有上桥村村民说:“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天苍村的村民群情激奋,七嘴八舌的骂。   “这里这么多人可以替李寡妇之子作证,谁还能在全村人的眼皮子底下昧了他们家私田?人刘家是大氏族,你算个鸟?”   眼见又要吵起来了,刘学渊忙打圆场。“我看这样吧,为求公正,我立下文书,并请陈百户作证如何?”   立下文书便不能作假,乡亲们一时都觉得十分公道,也对刘学渊的为人十分佩服。   李寡妇家能有这个结局可谓是皆大欢喜了,李寡妇在一旁又喜极而泣。   但是胡寡妇的脸色便十分的难看,李寡妇的名分是定下来了,那她的呢?   这时刘学渊却朝众人拱手送客,只字不提胡寡妇。   “我二弟与李旗头之子的文书会另行定日子请陈百户作证,项时还请乡亲们一同来作证,今日我刘家还有家务事未处理,在此恭送各位。”   曹铁曹马张富生哥几个帮忙赶人,总算是把刘家院里院外的人给请走了。   “刘家大爷,你把李氏的名分定下了,那我的名分怎么算?”胡寡妇心急不已的追问。   这会刘学逸已经没事人一样的回房睡觉去了,老太太被气得头晕脑胀由三房夫妻陪同回房休息,如今堂屋只有刘学渊和赵氏。   面对胡寡妇刘学渊便没有那么好的脸色了。“我二弟写与你的婚书,一没证人,二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不能作数。”   胡寡妇的脸色立即大变拔高声音道:“你们这是想赖婚?!”   刘学渊不说话,胡寡妇当即着急了。   “你们若是赖婚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我!我,啊!我的命好苦啊!”突然胡寡妇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又哭又喊的不堪入目。   刘湛冷笑的抱手靠在墙边看着,若是他会毫不犹豫的把这泼妇给打出去,只是碍于刘学渊在,他还是得收敛一下。   “我二弟已定下续弦妻子,你若愿意为妾便留下,要哭要闹随你自便。”刘学渊冷着脸。   最后这场闹剧还是以胡寡妇灰溜溜离开为结束。   刘学逸对这个结果无可无不可。   续弦的婚礼非常简单,刘家选了个黄道吉日到隔壁村接了李氏母子回家,简单行了拜天地的仪式,一家人吃了顿饭便算礼成。   二房本就有一子一女,如今又多了一个继子并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一下子刘家的房子便不足起来。   刘湛提了建议让澈儿和李小连跟他一个房,馨儿跟老太太睡,房子问题暂时解决。   起初刘学逸还在家待了几天,没多久便又打回原型,刘家人拿他没办法李氏也拿他没办法。   说起李氏,因李氏是军户出身实打实的贱籍老太太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对李氏的态度就是无视,老太太近前依旧由三房方氏在照顾。   不过刘湛却对李氏表示真心的欢迎,总算有人来帮忙赵氏做家务活了,李氏是个勤快的人,即便怀孕也没有躲懒,屋子里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如此便又过了一月,李小连每日也跟着刘湛他们习字,少年们很快就混熟了,刘湛也多了个小弟。   之后的日子日复一日并无多大的变化。   偶尔刘湛跟着刘学渊下山了解到一些大楚与西夏的战况,大楚军队并未如宣帝所愿快速攻克西夏军,反而是显出了弱态,刘学渊常自摇头叹息,也只能叹息了。   刘家的日子并无不同,直到半年之后有一人带着儿子求上门来。   那人叫吕水桥,武源县人,经营杂货生意家中有私田三十亩还有一间铺子,吕家在武源县也能算是富户。   吕水桥供了长子吕树生进私塾读书,如今吕树生已经二十四了却只得童生功名,私塾教习觉得他已晋升无望便将其劝退。   供给一个学子实在不易,吕水桥自然不服,带着儿子四处求学,不知听谁提及天苍村有一名举人老爷便慕名而来。   吕水桥此行是诚意满满,带了两石精粮并五匹布做见面礼,说是正式拜师还另有束脩奉上,并且自备书籍教案,刘学渊只管指导便行。   刘家都穷得叮当响了,刘学渊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不管吕树生是否呆子,看在见面礼的份上也不好拒绝。   于是刘家又多了一名学生,为了安置吕树生,刘学渊把刘湛房间隔壁的库房清理出来,家具由吕家置办。   房子简陋但是吕树生并未抱怨半句,也没有怠慢了刘家任何人,刘学渊见此子品性确实不错,教导起来自然用心几分。   “头儿,那伙人又来了!”村里一小子急哄哄的跑来。   这日午后,刘学渊在房间里单独给吕树生授课,而刘湛几个少年则正在堂屋练字,继子李小连也在其中。   “谁又来了?”刘湛把练字的枝条一扔。   那小子趴在窗口小声道:“是东流村的胖虎,还带了十来个人呢。”   自从刘湛把上桥村的少年村霸揍跑之后,他天苍村头儿的名声就传出去了,又加上他勇斗野猪的事迹,刘湛的名号在少年中传得是沸沸扬扬。   于是别个村的少年村霸便不服了,像这样带着小弟来挑衅的事情时有发生。   古代少年也有中二病,而且病得不轻,刘湛心里面很是不屑,可人家都欺上门来了不去岂不是丢了他天苍村头儿的脸?   刘湛给曹壮他们示意了个眼色,曹壮曹鸣李小连张小满立即跟上来,澈儿和闻青山留下来背书打掩护。 第10章 云中书院   胖虎人如其名壮得跟肉山似的,是东流村百户长的儿子,大名郭东虎。   齐云山上这数条村子没人不知道东流村的村霸胖虎,据说十岁的时候跟人打架就把一孩子给打死了。   那孩子是流民之后无权无势,他爹给对方父母补偿了二两银子,威逼利诱之下这事便被压下不了了之。   在这之后郭东虎更是横行霸道,小小年纪已经让人闻之色变。   刘湛也对这人略有耳闻,只因天苍村跟东流村还隔了上桥村和下桥村,平日里几乎不来往,因此也没有将此人放在心上,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郭东虎带人来砸场子一事很快在天苍村少年里传开了,刘湛带人到时,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同村的少年,见刘湛来了大家都自发的站到刘湛那边的阵营去。   来到天苍村这两年时间里刘湛每日都有保持锻炼身体,原本瘦弱的少年已经高壮了不少,刘湛估摸着自己现在应该也快有一米七了,再过两三年个头长到一米八应该问题不大。   他本人是非常满意的,可这会跟郭东虎站一起,连刘湛都觉得对面就是一栋肉山一般的感觉!   郭东虎抱手鄙夷的看着刘湛。“你就是刘湛?杀了野猪的刘湛?怎么跟一颗豆芽似的,杀野猪的事莫不是你瞎编的吧?哈哈哈。”   东流村来的人也跟着瞎起哄嘲笑。   刘湛没好气,也懒得跟小屁孩打嘴仗。“来斗一场三局两胜怎么样?”   郭东虎此行就是为了挑衅奚落对方而来的,正打算把对方激怒好打一架让刘湛知道他胖虎的威名,没想到刘湛会主动提出武斗。   “怎么个斗法?”郭东虎来了兴趣。   “你出三个人,我出三个人,三局两胜,一对一武斗,你胖虎好歹也是一方老大亲自下场多没面子不是?”   郭东虎四处寻衅滋事向来都喜欢自己动手,被刘湛这么一说,也觉得老大亲自动手确实是太没面子了!   老大就应当指使手下去干架才对,就像他爹带人上阵杀敌一样!   “行,你们要是输了得给我下跪磕头!”郭东虎信心十足。   刘湛在心中冷笑,他一来就观察过郭东虎带来的人,一看就是虾兵蟹将,曹家兄弟轻易都能把对方撂倒的货色,刘湛唯一忌惮的只有郭东虎,先给他个下马威挫挫他的威风。   “头儿,我先上!”不需要刘湛说话曹壮第一个站了出来。   曹壮虽没有郭东虎胖,但体型也不小,而且身上都是扎实的肌肉不像郭东虎那般满身赘肉。   郭东虎带来的小弟们一看曹大壮站出来便有些怯场了,都默默的往后缩了缩,郭东虎随手提溜了一个人往前一推。“你去。”   那人便只能硬着头皮对战曹壮,毫不意外的打没三个回合就被揍趴下了。   郭东虎的脸色很是难看,又推了一人出来跟曹壮打,这会居然一个回合就被揍趴下了,接下来郭东虎不甘心的又推出两名小弟,均被曹壮兄弟打了回去。   “郭老大,按照咱们约定的武斗规则,你输了。”刘湛抱着手似笑非笑。   郭东虎的大脸盘涨得通红,去他的武斗规则,当即扑了上去要揍刘湛。   刘湛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方才曹鸣下场的时候,他已经跟曹壮使了眼色,一会由他们两人合攻郭东虎,只有傻子才会跟郭东虎一对一的打。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已,刘湛收的小弟们全都一拥而上,打得是那个尘土飞扬满地翻滚。   郭东虎这人浑身是肉,拳头打在上面根本不痛不痒,刘湛只得改变策略用摔跤的方法攻他下盘。   北地民风彪悍,村与村之间的年轻人哪天不打架斗殴?村民都见惯不怪了,然而像这次这么声势浩大的还是头一回,很快便有人传到了刘学渊那。   “刘先生,你家小子又带人打架了,在晒谷场那边呢。”有好事者在刘家院前喊了一嗓子。   刘学渊黑着脸从屋里走出。   这场斗殴没有持续很久,刘湛刻意放了水让明面上双方打成平手,郭东虎撂下狠话说改日再来便气冲冲的离开。   这郭东虎的父亲去年被召回兵营里当把总,是齐云山里唯一有实权的百户长,刘湛不想把人得罪透。   刘湛回到家时,刘学渊正在门口等他,原本打了胜仗的少年们正兴高采烈的说笑这下全都蔫了。   五个少年被罚在院墙下举着手长跪。   “郭东虎也不过如此。”曹壮打了胜仗十分得意。   “你的武功比他强,但他身体壮。”张小满说。   “我再多吃一点也能这么壮。”曹壮不服。   虽然被罚跪但几个少年聊得兴高采烈,完全没留意刘学渊去而复返,结果就是又每人多罚半个时辰。   之后到了盛夏李氏生了,是个女孩儿,刘学逸给小女儿起名为岚,刘家女孩排辈是悦字,大名刘悦岚。   岚姐儿出生时刘学渊和刘学逸正好陪同吕树生进武源县城赶考,这是刘学渊第一个应试学生自然十分重视。   在大楚考县试需要考两次,一次正试一次复试,三日之后放榜通过的便是秀才。   大楚的秀才并无什么阶级特权,诸如见官不拜免田税等等特权只有举人老爷才能享受,但只一点便让所有庶民百姓趋之若鹜,只要考过了秀才便能任浊官,也就是九品以下不入流的小官吏。   当今天下从周起便有荫恩世袭的惯例也有捐官的惯例,只要花点钱便能父死子替,只要当官哪怕是一个不入流的浊吏都能成为豪强,这一观念已经深入大楚百姓,因此仅仅是一场县试都能引起四方重视。   三日后放榜,吕树生考上了秀才!   此事在通天峰十里八乡可谓是轰动一时。吕树生一个寂寂无名的富户之子,瞬间被大家所熟知。   吕水桥父子带了一车礼品敲锣打鼓的到刘家叩谢恩师,礼品里除布匹粮食生肉之外还有二十两银子,刘学渊本想婉拒,吕水桥父子说什么都不肯收。   吕树生考上秀才之后,刘学渊的名声也在当地宣扬开来,几乎隔日就有人慕名而来求学,见了刘学渊便喊先生,见了老太太便喊老夫人,简直没把刘家捧上天去。   起初刘学渊想要婉拒,毕竟他是戴罪之身,总觉得自己愧对为人师表的身份。   倒是刘湛动了心思,如今刘学渊小有名气,开办学堂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来求刘学渊的都是底层老百姓,也不怕会引起皇帝注意,再说了皇帝光顾着打仗也管不了他们了不是?   刘学渊本人是完全没有开学堂的心思,但是架不住刘湛先给老太太洗了脑,又三不五时的怂恿全家人,而最终让刘学渊点头同意的理由却是因为刘学逸。   别看刘学逸现在自暴自弃,其实他也有秀才的功名。   刘家风风火火地动了起来。   先是花了四两银子在刘家屋后圈了一块空地,因着刘家是军户他们现在住的房子算公家的,这自己花钱买的地便算私产,可随刘家自行买卖处置。   买了地接下来是盖房子,在山上盖房不用花钱买材料,只需要给帮忙的乡亲们管两顿饭。   刘学渊按四合院的样式设计,用泥胚做外墙稻草盖顶,虽然简陋但是样式周正。   正屋为真知堂给一心考科举的学子上课,东厢为蒙学堂顾名思义给孩子们上课用,西厢隔了三间房做宿舍,里面盖的是大通铺一间房可住十人,门廊左边角房是厨房,右边角房是学子的公共书房。   刘学渊给学院命名为云中书院,当云中书院的牌匾挂上大门,在这穷乡僻壤的山村里也颇具气势。   刘家选了个黄道吉日祭拜天地。   当天天苍村附近十里八乡的乡亲都来了,这可是齐云山上的第一间学院,附近几条村的百户长都亲自带了礼过来恭贺,甚至沛县令也差人送来了贺礼。   这一天,刘学渊三兄弟都穿上新做袍子,白色的道袍外套黑色的无袖襟衣,头上带黑纱绾巾,标准的教习装束。   虽然都是普通布料,但就这通身的气度已是折服了所有人,刘学渊脸上也出现久违的自信。   云中书院第一批招收的学生有二十四人,因为来求学的全是普通百姓,刘学渊并没有定下很高的束脩,可以给钱也可以给粮食。   刘学渊又给云中学院定下一系列的规矩,住在附近乡村的学生可以走读,每日按时来上课便行,干粮自备。   至于寄宿的学生,书院按月收五十个铜板的床位费和三百个铜板的伙食费。   学生笔墨纸砚自备,蒙学堂暂时不需要笔墨纸砚。   相比其它县城的学院,云中书院的入学门槛相当低,即便开学后依然陆续有富裕一些的农户把孩子送来入学。   刘湛给云中书院算了一笔账,买地盖房打造桌椅家具还有买书籍教材一共花了十五两整,至于束脩收入,蒙学堂的人数虽多但是束脩很低,也就真知堂有些富余。   一年算下来束脩的收入刨去日常买笔墨纸砚花销,能剩下十两银子纯利算不错了。   一两银子是一千文,十两也就是一万文,如今齐云山上的粗粮价已经涨到粗粮三百文一斗,十斗是一石,书院一年收入约粗粮三石多点,这样一对比想靠书院收入养活一家人不现实。   当然,齐云山上的粮价高得离谱是一个重要原因,以钱买粮并不伐算,甚至钱银没有粮食值钱。   这个虚高的粮价恐怕短时间内都不会下降,想养活一家子人还是得种地,那十亩田依旧是刘家的根本。   刘湛略失望但并不灰心,钱赚得不多名声却是打响了,在齐云山有了人脉关系以后不愁没有出路。   此时刘湛的心思也活泛起来了,齐云山上的水田约十两至十一两银子一亩,吕树生父子给的礼金还剩五两,加上最近新收的束修正好可以买一亩水田。   以后每年书院都有十两的盈利每年能买一亩水田,这可是私田,交税只需要十税三!   这样一想刘湛哪里还坐得住忙去找刘学渊说道。   刘学渊几乎是一口答应。“吾儿想法甚好,土地才是咱们的根本,待日后慢慢积累私产,咱们的日子迟早会好起来。”   买田的事情事不宜迟,刘家三兄弟亲自找了天苍村陈百户,陈百户的三子四子都入了云中书院的蒙学堂,对于刘学渊要买田的事情自然十分上心。   三天后他为刘学渊寻到了卖主,是同村的牛家。   牛家次女婚事在即,小儿子却又得病正是花钱的时候,牛家放出来的价格是十二两一亩,听说田是卖给云中书院的刘先生立即就松口了愿意按市价十一两一亩出售。   刘学渊见牛家的地都已经耕好并插上秧,且秧苗长势喜人便给加了五百文,对此双方都十分满意。   至此刘家也算是有私产的富户了,刘学渊把田契交给赵氏保管,赵氏想到老太太还在她不便拿大便推辞了,还是刘学渊一言点透。   “夫人拿着无妨,当年还住在刘府时母亲便将中馈大权交予你,如今家中遭难,不过是一亩田的地契罢了,谁拿着都一样。”   赵氏也想明白过来,是她想着这一亩田的私产来之不易因此过分小心翼翼了。   既然想明白有些建议赵氏便想提出来。“家里还剩二两银子,我想给几房添置一些新的被褥家什,衣服倒是不缺,吕水桥给的布匹正好够给一家人做新衣。”   刘学渊忙道:“夫人想得周到,是我疏忽了,光想着开学院的事情没考虑到各房用度。”   “现在添置也不迟,反正这两年不也这样过来了吗。”赵氏温婉的笑。   刘学渊心里熨帖,于是又决定在笔墨纸砚的用度里抽出一两给赵氏翻修屋子,总是靠自己修修补补也不是事,不如请来匠人一次修妥帖。   不知不觉刘家人被发配到齐云山已经两年,孩子们也渐渐大了,房间便显得紧张。   趁这机会刘学渊又做主在刘家西侧加盖一间屋子,匠人看在云中学院的面子也没有多拿银钱。   新盖的屋子里有四间小房,分别给了刘湛他们四个大些的孩子一人一间,李小连也分了一间。   至此刘家风风火火的动静终于安静下来,每日只有隔壁云中书院传来郎朗读书声。   刘学渊三兄弟,上课时是教习,下课了该下的田还是得下,该节省还是得节省,唯一的改变是齐云山十里八乡的人对刘家越发的敬重。   刘湛不是读书的料,字认得差不多便不愿意成日待在书院里了,刘学逸管孩子没有刘学渊严格,刘湛只要完成了当天功课,刘学逸便不会拘着他。   今年入秋赵氏怀孕了,刘湛一有空便会上山给赵氏猎些野物补身子。   刘湛知道自己不可能生儿育女,也是满心期盼赵氏能生个大胖小子好让刘学渊有后,免得日后架着他去传宗接代。   也是在十四岁这一年刘湛来了初精,自从来到古代之后,他已经多久没有想那回事,梦里的翻云覆雨让他醒来时还回味无穷,只可惜梦里是一张模糊的脸,让刘湛抱憾不已。   之后日子平淡无波,次年盛夏,赵氏足月生下刘学渊的次子,许是刘湛的投喂起了作用,小子出生时声音洪亮,小胳膊小腿有力的踢蹬着,来帮忙接生的妇人们都说小子壮得很。   刘学渊给次子起名为淙,大名刘明淙。   淙儿出生的这一年大楚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大楚与西夏久战无果,朝中势力一年一大变,半年一小变,光是丞相便换了四任,有数个大世家趁势崛起,也有数不清的家族无声陨落。   边疆战事不止,朝中勋贵又沉溺于朋党之争,国内物价飞涨,地方豪强土地兼并之事严重,国中流民随处可见,天下人心逐渐不稳。   大楚与西夏的一战最终以和谈为结束,大楚以割让三州之地为代价让西夏退兵。   这一结局就像一记强有力的耳光,把宣帝的脸都打肿了,他一登基就压迫世家势力的一系列举措,此时换来的是世家的大崛起。   借着这一役,世家再次占据上峰,世家势大的情况甚至比文帝在位时还要严重。   宣帝为了挽回脸面在来年开春大开恩科,意图通过科举把战败的窘态掩盖过去。   此次恩科云中书院有三名秀才应考,此三人都是刘学渊的得意门生。   刘湛跟着刘学渊到县城为三人送行。   武源县城的城门楼下,因刘学渊是戴罪之身不能离开武源县地界,因此不能陪同三人前往郡城应试,只能在县城里作别。   此次前往郡城应试的有吴正则、周清林及吕树生,三人均年轻气盛,此番应试也是踌躇满志。   刘学渊和学生在依依惜别,刘湛则蹲在树下纳凉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赶车的声音,是几辆囚车,囚车里关着老老少少足有二十几人,刘湛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不禁想起了三年前初来乍到的情景。   “时候不早了,你们去吧。”刘学渊扬了扬手示意学生们快些上路,看着马车越行越远,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方感慨良多的转身。   “爹,我饿了,咱们去林记吃碗面条再回去吧。”刘湛是真的饿了,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怎么吃都总觉得吃不够。   刘学渊自然应允,刘家经过三年的休整家境已经比初到时强上许多,最起码吃饱穿暖已是不成问题。   许是刘学渊送别了学生又想起了当年自己也曾如此这般去应考,刘学渊感慨良多破天荒的点了两盘小菜两张烤饼并两碗大卤肉面与儿子放开了吃。   武源县城很小,刘湛父子吃面的林记就在县衙斜对面,刘湛吃面的时候就看到那些新来的囚车停在县衙门口等着安置。   林老板看着那些囚车小声道:“刘先生,方才那役头到我这买干粮来了,我听他手下说是那些犯人里有皇亲国戚。”   刘湛这人就爱八卦当即来了精神气。   刘学渊诧异道:“大楚皇嗣不丰,能算得上是皇亲国戚的并没有几家,那仅有的几家皇亲国戚无不是封侯列相,怎么会随意发配?那役头的话怕是不实吧。”   “实不实的我等边塞百姓自然不知,不过我却常从行商口中听说天子与先帝外戚不和。”林老板小声道。   刘学渊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先帝外戚不正是安国公宋氏吗?难道是?刘学渊心里跳了一下。   这时刘湛注意到了一辆囚车,那囚车只关了两人,一名生病的成年男子和一名少年,少年一直拥着生病的男子,看样子两人应该是父子。   这一路上必定没少遭罪,不生病才奇怪了,刘湛心里边想着站了起来走过去。   “给你,是热茶。”刘湛把装满水的竹管递过去。   那少年诧异的看着他,因满身污秽也瞧不出模样,只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让刘湛不由得多瞧了一会。   “喝吧,来到这就不碍事了,一会那些役头办完交接文书便有当地的衙役把你们送上山去。”刘湛边说着又把一块饼掰了一半给他自己嚼着另一半。   少年只迟疑了一会便全部接过,第一时间却不是自己先吃喝而是喂给病中的父亲。“爹,有水了,你喝一些。”   那男子看样子像是发烧了,已是病得有些糊涂,儿子喂来水他便迷迷糊糊的喝着。   刘湛倚在囚车边上。“喂,我听说这次发来了皇亲国戚就是你们吗?”   谁能想到会有人这样直接的问?少年直接愣了。   “逆子,只一会没拘着你又在惹事!”这时刘学渊毫不留情的揪着刘湛一只耳朵往回拽。   “哎哎!爹!疼疼疼!”   “县衙之前也由你胡乱打听犯人身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刘学渊在他后脑勺上又呼了一巴掌。   刘湛叫屈。“我就随口一说罢了,再说了,爹,难道你就不好奇?”   刘学渊瞪了儿子一眼,看起来不想搭理这笨儿子却将自己碗里一块还没动的肘子肉夹到他碗里。   “快些吃,再不回去就赶不上晚饭了,你娘又该担心。”   刘湛看到碗里的大肉啥委屈都没有了大口大口的吃得满嘴流油。 第11章 宋氏父子   刘学渊刘湛父子二人回到天苍村正好是傍晚,村里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田间地头三三两两的汉子扛着农具回家,见了刘学渊都客客气气的打招呼。   云中书院从不把来旁听的孩童赶走,只要来了都让到后面听课,因而村人都十分感谢刘学渊,见了面也是恭敬的称一声刘院长。   父子二人到家时赵氏跟李氏正忙着张罗晚饭,从县城回家的路早就把那碗面条消化完了,刘湛此时又饥肠辘辘的等开饭。   只是等到摆了饭却不见刘学渊,此时天都黑透了,等了一会还等不到人,老太太便做主先开饭,又让赵氏给刘学渊留了饭菜热在锅里。   饭后刘湛收了残羹剩饭到后院喂旺财,那只小狼崽子已经长得膘肥体壮,光吃剩饭自然长不了那么好,还得靠刘湛每日带它上山去任由它自己猎野味吃。   待刘湛喂了旺财回房一开门却吓了一跳。   刘学渊先他一步说:“湛儿,你来得正好,快去请村里的张大夫,就说是你弟弟生病了切莫声张。”   刘湛没有多说立即出了门。   好家伙!他爹居然不声不响的把人接回家里,他就说自己肯定没看错,那父子果然就是被发配的皇亲国戚!   “夫人,麻烦你去烧些热水。”刘湛一出门刘学渊又拜托自己的妻子。   “哎,好,我顺便去取一套你跟湛儿的衣裳来给他们换上。”赵氏忙答应。   “如此正好,谢谢夫人。”   床上的男子挣扎着要起身感谢,刘学渊又将他掺了回去。“宋兄,快躺下,你身上的伤要紧。”   不一会刘湛就回来了。   作为村医张大夫见多了新发来的犯人,一看便知是受了刑,早就见怪不怪,先是把了脉,后又查看了病人双腿的伤。   “发热好办,两服药下去便能退了,只是这腿伤……”张大夫摇了摇头。“恕我直言,这是受过刑吧?”   宋宜均惨然的点头。“我知这腿是没治了。”   一旁,宋凤林倔强的咬牙忍着泪水但还是忍不住哽咽。   他的族人有一大半都在牢里受刑而死,侥幸活下来的也都被判了斩立决,如果不是身为仁帝皇后的姑母以死威逼宣帝,他们父子二人也不可能活下来。   有一些话不能当着外人说,刘学渊长叹一口气对张大夫道:“劳烦张大夫先为宋兄治伤止痛。”   张大夫虽被称为大夫,实则只是个赤脚村医,给人瞧病用的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土方子,刘湛方才就仔细瞧过宋宜均的双腿,不用摸骨都看得出来是粉碎性骨折,张大夫至多是用土方子给宋宜均止疼,接骨是不可能的,这腿是必废无疑。   刘学渊给张大夫付了几十个铜板的药费,张大夫是个聪明人也不多留,叮嘱一些要注意的事便离开了。   这时赵氏让刘湛去厨房提来两桶热水,她回房取来两套衣服。   “说来失礼,因不知有客人来访晚饭没有准备,我炒了些腊肉和蔬菜煮了一锅稀饭,两位客人就着小菜吃将就一顿罢。”   “嫂子客气了,宋某感激不尽。”宋宜钧说罢就要作揖行大礼。   刘学渊忙道:“宋兄不必多礼,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万事改日再相商,宋兄且好生休息,保重身体要紧。”   刘学渊没再多说招呼上妻儿回房,这一晚刘湛则到库房对付一晚,不过他没急着去睡而是跟着刘学渊进屋。   赵氏又去厨房取来留给刘学渊的饭菜,刘学渊坐在炕上吃,刘湛抱着淙儿玩,赵氏取来针线继续给小儿子做衣裳。   “爹,那两位真的是皇亲国戚?”刘湛好奇心满满的问。   刘学渊点头感慨道:“正是仁帝的国丈安国公宋芳成的二公子宋宜均,还有宋宜均的长子宋凤林。”   “爹,安国公得罪当今皇帝了?”刘湛抱着淙儿逗玩,捏着他的小肥手。   刘学渊说:“具体原因我并没有细问,八九不离十是因为圣上的迁怒,当年你爷爷向先帝直言不宜早立皇太弟因而被圣上清算,其实还有一人也阻挠过此事,那便是国丈安国公,只因安国公势大圣上不好立即向其发作罢了。”   若说宣帝最恨谁当数这安国公宋氏,仁帝的皇后乃宋氏嫡女,宋氏在仁帝一朝可谓是权倾朝野,当时还只是亲王的宣帝一直备受宋氏打压。   刘氏与宋氏同为先帝旧臣宠臣,刘氏受到宣帝清算宋氏又怎会幸免。   把怀里的淙儿换了个姿势,刘湛嗤笑。“皇帝可真记仇,他登基之后先后清算有过节的大臣,就连国丈都让整得家破人亡。”   刘学渊边吃边道:“当年太祖在诸皇子中甄选太子就曾说过,宣帝的性格刚烈果急,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情都与太祖自己极为相似。”   至于最后太祖为什么没有立宣帝为太子,世家私下里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大云寺的国师给诸皇子批命,宣帝是商纣王的命格,因此太祖才改立长子。   怎想仁帝壮年暴毙没留下一点血脉,最终帝位还是由宣帝继承。   刘学渊又道:“我听宋兄说,宣帝登基之后宠信周氏,宋氏覆灭正是周氏借宣帝之手铲除宋氏以图取而代之。”   说罢刘学渊摇了摇头不想多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说的就是宋氏和刘氏。   “娘!淙儿尿我身上了!”这时刘湛突然跳起来哇哇大叫,被高高举着的小胖墩还乐得呵呵直笑。   赵氏忙接过小儿子。“突然来了客人给忙忘了,往日这个时辰得给淙儿把尿,你快去换身衣裳吧。”   刘湛无奈道:“好,我回去睡了。”   刘湛这一觉一夜无梦,天方蒙蒙亮院子里便有了动静,起早的赵氏和李氏正在给全家人做早饭,还有隔壁云中书院聘请的厨娘张婶子闻婶子两人也在忙着为学子做早饭。   刘湛也醒了,刘家在天苍村安顿下来之后他便恢复了军人作息,天方亮便起床先绕村跑上一圈再回来用早饭。   晨跑回来进门,刘湛像往常每一天那样先到刘家后面的小溪洗脸擦身,为了方便取水,去年刘家哥三人给小溪用石头磊了个取水井,刘湛脱了上衣这溪水冰凉透心浇在身上当真痛快。   忽然身后有些动静,刘湛摸了一把脸抬头。   只见一名与他身量相仿的少年提着水桶有些尴尬的站在那,然后刘湛一口气提在了嗓子眼。   眼前少年凤眼明眸,端方俊秀,即便穿着粗布衣裳也没有掩盖那通身的书卷气。   模样好,气质也好!   刘湛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你取水?桶给我,我帮你打。”   宋凤林避过刘湛的手说。“不用劳烦,我可以……”   刘湛却一把夺过来。“没事,我来吧。”利落的打了一桶水上来又问。“你爹好些了吗?”   “昨夜用了药高热退了些……”   宋凤林想接过水桶,刘湛把衣服往身上一披就提起水桶往回走。   “高热能下去便无碍了,我娘在做早饭,一会我给你送些过来。”刘湛把水桶提到房门口,因想到随意进去或许让人家觉得无礼才作罢。   前往厨房的路上,刘湛只觉得脚下飘飘然。   李氏在烙杂粮饼,赵氏在烧火熬粥,刘湛一进门便拿起一块热乎乎的杂粮饼开吃,心里美滋滋的。   李氏打趣道:“咱们大少爷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瞧你乐的。”   刘湛嘿嘿直笑却不解释。   “这傻孩子。”赵氏好笑的说。“去,打些粥拿几块饼子给客人送过去吧。”   刘湛正有此意愉快的接受了任务。   此时刘家人也陆续起早,刘学逸和刘学礼听说大哥昨夜带回来了客人便过来刘学渊屋里打听是什么情况,知道居然是安国公家的人都惊诧不已。   刘学礼更是第一时间说:“大哥,咱们把他们接到家里来,上边知道了会不会迁怒于我们?毕竟这可是被判了满门抄斩的要犯……”   刘学逸翘着二郎腿无可无不可的说:“我倒是不怕上边怪罪,被发配到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在上边的人眼里我们都是死人了,皇帝还有那个闲心管死人的事?”   “我这不是怕有人别有用心吗!”刘学礼没好气。   刘学逸更没好气。“三弟,我们身上还有值得别人栽赃陷害的价值吗?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哎,你这人说话怎么……”   “好了,都别吵了,让孩子听了去多不好。”刘学渊出来打圆场。   刘学逸更加吊儿郎当的问刘学渊。“大哥,我不怕事,就是家里多两口人粮食还够吗?为了娘和孩子的身体咱们家一直吃得比寻常农户家要好,这每月的花销也是紧巴巴。”   学生给的束脩本就没多少,扣除书院要购买笔墨纸砚新教材的用度,剩下的钱还得存起来买私田,刘家每一笔帐都算得刚刚好,此时多两口人吃穿用都得花钱。   既然请回家了也不好亏待人家,那么到年底原本刚好够买水田的钱必定不够,刘学逸这话还真是问到了刘学渊的难处。   刘学礼一听就不干了。“大哥,咱们好不容易才攒些家底,就等着来年再收一笔束修好多买一亩水田!”   刘学逸说:“想要买田就只能让娘和孩子们吃差一些了。”   “要娘和孩子们又吃那些猪食?这肯定不行!”刘学礼险些没跳起来。   刘学渊被他们两个吵得头疼但是依然不为所动。“宋家父子在天茫村连个栖身之处都没有,且宋兄双腿已废,只有幼子一人如何能在那地方生存下去?我若置之不理那便是见死不救。”   刘学礼焦躁道:“理是这个理,但是我们尚且自顾不暇……”   刘学逸也道:“大哥,粮食的问题暂且不谈,但是那宋家父子名下要开的荒地怎么办?”   每一户军户都有明确规定最少要耕种的田亩数量,每年交税也是定数,例如刘家的十亩地,秋收后要向县衙交十亩地的七成产出一分都不能少,若是交不够便要受刑或发徭役,只要发了徭役那就是有去无回了。   宋家父子这情况怎么开荒?   刘学渊一时头大如斗,刘家人虽多却大多是妇孺儿童,只有三兄弟并刘湛算得上是劳动力,平日要打理十二亩地就已十分吃力,若不是关系较好的几户乡亲常来帮衬日子还不知道得多艰难。   这时刘湛给宋家父子送完早饭又替赵氏跑腿给刘学渊送早饭,一进门便看到刘学渊在长吁短叹,此时刘学逸和刘学礼已经离开了。   “爹,怎么了?是二叔又勾搭哪家嫂子了?”   “你这孩子,身为后辈怎能诽谤长辈私事!”刘学渊板着脸。   刘湛自讨没趣,正想着离开,刘学渊又忽然叫住了他。“坐下,跟爹一块吃。”   “哦。”   从两年前开始刘家吃早饭便各房分开各自在屋里用,只有吃饭依旧跟老太太一起立规矩。往日刘湛都是等不及在厨房里就吃了,刘学渊要他再吃他也没拒绝,正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若不是口粮有限他绝对能吃下十个饼。   当天夜里宋凤林被宋宜均的呻吟声惊醒,他忙爬起来探向宋宜均的额头竟一手的汗。“爹,你怎么了?”   宋宜均已经神志不清,宋凤林连忙下床仓惶的冲出房喊人,宋氏一族已经毁了,如今就只剩他们父子二人相依为命,若是宋宜均去了……宋凤林不敢想。   刘湛睡的库房就在隔壁,听到动静出来。“怎么了?”   月光下宋凤林单薄的身影茫然无措,声音发着颤。“我、我爹他……”   刘湛立即进屋查看宋宜均,许是在牢里受尽折磨,男人瘦得皮包骨,断腿处却异常红肿肥大,刘湛一摸就知道这是发炎了,他毫不怀疑若是再不进行有效的救治,宋宜均很可能活不过这几天。   “张大夫的土方子治不了这么重的伤,我这就喊我爹起来带宋叔下山。”刘湛话不多说立即去拍刘学渊的房门。   此时已经是四更天了,刘学渊知道情况后也一脸凝重,他没有犹豫当即赞同刘湛的建议要下山去医馆看大夫。   “爹,我去大壮家借牛车。”刘湛脚不沾地很快拉了牛车回来,父子二人合力将宋宜均挪到了牛车上。   刘学渊举着火把,刘湛驾车,宋凤林拥着神志不清的宋宜均,牛车以最快的速度驶向山下。   清晨,武源县城的石板长街渐渐有了人气,起早的行人来来往往。   医馆里,李大夫擦了擦手上的血。“腐肉已经刮了,往后好生养着,切莫再让伤口腐烂,外用的药两日一换,内服的药一日两次,药渣可以回锅再煎,我瞧你们条件也不好,能省则省了。”   刘学渊再三道谢,付了二两银子的药钱,李大夫认出了刘学渊就是山上云中书院的院长,便又送了一瓶外用的伤药。   “谢谢李大夫。”刘学渊拱手。   父子两人出了医馆,医馆里的学徒已经把宋宜均抬上车,宋凤林大起大落之后神情疲惫,那双让刘湛过目不忘的漂亮凤眼却尽是痛苦哀戚,或许还有仇恨。   刘湛快步到斜对面去买了三个刚出炉的大馒头,他给了刘学渊一个,刘学渊边吃边驾车悠悠的往山上走。   “给。”   宋凤林看着递到眼前的白面馒头呆滞了良久才抬起头。   刘湛轻声道:“你不吃些东西怎么有力气照顾你爹?”   宋凤林缓缓抬起手接过。   “吃吧,你爹会好起来的。”刘湛又劝,却见宋凤林眼中死气沉沉无一丝求生的意志。   刘湛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一族上百口人被宣帝杀剩他们父子二人,从天之骄子沦落为阶下囚,这样的深仇大恨如何放得下。   牛车在中午踏入天苍村,宋宜均醒了,知道自己又麻烦了刘学渊十分愧疚,当场泪湿了眼角。   刘学渊长叹一口气。“只要人活着就行,我们相逢也是有缘,想当年在集贤院念书,你对我常有关照,唉……过去的事不说也罢,你们父子二人好生休养,莫要记挂往事,到底还是要活着啊。”   宋宜均哽咽道:“我本想就这样去了,可一想到独留林儿一人在这荒蛮之地又于心不忍……”   刘学渊拍了拍他的手。“你这样想就对了,为了儿子也要坚持活着。”   宋凤林双目通红,他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刘湛沉默不语望向前方。   山坡下刘家炊烟袅袅,四间稻草泥巴房子,庭前一株柿子树郁郁葱葱。 第12章 开荒造田   刘学渊花了二两银子给宋宜均看病的事很快传到刘学逸刘学礼那。   下午,三兄弟关起房门又围绕宋氏父子的事争执良久。   刘湛听到动静寻过来,正好碰上刘学逸刘学礼负气的走出房门。   说到底还是银子和粮食的问题,刘家好不容易从赤贫熬到小农,现在搞不好要一家老小打回原形自然引起不满。   吃倒是好办这问题还能想办法,刘湛想到养在后院的几窝兔子下个月能出栏卖了还能换些钱,原是想卖了换钱扯些布给淙儿做冬衣,先把此事放一放无碍,就是宋氏父子名下荒地的问题……   刘湛忽然灵机一动。“爹,我有个想法,你看可不可行?”   “没有外人但说无妨。”刘学渊立即来了精神。   村里也有人家荒地开得多,并非都一贫如洗。   刘湛兴致勃勃说:“我发现村中富户都是荒地开得多的人家,像那王家有六个儿子十三个孙子,一家壮劳力有十几口人,开了足有十六亩地之多,因军户不需要分户,十六亩地的三成收入便十分可观了。”   这个道理刘学渊也懂,山里没什么多就是荒地最多,开荒田甚至不用花钱只需要去百户长那里登记入册便行。   “咱们家吃饭的人比做事的人多,即便没有宋家父子,几个弟弟妹妹随着年纪大了饭量也会大,这十二亩地的收成迟早也会不够吃。”说起家里的情况,刘湛便无奈。   “以书院现在的收入每年只能添置一亩水田,想要不愁吃穿还要吃得好,按这速度最少还得十年再添置多十亩水田,目前咱们短时间内没有办法解决粮食的问题。”   刘学渊越听越发愁苦,家里老太太不用说夫人小姐们都不干农活,除了刘湛另两位小少爷也是不喜干活。   若不是书院的束脩能补贴家用又添置了私田,这两年日子绝对不会如此顺遂。   刘湛趁机说:“咱们家开荒地也是迟早的事,我认为咱们家也必须开荒了!至于开荒的人力可从书院里想办法。”   “若是让学生帮忙做农活此事万万不可,如此有辱斯文。”刘学渊立即皱眉。   他就知道这迂腐的爹会这么说!   刘湛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那些有能力支付束脩的学生,咱们自然不能让他帮忙干活,我的意思是可以招收一些家境贫寒的子弟,让他们以劳作换取在云中书院求学的机会。”   齐云山上除了武源县另还有五县,分别是永宁县,定边县,章台县,山阳县,山阴县,此六县人口一点也不少,私塾也有几处。   但束脩只收钱币且价格不菲,不像云中书院粮食稻谷都可充数,即便云中书院门槛放得这么低,依然有许多学子付不起而选择在家中自学。   云中书院情况特殊不能招收外地学子,本县有点势力的豪强富户看不上云中书院这样的小书院,只有像吕树生家这样不上不下的小富户才会把孩子送到云中书院,生源也十分有限。   若是云中书院招收贫寒子弟,武源县除军户外还有半数是良民,这样一来生源便十分广泛。   刘学渊内心挣扎的在房里来回踱步,一方面觉得刘湛的建议可行,一方面又觉得有辱斯文给读书人抹黑了。   “爹,那宋宜均之前在京有官身吗?”刘湛不疾不徐的引导。   “宋兄乃进士出身,在翰林院任侍学士。”刘学渊道。   说起来宋宜钧不管出身还是学问都在他们之上。   刘湛当即一喜连称呼都改了。“可让宋学士在云中书院任教,其名下的五亩荒地可让学生开垦,如此一举两得!爹,我敢断定,无需束脩的书院绝对会吸引来一大批苦寒子弟!这可是功在千秋啊!”   刘湛使尽浑身解数在游说,刘学渊还有些举棋不定。   “若是来的人多了,住宿怎么解决?”   “那便加盖房屋做宿舍,山里有木材,田里有稻草,脚下有泥土,盖房不是问题。”刘湛脱口而出。   “荒地圈在哪里?”刘学渊渐渐松口。   刘湛又果断说。“西边那片荒山因离村较远至今无人开荒,约有二十余亩,我常到那边猎野兔因此十分熟悉。”   “二十余亩太多了些。”刘学渊还在纠结。   刘湛也不着急,一步一步引导。   “可以根据耕读人数按数开荒,例如一人只需要负责一亩地,做完自己分内的农活便能回去读书,一人耕作一亩地并不耽误多少时间,若是每日早些起床,天亮之前就能做完了,且如今春耕刚过开荒造田再适合不过!”   刘学渊又问。“去哪里招收愿意耕读的学生?”   “去县城的茶馆酒肆散布消息,通天峰上除去军户有五成是良民,生源不成问题。”   刘学渊一连提了几个问题都被刘湛三言两语轻易解决,完全没有给他否决的借口。   他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松了口。“那便试试看吧,待宋兄病愈我去问问他的意见。”   刘湛知道此事十拿九稳了,那宋宜均也不会拒绝,因为除了教书他还能做什么来养活儿子?   另外宋宜均用上李大夫的药日渐好转,断腿处的伤口也开始结痂,只是宋宜均的身体还很虚弱说没几句话便喘得慌,宋凤林整日的陪着满心满眼都是担心。   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刘湛特意上山猎了野鸡让赵氏炖了给他们父子两人补身体。   宋凤林看着刘湛端来的一瓦罐整鸡浑身上下都在婉拒。“这个……你还是留给……”   “我猎了三只大家都有。”刘湛端着瓦罐绕过他进屋去。“山上野物多的很,你不用为难,快过来吃吧。”   宋宜均睡着了,刘湛便打了半碗出来又扯下一根鸡腿放进碗里端到宋凤林跟前。   “你太瘦了,这样下去怎么照顾宋叔叔?”刘湛把碗塞到他手里。   宋凤林有些尴尬,虽然才认识没多久,刘湛看得出来眼前的少年自尊心很强,他若在这看着定不好意思吃便借口离开了。   刘湛一走宋宜均便睁开眼感慨道:“林儿,莫要介怀,这恩情我们父子二人来日再还吧。”   这日吃过早饭刘湛像往常那样准备上山去午饭才回来,下午则到学堂去上课到傍晚下课,除了农忙时节每一日都是如此。   刘湛把匕首和镰刀别在腰间用布腰带扎紧,又灌了满满一壶水。   春后万物复苏正是狩猎的好时节,因为打算把后院养的兔子卖了换粮食,刘湛打算再去摸多几窝回来养,加上留种的种兔养个十几窝不嫌多。   刘湛来到后院呼喊上旺财一起出门,曹壮曹鸣张小满和李小连已经在路口处等着了。   至于闻青山最近都在书院苦读,刘湛见他是念书的料子且又是农家出身能考科举,便让他专心念书,偶尔才会叫他一起散心。   张小满第一时间问。“头儿,今天猎野鸡去吗?”   刘湛撸了撸袖子走在前面。“先去掏几个兔子窝,顺便看看有没野猪崽子。”   曹壮立即来了精神。“头儿!我知道哪里有野猪崽子,上回我上山砍柴看到北地那边有带崽的母猪。”   李小连说:“带崽的母猪最是凶狠,就凭我们能拿的下吗?”   “我让旺财把母猪引开,咱们只取几头小猪杀了带走。”刘湛伸手撸了把狼头。   曹鸣听罢兴奋不已。“头儿,我娘又怀了,村里都说你弟弟长得这么壮实是因为刘大嫂怀孕时吃了野猪肉的关系,我还正想跟你家讨点腊肉给我娘吃。”   “不用讨了,咱们猎野猪崽子何时失过手。”刘湛不挑大猪专挑那些三个月以下的小猪,自从旺财长大成狼天苍村后山上的野猪崽子就被祸害了不少,这回正好曹壮知道哪里有野猪崽子自然不能错过。   曹壮高兴道:“头儿,那野猪崽子不过两个月大,只要把母猪引开咱们一窝端走吧!”   刘湛淡定说:“看情况再说,先去布陷阱,走!”   刘湛打猎并不蛮取,而是先下套再与旺财里应外合智取。   简单来说是先寻一处易进难出的洼地挖好陷阱,旺财把母猪引开,刘湛几人便把小猪往洼地赶,待小猪落下陷阱便成。   天苍村附近的野猪称王称霸已久,因而并不惧人,刘湛几人很快就发现了那窝野猪的踪迹。   经过这两年的磨合几人的配合已经相当熟练,曹壮他们散开准备包围小猪,刘湛则带着旺财潜伏过去。   一声令下旺财飞扑上去追逐母猪,旺财天生凶悍追起野猪是不死不休,那母猪慌不择路完全顾不上幼崽。   曹壮他们看准了时机大声吆喝吓唬小猪把小猪赶得嗷嗷直叫。   “快!赶进去杀了!”刘湛知道旺财只能拖住母猪一会,他们必须分秒必争把幼崽杀了立即带走!   当幼崽落入陷阱几人立即乱棍齐上只打猪头!   “跑掉的不管了,带上小猪快走!”刘湛从不恋战也不贪心,曹壮几个知道刘湛的厉害虽然可惜但也不敢违抗,立即一人扛起一只曹壮更是扛起两只几人赶紧下山,到了村口附近方气喘吁吁的停下。   刘湛往山上方向一连打了好几次口哨,未几旺财从树丛里钻出口中还叼着一只山鸡。   曹壮几人对旺财的神勇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刘湛取出匕首当场把山鸡剥了皮赏给旺财吃,还狠狠的撸了几把它的狼头。“好旺财,回去赏你猪肉!”   刘湛回过头一旁几人已经乐得没边。   “头儿!一共得了七只小猪!”曹鸣笑出一脸褶子。   这些小猪就跟后世的乳猪一般大小,但是要比后世乳猪壮实得多。   根据惯例,刘湛给每人分了一头小猪余下三头归他自己。   刘家人对刘湛三不五时能带回来野猪崽子已经见惯不怪,刘学渊三兄弟磨刀霍霍杀猪。   这些日子宋宜均已经精神多了,听到动静打开窗户一看,知道三头小野猪是刘湛猎的父子两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宋凤林一双凤眼瞪得老大。   刘湛对宋凤林的惊讶非常受用,得意洋洋的说。“下回带你一块上山去,山中还有野兔野鸡有趣的很。”   宋凤林点了点头。   刘湛经过这些日子观察发现宋凤林说话总是惜字如金,且眼里每日透着黯然总是心事重重,刘湛总想跟他多说些话可是每每话不到三句就熄火。   那边刘学渊负手而立淡定的安排。“大的那只留下制成腊肉,另两只拿去县城卖了,三弟明日由你去。”   刘学礼愉快的应下。   今晚刘家又可以吃一顿美美的杀猪菜,孩子们乐的蹦蹦跳跳,就连老太太也亲自来监督怎么做好吃一些。   当天夜里吃过晚饭,刘学渊主动向宋宜均提出当教习的事,宋宜均果然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刘家三兄弟非常欢喜。   第二天刘学礼便自告奋勇下山去沿途散布招生消息,刘学渊则去寻曹家闻家张家帮忙盖房。   因刘家在后院圈的地足够大,只需要在云中书院隔壁空地加建便可。   说到建房宋宜均提了个建议,加盖了宿舍之后,原本四合院里的西厢便可以打通了再设一间教室,把真知堂再分出一级,专门给有功名在身的学子上课,此建议当即被刘学渊采纳了,并起名为大道堂。   土坯房造起来相当简单,四五个汉子至多七天时间就能盖好一间,再纳上几日待泥土干透便能入住。   既然都是盖房刘学渊做主给宋氏父子在刘家院里多盖一间屋子,如此一来刘家院里一共有五间屋子。   但五间屋子只有正屋和厨房所在的那间是连在一起,其它屋子都各自独立,下雨下雪天来往十分不便,刘湛主动带着小弟们用木头稻草搭个走廊把五间屋子全部连起来。   工地建设热火朝天,自刘家开始盖房宋凤林每日都会来这看看,每次都踌躇着想上前帮忙可又碍于自己完全不懂无从入手,只得每天在这纠结着。   之后,刘学礼散布了消息没几日陆续有人家求上门来,因后来求学的人多了刘学渊也设了门槛。   耕读学子必须有基础得通过了他的小考才能入读,又立下规矩书院每月沐休三天,农忙时节以耕地为重,而每逢大节全院休课。   宋宜均身体渐渐回转,宋凤林便每日背着他到院子坐一坐或背他到教室去授课,每日一刻也不能离。   刘湛远远的看着觉得有点可惜,啥时候才能勾搭上先做个朋友?   回去之后刘湛想了一夜好不容易绘制出来一张图纸,天一亮便迫不及待的去寻张小满他爹。   张富生惊奇道:“你想在椅子下面安装两个轮子?”   刘湛道:“宋先生腿脚不便,如果有这样一张椅子,他自己便能四处移动无需时刻要人照顾。”   张富生明白的点头。“你这张图还有些错漏之处,容我想想如何改进,能帮到宋先生我自然义不容辞。”   一个月之后云中书院扩建的工程大体完工,开荒便提上了日程,刘家新开的荒地开在哪里已经定好了,宋家的荒地须在天茫村范围,所以动土前要到天茫村去圈荒地登记入册。   次日,刘学渊让刘湛随他一同去天茫村百户长那给宋氏父子登记荒地,宋宜均腿脚不便由宋凤林代为画押。   山路弯曲,刘学渊走在前面,宋凤林走在中间,刘湛殿后。   越往上走山中雾气越重,拐了几道弯之后前方陆续可见在开的荒地和几处简易草棚。   天茫村真的太穷了,刘湛心里不禁也有触动,开荒的人家哪里能有粮食吃?   野菜草皮树皮是唯一可以充饥的东西,如果他们一家被发往天茫村……简直不堪设想。   忽然宋凤林踉跄了一下刘湛眼明手快的扶住才没有摔倒。   “你还好吗?”   宋凤林摇了摇头。“没事,只是不小心踩空了。”   只有刘湛看出来此时他的脸色煞白,见他强忍着刘湛也没有戳破。   若不是有刘氏相助他父子二人来到天茫村只有死路一条。   一路无言,再往里走些便是天茫村的聚落,之所以成为聚落是因为那些房屋几乎都是大小草棚,唯一最齐整的泥坯房子便是百户长的家。   刘湛早前就听说过天茫村的胡百户是因为得罪上峰才被发配过来开荒,据说人也不怎么好说话。   “请问胡百户在吗?”刘学渊站在门外有礼的问。   “我便是。”这时屋里走出一名穿着短打满脸黑胡子的壮汉。   刘学渊拱手道:“小民是刘学渊,此次前来正是为宋氏父子登记荒田。”   刘湛心里正想着这传说中脾气不好的胡百户会不会刁难他们,怎想下一刻那胡百户立即拱手回礼。   “原来是刘院长,久仰大名,快请进。”   果然读书人最高!   “婆娘!快沏一壶茶来。”胡百户声如洪钟的喊,又让刘学渊坐在上首。   大人们谈事,刘湛和宋凤林只安静的站在一旁当背景。   胡百户一听刘学渊此番来找他的目的立即豪爽的挥了挥手。   “这是小事,先生只需告诉我荒地开在哪里,我再登记入册便可,根据惯例新开的荒田在来年开春方统一丈量,那时才要户主前来画押。”   这也是避免了佃户虚报数量,不怕报多就怕报少,这与偷税漏税的道理一样。   正事解决了,刘学渊又和胡百户闲拉家常了一会,胡百户话语一转。   “刘先生,明人不说暗话,吾是泥腿子出身目不识丁,因出言不逊得罪了上峰被发往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恐是再无出头之日了,吾有一子,年方十四,还望先生能收为学生,有何重活累活便让他去干,要打要骂亦随先生。”   刘学渊忙拱手道。“胡百户言重了,既是胡百户之子刘某岂有不收之理,刘某定当倾囊相授!”   胡百户高兴得站起来。“吾明日定当亲自带上拜师礼拜见先生!”   不过出来一会又收了个弟子,刘湛不禁在心里再次打趣,果然不管古代现代老师都是受人尊敬的职业。 第13章 志不在此   万事已定,云中书院也开始了红红火火的开荒造田,在一个月内书院就招收了十三名耕读学生,因刘学渊有意控制着学生质量,学生的人数尚在缓慢增加。   从此,云中书院也开始了上午劳作下午上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刘湛跟众耕读学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包括曹壮张小满等几人也都一并按耕读模式上课。   开荒造田并不容易,先是翻地,因齐云山土质多碎石一边翻地还要捡石头。   接着是磊田埂造梯田,齐云山的田地都开在山坡上,翻地翻出来的石头正好用作磊田埂。   最后便是引水路,田造好之后还需灌水浸泡,水浸透了便可根据时节种些晚种的作物待来年再种水稻。   刘湛扛着锄头走在前边,几个半大的小子跟在他身后。   曹壮大嗓门兴高采烈的说着:“头儿,上回你教给我的那套拳法可厉害了,以前我只靠摔跤一次只能打两个人,用上那套拳法我一个能顶十个。”   “头儿!原来大壮的拳法是你教的?!”   “什么拳法?什么拳法?”   “头儿!我也要学!”   “头儿!我也要!”   刘湛转身,抬手示意稍安勿躁。“这不还要开荒造田嘛,等农忙过去了我便亲自教给你们。”   “听到没有?都给我好好开田去,开完田再来学武。”曹壮得意地抬起下巴。   见曹壮俨然如绝世高手般的姿态教育人,刘湛心里好笑,面上还是高深莫测的继续往前走。   经过大半个月的造田,刘家圈的这面山地已经有了梯田的雏形,昨天刘学渊已经带着老手们去开渠引水了,只待把旱地泡透便能种些粗粮。   荒地第一年的收成不会多好,根据军中的惯例荒地第一年收成归佃户,来年秋收便要按例交税。   别看第一年不用交税佃户便能占些便宜,事实上此时春耕时令已过,能种的粮食作物只有耐寒的粗粮。   且荒地改田泥土瘦不拉几,收成能有三分之一就谢天谢地了,来年春耕还得备下新田的稻米种子,两账相抵佃户能不亏算不错了。   刘湛走在前头忽然愣了一下。   学子们三三两两的散落在各处翻地,刘湛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人,特别与众不同的气质。   “你怎么在这里?”刘湛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跟前。   宋凤林没有说话只是学着别人的动作翻地。   “我爹不是要你帮忙教孩子习字?”刘湛侧头想看他眼睛。   宋凤林躲开他的视线良久方道:“上午没课,半大的孩子也来帮忙了,我没有理由留在书院,而且……”   “而且什么?”   宋凤林抬眼扫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翻地。“谢谢你给我爹造的轮椅,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人侍候了。”   刘湛不只给宋宜均设计了轮椅,还有像椅子那样的马桶。   宋宜均只是双腿废了腰还能动,从一张椅子移到另一张椅子并不难,因此也就不需要时刻要儿子照顾,更重要的是有了轮椅宋宜均明显健谈开朗多了。   宋凤林心里感激,只是不知如何表达。   “我只是出了个点子,把东西做出来的人是张大叔,别看张大叔胡子邋遢的,他做的木工精细得很,质量也好。”刘湛笑道。   宋凤林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低头继续翻地。   突然刘湛伸手握住他的锄头轻松夺了过来,一个眼色不远处的李小连立即跑来拿走了锄头。   “这不是你做的事。”刘湛平静的说。   他握住宋凤林的手翻开来看,果不其然水泡都烂出血了满手都是血污不知道得多疼,而眼前这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想把手废了?不写字了?”刘湛不知觉的提高了嗓音。   宋凤林抽回手没说话,满脸淡漠。   刘湛在心里勾唇,好啊,够倔。   “跟我来。”   刘湛回头发现人没跟上,没好气的说。“要我扛你?”   宋凤林略犹豫但真怕刘湛会扛自己,这些日子他可是也听说过刘湛的“威名”,只得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林子边的小溪旁,大人们正在上游开渠引水,下游这边也能听到动静。   小溪两边是松树林,溪流在巨大的鹅卵石间潺潺流淌,朝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宋凤林坐在巨石上有些失神,仿佛还身在尊贵无比的安国公府,而他还是那名优秀且骄傲的公府世孙。   刘湛在树林里拢了一把柴火熟练地摆开,宋凤林发呆那会他已经用湿泥土包了两个野鸡蛋煨到火堆里用小火慢慢焖。   刘湛看着他发呆的侧脸,作为过来人他知道宋凤林此时定在缅怀过去,心中要有多悲伤就有多悲伤,曾经刘家人也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甚至二房宁氏没能抗过来就这样疯了。   “我过了下个月生日就十六了,你多大?”刘湛一边扒拉柴火一边说。   宋凤林闷闷答。“我十五。”   “你生日在什么时候?”   “冬天。”   “你要比我小半年呐,那你以后就叫我湛哥吧。”   “……”   宋凤林看着溪水没有说话。   刘湛再接再厉的找话题。“我听爹说,你家出事的时候,你娘正好带妹妹回娘家省亲躲过一劫是吗?”   说起母亲和妹妹宋凤林黯然的眼有了一丝波动,也难得的开口说出刘湛认识他以来最长的一段话。   “我娘外家在泗阳,离京城有几百里,事发后外祖及时将母亲和妹妹藏在祠堂。”宋凤林清冷的嗓音淡淡。   “那些官兵碍于外祖林家在泗阳当地的势力不敢强行闯入搜查,又有族老出面阻拦僵持不下,最终官兵知难而退回京复命时推说我娘和妹妹失踪此事便不了了之。”   刘湛不禁感慨这个时代世家宗族力量的强大,这才是真正的强龙难压地头蛇。   拨了拨火堆里的鸡蛋翻个,刘湛宽慰他道:“好歹你父母至亲还活着,如今又在山上安稳住下了,过去的事情多想无益,假以时日,你们一家定能团聚。”   宋凤林眼角有泪花,冷漠的表情下不知是悲凉多一些是仇恨多一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湛打破安静。“把手洗一洗过来吃鸡蛋。”   宋凤林愣了一下。“鸡蛋?”   刘湛一边从火堆里扒拉出两个黑球一边说:“昨天掏了窝野鸡蛋,留了三只给淙儿和我娘补身子,我自己拿了两只。”   鸡蛋在山里可是好东西,一般农家都不舍得吃而是攒起来下山换粮食,也就刘湛掏了野鸡窝才能吃了,他要是敢动家里的家鸡蛋绝对挨全家好一顿训。   刘湛把小黑球小心翼翼的剥开露出里面完整的鸡蛋,顿时一股香气飘出。   宋凤林本不想吃,但是被这香味都诱饿了。   刘湛盯着他,一脸你不洗我帮你洗的表情。   宋凤林还是挪到小溪边洗手,那双白皙的手有些惨不忍睹,细皮嫩肉的本就不是做农活的料。   刘湛心疼不已,这些伤沾水才叫疼,本尊竟是云淡风轻的搓洗伤口,刘湛又有些欣赏。   鸡蛋香喷喷的,能不能吃饱另说却是很暖胃。   一边吃刘湛又问:“你不想待在书院?”   宋凤林道:“先生有三位之多已经足够了,我们宋家承蒙贵府照顾……”   刘湛一笑打断道。“你觉得吃白食不好是吧?”   宋凤林噎了一下,这话可真直白。   刘湛又道:“你才翻了一分地手就这样了,怕是把手废了也赶不上别人的进度,还不如做些你专长的事,我听爹说你通古论今还写得一手好字,何不继续在书院里学习?”   宋凤林却自嘲道:“身为贱民学了又能如何?终其一生不过是面朝黄土背朝天。”   刘湛一笑,深深地看着他说:“我不认为我一辈子都会待在山里。”   那眼里的笃定和自信让宋凤林愣住。   刘湛的信条一直都是人定胜天,他上辈子白手起家靠的就是血和汗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家业,上辈子他能,这辈子他也能,刘湛从未怀疑自己。   这话刘湛还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我才十五,皇帝已经三十多了,你说历朝历代曾有多少皇帝达到六十高寿?就算当今皇帝能再活三十年,项时我尚壮年,我定能活得过他,有那一日我定用尽一切办法脱离贱籍离开这里。”   宋凤林整个被唬住了良久方道。“你!你怎敢妄议天子!”   “如何不敢?天子还能管这深山老林?”刘湛气定神闲的又道:“搞不好还不用等三十年,天下五十年一大变,楚能否四代也不好说。”   宋凤林惊得整个人站起来。“尔乃狂人!”   刘湛哈哈大笑。   宋凤林严肃警告。“此话莫要跟他人说起,就不怕传出去被有心人捏造吗!”   刘湛依旧大笑。   宋凤林气得拂袖而去却被刘湛快一步反手拉住他的手腕。   “我挺喜欢你的。”刘湛想说就说了无所顾忌。   宋凤林憋得满面通红觉得刘湛是在逗他乐子看他笑话。“什、什么浑话!”   刘湛依旧拉着他的手。“不想在书院便跟着我上山吧,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们怎么打猎吗?我可以教你。”   宋凤林总算有些明白刘湛这人就是想什么来什么,只得没好气的抽回手。“再说吧。”   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刘湛眼里含笑,心想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   “头儿!”宋凤林一走曹壮便摸了过来。“头儿,我刚收到消息,郭东虎家出事了!他爹死了!”   刘湛挑眉。“怎么回事?”   “听说是战死了,被燕国骑兵杀的!”   “燕国犯边了?”   曹壮兴奋得一叠连声。“郭东虎他爹奉命迎战燕兵结果全军覆没了,为这事颜将军剥了郭家的世袭百户,人死了连抚恤银子都没有!”   东流村附近十里八村就没有不讨厌郭家,他家平日作威作福惯了,东流村全村人无不恨之入骨,知道他们家倒霉无不拍手称快。   曹壮说得眉飞色舞。“郭百户就在今天发丧,没有尸体拿的旧衣裳下葬,说是没几个人去参加丧礼。”   刘湛此时关心的却不是郭家的家事,苍霞平原是大楚北疆唯一的平原,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大楚占据了肥沃的苍霞平原并建立三大雄关镇守,分别是凤翔关、栎阳关及范阳关,凤翔关靠近齐云山脉,栎阳关在中,范阳关靠近东海,此三大雄关互为犄角曾让燕国士兵闻风丧胆。   而今却全军覆没?   大概阵亡人数并不多,否则怎么会处置小小一名把总就能了事?   “我先回去了。”刘湛越想越八卦,他决定回去问问刘学渊。   刘湛到家时,刘学渊三兄弟和宋氏父子正在后院摆了茶桌沏茶聊天,聊的正是燕军犯边一事。   燕国骑兵犯边楚军却全军覆没一事迅速传遍了齐云山六县,一早就有行脚商人路过天苍村时把消息告诉了云中书院。   刘湛第一时间搬了椅子过来旁听,宋凤林负责煮茶,见刘湛来了也给他倒了一碗。   刘学逸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主,刘湛才坐下就听到他说:“宣帝这命格确实不好,你们看自他登基之后天下哪有一天消停,西边刚和谈,北边却又出乱子,这叫什么事啊。”   刘学渊瞪了他一眼,刘学逸不痛不痒。   刘学礼想起什么忙道:“说起来咱们可都是军户啊,若是北边打仗征召会让我们服兵役吗?”   宋宜均稳重道:“按制若上峰征兵旗下军户每户要出一男丁服役,不过天苍村隶属武源县兵营,属于地方厢兵,那颜氏军有自己的藩军征不到地方上。”   “藩军?”刘湛耳尖的听到这个词,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很好奇。   宋宜均耐心解释。“守卫京城为禁军,地方驻军为厢军,朝廷统一募集戍守一方的军队为藩军,藩军都有所属的军户军田又称为藩镇。”   刘湛诧异道:“将军还有自己的藩镇?那他的势力岂不是很大?”   一时大家都被刘湛惊讶的表情逗乐了,刘学渊刘学逸刘学礼哈哈大笑,宋凤林也忍不住露出一丝丝笑意。   刘学逸笑道:“那可不,你知道整个苍霞平原都是颜氏的藩镇吗?那可是沃野千里啊!”   刘湛只觉得上辈子历史白学了,也不怕丢脸继续问。“朝廷怎会允许势力如此庞大的将军存在?”   刘学渊道:“大楚立国时天下群雄并起,为了尽快平定天下,便许以颜氏藩镇苍霞平原世袭罔替的承诺将其一族招安。”   从大家口中刘湛得知苍霞平原上有晋阳郡城并三大雄关及四个县城都归定国将军统辖,定国将军由颜家一族世袭。   定国将军不仅督军还兼任了晋阳郡守一职,控制着整个苍霞平原,从前朝开始已经袭了数代,是北疆名副其实的世族豪族,皇帝也无法动其分毫。   为了掣肘颜家在北疆的势力,历代皇帝不遗余力的往齐云山充盈人口,从前朝的三县扩张到如今的六县,奈何齐云山荒蛮一直发展不起来。   北疆传来燕军犯边的消息,齐云山上的军户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定国将军颜家控制整个苍霞平原,拥有数不清的良田和盐田,整个家族富可敌国,颜氏军号称有三十万兵丁,有钱有人,这场仗根本毫无悬念。   宋宜均沉吟道:“我与现任定国将军有过数面之缘,此人生得倒是相貌伟岸瞧之英武不凡,只是性格孤傲自高自大,遇事偏听偏信,若燕军只是小打小闹还不足为惧,若燕军意在南下与颜氏持续纠缠,结局如何还未可知。”   “难道颜氏会降燕?”刘学逸不知道是什么脑回路一开口就把所有人唬住了。   刘湛失笑。“二叔,这又不是过家家,哪能说降就降?”   刘学逸十分不以为然。“你不懂,这颜氏前后降过四回了,他们家血脉里就没有根骨这回事。”   刘湛还真就不认为颜氏会降燕,不过这只是他近似乎直觉的判断,具体怎么说他也解释不出来。   这时宋凤林说出了刘湛解释不清的直觉。   “颜氏投降历来只投天下霸主,燕国虽强但是还没有取代大楚的实力,如果颜氏降燕,他们一族将面对的是大楚倾全国之力的旷世一战,项时颜氏的一切荣华富贵将灰飞烟灭。”   这也是颜氏能盘踞苍霞平原数代的秘诀,说白了就是懂得审时度势懂得站队。   大楚经历了前面两代皇帝苦心经营如今正是国力最强盛之时,西夏攻楚捞了好处便退,不是西夏王傻而是西夏王知道自己吃不下大楚这个庞然大物。   同理可用在燕国,燕国没有实力拿下大楚入主中原,但是在苍霞平原捞些好处绰绰有余。   宋凤林一语道破颜氏不得不战的立场,其聪明睿智可见一斑。   刘湛看向宋凤林的眼神里都是藏不住的欣赏和喜爱,不只是刘湛,刘学渊对宋凤林的喜爱也是溢于言表,当然此爱非彼爱。   刘学渊眼里又有着深深的惋惜,如果宋氏没有遭逢巨变,以宋凤林此子的才能,他日宋氏定能再上一个台阶。 第14章 山中的快乐   山中时间飞逝,不知不觉齐云山入夏,山中草木茂盛百鸟争鸣。   也是在入夏之后,春初前往睿昌郡城考恩科的三名学子回来了,三人都未能上榜,这个结果也是在刘学渊的预料之中。   刘学渊和宋宜均跟三人谈了整整一天,安抚有之,勉励有之,三人也并未气馁,打算明年再接再厉,今年是新帝加开恩科,按制明年还有一场。   何况今年云中书院还多了宋宜均这位进士出身的教习,学习环境也比去年要好上许多,三人会在大道堂上课由宋宜均亲自教导。   三位学生又惊又喜惶恐跪拜新老师的场面自是不提。   清晨天方蒙蒙亮,刘湛惯例起床晨跑。   隔壁云中书院的耕读学子也在此时扛着锄头下地耕作,刘湛晨跑回来吃过早饭,这才带上农具下地理田。   他到自家地时刘学渊三兄弟已经在这理了有一会,三兄弟脱了教习的装束换上短打跟寻常庄稼汉无异。   而刘家地里还有宋凤林,粗重的农活他做不了,但是帮忙除草捉虫没有问题。   “若是我二弟有你一半勤快就好了。”刘湛也蹲到他隔壁一起除草。   宋凤林没接话,拔草的动作不停。   刘湛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凤林,我们下午上山堵鱼你要来不?家里有好些日子没吃过鱼了,昨日老太太念叨了两句,我想着山上那条山涧里的鱼儿也该养肥待宰。”   “老太太想吃鱼?”宋凤林顿了顿。   齐云山上鱼价比肉价要高得多,这是因为山上没河流,山涧溪流只有小鱼,市面上卖的大鱼都是从瑞昌郡城拉过来的稀罕货。   刘湛见他意动忙卖力游说。“来不?夏天闷热,山涧里可凉快了。”   “你们怎么抓鱼?”宋凤林好奇问,他也不见刘湛有渔网渔具等物。   “你来就知道了保证你没见过这法子。”刘湛只神秘的笑。   自来到齐云山后宋凤林便自暴自弃,他已经许久没有碰过书更没有动过笔,如今宋宜均不用他贴身照顾,他每日闲着也是闲着。   而且宋凤林也知道刘湛上下折腾为的也是给家里添些食物,他也可跟着略尽绵力便点头答应。   刘湛欢喜。   中午吃过午饭,曹壮曹鸣张小满闻青山四人早早等在村口,刘湛跟宋凤林李小连结伴走来,大家都清一色的背着背篓。   “头儿!!”   “头儿!!!”   “头儿!!!!”   “行了,别吼。”刘湛嫌弃的摆了摆手。   一行人往山上走。   曹鸣那家伙一脸谄媚。“头儿,上次跟你堵的那鱼可好吃了,我们一家都念念不忘,尤其是我妹妹,做梦都喊吃鱼。”   “头儿,我负责搬石头,我现在单手可以举百斤重物!”曹壮孔武有力的说。   宋凤林闻言看向曹壮,眼里惊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行,搬石头就交给你了。”刘湛正乐得有人承包重活。   “我去捡木柴树叶子!”   “我负责搭堤坝!”   “我负责赶鱼!”   少年们精力充沛一路上兴高采烈的已经自行把任务分配好了。   刘湛说的那处山涧在荆棘林子的深处,比起天苍村梯田旁边的山涧要浅,最深处也不过堪堪到小腿肚。   宋凤林一看这水清可见底,除了石头就是枯枝烂叶哪里有鱼?   至于刘湛他们一到这就各自忙活开了,刘湛把鞋子一脱带着李小连涉水选位置。   那边曹壮果然一马当先去搬石头,只见那一丈宽的百斤巨石果然被他轻松举过头顶,宋凤林目瞪口呆,同时曹鸣已经拖来了一丛枯树枝。   宋凤林越看越好奇见刘湛走远忙脱了鞋卷起裤脚也下水跟上去看看。   “大哥,咱们不选上回那地方吗?”李小连问。   刘湛回头见宋凤林跟过来了便停下等他,目光直往人家白玉般的双腿看去。   “不去那,换个没碰过的地兴许会出大鱼。”刘湛心不在焉的回答李小连,见宋凤林走得笨拙忙伸手扶了扶他。   “慢点,我等你,小心别踩到断木,若是扎了脚有得好受。”   这条山涧相对平坦没有落差特别大的地方,因此水流平缓,大部分地方都只有脚环深,四处都是露出水面的石头,即便有鱼也不好抓。   最终刘湛选了一处相对开阔的洼地,然后便到曹壮上场,只见他搬来几块大石并排放在下游,张小满闻青山七手八脚的把树枝木柴卡在石头间,又堵上树叶泥土碎石。   此时宋凤林终于看出点门道来了,这是硬生生造了一条堤坝出来!   脚下的溪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积蓄,刘湛见差不多了便在堤坝正中间的位置扩开一个缺口用背篓往那一罩,再用石头顶紧。   “行了,赶鱼去!”   少年们欢呼着开始撒欢,只要搬得动的石头都给翻开,一时把清澈的溪水都给搅浑了,这时张小满闻青山两人拿着木棍枝条从上游开始往下赶。   原本一条也见不到的鱼此时全冒出来了,有小鱼苗也有巴掌大的鱼,一时欢呼声四起,大家纷纷抄起背篓捕捞。   像刘湛眼光特别准轮起棍子打鱼一敲一个准,且打的都是大鱼,很快不少巴掌大的鱼都翻着白肚浮起。   “凤林,我来打你来捡。”   此时宋凤林也来不及惊讶忙跟上刘湛的节奏,只一会就捡了十几条,宋凤林看着背篓里的鱼难以置信,就这样一条山涧居然有这么多鱼?   刘湛大笑。“看不出来吧,这种看似死水潭似的山涧你瞧不到的地方像石头缝里枯枝烂叶里都藏着鱼,这些鱼都是吃烂叶子和水草长大,这里平日里没有人来捉因此养得可肥了。”   宋凤林受教的点头,眼里有了些神采。   少年们捕鱼热火朝天,像曹壮他们早就光着膀子上了。   衣服乱七八糟地丢在岸上,抓了鱼也往岸上丢,不一会就聚了一小堆,目测巴掌大的鱼能有几十条,那些指头宽的小鱼更是多不胜数。   慢慢的宋凤林也放开了跟大伙一起抓得热火朝天,衣服早就湿透了松松垮垮的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   刘湛一巴掌把曹壮看过来的脸给摁回去。   “?”曹壮一脸懵逼。   “你去那边。”刘湛黑着脸叉腰把人给赶走了。   “??”曹壮又是一脸懵,他只是想过来帮忙而已?   “刘湛!那边有条大的!”前边宋凤林喊了一声。   “在哪里?”刘湛忙跟上去,还不忘回头用眼神示意曹壮离远点。   曹壮:“……”   这一下午少年们战果斐然,分鱼的时候巴掌大的鱼每人能分个十来条,两指宽的小鱼都是随便装,这次战果比上次要好,少年们都高兴得找不到北。   “头儿的眼光果然是好,选地一选一个准!”闻青山佩服得不行。   “那当然,好歹是咱们天苍村的头儿。”曹壮心满意足的把鱼往背篓里装。   “这么多鱼够我一家吃到入冬了,我娘晒鱼干的手艺可好,能保存到冬天。”张小满想到入冬后还能吃到鱼就十分高兴。   曹鸣凑近刘湛嘿嘿直笑。“头儿,咱们还能来抓几次?”   鱼是养出来的,抓得多了哪里还有这么肥?   刘湛耳提面命。“就这小涧顶多还能再抓三次,咱们造的堤坝不用拆了就这样拦水养鱼,明年这个时候再来抓保证比今年的鱼还要大还要肥。”   少年们听得十分向往。   “这里没有别人来吗?”宋凤林有些困惑。   刘湛笑道:“这一片林子有野猪出没村民不敢进来,其实野猪也怕人,只要不去冲撞带崽的母猪一般不会有事。”   经过三年摸排刘湛早就摸透了荆棘林子里的情况,这里的杂草还夹着荆棘苗野猪不爱吃,因此林子里绝对安全。   这一晚刘家吃全鱼宴,小鱼全部用猪油烙得两面金黄连骨头都烙酥了,老太太做主挑了几条最大的红烧,又挑了几条最肥的炖鱼汤。   还剩了有小半篓吃不完,赵氏听了李氏的建议全部开膛破肚晒成鱼干。   这一顿饭宋凤林吃得特别香,他在公府里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   可他就是觉得再好吃的珍肴都比不上这口鱼肉的鲜甜,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已经慢慢开始融入乡间的生活。   夏去秋来,又到一年秋收时。   “攻他下盘!!出拳快点!!”   “小心后边!”   “哎呀慢了!!”   一群半大的少年围在晒谷场比武,曹壮已经连赢五场,打得少年们都很不服气,李小连打红了眼喘着粗气扒开衣服要跟曹壮死拼。   “我爹可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好啊!我壮哥就喜欢你这股狠劲,来呀再来一场!”   “小连加油!上!别给我们上桥村丢份!”   “大壮加油!打他个六连胜!”   少年们呐喊得热火朝天。   作为这群少年们的总教头,刘湛叼着根稻草倚在树下纳凉。   他的威名已经辐射到了上桥村下桥村,两村都有不少少年找他来习武,俨然也成为了此两村的老大。   这么多人他哪里教得过来,为了省事刘湛干脆每七天在这开一次比武擂台,直接把散打学得最好的几个推出去当教官。   又设下一把手的位置,谁在比武擂台守到最后谁就是这七天的一把手,可威风了。   当然,刘湛不允许少年们见血,小打小伤强身健体,谁要敢过火了,他下场去就是一顿狠揍,把少年们管得是服服帖帖的。   一开始天苍村晒谷场这阵势把大人们唬住了,还是宋宜均一语点醒,他们都是军户,搞不好哪天就要进服役当兵,不爱学习的孩子逼也没用,还不如学点拳脚功夫防身。   刘学渊也严肃询问过刘湛那身功夫哪里来的,刘湛只一口咬定自己天生会打架,所谓散打就是乱打!   刘学渊搞学问还行,对拳脚功夫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久而久之也就懒得理会了。   刘湛正悠哉悠哉的看少年们比试,曹壮又赢了一场,大概是乐昏头了竟然向刘湛邀战。   这小子是皮痒了!刘湛把指头掰得咔咔作响,别看刘湛看起来不够壮,其实他身上都是腱子肉,每日晨跑晨练那是假的?   因为刘湛下场少年们简直燃爆了!   宋凤林来时正是看到刘湛把壮他两倍的曹壮打得无还手之力,最后以一记漂亮的过肩摔结束。   少年们先是一静,接着爆出如雷的喝彩声。   “头儿不愧是头儿,我认输了!”曹壮虽败却满脸笑意。   刘湛伸手把他拉了起来。“你力量很足,却不够灵活,以后还需加强。”   曹壮当真是心服口服。   “你们继续吧。”刘湛摆了摆手,回头看到宋凤林来了笑道。“想学吗?”   宋凤林满脸冷漠。   刘湛只是笑。“挺好玩的,我可以教你。”   宋凤林过了许久才道:“甚为不雅。”   刘湛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这时路口处有个少年急匆匆跑来。“头儿!双石村来人了!有十几人呐!”   自从刘湛开了擂台齐云山十里八乡的中二少年们全都躁动起来了,这样组团上门打擂台的情况时有发生。   刘湛朗声道。“来得正好,大壮,你是一把手,你带人迎战吧。”   曹壮开心不已。“头儿,我要自己挑人!”   刘湛爽快应允。   这时双石村那群中二少年也到了,一群半大的少年簇拥着一名衣着比一般佃户家庭要干净高档的少年。   那少年抱着手站在队首,仰着头趾高气昂。   “我叫陆金宝,陆家拳第三代传人!我爷爷是千户,我爹是百户,你们谁是刘湛,竟敢自称散打拳在齐云山无敌手,这是不把我陆家拳放在眼里吗!”   原来是军三代,刘湛原本听到陆家拳还以为是啥门派弟子了结果才传了三代……这还真的是,确实达不到让天苍村头儿放在眼里的程度。   刘湛勾了勾手让酷爱八卦的张小满附耳过来。“他是什么来历?”   张小满说:“他爷爷早死十几年了,当年他爹得了他爷爷的上峰恩赏这才世袭了百户管着双石村。”   别看百户长听起来官挺大能唬人,其实放在山里就一村长,还是一个没上过战场只挂了空衔的村长。   “我就是刘湛。”刘湛慢悠悠的站出来。   “就是你侮辱我们陆家拳?”陆金宝特别生气。   刘湛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陆金宝指着他道:“你下来我们打一场,你若是赢了我便既往不咎!”   然而天苍村头儿却没有半点应战的意思,刘湛懒洋洋道:“根据擂台规矩,上门打擂台的人得赢过了一把手才能与我一战。”   曹壮昂首挺胸的往前一站。“我就是一把手,想跟我头儿打,须得战胜我!”   “好!一把手威武!”少年们一阵起哄。   曹壮还有模有样的解释。“咱们擂台有两种打法,你是头儿可直接与我对战,你若出小兵,我便也选小兵与你对战。”   宋凤林一直在旁边看着,当曹壮说完这番话,他忍不住问刘湛。“这都是你教的?”   “怎样?调教得不错吧?这可是我的前锋将军。”刘湛一脸得意。   “你以为这是上战场呢?”宋凤林吐槽。   刘湛只是笑。“玩玩嘛,有何不可?”   此时场上的陆金宝已经炸了,他长这么大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当即摆开架势攻击曹壮。   “花拳绣腿。”刘湛只一眼就下了评语。   “你怎么看出来的?”宋凤林很好奇。   刘湛抱手说:“他下盘不稳,招式虽一套一套,可没有扎实的根基。”   就像公园里的老太太打太极,花架子罢了。   一开始曹壮的攻击还有所保守,几招之后发现对方套路多但破绽更多便不再有所保留,陆金宝在曹壮的猛攻之下坚持不了十招就被撂倒了。   “一把手威武!一把手威武!”   双石村的人最终灰溜溜地走了。   刘湛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过几日便是秋收了,地里的事情是第一要务,擂台暂停至秋收之后,今日便到此为止,大家散了吧。”   解散之后少年们各回各家,刘湛跟宋凤林也往刘家方向走,宋凤林走在前面,刘湛走在后面。   刘湛这双眼睛就一直看着人家白嫩的后颈。   农家人的头发没那么多讲究,都是拿布带扎起盘成发髻,宋凤林的发型也没什么特别的,可刘湛就觉得好看,就是比别人齐整些干净些。   宋凤林感觉有东西在刮自己后颈,一回头看到刘湛用稻草在搔他的痒。   “幼稚!”   “就是这么幼稚。”刘湛皮糙肉厚的说。   “无聊!”   刘湛笑嘻嘻。“就是这么无聊。”   宋凤林十足没好气,干脆不理他。   刘湛懂得看眼色见好便收,想起什么又说。“田里的稻谷都熟了,最近山里的野猪祸害庄稼有些狠了,明天我带人上山下陷阱去,你来不?”   宋凤林没怎么考虑便点头答应。   这三个月来刘湛几乎去哪都带着宋凤林,不管是抓鱼打猎摘野果子,宋凤林只用人来就行并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要他愿意来刘湛就乐意侍候。 第15章 玩脱了   次日,十六名少年在村口等刘湛,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比他们个头还高顶端削尖的木枪。   这十六人由刘湛精挑细选而来,不只散打学得好更重要是服从性高。   “最近有一群半岁大的野猪崽子在北边山上祸害庄稼,赵大娘的家田都快毁了一半了。”刘湛负手而立,扫视眼前的少年们。   “田里的庄稼可是咱们的命根子,这次祸害的是赵大娘家的田下次就会轮到咱们家的田,这群野猪崽子我是势在必得,你们要是谁怕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十六少年们没有一人退缩。   “不怕!”   “我们不怕!”   “头儿!我们练了这么些日子长枪就是想杀野猪!”   “对!我杀了野猪要带回去给我娘吃!”   “对对!”   刘湛满意的点头。“走!出发!”   旺财最是敏捷,当即哧溜就蹿到前头去了。   一路上山,少年们的队伍却没有乱大家都一个跟一个的走着。   “你这是要杀大野猪去?”宋凤林好奇。   “先下陷阱,把野猪包围了再合而攻之。”刘湛解释。   这一招刘湛已经用了许久,只不过对象是还没断奶的乳猪,这次他们的目标是那些半岁大具有攻击性的大猪崽子!   当然,刘湛并不是脑门一热来杀野猪,少年们手上的长枪就是他为野猪定制的武器!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赵大娘家的田附近,四周的草被野猪拱得稀乱,某些地方泥都被翻出来了,清楚可见野猪脚印一路往梯田方向而去,可见赵大娘家的田是何等惨状。   宋凤林又问。“你要如何设陷阱?这里地势一片开阔,野猪从四面八方皆可逃走,若是挖坑守株待兔,你不会做这么被动的事情吧?”   “那是自然,你且看着。”说罢刘湛转身朝小弟们招手。“走!架围栏去!”   一声令下少年们在草丛里扒拉出了一排排木栅栏,两个木栅栏交叉并在一起竟是有模有样的拒马护栏!   把护栏围在一起不就是一个易进难出的大陷阱了吗,宋凤林还以为是守株待兔,没想到是瓮中捉鳖。   “记住,你们每三人一组,面对野猪落网不可单独行动,野猪的弱点是脖子,用长枪扎脖子方为上策。”刘湛再三叮嘱,确定大家都明白了这才转身。   “曹鸣和小连随我进林子驱赶野猪,大壮你带人守在这里,切记不可分心!”   曹壮大声应下。   “你站到栅栏外以免野猪冲撞伤了你。”刘湛走前又跟宋凤林说。   宋凤林有自知之明很自觉地站到外围。   刘湛呼喊蹿到草丛里撒野的旺财,带上曹鸣和小连,三人一狼进入林子。   追逐野猪的主角是旺财,刘湛三人分散在林子里负责驱赶跑偏的野猪确保它进入栅栏围成的陷阱中。   追赶野猪旺财是老手了,几下便循着兽道逮着了第一只野猪。   那野猪被旺财追得嗷嗷直叫,约摸有四五个月大,个头不算很壮却长得十分敦实,想必吃田里的庄稼吃得满身是膘。   刘湛、曹鸣、李小连舞动着手里的长木枪大声吆喝,一边吆喝一边把野猪往陷阱方向赶去,吓得半大的野猪慌不择路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栅栏里。   “兄弟们上!!”   长枪噗噗噗的往野猪身上刺去,有刺偏的有扎进背里不痛不痒的,还是曹壮手法利落一把扎穿野猪的喉咙,野猪嗷嗷直叫的声音哑然而止。   少年们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   刘湛适时喝止。“把野猪拉到一边各归各位!”   少年们无有不从,立即噤了声三人一组各归各位。   刘湛满意的点头带着旺财再次进入丛林。   齐云山上的野猪确实多得很,说随处可见或许有些夸张,但是旺财每每进入兽道寻找野猪却少有落空。   很快又一头半大的野猪冲出草丛!   这只野猪明显更凶悍一些,面对刘湛三人的驱赶竟不逃返攻,竟与旺财搏斗起来,刘湛看准时机一枪扫在野猪的腿上将其打翻。   李小连是个狠的二话不说一枪扎穿肚子,那野猪竟然蛮横地挣起,刘湛正要扎它要害却让它蹦起来逃开了。   “追!”   三人分散了围追堵截,旺财也不时扑上去咬上一口,硬是将它赶往陷阱的方向,这头野猪落入陷阱时已经浑身浴血基本没有反抗能力了。   接连杀死两头野猪让少年们振奋异常。   刘湛紧紧握着长枪。“再来!”   这些个畜生繁殖非常快,一头母猪一窝可生十几只小猪,不出两个月小猪才露牙齿就具有攻击性,小动物也吃野果野菜庄稼家禽什么都吃,让佃户们无不痛恨非常。   却又因其天生彪悍两三人联手根本无法将其擒获,也就刘湛这两年不懈努力的研究,又团结了一群少年多次锻炼磨合才有了今天的成绩。   这一幕看得宋凤林是震撼非常。   其实这还是刘湛第一次尝试猎大些的野猪,总的来说大家的表现都让他满意。   旺财许是杀红了眼这回进入草丛的时间比前两次都久,刘湛一连打了几次口哨都没有回来。   刘湛心想这狼崽子该不会是觉得没趣跑林子里撒野去了吧?往日也不是没试过。   就在刘湛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寻旺财的时候草丛里有了动静,且这阵势不小!   刘湛心里咯噔一下。   说时早那时快,一头仿佛肉山似的大母猪怒气冲冲的奔腾而来,那只惹了事的旺财则夹着尾巴被撵在前面!   刘湛一句卧槽还来不及出口,大母猪已冲到了跟前,身后还跟着两只小的,敢情刚刚杀的都是它的崽。   此时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大母猪明显已经怒火中烧不泄愤誓不罢休。   刘湛当机立断。“去陷阱!”   三个少年像风一样飞奔,旺财跑得更快三两下就蹿进陷阱里了。   曹壮一看。“咦?你怎么先回来了?野猪呢?”   就在这时林子里传来少年们的呐喊声。“来大野猪啦!!!!”   当大母猪撵着三人冲出林子,所有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出乎刘湛的意料没有一个少年退缩。   “大野猪来了!”   “上啊!!!!”   曹壮兴奋得大喊。“我这组跟头儿那组杀大的!你们去杀两只小的!”   大母猪冲进栅栏里顿时一阵哄乱,刘湛心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两只小的不足为虑,这只大的却有杀人的能力!   刘湛把手中长枪舞得虎虎生风,迎着大母猪的面门就狠扎过去,大母猪左冲右撞。   因皮糙肉厚木枪扎在它身上不痛不痒的,曹壮李小连虽屡屡得手大母猪身上都是血洞,但是伤口虽多却都没伤及要害。   这样耗下去可不行,刘湛无暇理会那些围捕小猪的少年们是什么战况,此时他眼里只有这头刨着地喘着粗气的大母猪。   木枪不够坚硬无法穿透皮肉扎进它的内脏,刘湛果断弃了木枪抽出腰间的砍柴刀。   这刀是曹壮的父亲悄悄为他定做的,因佃户不能私藏武器,曹铁便按砍柴刀的模样却打造得更为精巧,特意为他做了这把武器。   长枪的攻击距离远相对安全,刘湛这把砍刀只有小臂长只能近战,这面露獠牙的大母猪一口足以致命!   刘湛自然不会冲动上前。“大壮!攻它眼睛!”   曹壮的手法是少年里最准的,其余四人负责撩拨,曹壮看准时机扎眼睛,大母猪哼哧哼哧的在栅栏里左冲右撞。   这些拒马栅栏挡住小猪绰绰有余,来一头成年的大野猪便显得太过简陋,没几下竟被它冲撞出一个缺口来。而那个缺口外站着的是宋凤林!   宋凤林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整个都懵了不知道躲闪,刘湛毫不犹豫的飞扑过去,现场一阵兵荒马乱,野猪嚎叫声响彻山间。   刘湛几乎浑身是血也不知是野猪的还是他的血,他每每出手都能砍伤野猪的脖子却每每让它避开了要害。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少年过来帮忙围攻大野猪,想必是小猪已经被杀死了。   刘湛糊了一把脸上的汗,他必须一刀扎中气管!时间拖得越久体力消耗越大,大家都快坚持不住了。   最终,在一次近身搏斗中刘湛一刀扎入大母猪的喉咙,气管被扎断,血水喷了他满脸。   大母猪倒下仍不住的哀嚎挣扎,良久方休,刘湛整个脱力大字型躺在地上喘气。   宋凤林整个吓呆了见他躺下忙上前查看。“你有没有受伤?”   少年们也都围过来。“头儿!头儿!你还好吧!”   刘湛觉得自己快虚脱休克了。“……水”   “快去取些水来给头儿!”   有少年立即掏出水壶,宋凤林接过水壶给刘湛喂水。   刘湛狠狠灌了半壶水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扶我起来。”   刘湛坐起定了定神,目光扫过少年们,没有一人擅自去分猪,都在等刘湛发话。   这次收获颇丰,尤其那头大母猪。   刘湛道:“一共得了五头野猪都在山上分了,若是抬下山去未免引人注目,咱们猎了多少头野猪怎么猎的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要是说出去了以后都别再想跟我上山。”   少年们忙答应并互相警告这可是兄弟间共有的秘密!   刘湛又道:“这次围猎曹壮,李小连,曹鸣,周子明,韦成贵最勇猛出力也最多可得两份,其余人分一份,至于我得一头小猪,你们可有异议?”   少年们齐声说没有,曹鸣更是说:“头儿,你要一头大猪也是应该的!”   “就是!就是!”   刘湛知道自己要得多了大伙能分的就少了,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并不贪多这一些。   “猪下水就赏旺财了。”刘湛说罢又向李小连说。“小连,你那两份回去制成腊肉回头进城里发卖了钱,让你娘给你存起来吧,回家去吃公家就行了。”   “谢谢大哥!”李小连十分感动。   刘湛又把砍刀给曹壮分猪肉,少年们欢腾的围上去帮忙。   没有人留意刘湛悄悄在宋凤林耳旁说了一句。“我肩膀脱臼了。”   什么?!宋凤林吓得一跳。   “不碍事,等会让大壮背我去张大夫家,你可要替我保密。”刘湛笑嘻嘻的完全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宋凤林没好气。“你这样子回家能躲得过刘先生盘问?”   刘湛疼得呲牙。“自然不能就这样回去,待会去小溪边梳洗干净就行。”   少年们分了猪肉便兴高采烈的下山,曹壮曹鸣兄弟和李小连留到最后,一听刘湛受伤了都懊恼不已,忙背了刘湛去梳洗又连忙下山去张大夫家。   曹鸣和李小连先帮忙把猪送回刘家,只说刘湛和宋凤林一起一会就回来了,刘家人也没有多想围着猪肉都忙活起来了。   老太太做主割了肥瘦相间的腩肉炖大肉,其余割了挂到灶台上熏制成腊肉,至于李小连那一份李氏听了儿子的话也做成腊肉。   此时张大夫家传来阵阵惨叫。   “这回又猎多大的野猪了?瞧你这身伤。”张大夫一边给刘湛推拿一边唠叨。   刘湛呻吟道:“哎,轻点!张爷爷,我可是给你也留了份猪肉下酒啊,你就不能下手轻点!”   张大夫不买账。“这淤伤力道轻了能管用吗?不把你按疼了,明个儿你又得上山蹦哒去,这伤最少得休息一个月,听到没?除非你不想要这胳膊了。”   刘湛连连称是。   张大夫又抓了几味药让刘湛带回去,宋凤林负责拿药,曹壮背着刘湛回家。   刘湛原是想走路回去,结果张大夫下手可狠直接把他按趴下了,他这个样子回到刘家不被审问才奇怪。   这不刘湛躺在床上,刘学渊黑着脸瞪他,赵氏则慌忙煎药去。   “那野猪又不大,你是怎么受的伤?”刘学渊直指要害。   “大的那只怕是分了吧?”真是知子莫若父。   刘湛。“……”   懒得理会这熊儿子,刘学渊回头向宋凤林说。“凤林,这小子没轻没重的,你别跟他上山胡闹,明天起随我去书院吧。”   宋凤林赦然道。“让刘叔叔费心了。”   刘湛此时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快到手的媳妇这就没了!他好不容易费尽心力讨好才把人勾搭到身边,这回被他爹一句话就拘在书院。   刘学渊此时的想法却是自己的儿子已经没救了可不能再带歪宋宜均的儿子,临出门前还不忘给刘湛下了禁足令,闭门思过半个月不许出门!   被禁足的日子有多无聊就不提了。   这些日子正值秋收,整个刘家都动起来了,云中书院也停了课。   因荒地种的粮食还没成熟学生各回各家帮忙自家秋收,有部分学生离家太远便留下帮忙刘家秋收。   今年做事的人多,刘家那十二亩地收起来快的很,稻子收回来了便又到晒谷场打谷晒谷,待一切忙完齐云山的天气也越发冷了起来。   刘家大房屋里,赵氏跟刘学渊在商量家中琐事。   “相公,今年地里收成比去年还要好一些,交了粮之后应该还能剩十筐新米,库房里有没吃完的八筐粗粮,这都是平日里攒下来的粮食,因我担心家里伙食太好引人侧目,便在每日的精米饭里都掺了粗粮,因此库房里还省了好些粗粮。”   赵氏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闲聊。   “老太太和孩子们吃上精米气色都好多了,早前脸色蜡黄蜡黄的,现在都养得白嫩起来,尤其是小姐们都越发的好看,老太太也欢喜的很。”   “夫人,辛苦你了。”刘学渊抱着幼子看着赵氏满眼温柔。   赵氏摇了摇头温婉道:“不辛苦,现在日子越来越好了,今年秋收也不用我下地,学生们都是好的,一得空便包揽了家中能做的事,像砍柴挑水喂鸡喂兔都是他们在做,都很孝顺。”   刘学渊点头,这些耕读学子家境贫寒,如果不是云中书院没有任何费用的耕读方式,他们也就只能一辈子与田地打交道,因此都十分珍惜在云中书院的学习机会。   “对了,夫人。”刘学渊忽然想起一事。“先不忙给孩子们定亲事,再过几年,如果局势仍旧不变再定也不迟。”   赵氏应下。“我省得,前几日村里媒婆上门要给湛儿说亲,我当时就给推了,军户到底是贱籍,不到最后我也不想湛儿娶一个出身这么低的女子为妻。”   夫妻二人又聊到了新开的荒地,赵氏想起一事。   “再过些日子新开的地也能收成了,我瞧着收成不会太差,晓是曹家曾拉来一车粪帮忙给荒地上了肥的缘故,如此一来家里粗粮便多了许多。”   赵氏停下手中的动作。“我想着拿一些出去卖了换些布匹棉花给全家人做冬衣,宋先生父子还要多做两套新衣,如今都是穿的你还湛儿的旧衣裳日子久了总是不好。”   刘学渊点头感慨。“夫人思虑周全,吾能娶夫人为妻当真是三生有幸。”   赵氏笑道。“我只求一家人平安喜乐。” 第16章 忘了吧   秋收之后田间地头喧闹的场景终于结束,村子又一派宁静,精力充沛的少年们又开始了上山下河四处折腾野物的日常。   刘湛对于猎野猪已经驾轻就熟,秋天的野猪最是肥美,不趁这个时候多猎一些要待何时?   何况这段日子刘学渊铁了心的不让宋凤林跟着刘湛上山霍霍,刘湛只好把满腔怨气发泄在野猪身上。   于是刘家的野猪肉多得都吃不完,不只是刘家,曹家张家闻家同样挂满了腊肉吃到来年开春还有富余。   刘湛跟曹壮几人一合计,干脆把野猪拉到县里发卖了分钱。   曹壮家有牛车,一车拉了两大两小四头整猪,临出发前刘湛却打了个转在刘家门外停下。   此时天方初亮,宋凤林已经起了打了水在窗台上洗脸。   前些日子他跟着刘湛或晨训小跑或上山野猎习惯了早起,刘学渊不让宋凤林跟着刘湛,这些日子宋凤林早起了便是看书。   “我们要下山去,你要一起来吗?”刘湛揪着手中的稻叶靠在门框上。   宋凤林抬起头,俊秀白净的脸滴着水,看得刘湛一阵心驰荡漾,宋凤林用眼神问下山去做什么。   刘湛忙道:“昨日猎了四头野猪家里腊肉多得都吃不完,我们打算拉到山下去卖,大壮有牛车不用走路,我们卖时你在一旁看着就行,卖完了咱们去林记吃一顿?”   虽然刘学渊不许宋凤林跟着刘湛野但也没拘着,每日在家确实无聊,宋凤林没多想便点头答应。   四头整猪都洗干净了码在牛车上,刘湛用稻草垫了副驾驶的位置给宋凤林坐,曹壮驾车,刘湛坐在宋凤林侧边,曹鸣李小连闻青山张小满四人坐在后面扶着猪。   今日正好是赶集的日子,武源县城那条石板长街人潮拥挤,六个少年居然带着四头野猪立即轰动了整条街。   虽然野猪肉在县城里也不是多稀罕的东西,但是整猪拉来卖的都不多,何况还是四头。   刘湛是个心思活泛的,他把整猪拉到县里当场开膛,一时博人眼球二是卖的就是新鲜,想买哪里现切哪里不怕没人买。   刘湛摆开架势一脚踩在野猪上叉腰叫卖。   “各位父老乡亲,这是我们山上的老猎人猎的野猪,个大的十个月大,个小的七八个月大,肉不柴鲜嫩可口比家猪肉要香,现只卖二十五文钱一斤,要买就趁早,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啊!”   普通的家猪肉也要二十文钱一斤,这稀有的野猪肉只贵了五文钱,很多人都能接受。   刘湛叉腰站在正中间主持大局。   “这位大娘,猪里脊是吧,小连,一斤猪里脊!”   “你说什么?这还不新鲜?你看看这肉的颜色,野猪凶悍非常我不可能活着拉下山吧?”   “好咧,这位大爷要三斤五花肉!”   曹壮负责开膛破肚,李小连曹鸣负责切肉分猪,张小满负责打称,闻青山负责收账,刘湛一人叫卖还价舌战群雄。   宋凤林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是公府嫡子从前的生活何其尊荣,宋凤林长到十五岁就没碰过烟火气,更别谈接触底层老百姓的市井生活了。   “都让让,都让让,你这头小的我整头要了。”来人是武源县最大的客栈悦来楼的方掌柜。   刘湛帮忙收钱收到忙不过来,一下子有人要买一整头猪,刘湛把钱塞宋凤林手里,忙去帮忙张小满抬猪打称,刘湛做主抹去零头算个整数八十斤,一共两千文。   方掌柜满意的付了二两碎银,便让随行的店小二抬回去。   有了方掌柜买了一整头猪在前,有更多原本在张望的路人也纷纷过来买个一两斤回家尝尝鲜。   “我跟你们说啊,这野猪是刚猎的可新鲜了,或炖或炒都很鲜美,保证不腥不骚。”   “你之前吃的很腥?那肯定是老猪,不信你买半斤回去尝尝,半斤才多少钱?我也不会骗你这么点钱。”   刘湛推销收钱两不误。   另外五个少年杀猪的杀猪称肉的称肉忙得热火朝天,不知什么时候钱都汇总在了宋凤林那,刘湛和闻青山收了钱便给宋凤林找零。   到了中午四头猪卖得干干净净,一共得银九千二百文,银钱分成七份,按往日规矩刘湛拿两份,其余一人一份。   宋凤林也分了一千文钱,本想推拒刘湛直接塞他怀里。“你负责管账,下回卖别的咱们还一起。”   那边曹壮拿到手一千文钱感觉走路都在打飘。   “这才多少钱。”刘湛十分嫌弃他没出息。   张小满笑得满脸傻气。“老大,野猪肉这么好卖,以后咱们经常来卖吧!”   “经常卖就不好卖了,今天乡亲们也是图个新鲜劲,偶尔卖卖还行,下回卖野猪你们来吧,我就不参合了。”刘湛把钱用布裹了裹塞进衣襟里,人多了能分的就少了,他不贪多这点钱。   刘湛本意是好,但是曹壮他们一听刘湛不来立即蔫了。   野猪肉卖得这么快也多亏了刘湛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原本不想买的人都被他忽悠得买了一斤半斤回家尝鲜。   刘湛见他们听到下回自己不来就泄气的蠢样,没好气的一人踢了一脚。“没出息,我最多跟你们再来两次,以后靠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闻青山嘿嘿一笑。“头儿,我们都跟着你跟习惯了,你不在我们都不会做事。”   刘湛拉宋凤林上车招呼大家。“走,去林记今天老子请客,想吃啥点啥。”   林记角落,七少年围在圆桌吃喝,大盘卤肉、大酱肘子、烧饼面条还温了酒,十五六岁正是吃穷老子的时候那风卷残云看得林记老板直乐,又给他们送了一盘炒肉。   林记的斜对面就是衙门,今日正好有囚车送来流犯,正拘在那等候发落,宋凤林不自觉的就定定的看着,回忆种种仿若昨日。   “看啥呢。”刘湛用手指把宋凤林的脸拨回来。“过去的事别想,快吃吧,面泡久了不劲道。”   宋凤林没说什么低头不紧不慢的吃着卤肉面。   对面曹壮曹鸣几个在争抢最后一块肘子肉,刘湛不管他们对宋凤林轻声问。“后山上的野枣树熟了,明日我们去打枣,你要一起来吗?”   “好。”宋凤林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刘湛又问:“有没什么想买的?”   “银子留着吧,家里开销大。”宋凤林没有犹豫便说。   刘湛说:“你的留着,我的上交给我娘就行了。”   宋凤林摇了摇头,态度很明确不会留着,刘湛没有多说什么,目光落在宋凤林的发髻上。   那是一条粗布带子,前些日子赵氏扯了布回来正带着家中女眷赶制新衣,想来不久就能给宋凤林换掉身上的旧衣裳。   这日少年们吃饱喝足方驾车回家,牛车慢悠悠的踱着,曹鸣张小满两个鬼吼鬼叫着不成调的山歌,路上满地枯黄齐云山再过不久就入冬了。   第二日午后,七少年再次齐聚,每人身后都背着背篓爬上后山。   刘湛后面那面山坡因着大小碎石太多不能开成梯田一直荒着,山坡上长满了杂草和稀稀落落的树,没有人知道原来这片外面看来荒芜的山坡深处野生了几株枣树。   秋末冬来的时节正好,大红枣子都干在了树丫上用棍子一敲便扑朔朔的落了满地。   刘湛摘了两颗大的一颗递给宋凤林另一颗丢嘴里嚼着。“试试,可好吃。”   宋凤林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口,沁人心脾的甜。   刘湛见他惊讶的模样哈哈直笑。“想不到吧,这可是我们的秘密。”   闻青山边吃边捡边道:“去年捡的那筐大枣我娘卖了大半剩下的给锁在库房里,隔三差五才让吃一颗,还得躲着吃呢,生怕被旁人瞧见了。”   张小满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道:“我爹去问了,李大夫的医馆说是五十文钱一斤收购,老金贵了。”   果树在齐云山是稀罕物,酸涩的野果子不值钱,像大枣这种既能入药又能食用的果子自然金贵。   齐云山上寸土寸金,种田已是不易谁还有功夫种果树,还是刘湛发现了这片野枣树之后暗中照料才有这样好的收成。   大枣和枯叶落在一起,李小连和曹鸣负责把枣子扫成堆,其他人负责挑拣枣子,刘湛更是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宋凤林一开始还有些矜持但是蹲着实在太累便也放开了坐在地上。   “坐地上其实也没什么不同是吧?”刘湛朝他咧嘴一笑。   宋凤林没说话手里挑拣的动作不停,只是眼里有了两分笑意。   这片枣树大家都有份打理,每年收成都是平均分了各家,一连两日采摘每家能分得两筐。   刘家还是跟往年一样只卖一半留下一半给家里人补身子,又两天之后曹壮他爹驾了牛车几家人一起下山把枣子卖给李大夫家的医馆。   卖枣子是大人的事刘湛便不去掺和,他又带着少年们趁齐云山还没下雪去给枣树剪枝。   刘湛上辈子就在农村长大,爷奶有十几亩果林照料果树他自有一套。   他们在剪枝修树,宋凤林便坐在阴凉处看书,他本想帮忙但刘湛说这是技术活一时半会教不好只得作罢。   其实这不过都是借口罢了,刘湛向来不愿意宋凤林做累活。   傍晚夕阳映着下山的路,曹壮曹鸣李小连几个嘻嘻哈哈的走在前面,刘湛跟在宋凤林身后。   忽然刘湛拉住宋凤林的手臂示意他停下,没一会前面几个少年便走远了。   “给你。”刘湛从怀里掏出一条崭新的发带。   宋凤林愣住。   刘湛道:“上回卖野猪赚正好顺路一并买了,早该给你做新衣,因着秋收前家里没有余钱才拖到现在,我娘他们已经在赶制了,想来用不了几天就能做好。”   宋宜均的断腿前前后后治了几两银子,不仅掏空了刘家的私房还挪用了云中书院的用度,这些宋凤林自然都知道。   这次刘家全家做新衣买的也不是多好的料子,而刘湛买的这条发带布质上乘想必花了不少钱。   “你……不必如此……”宋凤林觉得什么情绪哽在喉咙。   也许是出身顶级世家又早慧的缘故他从小恃才傲物待人寡情冷淡,即便从云端坠下也并没有改变他骨子里的骄傲,他觉得刘湛真的不必如此。   宋凤林也不想自己寡淡的心增添点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便很好。   这时刘湛笑了,少年爽朗英气。“日子会越来越好,相信我。”   刘湛把叠的整齐方正的发带放进宋凤林手里。“我不会让喜欢的人过苦日子。”   什、什么?宋凤林愣了愣。   刘湛也不挑明只笑道。“走吧,早上我让娘今晚炖腊肉,隔着山坡都闻到香了。”   宋凤林那双好看的凤眼满是纠结,倒是刘湛一副无事人的模样,见状宋凤林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世家子弟之间常以雅物寄情,只要相投便能以契兄弟许之。   从前朝起中原男风屡禁不止,到了大楚好男风者更是十有二三,家里娶妻外头又有好些契兄弟的世家子比比皆是。   世家子弟还会遮羞,百姓好男风便要直接得多,只要看对眼了往树丛里一钻就能成事。   往日里少年们凑一块也爱八卦,尤其是各种荤段子,十五六七的少年正是开荤的时候,私下里说话毫无避忌。   也就只有在宋凤林面前几个少年才会闭嘴不敢提半句。   刘湛不知道吗?刘湛不着急吗?怎么可能!他只是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回到家,堂屋已经摆了两桌丰盛的饭菜,赵氏催促两人收拾一下身上的泥灰过来吃饭,炖腊肉的香味醇厚诱人,两人赶紧收拾了过来开饭。   之后齐云山上下了第一场雪,云中书院放假,刘家内外忙着冬储。   过冬前刘湛也没闲着,捡木柴,修门窗,收地里最后一茬大白菜大萝卜,直到房前屋后包括走廊里都堆满了木柴,库房里放满了冬储,刘家这一片院落才彻底归于平静。   刘湛终于得空迫不及待的就想去寻宋凤林,但是刚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他这些日子上上下下的忙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洗澡洗头,想起宋凤林那谪仙般的身影,连忙滚去厨房烧水洗簌。   经过一年相处刘湛知道宋凤林极爱干净,想要靠近他必须得干净,若是身上有味道想进他的门都难。   刘家日子好起来之后便在厨房隔壁隔了一间澡堂,里面摆了个大木桶,刘湛烧了满满一桶水搓澡,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搓遍了,头发也用皂角洗了两遍。   刘湛从澡堂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赵氏,赵氏见他浑身冒水似的怕他着凉,连忙压着刘湛到灶台边上烤火。   待刘湛收拾妥当已是午后。   齐云山的冬天那是滴水成冰,初冬的天气今天下雪明天雨夹雪,房檐上都是长长的冰凌,穿再多衣裳也不顶用只有猫在炕上才能熬过这一冬。   宋凤林裹着棉被在炕上看书,但整个人还是止不住地难受,一有大风刮过门窗缝隙便呼呼冒风,他感觉自己像是得了风寒但是又不像。   刘湛来时,宋凤林整个恹恹的脸色也不好。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刘湛想摸上他的额头却被躲开了。   “没事,我从小畏寒。”宋凤林淡然道。   平日相处宋凤林一向如此疏离刘湛早就习惯了,他也没放心上一骨碌爬上炕。   “炕烧大了吗。”刘湛摸了摸炕面热乎乎的没有问题,看来确实是他畏寒。   “再烧我就得烤熟了。”宋凤林难得幽默。   刘湛认真道。“就得烧这么大,再过些日子大雪下来能有齐腰深。”   宋凤林被唬住了。   刘湛一笑。“要不然怎么叫猫冬呢。”   之后又过了半月,齐云山开始扬起漫天大雪,刘家三兄弟和刘湛每天早晨起来都要扫雪。   一日不清便要淹没走廊把路堵死,还有屋顶上的雪也要几日敲一次以防把屋顶给压塌了。   即便是在猫冬的日子刘湛也没有一日躲懒,这日刘学逸说是风寒,刘学礼懒床起不来,刘学渊去敲房顶上的雪,刘湛一人扫走廊。   齐云山被称为极北苦寒之地不是没有道理,北风像冰刀子似的扎人,宋凤林踏出房门觉得大片的雪白扎得他晃神。   “大冷的天出来做什么?”刘湛意外,看到宋凤林比雪还惨白的脸立即道。“你的气色怎么更差了?”   宋凤林定了定神拿起扫帚帮忙扫雪。“没事。”   此时的宋凤林看在刘湛眼里像极了一只仰着下巴目空一切骄傲到骨子里的猫,刘湛很肯定若有人现在去触碰他一准得炸,同时刘湛也很肯定他定藏着事。   停下手里的动作,刘湛盯着宋凤林苍白的脸道。“你这扫雪的动作不对。”   宋凤林愣了一下。   “我教你。”刘湛放下自己的扫帚一步跨过去握住宋凤林的手,触手骇人的烫!   宋凤林要抽手刘湛不让,有些恼了他瞪向刘湛。“松手。”   很好,会瞪人了。   刘湛夺了宋凤林手里的扫帚二话不说将人拽回房里,碰一声甩上门,刘湛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摸上他的额头。   “你不要命了!!”   宋凤林挣开不说话。   刘湛气得仰头。“我带你看大夫去!”   “不用。”宋凤林眼里难掩难堪。   “不看大夫这高烧躺着能好?”刘湛不自觉的提了声。   他早就瞧着宋凤林状态不对,只是宋凤林防备着他,刘湛一直没机会近身。   宋凤林懊恼。“我已经好多了。”   刘湛懒得跟他犟。“今天放晴正好能下山,我带你下山去!”   说完刘湛大步出了房间去寻刘学渊,一时惊动了刘家上下,也许是病情败露宋凤林也撑不下去了,才一会的功夫刘湛就见他已然迷糊,再严重些怕是要休克。   “这可如何是好!”宋宜均吓坏了,急得六神无主。   刘家人也吓住了,要知道当年刘学逸的长子就是这样没的。   “我去请张大夫过来。”刘学渊说罢要出门。   这时刘湛带着曹壮曹鸣两兄弟回来了,三少年身上落满了雪,想必是一路涉雪回来。   刘湛沉声道。“张大夫那些土方子治小病小痛还行,这样重的高烧如何能治,我背凤林下山去寻李大夫,有曹壮曹鸣陪着你们莫要担心。”   “这样大的雪如何下山!”刘学渊瞪大了眼。   “我们冬猎也是这样上山如何不能下山。”刘湛不想再拖延,他拉起宋凤林在曹壮曹鸣帮衬下背上背,又用带子把人绑在身上防止人往后仰。   “我随你们一块去。”刘雪渊着急道。   “爹,方才大壮他爹要去我都给拒了,我们能行,你别担心。”刘湛扯了毯子披在身上把宋凤林罩住。   曹壮道。“院长请放心,我们有经验不会出事。”   曹鸣也帮忙解释。“去年的雪比今年更大我们也这样上山去打野猪,今天放晴了路上不难走。”   三人穿的都是羊皮袄子保暖不是问题,唯一只有路上险情,大雪封山可不是闹着玩。   临出门前赵氏塞了三两银子给刘湛,刘湛握了握赵氏的手。“别担心,今天回不来明日一定到家。”   说罢刘湛领着曹家兄弟涉雪出门。   路上的雪没到了大腿肚,出了村就更难走,大雪盖住了道路只能靠记忆分辨哪里是路哪里是田埂,为了安全曹壮拿着杆子在前面探路,以免踩错了给翻下山去。   宋凤林知道发生什么事奈何睁不开眼,薄薄的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一般,他枕在刘湛的肩膀上听着耳边粗重的呼吸,感受得到刘湛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小心翼翼。   曹壮大叫一声不好。“头儿!前面大雪塌方把路淹了!”   只见远方盘山的路被山上崩下来的大雪掩埋了一段,人要涉雪过去根本不可能。   刘湛面沉如霜。“换路!绕道东流村!”   刘湛能感觉得到宋凤林越发粗短的气息,即便隔着兔皮袄子刘湛也能感觉得到背上的人不正常的热,刘湛心急如焚。   宋凤林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刘湛骂自己是傻瓜,他实在醒不了又睡了过去,待他再次有知觉耳边是李大夫的声音。   “快把袄子解了把人放上炕。”   “来人把祛热散拿来兑了水喂下去。”   “我来。”刘湛接过药,宋凤林还算配合一喂便喝。   李大夫沉着脸把脉。“寒气沉郁入骨,旧疾沉疴,观此脉象最少得有一年了,不好办啊……”   刘湛恳切道。“请李大夫救命!”   李大夫点头。“老夫明白,只是为了救命只能下重药,唉,雪上加霜怕是要坏了根本于房事有碍。”李大夫捋着山羊胡子直摇头叹息。   “还这样年轻,可惜了。”   刘湛整个一愣。   宋宜均受了这样重的伤,宋凤林怎么可能一点事也没有,只是每有不适他都强撑着不说,直到入冬一股脑发作撑不下去这才被刘湛看出端倪。   此时刘湛满脑子都只有救命一个念头,他坚定的请求李大夫务必救命!   李大夫奋笔直书开了方子让药童立即抓药,又给宋凤林施针放血,中医博大精深刘湛这现代灵魂也看不明白,只见施针之后宋凤林的脸色没那么难受便松了一口气。   不久药童端来煎好的药,刘湛亲自喂了,浓黑的药一喂下去宋凤林便开始大量盗汗,刘湛吓了一跳看向李大夫。   李大夫拔下最后一针不慌不忙道。“出汗就对了,寒毒发出来高热便能褪。”   “谢谢李大夫。”刘湛也不敢质疑,心道出这么急的汗很容易休克,古代不能吊水只能给宋凤林多喂些水补充。   李大夫站起来擦了擦手。“这病房往日人满为患,冬日里都空着你们就在这睡一晚吧,老夫让下人送些吃食过来,明日再回去也不急。”   刘湛忙拱手道谢。   李大夫笑了。“老夫的外甥正是刘院长的学生,不必客气。”   原来如此,难怪刘湛等人能得如此礼遇,刘湛还是再三道谢。   不久之后药童送来热饭热菜分量够多,三少年也不客气敞开了吃,刘湛吃饱了又去寻药童要了碗粥回来喂宋凤林。   此时天色渐晚,曹壮曹鸣两兄弟吃饱便在炕床另一侧睡下,刘湛回来时两人已经鼾声如雷。   刘湛没好气的摇头,他坐在炕沿上扶起宋凤林的头,轻声劝。“来,喝些粥水,你身体太虚了不吃些东西熬不住。”   宋凤林实在难受,咽了几口便吃不下去,刘湛只得把碗热在火盆边等他夜里好一些再吃。   刘湛一遍又一遍的给宋凤林擦汗喂水,见宋凤林汗出的实在太多,刘湛忙又去找药童讨了些红糖化在水里喂给他。   许是李大夫有交代,药童今晚也守在病房里。   夜里万籁俱寂,刘湛卧在宋凤林身旁打盹,药童一个激灵醒来忙去端药。“差点坏事,要喝第二服药了。”   这药太烈了宋凤林每次喝完便盗汗,刘湛提心吊胆了一整晚,直到黎明时分宋凤林的高热终于被压下去,刘湛这才睡了个囫囵觉。   第二天上午醒来,宋凤林只觉得身体沉重得动弹不得,他动了动干涸的嘴唇,想说话嗓子疼得说不出来。   “醒了?”他一动刘湛便立即惊醒。   “要喝水吗?”刘湛立即端来温水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   刘湛抬眼却见宋凤林正看着自己,那双让刘湛一眼便喜欢上的凤眼此时暮气沉沉,刘湛心中一痛,他知道宋凤林这是在怪他为什么把他救活。   刘湛放下碗,眼中带着心疼。“父母至亲尚在世,你怎能有这样的念头。”   宋凤林疲惫的闭眼。   刘湛知道他在听又道:“有我在一日不会让你过苦日子,我的都是你的,明白吗?”   宋凤林眼皮下的眼珠颤了颤。   “粥还热着呢,吃一些吧?”刘湛温声劝。   宋凤林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刘湛端来稀粥一点一点的喂着。“吃完咱们就回家了,李大夫开了药回去按时服用便行。”   三少年重新整装出发,刘湛蹲在炕沿示意曹壮曹鸣把宋凤林扶上来。   曹壮实心眼的道:“头儿,你昨夜都没怎么睡,不如我来背吧?”   刘湛废话少说的白了他一眼,曹鸣是个机灵的忙扶起宋凤林。   昨日宋凤林病得昏沉,今日清醒了一些,这会趴在刘湛背上只觉得既尴尬又羞愧,上山的路这样远,刘湛背着他得多难走。   “要不我还是……”宋凤林十分纠结。   刘湛充耳不闻用布带子在两人腰上扎了两圈,而后披上毯子站起来,步伐坚定背着宋凤林踏出医馆。   庆幸的是连着两日放晴,头顶的蓝天碧空如洗。   出了县城上山的路都被大雪掩埋,三人循着昨日的路往回走。   因着没下雪昨日的痕迹还能辨认,即便如此三人还是走走停停十分不容易,可想而知昨日涉雪下山有多艰险。   忽然刘湛愣了一下,宋凤林缓缓靠在他颈侧,刘湛勾了勾唇,心里高兴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第17章 又一年   刘湛才踏入村口便看到路边翘首以盼的刘学渊,只见他双眼满是红血丝,想必一宿没睡。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刘学渊浑身脱力险些没站稳。   刘湛让曹壮曹鸣先回家不必陪着了,回到刘家惊动了更多人,女眷哭哭啼啼的喜极而泣。   唯有刘湛一脸沉静先把宋凤林背回房,安顿好了宋凤林这才到堂屋给大家回话。   就在当晚天空乌云密布飘起了鹅毛大雪,真正的大雪封山终于到来。   “怎么开窗了当心着凉。”刘湛给宋凤林端药过来,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他开着窗对着漫上窗台的大雪发呆。   刘湛没等宋凤林说话就摸上了他的额头,没有烧,又握住他的手。“怎么这么冰?”   “没事。”宋凤林抽回手。   刘湛知道他一准心里又藏着事,想要宋凤林主动说出来难如登天,刘湛心里对他这小脾气感到无奈。   把窗关上,刘湛爬上炕端起药送到他跟前。“李大夫说了这是补身体的药,因着之前救命不得已下了重药,只能慢慢补回来。”   宋凤林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刘湛轻声道:“日后我定寻来更好的大夫更好的药,咱们还年轻,相信我。”   宋凤林把目光落在刘湛坚定的双眼。   “喝吧,嗯?”刘湛把药往前送了送。   宋凤林接过,刘湛暗松了口气,盯着宋凤林把药喝完这才端着空碗回厨房。   “我看大哥这是疯了,我们自己尚且自顾不暇,你说今年都花了多少钱救人了,去了整整一亩水田的银子啊!”   刘湛路过老太太的房间远远的便听见刘学礼的大嗓门直嚷嚷。   “你小点声。”老太太斥道。   “娘,我这不是着急吗!您要管管大哥……”刘学礼还说了些什么,刘湛没兴趣听左右不过是那些话。   绕到厨房,赵氏和李氏在忙着做晚饭,刘湛顺手把碗刷了而后蹲到灶台前替赵氏看火,这时李小连端着洗好的萝卜回来给李氏。   刘湛拨着火思绪飘远,刘家是流犯圣旨御批了不能离开武源县,目前他能做的只有在武源县这一方小世界里寻求突破。   他不甘心平庸,如今云中书院已经有了稳定的收入刘家吃穿不愁,刘湛觉得自己是时候做点别的事。   转眼很快到了春节,今年刘家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春节。   大年三十晚上,刘家厅堂摆着刘家祖先和宋家祖先的牌位,因宋宜均拜老夫人为干娘,这两家的祭祖便一起办了。   宋家可是公府出身,老太太最是看中门第,收了宋宜均为义子也是十分满意。   当晚刘家摆开了宴席,有鸡有兔有野猪肉还有自家种的白菜萝卜自家种的黄豆制的豆腐等等,十菜两汤,饭是精米饭,还有精面包的猪肉饺子十分丰盛。   次日大年初一,小辈们给长辈磕头拜年,老太太看着儿孙满堂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年纪最小的淙儿直道刘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年初一,曹家张家闻家涉雪来拜年,少年们齐聚一堂。   刘湛心里早就憋了话就等着人齐好说。“你们知道咱们山上有什么来钱的营生吗?”   曹鸣激动抢答。“打野猪卖!我娘给我算了一笔账,今年我带回来的野猪肉一共发卖了十一两银子!”   张小满道:“我也差不多这个数。”   大家野猎得的战利品都是平均分因而都差不多。   闻青山高兴道:“枣子也值钱,我家打算开春买一亩水田,这可是我们家第一次买田。”   李小连道:“野兔皮貂子皮也能发卖,算起来一年进账不少。”   曹壮道:“你们都没我多,我今年一共得了十八两银子,我爹打算添些银子买两亩水田。”   少年们个个说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对这好日子已经是心满意足。   刘湛说出了自己的目标。“我要赚几百两银子。”   五少年同时愣了。   张小满小心翼翼问:“头儿,你认真的?”   刘湛转着手中的毛笔。“对,我需要稳定的能赚上百两银子的营生。”   五少年都沉默了,上百两银子巨款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闻青山最先打破沉默。“要赚这么多银子只能做买卖,只是县城里的大小买卖都在豪强手里,庶民百姓想要参一脚难如登天。”   刘湛停下转笔的动作。“怎么说?”   闻青山道:“比如山中的药材,百姓采了拿下山去可以卖给医馆,若是有人收了百姓手里的药材再倒卖给医馆,县城里管药材的行商知道了第二天就有打手寻上门来,无论打死打伤县衙不管。”   这就是赤裸裸的垄断!   张小满道:“我爹也想过到县衙开铺子卖木器,却连铺子都租不到,中人一听我们是贱民扭头便走。”   曹壮道:“我爹早年也想过开铁匠铺,差点没被一个做铁匠生意的家族给打死了。”   这是一个阶级分明的世界,各行各业各等级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难以跨越,刘湛的心像沉了一汪深潭,这个世界的规则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曹鸣道:“头儿,咱们还是卖野猪肉卖药材吧,多猎一些慢慢攒。”   刘湛眉宇深锁的摇头。“我需要本钱。”   知道刘湛一向有大主意,少年们也不敢质疑。   李小连道:“大哥,你想做什么我们一起帮你。”   大家纷纷点头附和。   刘湛思忖道:“还是要先攒银子再作打算,目前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继续上山打猎,我听说说县城的陈记杂货收购野猪腊肉,这个冬天先做些腊肉去卖看能有多少银子。”   之前刘湛打猎更多是为了吃,刘家十几口人顿顿吃肉,野猪肉消耗也大,曹壮他们带回去的野猪肉大多发卖换钱,这也是为什么少年们都攒下了银子。   现在刘湛想要攒本钱便不能再小打小闹。   刘湛下了决定。“大壮,你爹能悄悄给我们打制几把铁枪吗?”   曹壮毫不犹豫道:“能。”   刘湛拍了拍曹壮的肩膀。“替我转告曹大叔,请他放心我们会把武器藏在山上不带下来。”   百姓不能私藏兵器,这要被抓到了就是杀头的大罪,刘湛胆子也忒大了。   不只刘湛胆子大,其余五少年胆子都不小,听到刘湛要做兵器没有一个怂的反而十分兴奋。   刘湛忽然想起一事。“青山,你春闱要考童生就不跟着我们了,待你高中咱们再一块玩。”   闻青山有些泄气的抓了抓脑袋。   曹壮拍了他一掌。“你可得替咱们争口气,一定要考上。”   闻青山是几个少年里面唯一的良民出身,因他勤勉好学被刘学渊相中收为关门弟子,闻家都盼望着闻青山能考上秀才日后能在县城谋份好差事。   闻青山眼里有了湿意,他心里还是更想跟兄弟们在一起。   半个月之后曹壮来寻刘湛,说是五把长枪都做好了,昨夜曹壮他爹悄悄抬到荆棘林子里用雪埋着。   刘湛振奋非常立即约大家上山。   “这孩子,大冬天的还往山上跑。”赵氏十分无奈的看着刘湛出门。   李氏也叹了口气。“幸亏入冬前给做了一身羊皮袄子。”   “可不是。”赵氏直摇头。   五少年都穿着羊皮袄子羊皮裤子羊皮靴子头上还戴了羊皮帽子,羊毛朝内皮革朝外,既保暖又防水。   五人一狼一路涉雪而走,雪最深处甚至没过了腰。   来到荆棘林子,曹壮循着标记翻出长枪,铁打的枪头锋锐无比,杆子是张小满他爹用上好的木料炮制,长枪握在手中十分趁手。   “走!”刘湛一声令下,带着少年们进入到从前不敢去的林子深处。   冬日进山自然不能盲目,为了预防突发暴雪,刘湛选了一处地点建造临时庇护所。   先清出一块空地,再用木头树枝搭起框架,屋顶用雪压成块封严实,一个简易的雪屋便成型了,他们这几天都会在这处庇护所附近活动。   “头儿!你看这是什么脚印?”曹鸣被眼前巨大的脚印吓傻了。   刘湛用手比了一下,雪地上的印子竟然比手掌还大。   曹壮道:“应该不是熊瞎子,我听说熊瞎子冬天不出窝。”   刘湛心中一沉。“不能再往前走了,退回去,这里是老虎的地盘。”   四少年吓了一跳,而旺财早就站得远远得说什么都不肯过来。   齐云山山脉广袤,自然不是只有野猪,像熊瞎子老虎野狼野鹿都生活在这片密林里。   动物之间的地盘泾渭分明,知道闯了不该闯的地方,刘湛五人很快退回野猪的地盘。   接下来整整两个月只要天晴刘湛都会上山打猎,并非每次都人齐,只有刘湛一直坚持上山。   刘湛猎回来的猎物有野猪狐狸野兔,毛皮都第一时间处理了,肉便码放在后院在户外冻着,只等天气暖和一些统一熏制。   刘湛只跟家人说野猪发卖了钱他要用,旁的半句没有透露,刘学渊看着儿子每日忙上忙下,满肚子的疑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而这一切宋凤林也看在眼里。   很快到了三月寒冷的天气渐缓,刘湛领着李小连用砍刀把野猪分块架起来熏制,宋凤林默不作声的在一旁帮忙看火,每一日都是如此。   “湛儿,你这些腊肉能卖不少钱啊。”午间吃饭刘学礼乐呵呵的笑道。   刘湛不说话,他夹了块肉搁到隔壁桌的赵氏碗里。“娘,多吃一些。”   刘学礼自顾自说:“这么些腊肉卖了钱今年家里能添不少东西,大哥,不如买头牛怎么样?”   刘学逸嗤的一笑没搭话。   刘学渊不想多说搪塞道:“回头再说吧。”   刘学礼十分不理解。“这又没外人怎么不能说,你不会真让湛儿自己把钱花了吧?”   刘湛三两下扒完碗里的饭一抹嘴回屋睡午觉,下午继续干活。   如此便到了三月底,齐云山上家家户户开始育苗准备四月春耕,刘湛的野猪腊肉也全部熏制完毕。   山路一通刘湛便向曹壮借了牛车拉下山去卖给行商,因野猪腊肉重量轻比鲜肉要贵一些,能卖到三十五文钱一斤。   忙活了整整两个多月,一车腊肉一共卖了三十五两,另还有狐狸皮貂皮兔皮等物又卖了十两,一共得银四十五两。   有些泄气,忙死忙活竟然还没百两,但刘湛毕竟是成人的灵魂,虽然不是滋味却也没有自暴自弃。   刘湛揣着银子让曹壮把车停在书斋外。“我去买东西,你们去林记叫点吃的,一会我去跟你们汇合。”   刘湛想了解这个世界,特在书斋买了《天下地域志》《周楚通史》两本书。   因新书太贵他买的是旧书,临走时刘湛想了想折回去又挑了一支狼毫笔,一共花了一两多银子。   书斋的掌柜认识刘湛,知道他是刘学渊的儿子于是又送了一卷宣纸,刘湛仔细的包起来这才去林记跟大家汇合。   武源县城不大,石板长街只有稀稀落落的人,刘湛一身布衣短打瞧之与寻常农家子的衣着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他面相极好,天庭饱满鼻梁高挺,且目光清朗满面英气,举手投足间带着少年人的肆意潇洒,已经隐隐有两分气势。   书斋掌柜看着刘湛离去的背影捋了捋山羊胡子心道,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这样的儿子赤脚农夫哪里生得出来?   他送的那卷宣纸都顶得上狼毫笔的价值,不过是想跟云中书院结个善缘。   刘湛走在街上不时引来年轻女子的频频侧目,他向来不留意这些。   快步进了林记跟大家汇合,林记老板见刘湛来了送了一壶米酒,温火慢慢的煮,一时酒香满堂,刘湛一开始并不习惯古代煮酒的味道,慢慢习惯之后倒也还好。   少年们看出来了刘湛心情不好也不复往日喧闹,安静的厅堂只有几名行脚商人在另一桌高谈阔论说着天下大事。   “我刚从京城回来,坊间都传遍了天子要派兵助陈留夺巴蜀古地,十万大军预计五月启程。”   其余三人十分惊异。“去年入秋燕人犯境都打到关内了,颜氏军节节败退,宝坪县方圆百里生灵涂炭,北疆尚自顾不暇,这又为何出兵巴蜀?”   “陈兄,你快些说说。”   那名陈姓行商叹一口气。“害,不说你们不懂,那京城里的世家贵族谁又懂那位?”   陈姓行商压低了声道:“这都不是事,你们有所不知,这个冬天京城里出大事了!”   大家听得聚精会神。   “你们猜怎么着,市井都传遍了,大皇子的母族周氏药死了三皇子!”   不只是行商们林记里的其他食客无不倒吸一口气。   “周氏扳倒了前相国宋氏,如今这周氏权倾朝野,这样的惊天大案愣是无人彻查,就连天子也闭口不言,对外只说是得了急病,可谁信呐?好好的大活人说没就没了?三皇子的母族陈氏合族跪在皇宫外请命,闹得是沸沸扬扬。”   “我可是亲耳听见陈氏家主在宫门外痛斥,天子金口玉言要立三皇子为太子,仅仅三日健康的三皇子便暴毙宫中,这话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在座所有人面色戚戚,都替三皇子感到惋惜。   说罢陈姓行商长叹一口气。“不说京城里的事,就看咱们这北疆,颜氏军被燕人撵着打,我看今年光景还不知道得多难啊。”   大家无不摇头叹息。   干了杯中的酒,刘湛双目炯炯有神。“老板,结账。”   回到家,刘湛才进家门,刘学礼听到动静立即迎出来。“湛儿,一共卖了多少银子?”   刘湛绕过去,刘学礼将他拉住。“你这孩子,三叔跟你说话!”   刘湛没辙只得看着他。“三叔,我说过这些银子我有用。”   刘学礼道:“你一个孩子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你看咱们家里什么都缺,你娘你婶母你奶奶连套妆面都没有,这也就算了,曹家张家都买了耕牛,咱们也得买一头。”   刘湛耐着性子道:“曹家张家不是已经帮咱们的地都犁好吗?四月春耕之后学子上学,今年的束脩便能收上来,家里用度不缺。”   刘学礼却道:“束脩是一回事,你年纪小不懂,咱们家没有分家,银子应该交到公中统一用度,三叔也是怕你乱花了去。”   刘湛不想再扯。“我既然有本事赚到银子,怎么用我自有想法,三叔,你若想要银子可以自己赚去。”   说罢刘湛头也不回的离开把刘学礼气个倒仰。   “什么?竟有这事!”刘学渊和宋宜均听到刘湛复述的传闻都十分惊讶。   宋凤林帮忙收拾教材的动作也停了。   宋宜均激动道:“天子当真糊涂!!周氏狼子野心,杀我宋氏排除异己,天下人都看出来了,唯有天子依旧宠信周氏,如今周氏权倾朝野,就连皇子都敢毒杀,这样的权臣佞臣,我宋氏一门冤呐!”说到最后竟都语无伦次。   周氏就是宣帝当年大开杀戒的刀,他先后除掉刘氏宋氏一步一步的逼近权力中心,假借宣帝每一次打压先帝旧臣来排除异己,直到完全掌控朝纲令群臣不敢与之作对。   宣帝以为自己杀罚果决,殊不知他只是周氏手中的刀,一刀一刀替周氏杀出一条通天大道。   宋氏覆灭仅仅一年,周氏权倾朝野,毒杀三皇子,此悬案众说纷纭,最终不了了之。 第18章 你就是疯子   四月中旬,山上寒气未散,田埂上还堆着没化完的白雪。   育苗田里的秧苗夜里用稻草盖着保暖,白日拨开见阳光,齐云山上气候恶劣,即便是四月了依然不时下雪,稍不注意便要冻死,育苗田一天都离不了人。   刘家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刘学逸刘学礼不喜农活都是能躲则躲,看管育苗田一直是刘湛一个人的任务,今年多了宋凤林,两人一起收稻草盖稻草倒是省了功夫。   “剩下的我来收,你去歇着吧。”刘湛把怀里的稻草码到田埂,那边宋凤林也抱着一捆稻草过来码放。   刘湛拉住他。“去坐会。”   宋凤林也不矫情,大病之后他时常有头重脚轻的感觉,才收了这么点稻草便觉得眼冒金星。   “晚上想吃鱼汤吗?一会我去溪里摸点小杂鱼。”刘湛在田那头说。   “冰还没化全溪水太凉了别去。”宋凤林想也不想就拒绝。   刘湛笑道:“正是没化才好抓,就在放水的闸口那不远。”   “你怎么有使不完的力气。”这话宋凤林早就想问了。   刘湛哈哈大笑,他又收了一捆稻草回来放下,忽然就认真道:“想熬些鱼汤给你补身体我才有这力气。”   宋凤林低声。“不必如此。”   刘湛凝视着他。“我就乐意侍候。”   宋凤林无言。   育苗田里的秧苗长势喜人,再过两日便能插秧,插秧那才叫辛苦,田里冰雪化成的水冰冷刺骨,脚泡一天冻得没有知觉,就连刘湛也累得受不住。   插秧是大事,刘学逸刘学礼再不能躲懒,就连赵氏都来帮忙,还有刘湛那些兄弟们,曹家闻家张家都会来帮忙,至于李小连和李氏则要耕种亡夫留下的私田,母子两人也是十分不容易。   宋凤林第一次插秧,看似简单的事情却架不住重复的做,半天下来,双脚麻痹无知觉,腰也快直不起来,又苦又累又饿,夜里躺在炕上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时候刘家上下都特别的安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头便睡,第二日天未亮便又起来准备下田。   “给我。”刘湛夺了宋凤林手中的秧苗又夺了赵氏手中的秧苗。“娘,你回去吧,剩下不多了,不需要你每日来。”   赵氏累得叉腰。“也就苦这几日,挨过便好。”   刘湛坚持,赵氏便回家做饭。   如此十二亩地在这么多人帮忙下也花了整整十来天。   另外去年新开的荒地也都犁好了,育苗也好了,就等着学子们回来插秧,那十几亩新田只靠刘家人根本不可能种完。   刘家自家的田终于插好秧苗,刘湛总算能闲下来。   这日刘湛早早来寻宋凤林。   刘湛爬上炕从怀里掏出那根买了有些日子的白狼毫。“送给你。”   宋凤林愣了一下,自宋氏遭难他就再也没有提笔,包括有段日子刘学渊把他拘在书院他也只是看书没有动过笔。   曾经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在这山中一文不值,到了这山中他只是一名军户佃农,天下间最卑贱的贱籍,这些日子下地劳作,宋凤林也渐渐接受了自己佃农的身份,他不想再提笔了,就这样当一名卑贱的佃农。   刘湛又把笔往前送了送,宋凤林只得接过。   这支白狼毫成色并不好,只有一小撮白毛其余都是或黄或灰的杂色毛,他以前的笔每一根的笔头都是雪白雪白的白狼毫没有一丝杂色,一支笔价值百两。   不过成色再差的狼毫在这山中也极难得。   “何必破费。”宋凤林还是收下了,只是心里在想这笔他用不着。   刘湛心情很好,他只要对着宋凤林就会心情好。   “还有这些宣纸应该够你写许久。”刘湛又变戏法似的从衣襟里掏出一卷宣纸。   宋凤林动了动嘴本想说什么还是作罢,他接过宣纸又放到一旁。   刘湛笑嘻嘻地挨着他。“我买了两本书看不懂你帮我看看?”   宋凤林没有推开他。“什么书?”   刘湛神秘兮兮的伸进衣襟掏出一本《天下地域志》,宋凤林接过来翻了翻,这本书通篇都是地名地理,以刘湛这种程度自然是看不懂。   这时刘湛又摸进衣襟又掏出一本《周楚通史》。   宋凤林噗哧一笑。“你兜里到底还放了什么?”作势要拉他衣襟。   “最后一样没有了。”刘湛含羞带怯地拉开衣襟给他看果真没有了。   “无聊。”宋凤林抬脚踢他。   哪想刘湛眼明手快握住,雪白的玉足入手冰凉。   “天气都转暖了,你怎么还这样冷?”刘湛皱眉,没等宋凤林反应过来,他的脚就被刘湛捂进了衣襟里贴着火热火热的小肚子。   霎那间宋凤林整张脸白里透红,尤其那一双耳朵红得仿佛可以滴出血来,他慌忙抽脚,刘湛不让反而捂得更紧。   刘湛知道宋凤林脸皮薄,虽然此刻他十分想再做点什么,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帮我先看看《天下地域志》吧?我想知道齐云山北边的燕地。”   宋凤林蹙眉。“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刘湛收起玩闹的心思认真道。“我想绘制成图。”   “你想制舆图?”宋凤林惊诧转念一想。“不对,你想绘制燕地的舆图干什么?”   刘湛知道瞒不住他老实坦白。“我听说天苍村再往里走,翻过野猪王那片林子有一座通天关,过了通天关往山下走便是燕国,我想去燕地看看。”   这话糊弄刘学渊或许可行,宋凤林何等聪敏,他知道刘湛不是那种仅仅因为好奇就去做一件事的人,他每做什么都有其目的。   “你想去燕地做什么?不只是看看吧?你又在盘算什么?”宋凤林的犀利三连问直把刘湛给问住了。   这些日子相处不仅是刘湛了解了宋凤林的脾性,同时宋凤林也十分了解眼前这位。   “……”刘湛想转移视线。   宋凤林用被捂着的那只脚小蹬了他肚子一脚。“说实话!”   刘湛心里苦。   “不说给我滚回你房里去!”说罢就要抽脚。   “别,我说。”刘湛忙捂紧不让,他支支吾吾的道。   “燕人在苍霞平原烧杀抢掠,导致民不聊生,但是我听说齐云山北边的燕地十分富裕,是燕军的粮仓。”   “我就想着……”   “也许……”   刘湛转移视线。“我可以去劫敌军的粮草……”   宋凤林难以置信。“你要去当山匪?”   “不是当山匪,我是那种人吗……”刘湛忽然就委屈上了,抱着他的脚不说话。   宋凤林忽然福至心灵。“不对,你该不会是打野猪打腻味了,想去打人吧?”   这话把刘湛说得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疯子无缘无故打什么人?”   长叹一声,刘湛还是坦白。“齐云山上偏远的地方是一大片无人区,这里与燕国交界,出了通天关大楚便不管,上了齐云山燕国不管,谁在这里有了势力,谁就能管这一片,我想要自己的势力,我需要钱、粮、人。”   宋凤林听得目瞪口呆,良久方骂了一句。“你是疯子!”   话已至此刘湛干脆敞开了说。“燕人正在苍霞平原攻打北疆,颜氏军节节败退,想必燕军主力都在苍霞平原,像齐云山山脚这等边陲之地定疏于防范,我若组织一些人趁机偷袭……”   “你怎会如此大胆!”宋凤林震惊。   刘湛眼中坚定没有动摇。“我没有别的选择,这个世界阶级分明,县城里能做的营生都被富户垄断,我也想靠正规的渠道聚集财富培养势力,但是太慢了,我不想等。”   刘湛继续道:“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日子朝不保夕吗?那狗皇帝那周氏要是哪天发了疯要我们死我们就得死!这种时时刻刻被监视,随时有可能被灭门的日子,我心里抓心挠肝似的不痛快。”   房间里忽然静得可怕。   刘湛的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那是一个高度自由的社会,他一刻也忍受不了这种感觉,刘湛的灵魂深处一直呐喊着必须挣脱!   宋凤林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压抑的心有了出口,没错,就是这种朝不保夕一辈子被拘在方寸之地随时被杀还无法反抗的日子,就是这种日子使他放弃自我自暴自弃。   刘湛坚定的说:“我不知道这样做可不可行,最终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但是我想如果我拥有了自己的势力,起码危险到来时我不至于被动,我不喜欢被动等死。”   刘湛直视宋凤林。“还有,燕人正在攻打北疆,杀了多少无辜百姓,烧毁了多少村庄,你看县城外的流民都是从前线逃难来的百姓,他们来犯,我们复仇有何不可。”   宋凤林良久不语,刘湛以为他会骂自己不自量力痴人说梦,以为他会说出一二三四五条让他无法反驳的理由来要他放弃。   “你就不怕燕兵杀上山来?”宋凤林问。   刘湛道:“上了山就是楚地,齐云山何其广袤,除非燕兵大举上山,只要是小股士兵上山都不足为惧,我们伪装成山匪,燕人估计也看不上眼,我意在聚集资金和势力,前期不会做得太过。”   宋凤林蹙眉沉思。“山匪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只能躲在暗处,行事诸多不便。”   刘湛泄气说:“我曾经想过投军,奈何出身摆在这,去了也是当炮灰的命,不会有多好的出路。”   宋凤林像是得了启发。“既然你想过从军何不花钱买个小兵官,像通天关那种苦寒之地别人避之不及,你若愿意去又愿意另给一笔孝敬,我想那沛县令不会拒绝,项时,你在关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便一切都名正言顺了。”   刘湛如醍醐灌顶。“对!我怎么没有想到!”   刘湛看向宋凤林的眼神更是喜爱得热烈。   “你觉得花多少钱合适?我手上只有五十两银子。”   宋凤林耳朵通红的避开他的视线。“这种边陲小地的山城关之主想必不会是正规兵官,许是不入流的总兵百户一类,我听说县城商户给孝敬少的几两多的几十两数目并不大,买一个旁人避之无不及的山城关小兵官百两应该足够。”   一百两银子对此时的刘湛来说也是一笔大数目,开春之后野猪又活跃起来,他上山野猎也不可能像冬季那样动不动掏人老巢一窝端。   “不着急,办法总会有。”宋凤林又宽慰。   这些日子各家都在忙着春耕,刘湛也不可能在这样重要的日子带小弟们上山,赚钱的事只得暂缓。   既然决定要把齐云山周边地理搞通透,刘湛干脆粘着宋凤林研究地域志。   刘湛觉得光是想象太难理解,于是他用建房剩下的木板做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木盆,盆里用泥土苔藓石头模拟出山势,又用木块削出小方块做房子,做成了一个简陋版的沙盘模型。   刘湛那手狗爬字没办法看,绘图的工作自然只能由宋凤林来做。   炭炉上文火煨着茶,茶香飘溢。   自从刘湛知道宋凤林畏寒手足冰冷便总爱抱着他的脚,一开始宋凤林十分不适应,每次总要挣来夺去的闹腾上一阵,但每次总是他败下阵来,慢慢的他也放弃了抵抗。   这日两人看到了有争议的地方,刘湛在沙盘上摆来摆去都拿不准,宋凤林等他拿主意不知不觉竟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梦里暖洋洋热乎乎。   梦醒之后宋凤林看到自己竟然紧紧依偎在刘湛怀里,刘湛一手搂着他,一手拿着《天下地域志》研究。   刘湛见他醒了立即毛遂自荐。“我给你当暖床怎么样?我睡觉不打呼也不会乱动。”   宋凤林。“……”   刘湛每日都在毛遂自荐,只可惜没有一次成功。   之后云中书院的学子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包括山上新开的十几亩田,几十人忙活了几天很快办妥。   转眼到了五月,乡试第一场在五月初十,田间地头里的事情一结束,刘学渊便加紧对学子们的教导,云中书院有十五人考童生,都在五月这一场。   刘湛不太了解历史中的科举考试,就大楚而言,乡试在每年五月上旬一年一考,县试在每年夏初一年一考,府试在秋初三年一考,会试在来年开春也是三年一考。   据刘湛所知,大楚行的是科举和九品中正制并存的制度,考上举人之后得世家举荐才能当官,如果出身微寒没有世家举荐,即便考上举人一辈子当不上官的人也比比皆是。   至于考进士,那是世家的特权,非世家子不能报考。   去年新帝开恩科,云中书院三名秀才全部落榜,今年还有一场,如果再失败就要等到三年后再试,因此刘学渊特别重视,他让宋宜均每日都守着吕树生等三名秀才,提前半年开始备考。   乡试那一天整个武源县城仿佛过节似的热闹,十里八乡的学子都汇聚一堂,县城里每一家茶尞酒肆全都人满为患。   三日后放榜,整条石板长街锣鼓喧天。   “恭喜刘院长,贺喜刘院长!”   云中书院去了十五人竟中了八人,其中闻青山考上了童生!   报喜的人很快就围了云中书院众人落脚的林记,衙役不会主动给乡试考生报喜,这些都是看了榜单过来贺喜的百姓,运气好顺便讨一两个铜板赏钱。刘学逸早有准备,最早来报喜的人都给发了一个铜板。   曹壮曹鸣两兄弟举着闻青山,张小满李小连周子明韦成贵等少年前呼后拥高兴得举着闻青山游街。   刘湛在林记里坐着不凑这热闹。   云中书院一下子中了八名童生,最小的年仅十三岁,这样的录取率在武源县里是头一份,刘学渊今天光是应酬便笑得脸都僵了。   之后六月上旬县试,云中书院又中三名秀才,一时刘学渊的名声在当地更盛。   武源县因地处偏僻乃齐云山六县最穷的县城,一直以来没有正经的书院,想要求学只能到邻县。   趁着这波热潮云中书院又吸引来了一批学子。   说起云中书院,如今蒙学堂已经人满为患不再收人,蒙学堂大多都是附近乡村的农家子弟成绩良莠不齐,刘学渊正与宋宜均商量给蒙学堂分班的事,计划分成甲乙两班。   把有资质考童生的学生分出来上甲班,把初学和愚钝的学生分在乙班,乙班每半年一次小考,小考成绩合格都能升上甲班,至于老师的问题正好刘学礼平日里无所事事,在乙班教孩子写字认字刘学礼也能胜任。   同时宋宜均建议乙班三年为期,学生学满三年毕业,换而言之如果在三年内无法升上甲班就要从云中书院退学,这也是给云中书院设了一个门槛,有些孩子确实愚钝,学了半年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的大有人在。   在宋宜均的帮助下刘学渊终于定下章程。   即便刘学渊定下了更为严苛的要求,仍然有许多学子慕名而来,读万卷书考科举为的就是功名,哪怕是只有秀才的功名,也能在县城里谋一份体面的工作总比种地强。   很快云中书院的宿舍又满了,如今家里刘学渊三兄弟要教书没空管闲杂事,像盖房这种事情自然由闲人刘湛负责。   刘学渊发了话刘湛可以自己看着办,刘湛便大手一挥又在云中书院后面多盖了三排土房,并砌了围墙回廊把教学区和宿舍区分开两个院子,刘湛瞧着土墙不好看,又让工匠把书院和刘家屋子的里外全都用石灰刷白,顿时云中书院的气象幡然一新。   当时刘湛怂恿刘学渊开学院不过是想着能多点收入,没想到云中书院被刘学渊办得越发红火。   刘湛也曾担心云中书院名声太盛会不会惹来杀身之祸,毕竟刘家并非寻常百姓,直到沛县令差人送来贺礼感激刘学渊教化百姓,刘湛才放宽了心。   教书育人功在千秋,不过是教出几名秀才罢了,左右也当不了官,除了给沛县令添些政绩,旁的又改变不了什么。 第19章 争取   “还差二十四两银子……”   夏至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刘湛无力的仰躺在炕上,屋里两边都开了窗户空气对流凉风习习,就连旺财也舒服得翻肚皮。   许是杀得狠了,最近野猪林子里的野猪数量锐减,从前上山运气好时能猎得四五头,如今一天也难碰见一两头。   宋凤林宽慰他。“万事开头难。”   刘湛无奈。   “大哥。”就在这时李小连抱着一个匣子进来。   刘湛继续摊着,宋凤林给李小连沏茶。   “大哥,这个你先拿去用。”李小连把匣子送到刘湛跟前。   刘湛疑惑的起身接过,一打开匣子里面是五两一锭的白银,一共有五锭,刘湛立即塞回李小连怀里。   “这是你娘留着给你成亲用的银子,怎能随便拿出来。”刘湛严肃道。   李小连把匣子放到刘湛跟前。   “大夫人跟我娘说了不忙给我娶亲,说是……”李小连有些羞赧。“说是过两年家境若有好转给我寻一门好亲事。”   这两年刘家开办云中书院办得红红火火,虽然家境不如县里的富户殷实,但是胜在出身高名声好。   自刘湛满了十五,上门说亲的媒婆都快把刘家的门槛踏坏了,赵氏放了话家中几个孩子的亲事待过了十八再考虑,如此方消停。   李小连又道:“这些银子左右都是放着,大哥有用便先拿去用。”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银子贪了不还?”刘湛心里感激。   “大哥是有本事的人怎会看上这点银子。”李小连憨厚的笑了。   刘湛拍了拍李小连肩膀。“谢谢你。”   有了李小连的帮忙,刘湛总算是凑齐了百两,如此他根本坐不住,立即去寻刘学渊。   刘湛寻过来时,刘学渊正和宋宜均说起北疆的战事。   燕兵大军压境,连下苍霞平原三座县城,颜氏军不敌节节败退,燕军铁骑令北疆百姓闻风丧胆。   “苍霞平原是北疆大楚门户,颜氏一族在苍霞平原大权独揽却不作为。”宋宜均摇头叹息。   燕军铁骑在苍霞平原几进几出,如入无人之地,苍霞平原民不聊生,靠近燕地的边境更是十室九空。   刘学渊眉头深锁。“燕国这一代燕王雄才大略,收拢草原各部建立王庭,更一手打造燕军铁骑,将草原上的鲜卑人驱逐出千里之外,如今燕国上下万众一心,国力强盛如此,反观颜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刘湛坐在一旁安静的听。   齐云山是天下之北最大的山脉,出了齐云山便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在齐云山东面湟川流域有一处平原名叫苍霞平原,因齐云山脉挡住了北风,苍霞平原气候温和沃野千里。   燕国在明主的带领下强盛起来了,自然对苍霞平原动了心思。   宣帝偏偏又在这个节骨眼答应出兵助陈留,他们在这深山之中尚能得到朝中的消息,何况燕王?如此良机燕王怕是要动真格了。   燕楚之间会有一场大战。   宋宜均忧心忡忡。“若是颜氏守不住,战火怕是会蔓延到齐云山上。”   刘学渊叹气。   刘湛正有在通天关发展势力的打算,立即趁机跟刘学渊坦白。   “你要从军?!”哪想刘学渊整个脸色巨变。   “如今北疆不太平,眼看过不了两年就会有大战,你平日里折腾些什么都行,唯独从军万万不可!”   “爹……”刘湛还没说刘学渊打断他。“我当你存银子要买什么,你怎会想到要买兵官?上阵杀敌那是说着玩的吗?”   刘湛就知道刘学渊会这样说,他平静道:“正是北疆不太平,我更要从军,爹,你有没想过我们一家老小在此扎根,若是燕军上山我们如何自保?在这乱世,谁又能独善其身?”   刘学渊竟无法反驳。   刘湛又道:“我们一家乃戴罪之身,离了武源县就是死罪,别人还能投奔亲戚我们能去哪?若是成为流民逃难,一家老小如何能活?”   刘学渊攥紧了拳头浑身发抖。   刘湛继续道:“传闻燕军铁骑所向披靡,我并不是自大的认为组织一些人便能抗敌,我只是想在这片密林深处发展势力,若是危难来时还能有一个藏身之地。”   宋宜均在一旁没有说话,刘湛从军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他一外人不便多言,只是看向刘湛的眼里多了几分赞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父子二人僵持不下,刘湛的态度十分坚决。   赵氏为父子二人点灯,昏黄的烛光影影错错。   刘学渊坐在书桌后看着已经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长子心中五味夹杂,到嘴边的话翻滚了两遍才道。   “湛儿,你确定从军?”   刘湛敞亮道。“是的,儿子意已决。”   其实这些年刘湛在村里的事山上的事刘学渊都知道,他也知道自己儿子拳脚功夫了得,就连曹家那两小子也为他马首是瞻。   不管是打架还是打野猪,刘学渊知道儿子能应付得了但是从军不一样!   如今北疆形势严峻,谁能保证刘湛会不会上战场。   刘学渊眼里有着深深的担忧。   “爹,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刘湛坚定道。   “当年爷爷官至三品大员,只差一步便位列九卿了,我们刘家要打要杀还不是任由皇帝拿捏,但是这样刚愎自负的皇帝却奈何不了颜氏,这是为何?”   刘湛铿锵有力道:“是因为兵权!”   这些日子刘湛缠着宋凤林读地域志读史书并不是白学。   刘湛侃侃而谈,眼中熠熠生辉。   “燕楚之争,陈留入蜀,是天下大乱的预兆,至周亡后,诸侯瓜分天下,虽有霸主先后入主中原执天下牛耳,但是从未有哪个朝代能传五代六代更别谈一统天下了。”   “且看历朝历代小国二代而亡,大国三代而亡比比皆是,群雄并起的时代,佣兵自重才是立世根本!如若没有兵权,我们刘氏何以安身立命?”   这番言论让刘学渊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想反驳却惊觉自己无力驳斥。   刘学渊第一次正视长子。   记忆中那柳条般瘦削的孩儿已经不见了,眼前的少年郎身姿挺拔如劲松,目光炯炯似骄阳,胸有乾坤气势朗朗,腾龙欲一飞冲天气势已现。   刘学渊久久沉默之后最终还是退让了,缓缓点头低叹。“吾儿甚好。”   见刘学渊终于点头刘湛心中大石终于落地,接着有条有理的说出他的计划。   “我想跟沛县令买下通天关城防巡备一职,全权负责通天关上大小事宜,通天关所在的通天峰方圆数十里都是无人密林,正适合发展势力,项时我以城防巡备的名义征兵,只要有钱有粮,我可以养数百人。”   有了人便好办事,刘家是军籍若有征兵令也是要出男丁当兵,可以说刘湛当兵只是时间的问题,户籍如此避无可避。   刘学渊双眼布满了红血丝,他知道儿子是对的,与其被动征兵,还不如主动买个不入流的小兵官趁着山上还太平先发展势力。   至于刘湛的身份不可能升迁,这个问题还早,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算一步。   当天夜里刘学渊一宿没睡,次日一早他穿戴整齐,打开装着一百两银子的匣子,刘学渊又往里添了三十两。   通天关不过是一个小城关,周边村民都知道,只有一个总兵带着十来个人守在那,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个活人十分苦寒,这样的地方有人想买官想必沛县令不会拒绝。   其实刘学渊不添银子也能买下,他添上三十两一是不想被小瞧了去二是讨个好,若有人为难刘湛希望沛县令看在银子的份上能维护一二。   刘湛借来牛车,刘学渊抱着匣子坐上牛车带着刘湛下山。   武源县衙后院。   “大人,云中书院刘院长求见。”方师爷通传道。   凉亭里沛万善正抱着刚满月的嫡子逗玩,他年近四十才得这一个儿子视若珍宝,每日得空都要抱上许久。   听到通传沛万善将儿子交给乳母抱回去,他抬了抬手示意方师爷把人请过来。   “见过沛大人。”刘学渊不卑不亢的给沛万善见礼。   刘湛抱着匣子等在凉亭外。   沛万善掂着大肚子坐在石凳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刘院长不必多礼,快请坐。”   刘学渊忙拱手道:“戴罪之身怎能在大人面前落座。”   “刘院长不必如此,”沛万善摆了摆手笑出一脸褶子却也没再劝。   刘学渊直言。“实不相瞒,小民此番前来有求于大人。”   刘学渊接过凉亭外刘湛捧着匣子,恭敬的将匣子呈到沛万善面前。   “犬子顽劣,小民听闻村子附近的通天关有城防巡备一职空缺,此番特为犬子求一份差事。”   沛万善哈哈一笑。“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职位,本官还以为是多大的事,竟要刘院长亲自来求。”   刘学渊陪着笑。“沛大人乃武源县的父母官,自然要请大人做主,再者我们刘氏承蒙大人关照,往年生活困苦,如今日子好转,也该向大人孝敬以表心意。”   这话说到了沛万善的心坎里,胖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两分。   刘学渊打开匣子道。“此小小心意还望大人莫要嫌弃,若是他日……”刘学渊顿了顿。“我们刘氏不会忘记沛大人的恩情,必会重谢。”   沛万善坐直了腰,银子事小,刘氏欠他的恩情那才是重点,刘学渊的暗示很明白了,刘氏在朝还有人并非像宋氏那样一族覆灭。   沛万善合上了匣子,他看了眼方师爷,方师爷立即上来收下。   “本官今年政绩考评得了中上的评语,这还要多谢刘院长,刘院长身在囫囵却心系教化百姓,本官身为武源县父母官也该感谢你。”   沛万善站了起来。“令子一事请放心,本官这就写下任职文书今日一并办了。”   凉亭外的刘湛听罢忙抱拳行礼。“谢谢沛大人。”   沛万善哈哈大笑。“令公子长得一表人才,本官的儿子还没满百日呢。”   刘学渊又与沛万善聊了一些琐事,当天刘湛直接带了就职的文书离开县衙。   沛万善大手一挥,不仅任命刘湛为通天关城防巡备,还赏了他一个百户长的军职。   这可不得了。   虽然百户长只是军营里最小的军职,可看在村民眼里已经是正经的官老爷,消息传了出去轰动了整个村子。   刘湛穿上百户长的兵服,少年们又羡慕又崇拜围绕着刘湛那是赞不绝口,尤其是刘湛把营里配的长刀别在腰间的时候,简直威武霸气!   曹壮已是掏耳挠腮急得不行不住地央求。“头儿,你带我们一块进营去吧,你这一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呀?”   李小连也道。“是啊,大哥,我也想进营我想跟着你!”   曹鸣,张小满,闻青山,李小连,周子民,韦成贵等几个最早跟着刘湛的少年最是着急,个个七嘴八舌的说着好话。   刘湛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我这可是去当兵,将来是要上阵杀敌的,虽说武源县地处偏远,但是保不齐咱们会被派上战场,你们就不怕?”   刘湛故意把事情往严重里说,他这么说不过是警告少年们进营不是儿戏,怎想少年们均异口同声的说不怕,且态度坚决不似起哄。   刘湛又问。“你们父母都知道吗?”   曹鸣最耿直大声说:“我爹说了只有跟着头儿才能奔个好前程,若是头儿不要我们了,我们只能一辈子耕地。”   “是啊,我爹也是这样说的。”   “是啊,是啊。”   谁说赤脚佃户们不聪明?若是少年们的家人不允许他们能一天的跟着刘湛上山下河的折腾?   刘湛满意的点头。“那好,明天我正要去县衙向沛大人述职,项时便向沛大人求个恩典带上你们一并入职。”   刘湛去入职不过是走个过场,且刘湛那点微不足道的请求沛万善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刘湛回来时便带回十六套兵服并十六把长枪,明日少年们将随他一起戍卫通天关,一时震动了天苍村上桥村下桥村三个村子,刘家院子被前来围观的村民围得是水泄不通。   宋凤林没好气的说:“你非得闹得人尽皆知么?”   刘湛得意道:“那是,不让他们知道跟着我刘湛有肉吃以后谁还愿意跟着我?”   宋凤林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你小心一些,刚开始没熟悉情况不要轻举妄动。”   刘湛并没有跟刘学渊说到燕地劫粮的事,宋凤林可是很清楚刘湛的计划。   刘湛深深的看着他道:“待我安顿好了就来接你,等着我。”   宋凤林瞥了他一眼转身回屋。“你们太吵了,我要看书。”   刘湛笑道:“好好,我们去晒谷场不吵你。”   这日刘湛便在晒谷场给少年们发下兵服与武器,还有象征士兵身份的铁牌。   刘湛亲自给每人在铁牌背面划上名字,字好不好看另说,单是这份郑重的感觉就让少年们骄傲不已。   刘湛踌躇满志,只是当他到通天关正式上任时,看到那些四五十岁的老兵和破败如古迹的城墙建筑,心情当真是难以言说。   通天关在通天峰山坳处,正好被两道巨石左右拦住,四周奇松林立,视野开阔。   整个通天关只有一座城门楼面朝燕国,城门楼的破败自不必说,屋顶都长满了杂草,城墙塌了七七八八只剩墙基,唯一比较完整的就是士兵的营房。   按例百户之下有两员总旗十员小旗共一百人,事实上通天关城防守备还不足三十人。   人数不足还是其次,就是这些人的年龄让刘湛接受不了。   总旗名黄得开今年四十有六,一小旗名陈富贵今年五十有二,另一小旗名张二田最年轻却也有四十三岁,士兵里年龄最大的已经六十出头,年龄最小的也有四十好几。   就这样老弱病残的二十来人,若燕兵上山哪里有一敌之力。   刘湛高兴不了两天,看着眼前破败的景象忧心忡忡。   人员的问题先放一边,眼下最要紧的是先修缮营房,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通天关上几处兵舍都塌了,现有的兵舍拥挤不堪住不下更多的人,刘湛心里有了主意叫来曹壮。   “大壮,你带着兄弟们先修缮兵舍安顿下来,看看大伙缺什么,山中苦寒,炕床一定要搭好。”   曹壮大声应下又问。“头儿,那你住哪?”   刘湛说:“我就跟大家一起,待安顿下来了再另外建个屋子。”   通天关依山而建,城墙屋舍全是就地取材用石头磊叠而成,刘湛跟着大家一块建房,夜里便靠在墙基露宿。 第20章 新官上任   刘湛领着少年们修缮营房,一开始总兵黄得开还会假惺惺的过来关心几句,说是让部下帮忙,结果都是插科打诨的,搬几块石头半天也没搬好。   经过两天的观察刘湛也掌握的守兵的作息。   士兵每四个时辰换一次岗,站岗也很随意,三三两两的坐一起煮茶唠嗑,那休闲的模样让刘湛还以为回到了现世的公园。   再有这通天关一天也难有几人过路,即便有人过路都是附近村庄相熟的村民,如此久而久之守兵们也如世外仙人一般悠闲过日子。   刘湛暂时不想管便由他们去,也许是刘湛的态度令老兵觉得他是个软柿子,更加肆无忌惮。   这日傍晚军营里分饭,刘湛的饭食一直是张小满送来,今日大老远的刘湛就听到了远处的争执声。   “我们百户长今天就吃这么点东西?”   伙夫梗着脖子道:“山上粮食紧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张小满指着伙夫大骂。“我分明看到你锅里有肉!”   伙夫充耳不闻像赶苍蝇似的摆手。“没有没有,你再闹的话我就要请示黄总兵了!”   争执声引来附近的人,有老兵也有刘湛带来的新兵,双方阵营推搡互骂,因着刘湛的人克制没有真的动手。   “吵什么?”刘湛步过来。   双方都立即住了声,黄得开仗着刘湛年轻不当一回事,下面的士兵却不能真的无视刘湛,一个百户长压下来也不是他们这些小兵能担得起。   张小满立即道:“伙夫藏起了饭食,我们能拿到的分量还没有老兵一半。”   刘湛看向伙夫。   伙夫还是那句话,饭食就这么多了,他转开脸也不看刘湛也不再答话。   眼前这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怕是黄得开授意的下马威。   刘湛笑了。“这还不简单。”他抬手。“把厨房给老子砸了。”   少年们就等着刘湛这句话,立即嗷嗷的冲上来。   老兵们仗着有资历面上摆谱,真要打起来就他们这些老弱病残哪里是少年们的对手,一时作鸟兽散,伙夫吓得跌坐地上。   “看!我就说伙夫藏了肉!”张小满气得把这盘红烧肉砸到伙夫跟前。   少年们把厨房砸得稀烂,几片烂菜叶子做的汤掀了,塞牙缝都不够的稀粥全部倒了,又在厨房内里翻出了藏着给老兵的大饼和炒菜。   刘湛把这些大饼踩在脚下。“很好,把黄总兵叫来。”   厨房这边这么大的动静,黄得开怎么可能不知道,充耳不闻装糊涂罢了。   刘湛抱手看着黄得开姗姗来迟,身后还跟了几个压阵的老兵,瞧着不像来回话的,倒是像来谈判似的。   黄得开态度还算恭敬。“百户长怎么生这么大的气,伙夫不懂处事,我领回去好生教训。”   刘湛似笑非笑。“行,就打十军棍吧。”   黄得开面上一僵。   伙夫整个懵了。   刘湛又道:“韦成贵,你来打”   立即有人上前将伙夫按在地上,韦成贵拿着手臂粗的军棍上前,二话不说一棍子落在伙夫背上。   通天关立即爆出一声比杀猪还难听的惨叫。   只一棍子伙夫便什么都招了。“是黄总兵指使我,不是我的本意!百户长!我错了!饶命啊!”   刘湛看着黄得开铁青的脸心里爽快。“继续打。”   第二棍落下去伙夫说出了更多的阴私。   “黄总兵还要我在你的吃食里掺沙子,我觉得不妥便瞒着没有做,这些都是黄总兵逼我做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今年才四十三,我还不想死,百户长请饶命!”   刘湛抬手,韦成贵立即停下。   黄得开的老脸青红交错。“你、你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害百户长。”   伙夫哭得惨烈。“你还让我把昧下的粮食偷偷运下山送到你家。”   黄得开脸色巨变。“没有的事!空口无凭,你污蔑我!”   刘湛哈哈大笑。“继续打,打完十军棍将他赶走,黄总兵,你觉得这样安排如何?”   黄得开冒了一身冷汗,听到刘湛的话忙不迭点头。“百户长英明,就该如此。”   最终伙夫被赶下山,至于今晚这顿饭谁也不敢再提。   “头儿,咱们就这样放过他吗?”曹壮愤愤不平。   刘湛只道:“没有人赃并获空口无凭。”   此时夜色渐暗,大家早就饿了,刘湛让少年们自己架锅烧饭,库房里有粮食瓜果,随便煮了先对付一晚。   经过这事老兵看刘湛的眼神都有几分畏惧。   几日之后刘湛终于带着人修好了一座营房,大通铺够睡十几人,通天关上百废待兴,要做的事情还多,建造个人住处的事暂且放一边。   刘湛生怕通天关上的惰性影响了少年们,住宿的问题一解决立即恢复野猎。   往日猎野猪武器是木枪,如今大家成为正式士兵,手里可是沉甸甸的真刀真枪,这让少年们兴奋不已,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跟随刘湛进入林子,当然还有跟刘湛形影不离的旺财。   老兵们好奇的张望议论,到得傍晚时分林子里传来了动静,曹壮走在最前面那浑身浴血的模样吓得守门的几员老兵差点背过气去。   紧接着更多人走出林子,无不是身上带血浑身煞气,最重要是野猪!要两个人合力才抬得起来的大野猪,还足有三头之多!   所有通天关老兵都震动了,黄得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才进去林子半天就猎了三头大野猪?!   刘湛一进关便指了两人。“去打水来给我们洗把脸。”   有懂得看脸色的老兵忙去搬了椅子来给刘湛坐,刘湛大马金刀的坐下,指挥了小弟们把野猪抬到空地上,老兵们围着野猪啧啧称奇眼里都是垂涎之色。   刘湛目不斜视。“此番野猎收获颇丰,虽说进了营但是规矩不变,猪肉按功劳分配,出力最多者捕猎最勇猛者可得两份,其余人一份,此肉为私产可随你们自行分配,制成腊肉送回家去或者吃了卖了皆随你们,大壮,小连,你二人监督分肉,猪头猪脚猪下水让伙夫煮杀猪菜,参与野猎者方有资格吃肉。”   刘湛话一落老兵们顿时议论纷纷。   “把杀猪刀给我,爷我亲自分肉。”曹壮一把扯开罩衫光着膀子就上,那壮硕的肌肉和宽厚有力的肩膀一时又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老兵。   这回大家武器精良杀的猪也够大,只有曹壮一人分猪太慢,李小连韦成贵也脱了罩衫上去帮忙。   三人都是分猪老手了,三两下把猪头猪脚卸下开边,又有人拿来木桶接了猪下水给伙夫拿去加工,曹鸣不放心伙夫亲自跟过去监督以防他扣下一些私自分了。   这伙夫是新任命的老兵,做菜有几分本事,很快兵营里弥漫着阵阵肉香,这肉香堪比迷魂香,老兵们感觉走路脚都在打飘不吃一口都不会走路了。   刘湛忽然又来了主意,让伙夫直接把一整锅杀猪菜端上来,大饼子三大筐子放在隔壁,大伙围着吃,一人挖一大勺进碗里就着饼子啃,人人吃得满嘴流油。   “百户长……”黄得开厚着脸皮过来找刘湛。   刘湛正抓着一根猪腿咬下一大口肉。“是黄总兵来了,小满,给黄总兵添一副碗筷。”   黄得开虽有些尴尬但还是在刘湛隔壁坐下一起吃,他迟疑了一下。“百户长,弟兄们也许久没见过荤腥了,您看是否可以……”   刘湛咽下嘴里的肉又喝下几口汤,只觉得浑身舒爽,末了他放下碗看向黄得开。“黄总兵觉得这野猪难对付吗?”   黄得开道:“难,山里常有村民被野猪咬死咬伤。”   刘湛点了点头。“你觉得我们猎得这三头大野猪跟上战场能不能比?”   黄得开比大拇指。“能比,百户长神勇。”   刘湛又道:“这是我跟弟兄上战场得来的战功,你觉得跟大伙分合不合适?”   黄得开老脸一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湛不再多说站起来扫了一眼在座兄弟们,见大家都吃得肚皮滚圆已经吃不下了便道。“伙夫,把剩下的给大伙分了吧。”   伙夫忙不送上来道谢,围观的老兵们也自发地拿碗筷过来分食。   刘湛招呼曹壮和李小连过来。“如今兄弟们住的地方都安顿好了,明日开始恢复晨训,你二人为队长各带八人,跑步,打拳,练枪,缺一不可。”   曹壮和李小连大声答应。   刘湛又道:“山里伙食差了些,咱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误了身体,以后我那份猪肉留着给弟兄们加餐。”   刘湛又给大家定下日出训练日落而息的的规矩便示意大家都散了。   通天关虽小其实也五脏俱全,关内有一小片开阔地,建造时就是按照百人操练的规格来设计。   每日早晨刘湛的十六亲兵便在空地训练,中午休息一个时辰,下午或打擂台或进林子杀野猪,每一日都十分充实。   这些老兵一开始还会装模作样的关心,日渐久了便又恢复原状每日该煮茶的煮茶唠嗑的唠嗑,又因隔三差五能分些肉汤个个精神头十足,唠嗑的声音都大了不少。   包括总兵黄得开,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吃白食,后面便自动自觉的坐过来等吃的。   这一切刘湛都看在眼里,以他的性格会让这些人好过吗?很显然不可能!   这日下午,刘湛命令麾下所有士兵在操场集合,看着稀稀落落而来的老兵顿时又是一阵无名火起。   老弱病残占着茅坑不拉屎?家中有年轻子弟却不舍得让他们来从军?刘湛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   “从即日起,每七日进行一次全营大比,魁首可行代总兵之职,直至下次大比为期七日,营下所有士兵悉数参与,若有不参与者以逃兵论处!”   此言一出老兵一阵哗然。   刘湛挥一挥手,张小满带着两人搬来两张椅子,左上首给刘湛入座,右下首给黄得开入座。   黄得开的脸色几经变换,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说出口。   场下有仗着资历长的老兵上前来求。“百户长,老身今年六十三了,这大比老身实在是……”   刘湛稳如泰山的靠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老先生,你为何不退役让子孙服役?”   老兵尴尬的搓着手。“家中……家中犬子身体羸弱……”   在今日大比之前,刘湛已经让张小满打听了这群人的家事,不说掌握了十全十的信息八九分总是有。   这位老兵家中有私田一十三亩,共有二子七孙,在军户里算是殷实人家,不让子孙服役不过是不想家中缺一壮劳力罢了。   刘湛道:“这样吧,你今年六十三我便让与你年纪相仿的人与你比武,小满,与他年纪相仿的士兵有谁?”   张小满立即道。“有一人年五十九。”   刘湛点头。“是谁,自行出来罢。”   被点名的那人苦不堪言,两名年纪加起来超过百岁的老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扑通给刘湛跪下央求。   刘湛却是面不改色。“黄总兵,士兵违抗军令如何论处?”   黄得开表情僵硬尴尬无比。“按律……按律……该……该杀……”   刘湛点点头。“今日是营内大比念你们又是初犯便留你们一命,打二十军棍算了罢,小满,还有谁年过五十了?”   张小满道:“还有一人年五十八。”   刘湛道:“便让他来执刑吧。”   那人一听顿时六神无主直看向黄得开,刘湛一眼瞪去。“怎么,你也要违抗军令?”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那人吓得赶忙接过军棍。   就在棍棒落下的前一刻两名老态龙钟的老兵喊叫着愿意由子孙顶替入伍。   刘湛也没想真的打,到底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吓唬吓唬就是。   大比继续。   比斗双方以抽签决定,刘湛让人准备一个木桶用布蒙着,两两上去抽签抽到相同符号的石头为一组,如果抽到刘湛的十六亲卫就是死亡之组,少年们对战老兵没有一人落败。   这一天老兵个个被揍得鼻青脸肿,还能起得来的人已经算是身体素质不错,有近半数老兵第二天连起床都困难。   刘湛视若无睹,每天该吃吃该睡睡,偶尔指点一下兄弟们的操练,日子还算充实。   如此又坚持了两回大比,营里渐渐有了别的动静,老兵们煮茶聊天的声音变成了窃窃私语,黄得开也变得忙碌起来,总是有老兵围绕着他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一日,刘湛跟李小连张小满闻青山在屋里聊天,待其他人离开只有刘湛在时,黄得开带着十来人气势汹汹的围了城楼,他本人黑着脸手握武器闯入刘湛房中。   “百户长,卑职有事禀告。”   刘湛瞥了眼他手中大刀悠哉的剥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什么事,你说吧。”   早在黄得开带人围了城门楼,曹壮等人便闻讯而来与黄得开的人对峙,一时剑拔弩张。   黄得开大义凌然道。“请大人立即停止营内大比。”   刘湛等的就是他!不慌不忙的站起。“若是我不答应呢?”   黄得开脱口而出。“那便莫怪我不客气了!我也是上过战场的老兵,论武艺我不惧你,今日我敢来这里便是做好了以下犯上的准备!”   兴许是豁出去了,黄得开侃侃道:“百户长,我给你面子敬你是上峰,你要再这样折磨老兵,我只好把你拿了给赵千户发落!”   刘湛哈哈大笑!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他敛了笑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一步一步的逼近黄得开。   黄得开心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他只有先把刘湛拿了再说,正要拔刀怎想刘湛的速度比他还快,人还没反应过来刘湛已经一拳过去。   最近黄得开还有那些老兵的反常举动刘湛怎么可能不闻不问?他早就让张小满打听清楚这群人想干什么,就凭黄得开这生锈了半辈子的武艺就想拿下他?   只见刘湛利落的出手,出拳快如闪电,身法灵活如风,一拳下去那浑厚的劲道打得黄得开顿时蒙了!   他哪能想到从来不出手的刘湛居然这样能打!下手竟然老练狠辣,拳拳入骨,打得黄得开毫无招架之力。   “给老子下去继续!”刘湛一把揪住黄得开的后领子将他丢下城关楼梯,一路推到操场又是一顿狠揍,这暴风骤雨般的拳法把老兵都看傻了眼。   此时城楼下老兵们早就被曹壮带人控制住了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满脸满眼的不服。   他们都等着黄得开举事成功拿住刘湛好威胁曹壮等人弃械投降,怎想黄得开已经被打得不像人样了!   刘湛这人向来有仇必报,何况是这种想造反的下属?   “你们都不许插手!”刘湛喝退想上来搭把手揍人的曹壮韦成贵等人。   “想造爷的反?”刘湛捉住黄得开的衣领将其提溜起来逼视。“你知道爷姓什么吗?齐云山上的野猪见了爷都要绕路走,就凭你?”   刘湛骂完尤不解气又是一脚将黄得开踢翻出去。   “北边正在打仗,就凭你们一群老弱病残,若是战事有变凭什么守住通天关?爷今天就告诉你们!你们不想退也得退!否则爷把你们打残了丢回家去!”   刘湛一脚踩在死猪一样的黄得开身上指着老兵们骂道。“爷给你们七天时间,四十五岁以上者都给爷滚!若是不从,爷下一个打的就是你!”   一时通天关内所有士兵噤若寒蝉。   刘湛又道:“从明日起,全营士兵作息更改,按新兵章程进行操练,有不从者军棍侍候!大壮你为一把手负责操练诸事,有不从者可代我执刑!”   曹壮兴奋抱拳。“遵命!”   刘湛又重重一哼。“以后每三日固定野猎,所得猎物按功劳分配,没有参与者一口也不能吃,吃剩的全给倒了!老兵中想参与者皆可报名,从与不从你们回去自行斟酌。”   至于黄得开,刘湛逼他写下罪状画押留底,当天就把人赶下山去。   刘湛是通天关的城防巡备,他有权决定关中士兵去留,即便黄得开下山后闹到沛万善跟前刘湛也不惧。 第21章 回家   自那日一番敲打之后,通天关上没有人再敢造次,老兵仅有八人留下,又有仅有五名老兵让年轻子弟顶了自己的缺入营,如此一来加上刘湛原有的十六亲兵,通天关上一共有二十九人。   黄得开和老弱的老兵一走,通天关的气象焕然一新,再也没有三五聚在一起唠嗑的闲人,每一个士兵都有自己的任务。   操练之余,刘湛依旧组织野猎。   现在刘湛的狩猎范围不局限于野猪林,还别说打猎每月收入十分可观,几乎等于多拿一份饷银了,尤其是勇猛者收获颇丰。   一开始老兵和新世袭的新兵还有情绪,后面慢慢的便都乐在其中,何况几乎每日都能吃肉,在寻常的军户家庭简直无法想象。   如此一来,刘湛完全收拢了士兵的心,征兵计划也提上了日程。   刘湛在山上整顿军营的时候,云中书院也在紧张备考九月的秋闱。   七月中旬,云中书院的七名秀才出发前往瑞昌郡城,路上就要耽误十天半月的时间,提前到达再休整些日子正好。   刘湛到通天关上任这些日子只回过一次家,待不够半天就走了,实在是关上杂事多走不开。   通天关百废待兴,城门楼要修,城墙要修,营房也要修,还有那日刘湛去查库房,房顶都塌了一半的库房里零星放着几把生锈的长枪,刘湛想要的刀剑弓盾等一样都没有。   抓来老兵一问,那老兵眼神古怪的看着刘湛支支吾吾许久才说。“山里日子难过,被以前的大人们卖完了。”   刘湛的心情一言难尽,没有办法他只好跑了一趟县衙找马主簿重新申请一批辎重。   马主簿十分坦诚。“刘百户,如果今日来的是旁人,这县衙的门他都进不了,辎重分配本该由县兵营做主,但是既然你求到我跟前,我怎么也得卖刘院长个面子。”   刘湛当然知道不应该绕过县兵营直接找县衙,如果他找县兵营只会泥入大海。   “谢谢马大人!我常听爹说马大人是沛县令的得力助手,待沛县令高升想必一定会提携马大人,马大人前途无量。”   刘湛含糊其辞的胡诌,马主簿以为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内幕消息整个人又惊又喜诚惶诚恐,刘湛拿到了他想要的三十套辎重,至于马主簿发散思维想了些什么他就懒得管了。   那三十套辎重,分别有三十套皮甲盾,三十套弓箭,三十套长刀,正好是百人内的编制,可刘湛现在连三十人都凑不齐,征兵扩员一事迫在眉睫。   日前曹壮沐休有给赵氏去信说刘湛这天回家,刘湛回家这日赵氏早早在家门口翘首以盼。   赵氏扶住儿子好一顿看。“黑了,瘦了,山上可否吃得饱穿得暖?上回你走得急,娘准备了一些被褥衣裳来不及给你带去。”   刘湛心里熨帖忙道:“娘不必担心,儿子一切都好。”   赵氏点点头,眼眶都有些红了,只觉得自己这儿子太不容易。“去给老太太请安吧,老太太听说你今日沐休回家午觉也没睡一直等着你呢。”   刘湛点头。“我这就去。”   老太太屋里,馨儿、岚儿、澹儿、淙儿几个年纪小的孙儿孙女都在,刘湛一进屋可热闹了,大哥大哥的喊着要他说山上的趣事,尤其是淙儿扒着刘湛不撒手。   刘湛只得抱着淙儿跪下给老太太请安,刘家虽然没落了但是依然坚持按世家的规矩给长辈请安见礼,早些年刘湛很不习惯现在倒是已经习以为常。   “好好好,快起来给奶奶瞧瞧。”老太太也是极喜欢刘湛,刘湛是家中长孙平日又懂事顾家,早年家中困难也是多亏了刘湛上山下河的掏些野味帮补,老太太心里一直都记着。   老太太说的也是些嘘寒问暖的话,耽误了约半个时辰刘湛才得已脱身。   刘湛不知不觉在山中已经待了大半个夏天,如今齐云山再过不久又要入秋了。   现在的刘家已经跟从前的破房子大不相同,虽然还是稻草棚顶,但是墙面全都刷得雪白,上次翻修时刘湛在房前屋后都种下了花草,院落里还搭了凉亭,石子砌的小路穿过梨树桃树又穿过一小丛竹林,院子不大但优雅别致。   刘湛对这些他亲手栽下的花草树木十分满意。   沿着小路往里走,隔壁云中书院有朗朗读书声传来,刘湛来到那株桃树与翠竹之间。   如今刘家屋舍充裕,宋凤林也得了自己的书房,这里是院子里的一处角落,房子是刘家院里最小的原是想当书楼用,刘学渊觉得太小了弃之不用被宋凤林要了去。   刘湛当时帮他设计,先是围着房子栽了几丛翠竹辟出单独的小院,又在院子里栽了三株梅花,庭前小院不大却甚是雅致。   刘湛才踏入院子便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到里面正低头作画的人。   一袭白衣,长发披肩,明眸皓齿,斯文俊雅。   刘湛靠在窗台上看了许久。   宋凤林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一愣。   刘湛抱着手咧嘴一笑。   书桌上是一副未完成的雨后田园图,宋凤林只觉得思绪中断,手中的笔失了方向。   刘湛身上还穿着百户长的兵服,发髻有些凌乱,看起来风尘仆仆。   宋凤林放下手中的笔。“换身衣裳才可以进我的屋。”   刘湛进屋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笑道。“借我一身吧,懒得回屋里找了。”   宋凤林没好气的到衣柜前给他取。   刘湛看着他的背影道:“你刚洗澡了?头发放下来可真好看。”   “你脑子里一天都在想什么?”宋凤林没好气的取了一身蓝色罩衫递给他。   刘湛只笑不语,当着他的面把兵服扒了换上干净的衣裳,一回头宋凤林已经提来半桶水给他洗漱。   “原是拿来洗毛笔,还没用上。”   刘湛又是一笑,洗完脸又把鞋子扒了泡脚。“真舒服!”   宋凤林转身在屋子左侧的小炭灶煮茶。   刘湛打量房间四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书柜书桌,炕床灶台,衣柜厨具一应俱全,他走时这屋还没放家具。   洗了脚,刘湛二话不说翻身上床,宋凤林看了他一眼并未制止,转身取来矮脚桌放在炕上,又端来香气四溢的茶并一些点心。   宋凤林盘腿坐在矮脚桌对面为他沏茶,刘湛侧躺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热茶,一扫关中积累的郁闷只觉得浑身舒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刘湛事无巨细的把关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尤其是老兵造反的事,话语间对世袭老兵深恶痛绝。   宋凤林不疾不徐道:“自周恒王制定九品中正世袭制,天下格局确立,从此上品无寒士,下品无贵子,当今天下只有传承千年的大氏族,却少有传承百年的军户,知道为何吗?”   宋凤林的声音平缓清冷,刘湛两辈子都最是怕被人唠叨却唯独爱听他说话,百听不厌。   宋凤林为刘湛添了茶。“军户世袭从军父死子替直至家中再无男丁,战乱年间军籍绝户十去八九,每朝每代的军户无不是由前朝俘虏和各地犯人充实而来,到得太平盛世无仗可打,士兵便老死军中每日囫囵的活着,直到下一个战乱年代的到来。”   刘湛先是错愕,缓缓停下了喝茶的动作蹙眉沉思。   在这个世界里大部分人从出生起,他的人生轨迹就已经定下不可更改。   刘湛放下茶碗凑过来。“凤林,天下地域志你看全了没?说予我听吧。”   “只看完北域志。”   “不要紧,你先说给我听吧?”刘湛高兴道。   宋凤林站起在书柜里取出一卷纸递给他。“自己看去。”   刘湛一打开,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竟然是根据北域志绘制的图谱,宋凤林竟真的画出来了!   刘湛喜不自胜。“凤林,你当真是太厉害了!”   宋凤林道。“此图我让爹和刘先生看过,一些错漏之处已经补……”   下一刻人被扑倒了。   “放开!!”   “我不!”刘湛老流氓似的将人搂在怀里。   “成何体统!”宋凤林满脸通红。   “搂一下怎么了。”怀里幽香阵阵,刘湛压根不打算松手。   腰间的手像铁臂似的,宋凤林挣扎了完全挣不开,气冲冲的放弃了。   “疯子!”   刘湛挨骂只是笑,以为一些日子没见多少由着他点,结果脾气还是这样大,可他还是那样喜欢。   “凤林,你怎么这么聪明?”   宋凤林别开脸懒得理他。   “写字画画都好看,人也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耳朵好看,还有……”   “你够了!!”宋凤林面红耳赤,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刘湛作势要亲他。“我可喜欢你了。”   “滚!!”   刘湛哈哈大笑抱得更紧。“我就不滚!我可是做梦都想你了。”   宋凤林气归气,刘湛却是摸透了他,宋凤林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事后他死皮赖脸的道歉把人哄回来便是。刘湛是真的想抱抱他,否则过些日子回营该怎么过,这样一想刘湛又觉得忍不住了,脑子一热便对着那骂人的小嘴狠狠的亲了下去。   晚饭,刘家厅堂。   “大哥,你的脸怎么了?”馨姐儿澈哥儿几个弟妹看到刘湛脸上的指印一阵惊奇。   刘湛淡定道。“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跤能摔出指印?   用过晚饭,刘湛被刘学渊叫进书房,宋宜均父子也在。   刘学渊先是简单的问了他关中情况,刘湛省去了士兵造反的事情简要说了,宋凤林看了刘湛一眼也没有说话,刘学渊也没多问,接着谈起了北疆的战事。   宋宜均道:“范阳关战事吃紧,颜将军向北疆各州县调粮,除了颜家控制的苍霞平原及晋阳城所辖州县,其余各地方官却迟迟不发,上月颜将军向朝廷请粮,陛下给北疆各地下了征粮的旨意,该旨意数日前到了武源县,如今齐云山上人心惶惶,军户家中余粮仅够糊口,若是交了粮今年冬天如何能过?”   刘湛却道。“不交就是了。”   刘学渊被儿子唬得一愣。“吾儿此话怎讲?”   “北疆各地州县向来各自为政,就像那苍霞平原的颜家,他们手下的兵就是他们的根基,颜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却要各地州县补救,谁愿意去趟这个浑水?”   喝了口茶,刘湛好整以暇道:“依我看,颜将军这粮草多半收不齐,沛县令也不必对收粮的旨意太过认真,随便给一些交差就是了,谁都知道武源县穷得叮当响,若是较真了把自己治下的人都整饿死了,伤的还不是沛县令自己的元气?”   刘湛这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一时间三人都惊讶的看着他尤其是宋凤林。   昨日沛县令亲自到云中书院来跟刘学渊宋宜均商量,若非逼不得已沛县令又怎会纡尊降贵上山?三人还苦于如何交差,没想却被刘湛一语道破。   当今北疆乱像已起,谁不为自己作打算?   刘湛却还嫌三人不够刺激似的又语出惊人。“依我看那苍霞平原丢了便丢了,与我们又有何干系?在这乱世独善其身方为上策。”   刘湛逞一时口舌之快,结果就是被刘学渊罚抄一百遍弟子规和论语,不抄完不准回营。   在君臣礼教森严的古代,刘湛这一席话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一些,即便天下世家都是这样想,但是谁人敢这样直白的说出来?   刘学渊心道不收收刘湛的脾性,以他这口没遮拦的性格迟早得惹祸,顿时又觉得罚这逆子抄书还不够,又让他去祠堂对着刘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壁思过一天。   不过刘湛的建议却很快传递给了沛县令,沛万善也是醍醐灌顶,武源县不过是齐云山里一个穷乡僻壤,他厚着脸皮哭穷上峰又能拿他如何?   云中书院宋凤林的小院里,刘湛趴在桌子上苦哈哈的抄书,那一手狗爬字,与其说是抄不如说是糊上去的。   宋凤林在一旁给他磨墨。“疾字写错了,别太用力,字写大了这筐纸还不够你抄的。”   刘湛苦着脸说。“我已经尽量轻些了,可这毛笔不由我。”   宋凤林又指正。“字又错了。”   刘湛却不管字对不对乱抄一通,宋凤林看得直摇头,写字这块刘湛当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刘湛忽然停下来抬头期待的看着他。“凤林,我把住的地方盖好了,你要不要去小住几日?”   宋凤林没说去也没说不去。“你的士兵操练得怎么样了?”   刘湛笑了,笑得肆意甚至有些狂妄。“我正有打算带他们试试手。”   听到刘湛真的要去劫粮,宋凤林即便早已知道还是愣住了。   刘湛转身取来宋凤林画的北疆图谱,虽然比起地图还差得远但是已经足够了,他指着一处城郭说。“通天关往北约十几里地离开齐云山有燕人的村落,这些日子我数次带人以猎户的身份潜入燕地,齐云山脚这大片的稻田几乎都是燕地贵族的私产,我一直不清楚越过这些村庄之后哪里是县城哪里是官道,你看这里,我想此图标注的杨树庄便是了。”   宋凤林担忧问。“你的人手够吗?”   刘湛坦白。“不够,我现在手下只有二十多个兵,这次回来我还要征兵,新兵不能马上就用,还得操练一段时间,得先带他们杀野猪见见血,练稳了心性才能下山干大事。”   宋凤林蹙眉。“若是被燕国边防发现,此事败露……”   刘湛坚定道:“不会败露,若是败露了留给燕人的只有尸体。”   宋凤林只觉得无法思考,刘湛胆子也太大了。   刘湛笑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燕国正攻打苍霞平原,像齐云山脚这样的边陲之地必定没有重兵看守,我只劫粮不害人性命,在这个节骨眼地方官必定不敢节外生枝将山匪劫粮这样的小事通报上峰。”   宋凤林仔细一想又不得不佩服刘湛,他把北疆形势看得透彻入微。   刘湛认真道:“此事我只告诉了你,你若来便做我的军师,若不来我也不勉强。”   事后回想宋凤林当真是好笑又好气,刘湛凭什么认为他会陪他落草为寇? 第22章 征兵   刘湛这次回家沐休还带了曹壮李小连张小满,他让三人在村中发散征兵的消息,第二天刘家门口被乡亲们围了里外三层,不时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来问。   “刘百户麾下可还要人?我家小子曾经跟着大人习武,就在村口晒谷场。”   “我家小子也是。”   “我家小子虽然没跟过大人习武,但是长得十分壮实。”妇人把自己黑瘦的儿子推了出来,少年腼腆得头也不敢抬。   李小连瞧着这小子瘦是瘦了点不过确实够高够板实。“一会等我大哥出来拿主意,你们谁有意从军可以在这等着。”   曹壮也说:“咱们营中确实缺人,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营。”   四周乡亲连连称是,最早跟着刘湛上山的少年们每月都能稍回来腊肉,加上每月还有军中粮饷,收入比种地好得多,像那韦成贵家一家九口人只有四亩地吃都吃不饱,自从跟了刘湛一家人吃饱不说还有余钱买了新衣简直不可思议。   眼看越来越多乡亲带着自家小子往刘家门口来,刘湛终于出来了,看到屋前这阵仗也是愣了愣。   曹壮忙道:“头儿,他们都是周边村的乡亲,想推荐自家小子从军。”   这时宋凤林也出来了正好听到曹壮的话打趣道。“刘百户可算是威名远扬了。”   没想到一向淡泊的宋凤林也有幽默的时候,刘湛忍不住笑。“既然如此那就上来给我瞧瞧吧,若是好苗子便带走。”   “谢百户!谢百户!”四周乡亲立即骚动起来都推搡着要挤到刘湛跟前。   “都往后退,乱哄哄的做什么。”曹壮大吼一声,立即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李小连也大声呵斥。“都往后站,若是挤了百户你们家小子也不用来报名了!”   在两人一左一右的逼视下,乡亲们自觉地后退数步。   刘湛道:“凡符合以下条件者皆可入营,其一,年龄一十六岁至二十五岁,其二,身高七尺以上可举百斤大石,其三,必须为附近十里八乡土生土长的人,且需要父母或亲人作保。”   听到刘湛的要求四周又议论纷纷起来,有人壮着胆子上前来问。“敢问大人,举石百斤是否要举过头顶?”   举石百斤不难也就是一个人的重量,但是举过头顶就不一定都能做到。   “不必举过头顶。”   刘湛让曹壮到墙根处搬来一根盖房剩下的条石,一条约两百斤左右,只见曹壮轻松举过头顶,乡亲们惊呼的声音不绝于耳。   通天关上几乎每天有肉吃,再瘦的小伙养了些时日都能健壮起来,何况是本来就壮硕如牛的曹壮,不说一根条石了三根他都能轻松举起。   为了不妨碍云中书院上课,刘湛让大家移步晒谷场,又让李小连做了个七尺高的杆子,来报名的人先去测量身高,身高足够再去举石,举石过了父母亲人带着过来作保问清楚家世便算通过。   当然事后入营时刘湛会让闻青山登记每一个新兵的家庭资料,这些新兵日后都会是刘湛的亲兵,因此出身必须要清楚明白。   闻青山考秀才落榜,他觉得自己心浮气躁主动找到刘湛要去通天关帮忙,刘湛想着关中确实缺人便同意了。   刘湛的招新活动让四周几条村子为之震动,村民们奔走相告,家里本就有几个儿子的人家,农活也顾不上了带了儿子就往天苍村的晒谷场赶。   自从燕军南下攻打苍霞平原,税赋是加了又加,即便后来沛万善经提醒没有继续征税,佃户的生活依旧十分艰难,他们不是没想过把孩子送去从军,这年头不是想从军就能从军,而且也不是从军了就能吃饱饭。   刘湛的兵营在武源县还没有名气,但是在天苍村十里八村却是十分有名,只要够勇猛够卖力一个小子能养一家人!   也许是刘湛经常组织猎野猪,县城里开始出现多家行商专门收野猪腊肉到中原倒卖,一斤二十五文钱,价格虽然走低但是胜在随时都能发卖。   刘湛让通过面试的新兵三日后再来,到时一起上山。   约定入营的那一天,新兵们在家人的陪同下陆续在晒谷场集合。   刘湛穿了百户长的兵服,还有同样穿着兵服腰配长刀的曹壮和李小连张小满三人随扈。   眼看时候已经差不多,刘湛牵着马挣扎了许久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人。   “大壮,你们先带新兵上山,我随后就来。”说罢刘湛翻身上马往回家的方向策马。   刘湛把马栓在门前的柿子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后院。   翠竹在风中发出梭梭的轻响,透过半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屋里一抹青衣身影。今年刘家上下都做了新衣,宋凤林自然也有,刘湛觉得今日这身青衣最好看了,长身玉立风姿冰冷,举手投足自有风骨,让他魂牵梦系。   看了许久刘湛趴在窗台上扒拉着手边一盆新种的山茶花小心翼翼的开口。“我今日就要走了,上次我说帮你盖书房还记得吗?我还让人种满了花草,你去了肯定喜欢。”   宋凤林不答,继续练字。   “说起来你还没到别的山头看过,通天峰上每一处风景都不同,对你作画也会大有裨益。”   刘湛话题一转又说。“县衙给我配了匹马,那匹马可漂亮了,就栓在门口,骑马上山不费脚力,很快就到了。”   那株山茶花都快被刘湛撸秃了,叶子落了一圈,也许是心疼山茶花宋凤林终于停下笔。   刘湛何等眼色立即放低了姿态柔声道:“去住几天吧,如果不习惯我便送你下山,如何?”   宋凤林还是没有给个准信。   刘湛又道:“我已命人开阔校场加建兵营,山上兵源倒是不缺只是缺人才,你知道的我们哥几个也就闻青山还能勉强记账,我大事精明小事随意,日后粮草辎重一多难免管理混乱,如果你能来主持大局就再好不过了,营中诸事我定听你的。”   这确实是刘湛的真心话,兄弟们都是一群泥腿子,刘湛想要把山上的事业经营好便缺不了知识分子。   “凤林,以你的才学困在这山中多可惜啊,虽说每日写字作画倒也逍遥,但这不是老头子退休了才干的事吗,你我还年轻何不闯闯。”   刘湛说罢又往他身旁靠了靠直到挨着才柔声说:“上了山去我绝对不会拘着你,你想怎样就怎样。”   宋凤林沉吟不语,看似淡漠无所谓的样子,若是仔细瞧可以看出他眼中的意动。   “我保证都听你的,我发誓。”刘湛软声又劝。   宋凤林最终还是松口。“好吧,待我请示父亲。”   刘湛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好好,我陪你一起去。”   出乎意料之外,宋宜均十分赞成儿子随刘湛上山,反倒是刘学渊顾虑颇多再三嘱咐刘湛务必照顾好宋凤林这才放行。   田埂间,刘湛牵着马与宋凤林并肩而走,马儿驮着宋凤林的衣物行李甩着尾巴。   “前边过了这片田就开始走山路上山了。”刘湛指了指远处的树林。   其实对于宋凤林来说他们所处的天苍村已经是大山深处了,只是通天关在更高的山峰上,刘湛他们习惯了说上山。   走到树林前刘湛朝他伸出手。“我扶你上马,山路不好走,你坐马上。”   宋凤林避开了刘湛要扶他的手,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没有半点生疏,甚至坐在马上稳如泰山。   呃?   刘湛有些傻眼,他一厢情愿以为眼前这位是需要被照顾的人,实则宋凤林的马术十分了得。   “还不走?你不是要为我牵马吗?”马上那位风姿冰冷的少年抬起了下巴有点小倨傲的提醒某人赶紧的马前侍候。   刘湛深邃的眼直勾勾的看着他,把少年的神采印在心里,只觉得心里面痒得仿佛有一百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在挠,痒到心坎里了!   被打脸的刘湛不怒反笑,哈哈大笑着拱手。“在下这就为公子服务。”   刘湛牵马行走在山林间,马上的人不用看路得以悠闲的欣赏沿途风景。刘湛确实没骗他,通天峰风景一绝,有奇石苍松上云雾缭荡,也有飞天瀑布下山花烂漫,或大气苍茫,或钟灵毓秀。   确实不应该拘在小小一方书院里。   宋凤林看得入神。   刘湛回头见他看得着迷心想留住他的成算又多了几分。   傍晚两人到达通天关,山上不知年份的高大松树遮挡了视线,待走近了宋凤林才看到树林背后的城门关。   守门的士兵见了刘湛忙迎上前来。   “百户长回来了!”   刘湛一摆手。“不必劳师动众了,我先带宋先生四处看看。”   两士兵忙答应了接过刘湛牵着的马。   “宋先生请。”刘湛嘴角上扬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极是礼遇。   宋凤林不知道他又在演哪出,下一刻刘湛朝他眨了眨眼。“宋先生是我们通天关的上宾,我在礼贤下士啊。”   宋凤林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径自走向城门楼的方向登高望远。   宋凤林登上城门楼便看到了正在拓宽的校场,还有几处在建的营房。   刘湛刚到通天关上任时这里还一片残垣败瓦,那时起刘湛便开始有计划地对通天关进行改造修葺,原来的通天关只有面朝燕国那边有一个城门楼和两面低矮的城墙,刘湛让士兵在面朝楚国的那边也加建了城墙,最终会把通天关像瓮城一样围了起来。   通天关所在的地方是周边几个山岭的制高点,从通天关朝大楚方向眺望是延绵不绝的群山,往燕国方向眺望则是一片下坡的丘陵,天空放晴云雾散尽之时甚至还能看到燕国的村落。   刘湛道:“从通天关进入燕国村庄只需要两个多时辰的脚程,今日天色已晚,明天我再带你四处走走。”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曹鸣得知刘湛回来了第一时间带人寻过来,此时正举着火把在前面为两人照路。“头儿,我命伙夫备好饭菜为你跟宋先生接风洗尘,还有宋先生的房间也打扫干净了,我亲自到山上挖了野菊和梅花都栽下了。”   刘湛点头。“干得好,如果宋先生满意都有赏。”   刘湛新盖的小院在士兵的营房后面,小院里只有一间石头房子,里面分了两个房间一个堂屋,房间比宋凤林在刘家的房间还大一些,屋里家具齐全而且都是成套。   “宋先生可还满意?”刘湛笑着看他。   宋凤林点头算是接受了。   刘湛大笑。“走,吃饭去。”   曹鸣已经命人在堂屋摆好了饭菜,红烧山猪肉,山药炖野山鸡,鸡蛋野菜汤,杂粮拌精米饭管够。   两人饭罢已经有人把炕烧起来了还打来了洗澡水给宋凤林,床铺被褥整齐地铺在炕上都是崭新的。   刘湛道。“我安排了人照顾你的日常起居,那小子叫李阿三,是世袭顶上来的新兵才十三岁太嫩了不好跟着操练,正好给你当下人用,有什么粗使的活就让他去做,另外还有张小满闻青山我让他俩给你当手下,目前营中账目都是他们两个在管,今日晚了你先早些歇息。”   宋凤林有些出神,突然间无微不至的照料让他恍惚间感觉不真实。   等他回过神来刘湛已经回房了,刘湛屋里没有洗澡水只有一小桶热水洗脸洗脚,他一回房便舒爽地洗了把脸,然后才脱衣服擦身体。   关中资源有限,士兵们要忙的事还多着,刘湛身为头儿也不舍得每日折腾下面的人去烧洗澡水,这唯一的特权便留给了宋凤林,为了哄好心上人也是煞费苦心。   清晨天方蒙蒙亮,通天关还笼罩在一片厚重的晨雾中,忽然钟声响起,士兵陆续在校场集合晨训,先绕着校场跑步二十圈,再练拳半个时辰练枪半个时辰,然后晨练结束用早饭。   用早饭的时间正好是辰时,第一缕阳光也在此时穿透晨雾照入通天关。   “宋先生,小的给你送早饭来了。”李阿三小心翼翼的叩门,得到允许这才开门入内,这些侍候人的规矩还是一大早刘大人亲自抓着他恶补,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先生能让大人如此重视。   当李阿三抬起头整个愣住了,世间竟然有这样俊逸好看的人物,李阿三傻了,他这呆头巴脑的乡野小子实在是没见过世面。   “东西放下就行,你可以先下去了。”宋凤林正靠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书,见了人来瞧了一眼便让他可以下去了。   李阿三同手同脚的放下早饭。   “等等。”   李阿三忙转过来。   宋凤林放下书问。“刘湛……刘百户在做什么?”   李阿三不敢看他低着头说。“这会百户长应该吃完早饭了,按往日惯例一会还要接着操练。”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宋凤林原是想让刘湛带他四处走走,转念又想他初来乍到没必要这么急切,结果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刘湛亲自带张小满和闻青山过来。   “嗯,好香,你煮了茶吗?”刘湛一进门就瞄准了人家手边的茶,二话不说一口干完。   “好喝,还有吗?”   宋凤林又为他满上一杯。   “你煮的茶就是好喝,不浓不淡。”刘湛嘿嘿一笑坐到他隔壁。“这是青山和小满,虽然大家都是一块玩的兄弟,但是正事归正事,若是这两个家伙不听话你直管打骂不用客气。”   张小满和闻青山连忙作揖。“见过宋先生。”   刘湛又道。“今天上午我已经找他们立过规矩,以后在通天关营中诸事皆可找你裁决,而我只管操练士兵和对外作战。”   宋凤林心里惊讶,他还以为刘湛的承诺不过一时嘴快哄他上山罢了,没想到他竟说得出做得到,一时间他冰冷的心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煨暖了还有一些感动。   刘湛接着说:“我本想让他们叫你宋师爷,可是叫宋师爷未免太老了,咱们宋先生谪仙般的人物当然不能喊老了,可叫宋公子嘛又不够尊重,所以就叫你宋先生啦。”   原本感动的情绪这会是散得一点不剩,这家伙……宋凤林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被瞪了一眼刘湛笑得更乐呵了。“走,今天新兵入营一起去点兵吧。” 第23章 新兵入伍   新兵入伍第二天,换上兵服的新兵们第一次在校场列队接受检阅分组。   这次一共招来一百零八人,按正常编制的话已经超标了,刘湛并不在意,反正上头也不打算给一百人编制的粮饷,这些新兵都会由他来发饷银。   刘湛站在台上亲自主持,李阿三搬来椅子,宋凤林坐在下首。   校场上老兵和新兵分列左右,老兵整齐划一,新兵杂乱无章。   黄得开等闹事的老兵离开之后,刘湛并未提拔新总兵新小旗,在此之前刘湛也从未透露由谁来接任,只见刘湛带来的十六亲兵个个表情既期待又严肃。   刘湛负手而立。   “曹壮。”   “到!”曹壮浑身一颤上前一步。   “李小连。”   “到!”李小连神情一肃也上前一步。   刘湛肃然:“曹壮李小连在营内大比中武艺最高,且野猎活动和拉练活动里成绩最好,我任命两位为通天关新总兵。”   两人具是一震,当即激动地单膝跪下向刘湛宣誓。“我等愿追随百户长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湛满意点头,又让两人站在自己左右,他继续宣布。“曹鸣,张小满,周子明,韦成贵,李福田,尔等为新任小旗。”   刘湛每念到一人,那人便走出队伍站上前来,五人站作一排。   “周子明,韦成贵,你们两人旗下各领十兵归曹总兵统领。曹鸣,李福田旗下领十兵归李总兵统领。另外,张小满为文职,配两个兵为副手,辅助宋先生打理关中诸事。”   五人心悦诚服单膝跪下宣誓。   再说这五小旗也是经过刘湛一番深思熟虑,周子明韦成贵曹鸣勇猛好斗又是刘湛在村里带过来的自己人自然是小旗的不二人选,至于那李福田却是世袭老兵之后,因他野猎时表现骁勇且服从性高而被刘湛赏识,同时刘湛也考虑到要平衡世袭老兵的心理,提拔一位他们的后人再好不过。   至于张小满暂时充作文官带在身边教育。   而闻青山只是来散心帮忙一些时日,过些日子定要回去云中书院念书。   如此一番布置,刘湛的班底总算是有了雏形。   接着是给新兵分组。   “这里分别有石三百斤和五百斤,有信心能举过头顶者出列一试。”刘湛话落新兵们交头接耳,很快有人站出来。   “我来试五百斤!”   一时全场哗然,刘湛定睛一看,此人竟是郭东虎!   那年郭百户战死之后刘湛就再也没见过郭东虎了,十九岁的郭东虎身高足有九尺以上,比曹壮都要高上半个头,长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   郭东虎也不废话,松了松胳膊,一口气将五百斤巨石举过头顶!   “好!”刘湛拍手称快。“郭东虎进甲字组。”   郭东虎放下巨石,傲然而立。   这家伙确实是个好苗子,刘湛当时会收他就是看中他的体格,只是脾气依然很傲,想要驯服怕是得下一番功夫。   “下一位有没有人来!”   接下来又有数人出列举三百斤巨石,至于那五百斤巨石无人再试。目前刘湛麾下能举五百斤巨石的只有曹壮和郭东虎二人,举石三百斤的老兵有八人,加上这次试举成功的十三个新兵,倒是有二十一人之多。   刘湛把举石三百斤的新兵都划入了甲字组站到一列。   “第二项,会射箭的上前来试。”   刘湛大手一挥,曹鸣立即摆出箭靶,箭靶设在城墙上,射点到箭靶的距离足有百步,远远的看去箭靶上的红心就像一个小圆点,眼神不好的甚至看不清。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很快有人上前来试。万众期待之中第一箭射空了落在草丛里,第二箭还是落空,第三箭射在城墙上,距离箭靶有一丈远,众人哄堂大笑。   刘湛笑道:“不用觉得丢人,我设下此项只是测试你们有没有基础射术,准头可以再练,好了,你先站到一边去,下一个谁来。”   听到刘湛这样说不少人都大着胆子上来试,全部射空的都没有留用,射到城墙的都站到一边留用,试了一圈最终只有二十二人能射中箭靶附近的城墙,其中有三人可射中箭靶,虽然都没命中红心但是成绩已经不错了,刘湛询问才知道原来三人都出身猎户。   见没有人再来试,刘湛让通过射术的二十二人进入乙字组。   除去已经选出来的三十五人,余下这些人自然还得分出个高低来,刘湛露出了久违的残酷眼神,他拍了拍手,最早跟着刘湛上山的十六少年全部出列。   “接下来是摔跤大乱斗,规则一,不能使用武器,规则二,摔在地上为输,规则三,谁能赢这十六人其中一人可进甲字组,规则四,违规者逐出兵营!”   刘湛话落,曹壮等十六人立即扒去上衣赤膊上阵,新兵们吓得连连后退。   刘湛立即大骂。“退什么,军法有令阵前逃跑者戮首!都给我上!”   新兵们不敢动,曹壮他们便主动扑了上去,一时惨叫声连绵不绝,尤其是曹壮仿佛人体绞肉机,一摔一个准。很快外围那些惊慌失措的新兵都被撂倒了,余下约半数的人终于开始反击,有合击一人的,也有趁机偷袭的。   终于有第一个人出线了。   “摔得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黄午时。”   刘湛高兴。“很好,你可进甲字组。”   到现在新兵们基本都明白了,有过人之处才能进甲字组,而那也意味着将有更多的机会被刘湛赏识。余下的人更加卖力起来,于是接二连三有人胜出,全都进入了甲字组,最后场上余下有曹壮曹鸣李小连韦成贵周子明,此五人几乎是以一敌十,那气势把场上场下所有士兵都震住了。   “好!”刘湛拍手喝彩。“曹壮曹鸣李小连韦成贵周子明当得猛士之名!”   第三轮刘湛又挑了胜出的十一人进甲字组,余下的人全部列为丙字组,到此新兵分组全部结束。   “全部列队!”曹壮等几个老人重新组织新兵按分组列队。   刘湛先是一番训话,最后又安排道。“甲字组新兵归入曹壮旗下,丙字组新兵归入李小连旗下,曹壮李小连你二人分别为两组教头负责新兵训练事宜,至于乙字组暂时由小旗李福田来带。”   曹壮李小连李福田出列领命。   刘湛又道:“现在的分组只是为了方便训练,待十日后会正式分组。根据大楚军法,军中十人为小旗,五十人为总旗,如今总旗之位已定,小旗人选我将在新兵之中提拔,勇猛者立功者优先。”   人群再次喧哗起来,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才入伍,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就摆在了眼前,经过这番敲打新兵们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尤其是甲字组的人,个个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刘湛练兵果然有一套,先打一顿再给个前程,短短一天就把这些新兵的心都收拢在了通天关里。   宋凤林在台上目睹全场当真是不得不服,今天之前宋凤林或许还会怀疑刘湛的能力,但今天之后他觉得,也许可以选择相信这个人。   刘湛振臂高呼。“来人呐!杀猪!迎新!”   两头活抓的大野猪被驱赶着进入校场,顿时掀起了小高潮,老兵们带着新兵对阵大野猪,一番搏斗终于拿下,当场剥皮拆骨,又有人抬出数口大锅生火,今天吃炖大肉!   现场一片喧腾,仿佛过年。   宋凤林不喜喧哗早早回到了小院,他坐在书桌前整理带上来的书籍。   约一个时辰后,刘湛亲自端了一大盆排骨进来,后面还跟着李阿三帮忙拿大饼子和米汤。   “拿那么多你把我当猪吗?”宋凤林已经气不动。   刘湛哈哈大笑。“吃不完我一会回来帮你吃,你吃剩下的我最爱吃。”   宋凤林。“……”   兵营里的生活每日都十分充实,宋凤林发现自他上山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那些悲痛往事。   刘湛给兵营定下了严格的作息时间,卯时起床晨练,辰时用早饭,巳时普通士兵修建营房,管事则到刘湛屋里开早会,午时用午饭并休息一个时辰,下午未时开始午训,有的时候是拉练活动,有的时候是野猎活动,酉时用晚饭,戊时上床睡觉。   营中还有各种规定,例如必须去指定的茅房方便,如有随地大小便抓到就是十军棍。   宋凤林不需要跟着士兵操练,他除了参加每日早会其余时间都由他自己安排。最近他在整理士兵的简历,里面记载了士兵的籍贯住址父母至亲,因闻青山和张小满没有经验,记得十分凌乱,宋凤林看不下去又重新整理。   还有刘湛是个穷的叮当响的光杆司令,如今又招了这么些新兵下个月的粮饷怎么办?刘湛也不知道有没别的打算,宋凤林想着找他问清楚。   此时刘湛正在校场监督新兵训练。   乙字组是刘湛挑选出来的弓箭手,只是这群弓箭手的准头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十五人齐射,百步外的箭靶却没有被扎成刺猬,只有零散几根箭在箭靶上,练了几天还是没有任何长进,李福田带队带得都快哭了。   刘湛瞧他们射出的箭像仙女散花似的,如此佛系的命中率上了战场就是中看不中用。   “大人,我……”李福田羞得满脸黑红黑红的。   “把弓给我试试。”刘湛伸手拿来长弓,轻松把弓拉到满弦,比他想象中容易,看来弯弓射箭并不需要很大的力气,所以这些人准头这么差纯属技术问题。   刘湛上辈子酷爱各种运动,拳击,散打,咏春,舞刀弄枪,射击,打猎,攀岩,还有蹦极,唯独没有玩过射箭。在他看来射箭这种运动不够刺激,现在的他却有些后悔当初没练过了,如今他第一个组建的弓箭手队伍就遇到了技术难题。   不过刘湛这人有个优点,他不怕丢人,手下的人搞不定他便亲自试一试,在他看来凡事都有窍门,只要找到窍门就好办了。   第一箭,射空。第二箭,射到城墙。第三箭,挨着箭靶。第四箭,射中箭靶。第五箭,第六箭,第七箭,每一箭都在箭靶上虽然没有命中红心。在菜鸟眼里看来,刘大人已经十分厉害了,箭箭命中箭靶,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每一箭都打中箭靶?新兵眼里都是敬佩。   然而这一幕在高手眼里当真是十分滑稽。   宋凤林从来没想过插手刘湛训练的事情,但是自从自己松口随他上山之后,先是账目问题,后是营中大小诸事,他发现自己竟然越来越无法置身事外了。   宋凤林看不下去,一直旁观的他按住刘湛还想继续射箭的手。   “给我。”   “你怎么来了?”刘湛以为宋凤林只是想试一试立即把弓让出。“你来试试小心别被弓弦割了手。”   今天宋凤林穿的是刘湛最喜欢的那身青衣,但见他长身玉立,两脚开立同肩宽,左手持弓,右手钩弦,开弓搭箭,目光倏然锐利。   连发三矢,箭箭命中红心,没有丝毫偏离。   现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宋凤林缓缓开口。“步法与身法相连,乃射学入门第一义,初学必须严整步位,庶根本力足,而全身有主。”   古人云,内正直,外体直,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宋凤林屏息凝神,又射出三箭,心神合一,天质自然,潇洒间百发百中。   刘湛整个魂飞天外觉得他的心也随这箭被射走了,郎艳独绝,风姿特秀,再好的词汇也形容不过来,这种喜欢到骨子里的感觉让他整个头皮发麻。   忽然间刘湛茅塞顿开,原来他上辈子游戏花丛只是因为没有遇到足够优秀的人。   良久刘湛才找回声音。“凤林,你从小学射艺?”   宋凤林反而奇怪的看着他。“君子习六艺,为世家蒙学。”   “六艺是什么?”刘湛脱口就问,他是个穿来的上辈子九年义务教育都是囫囵个读完,哪里听过什么六艺。   如果不是刘学渊学识渊博对他多有提点,宋凤林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假的刘氏嫡子。   虽无奈宋凤林还是耐心解释。“周礼有云,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见刘湛还是云里雾里的表情,宋凤林无奈补充。“简而言之为礼、乐、射、御、书、数。” 这就是世家推崇的通五经贯六艺。   刘湛明白过来了,骑马算术也是六艺之一,回想宋凤林还写得一手好字,射艺也如此高超,最为难得的是他才十七岁,在同龄人中怕也是独一份了。刘湛推测得不错,在宋家被满门抄斩之前,宋凤林一名冠绝京城。   “凤林,你教我射艺吧,待我学成了再教他们。”刘湛才不舍得让自己心上人跟一群糙汉子打交道。   宋凤林却道:“等会再教你,我有事问你。”   刘湛把弓箭递给李福田两人往城墙上走。   “下个月要发新兵的粮饷,还有库房里的粮食也坚持不了几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宋凤林直接问。   这事刘湛心里清楚。“我打算再操练半个月就带他们去试试手,那个时候正好秋收,正是燕地最富裕的时候。”   宋凤林并不意外,其实他也猜到了刘湛的打算,但是去劫粮也不是想劫就能劫。   “山下情况不明,你可有自保的手段?还有,粮草你计划怎么运回来?出了通天关下山的路崎岖不平,运粮上山谈何容易?”宋凤林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来。”刘湛没有多说只握上他的手往自己屋里带。 第24章 初战燕地   刘湛屋里摆着一个沙盘模型,模型虽简陋却是按真实的山势路况模拟出通天关到燕地的地形。   “你看这里。”刘湛指着通天关西北处几个尖锐的石头。“这里是一处岩石地,上次踩点我发现这里面有一处天然的岩洞,岩洞不大,但是作为临时仓储绰绰有余。”   这一片岩石带宋凤林并不陌生,天晴时从通天关城门楼往西北眺望也可以看得到,这片岩石带位于悬崖之上,人想要上去难于登天,但是翻过了这片岩石带距离通天关就十分近了。   刘湛神秘一笑从桌子底下取出一卷粗麻绳,麻绳的一端绑着竹篓,刘湛又取出一个滚轮。   “我明日便带人在洞口立几个支架,我们只需要把粮食拉到悬崖下,再用绳索竹篓吊上去即可,只要运上去了,回头再慢慢转移关内。”   宋凤林惊喜,没想到刘湛竟然想到了这个法子,运粮的问题解决了。   “你之前说要先取杨树庄?”   “不,我改变主意了,我第一个目标是石脚庄。”刘湛说罢把一根绑了红带子的树枝插在石脚庄所在的位置。“杨树庄虽然离通天关最近,但是瓜田李下,容易让燕人联想到咱们,我不想这么快暴露,拖的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刘湛思虑周全,宋凤林赞同的点头,又问。“有何战术吗?”   “自然有。”刘湛把一个写了兵字的木棋子放在森林边上。“这是埋伏在林子里的弓箭手,负责撤退时殿后。”   又将一个兵棋放在村庄里。“这是前锋,负责控制百姓,我们会把燕民统一关在一个地方。”   又将另一个兵棋放在村庄外。“这是轻装上阵的运粮队只负责运粮。”   如此分工明确互相配合,他们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搜刮燕地,刘湛在战术上的老练再次让宋凤林刮目相看。   之后士兵的训练强度比之前加强了一倍不止,整个通天关仿佛如临大敌,士兵们不理解,直到计划劫粮的那一天,刘湛召集全营士兵开誓师大会。   全营士兵全部脱下兵服换上私服,唯有手中的武器铮亮。   刘湛身穿黑衣,腰跨长刀,背上背有弓箭,整装待发的站在台上,目光锐利地扫视台下的士兵。   “你们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连日来一刻不停的训练,我今天就来告诉你们,今夜子时,我们营全营士兵突袭燕地!”   刘湛话一落,校场上一片哗然。   “都肃静!”曹壮大吼了一嗓子。   刘湛刷地抽出腰间佩刀直指前方,一字一字铿锵道。“燕人犯我大楚国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等身为楚国将士!守卫国土!守卫家园!乃将士天职!我等皆热血男儿怎能置身度外!”   刘湛又用长刀直指燕国方向。“通天关下的燕地为燕军粮仓,我们今日的作战目标是偷袭燕人粮仓,所的物资运回关中,所有参战士兵可得一份,作战勇猛者可得两份!尔等可愿随我出战!”   校场上众士兵先是一愣,而后爆发出热烈的呼喊声。   旁的他们没有听懂,但是他们听懂了刘湛最后一句!所得粮草大家都能分得一份!   刘湛示意大家安静。   “出发前,我在此约法三章!”   “其一,不可节外生枝!”   “其二,不可滥杀无辜!”   “其三,不可欺辱良家妇女!”   “此三条如有犯者,军法处置!”   之后入夜,刘湛带领队伍出发。   通天关往北,穿过密林,是一片下山的陡坡,只有一条石板栈道可通行,顺着栈道一路走到底又是一片密林,这一片密林没有路,走出密林便是燕国辖区。   密林之外有数个部落,这些部落位于齐云山脚的丘陵地带,因土地多且肥沃每一个部落都十分富裕,专门为前线燕军供给粮草。   午夜丑时,万籁俱寂。   百人队伍悄无声息的蹲守在密林中。   刘湛压低了声音下令。“按原定计划行事,前锋三人为一组,一旗分为三组,多出一人负责望风,互为照应,切记不可单独行动,如果听到哨声无论何事立即撤退不可耽搁!”   众头领小声应是。   这一年是楚宣帝宏治五年,刘家被发配的第五年,云中书院成立的第三年,刘湛决意在齐云山培植势力的第一年。   同年入秋,燕军持续袭击苍霞平原,所到之处烧杀抢掠,颜氏军疲于应战一败再败,原本富裕的苍霞平原各州县十室九空,战事所到之处皆成焦土,颜氏却害怕宣帝责难报喜不报忧,京城还无人知晓苍霞平原的惨况。   同年入秋,宣帝大肆选秀充盈后宫,民间传言宣帝一夜御女十人,虽然传言荒诞不可信,但也透露出宣帝沉溺女色疏于朝政的事实。   同年入秋,三年一度的秋闱即将开考,天下学子云集各地府城。   也是这一年入秋,刘湛横扫数条燕地村庄,迅速积累了第一笔财富。   因刘湛伪装山匪目的明确,燕人果然没有重视。   这日午后,刘湛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撑脸一手无意识的把玩着玉佩望着窗外忙碌加建营房的场景出神。   闻青山在一旁作日常报告。“昨夜出师大捷,共缴获粮食两千两百石,铜钱三万六千钱,银三百两,金四十两,布匹三十匹,另还有猪羊数十头,请大人过目。”   说罢闻青山把账册递给刘湛过目,刘湛摆了摆手不看。“按惯例每个兄弟分两石粮食五百钱,勇猛者外加一两赏银。”忽然想到什么又道。“库房里有多少金子?”   闻青山忙翻开账册回道。“共有金两百一十二两。”   “银子呢?”   “有银两千六百五十一两。”   这些都是他们这段时间伪作山匪从燕国村庄中劫来的战利品,燕国村庄都控制在贵族手里,普通劳作的百姓只是佃农,劫了穷人家糊口的余粮等同害人性命,刘湛不愿做这缺德的事,他只劫贵族富户,战利品里不仅只有粮食还有金银珠宝等物。   刘湛摆了摆手不听了。“你让宋先生过目吧。”   说罢他起身去寻人。   刘湛来寻宋凤林时他正在整理账册。   刘湛随手拿起一本宋凤林重新整理的账册翻看,像这种财务技术在现代也属于专业领域,宋凤林也精通算术,这些日子越发让关中上下折服。   “凤林,你可真厉害,这些算数你让我看一眼都头疼。”刘湛由衷赞叹。   抄完这一页宋凤林便停了下来。“怎么有空过来?”往日这个时候是操练时间。   “有大壮和小连在,不需要我时刻监督。”刘湛笑了笑。   宋凤林正打算带人去清点库房,刘湛隔三差五便出征,库房早就堆满了东西,宋凤林虽然一直有督促下面的人整理,但是整理的速度比不上增加的速度,日子久怕是会乱了账面,既然刘湛有空便带上他一起去。   宋凤林打算在大雪封山前把库房整理妥当,当他看到堆到屋顶且满仓库堆放凌乱的粮食时整个呆滞。   “这个屋放的都是粮食,有精粮也有粗粮,隔壁屋放的是些布匹物什,凤林,你来。”刘湛拉着呆滞的宋凤林来到隔壁屋。   在宋凤林的设想中,像入库这样简单的事情,他只需要交代下面的人就好了,他只看账面不用看现场,然而事实赤裸裸地打脸。   第二间库房又是满屋子的东西堆到屋顶!!   库房里杂乱得难以想象,锅碗瓢盆甚至还有桌椅板凳!宋凤林终于知道他房里那套梨木书桌书柜是怎么来的了!   下面的人从来没有跟他汇报过还有桌椅瓢盆等物!!   宋凤林扶着抽搐的额头。“你们不是劫粮吗?怎么什么都拿?”   “大壮他们说这些都是值钱的好东西。”刘湛耸了耸肩。“我本想让张小满拉到县里卖,但是这里面的东西太杂了不好卖,有布匹有成衣有被褥还有锅碗瓢盆,我已经分了不少给兄弟们拿回去用,可是用也用不了这么多。”   宋凤林一直维持着的云淡风轻的完美形象正在一丝丝崩裂,而某人还没有丝毫觉悟继续喋喋不休的说着各种奇闻。   “我跟你说燕国那边的稻田一片一片的一望无际,贵族富得流油,你知道的咱们兄弟都是山里人没见过世面,见了什么都稀罕一稀罕就往回搬,对了,这里面连尿壶都有好几个,他们说是青花瓷尿壶很值钱,反正我也不懂,待会我让他们翻一个出来给你用。”   宋凤林气得满脸通红怒发冲冠。“你现在需要的是粮食和银两,你去抢这一大堆有的没的回来除了占地方浪费时间还有什么用?有这功夫把这些东西搬回来何不多拿一些粮食?”   “这个……其实我有说他们……”秒变鹌鹑的刘湛被一瞪立即闭嘴。   “别把责任都推到士兵身上还不是你没有约束的结果!”宋凤林突然严肃。   “兵不厌诈确实不假,你带士兵佯装山匪劫粮亦无可厚非,但是你带的是兵不是真的山匪,如此作为与山匪何异?长此以往,你刘湛手下带的是兵还是山匪?你还想壮大势力?还想图谋更多?世人提起你只会说你是山匪头子,而不会有人尊称你一声刘将军!”   刘湛倏然色变。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光明磊落,立不世之功,以升天子之阶,若你坐实了山匪之名,你的仕途便到此为止了!”宋凤林见他听进去了怒火稍缓和了一些,但还是重重一哼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这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让刘湛从头醒到了脚,他竟差一点就掉进坑里居然还沾沾自喜?   说到底刘湛穿越后一路走来仰仗的不过是前世的记忆,上辈子他哪里有什么名声不名声只要不犯法干啥都行,如果他还是按照前世的作风最终也就是个山匪头子,确实是何谈在齐云山上成就一番事业?   刘湛抬了抬手示意张小满和闻青山出去,两人早就吓坏了简直如获大赦立即跑个没影。   宋凤林头疼的扶额,他觉得自己太较真了,也许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人觉得刘湛能成事,包括刘家人。   突然宋凤林就落入了一个热烘烘的怀抱里,刘湛从背后拥住了他。   “放开我!”宋凤林针扎似的挣扎。   “就不。”刘湛的铁臂圈得死紧,还十分无赖。“就抱一下我保证不会怎样。”   难道还想怎样?宋凤林七窍生烟,原本只有脸红,现在是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子。   刘湛看在眼里,忍了又忍确实没怎样,只靠着他沉声说。“我保证后续劫粮不会再犯这个错误,如有再犯这个小兵官我也不当了。”   宋凤林愣住。   刘湛又叹道。“凤林你真好。”   又来了一句。“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宋凤林没反应过来,待他回过味来刘湛已经大笑着躲开了,什么夫?!真是没句正经话!   气归气,回过头来还是得帮刘湛整理库房。   宋凤林这次亲自监督张小满和闻青山,先给库房里的东西分门别类,而后重新登记造册。   至于那些锅碗瓢盆,宋凤林让他们全部打包共用了十几头毛驴拉了十几趟全部拉下山去分批发卖。还有桌椅等家具,宋凤林选了几套用料不错的送回刘家,至于其它家具全部拉到云中书院给学子用。   这样大的动静,山上的事情自然瞒不住家里,其实刘湛也没打算瞒着刘学渊,此时迟早都得说服家人。刘湛和宋凤林两人不得不回一趟家里解释,刘湛留下曹壮在山上准备过冬的事,他自己带着宋凤林和李小连下山。 第25章 故人   “你!你说什么?!”   刘湛被刘学渊撵得满院子跑,只见刘学渊将手中扫帚舞得虎虎生风,抽得刘湛哇哇乱叫。   “爹!我这是兵法,劫敌国的粮草扩充我们自己的军营,这可是有写在兵书上的兵法!”   刘学渊哪里管他兵不兵法的照抽无误。“你还有理!擅自出兵燕地,此事要是传了出去,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刘湛知道得先让他消了气,挨几下打不算什么,打累了自然就消气了,因此逃跑也是假装逃跑而已,若他真的想跑刘学渊怎么可能追得上。   “可是我若不这样做哪里来粮草养兵?我手下要养百多号人,吃的用的都要花钱,还有武器辎重也不够数。”   刘学渊追得累了扶着腰气喘吁吁。   刘湛趁机又说。“这些贵族部落囤积粮草攻打苍霞平原,害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我伪作山匪劫粮也对大局有利。”   “可到底是太过危险!我不许你再出兵!”刘学渊又想抽他,可是手酸得都抬不起来了。   刘湛理直气壮道:“我不只要养一百号人,我还要养数千人,这些人是我的亲兵我不能亏待了他们,粮饷从郡城到州府县衙被层层克扣,到得士兵手中只余三分,士兵就拿那点粮食自己尚且吃不饱如何为我做事?”   刘学渊大骂。“你做点正当的买卖照样能赚钱,天下那么多赚钱的法子你偏要去打仗!你!你不要命了!”   “我等不及,我需要扩军。”   刘学渊气个倒仰。   “给我跪下!!!”   刘湛听话跪下。   “我们刘氏一族四世三公,怎地生出你这逆子干那打家劫舍的勾当!”   父子两人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全家人,走廊上全家人都在,赵氏又着急又心疼,老太太几次欲言又止,但是父训子天经地义旁人没有插手的理。   刘学渊丢下扫帚取来更粗的木棍。“我最后一次问你,往后不许再出兵燕地,你可答应?”   “我必须这样做。”刘湛面不改色。   “好,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但是我们刘氏家训容不下你这个逆子!今日这四十九棍是列祖列宗定下的家法,你若受得住我既往不咎,你若受不住,你这小兵官也别当了给我待在家里!”刘学渊言出必行,今日这四十九棍他不会手下留情。   刘湛只挺直了腰杆。“打吧。”   棍棒落在背上的声音让人心头发颤,几个小孩怕得躲回了屋里,三岁的淙儿哇哇大哭,赵氏抹着眼泪把小儿子抱走,老太太想上前去拦,刘学逸刘学礼两兄弟摇着头把老太太请了回去。   宋凤林脸色惨白的全程看着,一共四十九棍一棍都没少,打到最后刘学渊把自己的手都打麻了,刘湛愣是没发出一声没求饶半句。   刘学渊气得丢开木棍转身离开,宋宜均忙跟了上去,一时院里只余下少年三人。   宋凤林第一时间扶住他。“你还好吗?”   刘湛双眼猩红,此时才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小连,快去请张大夫!”宋凤林着急道。   李小连都吓懵了反应过来忙冲出家门去请大夫。   刘湛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趴在床上动弹不得,背上青青紫紫一片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看着相当可怕,张大夫也吓了一跳,幸好诊断之后确定没有伤及肺腑,刘学渊到底是没有下狠手,不过这伤也够刘湛受的了。   当晚过了子时刘学渊书房里还亮着烛光,赵氏刚给刘湛喂了药,见书房亮着光便寻了过去。   刘学渊颓然的坐在书桌后,瞧之老了十岁。   “夫人,你可怪我?”   赵氏摇头,红肿的眼又浮出泪花。   刘学渊长长的叹息。“行兵打仗岂是儿戏,稍有不慎便尸骨无存,此子早慧,我恐他自持聪明不知天高地厚,若不将他打怕了,他怎知诸事无常,他怎知要惜命!”   赵氏垂泪。“我知道你用心良苦。”   刘学渊心里五味杂陈心痛难当。   夫妻二人说了一会话,刘学渊到底是坐不住又一同去看了儿子。   刘湛足足昏睡了一夜,醒来时正好是晌午,睁开眼就看到了宋凤林坐在他身旁看书,穿的就是刘湛最喜欢的那身青衣。   “你醒了?”宋凤林虽然看书实则一直有关注他,见刘湛睁开眼便立即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我渴……”   宋凤林忙又给他喂水,刘湛缓了缓觉得清醒些了便又喊饿,赵氏一直有热着粥在锅里等他醒来喝。   “你不应该在刘叔气头上的时候说那些话,平白挨这一顿打。”宋凤林一边喂粥一边一边数落他。   “我就是要他死了那心,要打要罚早点来,这是我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刘湛说罢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的又说。“他还得再打我一回,恐怕还会打得更狠。”   “你还想做什么?”宋凤林被他唬得一愣,实在是这人太能折腾。   刘湛只笑着看他,宋凤林被他看得一头雾水。   宋凤林没好气。“我看你是没事了,那我先回房了,你再睡一会。”   “别啊,我疼,我哪哪都疼!”刘湛忙拉住他的手。“你在我房里看书写字都一样,让小连帮你把东西搬过来陪陪我吧,你不在我要疼死了。”   刘湛这人没脸没皮各种不要脸的话张嘴就来,宋凤林怕被人听了不好只得答应过来陪他。   年轻人的身体恢复快,刘湛第二天就能下地走了,没两天便能来去自如,身体一无碍他便不愿意在家待着,如今手中有了本钱也该给家里添置一些田产。   为了不引人侧目,刘湛打算先添七八亩,还要买头耕牛买头驴子,耕牛劳作,驴子拉人。   这日刘湛带着银子和李小连下山买牛买驴子,他们两人也不懂看牛,瞧着觉得壮实两眼有神便买了,连驴子一共花了三十二两银子。   两人牵着牛和驴悠悠往山上走。   刘湛看着那辆一直坠在他们后面不远不近的马车觉得不对劲,难道是劫匪?这里是上山的盘山路,左边是悬崖,右边是林子,四周荒无人烟,若被埋伏就糟糕了,刘湛不喜被动,既然来者不善,还不如先发制人!   “小连,那辆马车有问题,我去会一会,你们见机行事。”刘湛说罢跳下车。   后面那辆马车驾车的人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车厢里似乎还有一人不时探头探脑鬼鬼祟祟。   “你们是什么人?”刘湛抱手站在路中间丝毫不惧。   这时马车上的那人跌跌撞撞地下了车,刘湛见是一名头发半白的老汉,一看就知道不是劫匪了心里更是疑惑。   “你们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刘湛大声又问。   那年轻人搀着老人家快步上来,那老汉从下车就直直盯着刘湛瞧,嘴里念念有词。“像啊,太像了,我瞧他就是湛儿。”   “爹,我上前去问问,你不急。”年轻人刚说话老汉就扑上刘湛了。   “湛儿,你是湛儿!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管家刘忠啊!!五年了,整整五年了啊!可让我找着了啊!”老人家抓住刘湛的手臂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刘湛整个一惊,他不认识刘家旧人,但是看老汉痛哭流涕的模样不像作假,此时说也说不清楚只能先带回家再说。   来人确实是曾经的刘府管家,刘忠一家从祖辈开始就是刘府家奴,每一代都任刘府管事,生在刘府长在刘府与刘府休戚与共。   刘家今日闭门谢客,刘湛让李小连守在院里不要让外人靠近。   刘家各房都聚在老太太屋里。   刘忠一边抹泪一边述说着这五年间的事。“事发之后,我听从老爷的安排一刻不敢停留带了家眷逃出京城,因担心圣上迁怒,我们一家星夜逃往南方一直辗转各地,过了两年才听说老爷在狱中自尽刘府一案了结,我们一家忙又赶回京城打探消息。”   “我回京之后找到二老爷,二老爷查到了流放地,约在北疆齐云山六县一带,刑部文书上只有判往北疆的判词,犯人具体安排还得到了岑州府之后层层下放,那时刘氏宗族人人自危,二老爷不敢轻举妄动,给了一笔银子让我先到岑州府打听。”   齐云山何其广阔,岑州有六县之多所辖数百个乡,村庄更是多不胜数,刘家人触犯天威,刘忠不敢大张旗鼓的寻人,只能一县一县的寻,几乎踏遍了齐云山。   “老夫人,刘忠来迟了。”刘忠坐在老太太下首自责垂泪。   老太太拿着手帕不住地抹眼泪。“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从前老太爷在世时就最是疼你,说你忠厚勤勉能担大用,如今我们一家蒙难你还能不离不弃,我代刘家感谢你。”   “老夫人这话就折煞我了,我再苦也比不上诸位主子受的苦。”说罢刘忠又低低哭泣。   屋里满室寂静,只有或低或高的抽泣声。   刘学渊双眼通红,他想起了父亲在狱中的愧疚在死前的绝望,他的父亲早料到有此一劫,却怎么也没料到宣帝隐忍多年突然发难决意要至他们一家于死地。   刘忠取出怀里剩下的银票说:“二老爷给了一万两银票给我路上寻人打点用,我花了八千两还剩不到两千两。”   刘忠把银票呈给老太太,老太太长叹一声示意刘学渊收下。   刘学渊二话不说就给了刘忠五百两。“刘管家,这是你应得的,若是他日刘家还能再起另有重酬。”   刘忠父子从刘家现在住的地方就看得出来他们日子过得不容易坚持不肯要。   刘湛说:“你们就收下吧,现在我们家这情况有钱也不敢花,即便你给我们送来十万两也没有用。”   刘家在武源县身份尴尬,沛县令忌惮京城刘家对他们多有宽容,因此他们这三年来才能如此平安顺遂,开书院混口饭吃还在沛县令的底线之上,若是拿着钱恢复往日富贵生活断然不行。   刘忠想明白了便不再推辞又道:“我打算让儿子回京接了家眷过来侍候诸位主子。”   刘学渊忙道:“不可,我等是犯人怎能还有下人侍候?”   刘忠十分不舍,他好不容易才寻回家主,他们几代人都是刘氏家生子,与刘氏休戚与共,若离了刘氏也没有去处。   不仅刘忠不舍,刘家人也相当不舍,不是有没人侍候的问题,而是好不容易才重逢,一时大家都十分失落。   刘湛也赞同刘学渊,如今他们一家还需要夹着尾巴在武源县讨生活,一时也觉得这日子太憋屈了,刘湛心思活泛很快又有了主意。“不如你一家先在县城里住下,我们面上装作不认识私下里保持联系。”   “湛儿这个主意甚好!”刘学逸直拍大腿同意。   刘忠父子也十分欢喜,此事先就这样定下来。   刘学渊说:“我本想留你父子用饭,但是村中人多口杂,今日就不留你们过夜了,待你们在县城里安顿下来,我们再行联系。”   刘湛反而觉得没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但是刘学渊不想节外生枝也没错。   当晚刘学渊让刘湛到他屋里谈论白天的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刘学渊已经习惯了遇事先与儿子商量。   正好刘湛也想找刘学渊,因为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刘学渊觉得刘忠一家住在县城时间久了迟早会被沛县令发现,毕竟武源县城就那么点大,恐怕刘忠一家前脚刚落地,后脚就有人打听他们的来历,刘湛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找刘学渊说的也是这事。   “爹,咱们一家如今都在沛县令底下讨生活,即便没有刘管家这事,我们也得跟沛县令打好关系,之前咱们家里一穷二白没有法子,如今有了银子,沛县令那边的关系也得疏通疏通才行。”   刘学渊时常惊讶于刘湛身上对人情世故的老练,像这种官场老油条似的调调真让刘学渊纠结,纠结虽纠结,但是他知道刘湛说得没错。   刘湛道:“我正头疼怎么给沛县令送礼,劫粮一事不能外传,若是送得多了难免引人生疑,刘管家来了正好,让刘管家代为出面,让沛县令以为银子是京城刘家准备的心意。”   刘湛又道:“刘管家的身份迟早瞒不住,不如主动让刘管家跟他打交道,一来让沛县令知道京城刘家来人了京城刘家没有倒下,二来让沛县令知道咱们有意交好。”   “送多少合适?”刘学渊想了想说。   “先送两千两,此后逢年过节每次送一些,春节送五百两,端午中秋等送三百两。”   “这么少?”刘学渊脱口而出,几百两银子在京官眼里就跟零花钱似的上不了台面,看看刘管家为了找他们上下打点也花了八千两,在刘学渊眼里一点也不多。   刘湛笑了。“爹,我听说别人给孝敬也就几十两银子顶了天了。”   他们几个少年偶尔下山去林记打牙祭,张小满是个八卦通总能搜来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像给孝敬这回事林记掌柜也有佐证,他们这种小商铺逢年过节上头要收四五两银子,像粮行商行则要给几十两,都是有定数作不了假。   沛县令在这穷乡僻壤没有多少油水,加上每年秋收在税收里扣下一点火耗,一年能刮个两三千两算不错了,沛县令也有上峰要打点,想要升迁也得砸钱,沛县令一直升迁无望说白了就一个字,穷。   刘湛深吸一口气。“如今有刘管家在,我得来的银子可以让刘管家代为置办私产,买些田庄铺子,田庄可以雇佃农,铺子可以出租,钱能生钱,往后的日子就越发好过了。”   刘学渊自然十分赞同。 第26章 转机   刘府还没败落之前,刘忠便跟着刘同和出入官场,像官场送礼待人接物他再熟悉不过,刘学渊只说明了用意,刘忠便知道要怎么做了。   那天刘忠让儿子刘成把马车擦得一尘不染,父子二人换上崭新的衣裳,刘忠亲自写了拜帖,父子二人光明正大的前往县衙。   沛万善喜欢听曲,每日午后都要在园子里听上一个时辰,再睡上一个时辰,刘忠父子来拜访时,沛万善正听着曲儿半梦半醒。   往日里张主簿是绝对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搅了县令大人的雅兴,可今天不一样,看着拜帖上面的来访人,京城户部左侍郎刘府大管家刘忠!张主簿觉得手都在抖。   张主簿颤着声报了来访人,沛万善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什么?你说是谁?”   他不相信夺过拜帖来看,猛地又合上。“快,快请人去正堂奉茶,来人!快给我更衣!”   后院一阵兵荒马乱,沛完善穿上官服收拾妥当,匆忙赶过去,临进门那一刻才敛了神色假装不急不忙的进屋。   刘忠在京城里什么王公勋贵没见过没侍候过?刘同和在世时那是三品大员,若不是出了这事,告老荣休时铁定会受封九卿,这样一等一的大世家,刘忠曾经接触的圈子是沛万善想象不到的尊贵之地。   刘忠无需说话就坐在那里,就这份稳如泰山的气度已经压了沛万善一头。   沛万善伪装的矜持内敛瞬间破功。   刘忠借用二老爷刘同新的名号以大管家的身份开门见山表明来意,没有虚与委蛇,他是来告诉沛万善希望他善待暂时落难的刘氏大房亲眷,同时言语间暗示沛万善刘家不会忘记他,最后刘忠让儿子送上刘家的心意,并表示以后逢年过节另有谢礼。   沛万善诚惶诚恐,同时又激动万分。   他自发配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任县令,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他的上峰六品知州,而且还是一年难得一见,此时让他搭通了京城的人脉,怎么不教他激动万分?   沛万善摆了宴席招待刘忠父子,本想让张主簿亲自上山去请刘学渊三兄弟,还是刘忠说此事不宜声张他才作罢。   晚上送别了刘忠父子,沛万善看着刘家送的两千两银票十分满意。   买通了沛万善这一重关系,日后刘家在武源县走动也多了一重保障。   此时秋收已过,家家户户都在备年货过冬,看气候应该再过不久齐云山上就会下雪了。   既然买通了沛县令,不必太过谨小慎微,刘学渊做主留刘忠父子在家小住。   家里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刘湛正打算返回通天关,就在这时张富生急匆匆的冲进刘家。   “刘院长!宋教习!!”   “吕树生高中了!!!”   “报喜的官兵早上到了吕家,县里、县里都轰动了!”   刘学渊刷地站起碰倒了茶盏湿了衣裳也无暇顾及,他抖着手。“中、中举了?”   宋宜均忙转动轮椅扯住张富生的手追问。“报喜的官兵有没说名次?”   张富生高兴道。“听说是甲等第八。”   “好!好啊!”刘学渊眼眶通红。   就在这时村里锣鼓喧天,原来是吕水桥带人来报喜,礼物更是拉了足足五车,每过一村都在地上撒铜钱让儿童争抢讨彩头。   吕水桥红光满面替儿子叩谢恩师,又说等吕树生到家再来行大礼。   这一日云中书院摆了流水席宴请乡亲,吕水桥喝的伶仃大醉在下人的搀扶下坐车回家。   夜里,刘学渊睡不着和宋宜均谈话,书房一直亮着烛光。   同时睡不着的还有刘湛,他翻来覆去的想,吕树生中举便可以授官,但是寒门子弟没有世家举荐空有功名也无用。   刘湛心里有了想法便坐不住去寻刘学渊。   “我们如今跟京城刘氏恢复了联系,何不请二爷爷帮忙斡旋,让吕哥就任武源县令,吕哥到底是自己人,比沛县令要可靠得多。”   刘湛还有更大的想法。“沛县令为官十载升迁无望,刘氏若能助他升迁,他必定感激涕零无有不从,作为条件,让沛县令为我安排一个假户籍,我想当武源县尉。”   刘学渊和宋宜均都怔住了。   刘湛这一想法并不是痴人说梦,听起来荒唐实则操作起来不难,沛县令毕竟在当地为官十载,自有他的一套人脉办法,县尉又是军籍不需要功名。   刘湛起了头,刘学渊的心思也活泛起来。   此事不怕刘同新不帮忙,他们不但会帮忙而且会很高兴。   刘氏的弟子也是刘氏的人,寒门子弟若无世家引路根本不可能求到官身,即便求到了今后充其量就是个芝麻绿豆的小浊官!就凭这些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刘家拿捏他们就是一句话的事,量他们也不敢生异心。   另外,再有刘学渊的云中书院在背后源源不断输送弟子,便也不怕刘氏在朝中后继无人了。   世家拉拢人才的方法多的很,根本不担心这些人久了会与刘氏离心离德,恐怕不久之后这些人都会成为刘氏庶族里的女婿。   刘学渊一想明白当即内心翻涌激动万分。“虽说我刘氏一族没落了,但拿到区区一封举荐信自是不难,唯有沛县令的升迁需要费些周折。”   宋宜均立即建议。“可先听听沛县令的意思。”   县令是七品官,也是举人授官出仕后的最低起步点,而在县令中也有高低之分。   例如在京畿要地任县令不仅升迁快且大多升迁入京为京官,所以为上品县令,在江南富庶之地为县令因地方孝敬多任上能富得流油而为中品县令,偏远之地皆为下品县令,除此之外还有下下品县令,便是那穷山恶水之处。   武源县正是被世家称为下下品的地方。   武源县的县令沛万善在这任上已经十年了。   沛万善出身瑞昌郡沛氏,因出了五服又无官身,当年沛万善这一支沛氏从大氏族降为小族,之后沛万善得中举人,其父砸锅卖铁凑了二十万两银子给沛氏宗族,又跪求三天三夜方让沛族长点头买了县令一职。   若是有家族助力沛万善也不会在这穷山恶水之地一待就是十年,白白浪费了大好的光阴。   如今刘家给他抛来了橄榄枝,不说为刘湛安排一份户籍,就是为刘家卖命他也愿意,他实在是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次日,刘忠父子下山传话,沛万善得了讯连忙赶来刘家相商。   沛万善当了十年的县令也谋划了十年,他早就摸透了岑州六县的人脉关系,谁家跟谁家是姻亲,谁家又是上头有人的,他想了想便给刘学渊出了个主意。“县尉一职不过是八品浊官不需要郡守批示,只需上呈州府,咱们武源县的上峰是岑州知州,此人恃才傲物油盐不进。”   说到这里沛万善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跟岑州知州打了六年的交道不知花去了多少银钱心力,结果每年大评还是只得个中下的评语,年年中下熬资历也熬不出头,沛万善对此人是又恨又妒,如今有了机会他定要踩他一脚!   给大家说了来龙去脉,沛万善又道。“若是我能升任岑州知州一职,一切都能迎刃而解,日后还能对武源县有所照应。”   县令为七品官,知州为六品官,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别小看这区区一级,岑州知州辖管齐云六县,虽然知州不能直接插手县衙事务,但是掐着每年考绩大评和九品到八品的浊官任免大权,里面多少弯弯绕绕的学问十天十夜也说不全。   沛万善十分精明,既然要跟刘氏搭同一条船他怎么可能委屈自己,自然趁机提出想要的官位,至于成与不成且看刘氏的能耐了,同时这也是试探,刘氏也需要证明他们还有运筹帷幄的实力!   当天刘学渊修书一封让刘管家的儿子刘成送往京城。   从北疆到京城一来一回也要两个多月时间,正巧北疆冬季大雪封山,最快也要来年开春才有消息传回,在此期间大家只能静候佳音。   之后不久,吕树生等云中学院的学子回到云中书院,刘学渊和宋宜均对落榜的学子勉励了一番,午后方与吕树生单独谈话。   得知老师要为自己谋官,吕树生声泪俱下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刘学渊看重的是吕树生的品性,当年吕树生就住在刘家库房,条件之艰苦也不曾见此子有半分不敬,如今高中刘学渊也是真心实意为他谋划。   此时刘湛已经带着宋凤林李小连返回通天关。   今年刘湛定是要在关中过冬,宋凤林本不想去但是一想到没人约束着他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只得答应他一起在关中过冬。   赵氏生怕两人御寒的衣物被褥不够暖和,又让刘管家给两人买来了狐皮做的外衣还有帽子皮靴等物。   返回通天关,刘湛一刻不停的督促士兵们加固营房准备过冬,还扩建了几处营房,把通天关的范围又扩大了一些,他并不打算让士兵在山上猫冬,冬训也是十分重要的项目之一。   趁着大雪还未封山,刘湛又带人三次下山攻打陈庄、百里庄、角苗乡一带。   百里庄的贵族早有准备,不仅雇了壮丁守护抵抗,还准备了报警的锣鼓,曹壮才领人进村,那边报警的锣鼓便一传十的响成一片,他们还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曹壮李小连等领队一下子便懵了。   “慌什么!”刘湛骑在马上沉着下令。“郭东虎,你带十人去把报警的人给找出来,我许你卸了他们的手臂!”   郭东虎兴奋地出列领命。   “前锋队带上木桩子去撞门,弓箭手准备放火箭,那些富户都给我放火烧了!告诉那些人,这就是反抗我们的下场!”刘湛残忍道。   燕地贵族还保留着游牧民族的习性,房屋由帐篷和木头组成,火箭掠过立即燃成一片。   百里庄大户的房屋很快燃起了大火,负责攻门的士兵很快撞开了大门,那些壮丁见对方来势汹汹顿时就一哄而散,负责运粮的士兵直奔库房,肩挑手抗几十人互相配合不过一会就搬空了一间仓库,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拿下一户。   刘湛从来不是圣人,在他的字典里只有顺者昌逆者亡的原则,今日他若不给这些人一个教训,他日燕人便会效仿组织抵挡。   这一夜百里庄十余家富户无一幸免,当燕兵赶到那些房子已经被熊熊烈火吞噬。   第一场大雪下来之后,刘湛便闭关练兵不再组织劫粮,雪地容易留有痕迹,若是被发现了反而得不偿失。   刘湛蛰伏起来了,同时在苍霞平原肆虐的燕军铁骑也退回燕国,寒冬将至大批百姓流离失所,为了活命他们只能南下,若留在北疆大雪覆地只有死路一条。   今年冬季,占据大楚北疆三分之一的苍霞平原彻底乱了,百姓蜂拥在几处渡口过江,湟川南面的瑞昌郡派兵去拦,然而涛涛湟川何其广阔如何拦得住。   大批流民南下,到了十二月第一批流民进入中原腹地,一时满朝震动,宣帝这才知道苍霞平原已然十室九空。   京城如何,身在齐云山通天峰的刘湛自然不知。   不用下山攻打燕地,练兵又有下属带领,刘湛每日粘着心上人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今日通天峰刮起了大雪,风雪之中通天关几处营房的烟囱冒着白烟。   刘湛屋里不仅炕床烧得热烘烘,堂屋正中还有壁炉,大腿粗的木柴噼里啪啦的烧着,整个屋子都煨得暖洋洋,比在刘家过冬还舒适。   宋凤林靠在窗台边看书,听着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心底反倒越发宁静。   当然如果刘湛别老动手动脚那就更好了,宋凤林没好气的把腰上的手拍开。   刘湛头枕在窗台,身体舒服的伸展在炕床上,笑眯眯的样子十分不怀好意,就像刘家后院那窝黄鼠狼。   “让我亲一个呗。”   宋凤林背过身去。   刘湛从后面黏上来抱住他。“就亲一个我今天不再烦你。”   宋凤林不说话,只是手中的书没再翻页。   刘湛把下巴枕在他肩膀上。“你不说话我就当默许了啊。”   宋凤林想要反驳,但是下一刻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刘湛贴上来摩挲着他的唇试探,见他没有抗拒立即攻城略地。   书落到一旁。   刘湛抱着他一翻压在被褥里,游舌撬开了银关吸着琼浆玉液,一时啧啧有声热烈情动。   炕床上被褥凌乱。   “我帮你试试,要不要?”刘湛叼着人家耳珠子蛊惑。   宋凤林喘息着,庆幸自己还没完全失去理智。   “不要。”他别开脸拯救被揉拧的耳珠子。   “试试嘛……”   “不要。”   “你要害羞的话,我不看你的。”   刘湛动情藏都藏不住。   想到自己宋凤林却心里一沉,他挣扎起身,刘湛一个不注意被他推开了,见宋凤林脸色不对也没再强求。   “别乱想。”刘湛重新拥住他。   宋凤林没开蒙,所谓房事其实也一知半解,即便是这样,在有限的认识中宋凤林也感觉到自己不对劲。   就在宋凤林心情一团乱时,刘湛从身后抱着他,伸手抄起一本话本摊开,见宋凤林撇开脸,刘湛勾着他下巴掰回来。“你看呀。”   “不看。”   在宋凤林眼里这些话本都是坊间书斋编的下流故事,偶尔还有插图,图画得隐晦但是要表达的含义明眼人一看便知,像刘湛手里这本说的是一个猎户和富家少爷到处偷情的故事。   宋凤林眼角余光都不想扫到这本下流读物。   因着关中无聊,刘湛买了好些书打发时间,其中就有不少这种话本。   “你不看怎么知道什么感觉?”   宋凤林依旧不低头。   刘湛干脆抱着他念。“俊生生玉腕相交,齐臻臻香肩并靠,浓情乐至……”   宋凤林一巴掌将刘湛呼开。“滚!”   刘湛仰面倒下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一州之地约为后世的地级市,一个州可以管辖数个县不等,州又从属于郡,但郡之下不一定有州,这是一个朝代频繁更迭制度混乱的时代 第27章 雪原   早晨的日头穿过窗户纸透进屋里,宋凤林畏寒,他的炕上不仅铺了厚厚一层垫子,连棉被也是盖了两层,夜里总是刮起大风,那风夹着雪跟冰刀子似的无孔不入,不过最近他却时常半夜热醒,只因那个挨了顿打之后越发没脸没皮的家伙。   不管宋凤林睡前把门栓得多牢刘湛总是有办法进来,然后像蜘蛛精一样手脚并用把他抱得死死,宋凤林想挣脱又挣不开,偏偏某人跟火炉似的在这寒冬之中确实让人难以拒绝。   宋凤林睁开眼时刘湛早就醒了,正撑着头看他,满眼的笑意和温柔。   “你不用早训?”往日这个时候刘湛已经带着全营士兵开始晨跑。   “今日冬至给大伙放一天假。”刘湛说罢又将他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再睡一会吧现在还早。”   “不了,我起来走走。”宋凤林推开他起床穿衣。   刘湛就这样撑着脑袋心情愉悦的看着心上人穿衣服。   赵氏给两人准备的都是上好的御寒衣物,宋凤林最常穿那件白狐毛滚边的霜色外袍,就在他系衣带的时候刘湛下地拿来腰封为他穿上。刘湛愿意侍候,宋凤林也不客气,很干脆的张开手让刘湛忙活。   最后刘湛为他披上狐裘披风,这狐裘只是杂色毛的狐皮制作山下也不过卖十几两银子一件,但是穿在宋凤林身上竟让人觉得并非凡品。   明年两人就十八岁了,刘湛样子刀削似的越发坚毅,反观宋凤林俊容端方,气质越发雍容,两人可以说是走了两个极端。   “你想去哪里走走?我陪你去。”刘湛心情很好的取过架子上的石青色外袍给自己套上,而后随意扎上腰带。“先吃早饭,一会让你见个好玩的家伙,一准你没见过。”   刘湛说的那个家伙是一台雪橇,宋凤林来自中原哪里见过雪橇。   刘湛自信抬手。“去牵一匹马过来。”   雪橇的大小跟马车相仿只是没有轮子,模样看起来像一艘小舟但是又不像。齐云山上的大雪下起来能有人那么深,通天关每天都组织清雪,一日不清雪便能把校场全淹没了。   “看我试给你看。”刘湛坐上雪橇挥动马鞭,马儿拉着雪橇奔入林海,雪橇没有陷进雪里走得十分平顺。   刘湛绕了一圈返回原地又拉上宋凤林两人驾着雪橇出了通天关。   通天关外的栈道已经被大雪淹没,驾着雪橇却能行走,马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得不快,但是雪橇十分稳当不管上坡下坡都没有影响。   刘湛见他笑了心情更是好,两人在林海里转了几个来回,今日冬至营里有活动,不然刘湛还想走远一些。   刘湛早在一个月前就定好在冬至这一天举行比武大会,更是拿出一百两银子做彩头,武状元可得银五十两,武举人可得银三十两,武秀才可得银十五两。   此时通天关已经笼罩在白茫茫一片的雪海之中,入冬前刘湛给每一个士兵都分发了大棉袄和兔皮大袄,还有价值一两银子一双的牛皮靴,这种牛皮制作的皮靴在雪地里行走不会进水十分保暖,只见校场上士兵们个个精神头饱满,丝毫没有冬懒之态。   点兵台上摆着两张椅子,刘湛请宋凤林入座,刘湛自己亲自主持来到近前抬手示意可以开始。   这场比武大会一共分为三轮,第一轮预选,胜出者进入第二轮半决赛,再次胜出者进入第三轮总决赛。这样层层选拔,基本上每一个士兵的实力当场见分晓,有的新兵确实天生练武的料,经过两三个月的调教已经初露锋芒,场上喝彩声此起彼伏,刘湛也看得津津有味,不时侧头跟宋凤林咬耳朵对出色者评头论足。   刘湛十分满意。“这次比武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有几人锋芒毕露,散打功夫不比老兵差多少,待会总决赛应该会很精彩。”   宋凤林道:“我看那郭东虎健硕如牛力大无穷,头名应该没有悬念。”   刘湛道:“不一定,郭东虎虽力大无穷,但是他这个人死脑筋不懂变通,大壮在技巧上要胜过他。”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齐云山上军户好勇斗狠果然名不虚传,有几人的表现让刘湛十分惊喜,他叫来张小满低声吩咐,把看好的几个苗子全部记下。   第二轮结束共有二十人进入第三轮决赛,接下来他们将被分成十组。   刘湛负手而立目视全场。“你们这十组人里胜出者升任小旗,已经是小兵官的每月粮饷加一等!拿出你们吃奶的劲来给我好好打!”   场下二十人当即目光炽烈如火,谁能甘心错过这次晋升机会,只差没豁出命来争取。   像郭东虎所在的死亡之组,所有人都以为这一组应当最快结束,怎想那看似弱势的小子被郭东虎打得鼻青脸肿依然咬牙顶着没有倒下。   挨打的没有失去理智,倒是郭东虎这家伙已然双眼猩红,下手极狠招招致命,郭东虎的铁拳可是有五百斤之力,全力之下对方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四周一阵惊呼声,只见那小子已经倒下了,可郭东虎打红了眼还要下死手,一拳就把人打吐血,刘湛事前有言在先只比武不可伤人,很显然郭东虎已经忘得干干净净。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刘湛的身影闪电般出现一脚将郭东虎踹开,刘湛这脚用了十成的力气,换是旁人早就被踹飞出去了,而郭东虎只是踉跄着退了两步,可见这家伙实力确实很强。   郭东虎看清来人忙住手。   刘湛面露严色。   此时郭东虎已经冷静下来了,像头大黑熊一样的壮硕少年服从地低下头,但是刘湛却忘不了他方才仿佛得了失心疯的狰狞表情。   即便郭百户身死郭家没落,郭东虎从小养成的斗狠偏激的性格却没有半分改变,刘湛知道郭东虎此时顺服只是因为畏惧他手上的权力,像这种人不趁早整服帖了日后只要得了势必然锋芒毕露难以管束。   刘湛冷冷道:“郭东虎坏了规矩当罚二十军棍,你可服?”   郭东虎心甘情愿认罚,这家伙每次脑子充血便不管不顾让刘湛颇觉可惜,本来是个人才,但是这样的性格注定他无法胜任统帅的职位。   “大壮,你来执刑。”刘湛抬了抬手,那边曹壮立即拿了军棍上来又点了两人出来按住郭东虎二话不说开打。   曹壮没有留情,这二十军棍打得结结实实。   刘湛站在郭东虎跟前低头看他,冷冷说:“这二十军棍告诉你何为军令如山,在我的营里我的话便是说一不二的命令,长点记性给我好好记住,今天谅你初犯便算了,如有再犯我便废了你,你信不信?”   现场百多号人噤若寒蝉。   刘湛上辈子带过的兵带过的小弟不说上千也有几百,再难搞的刺头都见过,给了机会还是不听话刘湛最少有一百种方法废了郭东虎,他刘湛可不是什么会爱惜人才的圣人,在他字典里只有能用和不能用两个选择。   刘湛回头看向那个被打伤的小子。“大壮,此人我要了,编入我的亲卫。”   曹壮应了是。   刘湛又道:“带下去疗伤吧,小连,第三轮结束之后你把新任小旗的名单提上来再行分组,比武继续。”   于是众人各归各位,接下来还有几组没有上场比试。   出了郭东虎这事还不至于扫了刘湛的兴,他回到座位上大马金刀的注视全场。   方才那一幕在点兵台上的宋凤林自然全看在了眼里,管教士兵方面,刘湛展现出来的老练手段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八岁少年该有的心智,宋凤林接触过的人里就没有像刘湛这样大开大合却又拿捏得当。   不知不觉间刘湛折服的不仅是全营士兵的心,还有宋凤林的心,其实他同样信服刘湛,只是藏在心里罢了。   郭东虎确实十分悍勇,挨了二十军棍依旧下场比武,最后竟还摘得武举人的殊荣。   武状元自然是曹壮,曹壮的实力在全营上下无人不服,假以时日刘湛也不会是他的对手。至于武秀才是韦成贵,韦成贵属于后起之秀,最近表现也是可圈可点,是刘湛心里的总兵人选之一。   比武之后还有篝火晚会,前日刘湛带人进林海打猎,罕见的碰到了鹿群,一行人猎了两只雄鹿,一只当场死了一只活抓,今晚篝火晚会除了有野猪肉还有鹿肉更有美酒,刘湛放话出来大家不醉无归!   傍晚,校场正中间燃起了熊熊篝火,伙夫架了一整只野猪和一整只鹿上去烤,又架起数口大锅炖肉,士兵们打闹嬉戏,酒过两巡之后更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山歌张嘴就来,阿哥阿妹滚草地什么的把刘湛笑得差点喷肉。   宋凤林不喜欢太喧哗的地方,吃过东西之后便回房。   这时伙夫给活着的第二只鹿放血为刘湛送来了一碗鹿血,这是大补的东西只适合体虚的人,可不能让那群精力旺盛的小子们喝了,刘湛忙又吩咐伙夫不许别人去取鹿血。   刘湛捧着温热的鹿血回房,宋凤林已经洗簌过了正坐在炕上就着烛光看书。   “晚上少看些书别坏了眼睛。”刘湛合上他的书又把鹿血递到他跟前。“这是鹿血,喝了能缓解寒症。”   到了冬天宋凤林的身体便很差,手足冰冷不说还有像风湿那样的疼痛症状,他之前在死牢里受过罪,那可是死牢条件比刘家一家人曾待的地方还要恶劣,这些落下的病不趁年轻的时候根治了年纪越大越受罪。   “我把那头活着的鹿养起来了,以后每隔三天喝一次。”刘湛温声道。   宋凤林自然听过鹿血,有的世家也会圈养鹿群,鹿血更是公认对男人最好的补物。忽然宋凤林明白过来为什么入冬后刘湛总带人往林海里钻,齐云山上有野鹿群但是行踪不定十分难寻。   宋凤林捧着鹿血一饮而尽。   鹿血下肚不一会宋凤林便感觉到胃里热乎乎的十分舒服,不禁高兴道。“果然有用。”   刘湛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喝了鹿血之后宋凤林发现自己的四肢果然不会冰冷难受,正高兴着睡到后半夜却发现不对劲,一开始他的身体是温热,然后这种热缓缓渗入骨髓从温热变为燥热,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动静的某处也突然来势汹汹。   宋凤林迷迷糊糊的辗转反侧,刘湛马上就醒了,摸上他的额头发现全是汗,想起了睡前的那碗鹿血。   刘湛马上就明白过来。“不好,我不应该今晚给你喝鹿血,你还吃了鹿肉又喝了酒!”   宋凤林哑着声说:“给我水。”   刘湛忙爬起来点了灯又去倒茶。   烛光摇曳中,宋凤林面色潮红神思恍惚,松垮的衣领里原本白皙的胸膛也是一片赤红。   上辈子阅人无数此时刘湛一看就明白了,鹿血加酒激发了身体本能,此时宋凤林的症状就跟吃了药似的急需舒解,只要出来了就能缓解燥热。   重新钻入被褥,刘湛伸手将他搂过来,宋凤林被他搂过去背靠着刘湛火热的胸膛当即整个人一抖要躲,刘湛纹丝不动把他紧紧搂在胸前。   “不……”宋凤林忙按住刘湛的手。   “我保证不做别的。”刘湛吻了吻他的耳朵。   宋凤林的手在发抖,他知道这样不对,但是他推不开也躲不掉,只能像大雨滂沱中的一叶小舟载浮载沉。   “凤林,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刘湛亲吻着他的脸,亲吻着他的唇,即便欲火焚身也没有越雷池一步。   宋凤林知道他向来言出必行。   事后刘湛去隔壁房解决问题,宋凤林那双凤眼水光猎艳,他气喘吁吁整个人摊在被褥里发懵。   刘湛回来时已经神清气爽,还提来一桶热水。   “快来把汗擦一擦捂着当心着凉。”   宋凤林把头往被褥里缩,刘湛这流氓直接就把被子掀了将人抱起。   宋凤林面红耳赤十分无奈。   “你是我的人了。”刘湛得意宣布。 第28章 新的一年   冬天昼短夜长,冬至之后齐云山进入了深冬,雪一下就是几天几夜,刘湛不得不停了每日的操练,士兵白天唯一的任务便是清雪,一日不清就要把通天关淹没了。   士兵们空闲的时间多了,常三五一群聚在一起打牌,反正闲着都是闲着,刘湛又让张小满李小连曹鸣他们教大家习字。   白天没几个时辰申时刚过天就黑透了,屋外寒风刺骨的冷,屋里烛光摇曳满室温馨,宋凤林洗漱之后便猫在炕上看书,结果刘湛一回来就把他拖进被褥里干那没脸没皮的事。   有些事情只要开了一道口子便收不住,刘湛这人花样多宋凤林哪里是他对手,衣服不知道被扔到了哪个角落,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宋凤林根本架不住他几下挑拨。   有些事情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尤其是刘湛这人赖皮之极让人防不胜防,总能精准的把握方向让宋凤林在一次又一次的沉浮中迷失自我。   即便两人还没有到最后一步,刘湛也为自己讨足了甜头,该尝的都尝了只等着他再长大一些,等他彻底的接受了自己再更进一步。   就这样转眼到了大年初一,刘湛给全营士兵每人发了一两银子压岁钱,因天气实在寒冷便不搞活动了,大家还是扫雪之后各回各屋。   当大地回暖山上冰雪消融已是到了三月中旬。   刘湛派人把下山的路清出来,全营士兵开始轮换着下山探亲。   这一天刘湛也跟宋凤林启程回家。   宋凤林骑马,刘湛拉着缰绳走在前面,地上化雪湿滑的很,刘湛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路上闲聊间宋凤林忽然想起很早就想问的一个问题。“其实你不必把全营士兵拘在关中过冬,反正这样的天气也不会有燕人上山。”   刘湛笑道:“是我故意留他们在山上,楚军从不冬训,我觉得十分有必要,否则冬天作战毫无战斗力可言。”   相处久了宋凤林也知道刘湛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   “你会上前线吗?”   “会。”刘湛想也不想道。“只要有利于今后发展我就会去,地盘是打出来的拳头够硬才是根本。”   两人回到家中,说来也巧,刘成正好带着京城刘家的回信回来了。   让刘学渊意外的是刘同新非常赞赏刘湛从军一事,同时十分肯定了刘湛的观点,刘家没有兵权这一短板导致福祸皆系于帝王家,信中又道,刘同新联合了刘学渊外家赵氏的人脉关系,好不容易才给沛万善拿到了岑州知州一职,原岑州知州则平调到别的地方就职,此一番操作颇费了些力气。   沛万善的升迁文书应该不日就到武源县,同时还有吕树生的就职文书,这一番操作之后,刘家在武源县发展可谓是稳如泰山了。   另外刘同新还敦促刘学渊好好经营云中书院,多培养一些寒门子弟,这些寒门子弟一旦高中都将是刘家的人脉网。   刘成道:“二老爷还问了家里的近况,我都一一答了,二老夫人既挂念又担心一直抹眼泪,说是要给我们送东西,我做主婉拒了,家里吃的用的都有并不缺什么,若是用的太好了又怕引人非议。”   刘管家此行还带回来的赵氏父亲的信,赵大人知道女儿还活着,一家人在北疆的生活有了着落都十分欣慰。   数日之后,沛万善的升迁文书到达武源县,沛万善连夜上山叩谢刘学渊,又发誓愿意为刘家效力,吕树生自不必多说,他是刘学渊亲手教出来的学生,对刘家自然忠诚。   武源县的权力交接毫无波澜,沛万善把他在武源县多年经营的人脉关系全盘交予吕树生,临走前还不忘把武源县现任的县尉撸下马。   原武源县尉是颜家某个宗亲的小妾的祖父,因裙带关系得的职位,平日里无啥建树最大的爱好是酗酒,一日里少有清醒的时候,因着外孙女的关系县尉一职当得稳如泰山,甚至沛万善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原本他已经内定了自己百年之后,县尉一职传给自己的儿子,换是从前沛万善怎敢动他,可如今不同往日,一来颜家已经自顾不暇,二来沛万善已经是知州大人了,要撸一个浑身毛病的县尉不就一句话的事。   吕树生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为刘湛拟一个新户籍,刘湛提出来顺便把宋凤林的户籍也一起办了,两人摇身一变成了武源县城里的农家子弟,刘湛在刑部挂的名字是刘明湛,新户籍改叫刘湛,宋凤林则改为宋林。   沛万善到岑州上任之后半个月,刘湛的升迁文书送到武源县。   刘湛原还想给宋凤林也弄个主簿当当,结果发现需要有秀才的功名才能录用,户籍容易造假,功名却是州府层层登记在案的,刘湛这才作罢。   之后刘湛在县城买了间两进的院子,他与宋凤林平日就住在这里。   刘管家让儿子刘成给刘湛做小厮,他自己则再次提出来想带亲眷上山侍候老太太和诸位老爷夫人,刘湛想着如今大势已定,刘家也不需要太畏首畏尾便同意了,又让刘管家多买两个下人,必要时也可以雇佣曹闻张三家的亲眷做事,山上杂事多,也不能把农务都压到刘管家一家身上。   之后新官上任,诸事百废待兴,刘湛带上曹壮、李小连、曹鸣、韦成贵等得力亲兵前往县兵营走马上任。   县兵营校场。   刘湛新官上任第一次到校场点兵,吕树生在一旁陪同。   赵千户阴恻恻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盯着刘湛,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贿赂了沛万善谋了官位,越想心中越加愤怒难平。   刘家跟沛万善的事外人并不知道,在外人眼里刘湛就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小子。   刘湛不痛不痒的无视赵千户吃人的目光,回头向方主簿问。“方主簿,咱们武源县兵一共多少人?”   方主簿答。“登记在册的一共有两千九百八十人,按制一县可置三千兵。”   刘湛点点头,又朝赵千户问。“请教赵千户,咱们营中多少兵?关中多少兵?”   如果不是吕树生在场赵千户根本不会回答,忍了又忍方道。“营中有兵二千五百八十人,四个关隘各有兵一百。”   通天关一开始的时候算上刘湛后来带去的十六个少年,满打满算不过五十人,而赵千户一张嘴就说关隘各有兵一百,刘湛在心里呵呵也不说破。   刘湛拱手。“那就劳烦赵千户把营中所有士兵叫出来吧。”   赵千户一愣,脱口而出。“老县尉在时每日操练点兵也没有要全营士兵出列。”   刘湛老神在在。“那是老县尉,我是新县尉,怎么?赵千户似乎很为难?”   “没有的事!”赵千户拂袖而去喊来两个百户长安排点兵。   未几,陆续有队伍稀稀拉拉入场,高矮胖瘦老少皆有,走无走样站无站相,这让接受过现代正统军事训练的刘湛看得心头鬼火直冒!而且一眼看去很明显就没有上千人,怕是至多八百来号人。   吕树生也看出问题。“人都来齐了?就这些人?”   刘湛说:“不仅营中如此,关中也是虚报人头,实际上一个关隘只有不到三十个兵。”   赵千户立即道:“启禀吕大人,这都是老县尉在时的所作所为,因老县尉是颜将军的岳家,因此属下等也是敢怒不敢言。”   刘湛噗哧一笑。“他是哪门子颜将军的岳家?是颜将军堂亲的小妾的娘家罢了。”   赵千户被刘湛堵得满脸涨红。   “简直岂有此理!”吕树生气得不行,他正满腔热血要报效乡亲,结果刚上任就亲眼目睹了官场腐败,虽然吕树生早有耳闻老县尉贪财酗酒不作为,但是今日亲眼所见还是让他大为恼火,又问刘湛道。   “这些兵还能用吗?”   刘湛断然答。“不能。”   赵千户差点没跳起来。“如何不能用,只要好好操练同样能用!”   刘湛不理他。“吕大人,咱们要的是能上阵杀敌的士兵,你看看这些人,老弱占了多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要之何用?”   吕树生道:“刘县尉,本官将营中诸事全权交予你,这些人如何处置你且看着办。”   刘湛拱手。“下官明白,吕大人且去忙吧,不用管我这里了。”   吕树生又道:“若有事可差人来县衙寻我。”   刘湛笑着点头,他知道吕树生打从心里当自己是小弟弟总觉得放心不下。   赵千户哪能想到新上任的吕县令既然对刘湛如此信任,他听闻此刘氏子与山上的云中书院有所关系,而吕县令师出云中书院,赵千户一时惊疑不定,但是他心里却越发的不忿,要论靠山他也是有靠山的,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今日他定要给刘湛难堪。   吕树生一走,赵千户便大手一挥让所有士兵散了,他朝刘湛挑衅似的重重一哼,招呼也不打扭头就走。   “这人当真无礼!”曹壮气得要过去揍人,刘湛抬手拦了拦。   “跳梁小丑罢了跟他置什么气。”刘湛完全无视,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回到县兵营衙门,宋凤林正带着张小满和闻青山查看卷宗。   “今日点兵不顺利吧?”宋凤林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翻看卷宗。   刘湛笑。“跟通天关一开始时的情况一样。”   宋凤林挑眉。“刘县尉打算再来一次营内大比筛选老弱残兵?”   刘湛坐到他对面。“今时不同往日不必这么麻烦,我已让曹壮等人去张罗征兵一事,还得劳烦宋先生拟一份名单把四十岁以上的士兵除名。”   如今刘湛在武源县大权在握何须看那些小虾小鱼的脸色。   三日后除名的名单一出立即让县兵营炸了营,赵千户趁机怂恿老兵作乱带领老兵举事围了县兵营衙门,赵千户来势汹汹也成竹在胸,心想要借此事搬倒刘湛好让上头的大人们看到这小子是个混头草包!   怎想县兵营衙门也是早有准备,刘湛从通天关上调来一百个亲兵,这些亲兵全部身穿皮甲手持长枪,个个身高都在七尺以上,目露凶光满面刚毅,光是那气势就震住了外强中干的老弱残兵们。   “退什么退!我们有几百人还怕这几个愣头青!都给老子上!活捉刘湛!”赵千户的亲兵们在后面驱赶,一时老兵都成了夹心饼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时身穿石青色八品县尉官服的刘湛从衙门里淡定走上前来。   刘湛出现人群反而安静下来了,先前叫嚣着要活捉刘湛的人一时都哑了声。   这个时代官老爷有着天然的威势,就刘湛这身八品浊官的官服穿在身上,谁又敢碰他一根毫毛?   刘湛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而后负手而立沉着稳重得不像只有十八岁。   “燕人犯我大楚国境,苍霞平原战事迭起,我等将士为天子守国门,他日奉旨上战场当义不容辞,如今我们营中大部分士兵年龄老迈,按大楚律例当以除名,今日同意退役者,可当场领取粮饷卸甲归田,本大人一分也不克扣你们。”   刘湛话落老兵们顿时议论纷纷,赵千户怂恿他们无非就是拿着粮饷说事,如今新县尉承诺可以当场结清粮饷还不克扣,要知道往日十分粮饷他们只得三分,营中粮饷一季一发,上季的粮饷还没有发放,若是能一次性领两季粮饷还不会被克扣,士兵把小算盘一打,当即就有老弱残兵跪下认错。   “愿意现在就结清粮饷退役的人可去库房,那里自有人给你们发放。”刘湛的话像有极大的魔力,先是几个人走了,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最后只剩下十来号人看着赵千户不知如何是好。   赵千户的脸色黑如锅底。   刘湛抱手嗤笑。“我当你是有多大的能耐,原来身边就这十来个亲兵么?”   此时赵千户已经萌生了退意,想着刘湛一个黄毛小子定不能拿他怎么办,于是装傻道。“刘大人,下官只是一时糊涂,下官这就下去领罚。”   赵千户打的好算盘,想自己罚自己几军棍了事,摆明了就是欺负刘湛年纪小拿捏不住他。   怎想下一刻刘湛抬了抬手,他手下的百号亲兵立即以猛虎出栏之势扑向他们。   赵千户被郭东虎咔嚓一声扭断了手臂死死地压在地上,他此时才是真的知道怕了。   “刘大人饶命!刘大人饶命!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下官今后定为刘大人马首是瞻!”赵千户吃了几嘴泥也顾不上了只一个劲的求饶。   刘湛冷笑。“赵千户造反罪不可赦当场戮首!尸体悬于营外公示十日,其余从犯打入死牢。”   “不!不!!”赵千户整个惊慌失措。“你不能杀我,我姐夫是岑州衙门主簿,我外家是大盛商行,你要多少钱我差人送来,你杀了我,我姐夫定不会善罢甘休!”   刘湛嗤笑扭头跟李小连说:“听到了吧,告诉吕哥给沛大人送信吧,那个主簿不能留了。”   李小连得令立即下去。   赵千户目瞪口呆此时他那不好使的脑子才明白刘湛敢这样做自然是有所倚仗,他没摸清楚其中关系就撞上来跟自寻死路无异,又嚷嚷些什么刘湛懒得去听,赵千户被拖下去之后很快就没了声响。   县兵营老兵造反一事当天传遍了县城,拿了粮饷的退役老兵们得了警告都众口一词,老兵逢人便说赵千户是贼首罪大恶极,新任刘县尉为民除害云云。   赵千户人都死透了宋凤林才得到消息,他没想到刘湛说杀就把人给杀了,忙又拟了一份正式文书罗列出赵千户罪状递上去给吕县令,吕县令记录在案之后又转呈给沛知州。   文书中宋凤林写的是赵千户畏罪自裁只字未提刘湛杀人一事,此文书可做备案不怕日后有人翻出来造文章,宋凤林的心思慎密可见一斑。 第29章 风云迭起   老的不去新的不来,刘湛快刀斩乱麻清理掉赵千户党羽立即提拔了一批自己人。   曹鸣、韦成贵、李小连三人为百户长,张小满、李福田等十人为总旗,郭东虎也有胜任总旗的实力,但是刘湛想磨一磨他的锋锐特意压下了。   至于万众瞩目的千户一职自然毫无悬念由曹壮升任,九品的千户虽是芝麻绿豆的未流小官,但是上了衙门名簿是有品级的正经官职。   曹壮当上千户长轰动了天苍村周边十里八乡,曹壮加官那日曹家摆了整整一天的流水席,爆竹声从天未亮就开始一直响到晚上响足了一天。   据说那日来曹家说亲的媒人络绎不绝,县里排得上号的大户都请了媒人上门,别看曹壮的父亲曹铁目不识丁心里却十分通透,他回绝了大户的媒人唯独留下了县城唯一一家书斋周掌柜请来的媒人。   曹大壮当上千户曹家好日子就要来了,那些大户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想来结亲曹铁看不上,只有书香门第才能入他的眼。   那周掌柜是武源县人,为先帝仁帝时期的老秀才,其祖其父也是秀才,四代人都是秀才在武源县也算是书香门第。   周掌柜的小女儿年方十七在武源县小有才名,自周掌柜的小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求亲的人都快把书斋门槛踏坏了,周掌柜却谁也看不上,怎想他却看上了一个佃户出身的小子。   对此周掌柜的长子十分不解,那刘县尉也未婚娶怎么不把妹妹嫁给他?   周掌柜一脸家有蠢儿的无奈,若不是自己这儿子实在蠢笨纨绔他拼了这张老脸也要把他塞到刘湛身边去。   “那刘氏乃簪缨世族,怎会看得上你妹妹?这些年多少大户人家到刘院长那求亲都被回绝了,你还不明白吗?刘氏根本看不上小门小户,咱们去了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我观那曹氏子也颇有些气象,跟着刘氏日后未必不能成一番事业。”   周掌柜看着别人家的儿子一个赛一个的出色,再看看自己家这个连童生都考不上的榆木脑袋。他老周家四代秀才的美名怕是要折在这蠢儿子身上,如果他不趁此良机搭上刘氏这艘大船,他们老周家怕是再过几代人也翻不了身。   曹壮的亲事很快就定下来了,日子定在夏至,不只是曹壮,刘湛提拔的这批小兵官都成了炙手可热的乘龙快婿,大家的婚事都陆陆续续定下,无一不是在武源县排得上号的富户人家,只有李小连的母亲李氏听了赵氏的话先不急给儿子说亲。   拔除了赵千户党羽之后,刘湛开始对县兵营大刀阔斧的改革,往日那些腐朽的旧制全部废除,县兵营也按通天关一样的作息进行操练。   同时新兵征兵一事也在有序进行。   万事皆定,这日刘湛带着十来名亲信小弟在林记吃酒,这些家伙有的已经成亲了,有的也在准备成亲,一个个十句不离他们家媳妇。   “头儿,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忽然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   “头儿,咱们县的女子谁能入你的眼,兄弟们帮你去要过来做媳妇。”   刘湛还没说话,曹壮朝那家伙的后脑勺呼了一巴掌。“咱们头儿是什么出身,日后肯定要娶大世家的女子,县里那些女子怎配得上。”   小弟们连连点头称是。   刘湛笑了笑不说话,只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当年那些跟在他屁股后面上山打野猪的少年们一个个都准备成亲了。   忽然,刘湛喝酒的动作顿住,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自己肯定是不会成亲祸害人家姑娘,但是宋凤林呢?   “你们吃,我有事先走了,回头帐记我名下。”刘湛那是一刻也坐不住了。   刘湛风风火火的回到县城里的家,刘成和他媳妇正打扫完准备离开,他们一家住在另外一处院子。   “少爷,你吃饭了吗?”   刘湛目不斜视快步进屋。“我吃过了,你们先回吧。”   此时正值黄昏,漫天的火烧云把刘县尉家的小院染成橘红。   “凤林?”刘湛在书房没寻到人立即转身去隔壁卧室,刘湛进门时宋凤林刚洗完澡穿衣,身上只罩了件薄薄的单衣,头发解了半湿不干的披散在肩膀上。   宋凤林回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狠狠地抱住。   “你又发什么疯?”宋凤林十分没好气。   刘湛在他脖子上狠狠吸了一口。“我不准你成亲。”   “什么?”宋凤林没听清想把他推开但没能撼动分毫。   刘湛把头埋在他脖子哼哼。“你是我的人,这辈子我只有你一人,我不娶亲也不许你娶亲。”   宋凤林愣住,良久才道。“突然间的又说什么胡话。”   “我没胡说。”刘湛心里想着反正宋凤林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谁敢打他的人主意他就把谁打残了扔出门去。   至于宋凤林自己,对于他来说成亲一事尚早他根本想也没想过。   刘湛抱着人心里火热火热。“凤林,我想了个新玩法要不要……”   “不要!”   宋凤林坚决拒绝,他只要想起某人做过的那些不要脸的事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会喜欢的……”   “不喜欢!”   这个时代森严的礼教约束在刘湛眼里根本形同空气,鬼点子又多,宋凤林每次都败下阵来。   之后县兵营征兵一事进行得红红火火,来应征者多以天苍村附近周边的乡村为主,征兵一事有曹壮李小连等人去忙,刘湛又当了一回甩手掌柜,平日里他无所事事时便到宋凤林的书房里去寻他。   “大伙都在忙着接新兵,今日不操练了,我闲着来你这讨茶喝。”刘湛笑得阳光灿烂。   “还生气呢?”   宋凤林没好脸色,不过还是起身去小灶煮茶,刘湛坐在太师椅上撑着下巴看,不一会满室茶香。   刘湛看着宋凤林煮茶的背影说。“这次征兵来者络绎不绝,应该能招满千人,没想到竟然能有这么多人,我原想能召来三四百人便不错了。”   宋凤林回到桌前一边沏茶一边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这次征兵如此顺利应该与劫粮有关,按例普通士兵一个月饷银有三百钱,除去上峰克扣的部分,余下饷银还不够买一斗粗粮,而在你营中劫粮后论功行赏的各类赏银,每月最少都有一两银子。”   不说曹壮他们,就看韦成贵家原本穷得吃不饱饭,如今家里都在盖新房了,据说他下月成亲,新娘子还是县城里的大户人家,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自然来投奔的人便多了。   宋凤林想到什么又说:“我原以为你劫粮一事还能瞒些时日,现在看来怕是大家早就心照不宣,如此一来燕国那边必然也瞒不住。”   刘湛点头。“我本就没想过能瞒燕国多久,所以我才着急征兵和加固营防,通天关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还是要早做准备的好。”   宋凤林认真道:“我认为燕国短时间内不会大费周章攻打通天关,在燕国眼里这不过是边疆百姓损失了些粮食财产罢了,如今他们的重中之重是拿下苍霞平原,在这段时间内他们誓必不会投入大量的精力对付你,如此一来他们更可能退而求其次选择驱赶或半路伏击,现在我们更应该考虑如何在劫粮后全身而退。”   刘湛坐直身体听得十分认真连连点头。“英雄所见略同,撤退路线我做了几个方案,具体的打法等下次踩点我带你一起去看看。”   宋凤林抿了口茶。“战术我不懂,我对兵法没有研究。”   刘湛笑道。“世卿不必妄自菲薄。”   宋凤林愣了愣。   “我昨天看到你在画上落款世卿,这应该是你的表字吧?”   “嗯……”宋凤林没说什么。   世家子弟之间约定俗成只有极亲近的人才会唤对方的表字。   刘湛大咧咧说。“我也有表字,十五岁那年爹给取的,叫东临,大概是期望我能回归故地吧。”   宋凤林轻扶茶杯有些出神。   “对了,有一事想跟你商量。”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刘湛已经习惯了事无巨细都与宋凤林商量,宋凤林不同意的事情他也不会强行去做。   “我想从库房里抽出三千两银子亲自给沛知州送去,一是恭贺他高升,二是维系我们之间的关系。”   宋凤林道:“是我疏忽了,这事做得极好,就算沛知州认了刘家为家主,但是他到底是你的上峰。”   刘湛趁机说:“咱们一起去吧,如今营里也没有多少事,自来到这里后我们还没有离开过武源县呢。”   宋凤林还没原谅他,但是他确实也想走出武源县看看,被刘湛软语求了几声到底还是松了口。   岑州在齐云山最西边,从武源县过去还要穿过定边县和永宁县,出了岑州便算是出了齐云山地界。刘湛此行轻装出发,只带了随从刘成和亲兵张小满曹鸣三人,像曹壮李小连他们都被留下负责征兵事宜。   一行六人骑马出发,刘湛穿湖蓝色行装腰佩长刀,宋凤林穿月牙白行装马上配有弓箭,两人的衣着布料普通,但是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   定边县在湟川之畔,湟川源出齐云山,把齐云山一分为二,沿着湟川峡谷一直往东流向北海之滨,自古以来就有湟川天险之称。   要到定边县只能穿过湟川峡谷上的铁锁吊桥,此吊桥有城门守卫,过了吊桥便进入了定边县城。   那守门的士兵远远就看到了刘湛一行人打马跑来,却不敢像往常那样对马上的人呼来喝去,而是战战兢兢地主动问好。   韦成贵居高临下的出示官引,守门兵见了县尉字样忙给见了礼。   铁锁桥不大正好可容一辆马车通行,桥上行人来来往往,偶有马车也是走得谨慎缓慢,一有大的动静铁锁桥便开始摇晃,脚下是湍急的湟川,若是落水必死无疑,桥头更是立有字碑“下马通行,不得奔跑”等字样。   刘湛和宋凤林并肩而走。“我记得那时入山并没有穿过这铁锁桥,好像是坐的船。”   宋凤林道:“我们进入齐云山走的是鹿鸣官道,从瑞昌坐船过湟川入苍霞平原,再取道晋阳入齐云山。”   “有机会我要去走走。”刘湛若有所思。   当晚刘湛一行人在驿站下榻,这种官设的驿站有上等房给过路官员留宿,条件要比普通客栈好得多,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再次出发,从定边县到永宁县骑马需要一天的路程,正好在天黑前进城。   永宁县又比定边县要繁华一些,武源县那只有一条大街的县城实在是丢人,难怪都说武源县是齐云山上最穷的县。   在永宁县驿站住了一晚,次日一早五人再次出发。   许是快到岑州的关系,路上驿道越来越宽敞平整,一路走得十分顺畅,当进入岑州地界,路上开始有稀稀落落的路人和商旅,远远的他们便看到了岑州城高耸的城门。   当进了岑州城,曹鸣张小满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岑州城主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大街两旁商铺林立一眼望不到头,而且建筑形制大气美观,两三层的楼宇比比皆是,还有豪门大户的房子那飞檐像大鹏展翅般的霸气。   岑州城的规模比武源县大了十数倍不止,可想而知管辖此城的岑州知州会是何等威风。   刘湛再次见到沛万善时差点认不出他来,沛知州大人在前呼后拥中出现,满脸春风得意,而且比起在武源县时更胖了。   “下官拜见沛大人。”刘湛等人拱手行礼。   “贤侄不必多礼。”沛万善容光焕发笑得和蔼可亲,他屏退左右只留下知根知底的马师爷,又请刘湛和宋凤林两人入座。   一番客套之后刘湛让刘成献上贺礼,沛万善看了金额十分满意,脸上的热情又真挚了几分。   两人闲话家常,沛万善问了刘学渊和老夫人的近况,刘湛道一切都好,话题从县兵营造反刘湛处置了贼首赵千户聊到赵千户口中的姐夫。   说起这事沛万善就有怒色。“我初来岑州时衙门里的旧人阳奉阴违,这些人多是岑州当地豪族,欺辱我出身微寒无所依仗,那赵千户的姐夫正是其中之一,正好我拿赵千户一事作为由头治了他一个包庇贼首的罪名,将他革职抄家借此事杀鸡儆猴,总算是收伏了这些人。”   刘湛算是歪打正着帮了大忙,沛万善总算是坐稳了岑州知州的大位,接着沛万善又说到了京城里传来的消息。   这半年里朝中发生了许多让人意外又不意外的事。   一是北疆流民涌入中原。   去年燕国骑兵屡次进入苍霞平原烧杀抢掠,杀害良民无数,毁坏良田无数,短短一年已是民不聊生,边境之地更是十室九空,北疆百姓流离失所,入冬之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只能往南方迁徙。   管辖苍霞平原的定国将军颜启亮一直对北疆形势隐瞒不报,直到入冬大批流民涌入中原这才败露。宣帝欲杀颜启亮,却因颜家在苍霞平原经营数代树大根深恐其一族叛入燕国,不得不只是削了他的官职另提其堂弟颜启嵘为定国将军接管苍霞平原。   二是三皇子的母族陈氏败落,大皇子的母族周氏一家独大,宣帝对朝政越发力不从心。   三是北疆形势有变!燕国调兵二十万攻打范阳关,大军就驻扎在离苍霞平原最近的燕国孤竹城,看这架势已是对苍霞平原势在必得。   沛万善又道。“新任颜将军向陛下请求派兵支援,但是被周相驳回,那周相是大皇子外祖权势滔天,陛下本有意助颜氏,因周相反对只得作罢,颜氏对外号称有十五万大军,且苍霞平原沃野千里颜氏富可敌国,面上看自是不需要帮助,实则你我都清楚,颜氏军哪有十五万人,顶多只有几万人。”   这些年燕军屡屡犯边,把苍霞平原搅得民不聊生,颜氏子又一代不如一代,如今颜氏早就没有先祖时的富裕强盛,不过只有一个外强中干的皮囊罢了,但是远在京城的世家不知道啊,因此朝臣几乎一边倒的反对支援颜氏就不奇怪了。   沛万善郑重嘱咐刘湛早做准备,一旦大军压境,齐云山周边州县定会受到波及,刘湛看向宋凤林,两人的脸色均十分凝重。   根据这些日子对县兵营的了解,颜氏对外号称有十五万大军,其中最少有一半虚报人数吃空饷,这是北疆兵营普遍存在的现象,如果燕军真有二十万大军压境,颜氏根本没有一敌之力。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大楚助陈留的大军闹了笑话,兵部向户部要粮,结果户部迟迟凑不齐,此事闹到宣帝跟前,宣帝才知道国库居然没钱了!   楚太祖时期大楚那是穷兵黩武,国库年年亏空,到了楚仁帝时期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把窟窿堵上了存了点小钱。   但是接力的楚宣帝当习惯了太平王爷并不知道国事艰辛,一登基便嫌弃宫殿老旧大肆修建殿宇,不仅如此还年年选秀,日常生活用度极尽奢华,本就没多少积蓄的国库哪经得起这样折腾?   国库没有钱大军却已经在路上了怎么办?总不能让大军打道回府让天下人耻笑吧,宣帝没有办法只得下旨向西南各州县征粮,出兵助陈留一事成为了闹剧,把宣帝落了个没脸。   当晚沛万善设宴款待刘湛宋凤林两人,本还想多留两人几日,但是知道二十万燕军就驻扎在苍霞平原外,刘湛哪里还有心情玩乐,第二天便向沛万善辞行。 第30章 来者不善   回到武源县,刘湛加紧了对新兵的操练,堪称魔鬼式训练。   身为公府世孙宋凤林见识广阔,他也曾到军营里参观练兵却从来没见过像刘湛这样带人的,每日上山下河的折腾。   刘湛要求他手下的士兵必须人人懂水性,山上的人家大多是旱鸭子,他便把旱鸭子往水塘里扔,那水塘不过齐腰深,他便拿着竹竿站在岸边逼着士兵沉下水练憋气练游泳。   这还不算,白天还有各种体能训练,就例如被刘湛称为拉练活动的锻炼,士兵每人扛着五十斤重物爬山,若是掉队跟不上者或者喊累要放弃者军棍侍候,若是下次拉练活动还是跟不上,年底便不能得奖银,如此一来士兵们几乎是卖命的锻炼生怕自己跟不上。   而且刘湛骂起人来字字戳心。   “武器铠甲加起来五十斤是你们上战场最基本的负重!它就是你们身体的一部分,必须给我适应了!”   “这才哪到哪就坚持不住了,在战场上你才杀几个人就体力透支了结果只有等死!”   “看你们跟死猪一样,就算敌军给你们机会逃跑你们还有力气逃吗?好好想想你要死了你的女人就要被别的男人睡!你的儿子都成了别人的儿子!你还敢偷懒吗?都给我站起来继续走!”   刘湛骂人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这里是武源县外的密林,刘湛在这里建造了新兵营称为野训营,县兵营另有三百老兵留守,山中的野训营则有兵一千人。   野训营外的小溪是每次拉练活动的终点,刘湛在这里搭了个凉亭,宋凤林无事时会在这里看书等他回来。   大约两个多时辰之后,树林里传来了动静,宋凤林知道定是他们回来了。   果不其然,刘湛率先走出林子。   宋凤林抬头看了看太阳。“你比上回晚了半个时辰。”   刘湛放下负重和长枪,拿过宋凤林的水仰头狠狠的喝了半壶才在他隔壁一屁股坐下。   “其他人呢?”宋凤林问。   刘湛道:“这次还爬了一段崖,他们都有些体力透支了,我让他们在北坡那边喘口气再过来。”   刘湛对士兵很严厉但从来不强求,锻炼有度可强身健体,若是过了损了根本反而误事,循序渐进方为上策。   宋凤林道:“你的体力比他们要好太多。”   刘湛笑了笑,要知道他可是从十二岁那年起便坚持晨跑和锻炼,六年下来身体素质自然比少年们好一些,更重要的是他能吃苦,像这样的拉练活动在刘湛上辈子当兵的经历里就是小菜一碟。   “你看到哪了?我还等着你给我说呢。”刘湛指了指他的书。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宋凤林就来气,这家伙又找了本新书要他看。“我这才刚开始看,哪有那么快能读透?还有,你对地域志感兴趣何不自己去看,以后别再问我了。”   刘湛理直气壮道。“我看不懂啊。”不但是文言文还是繁体字还没标点符号要他怎么看?   宋凤林没好气。“平日里叫你好好背书习字从来不听。”   刘湛凑过去挨着他笑嘻嘻道。“我不爱写字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你会帮我看,而且我喜欢听你说。”   宋凤林无比嫌弃的把他搡开。“谁要给你说!臭死了,走开!”   刘湛看着他白皙又秀气的侧脸忍不住想亲下去。   “两位小兄弟。”突然一把声音插了进来,来者一身猎户装扮,约三十来岁的模样,浑身上下很干净。   “两位小兄弟,我在山中追逐一只野猪时迷路了,请问通天关该往哪个方向去?”   宋凤林很少进林子自然不知道,刘湛却突然来了兴致般惊奇说。“大叔,你居然能捕猎野猪?那家伙可凶狠了把咱田地都给霍霍完了。”   猎户笑。“那是的啊。”   刘湛又道:“我们这十里八乡的最是痛恨野猪了,不过野猪肉可好吃了,去年我们村的陈猎户送了我家一块,也就大年三十吃了一些,其它都挂起来了没舍得动。”   猎户道:“那可不。”   刘湛道:“大叔,不如你收我为徒吧,我定会好好孝顺你。”   猎户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刘湛是个自来熟的。“这……可我住在山中深处,来往怕是不便。”   刘湛负手而立,突然笑了。“大叔,你住进来不就好了?”   猎户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林子里走出一群手拿长枪的少年。   刘湛大喝一声。“捉住他!此人有问题!”   猎户大惊要逃。   曹壮的枪耍得最好,一招他自己领悟的横扫千军打向猎户的小腿直接把人撂趴下了!士兵们的枪头刷刷的直指猎户面门,把那猎户吓得差点没尿裤子。   “别动!不然把你扎成筛子!”刘湛威胁道,又吩咐道。“去拿绳子把他绑起来。”   曹鸣和李小连拿来绑野猪的绳子将人紧紧扎起。   一旁的宋凤林眉头紧皱他也看出来不妥,此人自称是追逐野猪而迷路,却全身整齐干净不慌不乱,回想少年们围猎野猪的场景,身上怎么可能没有一丝痕迹?   宋凤林看向刘湛。“你打算怎么做?”   刘湛言简意赅。“审!”   宋凤林正想问他怎么审刘湛便道。“大壮,小连,给我狠狠的揍他!”   宋凤林吓了一跳。“你不怕弄错了?”   刘湛自信的笑。“你且看着。”   大壮和小连对刘湛的话说一不二,刘湛说狠狠的揍两人便噼里啪啦的一顿猛揍,那猎户嘴里不停的喊冤枉喊救命喊杀人了。   刘湛抬了抬手示意可以停了。   他蹲下直视男子的眼睛。“你满嘴谎话。”   男子被揍得鼻青脸肿。“不不,我只是迷路了。”   刘湛冷冷一笑。“你说你住山里?可你根本不是这里的本地人,还有你根本不是猎户。”   男子愣住了。   “一,你说你在林子里追野猪迷路,可你的鞋底没有粘上泥巴,身上更是没有一丝搏斗痕迹,可见你撒谎。二,我跟你聊天时说我们村有陈猎户,你完全不以为然,但是天苍村根本没有猎户,甚至附近十里八乡也没有,因为我们这里野猪为王,猎户单打独斗多有死伤,但凡武源县人都知道山上没猎户,可见你不是本地人。”   刘湛嗤笑。“最后一点,凭我直觉,你定别有所图。”   男子整个一懵。   刘湛道。“我给你机会坦白,说吧,你是谁,前去通天关因为何事。”   男子却依旧无辜道。“这位小兄弟,我真的只是猎户,可能是因为我住得离村远并不知道外面的事。”   “给脸不要脸。”刘湛笑了,站了起来。“大壮,扒了他的裤子。”   “你、你想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住、住手!”   刘湛缓缓抽出腰间的匕首。“你知道宫里的太监是怎么去势的吗?据说就是这么一刀下去!”刘湛刷地一下把匕首插入男子的两腿间直入泥土。   再看那男子已是整个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双眼死死地盯着胯间的匕首,只差一点点一点点就切到了!   刘湛又冷冷的问。“你觉得要不要这样试试看?”   男子抖如筛糠,他方才本想继续蒙骗,怎想他话没出口刘湛就一刀下来了,那浑身煞气让他毫不怀疑此少年说得出做得到!   “我……我是燕……燕人……”   “还有呢?”刘湛抽起刀在手中比划。   “我……我是……”   刘湛一刀下去,这次柴刀划破大腿根部的皮肤。   “别!别别!我说我说!我是燕国斥候!”   一时众人皆惊。   “带回去给我仔细的审!”刘湛面沉如霜。   当晚,招架不住折磨的燕国斥候把所有事情都招了。   燕国左将军一共派出十几名斥候调查齐云山上的情况,这名斥候在树林里迷路了,不得已才向看起来年纪小没有威胁的两人问路。   刘湛趁机逼问他燕军的情况,燕军已经南下攻打栎阳关,算算日子已经与楚军开战了,只是他们在山上消息闭塞还没传过来罢。   燕军的目的不仅要拿下苍霞平原,还想吞下齐云山,从此掐住大楚咽喉。   不知不觉入夜了,刘湛想事情想得入神。   宋凤林一边点灯一边说。“燕王所图甚大,这二十万大军怕是倾尽了燕国全国之力,苍霞平原只怕保不住了,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颜氏必然不会分心处置斥候打探齐云山这样的小事,这名斥候你打算如何处置?”   还有一种选择就是把斥候送给上峰发落。   “先留着。”刘湛轻敲桌面思忖道。“武源县从属岑州,岑州从属瑞昌郡,与苍霞平原所在的晋阳郡以湟川为界,瑞昌郡守与颜氏不和,若把燕国斥候送到郡衙,此事也只会不了了之。”   “你觉得瑞昌郡守会作壁上观?”宋凤林道。   “燕军越不过湟川天险。”此一项决定了瑞昌郡守的态度。   刘湛忽然下了什么决定。“既然燕国大军已经南下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我决定大举扫荡燕境边地!”   小打小闹的劫粮已经不能满足他,如今县兵营里钱粮辎重都不够,这些都需要刘湛贴补,尤其是武器辎重,刘湛计划在山上建造兵工房打造武器,这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这些开支他只能从燕国找补回来。   刘湛想要大举扫荡燕地骑兵很关键,但是目前野训营里的马匹只有不到一百匹,这还是刘湛搜刮了县兵营全部马匹才凑起来的,买马一事顿时迫在眉睫。马匹是贵重资源,哪怕刘湛打着官府的旗号发散了消息,最终也才收购了不到五十匹,离他预想的五百匹还差得远。   上辈子刘湛就是个行动派,等凑齐马匹再动手黄花菜都凉了,缺什么那就抢什么!   刘湛麾下一千兵倾巢而出,从通天关而下第一个晚上直取百里庄,刘湛不像之前每一次一有得手便退,而是直接烧了燕军粮仓,熊熊浓烟遮蔽了半个天空,他马不停蹄又攻打百里庄所属的苗角乡。   苗角乡有乡兵几十号人怎么能是刘湛对手,不过一个照面就被斩杀殆尽,抢了粮草,刘湛再次下令片瓦不留全部焚烧。就这样一路抢掠一路焚烧,短短两天便打到了饶县地界。   饶县县城位于一片丘陵地中,刘湛带兵攻占了丘陵地制高点上的一处哨所,他下令在此整军待发,饶县县城城门禁闭,城墙上有弓箭手整装待发,这是做好了死守城池等待援军的准备。   “报告大人。”曹壮脸色有些难堪的扶刀而来。   刘湛极目远眺山下的饶县目不斜视。“说。”   “之前我们驱散的村民聚集起来了,在杨庄一带偷袭了我们运粮的队伍,这些人不死不休的纠缠,我们还折了几个兵。”   刘湛眼中毫无波澜。“从今日起有反抗者就地绞杀。”   曹壮得令抱拳下去,又有李小连前来通报。“大哥,所有队伍已经整顿完毕,我们按您的指示在几处要地挖好了沟渠。”   此时刘湛心里已经有了计谋,只见他淡淡的说。“放火把这几座山头都烧了,待火烧尽再攻城。”   这片丘陵地又称麦子坳,饶县县城建在这片丘陵地的低洼处,麦子坳没有河流四周环山,丘陵山上植被不高但是十分茂密,饶县不是军事要塞城墙修得不高大树影影绰绰的跟城墙融为一体,因着饶县又地处低洼火势蔓延起来根本挡无可挡。   饶县城主根本没想到对方会放火,眼见大火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一时心如死灰,县城里没有河流,就凭那十几处水井哪里挡得住汹涌大火。   当火势波及城墙周边的大树又蔓延进县城里,整个县城的百姓犹如炸锅的蚂蚁乱作一团,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城中死伤不计其数,州府派兵来援三千士兵赶到除了化成废墟的县城哪里还有贼兵半个影子?   同一天奉命来剿匪的燕军校尉却又收到手下来报,贼子竟然在百里开外的廖家庄!燕军校尉带兵马不停蹄的赶到廖家庄,留给他的依然是废墟一样的村寨,气得他当场砸了水壶。   之前刘湛不抢不烧是因为把这些村庄都当成了下蛋的母鸡,如今他意在打击燕军以免燕军日后把这些富庶的村寨当做后方来攻打通天关,这些村庄便没有存在的价值。   一连几天刘湛都在跟燕军玩捉迷藏,燕军每每赶到人已经走了,燕军校尉越发怒急攻心,他已经一再加紧脚程却还是追不上贼兵,同样是行军,这些贼兵怎么好像特别能走?同时燕军校尉更加确信这些贼兵已经被吓破了胆只会一味的逃跑。   最后燕军斥候来报,贼兵进入了周树口便没再出来过。   周树口是连接齐云山和燕地的一处峡谷,峡谷里的道路只能允许三人并排通行,但是这处峡谷并不很长,穿过之后便是一片开阔的灌木丛地带。   燕军校尉只略微犹豫便命令士兵进山,这些天他早就摸透了贼兵的人数只有不到一千人,他有三倍于对方的兵力根本不惧。   当最后一个燕兵进入周树口峡谷,天空忽然响起一阵哨声,一时峡谷上方流矢纷飞巨石滚滚。   “埋伏!!有埋伏!!”   巨石挡了退路,又有人大喊往前冲,就在这时周树口峡谷出口的那片灌木丛燃起了熊熊火光,燕军拥挤在了峡谷里进退不得!   此时燕军校尉已经慌了,他甚至还没见到贼兵头领就已经身陷死局!   “我愿投降!我愿投降!”燕军校尉顾不得脸面不住地大声喊,他是燕地贵族子弟,他还有大好的前程怎能死在此处!   峡谷崖顶,刘湛杵着长刀迎风而立。“全部拿下一个活口也不留。”   整整半天周树口峡谷的嘶喊声方渐渐停歇,燕军三千人无一活口! 第31章 蛰伏   通天关,刘湛书房。   一回到关内刘湛立即召集千户曹壮,百户曹鸣、韦成贵、李小连,总旗张小满、李福田等几名心腹商讨下一步计划,当然还有宋凤林。   大家都还没卸下身上的佩刀和轻甲,每个人都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只有宋凤林一身青衣坐在右上首。   他看着扶刀而立的刘湛,三年前第一次见面他只是觉得眼前少年眉间英气勃发,如今眼前的刘湛已经逐渐褪去少年郎稚嫩的样貌,俨然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了。   全歼燕军三千人,这样大的功劳若捷报递送入京官升两级不在话下。   刘湛看着眼前的沙盘屹立良久,最终下定决心。“周树口一战莫要声张,下令全营给我全部烂在肚子里,若有泄露军法处置。”   曹壮等人立即抱拳答应,虽心有疑惑但没有人质疑刘湛的决定。   唯有宋凤林松了一口气,通天关天苍村乃至齐云山上藏着他们太多的秘密,他们还要在这里培植更大的势力训练更多士兵,如今方起步根基不稳不宜过早暴露。   “大家都辛苦了,周树口一战我们大获全胜,待缴获的辎重归纳入营,我定犒赏诸位,不会让各位弟兄干白工。”刘湛又道。“小连、小满你们二人配合宋先生把辎重清点入库,其余人都散了回去休息吧。”   此一役刘湛缴获了一批精良的武器辎重,这三千燕军步兵手中的武器全部入了刘湛的库房,还有搜刮多个驻点抢来的一百多匹马以及诸多粮食等物。   待大家离开刘湛才露出一丝疲态,他解下佩刀想上炕被宋凤林拉住为他卸甲,这十日刘湛几乎没有合眼,他亲自带队扫荡了齐云山下燕地边境的所有村庄,前有燕民抵抗后有燕军追兵,还要安排策划运送辎重的路线,一桩一件均离不开他。   带去九百四十人,折了几十人。   虽然跟全歼敌军三千人相比这几十人的损失能忽略不计可刘湛还是痛惜不已,昏睡前的一刻他想着必须要给一笔足够丰厚的抚恤银子。   刘湛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转醒,还是饿醒的。   “大人,你醒了!”李阿三一直守在门口,听到动静忙不迭地进来。“大人,我这就去厨房拿吃食,宋先生让伙夫一直备着呢!”   “宋先生呢?”刘湛喊住他。   李阿三回头。“宋先生一早领着人去点粮,啊!对了,宋先生说大人要是醒了就去库房,还有还有要吃过饭才去。”   这小子咋咋呼呼的刘湛脑壳疼的摆了摆手表示他知道了。   刘湛到时宋凤林正领着士兵们把辎重归类码放,有些已经搬上了驴车准备运走。   见刘湛来了宋凤林解释道。“东西太多了通天关就这么点地放不下,还有士兵也住不下这么多人,我便做主要他们先把要运走的物资整理好待你起床再决断。”   刘湛笑了笑。“你安排便行,我说过营中诸事你可以决断。”   话虽如此宋凤林却从不逾越,他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又道。“燕军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应对?”   “留下五百人驻守通天关以逸待劳,且看他们要怎么复仇。”刘湛嗤笑,通天关到燕地这一片奇石山林荒无人烟,通天关扼齐云山咽喉,燕军想打下这座险关?五千人来刘湛也不惧!   自刘湛接手后前后两次扩建通天关,如今通天关已经跟险要的山势融为一体,只要把山门一封除非燕军有飞机大炮多多人命过来都不够填。   刘湛招来曹壮李小连,命李小连带上五百人和缴获的辎重明日启程返回训练营,曹壮带领余下四百多人和通天关驻守的一百人留下静观其变。   “通知下去,即日起通天关封关禁止百姓出入,若燕兵来犯闭关固守,有违抗者军法处置。”   曹壮抱拳领命。   而后刘湛又与曹壮一同去安排防御工事,除了准备足够的箭矢还要备下石头、木头、火油等物,最好能做出投石机,刘湛打算这就找人试试看,这个朝代也有投石机只是只有大军能配备,像他们这种小县城只能自己想办法拼凑。   宋凤林本想跟刘湛商量阵亡士兵的抚恤问题,见他一门心思都在防御工事上了便不去打扰自己做主。   “小满,你去库房支些银子,阵亡士兵每人五十两抚恤银,命人收拾干净遗体连同银子一并送下山去吧。”宋凤林想起什么又道。“再加一匹布,五石精粮。”   张小满道:“宋先生,这已经十分丰厚了,我代这些士兵家属感谢您。”   宋凤林摇摇头。“他们都是跟随刘湛起家的亲兵,自然要厚待。”   五十两白银能在齐云山上买四亩水田或十亩旱田,这是多少佃户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财富,这些士兵的家属虽然悲痛欲绝但也对刘湛感恩戴德。营中士兵也是记在心里,哪怕他们丢了命家里还能拿五十两抚恤银子置办私产,起码家人能吃穿不愁了。   当天夜里刘湛论功行赏,这次出师大捷,每个士兵最少都分得了三两银子,表现勇猛者可得五两到十两不等,刘湛的几位心腹更不用说每人都分了百两,至于布匹粮食等物按惯例都有赏。   刘湛没有在通天关久留,三日后便带着宋凤林下山。   训练营在武源县郊外一处夹沟密林里,如今刘湛得了一批能武装三千人的辎重哪里还闲得住,立即安排征兵以及扩建营地的事宜。   事情一多刘湛便感觉人手有些不够用,千户曹壮驻守在山上,山下一应诸事都要刘湛过目拿主意,一天两天还行长期以往只会束缚住他不能放开去做别的事情。   宋凤林给他出了一个主意。“按制县兵营设县尉一人千户长一人,如今北边在打仗,以战情为由或可让沛知州特许增加一名千户长。”   刘湛惊喜道:“咱们不是一线战场这也可以吗?”   宋凤林道:“你不是缴获了几个燕兵百户的牌子吗?呈一个上去,就说燕兵来犯,从他们口中得知燕国欲攻打通天关,左右只是一个借口好让沛知州有个理由准许罢了。”   “对对!我这就去写信。”   宋凤林忙拉住他。“我来写吧。”   刘湛那手狗爬字还是算了吧。   那边沛万善回得很快,刘湛要提携李小连为千户长,不过是一个九品的浊官,已经贵为一州之长的沛万善眼睛都没抬便让马师爷拟了文书盖上知州大印准了。   李小连完全不知情,接下任职文书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好半天都在傻笑没回过神来。   消息传回天苍村刘家,李氏也懵了一天,如今家里活计都有下人在做,大小杂务也有管家打理,刘学逸每日忙于教务也很少流连花丛,这和美的日子已经让她觉得仿佛身在梦中般不真实,怎想儿子还受了官,如今人人见了她都得叫她一声夫人了。   训练营中的事务交给李小连打理之后,刘湛跟宋凤林回到县城,刘湛已经许久没有回过衙门,他一来吕树生便立即差人来请他过去。   “贤弟你来得正好。”吕树生面色仓惶。   “发生什么事了?”刘湛敛了心神。   吕树生嘶声道:“败了!颜氏败了!苍霞平原千里沃土尽归燕人了!!”   颜氏十万大军在羊背坳被燕军全歼,除了颜启嵘带了一千亲卫突围逃入晋阳城,十万大军无一活口!栎阳关、范阳关、给阳关三大雄关陷落,周边四县三十二乡失去屏障被燕军扫荡焚毁一空,被称为大楚北方粮仓的苍霞平原彻底陷落!   这一晴天霹雳的噩耗迅速传遍了北疆,信使已经八百里加急飞奔进京,不日将到达京城。   大楚上下都知道颜氏一代不如一代不堪重任,却谁也没有想到颜氏会败得这样快这样彻底!   乍闻噩耗的宣帝怒急攻心当场厥了过去,宫里乱作一团,三公九卿并各部重臣星夜入宫商量对策,皇帝还躺在龙榻上神思不清,大臣们倒先吵起来了。   有大臣要求立即将颜氏满门抄斩,有大臣要求立即派兵夺回失地,也有大臣竟然建议固守齐云山日后再徐徐图之。   宣帝昏厥拿不了主意,大臣也商量不出个结果来,天都大亮了最后也只能等在宫里等宣帝醒来再做决断。   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天就得知噩耗的武源县衙里,刘湛按住吕树生发抖的手。“莫慌,苍霞平原陷落并不是齐云山陷落,颜氏腐朽不堪大用,这样的结果我们不是早就预料过了吗。”   见吕树生稳住了心神,刘湛又让人立即去请宋凤林过来,乍闻消息的宋凤林仅仅是愣了愣很快就恢复正常,他对大楚只有恨没有情,这天下谁来做皇帝他都不关心,何况仅仅是丢了城池土地?   刘湛此时的心情跟宋凤林差不多,他对大楚没有感情对一个昏聩的皇帝更加没有感情,他此时在思考的只有下一步他们该怎么走。   屏退了左右,没了外人刘湛立即脱口而出。“只要晋阳城还在,颜氏就不算真正败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颜氏百年根基都在晋阳城,燕人想要拿下晋阳城没有那么容易。”   吕树生没听明白,刘湛看向宋凤林。“凤林,你觉得呢?”   宋凤林道:“晋阳城背靠齐云山,在笔架岭和峰尾岭腹地,三面环山易守难攻,燕人若要打晋阳城。除非他们能困住齐云山否则便困不住晋阳城,民生用度军资粮草都可以走齐云山入晋阳。”   宋凤林正优容的坐在太师椅上,他语气平稳神情淡然。“其二,颜氏已经没有兵了,燕人打断了颜氏的脊梁骨,一只没有脊梁骨的臭虫不值得燕王再大动干戈。”   “其三,大楚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以当今那位的脾性必定会举全国之力出兵北伐,苍霞平原还会有一场旷世之战,只要燕王不傻他此时更应该整顿军务以待来年大战,所以晋阳暂时不会有灭顶之灾。”   刘湛听得入神,他心里所想正如宋凤林所说,只是他词语匮乏形容不了这么清楚。   宋凤林本不想说。“其四经此一战大楚败落已成定局。”   吕树生都听得愣了,这透彻入微的分析当真教他心服口服。   忽然刘湛灵机一动。“对了,写信给沛知州咱们得立刻和晋阳城划清界限才行!”   宋凤林起身。“我来写。”   吕树生满头雾水。“怎么了?”   刘湛道:“不赶紧划清界限,等着颜氏派人来要兵要粮吗?”   “大家都是天子门臣,这不是应该的吗?”吕树生感觉三观都碎了。   刘湛没好气。“他现在是丢了城池国土的罪臣,皇帝没有旨意咱们拒之不受合理合法。”   吕树生急道:“万一燕人趁机攻下晋阳城,我们岂不是也成了罪人?”虽然宋凤林的分析推断十分在理,但是也架不住颜氏无能啊。   刘湛摆摆手。“晋阳城地理位置优越固守到入冬问题不大,待入冬了冰封千里燕军自然就退了,何况咱们也没有说要断他粮草,只是不能白给,要颜氏拿钱来买吧。”   岑州府那边,沛万善正头疼这事宋凤林的信便到了,教他足足畅笑了一个时辰,好一个划清界限,好一个拿钱买粮!   沛万善立即给所辖六县放了死命令,征兵调粮一事由州府统一安排,若颜氏差人来问便要他到州府去。   同时刘湛紧锣密鼓的进行征兵事宜,燕人成功夺下了苍霞平原,下一步肯定会对齐云山用兵,不会大动干戈但是绝对会派兵来骚扰刺探,作为齐云山门户的通天关首当其冲。   “你想组建骑兵?”宋凤林凤目圆睁愣了。“现在咱们满打满算只有三百匹马,光是养这三百匹马的支出便是大头,你不是还要扩编到两千人吗?这么大的支出你打算怎么维持?”   “你先听我解释。”刘湛讨好地勾着人家的肩膀拉到大腿上抱住,宋凤林挣了一下没挣开。“骑兵是两军对阵中的利剑,能冲破敌军的防线打乱敌军节奏,好处说也说不完,就像必杀技,咱们能不用但不能没有。”   宋凤林扶额,这歪理一套一套的还让人无法反驳。   刘湛又说。“咱们账面上的银子应该能坚持半年,这段时间我再带人下山去……”   “不行!”宋凤林断然反对。“靠近边界的燕地已经被你折腾得元气大伤,再去劫粮能劫来多少东西?而且,你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县尉了,总不能一缺钱就想着去抢。”   刘湛搂紧了一些。“那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但是骑兵一定要养是吧?宋凤林已经无力吐槽。   “我们要有正经的营生才行,不管是开商行还是组商队贩货,得把手上的银钱盘活,我看刘管家的长子刘成走南闯北颇有才能,可以交给他负责这事。”   刘湛犹如醍醐灌顶,他怎么就一直把刘成放着没用!   齐云山上有那么多野味山货多少行脚商人来低价收走高价贩卖,他完全可以垄断了独家经营,还有武源县的走货渠道,乃至整个岑州的买卖他都可以联合沛万善垄断了玩!   当真是来古代久了,上辈子赚钱的脑子都生锈了,现在经宋凤林一点拨这里面商机可大。   刘湛高兴得在宋凤林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又意犹未尽的追着那张令他恋恋不忘的小嘴啃,啃着啃着就擦枪走火。   “别闹!我还要出门!”   “很久没吃了,让我吃两口。”说罢去扯他裤子。   宋凤林整个人火烧似的骂他。“没脸没皮!”   “你平时出不来,我帮你,这东西要定时出来否则身子不畅快。”   某个脸皮比城墙厚的人手脚麻利,宋凤林又羞又怒但又奈何不了他。   事后,宋凤林自暴自弃的埋在被褥里不想动也不想理会某人。   刘湛撑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他落在枕上的长发,心里想着还是得再派些人去寻更好的大夫,因伤亏损的身体得补回来。 第32章 北伐   宣帝自那日昏厥便高烧不退,太医院束手无策,周相寻来一名游方道士作法,怎想第二天宣帝便转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没有召见群臣,没有召见皇子妃子,竟然是跟那游方道士密谈了整整一天,次日该游方道士被奉为国师,号张道君。   群臣私下里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敢在这节骨眼去触皇帝霉头,不过是一个道士,皇帝宠便宠了,如今要紧的是北方!   对此世家大臣分成了三派,以周相为首的主战派,吕氏为首的主和派,还有不战不和的中立派。   主和派认为,苍霞平原历来在颜氏手里,岁贡也以各种理由或少交或推迟,朝廷本来就没有得到多大的好处,苍霞平原丢了也就丢了,不如收拢流民固守齐云山再图谋日后收复失地。   主和派也是有理有据,丢了苍霞平原大楚还有湟川天险,燕人的铁骑再厉害也踏不过湟川天险,只要闭关锁国可保大楚百年无虞。   把缩头乌龟说得这样大义凛然清新脱俗当天就震惊了京城百姓。   很快京城大街小巷传开了一句童谣:世家无风骨,文人无傲气,北军无脊梁,大楚无苍霞。   不知怎么的传到了宣帝耳里,宣帝大怒,砸了御书房,打了二皇子,只因吕氏是二皇子母族,吕氏官职被夺又把二皇子赶去修皇陵。   就在这时,大皇子站出来主动请缨北伐。   大皇子的话说得极妙。“即便战死沙场儿臣也不惧,只要能替父皇洗刷冤屈,儿臣愿意用性命相换!”   吕氏为何被夺,不是因为他主和的意见不对,以大楚现在的国力闭关锁国为民生考虑也是利国利民的事。但是他没明白宣帝的心理,宣帝在乎苍霞平原吗?在乎那些在战乱中丧命的百姓吗?不是,他在乎的是他自己的脸面!   丢了苍霞平原,他无颜见列祖列宗,他无颜见天下诸侯,他无颜见黎民百姓,他需要挽回面子!什么事都行只要能挽回面子!   大皇子的外祖周大丞相已经把宣帝摸透了,大皇子替父出征不是为了收复失地而是为了替宣帝圆面子,失地可以徐徐图之,皇帝的面子急需挽回。   一时御书房里上演了一幕父慈子孝,宣帝挽留长子,大皇子长跪不起说什么都要去,最后大皇子母妃馨贵妃也来恳求宣帝让大皇子出征,最终宣帝痛惜的答应了。   大皇子是周大丞相外孙,他怎么可能真的让大皇子去打仗,最终带兵出征的大将军是周大丞相的长子周澶,大皇子以督军的名义随同北伐,号称率领五十万大军,时间定在来年开春出征。   一个月之后,北疆岑州也接到了兵部调令,命岑州知州征兵五万来年开春与大军汇合。   因为这份征兵函,沛万善亲自回了一趟武源县刘家。   沛万善一脸愁苦。“岑州所辖六县具是穷山恶水之地,地贫民瘦,军户加起来也不足三万户,若强征良民恐激起民愤,我哪里能征来五万兵丁。”   以武源县为例,全县有三千军户按例每户出一兵丁也不过是三千人,六县便是一万八千人,加上原有的岑州厢军撑死了不超过两万五千人,除了军户还能募兵,但是良民从军少之又少。   大楚行前朝九品中正制人分三六九等各行各业是贵是贱都有定数,良民非贱籍历朝历代都没有逼良民服兵役的先例,如果有那也是离亡国不远了,兵部下令要岑州调集五万兵丁摆明了是要他强征良民。   朝廷可以不管北疆安稳,但是沛万善不能不管,齐云山是他的根基所在,熬了十年好不容易才有今日这番成绩,若他在此时强征良民,估计告示才贴出去,第二天他沛万善就身首异处了。   沛万善愁得像一只大土猪,耸拉着自怨自怜。   书房里一时无话。   只有刘湛翘着二郎腿浑不在意。“征不满那便征不满,颜氏不也号称二十万大军?实际上阵杀敌有十万没有?这就是一个套,套着一个傻的真拉来五万兵丁上头乐见其成,套不着也是意料之中。”   刘湛手指轻敲桌面。“我估计啊,上头号称五十万大军实际人数打个对折吧。”   宋凤林也笑了。   沛万善还没想明白。“贤侄的意思是要我送一些孝敬上去?”   实在不是沛万善笨,而是他没有经历过这些弯弯绕绕的官场暗算,他当十年县令都是别人巴结他,他唯一要应付的人只有前岑州知州,身边的官场关系也很简单。   刘湛道:“实际人数就按军户兵丁数量就行了,但是对外要宣称有五万人,孝敬呢到那时再给兵部的大人送去。”   听到这里沛万善有点回过味来了,他啊了一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是这么一回事!”   屋里刘学渊宋宜均都笑了。   “哎呀,我怎么就没转过弯来,实在是,实在是惭愧。”沛万善哈哈大笑。   宋宜均笑着摇头叹道。“兵部这衙门也有十年不开张开张吃十年的说法。”   兵部对外号称征兵五十万实际上人数没有这么多,甚至可能只有对半,粮草辎重却都是按五十万的人数向国库申请,再联合户部那边一通操作,这多出来的粮饷便都进了这些人的口袋,京城的世家大族不说全部起码半数以上都能分一杯羹。   沛万善尤自傻笑。“我带来了三十年的陈年女儿红,今晚不醉无归,我先自罚三杯,哈哈!”   当天夜里刘家设宴,宾主尽欢,待客散去,刘学渊没有半点醉意,他让刘管家去把刘湛叫过来。   刘湛喝了酒有些微醺,本来是想回房的不知怎么的就摸进了宋凤林房里,刘湛这两年个头蹿得很快已经接近八尺,身材也越发壮硕,宋凤林根本推不开也躲不掉。   最后他怒了。“你再发酒疯以后别想上我的床!”   刘湛嘿嘿一笑抬起头。“抱一会就走。”   “往日在县城就罢了,这是在家里,万一被人看到了……”   “我知道,就抱一会。”   接着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房外的刘管家震惊得差点把手中灯笼掉地上,深呼吸了几口方稳住心神站在廊下等待。   片刻之后刘湛出来,他看到刘管家却没有多意外。   把门掩上,刘湛示意刘管家跟上。   “都听到了?”   刘管家面有难色。“大老爷让我来寻公子过去。”   刘湛负手不疾不徐的走着。“这事先别跟我爹说,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说的。”   “这、这……”刘管家欲言又止。   刘湛停下看着他。“莫要多想,我自有主张。”   刘管家点头称是,这些日子他回到刘家侍候也看明白了很多事情,刘家的未来还得看刘湛,如今他长子刘成也受了刘湛赏识管着商队,他本是下人既然主子拿了决断他听从便是了,刘管家很快就想明白。   刘湛来到刘学渊书房,刘学渊招呼他过来坐下。   “来年出征,你要亲自带兵吗?”   “爹,你知道的,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刘湛接过解酒茶喝了一口。“你不用担心,我会平安无事。”   刘学渊眼里有着痛苦,刘湛知道他总觉得自己会走上这条路都是因为当年的变故。   “爹,男儿志在四方,这个山沟困不住我。”   “你才十八……”   “过了年就十九了。”刘湛笑了笑,他又喝了口茶觉得神思清醒,本来想出征前再说的,为了让刘学渊宽心刘湛便提前说了。   “县兵营里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我会把曹鸣留下来,还有五百个兵,这些都是我的亲兵,如果我不在这段时间有了变故,你便让曹鸣安排,具体的事情我都跟他交代过了他会知道怎么做。”   刘学渊点头。   刘湛又道:“凤林也会留下,商行买卖,我的私人库房,县兵营衙门大小诸事我都托付给他了,有他在不会出乱子。”   刘学渊又点头。   刘湛自信一笑。“爹,且等我封将挂帅。”   次日刘湛与宋凤林返回县城,州府的征兵令一下所有军户都躁动起来,当大家得知武源县领将是刘湛的时候,不用催促许多军户男丁主动来投。   武源县一共征得二千三百人,加上刘湛之前便在编的一千人,人数为岑州六县之首,同时又是六县里最早进入训练的编队。   扩编之后刘湛让曹鸣接替曹壮守通天关,曹壮与李小连一同训练新兵,至于刘湛本人,他最近都扎在铁匠作坊里。   “这一批长矛都按大人的意思加长了,只是这么长会不会影响灵活。”老铁匠总觉得这样的长矛用起来会十分别扭。   刘湛却十分满意,如果不是条件有限,他还想在长矛上加一个倒勾专门用来对付骑兵。   “先给我送来十把。”刘湛拿着长矛满意地返回训练营。   “阿三,去请宋先生,就说我有好东西给他看。”刘湛打发走李阿三又去抓壮丁似的喊来二十人,其中十人配老式的战矛另十人配新式的战矛。   曹壮和李小连也围了过来看热闹。   “头儿,这战矛也太长了点舞都舞不起来吧怎么杀敌?”曹壮笑了。   李小连也说。“瞧着得有九尺,比那几个汉子的个头都高。”   这时宋凤林也来了,只见刘湛神秘兮兮的跟那十名持九尺矛的士兵低语,然后这十名士兵五人一排站成两排,刘湛又安排持普通长矛的士兵按往日训练的阵型对阵。   接下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持普通长矛的士兵正面进攻,分成两排手持加长长矛的士兵却没有动,等刘湛大喊一声“刺!”,第一排士兵立即手握长矛向前平刺,瞬间就把对面最先到达长矛攻击范围的士兵撩倒了。   刘湛又道:“再刺!”   第二排士兵立即替补第一排刺出长矛,对面十人全部被撂倒。   曹壮李小连还有宋凤林都愣住了。   刘湛拍了拍手。“很好,都下去吧。”   士兵爬起来领命退下。   宋凤林道:“这个……是因为长矛加长的关系?”   刘湛道。“没错,这叫突刺阵,配以盾兵,进可攻退可守,长矛加长不适合挥舞杀敌但是能趁敌人还没近身时突刺,凤林你派些人手去铁匠作坊帮忙务必要在一个月内赶制出一千把长矛,辛苦你了。”   “我这就安排。”宋凤林不敢怠慢立即唤来张小满下去安排。   刘湛转身又道:“大壮,小连,你们两个来跟我学布阵。”   其实刘湛也没看过兵书,他对古代兵法的认知只有孙子兵法和三国志,但是架不住他战争题材电视剧看得多又敢想敢试,在这一整个冬天里刘湛都在训练士兵布阵。   直到开春出发前夕,他已经有三百骑兵,一千长枪兵,五百盾兵,五百弓箭手,还有七百步勇,这些士兵全部标配牛皮甲短刀,弃了长枪弃了弓箭照样能近身作战。   至于游击勇士是刘湛的发明,这些游击勇士并不拘泥于形式,擅长带什么兵器就带什么兵器,且他们都是刘湛百里挑一挑出来的单挑好手,这七百人连同骑兵都算刘湛亲卫,他要亲自带队。   出发当天刘湛特意回来跪别祖母父母,刘湛要上战场这样大的事情自然瞒不住老太太,这些年刘家大起大落老太太没有悲痛欲绝只紧紧抓住刘湛的手,要他无论如何都得活着回来。   刘湛最后来到赵氏跟前又磕了一头。“娘,等我回来。”   赵氏眼眶通红不想儿子挂心尽量稳住情绪。   “小肥猪。”刘湛一把举起赵氏旁边的淙哥儿,刘家现在不愁吃穿淙哥儿养得极好,肉嘟嘟的就像年画童子似的,刘湛把他举起来他也不害怕一个劲的笑。   “大哥哥,你要去哪啊?”   刘湛在他小肥脸上香了一口。“大哥哥去给你挣个世袭的功名回来。”   淙儿咯咯直笑。   辞别了亲人,刘湛骑马下山,陪同他一起下山的还有宋凤林和同是天苍村出身的曹壮等人。   待刘湛一行人已经走远刘学渊才忽然回过味来,怎么是给淙儿挣功名而不是为自己的儿子挣功名。   刘湛和宋凤林打马并排走在一起,其他人或远或近的坠在后面。   “凤林,我此去短则半年,长则一两年也说不准,衙门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宋凤林看向刘湛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此时自己眼里的温柔。“我以性命担保,必不负所托。”   刘湛笑了。“我要你们都完好无缺。”   宋凤林点头。“我晓得。”   往日里相处两人总是时不时斗嘴,宋凤林的性子多少有些骄傲带刺,也许是刘湛即将出征的关系,今日宋凤林特别的温柔乖顺,刘湛越瞧越喜欢。   忽然,刘湛趁他不注意跨了过来坐在他身后。   “你们回去阵前等我!”丢下一句话刘湛抱着身前的心上人打马奔跑了起来。   这个给他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家伙,宋凤林想生气又气不起来只得狠掐了一把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刘湛哈哈一笑贴着他的脸又吻又咬,宋凤林被他弄得鬓角发丝散乱忙扭头要躲返倒是把白嫩的脖子送到流氓嘴下。   “别闹!”宋凤林满脸通红又气又急,这是在路上万一被人看到了,刘湛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立即一扯缰绳进入一旁林中小路。   刘湛狠狠的吻他,又啃又咬。“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是我要的人。”刘湛坚定又霸道的吻从通红的唇一路吻到他耳朵,宋凤林怕痒缩着往后躲,刘湛便吻他后颈。   宋凤林仰起头倒吸一口凉气。   “嘶——!”刘湛竟然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牙印!   “等着我回来,若让我知道你娶亲了……”刘湛咬着他的耳垂说出炽热又凉薄的话。“不管你娶谁,我都会杀了她。”   “你是我的。”刘湛在他耳旁再三强调。 第33章 会师   开春,大楚对外宣称五十万大军开拔,四月陆续到达北疆鹿鸣渡口。   鹿鸣县渡口是整个湟川天险唯一适合大军渡河的地方,越往齐云山方向湟川两岸地势越险隘,水流越湍急,为了确保鹿鸣县渡口的安全,岑州六县兵力被提前布置在笔架岭一带。   带领岑州六县号称五万兵马的将领叫方措,方措乃颜氏旧部,五年前得罪了当时的家主颜启亮被革职,后来通过家族谋划在岑州任校尉,这次临危受命官升一级任六品中郎将率领岑州六县兵马。   方措有过几次与燕军交战经验,也算是一名实战老将了,唯一的缺点是已经年过花甲胡子都快白透。他这次请战意在为族中子侄谋划,儿子方辉侄子方睿都在他麾下任校尉,只待这次出征大捷拿了战功好接替他的官职。   笔架岭,岑州军营。   刘湛躺在土坡上嘴里叼着一根麦草哼着上辈子的流行乐好不惬意。   “头儿,方将军又点兵出战了你怎么还躺在这!”曹壮哭丧着脸跑来报信,果不其然营里很快响起号角声,方措的侄子方瑞和副将陈庆坤领着五千兵马去拦截燕军。   岑州军营驻扎的笔架岭这一带全是密林,鹿鸣渡口在笔架岭和芙蓉坪顶交汇的山坳里,笔架岭背靠齐云山,芙蓉坪顶连接着苍霞平原,燕军只能从芙蓉坪顶的方向进攻。   方措早就在山坳设好了几处隘口,他从不与燕军正面交锋,每次都是等燕军进入山坳他再命亲信子侄带兵偷袭,燕军不擅长在山里野战,方措每次派兵偷袭都能得手。   这战功就像天上掉下来似的,营里的大小兵官无不巴结方措和他的子侄亲信,唯有刘湛从不在方措跟前冒头,甚至还把自己手下的兵驻扎在距离中帐最远的北面。   曹壮和李小连韦成贵张小满等几人都急坏了。   刘湛坐起来示意他们坐下。“我问你们,这次岑州军守鹿鸣渡口有功,上头会给谁嘉奖?”   李小连抢答。“当然是方将军。”   刘湛点头。“没错,至少官升一阶。”   曹壮一听就急了。“头儿,那咱们更应该主动请缨好让方将军看看咱们的能力!”   刘湛耐着性子道:“我经常跟你们讲,凡事都要三思,要通过现象看本质。”这句二十一世纪的话听得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脑子都打结了。   鹿鸣渡口大功,大家都知道能立大功争着抢着要去巴结方措,唯有刘湛看得更透。   “如果你们是方将军,这个明摆着立功的机会是让自己的子侄去还是让你们这些三杆子打不着关系的外人去?再者说,请功的时候是写自己的子侄亲信大名,还是会写你我的名字?”   李小连有些泄气。“我们也明白,只是想着或许方将军会看得上大哥,毕竟大哥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县尉了。”   这群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到底还是见识太少了,刘湛心里想着方措这种自私自利的将领又怎么会提拔后生?   “咱们现在躲在山里控制着峡谷隘口,燕军讨不了便宜是因为地理优势并不是方措用兵如神,最多还有数日大军便抵达对岸,待大军渡河,咱们后面就要进入苍霞平原与燕军正面交锋。”   刘湛正色道。“方措任人唯亲,有功时让子侄亲信上,当有难时必定会让替死鬼上,那些恨不得方措记住自己的蠢蛋他日都是方措子侄亲信的替死鬼罢了。”   刘湛说罢表情一冷。“我们只有三千人,这些都是我们的根基,怎么能给人做靶子,此时躲得越远越好,你们也要约束手下的人,平日里低调一些。”   岑州军这支由各县拼凑出来的杂牌军,加上方措这个临时任命的将领,兵官互不认识,将军也不认识下属,整个岑州军犹如一盘散沙。   刘湛至今只在驻军第一天参加过中账会议,此后的会议都只有方措的子侄亲信能参与,这样把任人唯亲摆在台面上的将军让刘湛大开眼界,只能长叹一句果然是颜氏旧人这套路简直一脉相承。   此后楚军渡河大军集结在芙蓉坪顶,楚军大营摆点将台,大皇子与大将军亲自点将,点将这日是刘湛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大皇子和大将军。   楚国号称出兵五十万,根据刘湛这些日子的目测,实际人数应该在三十万左右。   也是这时刘湛才深刻体会到自己的官位有多小,八品的浊官甚至连给大皇子端茶递水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谈能面见大皇子或者大将军了。   点将台前铺了长长的红毯,大皇子在仪仗华盖的簇拥下,踏着鼓点走来,他穿着银白色铠甲,腰配龙纹剑,方脸大鼻身高也不突出,刘湛原想着皇子龙孙模样不会差到哪里去看来也不尽然。   大皇子身边还有一名身穿银色铠甲的壮年人,看着不过四十岁上下,想必这位就是大将军周澶了。   周澶的样貌倒是让刘湛意外,甚至不由得想起了三国演义中对袁绍的描述“身长貌伟,行步有威,豪杰盖世”,且不论周澶的能力单就他的样貌已经让没见过大人物的兵官们折服。   接下来就是过场,宣读圣旨,杀三牲祭天,最后是重头戏大将军点将。   将领听到自己的名字上前去叩谢大皇子,刘湛他们站得远,远远的望去点将台那边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最后刘湛隐约听到了方措的名字。   “方措守鹿鸣渡口有功,着升为五品游击将军,领兵五万编入左镇军麾下。”   左镇军将军名叫张泰宁,寒门小族出身,在西夏一战中立功升上来的镇军将军。   刘湛有些意外,他早就让张小满打听过这次随军出征的将军们,其中最让普通士兵津津乐道的就是张泰宁,因为他是大军中唯一一名寒门出身的将军,也是唯一一名从小兵官升起来的将军。   张泰宁一看出列领命的方措当即脸色一黑,如果不是副将及时拉住,他当场就想发作。   回到军帐张泰宁便破口大骂。“狗犊子,尽给老子安排老弱残兵,那老小儿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打个屁,年轻力壮的汉子都死光了吗要这老小儿当游击将军?老子手下哪一个不比这老小儿强?”   副将赵午光劝道。“将军慎言,营中人多口杂万一传到大将军那……”   张泰宁粗犷的脸满是憋屈,他手下几名六七品的将领都是跟随他从西夏一战中出生入死的兄弟,不管是功劳还是能力都是游击将军上乘的人选,结果周澶为了打压他宁愿提一名花甲老人做游击将军。   方措,颜氏旧人,岑州方氏的庶族子弟,就这么个七拐八拐勉强能算是氏族的出身,就这样在周澶眼里也比寒门将领要好,张泰宁越想越气。   赵午光道:“将军若是觉得此人不能用便晾到一边去,进了咱们大营要收拾他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   “罢了。”张泰宁叹气,他这些年早就看透了大楚,大楚是门阀氏族的天下,寒门怎会出贵子?   既然人已经归到自己麾下,不管不顾的晾着不是他张泰宁的做事原则。   “瞧瞧去吧,能不能用一看便知。”张泰宁负手步出大帐   此时的岑州军营,方措一回来便被恭贺的人群围住,他自己也是春风满面,没想到他今年都六十有六了还能连升两级,接下来他只要无过错不管这场仗要打多久,他这游击将军的头衔都能传给儿子。   侄子方睿拿了主意要为伯父设宴庆贺一番,岑州军营的伙夫便忙起来了。   岑州军与楚军大部队汇合驻扎在芙蓉坪顶,刘湛依然选了个最边角的角落扎营,远方中账那边人声鼎沸,刘湛带着兄弟几个围坐在火堆前烤馍馍,几人就着自己带来的野猪肉干一边吃一边闲聊。   “你们这肉干自己带来的?”忽然一个大嗓门插了进来。   刘湛几个抬起头,只见来者是个满面胡渣的粗粝汉子,身上穿着青铁色的铠甲,刘湛以为是串门的兵官便道。   “家乡的肉干,军长要尝尝吗?”   汉子一点也不客气的撕下一块放进嘴里大嚼了起来,一遍嚼一边有滋有味的点头。“不错,有嚼劲。”   野猪肉干刘湛带了很多,他一点也不吝啬的招呼汉子和跟着汉子一起来的士兵一起吃午饭。   虽然已经开春,但是北疆还是很冷,晚上偶尔也会有雨雪,十来个人围着火堆吃烤肉干烤馍馍吃得热火朝天。   汉子十分惋惜的一拍大腿。“没有酒真是太可惜了,小子,你营里有酒吗?”   刘湛道:“我营里没有酒,或许方将军那会有。”   汉子又道:“我不信,喝酒上阵能壮胆,你营里怎能一点酒也没有?”   刘湛道:“喝了酒胆子是大了,但是神志不清又怎能冷静御敌,哪怕九条命也不够丢的。”   汉子侧目看着刘湛。“你叫什么名字?”   刘湛笑了笑平常道:“岑州武源县县尉,刘湛。”   又问。“你手下多少人?”   刘湛答:“骑兵三百,长枪兵一千,步勇七百,盾兵五百,弓箭手五百,共三千人。”   汉子若有所思的点头,他指着曹壮他们。“这些都是你麾下兄弟?”   刘湛道:“我们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兄弟。”   汉子又点头。“不错。”   又闲聊了几句汉子便带人走了,刘湛的目光变得深邃,即便一开始没有看出来,此时他也发现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刘湛笑了,当真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一走出刘湛管辖的这片营地张泰宁便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小子还养了三百骑兵,可真舍得花钱。”   由于朝代更迭频繁几乎年年打仗的关系,大楚的军制或者说每一朝的军制都很乱,除了军官品阶之外没有形成系统的制度,有点像各自为政的私兵制,兵养得好不好全看军长舍不舍得花钱。   刘湛的士兵个个身长七尺有余且精神头饱满,吃的是猪肉干和杂粮馍馍管饱,更重要的是都很年轻,清一色的年轻人!   只可惜张泰宁的好心情维持不了多久。   出了刘湛这一片营地简直是另一番景象,士兵良莠不齐营地杂乱无章也算张泰宁的预料之内,他倒没有多惊讶,而是此时方措正在大帐里设宴教他火冒三丈。   张泰宁突然到来杀了方措一个措手不及,上位的将军怎么会纾尊降贵到下级营地来?   方措在颜氏军营十几年就没见过上面的大人们到士兵生活的营地一次。   庆功宴自然是开不下去了,方家子侄们被灰溜溜地赶出大账,方措颜面扫地难堪地立在下首。   张泰宁本就有气,现在看着方措这捡了大便宜一般的老小儿更加没有好脸色,就方措这干瘦的身板当游击将军上阵杀敌?不能身先士卒如何能当游击将军?   “把你麾下编制的名册呈上来。”张泰宁坐在主座,对桌子上的各种美味佳肴视若无睹。   方措哪敢违抗忙让副将去拿。   张泰宁看着名册前排那一溜姓方的副将主力便冷笑一声,可真是好得很,身为上峰他插手更改也没用,因为过不了多久他插手提上来的人都会以各种理由被换下去,氏族惯是这个套路。   合上名册张泰宁冷哼一声,也不跟他虚以伪蛇直截了当道。“别再让本将军看到你塞姓方的人进来,你这里姓方的也够多了。”   说罢张泰宁头也不回地离开。   张泰宁一走方措才气得大骂。“粗鄙莽夫!不就欺我家门浅薄,若我是方氏嫡支瞧你还敢这么嚣张!”   方辉方睿忙进来劝慰,说了许多好话才把方措安抚下,毕竟年纪大了万一气出个好歹来他们又没站稳脚跟,眼前这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之后又过数日,燕军派来骑兵叫阵骚扰,大将军派左前锋游击将军率五千骑兵追击,双方没有正面交锋,打个罩面就各自撤兵。   像刘湛这种底层兵官没有资格参与中账议事,每一次前线的信息都是士兵们口耳相传的传回来。   此时中军大帐里。   大皇子指着地图侃侃而谈。“燕军三番五次骚扰就是想扰乱军心,我军士气正盛,此时不出战更待何时?芙蓉坪顶和羊背坳之间这一片平原正适合决战,可用锋矢阵进攻燕军,我军背靠芙蓉坪顶进可攻退可守,反之燕军身后一片平原只要将其主力击溃,哪怕残军躲入三关,我军再逐一击破,此计能成。”   说罢大皇子兴奋地看着诸将。   各将军或沉默思考或目不斜视,似乎都没有接收到大皇子期盼的目光。   燕军擅骑射,尤其是燕军铁骑兵纵横北疆令前朝都忌惮,如果他们听从大皇子的建议到平原决战岂不是狼入虎口。   “末将有一计。”就在这时张泰宁站出来。   周澶立即道:“张将军请讲。”   “目前形势不明不宜大规模正面决战,可在羊背坳埋伏再诱敌深入,先出兵三万试探燕军虚实。”   张泰宁说罢众将纷纷点头附和。“此计稳妥可行。”   大皇子的脸色却逐渐阴沉。“颜氏大军正是在羊背坳被燕军全歼,用的便是你这一计,你能保证燕军会中计?如若燕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将我军扑杀,你又当如何?”   张泰宁面色坚毅拱手道:“此计为虚棋,意在试探,如若燕军以数倍兵力进攻羊背坳我军应当退兵从平原撤回芙蓉坪顶,如若燕军穷追不舍,我军应派出骑兵与燕军在平原一战,如若不敌便退回芙蓉坪顶,如若一击即溃便立即派大军与之决战。”   周澶表情不变,看不出来他的想法,众将有人面露兴奋,有人小心翼翼的瞅着大皇子。   大皇子脸色越发难看。“我大楚泱泱大国竟做小人行径!”   张泰宁粗粝的脸有些扭曲,想反驳的话几次到了喉咙忍了又忍才咽下。   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前途,但是他还要顾及兄弟们的前途,这位爷正受帝宠很大可能会是太子,若是得罪未来的皇帝他们这辈子也就完了。   “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哪种方案可行大皇子会有决断。”最后周澶打了圆场。 第34章 杀敌   周澶与大皇子商议了许久,最终大皇子下令命张泰宁率一万人刺探燕军虚实。   会议上张泰宁提出的要求是三万人,结果大皇子只给一万人,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大皇子给他的下马威,谁不在心里叹一句真不愧是宣帝儿子这睚眦必报的性格如出一辙。   左镇军将军中账,张泰宁召集麾下亲信议事。   左副将陈志山义愤填膺。“一万人如何能诱敌深入再全身而退?燕军可是号称三十万铁骑!随便派出两万骑兵我们这一万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右护军张广胜道:“出了羊背坳此地一马平川,想要跟燕军周旋最少得派出五千骑兵,再留五千步兵在羊背坳策应埋伏,如此一来我们左镇军仅有的两万骑兵就要拿出五千做诱饵,这个代价太大了。”   副将们议论纷纷,大部分的意见都是不能让五千骑兵折在这里,如此一来势必要想出别的办法引诱燕军进入羊背坳。   “末将有一计。”这时左镇军里一向以智谋著称的右副将赵午光站出来。   “派人放出大皇子要进羊背坳狩猎的消息,再找人乔装成大皇子出现在羊背坳外围,不管燕军信与不信都会派兵来刺探虚实,只要燕军出兵大皇子的命令便算是完成了。”   “你的意思是走个过场?”陈志山眼前一亮。   “没错,燕军若来攻打,可留些人断尾,而后撤出羊背坳返回芙蓉坪顶,无功小过此事便算揭过去了。”   至于这些被留下断尾的士兵,是生是死都无关紧要。   “此计可行。”诸将纷纷赞同。   一直沉默的张泰宁道。“老夫亲自带队。”   赵午光忙要劝阻,张泰宁抬手打断他。“如果老夫不去,燕军怎么会信大皇子在羊背坳?即便燕军依旧不信,有老夫在也足够燕军心动出兵了。”   计策是自己提出来的,张泰宁要亲自率兵,赵午光自然不能留守。“将军,请让末将随同!”   张泰宁点头,想到什么冷笑一声。“还有让方措那老小儿也一起来吧。”   当天下午整个岑州营地都炸了,张泰宁命方措点兵八千随同出征。   方措知道自己迟早会上战场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下。   方氏子侄亲信紧急商议,最后出征的名单出来刘湛都笑了,方氏子侄一个也没在名单上,方措只带了一个亲信和一千兵,其余七千兵从六县中抽调,也不知道是怎么分配的,刘湛这分到了一千人的名额,他可选择亲自带兵或者让旗下千户带兵。   刘湛的选择是。“我亲自带,大壮你随我一起。”   曹壮雀跃不已,他早就迫不及待想上战场立功了,其他人都来请战都被刘湛挡回去,出征的一千人刘湛选了七百步勇和三百弓箭手,随行百户有郭东虎、韦成贵、李福田。   李小连奇怪问。“大哥不带骑兵?”   “三百骑兵还不够燕军铁骑塞牙缝,你看张将军的一万骑兵只带了一千,这一千骑兵逃命也够了。”   几人都没听明白,刘湛不愿多说,他心里直觉的有些不安。   次日天光大亮,出战的一万将士集结完毕,张泰宁一声令下一万人如蜿蜒的长蛇离开芙蓉坪顶进入平原。   芙蓉坪顶和羊背坳之间的这片一马平川的地带约有十几里路,刘湛在北疆地域志中见过这一段记载,大皇子便是想在这里与燕军决战。   约大半个时辰,大军到达羊背坳外围,当看到眼前这一片灌木丛生的丘陵地带刘湛忽然明白了自己出发前的不安来自哪里。   这是一个天然的伏击战场!   谁能保证燕军没有事先埋伏?   “方措,你带两千人进去查探。”张泰宁自然不会牟然进去。   方措不敢离开亲信,他带着自己的一千兵又点了一千兵,好巧不巧点的是刘湛。   刘湛面黑如墨,上头斗个你死我活,结果这连环套最终套到自己头上,刘湛的心情糟糕透顶。   方措自然不会真的当前锋,最终探路的是刘湛的一千兵。   两千人的队伍进入灌木丛,刘湛让士兵尽可能分散开来,一路走一路用刀劈开树丛硬生生开出一条路。   平原上的树木都不高大,只是杂草旺盛有些能比人高,越往里走脚下越泥泞,很快刘湛一行人路过第一条溪流,前面斥候来报,往前走三里地也不见燕军。   方措如获大赦立即差人去给张泰宁报信。   刘湛拱手问。“将军,我等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方措想了想,他本不想继续深入,但是一想到张泰宁那副滚刀肉般的凶恶模样又有些怵。“再往里走三里。”   斥候继续分散了查探。   往前又走出三里,前方有一处废弃的村庄,就在这时箭雨从天而降!   “撤!”刘湛毫不犹豫大喝一声。   箭雨扑扑的插在泥泞的泥土上,灌木丛里的队伍乱成一锅粥。   “有埋伏!撤退!撤退!”方措整个慌了。   整个队伍里只有方措和他两百个亲卫骑马,箭雨几乎都朝着他去,一波箭雨下来倒下几十人。   “保护将军往后撤!”   “快去人报信!”   混乱之中没有人发现刘湛手下的一千人没了踪迹。   刘湛在第一时间便翻滚进灌木丛里躲开第一波箭雨,而后他迅速伪装自己,将烂泥涂在脸上身上,又折了枝叶挂在头盔和铠甲上,前后不过十几秒的功夫他便与灌木丛仍为一体。   此时燕军都把目光放在了惊慌失措的方措队伍上,箭雨连绵不绝的追着他们,刘湛在灌木丛匍匐前进,四周灌木丛里淅淅索索的声音被打杀声掩盖,一路不停爬出约几百米的距离,刘湛身边很快聚集起了跟他一模一样装扮士兵们。   “头儿!”韦成贵脸糊得只看到两个眼睛。   刘湛下令。“立即退出一里潜伏起来,你派几个人出去收拢人手,没我的命令不能妄动。”   此时方措带着剩余的百骑亲兵沿着来时开好的路往回逃,那处废弃的村落立即追出上千燕兵。   刘湛心驰电转。“成贵,叫上十人随我来,其余人在一里外待命,若有变故按原计划遁入林子深处!”   刘湛带上十人又摸回了燕军藏身的那处村落外围,果不其然这里没有人了!   难怪箭雨稀稀落落的不多,难怪他们能轻松躲进灌木丛,这里燕军根本不多,燕军就没想在羊背坳设伏!   “不好!张泰宁中计了!”   除非有翅膀此时此刻刘湛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通知张泰宁。   方措被燕军撵着往回跑,燕军各种喊杀起哄,箭雨纷飞,营造出了燕军大部队就在羊背坳里的错觉,张泰宁早就料到了方措会逃回来,冷哼了一声下令。   “保护大皇子!回营!”   大部队簇拥着乔装成大皇子的士兵,按照原定计划,只要燕军追出羊背坳,他们就杀个回马枪,而后留在芙蓉坪顶的五千骑兵便会立即冲下来与他们汇合。   这五千骑兵是张泰宁放的暗棋,可策应大部队,也可危急时刻下来救他。   但是,张泰宁错算了一点,此战燕军主力并不在羊背坳里,而是在羊背坳外!   就在张泰宁率军进入羊背坳,燕军便绕过了羊背坳!   燕军派出一万骑铁骑!全是骑兵!   刘湛在灌木丛深处听着远方嘶喊声心里凉了半截,他握紧了拳。“集合,随我抄了燕兵的后路。”   那约有一千多人的燕兵把楚军大部队追到外围便没有再追,而后守住羊背坳外围,不时丢冷箭防止楚军退入羊背坳。   刘湛手下的一千人在灌木丛里匍匐前进,这些燕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背后居然还有楚兵,而且这些楚兵都把自己伪装成了树人,这些树人突然从树丛里扑出来一刀下去燕兵当场断气。   刘湛手下的兵都经过野战训练,如何隐藏自己如何偷袭,更是经过严酷的搏斗训练,不管是身体素质还是心理素质都比燕兵好太多。   与此同时,燕军铁骑在步兵阵中横冲直撞,楚兵乱成一团,方措手下的杂牌兵怎么可能抵挡得住燕军铁骑,张泰宁当机立断命副将发出信号,芙蓉坪顶上等待的五千骑兵立即奔腾而下。   这是北伐以来燕军铁骑与楚军骑兵第一次正面交锋。   此时战场上的楚兵已死伤过半。   赵午光见己方大势已去毫不犹豫道。“将军!请撤退!”   张泰宁怎么甘心撤退但是他不能不顾及自己的根基,他麾下的两万骑兵是他在楚军立足的根本!方措手下的杂牌兵丢了就丢了,但是五千骑兵是左镇军的精锐绝不能折在这里!   躲藏在灌木丛里的刘湛远远看到楚军骑兵护着张泰宁撤退靠了一声。“撤回羊背坳深处!马上走!”   此时跑出丛林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活命办法就是藏入羊背坳深处待燕军撤退再回营。   骑兵一撤,余下的楚军步兵有跟着跑的也有向四面八方溃散的,燕军铁骑就像老鹰捉小鸡里的老鹰追着溃败的楚兵。   “真他娘的窝囊!”刘湛骂骂咧咧的率领部下迅速藏入羊背坳。   这样勾心斗角又自私自利的军队怎么可能收复苍霞平原?   刘湛算是看明白了,他本以为张泰宁是值得追随的将军,今日看来当年的将军风骨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勾心斗角中被风化了,同时刘湛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楚国这个大染缸里谁又能独善其身?   楚军大营,听闻败讯大皇子震怒。   张泰宁跪在中军大帐外请罪。   初战失利有多方因素,大皇子故意把三万人削减为一万人是其一,张泰宁对燕军铁骑不够了解对平原作战不够了解是其二。   但是没有人会去检讨战败的原因,大皇子压了张泰宁一头教他不敢再冒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张泰宁用杂牌兵保精锐的目的也达到了,于是这场“小打小闹”的刺探成败已经无所谓。   第二天,北疆飘起了雨夹雪,帐篷上冻起了长长的冰凌,四月回寒,北疆气候反复无常让南方来的将士都有些受不住,加之昨日战败的消息令士兵们都有些萎靡。   大将军周澶派人打扫战场,没想领队的中郎将却带回来了好消息。   “报大将军!武源县尉斩敌一千三百级,率领旗下士兵回来了!”   周澶刷地站起来。“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燕兵首级具在!其中有校尉一人,千户三人,腰牌印信俱全!”   周澶大喝了一声好。“快去请他进来!还有,快去禀告大皇子!”   楚军大营外,刘湛率领一千亲卫和隐匿时收容的几百楚兵拉着三车首级回来了,只见那些士兵浑身泥泞,血和泥混在铠甲上冻成了冰,远远瞧之十分悲壮。   大皇子领着众将领早已在中军大账等候多时。   刘湛卸下头盔左手抱住,在中军大账门前单膝跪地。“小将拜见大皇子殿下,拜见大将军,拜见诸位将军。”   大皇子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刘湛跟前就要去扶他起来。“快请起。”   刘湛忙惶恐的跪着往后退了两步。“小将身上污秽,大皇子千金之躯……”   大皇子却执意将他扶起,一副宽厚待人礼贤下士的模样。“你有功于大楚,怎会污秽。”   大皇子握住刘湛的手腕。“进来,本殿下要听你讲讲整个经过。”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立即高声安排。“来人,去把本殿下温的热酒给刘县尉端来暖暖身子。”   大皇子喝的酒自然是上等的好酒,刘湛却没有心思品味,他在心里飞快的再过了一遍要说的话。   他自然不能说真话。   那些腰牌印信也是假的,但也不是假的,因为这些腰牌印信都来自周树口峡谷一战,至于腰牌会不会对不上号?这个时代又没有网络谁会跑去燕国对证?那一战刘湛剿灭了三千燕军,这个功劳是时候要来讨了。   羊背坳前因后果刘湛都如实汇报,只是被燕军偷袭之后的剧情有所删改,燕军的一千多人也被他增加到了三千多人。   羊背坳一战方措也逃了回来,当他听到刘湛说埋伏的燕兵有三千多人当即精神为之一震!   事后张泰宁把羊背坳一战的责任推卸在他身上说是他这前锋带头溃败,他当时只带了两千人,刘湛说燕兵有三千多人,燕兵人数多于他,这完全是张泰宁轻敌只让他带两千人进去查探的缘故!   方措的腰板瞬间挺直。   同样的,大皇子的心情更好了几分。   燕军首级腰牌印信具在,没有人会质疑刘湛的话。   最后诸将议论的对象从刘湛变成了张泰宁,都在指责他的冒进和判断失误。   刘湛低着头,漆黑的瞳孔仿佛深潭不带一丝感情。   “过去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大皇子适时表现出大度,他看着刘湛。“你年岁不大行军打仗却是有勇有谋,在岑州军委实屈才了,带着你的人都到本殿下麾下来吧。”   刘湛惊喜万分忙叩首谢恩。   周澶补充道:“县尉一职在军中到底是不入流,你立了首功,便赏你以副尉一职业归入大皇子麾下。”   刘湛再次惊喜的叩谢。   当天,大皇子麾下将士杀敌一千三百级的捷报并缴获的腰牌印信八百里加急递送入京,至于阵亡的近七千楚兵只字未提,同样捷报里只字未提的还有刘湛的名字。   出了中军大帐,刘湛迎面看到了等在那里的赵午光。   “羊背坳里埋伏的燕兵果真有三千多人?”赵午光用赤裸裸的审视的目光盯着他。   刘湛抱拳满面疲惫道。“小将不敢欺瞒。”   不管赵午光如何盘问,刘湛都是一句话不敢欺瞒。换是往日刘湛或许还会忌讳赵午光三分,如今他已经是大皇子麾下,即便赵午光心里很想将他抓起来拷问,如今也不可能动他了。   刘湛回到营地,李小连立即迎了上来。“大哥!”   几个亲兵七手八脚的帮刘湛卸甲,又有人去烧热水,李小连端来一大碗肉汤。“大哥,大皇子给咱们营赏了肉汤,你喝些暖暖胃。”   刘湛看了眼那碗飘着几粒肉沫清可见底的肉汤,所谓恩赐在他眼里如馊水无异,一如中军大帐里的那些人。   “小连,去告诉兄弟们,大家的功劳我心里有数,还有牺牲的兄弟就按宋先生定下的规矩补偿,尸首收拾好了寻个地方就地掩埋,记得留下记号日后……日后待我们凯旋再带他们回家。”   李小连神情肃然抱拳答应。   按照原来的设想,刘湛本是想先博得张泰宁的赏识,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羊背坳之战让刘湛看清楚了张泰宁集团的弊端。   他们确实有能力也有实力,只是到底被出身禁锢了,或者说是被他们自己禁锢了,为了维持根基为了维持张泰宁在楚军的势力所做一切都为了自身利益行事,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事已经与氏族无异。   这样的集团刘湛这个外人怎么融入?即便被接纳了也不过是变成跟他们一样的嘴脸,这是刘湛最不耻的。   所以,他另辟蹊径,选了另一条危险十倍的路。 第35章 决战   经此一事军中再无人敢驳斥大皇子,最终大皇子决定雪停后全军出征进入苍霞平原与燕军主力决战。   大战前夕,大皇子几乎每天都召集众将议事,刘湛这种级别的小将自然没有资格参与。   帐篷里烧着木头取暖,刘湛和曹壮李小连韦成贵等几人围着火盆闲聊。   一连好几日天空都是阴沉沉的,根据往日经验这样雨夹雪的天气还会持续最少半个多月。芙蓉坪顶上的树木都快被士兵们砍秃了,若不烧着火夜里气温骤降能冻死人。   雨夹雪的天气最是寒冷,像他们在北疆长大倒还适应,南方来的士兵很多都病倒了。   昨日周澶下令给全营将士熬煮姜汤驱寒,但是物资有限煮出来的姜汤跟清水似的寡淡。   刘湛做了个简单的沙盘,闲来无事写写画画的琢磨。   芙蓉坪顶和羊背坳中间那片平坦地带一直往苍霞平原方向约几十里路便是给阳关。   给阳关乃进入苍霞平原必经的第一大关,如今给阳关被燕军占领,想要进入苍霞平原就得先拿回给阳关。   同样,如果燕军想守住苍霞平原就得守住给阳关,可以预料得到这将是一场恶战。   十几天后连绵的阴雨天终于停了,久违的太阳光照射北疆大地,不过一个夜晚,春暖花开,树木都发出了嫩绿的细牙。   士兵们却没有入春的好心情,楚军全营上下弥漫着战前的紧张压抑氛围。   大皇子下令全营开拔。   斥候来报,燕军在给阳关外布阵十万兵马,誓守给阳关与楚军决一死战。   楚军五万前锋军最先到达燕军阵前,距离燕军前锋不足一里地,远远望去,燕军铁骑呈月牙阵摆开,人数众多黑压压望不到边。   战鼓声响起,楚军前锋军摆出锋矢阵,十五个每个一千人的盾兵方阵呈箭矢形状紧密列队在阵前。   密密麻麻足有两万人的弓箭手在盾兵方阵后方严阵以待,而后是长枪兵和数量最多的步兵。   楚军没有上骑兵。   燕军铁骑闻名天下,开阵就用骑兵与燕军铁骑硬碰硬不是上策。   刘湛所在的中军来到战场后方时,前面已经开战了,喊杀声嘶吼声在平原回荡,一个照面的功夫,战场已是尸横遍野,血腥味飘出十里。   楚军再次鸣鼓出兵。   左镇军和右镇军同时动了起来,从左右两翼包抄燕军,最先冲入战场的是左右镇军的两万骑兵,紧随在后的是五万步兵。   燕军出战的四万铁骑在楚军以人命填人命的不惜代价的围剿下只剩下零星几千人,燕军不得不向战场又补充了近两万铁骑。   就在燕军第二梯队的铁骑冲入战场后,楚军也鸣鼓出兵,左后军三万步兵冲入战场。   随着楚军越来越多的士兵投入战场,刘湛所在的队伍也越站越前。   当他看到真正的战场时,只觉得脑子嗡了一下。   目之所及全是尸体!   楚军已经出兵超过十五万人,这些人大部分都变成了尸体,燕军铁骑名不虚传,基本用五条命才能填一个燕军铁骑,眼前一望无际的平原都是鲜血和尸体!   就在这时,给阳关鸣金收兵!   燕军铁骑如潮水般退走,留下下一万步兵殿后。   大皇子激动万分喊得声嘶力竭。“攻城——!!”   战鼓声密集的回荡在耳旁。   刘湛及其麾下三千人所在的方阵动了起来。   无数次的排演,无数次跟大家商议交代,一切都等的这一天!   四周喊杀声震耳欲聋,刘湛顾不得大家能不能听到。“盾兵有序推进!后方步兵不要掉队!三人一组!互为依靠!”   在如此混乱的战场里唯有团结在一起生还的几率才会越大。   进入战场脚下没有一处完整的地面,所有人都只能踏着前人的尸体前进,流箭不停地在头顶掠过,身边不停的有人倒下。   脸上黏黏腻腻的,刘湛分不清是血还是汗。他带领士兵稳步推进,一次一次的挥刀,一刀一刀的扎入敌人的身体。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大脑只有一个念头,杀光所有进入他们视线的敌人!   刘湛耳朵嗡嗡的。   逼近给阳关,漫天的箭雨从天而下。   抬着云梯、攻城桩、投石器等攻城器械的右后军也抵达战场,盾兵支起盾牌掩护攻城器械冲到城门楼下。   刘湛脑子还算清醒,他吹响脖子上系的哨子,这是停止前进架起盾牌防御的指令。   等给阳关最密集的前两波箭雨打完,刘湛再次吹哨,带头冲到城门楼下和曹壮几个魁梧的士兵抗起地上的攻城桩帮忙撞门。   昨日刘湛便跟大家商量好,若被安排攻城便杀到城门楼下,爬城墙九死一生,不如去城门拼一把。   两个巨大的攻城桩同时撞击城门,再厚的城门也开始坚持不住了。   就在城门松动的那一刻,刘湛混在人潮中一起冲入给阳关,给阳关内还有万余名燕军守兵,又是一场恶战。   给阳关内外的喊杀声直到次日凌晨才渐渐平息。   给阳关内外尸横遍野。   一片狼藉之中刘湛握着挂满血浆的长刀来回搜寻,见到活着的燕军便给一刀了结。   他几乎转遍了给阳关最后只找回了几百个弟兄,每个人身上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刘湛寻了一处院子让大家集中在一起先处理伤口。   这时曹壮的大嗓门在院子外响起来。“头儿,我找到小连了!还有百多个兄弟!”   刘湛嗓子有些干哑,他拄着刀站在大门口看着熟悉的面孔互相搀扶着走来。   “大哥。”李小连左边肩膀被砍了一刀半边身子动不了。   刘湛扶住他,心里终于宽慰了一些。“回来就好。”   城门被撞开时场面一片混乱,李小连为了掩护刘湛挨了一刀,刘湛还以为李小连熬不过这关了,此时看着李小连浑身大小伤口,心中情绪翻涌。   刘湛道:“这次战后我便让父亲给族里去信,让族里送一名大家闺秀过来给你做妻子,你家就剩你一个了,若你出事,我都无颜回去见你娘。”   李小连憨厚一笑。   “快去上药吧。”刘湛示意。   曹壮他们攻入给阳关后打下了一处库房,里头有一些疗伤的药品,刘湛命人悄悄运回来了没有上报,战后伤药紧缺当然要先紧着自己人用。   刘湛让张小满清点人数,一共一千一百五十三人,其中有一百多人重伤,能不能熬得过去还不知道。   给阳关打下来之后,大皇子率领中军精锐进城接管给阳关,此时城中一片欢腾,全是那些坐享其成的士兵们在庆贺。   期间有人来过刘湛这处小院,看到满地伤员又走了,也不知道上头有没有别的安排。   刘湛也不想管那么多了,他组织几个没怎么受伤的士兵先架锅煮点吃的给大家恢复体力。   大家身上随身带了些干粮,有窝头有肉干,张小满带人把干粮收集起来一锅煮了分着吃。   给阳关里的粮仓都是空的,燕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死守,估计燕军将领十分清楚他们抵挡不住楚军的全力一战。   燕国位于北疆之巅,生存环境恶劣,百姓人口不足大楚十分之一。   双方都在对外宣战时把人数夸大了许多,实际上此战燕军出兵约十万守给阳关已经是全国兵力的一半。   燕国后续还要守范阳关栎阳关还有苍霞平原上的各县各乡镇,不可能倾尽全力跟楚军近三十万人在给阳关死磕。   虽然燕军丢了给阳关,实际上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楚军此战伤亡惨重,可谓是杀敌五百自损一千!   刘湛麾下三千人只活下三分之一已是万幸,多少营队整营无一人生还。   除了大皇子麾下的三万多精锐,其余各军粗略估计活下来约万余人,楚军大概还有十万人左右,其中半数负伤累累无法立刻再上战场。   也就是说,这一战楚军死了近二十万人!   这次北伐,大楚倾尽全国之力调集的近三十万人就这样断送了三分之二。   大楚也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发动大规模的战争,这就是燕军不惜牺牲七万铁骑守给阳关的目的!   电光火舌间刘湛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或许大皇子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给阳关!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跟燕军周旋,所以他一来就要求跟燕军决战,所以他打压思路跟他不一样的张泰宁,他只要给阳关,不惜用二十万条人命去换!   此时北伐大捷的捷报已经八百里加急递送入京,收复给阳关挽回了宣帝的脸面这就足够了,日后苍霞平原这场仗要打多久,要怎么打都无所谓。   给阳关往北是大竹坪顶高地,晋阳城位于大竹坪顶高地连接着齐云山。   给阳关往西是芙蓉坪顶高地,芙蓉坪顶高地背靠湟川天险和齐云山,给阳关往南是羊背坳丘陵地。   给阳关往东才是苍霞平原,拿回给阳关便给大楚在北疆划了一条清晰的防线。   大皇子或者说是周氏集团的目的意在重新划分北疆势力,此战之后,晋阳城包括驻扎在给阳关的北军都是周氏的囊中之物,周氏欲取代颜氏!   为了一己之私不惜牺牲二十万人的性命,刘湛自认已经十分凉薄,但是跟这些人相比当真是差得远了。   “头儿,我为你卸甲,你睡一会吧。”刘湛想得入神,张小满过来喊了他好几声才回神。   脱下铠甲刘湛才知道自己背上原来中了两箭,腰腹处也有刀伤,小伤口更是多不胜数。   幸好他的铠甲是精铁打造足够坚硬,都是皮外伤瞧着伤痕累累却无大碍。   说起来刘湛身边大部分亲卫都活下来的还得感谢这身精铁铠甲。   若不是铁匠作坊紧赶慢赶的赶出一千套铠甲,刘湛最核心的这批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一半,如今放眼看去大部分人都还在。   虽然已经十分疲惫,但是刘湛大脑清晰的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在这里躺着,即便他已经累得随时都能昏睡过去。   随便裹了裹身上被血浸透的衣衫绑上腰带,刘湛拿起佩刀带上几个人果断出门。   给阳关大捷,他为大皇子浴血奋战为大皇子撞开给阳关城门得让正主知道,否则兄弟们都白死了!   刘湛先是让张小满带人散布流言,逢人便说他们营的副尉刘湛带头打开给阳关城门,第一个冲入给阳关,把过程说得绘声绘色。   至于刘湛自己,他第一时间打听到了大皇子正在慰问受伤将士。   以大皇子的性格此时肯定在抓紧机会塑造他未来仁君的人设,刘湛特意满身血污又疲敝不堪的从大皇子前方路过。   “等等,你是那个……”大皇子对刘湛有点印象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刘湛抱拳道:“见过大皇子,小将是您麾下副尉刘湛。”   “对,是你。”大皇子见刘湛身上的衣裳没有一处是没有血的,眼里有了些动容。“你受伤了怎么不好好养伤这是要去哪?”   “回大皇子,小将正要找军医取点伤药。”   大皇子立即问身旁的人愠怒。“军医在何处?怎能让战士自己去找?”   随从知道大皇子脾性也知道在外人面前该怎么表现。“属下立即带刘副尉去找马太医!”   刘湛正想离开旁边的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这不是第一个打开城门杀入给阳关的刘副尉吗?”   大皇子怔了怔。“是你打开了给阳关的城门?”   刘湛抱拳回道:“小将职责所在。”   大皇子对这一场胜仗的每一个细节都十分感兴趣。“当时是怎样的情况?你给本殿下仔细说说。”   此时没人留意那个为刘湛说话的人起了话头便一溜烟的走了,瞧背影正是张小满。   刘湛不卑不亢的概述如何撞开城门如何杀入城中又如何与守军搏斗,此时大皇子看刘湛的眼神才有了几分认真。   大皇子身边都是马屁精纷纷附和。“刘副尉,你立了这样大的功劳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大皇子殿下?”   刘湛捡好听的说:“为大皇子拿下给阳关是小将职责所在,大皇子统帅三军日理万机小将不敢叨扰。”   大皇子哈哈一笑,心里十分受用。“你身上还有伤快去给太医瞧瞧,年纪轻轻切勿留下病根,你叫刘湛是吧,本殿下记住你了。”   刘湛也确信这次大皇子不会再忘了他的名字。   当天张小满发散的流言也传到了大将军周澶耳里,刘湛确实是第一个冲入给阳关的人此事不假,只是在于有没有人知道罢了。   给阳关里都在传刘湛率领麾下士兵第一个进入给阳城的事迹,这份战功总不能无声无息就没了。   北疆大捷的捷报在两日后到达京城。   捷报一贯的报喜不报忧,只说全歼燕军七万铁骑并三万守军对阵亡将士则含糊其辞,朝中世家都是人精没有人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触宣帝霉头。   宣帝大喜,当天开太庙告慰先祖,并派人把北疆大捷的消息传遍全国,令举国欢庆。   大皇子被封为睿王,同时宣帝明确由大皇子都督北疆诸事。   从此大皇子可以自主任命北疆的所有官员,在周澶的提议下大皇子立即提拔了一批人上来填补军中空缺。   刘湛官升一阶为七品校尉,又为他补充了麾下士兵的空缺,他依然是带三千人,这个编制在军中按例可以再设一千户,刘湛请示大皇子把韦成贵升为千户。   这几日给阳关内外都在忙着修葺防御工事还有打扫战场,除非重伤动弹不了,所有轻伤士兵都要去帮忙。   刘湛不想放弃一点希望亲自带着曹壮他们去打扫战场寻找自己人。   他毕竟有后世的医学常识,想到也许会有昏厥假死的兄弟被活埋了,没想还真让他们捡回来了几人。   如此便到了七月。   大皇子命前锋将军徐牧远为给阳关主帅带领左镇军将军张泰宁右镇军将军欧阳杰镇守给阳关。   余下的北军部队也一分为二,大皇子和大将军周澶带领四万人进驻晋阳城,余下士兵留在给阳关。   周氏的目的是取代颜氏在北疆的势力,如今北军已经在周氏手中,只要再拿下晋阳城,颜氏在北疆的时代就彻底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屈辱后面都会加倍讨回来 第36章 晋阳   从给阳关到晋阳城快马只需要半天时间,已经晋升睿王的大皇子和大将军周澶在五千骑兵的护送下先一步前往晋阳,余下大军按正常速度行军。   晋阳城里的颜氏耳目众多早就收到了睿王要驻扎晋阳城的消息,晋阳郡守颜启嵘率领颜氏宗亲和晋阳城上下大小官吏乡绅早早等候在城门外。   “罪臣颜启嵘拜见睿王,拜见大将军!”   睿王一身戎装骑在马上俯视,他没打算掩饰自己对颜启嵘的轻蔑和不屑。   尤记得八年前颜启亮进京参加先帝万寿节,那时他还只是亲王之子。   随行的颜氏子弟眼高于顶,虽然没有对他言语不敬,但是颜氏子弟那种骨子里高高在上的神态还是让大皇子耿耿于怀。   “你怎么还有脸面穿戴大楚臣子的冠带?”睿王嗤笑。   “你们颜氏丢了大楚的三关四县三十二乡千里沃土,怎么没有自尽以全忠骨?本王可是记得,颜启亮在先帝万寿节说的话,他说颜氏忠骨日月可鉴呐。”   城门楼外人虽多但一片寂静,颜启嵘匍匐地上不住地发抖。   睿王哼了一声。“来人,脱了颜启嵘的冠带将其贬为庶民!”   “且慢!”   颜启嵘身后站出一名衣着华贵的老夫人。   “老身陈氏,见过睿王殿下。”老夫人由两名丫鬟搀扶着站到颜启嵘前面,她直视大皇子丝毫不惧。   “老身乃大楚开国皇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先帝又加封老身为超一品贞敬夫人有面见天子不拜之权。”   睿王并不认识她也不知道世家那些弯弯绕绕,周澶反应了过来立即拱手。“原来是颜氏老太君,周氏宗子周澶见过老太君。”   颜氏老太君乃京城陈氏的嫡小姐,现任陈氏家主的胞姐,这个陈氏就是被毒杀的三皇子的母族,陈氏与周氏可谓是有血海深仇!   颜氏老太君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周澶,只见她厉声质问。   “大楚律例四品以上地方大员任免须由圣上御批,老身敢问睿王殿下一来就夺郡守冠带,是否有圣上御批的旨意。”   睿王脸色逐渐阴鸷。“父皇许本王都督北疆诸事,怎么?本王还拿不了区区一个四品官员?”   “睿王殿下手握雄兵自然可以,但是!”颜老太君魏然不惧。“睿王殿下若要越权处置晋阳郡守便从老身的尸体上踏过去,老身倒要看看大楚还有没有王法!”   颜老太君的话一落,城门楼上城墙上埋伏多时的弓箭手立即一拥而上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你要反了你!”睿王气得炸起。   周澶忙按住他。“睿王殿下请息怒。”   颜老太君冷哼一声。“睿王殿下无视国法在前,晋阳郡守也是为了自保才出此下策。”   睿王此时真后悔自己只带了五千骑兵过来,身后四万大军还要一天一夜才到晋阳,原以为拿下颜氏只是顺手的事情,没想到会冒出一个难啃的老骨头!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次睿王和周澶都轻敌了。   颜启嵘被下属们搀扶起来,只见他脸色苍白看着吓得不轻。   颜老太君嫁给颜氏宗子一共育有二子一女,长子生长孙颜启亮,次子生颜启嵘,独女嫁入二皇子的母族吕氏为宗子嫡妻。   陈氏吕氏都被周氏所害,如今颜氏又陷落正是生死存亡之际,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一地方豪族。   颜氏百年根基都在晋阳,利益集团盘根错节,颜启嵘逃回晋阳之后听从颜老太君的话收拢私兵重整防务。   如今晋阳守军有一万人,燕军来了颜氏会怕,睿王的楚军来了颜氏还真的就不怕,睿王私自对晋阳用兵那是谋逆造反的大罪!   周澶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按住大皇子。   这两舅甥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也是自持手中握有十万大军便想先声夺人趁机拿下颜启嵘。   若是真的带着四万人来围了晋阳也就罢了,偏偏嫌弃大部队走得慢只带了五千骑兵过来。   若今日只有颜启嵘或许会被两人唬住交出郡守印信,偏偏他们忽略了颜氏八十高寿的老太君还在世!   这位可是见证过大楚开国,也经历过最风雨飘摇的那个年代,就睿王和周澶还真的唬不住她。   周澶知道大势已去忙下马拱手道:“老太君误会了,睿王殿下只是想给颜郡守一个教训,毕竟失去万里沃土身为皇子怎能不痛心疾首。”   颜老太君气势收敛了一些。“老身也是护孙心切。”   两人各退了一步,此事就算揭过去了,只是睿王落个没脸当天就成为了整个晋阳的笑话。   颜氏把族中最大的一处别院收拾出来给睿王做临时行宫,这处别院占地颇广有亭台楼阁有荷塘假山,装潢更是雕梁画柱无不精致富贵。   越是知道颜氏富有树大根深大皇子就越是生气!   刘湛在两日后到达晋阳城外驻扎,连他都听说了睿王砸了颜家别院的事情,还有那天城门前的大戏事无巨细已经传遍了整个晋阳。   害,这还真是,刘湛笑得都直不起腰,不知道这两舅甥是怎么想的,带五千人去掀人老巢?   “小满,你跑一趟把这信交给宋先生,要亲手交给宋先生。”   张小满抱拳答应。“头儿放心,我晓得。”   安顿下来之后刘湛的心思便活泛起来了,看形势短时间内不会再起战事,他也好趁这段时间远程遥控家里的事,总不能在军中就荒废了家里的事业。   接下来刘湛万万没有想到大皇子和颜氏的好戏还在后头。   没过几日睿王要接管晋阳城军务又跟颜氏起了一次冲突,结果自然是颜老太君出面此事又让睿王落了个没脸。   “舅舅!你不是说父皇很快就会答应罢免颜启嵘吗?这都一个月了怎么京城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睿王一回来就砸了茶盏,又气得摔了两个花瓶。   周澶也十分懊恼。“父亲来信,说是被陈氏吕氏阻扰,陛下正犹疑不决。”   “难道我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睿王气得来回踱步。“我不可能长时间逗留在北疆,如果不尽快把晋阳城收入麾下,等我走了你更加奈何不了他们!”   “这是自然,我听说四皇子最近也蠢蠢欲动。”周澶叹息。   “睿王殿下您听舅舅一句劝,北疆大事不定不要贸然回京,陛下喜好不定,今日宠信二皇子明日就可以把二皇子贬去修皇陵,只有大权在手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周澶苦口婆心。“陛下登基已有六年,这些年来任由诸位皇子争来斗去就是不立太子,您还没看透陛下吗?”   “陛下把权力看得比自己儿子都重要,陛下是怕立太子会分了皇权。所以,殿下想要谋大事须看得更长远才是,陛下一时宠爱跟手握实权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周澶毕竟也在朝堂浸淫多年,对于权术也有独到的见解。“晋阳此事要徐徐图之,一口吃不下颜氏这只臭虫我们便分而击之,殿下手握大军何须顾忌。”   睿王逐渐冷静下来。“如何徐徐图之?”   此事周澶也仔细考虑过。“我们需要一个熟悉北疆内务的亲信,先摸透颜氏的根基,再用些手段将其根逐一……”周澶做了一个切的动作。   “此人舅舅可有人选?”睿王已经听进去了越想越觉得可行。   周澶沉吟。“我们带来的亲信里面没有北疆出身的人,容我几天写信给父亲让他推荐两个。”   等京城送人来还得耽误不少时间,睿王等不及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我有一人可以先用。”   周澶也想起来。“您是说那个刘湛?”   三天之后刘湛的出身和经历事无巨细呈到了睿王跟前,刘湛的履历十分干净普通,出身北疆农户无权无势,这种人最好拿捏。   当然,以周澶多疑的性格还要再试探一番才能决定。   来到晋阳已经有一段时日,这天睿王忽然召见让刘湛十分意外。   “小将见过睿王殿下,见过大将军。”刘湛在睿王和周澶面前依旧是沉默寡言有些憨厚老实的模样。   周澶道:“听闻你是北疆人,本将军想了解北疆风土民情,你且说说。”   刘湛抱拳。“小将定知无不言。”   于是他从北疆气候开始说起,漫长又严寒的冬季,短暂的夏秋两季。   一开始刘湛会挑一些有趣的方向说,例如齐云上哪个山峰地势最险要哪个山峰景致最美。   他不动声色的留意着周澶和大皇子的反应,发现两人兴致不高便转方向,又说起了北疆民风彪悍开放,发现两人兴致还是不高。   刘湛念头一转说起了北疆的行商,果然,睿王眼前一亮。   在北疆做什么最赚钱?粮食买卖,牛羊买卖,从南方贩布匹丝绸到北疆价格能翻一倍,还有……   刘湛思绪飞转决定赌一把。“这些都只是普通商人做的小生意,像那晋阳豪族最赚钱的营生是买卖矿石。”   “买卖矿石?什么矿石?”睿王立即坐直了身子,就连周澶都认真的看着他。   刘湛露出有顾忌的纠结表情。“请睿王殿下先恕小将无罪。”   “本王恕你无罪,快些说。”睿王想知道的就是晋阳豪族的阴私。   刘湛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回殿下,齐云山上有私矿。”   “是什么矿?”睿王着急追问。   要知道铁矿铜矿银矿这价值差别可大了。   “有铁矿还有……”刘湛在怀里掏出几枚碎银。   睿王不明白,周澶却立即会意,他出身世家当然明白世家大族背后那些来钱的渠道,这是私采银矿铸私银啊!   周澶附到睿王耳边小声低语。   “好一个颜氏!”   睿王气得站起来开回走了两圈。“好一个颜氏!他们已经坐拥北疆最富庶的苍霞平原,竟然还贪得无厌私采银矿!”   他越想越气。“不行,我得立即去信告诉父皇!”   “等等!殿下莫急!”周澶忙拦住他。“我的殿下啊,你怎能将此事告诉陛下,殿下只要取代了颜氏这都是您的了!”   方才睿王也是气急了,经周澶提醒他一下子如醍醐灌顶,只要得到了这个银矿,他便能拥有颜氏的财富,还何愁大事不成?   “刘湛,你可知道此处银矿在哪里?”   刘湛摇头。“颜氏铸私银是行商里公开的秘密,但是谁也不知道银矿在哪里,齐云山占地广袤银矿或许在其中最隐秘之处。”   周澶上下打量刘湛,审视道:“颜氏铸私银此事当真?”   这都是刘成在北疆行商的见闻,最初他们也吃过颜氏私银的亏赔了好几笔买卖,刘湛自然十分清楚。   “颜氏私银子比官银要轻一些杂质多一些,行商都不愿意收颜氏私银,晋阳豪族跟行商做生意却只付颜氏私银。”   刘湛又说出一个让周澶眉心直跳的内幕。“这种银子想要在中原流通还得拿回去重铸,以十两银子为例重铸之后还不到九两。”   颜氏不仅铸私银还短斤少两,这里面得多大的利益,此时连周澶都心动不已更别说睿王了。   周澶看刘湛的眼神有了几分满意。“依你看,如果睿王想收伏颜氏在晋阳的势力该怎么做?”   “晋阳豪族依附于颜氏,这些豪族互为姻亲关系,不仅控制着北疆商行,衙门里的浊官乃至于地牢里的狱卒都出自这些豪族。”   刘湛逐一分析。“他们好比是颜氏的爪牙,殿下想要取代颜氏须要先收伏这些豪族,只要让这些豪族转而依附大皇子,颜氏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睿王听得振奋非常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周澶则冷静得多。“如何让这些豪族转而依附大皇子?”   “殿下虽然手握重兵,但是在北疆没有根基。”刘湛思忖片刻才接着说。   “颜氏及豪族都知道殿下迟早要返回京城,因此表面恭顺实则没有把殿下放在心里。殿下若想取代颜氏需要先立根基,有了根基才能让豪族信服。”   周澶道:“你说的有理,但是晋阳城已经是颜氏的天下了,殿下想要在晋阳发展根基恐怕不易。”   刘湛却道:“北疆不只有晋阳城。”   睿王心直口快。“还能有哪座城池会归顺本殿下?”   “请殿下恕罪,没有哪座城池会无条件归顺。”刘湛说的是大实话也不怕睿王听了不舒服。   “北疆两座郡城一座州府都由百年大族控制不会轻易归顺任何一方势力,但是有一座城池刚好有空缺可以钻,殿下还记得岑州吗?”   睿王和周澶都没有印象,周澶立即让下人呈上北疆地图。   “殿下请看这里。”刘湛指着齐云山深处。   “岑州乃大楚开国皇帝所设的新州府,意在管辖齐云山六县以掣肘北疆两大郡城的势力,奈何齐云山地处偏远,岑州府一直没能发展成为郡城。”   刘湛笃定道:“因此岑州没有大氏族,地方豪族也是一些只有二三十年根基的新贵,正所谓山不在高有龙则灵,有睿王殿下扶持岑州,此地大又可为。”   “好一句有龙则灵!”睿王拍了拍刘湛的肩膀畅怀大笑。   刘湛趁胜追击单膝跪地向睿王毛遂自荐。“殿下,方将军牺牲之后,岑州尉一缺正好空着,小将愿意替大皇子收伏岑州夺下私银矿!”   此时睿王已经越听越兴奋,仿佛马上就能收伏了北疆,刘湛自荐他便脱口而出。“好!本王许你岑州尉,你要尽快替本王拿下来!”   刘湛忙跪下磕头。“小将愿为睿王殿下赴汤蹈火。”   此时两人都没有留意到周澶的表情十分无奈,他这外甥就是心直口快太没有城府了。   “刘湛,虽然殿下已经收了你,但是本将军还是要考验你的忠诚。”周澶摆起姿态一脸肃然。   刘湛又向大将军磕头。“小将愿接受考验。”   可是刘湛万万没有想到周澶竟然要他做这样的事情,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份投名状是要他彻底与颜氏为仇敌。   回营的路上,刘湛一路无话,随同的亲卫见他脸色不渝也不敢打搅。   回到营里刘湛叫来曹大壮。“叫上五名身手最好的兄弟,须得是出身天苍村的可信的兄弟,晚上随我去执行大皇子的命令。”   夜里刘湛七人悄悄出了营。   第二天早晨整个晋阳城都震动了,颜启嵘的胞弟在家中暴毙!   颜老太君当场就厥了过去,整个颜氏既震怒又惶恐。   谁都知道这事显然是冲着颜氏来的,是一个警告,也是一次报复!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只有那位才有这个胆子这么报复颜氏,但是没人敢去讨说法,四万大军就驻扎在晋阳城外,谁敢动那位一根毫毛?   就在颜氏震怒又混乱之时,刘湛已经带着就职文书带着他麾下三千士兵前往岑州。   刘湛眼里一片冰冷。   这就是斗争,在这个混乱的时代任何人都会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当年刘家输了不也是如此?刘学逸的长子在路上生生冻死被冷漠的衙役就地掩埋的时候,刘湛就看明白了这个世界。   睿王的投名状他不能拒绝也没有拒绝的权力,他不仅不能拒绝还必须快刀斩乱麻迅速办妥。   像睿王和周澶这些上位者最是多疑猜忌,若刘湛拖个一天半天,估计周澶就会猜疑他是不是给颜氏通风报信去了。   北疆都督有权任免五品以下官员,睿王一句话,刘湛直接夺了方措要世袭给儿子的官位。   此时的睿王和周澶对于刘湛来说,就像一座庞然大物无法撼动,对方随便动一个指头他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夺方氏的岑州尉,夺颜氏的私银矿,刘湛也在赌。   他相信自己能赢! 第37章 镇压   从晋阳城到岑州府有三条路线,刘湛不知道睿王会不会派人尾随监视,特意绕开武源县绕了远路。   “头儿,宋先生来信了。”   自驻扎在晋阳之后,刘湛便与宋凤林保持书信来往。这次来信宋凤林在信中提到县兵营的事情,武源县尉一职不能长时间空缺。   如今刘湛已经归到睿王麾下,武源县尉需要另作安排,宋凤林的意思是曹鸣做事稳妥可胜任此职。   另外还有一事,闻青山考上了秀才,可以给闻青山谋划一个县衙主簿的职位以方便行事。   宋凤林还不知道刘湛任岑州尉的事情,正好刘湛此行到岑州顺便把曹鸣和闻青山的职位一并安排了。   原本最多五天的路程,因绕路的关系队伍整整走了八天才到达岑州府地界。   沛万善听到下人来报说新上任的岑州尉乃睿王麾下中郎将心里就咯噔一下,心想不会来了尊大佛吧?慌忙整理好身上官服冠带出门迎接。   当沛万善看到身穿六品天青色武官服的刘湛时当真是愣了许久。   “这、这……”   刘湛抢在沛万善话前道:“见过沛知州,本将乃北军中军大营麾下中郎将,奉北疆都督睿王殿下命令前来任职岑州尉。”   两人有过约定,在外要装作不熟悉不认识。   事出突然沛万善差点忘了忙拱手。“原来是中郎将刘大人,本官一时没反应过来,失礼失礼。”   沛万善客气的将刘湛迎入衙门,曹壮李小连韦成贵三人随同左右。   直到进了沛万善的书房关起门来只剩下自己人后,沛万善这才高兴得笑出声来,眼睛都被肥肉挤成了一条缝隙。   “我就知道公子并非池中之物,这不,年纪轻轻就是将军了!”   刘湛摆了摆手。“什么将军,不过是给睿王办事赏的罢了。”   他简单的把事情经过跟沛万善复述一遍,还没提睿王交代的秘密任务,沛万善就已经忙不迭答应。   睿王那是谁?贵为睿王又都督北疆,手中有兵有权,那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大热的皇子啊!   要是能坐上睿王这艘大船,想到日后从龙之功沛万善就笑得停不下来。   当然沛万善没有忘了自己的身份心思倒是门清,连称呼都改了。“刘将军您要怎么做尽管吩咐就行,我等没有不从的。”   马师爷亲自为刘湛上茶,上等的雨前龙井茶香四溢。   刘湛嘬了一口放下。“我想借睿王的势完整控制岑州六县。”   沛万善立即敛起笑容洗耳恭听。   “岑州府和武源县是你我的根基所在,自然不能真的拱手送给睿王,这里面还得操作一番。”   沛万善精明的小眼睛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刘将军请放心,我已经把岑州豪强收得服服帖帖,若有谁敢越过我们去勾搭睿王。”   沛万善哼了一声,如今岑州军政都在他们手里,捏死一个地方小族不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按规制我麾下还缺六千人。”刘湛拿出一份名单,里面有欠缺的兵力辎重等数。   想要控制岑州六县他们手中的兵自然不能少,沛万善让马师爷记下,招兵一事明日就办。   这次刘湛升任中郎将兼岑州尉,他麾下的军官也要重新调配。   “我麾下大壮升七品校尉,小连和成贵升八品副尉,另外还有武源县的空缺,曹鸣可任县尉,闻青山得了秀才的功名可任主簿。”   大楚地方官有极大的权力,像这样的内部升迁,只需要沛万善和刘湛两人盖印许可便行。   至于能胜任其余五县县尉的人选刘湛都列在了名单里,牟然插人进去自然不妥,县城虽小还需要谋划一番。   林林总总沛万善都让马师爷记下,与京城刘家联系和新县令任免这些事情由沛万善包揽,刘湛毕竟不方便直接跟刘家联系。   “还有一事,方氏在岑州的庶族也要寻个由头处理了。”   沛万善有些为难。“此事要从长计议,方氏的嫡系乃大姓,若是处理不好被他们抓住把柄怕是会尾大不掉。”   方氏在岑州的庶族没出五服,虽然岑州方氏这一支几代人都不争气但是好歹没出五服说出去也是方氏亲戚,岑州方氏真出了事方氏嫡系不会不管。   这便有些难办了。   方措在给阳关一战中战死,军功由儿子继承,按大楚律例方措这一战的军功儿子最少能继承方措在岑州任上的岑州尉。   因为刘湛横插了一杠子,如今方措长子只得了个七品校尉,刘湛跟岑州方氏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不管刘湛动不动手,岑州方氏都不会善罢甘休。   刘湛问:“岑州方氏有几口人?”   沛万善不知道刘湛想做什么小心翼翼道:“岑州方氏没有分家,一共七十多口人,具体名册一会我让马师爷呈给你。”   沛万善担心刘湛来硬的忙又补充。“方氏这一支庶族在前朝一直世袭岑县县令一职,大楚建国时将岑县提为岑州设州府,方氏这才被夺了县令。”   没有官身的家族不能自称氏族,岑州方氏怎么甘心沦落为地方豪强小族,于是年轻的方措变卖了家中数百亩良田投奔颜氏捐了个七品的校尉。   早年北疆无战事因此军职跟空衔没有多大区别,直到几年前燕军扰边,方措不愿意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便又筹了一笔银子通过方氏嫡系谋划在岑州任州尉。   此事没有操作得当让颜启亮提前知道内情由此得罪了颜氏,即便是这样颜启亮也没能断了方措的前程,可想而知方氏在岑州乃至北疆的人脉关系有多牢靠。   刘湛靠着太师椅扶手不甚在意的说:“方氏再有能耐能越过睿王?咱们是给睿王办事,现在的北疆是睿王的天下。”   越是知道方氏不简单刘湛就越坚定,若不把方氏从岑州府根除,日后他想做些什么都有颇多顾忌,岑州方氏一定要除。   “不知道公子有何计策?”沛万善心里七上八下。   刘湛的计划也很简单,他让张小满满城散布消息,就说新上任的岑州尉是地方小族出身的寒门,靠关系上位替代了方措的儿子成为岑州尉。   流言迅速传遍了岑州城,三日后张小满带回来确切的消息。   方措的堂弟方招在岑州兵营任副尉,他正纠结营中上千士兵欲在刘湛述职的第一天将刘湛拿下。   第二天刘湛领着曹壮李小连韦成贵还有五百亲兵到岑州兵营述职,其余两千多士兵在城外驻扎。   岑州兵营的守兵有一千多人由副尉方招带领,方措出征前特意留下堂弟方招继续把持岑州兵营,若他不测由方氏嫡系出面运筹让方措儿子回来世袭方措的岑州尉。   只是没想到中途杀入了一个程咬金,试问岑州方氏怎么甘心。   在他们看来刘湛不过是一个寒门小族出身,只要将他拿下随便按个罪名就能除掉。   得知刘湛只来了五百人方招更加成竹在胸。   却不想想刘湛手下的兵都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好手,刘湛的亲兵更是百里挑一的佼佼者,就方招手下这些老弱残兵怎么可能是对手。   远远看去兵营里一片寂静,方招手下的士兵都埋伏好了就等着刘湛上门。   当刘湛带着队伍来到兵营校场,方招早就带人等在那里了。   “小小一个寒门庶子竟敢夺我方氏州尉,今日就教你有来无回!”   瞧那阴阳怪气的面孔,刘湛骑在马上嗤笑。“就凭你?”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校场顿时成为了战场。   刘湛亲兵围成圆形方阵,盾兵在外,枪兵在内,上来一波杀一波,方招见形势不对忙让弓箭手开弓射箭,一时流箭纷飞。   盾兵立即举起盾牌挡下流箭。   刘湛当然不会被动防守,挡下头两波冲击之后,曹壮等人带头冲了出去,刘湛麾下亲兵个个像头壮硕的牦牛逮住一个撂倒一个,岑州守兵乱作一团。   方招这时候才慌了,他们这些靠世家关系上位的兵官没上过战场,哪里见过正规军的气势。   就在方招想要跑时,已经是千户长的郭东虎一马当先冲到方招跟前,一把抓住方招一出手就把他两条胳膊拧断了,方招的惨叫声响彻兵营。   最后方招痛得面容扭曲连话都说不利索,像麻袋一样被丢到刘湛脚下。   贼首被擒其他虾兵自然作鸟兽散,有些跑得慢的被抓回来绑了一并丢到一起看管起来。   刘湛负手而立,他低头面无表情的瞧着方招。“你知道本将最讨厌你们什么吗?”   方招呜呜的求饶。   “本将最讨厌你们自大。”刘湛冷笑。“你们在本将眼里不过是一群蛀虫罢了,人分三六九等是本将两辈子听过最可笑的话!”   方招这时候是真的后悔了,居然有人不惧怕世家,居然有人不把天下规则放在眼里,这是疯子!方招眼里都是惊恐。   “拖下去,军法处置。”   新上任的岑州尉在上任第一天就杀了方招的消息立即传遍了岑州府,老百姓把这事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豪强们却是被惊住了。   在这个时代人分三六九等,一流世家跟二流世家之间,二流世家跟地方小族豪强之间,小族豪强跟老百姓之间,彼此之间都有着一道跨越不过去的壁障。   层次分明的阶级犹如一个坚不可摧的金字塔,上位者能决定下位者生死命运,下位者不能以下克上,这是近千年来的规则。   新上任的岑州尉不过是一个出身农户的寒门竟然敢一上任就杀了方氏的人,以下克上大逆不道!   次日岑州方氏聚集起数百名护院打手气势汹汹的围住了州府衙门。   方氏族人披麻戴孝在衙门前又哭又闹的威胁,若是沛知州不把刘湛拿下他们就要拿下沛知州抵命。   “刘将军呢?怎么还没过来?”沛万善急得满头大汗。   眼看方氏族人越闹越凶有誓不罢休的趋势,闹哄哄的围观人群突然受到了惊讶一般的惊呼开来退到两旁。   只见身穿铁甲手持长棍的士兵从长街那边奔袭而来,人数有上千之众。   士兵一来二话不说就打,方氏圈养的护院打手怎能跟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士兵相比?一时衙门前满地哀嚎。   李小连骑在马上漠然冷视。“大人有令不许打头,把手脚打断了就行。”   另外又有士兵去控制方氏族人,不管男女老少全部抓了用绳索绑起来,虽然被绑起来了方氏却依旧趾高气扬。   “卑贱奴子!目无王法的狗东西!我已去信宗家,你敢动我们方氏一根毫毛试试,我定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身为知州纵容贱户以下犯上,我定要宗家参你一本!”   “今日之事,我方氏不死不休!”   刘湛骑马带着十几名亲卫不急不忙的来到。“怎么的,你们方氏宗族是要带兵来打岑州?”   那个带头骂得最凶的年轻人被噎住。   隔壁一名中年人骂道:“你就是刘湛?好你一个贱户,竟然敢乱杀我方氏族人,今日这事我方氏告到御前也要把你碎尸万段!”   刘湛笑了,招了招手,张小满立即打开手中公告朗声读了起来。“方招其罪有三,一违抗军令,二埋伏谋害上峰,三意图谋反,按大楚军法斩立决!”   四周惊呼声此起彼伏。   “不可能!是你凭空捏造!”   啪嗒——刘湛抬手朝那人的脸上甩了一鞭子,鞭痕立即渗出鲜血,顿时把人给打懵了。   “本将是北疆都督睿王麾下中郎将!本将奉睿王命令接管岑州兵营,军营内务岂是你区区一个庶民能够议论!”   刘湛冷冷道。“燕人二十万大军就驻扎在苍霞平原,北疆危难之际尔等自称大族却在此围了衙门,是要趁机造反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睿王殿下,还有没有大楚!”   刘湛一席话把在场所有人都镇住了。   这些世家大族制定了天下规则,人分三六九等庶民不能以下克上,所以方氏敢带人围了衙门敢叫嚣要刘湛偿命。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在朝代一次又一次的频繁更迭中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发生改变。   所有的规则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都是空谈!   这天下不再是规则的天下,而是军权!   刘湛弄这一出就是要告诉岑州人,这里已经变天了!   岑州属于他刘湛,而他刘湛是睿王的人,那些想要蠢蠢欲动的世家先掂量掂量自己。   睿王都督北疆,周氏把控朝堂,谁敢在这个时候找不痛快?区区一个二流的方氏?   “方氏犯上作乱,即刻逐出岑州府,财产全部充公。”刘湛冷声下令,士兵立即将方氏族人提溜起来赶走。   衙门里的沛万善亲眼目睹这一切都愣了。   他内心的冲击不比岑州豪强少。   这是一个杀伐果决的年轻人,在他眼里没有规则只有他手中锋利的刀,他今天能杀不听话的方招,明天就能杀任何一个违抗的人。   刘湛要掌控岑州府不仅仅是要大家表面恭顺,而是打从心底里畏惧! 第38章 许久没见   刘湛全权接管岑州兵营,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整顿军务,同时征兵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之前有一些富裕的军户用钱买了缺不用上战场,这次刘湛全部清查一个都不能漏,他的目标是增兵到一万,然后逐步控制岑州所辖其余五县。   这日亲兵忽然来报。“将军,有故人来访。”   “故人?”刘湛正光着膀子跟曹壮对打,想着是不是京城刘家来人了。   前几日京城刘家那边回信了,有两名举人出身的家族外婿已经动身前往岑州,调职的文书也一并准备妥当,只等着人一到就接管永宁县定边县。   张小满手脚麻利的为刘湛批上官服。   “人在哪里?”刘湛拿起佩刀别在腰间带上两个亲兵边走边问。   引路的亲兵恭敬道:“在营外的溪涧旁等着。”   刘湛也没有问是谁反正见了面就知道了。   最近他忙得焦头烂额,岑州府内的事情是定下来了,可岑州其余五县还没掌握,这里面弯弯绕绕的实在令他头疼。   九月初秋,齐云山已是凉风习习,林子里的杨树枫树叶子落了满地,刘湛想着事心不在焉的踩着枯枝黄叶朝溪涧走去。   “头儿!”曹鸣激动不已的抱拳。   没想到是武源县来人了,曹鸣怎么过来了,难道?   刘湛望向林子里面的溪涧,只见那人一袭青衫负手而立,眼角上挑的丹凤眼平静无波的望着这满林子或红或黄的落叶,身姿淡然仿若水墨画般的一幕。   这个让他魂牵梦系的熟悉身影,刘湛眼里再也容不下旁的东西。   抬了抬手,刘湛示意他们先回去。   曹鸣心里门清,他立即带着随从士兵撤出林子在外面守着。   听到身后的动静宋凤林回过头来。   满打满算两人只是有十个月没见,眼前的刘湛却让宋凤林有一会的愣神。不仅仅是黑了高了壮了,还有刘湛浑身上下的气势,像已成气候的猛虎锋锐逼人。   “我可想死你了。”就在宋凤林还没反应过来时下一刻他就被人举了起来,刘湛将人轻松托到胸前。   宋凤林仰天无语,哭笑不得。“放我下来。”   “不放。”刘湛乱亲一通,亲他的脸,亲他的下巴,亲他抹了蜜似的嘴。   宋凤林双脚离地不得不扶着刘湛的肩膀稳住自己,刘湛那双胳膊像铁臂似的圈着他推也推不动。   “别闹!”   刘湛亲着宋凤林又嫩又香的脖子,说话一改人前的强势变得没个正经。“好几次都在梦里要你醒来都要难受半天,我都快憋出病来了。”   宋凤林躁得满脸通红。“闭嘴!我有正事找你,谁跟你说这个!”   刘湛没脸没皮又道。“我本来打算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就回武源一趟找你泄火,这下好了省得我跑这一趟,咱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宋凤林连脖子都红透了,他算是明白了这会跟刘湛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先放我下来!难道你想在这里?”宋凤林无奈的瞪着他,虽然气势弱了点但是那种刘湛敢在这里乱来他就马上走人的决心还是表达出来了。   刘湛嘿嘿一笑。“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曹鸣他们在外面守着。”   “你!敢!试!试!”宋凤林咬牙切齿的掐他的脸。   “但是你不能让我就这样出去吧?”刘湛放下宋凤林示意他看。   刘湛搂着人眼里含着精光的哄。“你帮我?”   “不行!”   “就摸摸。”   “不行!”   “我保证很快。”   “不……”   这臭流氓!!!   入秋之后齐云山开始昼短夜长,岑州兵营,刘湛的书房里一灯如豆,宋凤林就着昏黄的小灯看前几日京城刘家的来信。   张小满和曹鸣亲自摆饭,有肉有酒,摆了满桌之后安静退下。   “刘家送来的这两人只是庶族外婿并非家族子侄信得过吗?”宋凤林看完信问。   刘湛歪在炕上看着宋凤林在烛光下柔和俊美的侧脸,笑了笑温和道:“不要紧,到了我的地盘敢不听话便教他有来无回。”   说话声音虽温和但宋凤林还是听出了刘湛话中的冷酷含义。   这次宋凤林秘密前来岑州见刘湛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刘湛杀方招驱逐岑州方氏这样大的事情沛万善自然不敢瞒着刘学渊,收到信的那天刘学渊气得一天不吃不喝。   人分三六九等这套规则已经存续几百年了早已在天下世家心中根深蒂固,刘湛此举杀的不是方招而是要与天下世家为敌,以下克上乃大忌!   宋凤林合上信,心里叹了口气。“你总不能每次遇到不臣服的人就杀了,杀人能使人畏惧但是不能让人尊敬你信服你,天下诸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如果此时说教的人是刘学渊或者旁的人刘湛大概已经跳起来了。   他是遇强则强的人,他就是这么横,他心中有股不服天不服地的气,全靠这股气他上辈子这辈子才能走到现在这一步,才能在尸山血海的战场里杀出一片天地。   刘湛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在睿王在大将军面前委曲求全之时,他心中一片清明,他可以勇往直前,他无所畏惧。   刘湛的眼神不动如山,一颗心犹如磐石。   放下书信,宋凤林来到他面前。   “我知道你心中有丘壑,对事判断处置自有高下,然则当今天下世家盘桓数百年,其中关系盘根错节,历朝历代多少帝王都想将之根除,但无一例外以失败收场。”   宋凤林认真道:“这是因为等级制度乃世家根骨,以下克上动了他们赖以存续的根骨,你会被天下世家合而攻之。”   世家之间互相攻伐只是皮肉之伤,但是动了等级制度等于动了天下世家的根骨,这可是大忌!   刘湛漆黑的瞳孔似有光在明明灭灭。   “三公九卿王侯将相超一等世家杀人官府不问,四品以上一等公卿世家杀人官府问而不审,五品以下二等世家杀人官府审而不判。”   宋凤林坐在炕沿上。“这只是世家子弟杀世家子弟的前提,上三等世家能判下六等庶民生死,此为天下上三等世家大族的特权。”   刘湛漆黑的瞳孔一缩。   “不仅如此。”宋凤林接着道。“天下氏族大姓都有定数,氏族大姓经过历朝历代整理成册,上三等世家之间的等级排序或有变动,寒门却是永世不可能成为世家。”   当今天下人分三六九等,上三等分别是勋贵和大氏族世袭朝廷及地方要职。   中三等为小族、良民、商户,这些都是地方小族,而小族则是出了五服又没有官身从而被摘下来的氏族后裔。   下三等为军户、匠户、佃户,此三等均是匠籍,也就是常说的贱籍。   说到这里宋凤林忽然嘲弄的一笑。“至于奴籍不在九等之内,或可比作牲口。”   听到这里刘湛笑了,笑得肆意笑得张扬,他拉上宋凤林到八仙桌前坐下,又笑着为他斟酒。   “我有一句话,世卿不知道听没听过。”刘湛干了一杯,烈酒下肚火辣辣的。   “那句话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宋凤林整个怔住。   这是另一个时空里一个国度在经历上下五千年后总结出来的一句话,此时提前了二千多年出现在宋凤林耳边无异于一道惊雷。   自周起天下氏族大姓讲究出身讲究等级已经深入每一个人的骨髓,人生来便分三六九等,而现在刘湛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此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之极!   刘湛看着宋凤林,看他因震惊而圆睁的丹凤眼,笑了笑,而后目光坚定的看着他。   “睿王乃诸皇子中最有权势最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所以睿王不可能常驻北疆。而大将军周澶乃周氏宗子下一任家主,他也不可能常驻北疆,所以他们都着急想要尽快控制北疆。”   刘湛漫不经心的喝酒吃着肉。   “晋阳有颜氏掣肘,瑞昌有沛氏掣肘,岱州有方氏掣肘,这些北疆排得上号的世家都不是省油的灯,怎么可能乖乖向睿王俯首称臣。”   “只有我岑州愿意为睿王马首是瞻。”刘湛朝宋凤林抬了抬手中酒杯。“而且,只有我刘湛有这个胆子敢成为睿王的刀,替他扫净北疆不愿意臣服的世家。”   刘湛越是得罪北疆地方氏族睿王和周澶就越信任他重用他,因为与北疆世家为敌的刘湛除了依靠睿王和周澶别无选择,这样的人最安全最好用。   但是对于刘湛来说,这无异于一把双刃剑,若他无法完成任务,他就是睿王的弃子,随时要被睿王推出来当替死鬼平息诸世家的怒火。   这些刘湛都知道,甚至是深思熟虑之后依然选择这样去做。   宋凤林那双冰晶一般的丹凤眼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刘湛,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眼前这人,但是在这一刻宋凤林有一种眼前这人既陌生又深不可测的感觉。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抓了猎物就屁颠屁颠的来讨好心上人的野小子了,这是一个胸有丘壑深谋远虑的男人,他已经是能掌握一方权势的男人了。   猛地回过神来,宋凤林干了杯中酒,他不常喝酒但是现在他需要一点醉意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   “我答应你后续行事会更谨慎一些,能避免起冲突就尽量避免。”刘湛替他夹了一筷子肉放在白米饭上。“先吃饭吧,饭菜要凉了。”   宋凤林细嚼慢咽的吃着。“收伏余下的岑州五县还需从长计议,一些不能用的人可想办法或升迁或平调,地方豪强刺头可以打压可以威逼,不到逼不得已莫要赶尽杀绝。”   “我晓得,最迟来年春天我必将岑州内外安定下来,项时接你过来主持大局。”   刘湛咧嘴一笑,殷勤的又是斟酒又是夹菜。“你知道的,我不愿意去想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想不通我便用拳头解决,你若来了我都按你说的办,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饭罢,刘湛已经差人在里间备了满满一桶热水给宋凤林梳洗,甚至亲自为宋凤林宽衣,那细致的模样某种意图呼之欲出。   宋凤林没好气的将他赶出里间心里明镜似的,刘湛知道他脸皮薄也不好太过分。   当宋凤林穿着单衣从里间出来便立即被刘湛打横抱起,刘湛憋不住火只要上了炕便满心满眼都是某些事。   “你别……”宋凤林面红耳赤的推拒。   衣服不知道被扔到了哪个角落,窸窸窣窣中刘湛忽然停下了动作,怎么还不如从前了?   往常在武源县宋凤林隔天便喝鹿血调理身体,这次出来岑州他定然有好些天没喝。   刘湛心里越发有些不好的预感,心想先瞒着回头找大夫问问。   此时人在怀里刘湛是再也不想忍了。   “今晚来点不一样的。”刘湛痞笑着亲吻他的唇。   天知道宋凤林最怕他说这句话,直到……他就恨不得将刘湛埋进坑里。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刷新了他的认知,宋凤林一开始又惊又怒又窘迫,漂亮的丹凤眼里都是屈辱的泪水。   刘湛在耳旁呢喃着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在最后那一瞬间宋凤林一团浆糊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完了。   次日天方蒙蒙亮,岑州兵营便响起了鼓点,全营士兵都要集合早训。   伴随鼓点刘湛神清气爽的出现在校场,他随手把官服下摆別在腰间走到武器架取了一把战戟,而后抓小鸡似的逮了曹鸣对打。   他们这十来个最早跟着刘湛的少年,如今职位最低的都是千户长了。   每一个都由刘湛亲手调教出来,目前只有曹鸣没跟在刘湛身边,曹鸣似乎也憋了一股气更是用尽了全力在跟刘湛过招。   最后还是刘湛更胜一筹。   曹鸣力竭躺倒在地上,刘湛走过去将他拉坐起来。   “头儿,你让我跟在身边吧,我也想上战场。”曹鸣哭丧着脸。   刘湛摸了把脸上的汗。“以后有的是机会。”   曹鸣哀嚎。“可是时间久了你就忘了我了。”   刘湛好笑的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想什么呢,大家的父母妻儿身家性命都在武源县,换了别人去守我怎么能安心,待岑州大局定下来我自然会带着你。”   “真的?头儿,这可说定了啊。”曹鸣嘿嘿笑着爬起来跟着刘湛屁股后面晨跑。   “武源县一切都好,我派了一百士兵常驻在云中书院附近,平日里天苍村也不许外乡人进出,若有异动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当天宋凤林睡到了日上三竿,到了午时方浑身酸痛的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罪魁祸首。刘湛合衣侧躺在他旁边看书,宋凤林二话不说抄起一本书就砸了过去。   “谋杀亲夫啊你。”刘湛不躲也不闪被砸了一脑袋还嬉皮笑脸。   想起昨晚被翻来覆去的折腾宋凤林便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就踹,被躲开了再踹,这没脸没皮的臭流氓还逼他说那些下流的话光是回想都臊得慌。   “哎哎,别踢下面踢坏了以后只能用五指姑娘了啊。”刘湛握住那只白皙的玉足不撒手。   什么五指姑娘?宋凤林愣了一下方反映过来,顿时双耳都红透了。   正是因为他一逗就面红耳赤的这才让某个流氓欲罢不能,刘湛趁机低头吻了吻他的脚背,宋凤林整个触电一般的收回脚慌忙藏进被子里。   刘湛心里更加痒痒,下一刻就扑了过去把人按住一通揉拧,所谓小别胜新婚,整整一天刘湛几乎寸步不离的腻着,一到夜里就更加没羞没臊。   因不便久留到岑州的第三天宋凤林一行人启程返回武源县,临行前他给刘湛留下了三万两银票。   “你在军中也要孝敬上峰,虽然不多那些京城来的将军不一定看得上,但是礼节还是要做到位,想来那些大人也不会跟一个穷乡僻壤出身的小子计较。”宋凤林语带调侃。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穷乡僻壤出身的野小子。”刘湛哈哈一笑。   他亲自为宋凤林牵马,两人并肩走在林中小路。   宋凤林望着林子黄的红的叶子眼里有些忧虑。“周澶那里,你怕是要亲自走一趟解释方招一事,位高权重的人疑心病也重,若不打消他的疑虑日积月累终成隐患。”   刘湛搂了搂他的肩。“我会的,莫要担心。”说罢长叹了一口气。“完了,我都舍不得让你回去了。”   宋凤林白了他一眼翻身上马,远远坠在后面的曹鸣等人见了连忙也上马。   刘湛负手而立目光炯炯的看着马上的心上人。“开春之后我来接你。”   宋凤林点头,本想策马就走的,心里到底是放心不下又叮嘱。   “比起睿王的信任,周澶的信任更为重要,没有周氏的睿王什么都不是,与老狐狸打交道切忌操之过急只能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   刘湛笑了。“我会的,回去替我问候老太太和父亲母亲。”   宋凤林看着刘湛,那双丹凤眼里眸光洌洌,像冰雪化作的一汪水清澈又澄净。“保重。”   说罢他策马跑了起来,曹鸣等十几名亲卫忙策马追上。   直到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林中小道的尽头,直到听不到远处的马蹄声,刘湛这才转身往回走。   长叹了一口气,刘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自嘲。“魂都没了啊。” 第39章 周遭此人   送走宋凤林之后刘湛没有返回兵营,而是进城找到沛万善,他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岑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当然瞒不住睿王和周澶。   上一世刘湛白手起家,对于如何笼络上面的人他有自己的一套,这件事他肯定要亲自去给睿王和周澶解释,而且不能空手去。   晋阳城大将军临时府邸,别院书房。   “整整三个月了,你们连颜氏下面一个小小的商行都拿不下来?”周澶气得砸了手中的茶盏。   一屋子亲信谋士噤若寒蝉,所有人心里无不发苦,颜氏在晋阳经营百年根基深厚,哪里是外人想插手就能插手的?   有句老话叫强龙难压地头蛇,正应了他们现在的处境。   周澶心里是又恼又急,京城那边陈氏吕氏伙同其他看周氏不顺眼的世家在保颜氏。   按道理说颜氏这种罪臣灭门十次都不足以赎罪,可是宣帝却迟疑了,别人或许猜不透宣帝在想什么,但是周澶心里很清楚,宣帝这是忌惮周氏!   周氏族长贵为一国丞相执天下之牛耳,周氏已经踩所有世家一头,如今周澶还成为北军大将军执掌北疆兵权,不仅如此周氏还是外戚。   周氏乃大皇子母族,大皇子都督北疆又受封睿王,周氏这一族可谓是荣兴之极,显而易见的可以看到周氏未来有大气象!   宣帝生性多疑猜忌,他怎么可能让周氏的势力在北疆发展壮大,为了制衡周氏在北疆的势力颜氏就不能倒。   正因为宣帝的态度颜氏越发嚣张,甚至开始收拢私兵有重新组建颜氏军的苗头。   “不能再这样被动。”周澶心里火烧火燎不住的来回踱步。“一旦陛下招我回京,我们在北疆的谋划便前功尽弃了。”   虽然周澶平日里总劝大皇子不要着急,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着急。   他不仅要抢在宣帝插手北疆前把颜氏拿下,他还得抢在睿王之前把颜氏拿下,明面上他跟睿王坐同一艘船,实际上周澶心里那杆秤由始至终只向着周氏。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岑州尉刘湛求见。   周澶眯了眯眼,睿王派去岑州的那个小将?   “那个杀了方措堂弟的刘湛?”其中一个谋士诧异。   “怎么一回事,你仔细说说。”周澶重新坐下。   “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听说刘州尉到岑州述职的第一天与方氏起了冲突,不仅杀了方招,还把岑州方氏给逐出岑州。”   “以下克上大逆不道!”   “寒门庶子岂敢如此张狂?”   “此人不能用,恳请大将军将其逐出晋阳。”   一时书房里议论纷纷。   “毕竟是睿王的人,还是得给睿王一分薄面。”最先说出刘湛杀方招的那名谋士道。   周澶神色不变,他抬了抬手侍从忙重新呈上一盏茶。   “公离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诸亲信谋士起身告辞,面上恭顺不敢违抗,眼神却不住地看向那位被留下的年轻谋士。   所有人心里都十分不屑,此人惯会逢迎讨好,出身二流世家的庶支旁系就是上不了台面。   “你怎么看?”周澶拨了拨茶沫。   沛公离不卑不亢。“岑州方氏乃岱州方氏的庶族,岑州方氏这一支一代不如一代,早就被颜氏掏空了,如今也就挂着二等世家出身的名头罢了。”   所以岑州方氏只是一个没落的二流世家庶族,难怪会被一个小小的岑州尉欺负了。   “刘湛此人很聪明。”沛公离又道。   “哦?”周澶来了兴致。   沛公离笑了笑。“冒险拿下一个没落的二流世家庶族,换来的却是整个岑州的归顺,至此之后岑州地方小族谁还敢触他逆鳞?”   周澶愣了愣,他放下茶盏,眼中闪烁不知是喜是怒。   偏厅里刘湛等了约有半个时辰才被领着觐见大将军。   “末将刘湛,拜见大将军!”刘湛一进门便行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跪礼。   周澶没有立即免他的礼而是沉声呵斥。“大胆庶子,尓怎敢擅自处置世家子弟,就这一条本将军今天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大将军请赎罪!”刘湛整个一怔,似是吓着了把头匍匐得更低。   “那方氏目中无人,我好歹是大将军麾下的中郎将,我被折辱了就罢了,但是这些地方世家明显不把大将军放在眼里,我一时怒急攻心这才,这才失手把人杀了……”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面,这话正中周澶的心。   颜氏连日来动作不断,周澶心里正憋着火,那些地方世家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不管周澶差人去做什么总能被颜氏以各种理由挡了回来。   周澶重重一哼。“你先起来。”   刘湛连连道谢战战兢兢的站起。   “你失手把人杀了也就罢了,怎么还把方氏逐出岑州?”周澶又问。   刘湛欲言又止,他看向一旁的沛公离。   周澶忽然想起私银一事,他抬了抬手示意沛公离先下去。   待书房里没有旁人,刘湛重新跪下。“末将没有忘记大将军交代的事情,一到岑州便着手调查私银来源,奈何地方世家与豪强小族勾连犹如铁桶滴水不漏。”   此话不假,刘湛确实是立即调查私银矿,不过呈报的内容里自然掺了水分,真真假假的反而更让周澶相信。   “这些小族里方氏最为嚣张,若不将其打破根本无从入手,所以末将失手杀了方招之后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方氏逐出岑州。”   周澶神色一凛。“查到什么了吗?”   刘湛道:“有一些眉目了,有传言在齐云山北面那一带,末将正打算带人去核实。”   “好、好!”周澶连连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去过睿王府上了吗?”   刘湛低头道:“还没有,末将是大将军麾下将领,理应先拜见大将军。”   周澶眼里有了些满意的神色。“坐下吧,一直跪着做什么。”   “谢大将军!”刘湛战战兢兢地挨着太师椅边沿坐下。   “岑州如何了?”周澶重新拿起茶盏小啄。   “大部分豪强已归顺大将军,还余下一些偏远县城没有处理,最迟明年开春,末将定为大将军全部拿下。”刘湛诚恳道,而后想起什么迫不及待又说。   “岑州知州也与末将一同来晋阳了,牟然求见怕失了礼数,所以让末将先见过大将军,他现在人就在府外侯着。”   周澶的心情好了许多,哈哈一笑。“让他进来吧,无须见外。”   很快,沛万善在侍从的引领下进入书房。   “下官拜见大将军,大将军安康!”沛万善这辈子就没见过一品大员,此时是真真实实的畏惧,圆滚滚的肥硕身体像只笨熊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起来吧。”周澶心里最是瞧不起地方小官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是面上还要维持他一派礼贤下士的作风。   “大将军,下官此行带来了岑州三大姓豪强的贺礼,恭贺大将军夺回给阳关。”   沛万善说罢,侍从恭敬呈上沛万善带来的贺礼,一共四个小箱子,一打开居然全是黄金,粗略看去最少得有两千两。   “我等愿以大将军马首是瞻。”   这还是三个月来第一次有地方豪强主动归顺,周澶的笑容又多了几分,他点点头,侍从立即合上箱子收下了。   刘湛道:“末将也为大将军准备了一点心意,请大将军笑纳。”   又有侍从为周澶呈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张三万两银票。周澶早就调查清楚了刘湛的出身,对于他只能拿出三万两银子也没有不悦。   接着聊了一些岑州的琐事,周澶也没有留饭的打算,借口军中有事便打发两人离开。   “杀牛还是得用牛刀啊。”周澶负手站起,北疆世家盘踞的局面他似乎找到打破的方法了。   以下克上大逆不道又如何?他要的就是这种人!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侍从来报,说是刘湛和沛万善往大皇子府上去了。   周澶看穿一切似的成竹在胸。“让他去吧,训狗嘛,本将军有的是法子让狗知道谁才是他的主人。”   同时刘湛却松了一口气,本以为周澶会在他身边插人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没想到周澶倒是真的放手让他去做。   这一点让刘湛十分意外,也许是周澶觉得他这个寒门庶子不足为虑,也许是像周澶这样身居高位的权臣不屑在他小小一个州尉身上花太多心思。   不管原因是什么,刘湛很清楚绝对不会是因为周澶信任他。   之后刘湛领着沛万善拜见睿王。   睿王一直不咸不淡,架子端得极高,问了一些岑州的情况接受了沛万善的忠诚便打发两人离开。   宋凤林推测得不错,睿王果然不主事,北疆大部分事务都是周澶在处理。   两人出门没多久,侍卫来报,说是沛知州留下了两名女子,问睿王如何处置。   睿王先是一愣,而后招了招手。“带上来给本王看看。”   两名女子战战兢兢的被侍卫领过来,那害怕的神色娇媚羸弱,教人恨不得马上搂进怀里安抚一番。   这两名美人是刘湛让刘成特意从江南寻来的青楼女子,都是身子干净的处子且被调教得极好,卖身契和家人都被刘湛捏在手里,也不怕两人傍上睿王后卖主求荣。   睿王自出征以来身边一直缺少体己的知心人,晋阳豪强不敢与睿王来往,睿王也不好过分张扬以免被人留下把柄,他身边一直都只有侍卫侍候,谁也没留意到这一点。   看着两名美人睿王满意极了。   心里也清楚这沛知州第一次来晋阳怎么会知道他身边缺体己的人,必定是刘湛那小子为他寻来的美人,不过大皇子还是大方的给岑知州也记上了一笔。   返回岑州的路上,刘湛沛万善一行人骑马走在驿道,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林,偶有行人路过都远远地避开不敢迎面上来。   “我跟你们说,我第一眼瞧那位大人就知道他好哪一口,等他来到岑州看我为他再安排几个美艳绝色,保准让他欲仙欲死流连忘返。”   沛万善这家伙一路上吹大牛,荤段子是一句连着一句。   曹壮几人都成了亲自然毫无顾忌,只有还没开荤的李小连听得满脸通红。   韦成贵笑问:“敢问沛大人,您觉得那位好哪一口?”   沛万善嘿嘿一笑。“那位肯定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女子,最好风韵犹存那种。”   刘湛似笑非笑的走在前面也不搭腔。   这时沛万善想起什么。“刘将军,要不要我给你也寻两个美人?”   原本嘻嘻哈哈的队伍却突地安静,沛万善还没察觉到异样继续说。   “我看你身边一直没人侍候,以你这身份日后必定会迎娶大家闺秀,咱们这里的小族也配不上你,不如先收两个小妾如何?想来以后的少夫人会谅解的。”   刘湛噗嗤一笑。“罢了,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以宋先生的脾性,若沛万善真送了两个小妾给他,回头他还焉有命在。   “怎么了?你已经定亲了吗?”沛万善见刘湛明显心里有人的模样。   曹壮和李小连几个面面相觑,他们跟着刘湛的日子久了多少都会看出点端倪,不过他们从来不敢在此事多嘴只看破不说破。   刘湛但笑不语,一挥马鞭跑了起来。   时间很快流逝转眼齐云山又到了冬季,十一月第一场初雪落下,齐云山整片广袤的山脉都披上了雪白的外衣。   京城刘家派来述职的外婿到了,一人叫冯雪松,一人叫任文晖。   冯雪松出身苏州冯氏,他这一支马上就要出五服了,却已经超过三代人没有官身。   大楚明文规定,超过三代没有官身且出了五服的氏族庶支都要降级为小族,这也是为了防止世家数量过多,降级之后哪怕后代再有后起之秀也不能成为世家了。   任文晖的情况也跟冯雪松差不多,两人都是不惑之年,想以举人之身出仕又没有足够的钱财买通人脉,想考中进士出仕又因年岁渐长已经无望。   两人娶的都是刘氏庶族女儿,都是拖家带口的前来上任,此番安排是刘同新的意思,父母妻儿都在北疆也就不怕两人会生异心。   当天刘湛摆了宴席给两位接风洗尘。   冯雪松和任文晖进入北疆前就知道内情,此时见了刘湛更加恭敬谨慎,刘湛见两人都是老实本分的也十分满意。   现在岑州六县之中,武源县、定边县、永宁县和章台县都在刘湛手中。   那章台县的县令是沛万善的故友,因此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拿下了,如今就只剩下山阳县和山阴县。   山阳县的县令是颜氏外戚,山阴县的县令更是直接姓颜。   岑州府及岑州六县归属瑞昌郡,颜氏是如何把手伸过来在岑州府下面谋了个县令的职位?   刘湛直觉这山阴县有猫腻,之前他打探私矿的消息,各方所得信息都指向山阴县。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更进一步,那处私矿就一定要拿下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明抢!   就在刘湛按奈不住想先一步到山阴县刺探虚实的时候,闻青山亲自带了刘学渊的家书来到岑州。 第40章 执念   “头儿,老师要你务必在大雪封山前回家。”闻青山将家书呈给刘湛。   “出什么事了吗?”刘湛疑惑的拆开信封。   原来是刘湛过了年就二十岁了,及冠是大事家里决定要按礼制为刘湛加冠。   所谓知子莫若父,刘学渊知道刘湛不在乎这些礼节特意让闻青山走一趟务必把人带回去。   其实刘湛不想回去闻青山也奈何不了他,但是刘湛看到宋凤林的冠礼也会一起举行立即心动了。   同时闻青山还带来了一个消息,曹壮的媳妇生了个小子,就在闻青山出发那天生的,曹家人忙追上来请他传讯。   “哇哈哈哈哈!老子有儿子了!”曹壮那家伙又笑又吼的整个衙门都听到他媳妇生儿子了。   “还有一事。”闻青山笑道。“小连的婚事定在下个月,大夫人让他也回去一趟在春节前完婚。”   刘湛这才想起来打下给阳关那会,他曾写信回去要刘家从族里选一个大家闺秀嫁给李小连,他自己倒把这事给忘了。   “行吧,又是生儿子又是成亲的,咱们便一起回去吧。”   得了刘湛的准信,出身武源县的大小兵官们无不欢呼开来,出来一年总算可以回家了!   忽然刘湛想起什么忙揪住曹壮。“你不是出来一年了吗?你媳妇怎么才生?”   曹壮笑容僵住。   “你不会……”刘湛瞬间觉得曹壮头上绿油油一片。   却见曹壮讨好的搓着大手求饶。“对不起头儿,驻扎在笔架岭那会不用出征我实在是太无聊了,有一晚上就偷偷骑马回家了。”   曹壮的媳妇便是那书斋周掌柜的女儿,兄弟几个都知道曹壮宠他媳妇是宠到了骨子里,恨不得摘星星给月亮的。   刘湛板着脸佯装生气。“好啊你,从笔架岭骑马回去不眠不休也要一天一夜,你回去还有力气办事?还能生儿子?你确定是你的种?”   李小连韦成贵几人笑作一团。   闻青山也打趣他。“回去瞧瞧就知道是谁的种了。”   曹壮嘿嘿直笑。“一准是我的种,我媳妇我还不知道吗。”   又半个月之后,刘湛安排好岑州兵营内外琐事带上武源县出身的一千名士兵回家。   阔别一年回乡,早年那十几名跟着刘湛上山下河折腾的少年们都已经成长为魁梧的汉子,且每人身上都有官身,此番回乡无不昂首挺胸神采飞扬。   刘湛不想张扬便没有提前派人通知武源县那边,当一千人的队伍进入武源县城走在那唯一的石板长街上时整个县城都轰动了。   人群前呼后拥的挤在两旁,有亲人在呼唤儿子名字,也有人当场相认。   刘湛大手一挥。“散了吧,三日后在校场集合。”   出征的三千人如今只回来了一千人,有喜极而泣一家团聚的场面,自然也有晴天霹雳崩溃哭嚎的场景。   刘湛骑马往衙门方向去,远远的他就看到县令吕树生和宋凤林并排站在衙门外等着他。   “恭喜公子凯旋归来!”吕树生深深作揖。   “吕哥不必多礼。”刘湛下马将他扶起,又看向一旁的宋凤林。“我回来了。”   宋凤林穿着一件月牙白带杂色兔毛夹边的圆领袍,寒风夹着细雪吹起他鬓间碎发,丹凤眼里有着微不可察的动容。   “公子要先回家一趟吗?”吕树生热情的问。   刘湛极自然又顺手的搭上宋凤林的肩膀似搂非搂的带着他走进衙门。“先把阵亡士兵抚恤一事办完再回去,不能寒了兄弟们的心。”   当天阵亡士兵的抚恤章程就定下来了。   除了军中按例给的抚恤银子外,刘湛自掏腰包额外再给一笔,宋凤林的意思是依旧每人给五十两银子。   章程当天定下来当天便公布出去,家属到衙门对过户籍和名牌就能当场领取。   在北疆乃至大楚,阵亡士兵的抚恤银子按例只有八百钱,上峰扣下一点火耗到手不足五百钱,人命还没有一石粮食值钱。   但是在刘湛这里,八百钱一分不扣,不仅如此还另有五十两抚恤银,两千人这就是十万两银子!   宋凤林仿佛未卜先知,当刘湛头疼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钱的时候,他早就准备妥当了。   拿十万两银子出来抚恤士兵,表面上看起来刘湛是疯了。   但是云中书院和刘家根基都在武源县,用十万两买一个县的人心和买刘家在齐云山上的平安,如此对比起来一点也不多。   钱没了可以再赚,如今商队渐有起色,岑州府收入囊中之后也会有各种来钱的渠道,钱跟根基比起来不值一提。   何况后续也不会再有同样的情况出现,刘湛把余下的一千士兵收为亲卫,此后不会再从武源县抽调兵源,武源县的士兵只驻守在武源县。   当天夜里武源县当地乡绅包下县里最大的酒楼,摆了宴席为刘湛等人接风洗尘,百户长以上的小兵官全都出席,宴席一直到三更方散场。   曹壮、曹鸣、李小连、韦成贵、郭东虎等几个自己都醉得快走不动了还坚持要送刘湛回府。   于是寂静的大街里士兵们簇拥着几名牛高马大的年轻人东倒西歪的艰难前行。   “老子跟你们说!老子的儿子跟老子一样是大脸盘子!那是老子的种!”曹壮说完又仰天长笑。“老子都有儿子了!”   韦成贵不服的揪着曹壮的领子嚷嚷。“老子不服,你等着老子这就回去睡媳妇。”   “嘿嘿。”曹壮忽然笑容猥亵。“要传授你一点生儿子秘诀?”   李小连傻笑。“我也有媳妇,我媳妇是世家出身。”   “滚滚滚!”郭东虎备受打击像只屎壳郎一样蹲在地上。“老子媳妇都还没娶上,都不愿意嫁给老子,靠靠靠!”   刘湛晕头转向的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指着他们。“一个个没见过世面,什么叫人间绝色,老子的媳妇才是人间绝色……”   一群醉汉各说各话吵吵嚷嚷。   天上飘着细细的雪,漆黑的长街另一头,宋凤林披着斗篷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前,他老远就听到这几个家伙吵闹的动静。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家门口,两个亲卫七手八脚的把刘湛抬上炕。   其中一人恭敬问。“宋先生,需要我等留下照看大人吗?”   宋凤林道:“不必了,后院有辆马车,你们用马车把他们送回去吧,天怪冷的,莫要在路上折腾了。”   两亲卫万分感激抱拳答应,他们本来就准备了马车只是刘湛他们说什么都不肯坐非要走路回去,可苦了这些随身侍候的亲卫们。   送走了所有人宋凤林这才关上院门返回屋里。   平日他身边也有随从侍候,李阿三一直跟在他左右,只是因为今天刘湛回来宋凤林才遣了所有人回家。   刘湛那性子一起谁能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宋凤林正这么想着一推开房门只见衣服丢了满地,刘湛浑身光秃秃的睡得四仰八叉。   宋凤林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凤林,凤林……你在哪?”   看来还没醉死过去,宋凤林果断退出房间把门关上,今晚就去客房对付一晚。   客房的炕没有烧,幸好现在还没到隆冬多盖一床被褥还能接受,宋凤林很快就睡下了。   后半夜雪越下越稠密,气温也骤降,有些冷了宋凤林睡不踏实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有个滚烫的东西钻进了被窝。   黑暗之中有把声音带着醉意的呢喃。“看你往哪跑。”   然后直到天亮宋凤林都没能再睡。   这场雪洋洋洒洒的下个不停,两人原定计划第二天一早就上山回家因大雪的关系只能推迟。   对此刘湛乐见其成,回到家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就不能每晚钻宋凤林被窝了。   中午刘成和李阿三敲开院门,刘湛已经起来了神清气爽的打了两套拳,两人来时刘湛正打算随便去做点吃的。   “大人,我在林记买了您最爱吃的肘子。”李阿三提了食盒到屋里摆饭。   刘湛满意点头。“没白疼你这小子。”   “谢谢大人,阿三都记着呢。”李阿三瞧着长高了许多没有刚进营那样又瘦又矮小,跟在宋凤林身边打下手人也变得机灵多了。   “阿三,你去请宋先生来吃饭。”刘成故意支开他。   李阿三忙不迭应了往后院跑去。   见阿三走远了刘成这才问:“公子,施大夫来了要不要今天便让他给宋先生瞧瞧?等上了山怕是不方便。”   刘湛这次回武源县还特意让刘成请了岑州府最有名的大夫过来。   “一个时辰后你带施大夫过来。”刘湛说罢站起来往后院去。   宋凤林在洗漱,李阿三站在房门外候着,刘湛把他打发去前厅而后开门进屋,屏风后面宋凤林正在穿衣。   “我从岑州请来了大夫,一会吃完饭见一见?”刘湛说着绕过屏风。   宋凤林的手顿了一下。   刘湛接过他手中的腰带帮他系上,宋凤林今天还是穿那件月牙白的圆领袍,刘湛为他顺了顺领口的杂色兔毛边,顺平了才满意停手。   看到宋凤林白皙的脸近在咫尺,又忍不住用指腹刮了刮触感光滑柔和。   虽然刘湛爱极了这样俊美得越发雌雄莫辩的宋凤林,但是有现代知识的他知道这趋势并不正常,哪怕发育再慢二十岁也应该有一点点特征才对。   刘湛低声道:“施大夫在岑州小有名气。”   “不必了。”宋凤林忽然背过身去,眼里闪过不堪。   刘湛从来没问过宋凤林在死牢里受了什么刑以至于落下这样的病根,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噩梦。   他已经不止一次见宋凤林在噩梦中惊醒,刘湛不想揭他伤疤因此从来不问。   “对不起。”刘湛从背后拥住他。   宋凤林已经平静了一些。   刘湛温言暖语的劝。“你还这么年轻咱们慢慢调理,哪怕能改善一下体质也不亏。”   宋凤林没有说话。   刘湛搂紧了一点又柔声道:“你不用出面,只需要在屏风后面给施大夫把脉,剩下的事情我来跟他说,行吗?”   身后这男人处事果决生杀予夺此时却极尽温柔,宋凤林眼里一片絮乱,抱着抱着刘湛又不正经了用下巴去蹭人家细嫩的脸。   宋凤林没好气的搡开他。“先吃饭吧。”   刘湛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一个时辰之后,刘成驾着马车到客栈接了施大夫过来。   施大夫见多了各种各样的达官贵人,看到病人不露面也不奇怪,走到屏风旁便开始把脉。   他本以为又是一具被酒色掏空的身体,结果细细把脉之后立即拧紧了眉头。   施大夫捋了捋山羊胡子沉吟。“病人可是在寒冬腊月落过水?而且不止一次?”   “怎么说?”刘湛立即问。   施大夫道:“此乃寒气入骨之象,按此脉象寒气沉积已经深入骨髓。闺房之事讲究阴阳调和,男子应当阳盛阴衰,此脉象则正好相反,寒气沉郁阴盛阳衰。”   刘湛忙问。“能治吗?”   施大夫见多识广面不改色道:“老夫要知道房事具体情况才能判断。”   刘湛低头与施大夫小声耳语。   了解完情况施大夫的脸色又沉了两分。“恕老夫直言,寒气入骨虽然难以根治,但是仔细调养还有转圜的余地,房事也会有所好转,只是……”   施大夫有些忌讳的看了看刘湛,岑州谁不知道这位的凶名,有些话施大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湛本想让施大夫借一步说话,这时屏风后面的宋凤林开口。“施大夫但说无妨。”   施大夫叹了一口气。“稀如清水此状分明是伤了根本,或许与当年的救命药也有关系,怕是……怕是不会有子嗣。”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屏风后面宋凤林还是晃了晃。   宋氏满门抄斩,宋宜均半身被废,而宋凤林是宋氏唯一的男丁,这是要绝嗣啊!   在这个宗族传家的时代无异于晴天霹雳。   “能治吗?”刘湛眼中沉凝。   施大夫拱手低头。“恕老夫无能为力。”   刘湛沉默片刻抬了抬手。“请施大夫到前厅稍等。”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刘湛绕过屏风将人拉进怀里,见宋凤林脸色苍白神思混乱的模样刘湛便突然来了气,捏住他下巴就狠亲了一口。   “怎么的,难道你还想娶妻生子?”刘湛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我的人,娶妻生子这辈子就别想了,能生与不能生没有区别。”   饶是被激怒了,宋凤林瞪着他。“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嗣!”   刘湛眸光锐利。“那又如何?哪怕你身体健康我也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下。”   “你!”宋凤林气得七窍生烟。   刘湛费心思想把宋凤林治好,是因为他心疼他但绝不是替他考虑传宗接代的问题!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除了这一点。”刘湛态度坚定强硬,怕宋凤林忘了又提醒。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要敢娶妻我便杀了她,我说话算话,你最好记在心里。”   刘湛气势全开强烈的压迫感教宋凤林瞥开了眼竟不敢与他对视。   “那你呢?你娶妻生子,然后我算什么?”宋凤林心里难受极了,思绪混乱中说了什么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刘湛勾了勾唇将宋凤林死死搂在怀里,捏住他下巴逼他看着自己。“我对女子无感娶回来摆着好看吗?这天下还有人能比你好看?老子费那心思做什么。”   说罢刘湛低头贴着他的唇霸道宣布。“你就是我的妻。”   宋凤林顿时又惊又怒大力挣扎,男子间的床帏之乐古来有之他尚能接受,但是男子为妻奇耻大辱!   刘湛依旧将他紧紧栓在怀里。“之前不说是怕你觉得我在侮辱你,现在我告诉你,我这辈子不会娶妻,我唯一的妻子就是你,生同眠,死同葬!”   宋凤林整个怔住。   “你以为我们是兄弟情谊惺惺相惜?”刘湛再下一剂猛药。   “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想得到你,我讨你欢心我怜惜你信任你,你以为这是什么?我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没看出来?”   刘湛灼热气息在他耳边吞吐咄咄逼人。“你说我这是为什么?”   宋凤林整个人都是懵的,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受的世家教育在刘湛这里崩坏得一点不剩,刘湛却觉得还不够。   “我爱死你了,只有娶你为妻方能解我心头火烧火燎的执念。”   想他两辈子才遇到一个真心喜爱的人,这份执念唯有娶了他,唯有生同眠死同葬,唯有这样才能解!   “记住,你是我的妻!”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凤林只是比较弱不是不行,反正当受也不需要强23333   至于不能生是真的不能生 第41章 山上一年   天上洋洋洒洒的飘着大雪,刘湛自回到武源县这雪就没停过。   县兵营的训练也停了,刘湛不用去衙门又暂时不上山只能整日闲在家里。   上午刘成把今年下半年的账目交上来,宋凤林一天都猫在炕上看账,偶尔记录下来,偶尔对一对,反正就是不理睬刘湛。   谁让他又气着心上人了,刘湛除了伏低做小的哄着别无他法。   今年冬天似乎比每一年都要严寒,按这个架势北疆肯定又要冻死不少流民。   苍霞平原如今一分为二,燕国占三分之二以给阳关为界往北的四县之地。   大楚占给阳关往西的芙蓉坪顶和笔架岭一直到鹿鸣渡口一带。   自给阳关一战之后,两军没再有大规模的战争,不时小打小闹可以忽略不计。   大楚这边不主动请战,燕国那边也不主动邀战,仿佛达成某种共识似的。   在此期间燕国也没有闲着,不仅修缮了栎阳关范阳关两关还在冬季前强行往关中迁了不少百姓,这是打算要跟楚军做长久的对阵。   与此相比楚军这边就显得无所作为。   睿王沉迷女色已经很久没过问军中事务,刘湛给睿王送了美人之后,陆续也有人瞧出端倪给睿王送美人。   睿王整日的醉生梦死,晋阳城里都传遍了。   在周澶看来只要睿王安安分分在府里不惹事就行,便也随他流连花丛。   至于周澶则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跟颜氏内斗上。   随着宣帝对颜氏的态度转变,颜氏越发咄咄逼人,底下的人几乎隔日就有冲突,周澶每日召见谋士商议对策也没有多大的成效。   之后北疆入冬,大雪苍茫,所有的硝烟都随着隆冬而沉寂下来。   雪后的齐云山白茫茫一片。   雪一停刘湛便立即启程上山,随行的还有同是天苍村出身的兄弟们。   一早刘成便过来为两人打点行李,刘湛早早起来主动侍候宋凤林穿衣。   这几天刘湛听话极了,晚上也不敢折腾,宋凤林说东他绝对不敢往西,就怕小祖宗又不说话不理睬他。   一同上山的队伍有二十多人,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骑马奔跑在雪地上,或嬉笑的打闹或互相追逐,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   远远的就看到天苍村那处山坡屹立着多处新盖的瓦房,刘湛刚踏进村口时还以为走错地方。   原本老旧的土胚房也大都翻新过刷上了白墙,道路全部用石头压实平整。   来来往往的村民衣着干净整齐,哪里还是一年前那条穷乡僻壤的小山村。   “这个……都发财了?”刘湛诧异。   宋凤林笑了笑。“曹壮乃七品校尉,韦成贵乃八品副尉,曹鸣乃八品县尉,闻青山乃九品主簿,张小满乃九品千户,另外还有三个千户都出身天苍村,你觉得?”   不仅如此刘成还在村里挑了些伶俐的汉子进商队,如今天苍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子弟在为刘家办事,一来二去不就富裕起来了。   一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还有云中书院包括刘家又经过一次扩建。   云中书院共有四进院落,刘家共有三进院落,两处建筑连在一起几乎占满了天苍村村尾这片山坡。   宋凤林解释。“你出征之后齐云山上下了一场暴雨,家里好几处屋顶都冲垮了,我想着再怎么样也不能委曲家中长辈便做主从你私库中抽了银子重建房屋。”   刘湛对宋凤林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你做得很好,我说过,我不在时内外诸事你可自行决断。”   自那天刘湛表明心迹之后,宋凤林就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仿佛一夕之间就读懂了刘湛的眼神。   像此时刘湛专注无比眼里只有他的时候,宋凤林便觉得一阵心慌,忙别过眼去不看他。   早在刘湛一行人踏进天苍村,村民便奔走相告,立即有爆竹声一阵接一阵的响起,村民争相出来夹道欢迎。   此时刘家门前已经按世家礼仪摆了香案。   刘学渊三兄弟并宋宜均身穿教习长衫领着三十多名学子站在路中迎接,老太太赵氏李氏方氏携家中孩子们站在门前迎接,全家人都出来了。   “大哥哥!”淙儿离得老远就开始跳起来大喊,要不是赵氏拉着他已经冲过去了。   刘湛远远就看到那个激动的小胖墩哈哈一笑朝他挥了挥手,小胖墩更加激动了赵氏拉不住被他跑了出去。   刘湛下马接住小胖墩单手就举了起来让他骑在自己肩膀上,此举可把其他弟弟妹妹还有围观的小孩们都羡慕坏了。   “成何体统,哪有弟弟骑在哥哥头上。”刘学渊心想回头要好好教育淙儿才行。   刘学逸却笑道:“湛儿愿意宠着便随他去吧。”   大家都知道刘湛是极宠爱这个小弟弟,赵氏怀孕那时便想方设法的给赵氏补身子,生怕山上条件差怀不住,生下来后更是瞧得比眼珠子还紧。   忽然宋凤林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哪是当弟弟在宠分明是当儿子在宠。   这一天天苍村前所未有的热闹,还有曹壮韦成贵他们几家也在庆祝,爆竹声响了整整一天直到入夜方渐渐平息。   家宴上刘湛一高兴又多喝了几杯,陈年的高粱酿后劲很大直接就喝趴下了。   刘湛和宋凤林的冠礼定在正月初一,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想到马上就要大雪封山了,为赶在大雪封山之前为李小连办婚礼,整个刘家又忙了起来。   京城刘家送过来的女孩是刘氏庶族里的庶小姐,来到天苍村已经有一个多月,跟刘家几位小姐一起都住在老太太院里,就等着李小连回来完婚。   准备婚礼的琐事刘湛也管不着,第三天便待不住带上宋凤林去通天关查看防务,随行还有李小连和曹鸣。   山路积雪四人走走停停不时还要下马清理积雪才能往前走。   “你待在马上。”刘湛为宋凤林牵马小心翼翼的爬上一处隘口。   李小连牵着马跟在后面,结果不知怎么的摔了个四仰八叉。   “哈哈哈哈!”曹鸣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刘湛笑着调侃道。“跟媳妇见了一面就魂都没了?”   昨天赵氏安排李小连和刘家庶小姐远远的见了一面。   如果那位庶小姐不愿意刘家也不可能逼着人家成亲,免得日后心生怨怼徒增事端。   那时李小连隔着庭院看了两眼未来媳妇便整个魂都没了。   那庶小姐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一举手一投足间的气质都是乡野村妇无法比拟。   李小连摔在雪上还懵着,愣愣的道。“大哥,那位庶小姐真的是自愿嫁给我?”   那傻模样跟只傻狍子似的,刘湛没好气的抓了一把雪砸他脸上。“你都问几回了,还要我说多少遍。”   “她怎么会愿意……”傻狍子还躺在雪坑里。   曹鸣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没出息!”刘湛一连砸了几个雪球,傻狍子还是发愣。   宋凤林骑在马上抿唇直笑,也是看不下去了好心解惑。   “那位庶小姐父亲早逝,嫡母又不重视,若是留在族中随嫡母婚配,庶出的出身只能配小族庶子或者给世家子为妾,嫁给你好歹还是官家太太,北疆再苦又有何惧。”   听罢李小连一咕噜爬起来嘿嘿直笑。“谢谢宋先生。”   不过话说回来,李小连除了出身不好旁的没有缺点,长得也是五官端正身高体长。   那位庶小姐既然敢来到北疆便做了最坏打算,此时见了模样不差的李小连又哪里会不同意。   正常了没一会傻狍子又开始傻笑了。   刘湛没眼看的拉起缰绳牵马带上宋凤林先走一步。   通天关的防务一切如常,曹鸣办事还是十分尽心,刘湛巡视了一圈无可挑剔。   刘湛打算在通天关住两天再回去,他那处小院还保留着,里面床铺被褥都齐全,曹鸣一直有派人打扫。   站在城楼上远眺燕国方向,刘湛心里忽然就有了别的想法。   宋凤林见他突然变得蔫坏的眼神。“你想做什么?”   刘湛摸了摸腰间佩刀。“一年不见,山下的村庄应该养肥了吧。”   宋凤林笑了笑,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马上就隆冬了,若此时下山,那些百姓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   “那就过了年,等雪化之时。”   刘湛极目远眺,目光所到之处都将是他的粮仓。   虽然暂时不出兵,但是闲不住的刘湛第二日便带队去打猎,半天便抓了两头大野猪一头大公鹿回来。   野猪肉当场解了给全关士兵加餐,公鹿则留下送到刘家为几日后成亲的李小连添道菜。   到了夜里刘湛主动给小祖宗暖被窝,宋凤林看书,他在一旁抱着冰凉的玉足塞进小肚子里暖着。   宋凤林正看得入神,忽然觉得脚下踩到什么膈应的东西,抬头只见刘湛竟然把他的右脚塞进了……   这个!这个无耻之徒!!   宋凤林白皙的脸刷地红透,刘湛那些千奇百怪的玩法每次都教他措不及防。   “我从施大夫那买了些软膏……”刘湛按住宋凤林想要抽走的脚,温热的手掌沿着小腿肚揉捏。   宋凤林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他还找施大夫买了这些东西。   “凤林,你的脚跟我那东西差不太多。”   “你闭嘴!!”宋凤林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   “要不要喝点鹿血?”刘湛诱哄。“今晚我们慢慢来。”   施大夫开的药已经吃了几天,虽说不可能马上见效,但是总得试试看有没效果不是?   刘湛诱哄着,他可不敢硬来就怕宋凤林又生气,他已经学聪明了,宁愿事前哄也好过事后哄。   不知道是鹿血起了效果还是药起了效果还是刘湛手法惊人,早上醒来宋凤林蒙着头甚至不敢回忆,一想就两耳发烫。   屋外天气阴沉,刘湛瞧着天气不对忙叫来李小连安排下山的事情。“瞧这天气怕是会有大雪,我们这就下山去吧。”   万一被困在山上耽误了李小连的婚事刘学渊得剥了他的皮。   再次返回天苍村,此时刘家内外已经张灯结彩。   分给李小连的那处屋里有两间房一个厅,即便以后有了孩子也够用,新房也都布置妥当,家具被褥全是新买的一应俱全。   李氏让李小连去看看新房还要添置什么,李小连只会傻笑见什么都说好。   至于刘湛回到家也没什么需要他插手的地方。   刘管家带着下人把刘家内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于是刘湛依旧是每天往宋凤林的书房里钻。   很快就到了李小连成亲那天。   因着不需要接新娘很多礼仪都省了,两人直接从各自房间出来拜高堂。   军中的兄弟们还有同村的邻里都来贺喜,虽然礼仪省了但是场面十分庄重热闹。   婚礼之后齐云山进入深冬,大雪铺天盖地,屋外寒冷刺骨,出门雪能齐腰深根本哪里也去不了。   李小连新婚蜜里调油正乐得足不出户。   大概只有刘湛心里苦,回家之后他就不能肆无忌惮的黏着宋凤林,尤其是还多了一盏小灯泡。   “走,找你宋哥哥去。”刘湛一手夹着小胖墩淙儿一手提着食盒绕过走廊去寻宋凤林。   白天宋凤林督促小胖墩写字念书,刘湛就在一旁摆弄地图沙盘,时间倒也飞快转眼就到了年三十。   今年祭祖刘家张罗得特别隆重,一应仪轨都遵从礼制。   因宋氏和刘氏祖先牌位供奉在一个祠堂里,两家的祭祖也共同举行。   刘湛是长子长孙祭祖每一个步骤都离不开他,还有宋凤林也是,从天没亮开始两人便跟着刘管家忙前忙后。   “想什么呢。”刘湛捏了捏他的后颈。   宋凤林吓了一跳忙看向四周,下人都在各忙各的没人注意他们,刘湛总喜欢动手动脚这让宋凤林有些一惊一乍生怕在家被长辈瞧出端倪。   “不说我就亲你。”刘湛在他耳边恶劣道。   宋凤林白了他一眼不加理会。   刘湛看他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是愁绪,心里多少有些明白。“是不是在想以后谁给你们家祭祖?”   宋凤林沉默,这俨然是他最大的一块心病。   现代人思维和古代人思维的差别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刘湛从来没把子嗣一事放在心上。   哪怕没有淙儿他也不可能勉强自己去找个女人生孩子,在他看来人死了这辈子就该断了,人都死了还管祖先有没有子嗣祭祀?   但是宋凤林很在乎,看着他眼里都没有了往日神采刘湛便又心疼了。   此时刘管家和下人们在祠堂门口烧纸钱,两人坐在祠堂角落没有人留意他们。   刘湛大胆握住宋凤林的手,宋凤林立即缩手瞪了他一眼。“在祠堂里庄重一点。”   “我来想办法。”刘湛歪在太师椅上侧头看着他。   “什么?”宋凤林没明白。   “子嗣的问题,你不是在意这个吗?”刘湛沉着道。“你们宋家应该还有远亲吧?我差人去寻,寻着了就抱养一个男孩回来。”   宋凤林眼眸动了动,宋氏一脉人丁不旺五服之内的百余亲族都被宣帝斩杀殆尽,真要寻只能去寻出了五服的庶族。   他记得在福州一带有一支宋氏后人,若再过几年没有他法也只能派人去寻。   “办法总比困难多,莫要多想。”刘湛又捏了捏他的手。   宋凤林没好气的把手缩进袖子里藏起来惹得刘湛哈哈大笑。   正月初一两人行冠礼,天空难得放晴一片湛蓝万里无云。   大楚沿袭周礼又在周礼上经过历代演变,氏族子弟行冠礼可戴爵弁,中人行冠礼可戴皮弁,贱民行冠礼只能戴缁布冠。   不过在这大山之中谁人会管,刘学渊为两人准备的是爵弁,仪轨也按世家的礼仪。   在全家老幼的注目下,两人身穿深红色黑边交领儒服跪在祠堂前,分别由刘学渊和宋宜均为他们加冠。   刘学渊唱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百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刘学逸唱祝词:“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度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刘学礼唱祝词:“以岁之正内,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容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之后是繁琐的祭祀、祷词、跪拜。   最后刘学渊合掌。“礼成!”   刘管家立即示意下人燃爆竹。   在一声声爆竹声中刘湛拉了一把宋凤林。“你说这像不像我们的婚礼?”   幸好刘湛扶着他,宋凤林差点没被儒服下摆绊倒。 第42章 林公子   三月初,齐云山上封山的大雪消融,武源县兵营凌晨时分有一支上千人的队伍踏着晨露悄悄上山。   谁也没有留意刘湛向通天关转移了上千兵力,加上通天常驻的一千兵,一共两千兵马。   燕军主力依然放在苍霞平原,刘湛带领两千士兵从角苗乡到莫公饶乡再到寨下乡三进三出如入无人之地,缴获的所有粮草辎重全部运回通天关。   期间燕地贵族派出两千士兵围剿,结果被刘湛的盾兵阵截杀在平原上,没有铁骑的燕兵也不过如此。   同是出身北疆,刘湛麾下亲卫个个壮硕如牛,而且严格按照后世野战特种兵的要求来训练培养,身体素质跟地方小兵强了不只一点半点。   刘湛在通天关上停留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把山下燕地都洗劫了一遍。   宋凤林知道他不能耗费太多时间,每日紧赶慢赶的清点整理库房,三月底刘湛决定下山。   岑州府有沛万善坐镇也没有什么要刘湛费心的地方,刘湛此行赶回来主要是为了私银矿的事情。   在这之前刘湛已经派人调查过山阴县。   山阴县县令名颜洪吉,乃颜启亮堂叔,山阴县县尉名颜启新乃颜洪吉长子,山阴县衙门主簿师爷均是颜家人。   不仅如此,就连小小一个狱卒都跟颜家有或远或近的亲缘关系,颜氏在山阴县的势力宛如铜墙铁壁一般密不透风。   刘湛派出探子进入山阴县调查也只能查到一些表面的东西,不管如何旁敲侧击或利益诱惑都没有一点进展。   于是他打算乔装成商人亲自进入山阴县调查。   山阴县位于齐云山西南面,县城在黄竹岭和峰尾岭之间的夹沟里,四周被丛山峻岭包围。   因着山阴县在齐云山背风面,这里植被茂盛,踏入山阴县地界就仿佛进入了丛林。   一队从南方来的商队押着十几车货物缓缓行走在丛林间的驿道。   “公子,前面有驿站需要稍作休息吗。”一名脸上有刀疤的镖师打马上来在马车车窗外恭敬道。   马车里传出一把好听的声音。“这里距离山阴县还有多远?”   镖师道:“大概还需要一个时辰。”   “不停了继续赶路。”   镖师应了声是挥手让队伍继续前进。   商队在下午来到山阴县城楼下,守门的士兵见商队领头是个生面孔便恶狠狠的将他们拦下。   “从哪里来的?商号是什么?可有路引?”   “我们是林记商号,这是泗阳郡的路引。”领头的镖师从衣襟里摸出一封文书。   “泗阳郡?”那士兵疑惑的打开文书果然是泗阳路引。   “江南富庶之地什么商机没有,为什么要来我们这穷乡僻壤,这里头买卖你们恐怕看不上。”   守城门的士兵十分警惕,若不应对得当后续在县城里活动肯定会被盯上。   领头镖师傲慢道:“我们乃泗阳林氏的商号,小公子奉家主之命出来历练,听说齐云山盛产野山参这才特意过来,怎么的,你们这是不欢迎?”   领头的镖师虽然脸上有疤,但是衣着干练光鲜通身的气质英挺逼人,一看就是出身大城的人物。   就在这时马车的车帘掀开,一名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探出身子一口地道的南方口音,十分不悦道。“何事在此耽搁,怎么还不进城?”   只见那贵公子头戴银冠,身穿蓝底绣银丝云纹绸缎长衫贵不可言。   这些守门士兵每日见的人多了自然有几分眼力,忙收敛了脾气态度恭敬道。“只是例行检查还请公子莫怪。”   商队再次开拔进入山阴县,让人意外的是这不是一座繁华的县城,县城比武源县大不了多少,街上行人也是稀稀落落。   “唉哟,抱歉客官,我们店里没有这么多上房,如今只剩下两间了。”山阴县最大的客栈福寿楼掌柜一脸仓惶。   几名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镖师满脸凶神恶煞的围着他质问。   一名胳膊比掌柜大腿还粗的镖师拍桌子。“只有两间房怎么住得下我们这么多人!小爷给你半天时间立即把房间腾出来!”   又有镖师横眉怒目的揪住掌柜衣领。“你知道我们是谁家的商行吗!泗阳林氏!耽误了我们家公子大事你有几条命来赔?”   还有一名精瘦的镖师一脚踢碎了门口摆放的酒缸破口大骂。   “若不是公子孝心特意前来齐云山收山参庆贺老太爷大寿,谁愿意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那名脸上有疤的英挺镖师抱手冷笑。“把这店给爷砸了,我们住不了旁人也别想住,怎么能让我们家公子受一点委屈。”   “别别别!有房有房!”一直在账房里的幕后老板再也待不住,福寿楼是他的命根子,要真让这些爷给砸了他们家也就完了。   福寿楼老板被两名镖师左右挟持着抓到前面来问话。   “你不是说没房了吗,怎么现在又有了?”摸了摸脸上的疤,那名脸上有疤的英挺镖师看穿一切的说。   福寿楼老板吓得浑身发抖。“是、是掌柜不得力,小老儿这就让人去把房间腾出来,不需要半天时间,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就能准备妥当。”   小样,爷还吓不死你,刘湛似笑非笑的拍了拍老板的胸口。“那就请你现在马上准备。”   “是是、这就去这就去。”福寿楼老板险些没背过气去,忙催促小二去后院把上房全部腾出来。   刘湛丢下两锭十两的银子傲慢道:“把你们店最好的酒最好菜给爷摆三桌,另外再备一桌精致的送到房里。”   福寿楼老板哪敢不从,更是亲自到后厨安排。   这些膀大腰圆让人心生畏惧的镖师正是李小连韦成贵郭东虎他们,订好了上房,刘湛亲自去马车前把公子扶下来。   福寿楼老板远远瞧了一眼,好家伙,这通身的贵气是怎么样的锦衣玉食才能养出来?   掌柜的不知道看眼色这时凑到老板跟前提醒。“上头说了不能让这支商队住店,这……这怎么跟上头解释?”   福寿楼老板一巴掌扫了过去大骂。“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这是我们能得罪的贵客吗?上头要人走便让他自己亲自来赶,反正我是请不动!”   当天,山阴县来了泗阳林氏的商队一事传遍了县城,福寿楼里发生的事情更是事无巨细呈到了县令跟前。   山阴县县令颜洪吉已过花甲之年,留了一把稀疏的山羊胡子,陈师爷来禀告福寿楼一事时婢女正在为颜洪吉修胡子。   颜洪吉抬了抬手婢女立即停下温婉的等在一旁。   “可查过了?”   陈师爷道:“查过了,文书官印俱全。”   颜洪吉耷拉下来的倒角眼里都是不爽。“最近真是诸事不顺,日子本就不太平又来一个难侍候的爷。”   陈师爷道:“说是为林老太爷寻山参来的。”   颜洪吉看了眼婢女,婢女立即会意上来为他捏肩。   “大人要去见一见这位林公子吗?”陈师爷小心翼翼的问。   颜洪吉没好气。“见来做什么,还得看一个黄口小儿的脸色,那些世家子弟惯是会摆谱。”   颜洪吉并非颜氏亲子,他是十二年前才拜颜老太君为养母,从而改了姓氏,他这个出身上不了世家台面,搞不好还要被奚落一番。   陈师爷有些为难。“可不闻不问总归失了礼数。”   反正颜洪吉是不会去的,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如今只盼着颜氏拂照能让他儿子袭了山阴县令一职继续为颜氏办事,一个路过的世家子他何必凑上去让人冷嘲热讽。   “不用管他,这种穷乡僻壤公子哥儿怎么待得住,没几天自然就走了。”颜洪吉丝毫不放在心上,拉过婢女搂在怀里上下其手。   陈师爷欲言又止,北疆战事刚刚停歇,晋阳那边颜氏又跟大将军斗得水深火热,他们为颜氏守着宝山越是这个时候越该谨慎才是。   但是陈师爷见颜洪吉已经兴起手都伸到婢女衣襟里了,这时候说什么颜洪吉估计也听不进去。   陈师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安静退下。   与此同时,福寿楼后院的十间上房全部收拾出来了。   刘湛他们包下了整个院子,还让人把守院门不让外人随意进出,福寿楼上下只道是世家公子架子大谁也不敢质疑。   直到入夜,县衙那边依然风平浪静,看来山阴县令不打算管这事,宋凤林这才松了一口气。   泗阳林氏是宋凤林的外祖家,去年宋凤林与外祖家恢复了联系,也得知了母亲和妹妹一切安好。   他在外祖父的帮助下拿一份泗阳文书,虽然文书俱全但是人毕竟都是伪装的,若遇到难缠的县令盘根问底还真不好应付。   宋凤林收起探子来信,伸手在蜡烛上点燃烧成灰烬。   去年跟林氏恢复联系之后,林老太爷给宋凤林送来了四名训练有素的死士,宋凤林将四人秘密安插在晋阳调查颜氏。   “颜洪吉的出身调查清楚了。”宋凤林回头看向床榻方向,刘湛正侧躺在榻上撑着头看着他。   “他是颜氏什么人?”刘湛脸上的刀疤还没撕下来,在幽幽烛光下显得有些可怖。   宋凤林缓缓道:“颜洪吉乃颜老太君养子并非颜氏亲子,原姓陈,寒门出身,只是山阴县衙的一名主簿。”   颜洪吉在十二年前突然被官推为山阴县令,同年被颜老太君收为养子改姓颜。   刘湛笑了。“有点意思。”   颜洪吉只有秀才功名,他这样的出身除非颜氏力保力荐,以颜洪吉的出身根本不可能破格为官。   颜氏花这么大的力气,甚至收颜洪吉为养子,这里面没有猫腻谁会信?   刘湛摸着下巴细小的胡茬思索。   “炼制银矿会有浓烟和废水,不可能没有一点痕迹,哪怕是炼制成品的银子运送出山也会有车辙,颜洪吉能把银矿藏在哪里十年没有一点踪迹?”   这可谓是刘湛最大的困惑了。   宋凤林走到屏风后面洗手又拧了毛巾擦脸,听到刘湛的疑问他也只是随口一答。   “夜里炼制不就看不到浓烟了,走水路自然就没有车辙印,至于废水混入河流也能无影无踪。”   “对!”刘湛刷地坐了起来。“沿着河流溪流寻找肯定会有蛛丝马迹!”   第二天,自称林公子贴身小厮的张小满带着几名打手走街串巷去寻山参。   “小爷我只看三百年以上的野山参。”   “我家公子有的是银子,价钱不是问题。”   “什么?一百年?你知道我们林氏老太爷是什么人物吗?这一百年份的山参怎么配得上!”   张小满带人几乎翻遍了山阴县的药材铺当铺杂货铺,折腾得鸡飞狗跳。   不仅张小满在外面折腾,刘湛也在福寿楼里折腾,一会说公子要吃鱼翅,一会说公子要吃鲍鱼,一会又嫌弃汤水寡淡。   鱼翅是什么鲍鱼又是什么,福寿楼老板那是听都没听过!   刘湛凶神恶煞的威胁掌柜。   “我只说一遍,你晚上必须给我做出来!”   “佛跳墙就是把各种山珍海味炖在一起,先用老母鸡熬出汤底,再放以鲍鱼、鱼翅、海参、干贝、花胶一起炖六个时辰以上。”   掌柜的都快哭了,海参?鱼翅?花胶又是什么??   “我们家公子不吃佛跳墙晚上就睡不好,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立刻!马上给我去做!”   刘湛恶狠狠的一瞪,掌柜也顾不上听没听懂忙一溜烟冲去后厨。   这事被衙役事无巨细的呈到陈师爷那。   陈师爷十分看不上世家子弟的做派。   “三百年份的野山参那是何等仙物,小小一个县城又怎么留得住,还有那林公子说要吃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荒唐!胡闹!”   虽然看不起但是这些人心里无不多了几分畏惧。   世家出身果然就是见识非凡,所吃所用都是他们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也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当天夜里宋凤林看着眼前的鸡汤有些目瞪口呆,刘湛白天折腾后厨的事情他都知道。   他只当刘湛是闹着给别人看的,没想到还真被刘湛折腾出了花样。   鸡汤是浓郁的金黄色,还有淡淡的山参香味,刘湛又把炖盅里的老母鸡盛出来放在盘子上。   用筷子轻轻一拨老母鸡肚子里居然还包着一只鸽子,鸽子肚子里又包着一只小雀,小雀肚子里才是山参等滋补药材。   刘湛却不满意。“以后有机会一准让你尝尝佛跳墙的滋味。”   边说着刘湛边挑出鸡肉鸽子肉雀肉最嫩的部分撕成丝放到碗里,最后浇上浓郁的汤底。   别说山阴县这里的乡下人没见过,就是出身公府的宋凤林也没见过这种吃法。   “快趁热吃了,这个大补。”刘湛把碗放到他跟前。   宋凤林尝了一口,唇齿留香。   “好吃!”   刘湛见他喜欢更是殷勤的侍候。   一连几日刘湛亲自监督公子伙食福寿楼上下都大开了眼界。   公子要吃鱼?首先要选最新鲜的湟川鱼,鱼肉去骨去皮用刀碾压成泥反复摔打上胶挤成丸子,再以熬了三个时辰以上的雪白鱼汤为汤底煮鱼丸子。   公子要吃青菜?首先白菜掐头去尾只要中间的嫩芯,老母鸡熬煮汤底撇清浮油,白菜芯焯水铺底,必须在盘子里摆得整整齐齐一根叶子都不能乱,然后浇上鸡汤。   还有许多菜肴不一一列举,无不是最简单的食材却制作出了最尊贵的样式。   每一日林公子吃什么,第二天山阴县的豪强小族都纷纷效仿,尤其是县衙后厨必须做得分毫不差呈给颜洪吉品尝。   刘湛上辈子是个玩家,吃喝玩乐俱全,吃得多了多少都会知道点制作方法,他只动嘴皮子如何做就是福寿楼后厨的事了。   一连几日下来,山阴县内外百姓都知道了林公子出身不凡,没有任何人怀疑。 第43章 宝山   这一日风和日丽,林公子穿了一身绣银叶子滚边锦袍,刀疤镖师亲自打伞,在数名镖师护卫的簇拥下走出福寿楼。   楼外已经有护卫牵来骏马,看样子是要出行。   福寿楼掌柜的战战兢兢恭送,直到林公子队伍走远这才问留下的护卫。“请问林公子这是上哪去?”   留下的张小满抱着手浑不在意道:“我们家公子说要亲自上山为老太爷寻山参。”   掌柜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可不可,这周边山林有野猪王,早十年前县令就下了死令禁止百姓进入深山。”   张小满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能拦得住我们家公子?就你这点眼色见怎么侍候贵客?”   掌柜一脸尴尬。   “见你这段时间侍候得不错,给你透个底吧。”张小满嘴碎道。   “上山寻山参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我们家公子犯了点小错让老爷给打发出来历练,这不让随队的管事好看到公子的勤勉,回去也好向老爷交差。”   掌柜一脸恍然大悟。   张小满十足一个嘴上没把门的下人,旁人不问他自己却竹子倒豆似的说个不停。   “就咱们家公子这身板怎么可能进去深山老林?至多在林子外围转转,你且看着吧,一准没两三个时辰就回来。”   很快张小满说的话就被原封不动转述给陈师爷。   “需要派人跟着吗?”衙役低声问。   陈师爷想了想。“不用了,料他们也没那个能耐进山,要是被发现了得罪这位爷麻烦只会更大。”   陈师爷十分有自信,山阴县周边的密林哪里是区区几个外地人想上就能上。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等这位爷离开山阴县,陈师爷心里盘算着至多半个月这位世家子就待不住了。   同一时间。   “头儿!没有人跟着我们。”韦成贵打马追上来。   “很好,按计划行事。”刘湛道。   队伍兵分两路,宋凤林带着李小连并几个护卫在林子外围转悠,刘湛和韦成贵郭东虎三人进山。   刘湛早就另外安排了人在林子里面等候。   黄午时带着十几个猎户出身的士兵跟刘湛汇合,同行的还有已经在齐云山上称王称霸的旺财。   “你们几个重点寻找有水源的山坳,带上旺财认路,寻到水源便记下来,周边有什么村落也要一一记下。”刘湛安排道。   黄午时抱拳。“属下明白。”   一连几日在山中搜寻摸排,刘湛很快掌握了山阴县所辖周边村落的大致情况,又综合齐云山的地理环境宋凤林将村庄信息绘制成图。   这日夜里两人对着简易的图谱推理排除,最后圈定了一个大致的范围。   刘湛道:“此三处村落最可疑,都在山阴县北面山坳,四周密林环侍几乎与世隔绝,但是此三处村落都没有道路更没有河流水源通向山外。”   宋凤林思忖。“也不一定没有河流,开春山上大雪消融,许多原本干涸的溪流都会满溢成河,水深时走竹排小舟不成问题。”   刘湛当即醍醐灌顶,而且运送白银出山也不需要每时每刻,只需要每年固定一个时间段跟山外颜氏完成交接,而此时正是开春雪化之时!   次日一早,刘湛和宋凤林依旧跟往常那样兵分两路,宋凤林带人在林子外围转悠转移视线,刘湛进入林子深处跟黄午时等人汇合。   这次目标明确,一行人直接前往山阴县北面山坳那片密林。   进入山坳外围,在前面摸排的张小满带了两个哨探回来报告。“头儿,前面有人驻守,这四周都下了陷阱,我们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刘湛道。“对方有几个人?”   张小满答。“两人。”   刘湛想了想。“处理了,带上旺财,把尸体拖入林子里伪装成被野兽袭击的模样,成贵你来带人去办。”   韦成贵抱拳领命。   有人驻守就证明他们找对了,刘湛此行的目的只在于找到银矿在哪里,至于会不会打草惊蛇一点也不重要。   此时的齐云山山上的大雪还没完全化去,林子里面湿漉漉的滴着水。   半化不化的雪地上印了一串脚印,不过只需要半天时间雪一化就了无痕迹。   刘湛不着急深入,而是先寻找那条雪水汇聚而成的溪流,很快他就在山坳底部看到了那条还在蓄水的溪流。   只见溪流的颜色青中带黑,刘湛抓起一把溪流底部的淤泥,淤泥的颜色一看就不正常。   虽然没有足够的化学知识,但是刘湛知道世界上没有纯银矿,银矿一半都伴生其它矿物,例如铅。   银矿的提炼也是一个祛除杂质的过程,这些杂质最终随着污水流入矿场附近的溪流。   刘湛已经成竹在胸,一个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型。   第二天,泗阳来的林公子要离开的消息迅速传遍山阴县。   因买不到三百年份的山参,林公子心情十分糟糕,他不想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多待一天。   镖师随从们趾高气扬的在福寿楼里骂骂咧咧,直到林记商队出发离开了山阴县城,福寿楼上下才松了一口气。   没有人发现林记商队出了山阴县地界便进入了章台县。   刘湛一行人依然以世家商队的名义进入章台县。   章台县县令柳如勤虽然归顺了刘湛,但是刘湛对此人还不了解,银矿一事是大事刘湛自然得瞒着他。   不过林记商队进入章台县低调了许多,找了个客栈便安静的住下了。   当天夜里刘湛带着李小连骑马连夜回武源县调兵,宋凤林则跟韦成贵留下策应。   同一天夜里,颜启嵘堂弟颜启修带着一队人马悄悄离开晋阳城。   每年四月与五月交替的几天时间是宝物出山的日子,这是颜氏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日子。   往年都由家主亲自前往主持,今年因为北疆形势有变,大将军虎视眈眈颜启嵘和颜启亮不能牟然离开晋阳这才由旁人前往宝山主持。   颜启修并非颜老太君一脉所出的嫡系,他父亲乃颜老太爷跟妾室所生的庶子。   他这一脉平日里在颜家就跟透明没两样,若不是颜氏嫡系遭难这样重要的差事也轮不到他头上。   自接到主持宝山这样大的差事起,颜启修便有些仿若置身云端的飘飘然。   要知道他去宝山随便卡下一点火耗留为私用便够他这一脉挥霍不尽。   颜启亮丢了苍霞平原没受责罚不说还由颜启嵘接任定国将军,包括权势如日中天的睿王和大将军周澶都动不了颜氏靠的是什么?自然是银子!   十二年前山阴县主簿发现宝山主动献给颜氏,当年还在世的颜老太爷便断言,有此宝山可保颜氏昌隆兴盛十代以上。   这是颜氏最大的依仗,如今这依仗就要由他颜启修主持了!   颜启修做梦都能笑醒。   随行的管事见颜启修这模样心里十分不屑,颜老太君怎么可能真的让一庶子管宝山?   只不过是暂时的权宜之计罢了,若是这庶子不安分,管事冷哼一声,颜老太君可是亲口说了,若庶子不可用便就地打发了走另换他人。   颜氏一行人进入山阴县没有进入县城而是直接进山。   为了保护宝山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开通道路进入密林深处,山上大雪化得七七八八,脚下枯叶合着泥土泥泞难行,马儿走着走着也难免陷脚。   管事有心给颜启修下马威,特意不让下人上去帮忙。   颜启修一开始还光鲜亮丽,进山没一会变满脚泥土满头汗水,他见管事等人束手旁观便气急败坏的大骂。   “狗东西还不快来帮你四爷!”   “请四爷恕罪,我等也自顾不暇。”下人们装模作样的样子把颜启修气得够呛。   颜老太君是个强势的主母,她把颜府后宅拿捏得滴水不漏。   颜老太爷只有两个庶子都生在嫡子之后,庶孙也生在嫡孙的之后,论资排辈庶出全都矮嫡出一等,除了锦衣玉食庶出在颜府就是个连奴仆都叫不动的闲人。   这窝囊气颜启修是当真受够了,此番前来宝山他的目的就是要分一杯羹,如今嫡系不中用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颜启修一脚把前面的奴仆踢翻在地上面容狰狞。   “老子在府上再不受用也是你们主子,一群狗奴才还敢给四爷瞧脸色?没了四爷的手印画押你们谁能把宝山运出来?就凭你们几个贱东西?我呸!”   管事的脸色十分难看。   颜启修趾高气扬的又道:“运送宝山就这么几天时间,耽误了大事你们谁能担待得起?就凭你?”   管事心下一惊,他真没想到往日在府里装傻卖乖的四爷还有这样一面。   “快要到宝山地界四爷我就没什么好忌讳的了,你们现在回去换人时间能赶得上?”颜启修大笑,而后他说出更加惊人的话来。   “老太君要你们防着我的事我都知道,这么大的宝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年产出那是多大的数,怕是你们十辈子也攒不来的财富。”   “四爷我不吃独食,你们要是听我的,事成之后大家都能分一点,要是你们想不开跟银子过不去非要告诉老太君我也不在意,反正我就是一个庶子,大不了被打发分家了事。”   往年家主亲自来主持,他们这些管事家仆最多能得几个赏银,颜启修直接把这话挑明了。   一起干银子一起拿,谁也别把忠心耿耿那套放在嘴边,这海量的银子光是分个零头都能享一辈子富贵。   试问谁能不动心?   管事的表情几经变幻,奴仆也是在看管事的态度。   想要扣下一部分银子就必须要改账目,宝山上的账目都在管事这里,若真要干事情也很简单。   记账的人是管事,画押的人是颜启修,只要两人配合得当,这数目庞大的银子便能扣下一些。   而且管事也不怕颜启修翻脸不认人,这事没有管事,颜启修一个人成不了事。   “请四爷息怒,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管事立即拱手赔礼。“从现在起四爷便是主子,主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颜启修冷哼一声上马。“来人给爷牵马。”   管事立即打手势让家仆上前去为颜启修牵马。   颜氏宝山在林子深处的山坳里,这里四面环山,矿场和炼制作坊都在一处。   这里没有路通向山外,除了爬山便只有等每年四五月交替的那几天乘竹筏出山。   这条只出现一个月并且只有几天能运货的河流从山坳一直通向山下的横坑村后山。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山阴县县令以围剿野猪的名义派几百士兵上山接应,因为山阴县县令颜洪吉年事已高,这几年前来接应的都是他的儿子颜启新。   山上运来的一箱箱私银全部集中在横坑村后山的一个岩洞里。   按照往年惯例颜启新会提前数日上山,一是把岩洞内外清理干净,二是肃清周边村庄防止消息外露。   这处岩洞距离溪流不足百步,溪流从山上下来到了横坑村后山便形成一个水塘,待溪流断流这处水塘也会慢慢干涸消失。   颜启新像往年一样带着士兵驻扎在岩洞外,怎想他的人马才刚到就被伏击了!   只见那些人仿佛鬼魅头上身上都插满树枝埋伏在林子里毫无动静,突然扑出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颜启新的几百人被包了饺子,想要突围奈何对方个个悍勇非常,而且一出手就是杀招,根本就没想留活口。   不多时岩洞外面的这处空地上已经尸横遍地。   活了四十年颜启新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害怕过,他私下也曾处置过那些不听话的人。   但是一下子几百人变成尸体鲜血淋漓的横陈在他面前,这样的阵仗吓得他两股直打颤,别说反抗了他连逃都没勇气。   颜启新被五花大绑压到刘湛跟前。   刘湛身上的武官服已经沾满了鲜血,倒映着满地尸体的漆黑瞳孔里似笑非笑。   “你知道我是谁吗?”刘湛左手扶刀,右手拿着一根树枝敲了敲颜启新的头顶。   “不、不知道……”颜启新抖如筛糠。   刘湛笑了笑。“我叫刘湛。”   只见颜启新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而后一股尿骚味熏得大伙都后退了一步。   刘湛没好气的捂住口鼻。“什么龟孙子就这胆量?”   韦成贵上去刷刷两巴掌将人扇醒。   颜启新一醒来便立即哭天呛地。“州尉大人请饶命!”   “想要活命接下来本大人问话你须得知无不言。”刘湛收敛了些杀气刻意放缓了声音问。“银矿在山上何处?”   颜启新一听心道刘湛不知道银矿在哪里他就有救了!   “在、在东北面,沿着后山一直往东……”颜启新话还没说完刘湛将他一脚踢翻。   “敢在我面前耍花样,大虎卸了他一只胳膊。”   郭东虎立即领命上来二话不说折了颜启新的左臂,颜启新的惨叫声响彻林子。   到了这时候颜启新才明白自己中计了,刘湛能在这里埋伏他又怎么不知道银矿在哪里?不过是想试一试他罢了。   刘湛冷笑。“你们在哪里交接银子,什么时候交接,流程是什么,都有些什么人,事无巨细一一的说,但凡有半句谎言,本大人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我说!我说!”颜启新痛哭起来,颜氏会不会倒霉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清楚明白他们家算完了。   一个敢杀世家子的杀神,他们这一家有名无实的颜氏养子又算得了什么?   “待水位涨到顶,山上的放排人就会把装有银子的木箱绑在竹排上顺流而下,我……我负责带人在此处蹲守接应,颜氏家主会亲自来清点数目,而后暂存在岩洞里分批运进晋阳。”   刘湛立即疑惑。“颜氏家主出得了晋阳城?”   颜启新怕他又折磨自己连忙交代。   “今年自然是来不了的,来的是颜氏庶出的四爷,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带人上山入账,而后会乘木排下山到……到这里再清点一次银子。”   原来如此,刘湛总算搞清楚银矿的操作方式,他抬了抬手。“带他下去看管起来。”   知道得越多李小连等人便越发有些待不住了,李小连主动请缨。“大哥,我亲自带人把银矿夺下来!”   刘湛却道:“不着急,银矿跑不了,现在要紧的是把所有相关的人控制起来,一个也不能放出去。” 第44章 虚虚实实   四月和五月交替的这段时间是齐云山上雨水最丰沛的时候,连日阴雨连绵加上积雪融化汇聚成河,溪流的水深很快到最高处。   负责放排的把头立即请示颜启修可以运银子下山了。   烧制成锭的白银都已装箱完毕,足有上千箱之多,一个木排只能绑一箱否则太重沉底,一人压一个木排山上也没有这么多人。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放排的把头想了一个法子,木排头尾用绳索相连,一个人能放十个木排,只需要一百人就能将一千箱银子带下山去。   颜启修看着一排十箱银子顺水而下心中豪情万丈,木排放到一半他就等不及了,立即叫上管事等人用小舟下山。   此时颜启修怎么也没有想到溪流的尽头等待他的只有噩梦。   刘湛等人乔装为颜启新的手下士兵,而后安逸的等在水塘边上守株待兔。   放排的人一年就下一次山他也不认识颜启新手下的人,带着一溜木排顺水而下来到水塘。   早就守在这里的韦成贵等人按捺住心中激动佯装若无其事的帮忙把木排靠岸,银子全部抬入岩洞,至于那名放排人直接绑了关起来。   如此这番操作,第三天之后终于等来了重要的人。   普通士兵打扮的张小满远远就看到一个木排带了几个人,他立即跑回去跟刘湛报告。   同时韦成贵等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直埋伏在水塘周边的士兵也都蓄势待发。   “怎么就只有你们几个人?那位老太君的养孙子呢?”颜启修人还没下木排就已经开始摆谱了。   “个狗娘养的养孙子,居然不亲自来迎接四爷,看四爷我怎么收拾他。”   韦成贵等几人没有答话,颜启修十分不爽。“还不快过来扶你四爷!”   韦成贵亲自上去搀扶颜启修走下木排,管事还有几名家仆尾随上岸。   管事奇怪道:“你们几人有点面生,我怎么没见过?”   这时一把爽朗的笑声传来。“没见过就对了。”   刘湛一来韦成贵等人立即发难,树丛里埋伏的士兵们一拥而上,颜启修和管事等几人一个照面就被控制起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狗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敢动四爷我一根头发,我们颜氏定将你们这帮狗贼挫骨扬灰!”   颜启修骂骂咧咧,他那猪脑壳想不了太复杂的事情,还以为是哪里来山贼。   刘湛也不恼反而笑了。“原来你就是颜氏这次派来主事的庶子,来得正好,省得本大人再去抓你。”   “你是谁!竟敢抓我!”颜启修满嘴下三滥的脏话。   刘湛没好气。“大虎,让这位安静点。”   郭东虎立即上前两个大耳刮子立即把颜启修扇蒙了,只见他哇地吐了一口血竟然是两颗牙齿。   管事脸色煞白,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人胆敢明目张胆的拿人,怕是……怕是事情败露了!   刘湛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俯视。“颜启新说随行的还有一名记账的管事,谁是管事?”   只见其他人全部害怕之极的低着头不敢说话,谁也没有把管事供出来。   “很好。”刘湛笑了笑。“押回去慢慢的审。”   岩洞外的空地上,包括颜启修在内的八人全部被扒光了只剩裤子五花大绑的捆在树干上。   “头儿,找到了!”张小满从衣物夹层中翻出了账册立即呈给刘湛。   账册里面记录了这十二年来银矿的产出,事无巨细!   刘湛只粗略看了一下数目,连见惯了大场面的他看到这庞大的数目时都忍不住心惊。   好家伙,这银矿一年的产出竟能顶大楚整年的税收!   刘湛把账册收入衣襟贴身保存,表面上虽平静无波,实际上他的内心波涛翻涌。   上辈子刘湛的私人账户里常备有几千万的现金,公司资产和个人名下资产更是价值十几亿美金。   他觉得自己来到古代不可能会被金钱所诱惑,但是这一刻,他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何为钱财动人心,何为人非圣贤。   难怪颜氏把银矿称为宝山,可不是宝山吗?   “我再问一次,谁是管事?”刘湛抬起头,脸上阴云密布。   得知银矿的产量巨大并没有让刘湛的心情好起来,反而让他的心情一瞬间跌落谷底。   银矿越庞大他的风险就越大,周澶此人说不准会杀他灭口,但是不上报周澶也不行。   以刘湛现在的能力守不住这座宝山,在这样复杂的形势下试问刘湛的心情怎么会好?   “不说?”刘湛冷笑。“韦成贵,你看着办。”   一时林子里响起了杀猪一样的惨叫声,韦成贵还没拿出看家的本领就有人熬不住了。   “我说!是他,他就是管事。”没想到最先供出管事的竟然是颜启修。   颜启修带头其他家仆也纷纷应和。   管事气得大骂。“四爷!你把老夫供出来颜氏就完了啊!”   “颜氏完了跟老子有什么关系!老子命都快没了!”   “逆子!逆子!!”   下一刻管事被单独拎出来审问,没想他竟咬舌自尽,幸亏刘湛反应快立即卸了他的下巴。   寻死不能,管事一时心如死灰。   “头儿,要继续上刑吗?”韦成贵上前问。   刘湛摇头,上刑逼供也要看情况,像这种有死志的人只能从他的弱点下手,而且刘湛对这种有死志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尊重。   “想必你已经知道我们是谁的人了吧?”刘湛蹲在管事跟前。   “北疆的天已经变了,从颜氏兵败失去苍霞平原开始,你以为颜氏还能恢复往日鼎盛?就靠这座宝山?你认为如今的颜氏能守得住宝山吗?”   管事闭上眼睛,心中哀戚,其实他有劝老太君今年北疆情况不明最好不要取宝山,但是老太君坚持按往日章程办事,这不出事了!   刘湛嗤笑。“颜启亮、颜启嵘不过是酒囊饭袋,颜氏把钱都花在哪里,你应该比那位庶子更清楚吧,锦衣玉食,酒池肉林,这样的颜氏怎焉能不败?”   管事依旧闭着眼睛。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不仅是宝山的账册,还有每年这些私银花去哪里的流水账册。”刘湛忽然压低了声音继续蛊惑。   “只要你告诉我账册在哪里,我自会派人去取,同时我会带回你的家人,给你们一笔足够一辈子富贵的银子,让你们平安离开北疆。”   管事眼皮底下的眼球剧烈的颤动起来。   “哪怕我今天放你回去,你也只有死路一条,事情败露,颜氏家主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刘湛冷笑。“还有你的家人一个也跑不掉。”   “呜呜——!”管事睁开眼剧烈的挣扎起来。   刘湛站起身低头看着他。“我可以先带回你的家人,并让你目送家人先一步离开,待账册到手再让你离开,如此一来,你还有什么疑虑?”   这个安排已经是十分有诚意了,管事别无选择,他颤抖着手在地上写出几个字,刘湛记在心里而后用脚抹去痕迹。   “小满,你把管事带下去疗伤。”   张小满立即喊来两人把管事背下去。   那边颜启修看到这一幕心思立即活泛起来了,宝山泄露被夺,管事活不了,难道他就能活得了吗?   “大人!大人!我也可以为你做事,只要你能保我一家富贵荣华,我做什么都行!”   刘湛噗嗤笑出声。“你不是姓颜的吗?”   颜启修梗着脖子道:“我是姓颜可我只是庶子,老太君从来没把我当子嗣看待,也不愿意让我分家,只是把我当牲口一样圈养起来,我早就恨透了颜氏,颜氏是死是败都与我没有干系。”   刘湛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什么。   颜启修着急了。“还有,还有一事,那本账册是假的,不、不是假的,是有假账!”   刘湛当即蹙眉。“说清楚点。”   颜启修把他跟管事做假账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交待出来。   “你若不信,等银子全部下山一点便知!”   假账?   电光火舌之间刘湛忽然想通了一点!   对!没错!他能把宝山夺下来献给周澶,但是颜氏不能就此倒下。   有道是兔死狗烹,事情越是复杂越是真真假假难以猜透就对了,这个颜启修或可一用。   但是具体怎么用,整个事情要怎么计划,目前刘湛心里只有大致的方向,具体的计划还需要回去跟宋凤林商量。   虽然心里已经有想法但是刘湛不打算这么快给颜启修一个准话,先吊着他,把他心里那点小九九都磨没了再谈。   “小连,成贵,你们两人守着这里,务必万事小心,我下山一趟。”刘湛让士兵牵来骏马,上马前再三交代。   “若有可疑的人不管男女老少不留活口,若有变故快马到章台县寻我,我最迟明日就回。”   李小连和韦成贵两人抱拳答应。   “还有小满,你立即带着我的印信跟大壮汇合,调集岑州全部兵马星夜出发赶来章台县与宋先生汇合,宋先生会知道怎么做,速速出发。”   张小满立即答应而后上马先走一步。   刘湛骑在马上出发前看了一眼远处的颜氏家仆。   “除了颜启修、颜启新还有管事,其余人明天上午天亮前佯装被他们逃脱放他们离开,派人远远的撵着走,只能让他们回晋阳不能进入山阴县。”   李小连和韦成贵虽然心里疑惑但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说罢刘湛只带了两名护卫立即下山。   章台县与山阴县比邻,从这片密林下山不用再次进入山阴县,只需要穿过密林往章台县方向便能进入章台县村庄,只需要半天时间就能到达。   刘湛到时已是夜半三更,章台县城门紧闭,护卫出示军中印信吓得半梦半醒的守城士兵忙不迭开门放行。   宋凤林一直低调住在章台县的客栈,这个时间点他已经睡下了,刘湛懒得拍门叫小厮开门直接爬了窗户进来。   宋凤林一向浅眠,窗户有动静时他就醒了,他反射性的握住被褥里的匕首。   “是我。”刘湛利落的跳入房间。   宋凤林立即坐起。“怎么突然下山了?可是出了问题?”   刘湛狠灌了一口桌上的冷茶喘上气了才道:“事情超出了我的预料,我一个人拿不定主意,这不下山来找你商量。”   “发生什么事了?”宋凤林也顾不上穿衣仅着单衣便走过来。   “你看这个。”刘湛从怀里掏出账本。   宋凤林点了油灯,就着昏黄的光一页一页的翻看,刘湛见他衣衫单薄又去取来外袍帮他披上,就在这时宋凤林倒吸一口凉气。   谁也没有想到颜氏宝山竟然是这样庞大的数额!   “绝不能让周澶这么快知道实情!”宋凤林回过神来毫不犹豫道。   否则他们这些人焉有命在?周澶绝对会倾尽周氏全部实力灭了颜氏控制宝山,同时势必要清除知道宝山所有内情的外人!   刘湛按着宋凤林的肩膀沉声道:“我擒获了山阴县令之子颜启新,颜氏庶子颜启修,还有负责宝山内外账目的管事。”   刘湛事无巨细的转述山上发生的事情,包括颜启修伙同管事做假账的事情,小满持印信回岑州调兵的事情,还有刘湛已安排把颜氏家仆放走搅浑这摊水的事情。   “再过两日颜氏来接银子的人就会上山,因时间紧迫,我便提前做了这些安排。”   “此三件要事处置得十分及时。”宋凤林心里十分佩服,仅仅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最关键的节点全部安排妥当,刘湛对形势的判断一直果决敏锐。   刘湛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具体的计划我还没有章程,这里面还涉及颜氏和周澶的势力,这个颜启修或可一用。”   宋凤林思忖。“确实可用。”   想起什么宋凤林取来纸笔把围绕宝山的各方势力一一列举。   颜氏,麾下有一万余晋阳守军,并且朝中有陈氏吕氏作保。周澶,麾下有十万北军,并且他是睿王亲娘舅。刘湛,麾下有八千岑州军,除此之外他并无其他仰仗。   “此番围绕宝山的角逐里周澶的势力最庞大,我们唯一的生机只有联合颜氏,但是以老太君为首的颜氏嫡系怎会轻易让步,唯有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借周澶之手打压颜氏嫡系,再暗中扶持颜启修为颜氏新主。”   宋凤林连忙道:“你还记得周澶想夺晋阳郡守一事吗?因陈氏吕氏掣肘最终不了了之,或许你可以这样……”   两人一直商量到天光大亮,刘湛这才起身返回山上。   宋凤林写了一封信让护卫立即动身去晋阳,一是接管事的家人秘密离开晋阳,二是到管事所说的地方取走账册。   与此同时,“逃脱”的颜氏家仆仓惶下山,后有追兵只得躲躲藏藏逃往晋阳,因他们没有马匹代步白天又不敢上路,最快也要五日才能进入晋阳地界。   另外当天夜里张小满赶到岑州兵营,曹壮看到刘湛印信立即点兵出征,七千兵马倾巢而出,星夜兼程预计两日后到达章台县与宋凤林汇合。   而刘湛一返回山上立即安排手下士兵在密林外围挖战壕设防线,利用山势搭建简易的防御工事。 第45章 对峙   章台县县令柳如勤在岑州六县享有雅名,他画得一手好丹青,尤其是花鸟。   今日一小族家主给他献了一只罕见的白色黄鹂鸟,柳如勤正爱不释手,他早早交代师爷无要事不要来打搅。   怎想他才刚提笔衙役便慌张闯入。“大人!!”   柳如勤真想一毛笔戳衙役脸上。   “岑州来人接管了县兵营,县尉被罢了!”   “怎么如此突然?”柳如勤愣住,心想自己已经跟沛万善交底了怎么新上任的岑州尉还是不信他?   衙役一路跑来气还没接上这时候才说出下半句话。“来了好几千兵马!有一个叫宋先生的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衙役簇拥着柳如勤赶到县兵营,只见县兵营已经被岑州兵控制了,柳如勤心里忐忑不安。   当柳如勤见到了光风月霁的宋凤林时更加困惑,心道这是哪位世家公子?   宋凤林主动拱手。“在下宋林,乃刘大人麾下谋士。”   柳如勤忙回礼。“原来是宋先生。”   宋凤林道:“这位是新上任的章台县尉李福田,乃刘大人左膀右臂,奉刘大人军令接管章台兵营。”   没有问过他就突然换了他的人,柳如勤多少有些不高兴。“敢问这位李大人可有就职文书?”   就职文书肯定会有,只是现在没有,宋凤林也不着急,他朝曹壮点了点头,曹壮立即凶神恶煞的走过来一把提溜住柳如勤领口质问。   “怎么,你一个小小的县令竟敢质疑上峰?”   柳如勤被曹壮吓得魂飞魄散。   宋凤林这时道:“我们走得急没等文书就出发了,就职文书三日后必定呈上。”   宝山败露颜氏定会派兵来夺,项时刘湛在山阴县与颜氏对峙,如果不扫除章台县的隐患,万一章台县反水刘湛岂不是腹背受敌。   柳如勤来之前,曹壮他们已经控制了章台兵营,宋凤林不过是通知柳如勤一声,同时也是警告。   “柳大人,这北疆很快就要变天了,不闻不问不管方为上策。”宋凤林似笑非笑。   柳如勤抹了一把汗,他这时候才想起沛万善叮嘱他的话,莫要触刘湛逆鳞,既认了主就熄了旁的心思,都怪他最近沉迷丹青就把这些话都给忘了。   “不敢不敢,下官这就差人把县尉印信和兵营名册送过来。”   摆平了章台县,宋凤林命李福田带领一千人留下策应,又分兵三千立即上山与刘湛汇合,余下三千兵夺取山阴县!   山阴县城。   守城门的士兵远远看到林公子的商队又回来了。   这次宋凤林主动撩开车帘。“怎么,还要检查?”   士兵忙拱手赔礼。“不敢不敢,林公子请进。”   一行人还是住在福寿楼,张小满的大嘴巴叭叭的说:“我们只住一晚,明天就启程回泗阳了,可不是,家主终于要我们家公子回家啦。”   掌柜奇怪问。“这次住宿的镖师怎么多了一倍?”   张小满神秘兮兮道:“我们公子得了一件宝物,这不得多寻些护卫。”   福寿楼上下不疑有他只战战兢兢的侍候着,只是这一次却不见那位脸上有疤的镖师。   福寿楼老板还嘀咕了一下,那位教后厨做的新样式让福寿楼生意好了许多,福寿楼老板还想跟他请教请教。   到了夜里,林记商队包下的后院里,百名镖师个个手持武器悄无声息的翻墙离开。   寂静的长街里,百人的队伍分出一股人往城门楼方向而去。   张小满带着四十人夜袭城门,他的任务是打开城门放曹大壮的大部队入城。   漆黑的夜空下,逃跑的守门士兵敲响了警报的铜锣,很快铜锣声一传十十传百响彻县城,同时惊醒了睡梦中的颜洪吉。   “怎么回事??”颜洪吉气急败坏的冲出房间。   家仆仓惶赶来。“大人,有贼人杀入县衙!”   颜洪吉脸色煞白,铜锣声是敌兵入城的警报,家仆却道有贼人已经杀入县衙?   山阴县不是边境不可能有燕军,但是山阴县里藏着宝山秘密,颜洪吉心里清楚,此事起因必定与宝山秘密脱不了干系!   “快!从后门逃走!备马!快!”   颜洪吉惊慌失措,他第一时间考虑的不是抵抗而是逃跑,或许颜洪吉一直都明白,万一宝山秘密泄露他只有死路一条。   县衙里乱成一锅粥,衣衫不整的衙役家仆们仓惶四散,然而前门与后门早有埋伏。   就在铜锣声响起之前六十名身材高壮勇猛的汉子已经杀入县衙,但见领头的青年风华绝代,手中弓箭百发百中。   被惊醒的陈师爷远远的瞧了一眼只觉得肝胆俱裂,不正是自称泗阳林氏的林公子吗?   就在这时箭矢破空而来精准扎入陈师爷的胸膛。   宋凤林声音冰冷。“县衙里的人一个不留!”   这一晚山阴县县衙无一活口。   另一边张小满带人袭击城门从里打开了山阴县城,曹壮带兵冲入县城第一时间控制了县兵营及两处城门。   当曹壮带兵赶到县衙,这里已经被宋凤林带领的士兵肃清。   大家都是自少年起便一起在天苍村长大的玩伴,曹壮从小就尊敬宋凤林。   一是他的出身太高不可攀,二是他学识渊博,跟宋凤林一比他们就是云泥之别。   此时此刻曹壮却有一种初次认识宋凤林的感觉。   仅带几十人就敢杀入县衙,在颜洪吉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将其击毙,这魄力这能力,曹壮不禁感慨真不愧是他头儿打小就看上的人。   “大壮,务必派重兵把守城门,不能让任何人离开。”宋凤林沉着道。   曹壮抱拳。“我晓得,我亲自去守!”   山阴县已被控制的消息第二天下午才传到山上。   刘湛看着来报信的张小满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分明跟宋凤林交代过要他不必出面,山阴县交给曹壮去破,没想到宋凤林以身涉险。   他先是以林公子的身份进入县城,又让张小满偷袭守门士兵从内打开城门避免了一场攻城血战。   他自己则亲自带人去杀颜洪吉,如果不是宋凤林早一步在县衙堵住颜洪吉,搞不好会让这个老滑头跑掉。   这件事宋凤林办得漂亮极了,干脆利落有勇有谋!   张小满说得绘声绘色。“宋先生的射术可神了,隔着长街一箭就把对面骑马来的县尉射下了马,我们杀上去才看到那一箭正中喉咙,人当场就咽了气。”   刘湛听得入神,他把张小满提溜到一旁。“你仔细的说。”   幸好张小满还没忘记正事。“对了,宋先生让我转告您,颜氏军兵临城下也不必下山去救,他会想办法守住,一切按计划行事。”   宋凤林亲自守山阴县这是刘湛完全没有设想过的意外,不是惊喜更似惊吓,虽然相信宋凤林的能力但他心里止不住担心。   当天控制了山阴县之后,宋凤林便亲自写布告安抚城中百姓,他们是正规的岑州军。   因颜县令通敌这才来捉拿奸细,因士兵只捉捕颜洪吉爪牙不伤害普通百姓,很快老百姓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与此同时宋凤林早一步安排前往晋阳将军府报信的人已经进入晋阳地界。   这日中午,将军府设宴,周澶宴请麾下谋士。   “大将军,岑州尉刘湛来信!”侍从将信封呈上。   周澶当场拆了信封查看,原本热闹的宴席顿时安静下来。   谋士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周澶脸上,只见周澶先是一笑而后紧紧蹙眉。   信中的意思大致是,刘湛已经找到了银矿但是被颜氏察觉了,双方起了冲突,刘湛杀了山阴县令,形势有些控制不住恳请大将军派兵支援。   周澶不疾不徐的把信扔进香炉烧成灰烬。   “有一事请诸位参详。”周澶把信中大意跟谋士们简要说明,不过没提银矿一事只说是颜氏私库。   谋士们一听就炸了。   “县令乃朝廷命官,怎是他一个小小的州尉想杀就能杀?”   “此人胆大妄为,肯请大将军将其革职查办!”   “真是目无王法,目无法纪的庶子!”   “大将军千万不能派兵,此人自作自受应当按军法处置,断然没有捅了篓子就找大将军善后的道理!”   周澶想了想。“但是他找到了颜氏私库。”   有谋士道:“大将军此时更应该作壁上观,就让那庶子跟颜氏内斗,斗个两败俱伤大将军坐收渔利,至多事后念他功过相抵留他一命便是了。”   此事对于周澶来说,刘湛找到银矿就行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是死是活并不重要,信中有银矿的具体位置,等此事平息他再派人去查探便是。   周澶没有纠结很快就采纳了谋士的建议,一如宋凤林所推测的结果。   大将军府上的宴席继续,歌舞之声直到午后才渐渐平息。   第二天一早颜氏守军异动,侍卫匆忙来报。   “报告大将军,颜启嵘亲自率领八千士兵出城。”   周澶立即想起了昨天刘湛的来信,忽然他直觉有些不安。   怎么颜氏为了那个银矿居然兴师动众甚至在这个节骨眼调走八千士兵?就不怕城中空虚被他趁虚而入?   那个银矿这么重要?颜氏就缺这么点银子?   周澶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他问身边的人。“公离回来了吗?”   侍卫道。“还没有,预计还要数日才回。”   周澶心里越发不安,他怎么就一时兴起派沛公离去瑞昌城?这下好了,突然有急事要拿决断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能分析利弊的人。   没有办法周澶只好又喊来那几名谋士。   谋士的意见还是跟昨天一致,而且所有人都看不起颜氏,认为颜氏没落到这份上了为了一个小小的私库兴师动众。   甚至有谋士撺掇周澶趁机派兵接管晋阳城,幸好周澶还有一些理智没有贸然行事。   从晋阳城快马到山阴县只需要大半天路程,下午颜氏军兵临山阴县城下。   颜启嵘本想来跟颜洪吉汇合,却没想到山阴县已经易主了。   宋凤林站在城楼暗处他说一句曹壮大声复述一句。   “这里是岑州管辖地,颜氏家主带兵前来,难道颜氏军想要造反吗?”   颜启嵘气个倒仰。“山阴县令乃本官堂叔,本官有事来寻,你让山阴县令出来。”   曹壮喊道:“山阴县令通敌证据确凿,已经被关押起来了,颜氏家主怎么要找一个通敌的罪人?难道颜氏家主要保一个叛贼?”   “你胡说八道!我颜氏铁骨铮铮怎会叛敌!”颜启嵘气得吹胡子瞪眼。   家臣忙劝。“家主莫要理会,山上大事要紧,回头再来收拾他们也不急!”   曹壮却道:“颜氏军若踏入我岑州地界一步,休怪我等将你以敌军处置。”   颜启嵘气不过。“你这是诚心要跟我颜氏过不去吗!”   “当今天下是大楚的天下,是皇帝陛下的天下,下官为天子守国土,颜郡守无故带兵越界,若是告到陛下那里下官也不惧。”曹壮复述。   岑州乃瑞昌郡所辖州府,颜启嵘这个晋阳郡守还真管不到岑州,若是越界用兵这里面能被有心人大作文章。   家臣见颜启嵘被唬住了着急说:“家主!颜氏不能失去宝山!”   “没有了宝山颜氏靠什么在北疆立足?靠什么再次振兴?若失去宝山给朝中人脉上下打点的银子从何而来?家主,您不能再犹疑不决了!”   要知道颜氏多次死里逃生都是拿银子砸出来的生机,他们不能没有银子!   颜启嵘握紧了拳头,家中有强势的老太君还有备受重视的长兄犹如两座大山压在上头。他从小性格懦弱,要他舞文弄墨还行,要他舞刀弄枪那是强人所难。   家臣肺腑之言到底是让颜启嵘听进去了,他难得的果决了一回。“你说怎么办?”   家臣立即道:“兵分两路,一路攻打山阴县,把山阴县纳入麾下,另一路上山夺回宝山!”   颜启嵘问。“事后如何跟陛下交代?如何跟睿王大将军交代?”   “便说山阴县有叛贼,把人一杀死无对证,再用重金买通陈氏吕氏帮忙斡旋,如此颜氏还有一线生机。”家臣到底是把颜启嵘说动了   城楼上宋凤林见颜氏军分兵立即下令。“大壮,准备守城!”   曹壮立即抬手。“弓箭手准备!”   傍晚时分,从山上往山下眺望看到山阴县城方向有浓烟飘起,刘湛面若沉水。   “头儿,颜氏兵上山了!”张小满匆匆赶来。   “来得正好。”刘湛冷哼。“敢摸黑上山,老子让你有来无回。”   齐云山上的天黑得很快,颜氏军上山时还天光大亮爬到一半便漆黑一片,刘湛早就挖好了陷阱,就等着这些人送上门来。   山阴县这里战火持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晋阳城刚打开城门,李小连便持校尉印信说有急报要递给大将军。   这一晚上周澶都睡不安稳,颜氏出兵这事他还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周澶正打算派人去打探情况时就有急报传来。   周澶披上外衣走出卧室。“快,让他进来。”   只见李小连浑身血污,一进门便扑通跪下。“请大将军速派援兵,宝山要守不住了!”   什么宝山?周澶愣住,他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李小连从怀中摸出一本带血的账册。“刘大人说,大将军看完就明白了。”   周澶接过账册立即翻看,越翻他的手越抖,看到最后他的脑子嗡的一下整个人晃了晃。   “你!你!”周澶怒急攻心只觉得刹那间头晕目眩,他跺脚怒吼。“你怎么现在才把账册呈上来!”   李小连吓得匍匐在地。“是,是昨夜才得的账册,刘大人抓到了颜启修,为保命他献上的账册。”   此时此刻周澶也顾不上问颜启修是谁,他冲出书房朝随从大喊。“速调五千骑兵,不!调一万骑兵随本将军出发!”   想起什么周澶气急败坏的骂。“腐儒误我!!把那些腐儒都给我拖出去打二十军棍赶出北疆!!”   难怪颜氏不惜冒险出兵,这样庞大的银矿可不是宝山吗!   周澶此时又悔又恨,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如此庞大的一处银矿,这个数目完全超出了周澶的认知,他哪里知道世上竟然真的有宝山! 第46章 谈判   “家主!大将军出兵了,一万骑兵很快就进入地界!”哨探疾驰而来远远的便大声呼喊。   颜启嵘脑子嗡地一下慌了,经过一夜乱战山阴县城没有打下来,山上也没有进展,这!这可怎么办!   家臣还算冷静。“家主莫慌,速把山上的兵马撤回来与大将军对峙,同时传讯回晋阳,让族人做好最坏准备。”   试问颜启嵘怎能不慌,周澶带来一万骑兵,这可是北军精锐!   “家主!越是危急时刻越不能泄气,您是晋阳郡守,大将军若敢杀光颜氏军,明日就是他周氏的死期!家主啊!大不了鱼死网破!”   家臣多少有些怒其不争,说话语气重了几分。“记住,你是颜氏家主,颜氏上下几百口人就靠您活命了!”   颜启嵘强打起精神来,迅速传令收拢兵马在山阴县城外与赶来的北军骑兵对峙。   同一时间周澶率一万骑兵马不停蹄赶来山阴县,骑兵队伍才踏入山阴县地界,周澶却突然扶住额头从马上摔了下来,随从侍卫大惊失色。   “大将军!”   侍卫们扶起周澶,只见周澶面色赤红额头上血管暴突神思不清。   “快传大夫!”   “这里荒郊野岭哪有大夫?”   “速速返回晋阳!”   “不……”周澶大汗淋漓挣扎着睁开眼。“不能回去……”   “大将军,您身体要紧啊!”副将周随着急劝道。   “宝山……宝山不能丢……”周澶心中悔恨万分。   他早该猜到的,燕军在苍霞平原肆虐多年,颜氏靠什么维持家族富贵繁荣?   如果这只是一座小矿,颜氏又怎么会冒险出兵,他一时糊涂啊!   此时此刻周澶心里郁结难消,他错失了最佳的时机,他本来可以趁颜氏不知情的时候一举将颜氏覆灭。   如今被颜氏先一步调兵来守宝山,失去先机等于失去宝山,周澶越想头越痛病情更加严重。   “大将军,您这情况分明是头风症又犯了,每一回都凶险万分,不能再耽搁了,末将这就送您回晋阳。”   周随是周氏家臣,在他眼中天大的事情也没有周澶的命重要。   周澶抓住周随的手。“去,传我将领,命刘湛全权处理宝山大事,一万……一万骑兵让刘湛调遣,务必,务必要夺下来。”   “末将领命!”周随立即站起来命队伍继续前进,而后拨出百余骑兵由他亲自带领紧急护送周澶返回晋阳城。   刘湛和宋凤林两人机关算尽,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最后一刻连老天爷也站在他们那一边,周澶这一病可病得太及时了!   两军对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颜启嵘那边不敢妄动,北军骑兵这边因周澶不在也不敢妄动。   刘湛收到消息匆忙从山上赶下来主持大局的时候,两军已经沉默对峙了大半天。   他骑马来到阵前朝颜启嵘拱手。“岑州尉刘湛见过颜郡守,颜郡守可否借一步说话。”   此时颜启嵘又气又怕说不出什么感觉,就是眼前这名年轻人坏了颜氏根基,如今说要跟他谈?颜启嵘不觉得有什么好谈的。   家臣却道:“家主可以去会一会,我跟您同去。”   看到颜启嵘带着一人上来刘湛也不意外,他示意两人到田埂边的一株大树下说话。   从大树下放眼望去山阴县外的良田都被两波兵马坏得七七八八,刘湛目不斜视叼着一根麦草看起来悠闲极了。   颜启嵘默不作声,家臣拱手。“久闻刘州尉大名,驱逐方氏平定岑州,好手段啊。”   刘湛笑了。“你们都知道我的处事作风,倒是省得再彼此试探了。”   没想到刘湛说话这么直白,颜启嵘和家臣都噎了一下。   刘湛扶住腰间佩刀似笑非笑,身上那件石青色官袍混了泥土血污脏得不成样子。   颜启嵘看向刘湛的眼神里都是瞧不起,但是家臣却十分慎重的审视起眼前这位年轻人。   身上的脏污也掩盖不住刘湛的锋芒,剑眉星目朗朗有神,不管是长相还是气度都有别于普通子弟,家臣甚至觉得颜氏子弟里也寻不出这样的后生。   “刘大人若有高见但说无妨。”家臣客气道,他此时也看出来了刘湛确实打算跟他们谈谈。   刘湛抱着手开门见山道:“你们也看到了,大将军兵马已到,若你们还想着独吞宝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颜启嵘气得脸色铁青,家臣却拉住了他示意他先听完。   刘湛笑了笑。“颜郡守,你心里再不服再不忿,那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宝山的账册我已经呈给大将军了。”   他随便报了几个账册里记载的数目,颜启嵘和管事的脸色立即大变。   “你们觉得,如果这本账册呈到陛下那里,颜氏会是什么结局?”刘湛笑容里带着残忍。“是满门抄斩吗?”   颜启嵘和管事呼吸一窒。   刘湛继续道:“你们要如何跟大将军斗?你们颜氏可有十万兵马?可有别的退路?大将军则不然,只要把账册递送入京,这就是大功一件。”   颜启嵘已经脸色煞白,这件事颜氏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从一开始宝山泄密就是死罪一条。   一旁家臣也是心如死灰,其实他从知道宝山秘密泄露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刘湛见火候差不多了下最后一剂猛药。“你们别无选择只能听我安排,我有一计可让颜氏渡过此劫。”   颜启嵘却脱口而出。“若要我献出宝山就不必再谈了,我颜氏不能没有宝山!”   若没了宝山颜氏失去了重要的资金来源还拿什么在晋阳立足?   就靠晋阳那点收入还不够养颜氏这一大家子人,更别说养活那些依附颜氏生存的爪牙了。   刘湛只比了比手势。“三七分成,你们拿三,大将军拿七,宝山共同派管事打理。”   “此话当真?”家臣精神为之一振。   “我会去说服大将军。”刘湛道。   颜启嵘却心不甘情不愿。“五五分成如何?”   刘湛都乐了。“颜郡守,我能为你争取三成已是拼了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你认为颜氏还有什么筹码能跟大将军平分?”   家臣忙道:“就三成!若是事成,颜氏定有重谢!”   刘湛点了点头又看向颜启嵘,只见颜启嵘依旧犹疑不决,他嗫嚅道:“我要请示老太君。”   刘湛十足没好气。“我可没有时间让你们请示这个请示那个,你以为是菜市口买猪肉还能讨价还价?”   家臣老脸一红。“不需要请示,我能代表老太君。”   “行吧。”刘湛把叼着的麦草吐了。“我这就赶回晋阳说服大将军,你们留在这里继续对峙,记住要做出寸步不让的姿态来。”   家臣忙拱手。“我明白,多谢刘大人。”   刘湛返回队伍,随从立即牵来骏马,他仅带了几个人飞奔而去。   晋阳城,大将军府。   周澶这一病来势汹汹,幸好随军的太医擅长治头风症,他第一时间给周澶施针放血又下了一服猛药可算把周澶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刘湛到时已经是后半夜,他原本打算等天亮之后再找周澶,没想到管家直接把他带了进去。   “大将军有交代,若你来了不管什么时辰都要喊他起来。”   寝室里都是浓郁的药味,婢女在床榻旁点了一盏灯,周澶躺在床上看着十分憔悴。   “小将拜见大将军。”刘湛在床榻前跪下。   周澶抬了抬手。“如何了?”   刘湛抱拳道:“幸不辱命,宝山能守住,只是要费些周折。”   周澶当即神情一松,他感觉一直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落地。“费些周折不要紧,宝山不能丢。”   刘湛道:“那颜氏十分狡猾,知道将军对宝山的看重,以宝山为要挟要求与将军共同管理,我担心颜氏狗急跳墙,若是宝山一事捅到了京城那边,最终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澶听到这里也是眉心一跳,他最担心的就是被皇帝知道,他想要吞下宝山此事就一定要保密。   “结果如何?”周澶着急道。   “我与颜氏讨价还价,要求三七分成,颜氏拿三,大将军拿七。”   生怕周澶会生气似的,刘湛忙不迭承诺。   “大将军请放心,此乃权宜之计,因宝山一事已经劳师动众,时间拖得越久怕会有变故,我想着先尽快稳住颜氏控制宝山,余下的事情可徐徐图之。”   虽然周澶是大将军,但北军里也不是每一位将军都是周澶的人。   “你做得很好。”周澶终于露出了笑容。   若是往日周澶不会这么轻易满足,但是他经历大起大落又大病一场,捡回一命已是万幸,宝山一事其实他已经不抱希望。   没想到刘湛说服了颜氏争取到七成分红更能稳住局面,周澶当然明白,只要宝山掌握在手里颜氏那三成他迟早能吞掉。   就在这时刘湛又道:“大将军,小将还有一计可从内部分化颜氏。”   周澶立即来了精神。“你且说说。”   “小将在山上活抓了颜氏庶子,那庶子名叫颜启修,此人胆小如鼠且毫无根骨,被打了一顿便什么都说了,那账册正是他主动交出来。”   刘湛成竹在胸又道:“大将军暂时无法把姓颜的拉下晋阳郡守之位,那便换一个姓颜的上去坐,换个菜包庶子当颜氏家主,一来羞辱颜氏,二来也好拿捏。”   周澶当即畅怀大笑,一时间头也不疼了。“你这个小子满肚子坏水,哈哈哈,此计秒极!”   两人又商谈了一些宝山善后事宜得了大将军的准信,刘湛连夜返回山阴县。   第二天北军一万骑兵撤了,颜氏军也跟着撤退,只留下一片狼藉。   当天大将军派来心腹家臣随刘湛上山,同行还有颜氏家臣,双方已经约定三七分成共同管理,今年宝山产出自然也是按此比例划分。   银子都在岩洞里,周氏家臣带着账本来查验确认无误,当场就跟颜氏家臣分了银子,双方各自让麾下士兵安排运送银子。   分完银子周氏家臣和颜氏家臣会一起到矿场,后面就没有刘湛什么事了,刘湛很识趣主动请辞下山。   至于宝山的事情周澶自然会有一套说法跟睿王解释,这事也轮不到刘湛多嘴。   之后刘湛回到山阴县跟宋凤林汇合,见面之后的事情刘湛却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自己跟宋凤林到客栈,然后等他醒来已经过了两天,他足足昏睡了两天。   刘湛是被饭菜的香味熏醒的,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慢点,先喝口汤暖胃。”宋凤林为他盛汤,刘湛接过来一口气喝干。   刘湛长出一口气。“可算活过来了。”此话一语双关。   宋凤林恬淡一笑。“山阴县令的空缺,大将军可有安排?”   “大将军让我自行安排。”刘湛边吃边道。   这让宋凤林十分意外。“宝山就在山阴县,大将军不打算让家臣来守?”   刘湛一脸你有所不知。“大将军直接在山上设了兵营,今后那一片山头都不归山阴县管辖了。”   “原来如此,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宋凤林想起重要的事忙起身取来一个包裹。   “账册取回来了,我仔细比对过,确实是银子去向的流水账。”   听罢刘湛彻底放心下来,他长叹一声。“有了这些账册就不怕颜启修掌权后翻脸不认人。”   宋凤林道:“这些账册太过重要,我打算亲自送回家让家里保管。”   刘湛点头。“我跟你一同回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情,宋凤林道。“还有那批银子,如今都在章台县兵营,你打算存放到哪里?”   这一批银子正是颜启修和管事更改账目想要私吞的那部分银子,刘湛先一步让李小连把这批银子秘密运往章台县。   此番劫后余生最大的收获便是这批银子,有了这一批银子,刘湛再也不用为资金发愁。   刘湛道:“这批银子数量庞大,放在哪里我都不放心。”   宋凤林倒是有一个主意。“颜氏私银全都短斤缺两不能在北疆以外的地方流通,不如全部拉到武源县重铸,而后分批存到大楚各大银号里,我们手上只需要留下一部分够今年用度即可。”   “家里的事情你来安排,我都听你的。”刘湛笑。   银子放在章台县到底是不踏实,两人决定立即启程把银子押送回武源县。   又因为山阴县县衙已经空无一人,刘湛留下韦成贵和张小满代理县内事务,他回去请示刘学渊后尽快安排新县令上任。   这几日山阴县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章台县,颜洪吉被杀,山阴县衙无一活口,相传是刘湛麾下谋士亲自带人屠了颜洪吉满门,那名谋士被尊称为宋先生。   一夜之间宋先生的凶名竟与刘湛的凶名并驾齐驱,岑州六县地方豪强更加畏惧刘湛。   同样岑州各县也有好事者翘首以盼等着看好戏,刘湛杀了朝廷命官,都督北疆的睿王和大将军会有什么反应?   却没想到等来的是颜洪启通敌叛国的罪名,刘湛不但没有受处罚还有大功。   自从宝山的七成产出到手后,周澶的头风症便好得七七八八,刘湛这次帮了大忙,为周氏也立了大功,周澶自然第一时间替刘湛圆场。   同时周澶也采纳了刘湛的建议,颜氏养子颜洪吉通敌的伪造证据已经递送入京,周澶借此事发难指责颜启嵘监管不力要求罢免颜启嵘另择颜氏子为晋阳郡守。   颜氏怎么也没有想到周澶居然还趁机落井下石,这事打了颜氏一个措手不及。   往年颜氏得宝山全部产出,因此朝中涉及颜氏的事情都是用钱解决。   今年颜氏只得宝山三成产出,他再也不可能像往常那样豪横处事,反而周氏得宝山七成产出更加如虎添翼。   朝中围绕更换晋阳郡守的争论还在继续,而此时动荡之后的岑州渐渐归于平静。 第47章 山花烂漫   武源县,天苍村。   书房里,刘学渊和宋宜均看完账册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同时也十分后怕,这样庞大的宝山若是全落在周澶一人手里刘湛还焉有命在。   “你们二人处置得当。”刘学渊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喃喃道。   宋宜均道:“若想在北疆挣下一份势力,北疆就不能一家独大,周氏的势力已经如日中天,北疆绝对不能姓周,否则……”   刘湛百无禁忌。“如果北疆姓周,我们想要继续发展就只能叛燕了。”   试问周澶掌握北疆后怎么会允许刘湛这个知道核心秘密的外人存在。   没有刘湛云中书院就没了屏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像现在这样北疆势力一滩浑水他们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你这孩子!”刘学渊被刘湛的口没遮拦气得瞪眼。   宋凤林但笑不语静静的在一旁煮茶。   刘湛聪明的转移话题道。“爹,派谁去当山阴县令你跟宋叔叔有人选了吗?”   刘学渊道:“春后你二爷爷来信说了还会送人过来,算着日子应当六七月份的时候能到岑州,这段时间山阴县的缺你宋叔叔的意思是先让树生兼任,就辛苦他两头跑了。”   宋宜均道:“武源县并无要务,杂务让青山代为处理便可,顺便也借此机会锻炼树生。”   刘湛点头。“行,那就这样安排了。”   如今岑州六县已经完全掌控了五县,还有山阳县是颜氏外戚,刘湛不想这么快跟颜氏撕破脸,因此山阳县县令暂且不动。   当天在家吃过午饭两人便又下山去。   银子已经秘密运回武源县都看管在县兵营衙门里,这批银子得尽快安排重新炼制然后分批存到银号里,这么大笔银子在手中到底不踏实。   如此一来炼制银子的作坊也要加建,还有刘湛得了这么大一笔资金自然迫不及待要制作新武器新装备。   铁匠坊兵工坊都要加建,建在哪里也要从长计议,这些都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定下来的事情。   刘湛让曹壮先率麾下士兵返回岑州,他要在武源县停留一段时间。   夜里房中一灯如豆。   炕上被褥凌乱,古铜色的宽阔肩膀托着怀中白瓷般的身体在一次又一次的攀登中奔向极乐。   “够吗?嗯?”刘湛搂紧怀里的人吻了吻他汗湿的额头。   宋凤林已经累得不想说话。   “不够告诉老公,老公还能再来十次。”刘湛咬着宋凤林圆润的耳珠子。   “……闭嘴。”宋凤林枕着刘湛的肩膀轻喘不已,此时此刻宋凤林累得抬手都费劲。   “你知道吗。”刘湛抱紧了怀里的人。“我懂一点看面相。”   “……”   “你这耳朵长得最好,相书里说的双耳朝珠旺夫益子……”刘湛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蹬在小肚子上。   “嘶——”刘湛瞪大了眼。“完了,不举怎么办!”   宋凤林没好气的掐了一把他腰上的痒痒肉。   刘湛哈哈大笑。“上辈子我当兵出来后给人当保安,每天见各种各样的老板,见得多了多少都会看一点。”   刘湛撑起头一边把玩着宋凤林的耳珠子一边怀念的说。“我跟的那个老板倒了之后我就自己带着兄弟们单干,把房子抵押给银行贷了一百万。”   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刘湛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波澜。“我最讨厌被约束,有了第一笔钱之后又转行搞房地产。”   偶尔刘湛会在两人独处时说起他上辈子的事,听得多了宋凤林也就全当解闷的故事。   此时他听着听着觉出味来了,嗓音沙哑问。“你又有什么想法?”   “知我者世卿也!”刘湛狠狠的在宋凤林脸上香了几口。   “……”宋凤林累极了懒得躲。   “咱们不是得了一大笔银子吗。”刘湛单手支起头看着脸上潮红还未褪去的宋凤林说。“我想在林子深处开辟一个秘密基地。”   宋凤林愣了一下。“秘密基地是什么?”   刘湛换了个说法。“我想设一处外人不得进入的堡垒,把几处秘密作坊都迁到那去,还能囤兵囤粮草囤辎重,作为咱们的大后方。”   宋凤林原本昏昏欲睡此时全都醒了。   “在武源县还不够安全,通天关又太小了,咱们往林子深处去,寻一个适合建造基地的地方,齐云山这么大,往北还有无数群山。”   “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宋凤林觉得他应该不是心血来潮。   刘湛还捏着人家耳珠子,宋凤林侧开脸不让,刘湛便捋了一把他散在枕上的头发把玩。   “北疆与燕国还有一战,不,只要北疆立不住,燕国就会不停来犯,若我不在,你带人进入基地与世隔绝,可保你们平安。”   宋凤林瞬间明白了刘湛说的“不在”是什么意思。   “胡说些什么!”宋凤林不晓得自己怎么就急了。   刘湛只是笑,低头吻住他直到把人吻得有些窒息了才松开。“过两日你随我一同进山去?”   “不去。”   “口是心非。”刘湛哈哈一笑翻身把人压在身下。   又是一夜无眠。   这日午后刘湛带着宋凤林进山踩点寻找适合建造基地的地方,刘湛想要大干一场,兵工坊等重要作坊就不能大咧咧建造在村庄附近。   曹鸣领着士兵在前面开路,十几人的队伍一路上走走停停。   宋凤林看着手中绘制的地图。“这一带应该就是地域志中记载的野松岭,据村中老人说这里面有一处山谷。”   齐云山上还有许多无人区,其中野松岭位于武源县地界,从通天关也可以眺望得到这片群山密林,刘湛打算在这里建造一片军事基地。   “再往前走走。”刘湛牵着马示意宋凤林上马。   武源县内的群山山势都十分崎岖,密林下面是暴突的岩石,脚下深深浅浅,一不小心就要跌跟头。   曹鸣领着士兵们一边探路一边用石头磊出路来,说是路其实不过是临时垫脚能勉强通行罢了,因着山路难行刘湛一路牵着宋凤林的马也甚少让他下马。   宋凤林看着前方恶劣的路况蹙眉。“若确定在这里建造基地修路也是一个难题。”   刘湛倒是乐观。“办法总比困难多。”   “若是能在野松岭深处建造基地,这里就是一座天然的堡垒可与通天关遥相呼应,往西可到岑州,往北可到燕地,北有险关,西有湟川天险,往南还有六座县城为防线,易守难攻。”   这是刘湛理想中的大后方,也是他日后在北疆博弈的最大保障。   傍晚一行人终于进入野松岭腹地,翻过一座山之后,眼前果然是一处四面环山的盆地。   刘湛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凤林,你看,这么大一片山谷足够上万人居住生活!”   这里不仅可以建造兵营和兵工坊,还能容纳村庄农田,还可以打造成一处堡垒。   宋凤林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也熠熠生辉。“确实是难得的宝地。”   “马上就要天黑了,明天我们再下去看看。”刘湛转头吩咐曹鸣安排扎营。   士兵们很快清出一片空地架起篝火,曹鸣亲自带了几人去打野味。   刘湛取下绑在马背上的包裹,摊开毛毯铺在地上让宋凤林坐下又取来披风给他披上。   “夜里冷,莫要着凉了。”刘湛在宋凤林身旁坐下。   林子里很快暗了下来,篝火熊熊燃烧。   “头儿,你看我们的收获,哈哈!”曹鸣远远的便大笑起来。“这里少有人烟,笨鸡笨兔一抓一个准。”   出去打猎的队伍带回来了三只野兔六只野鸡还有一只半大的野猪崽子,这次进山他们都带了足够的干粮,没想这里野物这么好猎,今天晚上大家都不用嚼干粮了。   猎物直接剥皮去内脏拿清水洗净血污然后用树枝叉开架到篝火上烤,烤到半熟再撒上粗盐烤出焦香味就能吃了。   “我这带了些酒大伙分着喝暖暖胃。”刘湛把灌满酒的水袋抛给曹鸣。   虽然已经五月了,但是山上一入夜便气温骤降,队伍里大家都是轻装上路,只有刘湛心疼媳妇特意为宋凤林带了毛毯和披风。   “给你。”刘湛挨着宋凤林神秘兮兮的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小葫芦,小葫芦只有巴掌大雕了福禄寿还上了彩绘很是精致。   宋凤林接过来把玩了两下,打开塞子立即酒香扑鼻,是上好的女儿红。   “哪里买的?”   “我让刘成从南方带回来的,结果一忙就忘了一直没机会给你。”   宋凤林小酌了一口,原本冰凉凉的身体很快有了暖意。   刘湛笑了笑撕下一个鸡腿递给他。“来,吃点肉。”   “头儿,这野猪烤好了,我给您和宋先生割一点。”曹鸣把最肥美的那片排骨整扇割下来用大叶子包了送到两人跟前。   “算你上道。”刘湛立即扯下一块放进嘴里,果然鲜嫩无比。   曹鸣嘿嘿一笑退回去不打搅两人。   第二天清早队伍继续出发,一行人下到盆地可以明显感觉得到气温比山上暖和了几分。   曹鸣的大嗓门不住地说:“头儿,这可真是好地方,这里五月跟山上六七月似的暖和,种水稻收成一准很好。”   刘湛环顾四周心里越发的满意。“凤林,你能把这里的地形绘制下来吗?”   平日里像爬山涉水这样的辛苦差事刘湛是绝对不会让宋凤林一起。   这次正是为了开发山中基地才特意带上宋凤林,一来要他帮忙参详,二来需要绘制蓝图。   宋凤林点头。“待我走一遍先画个草图,回去再仔细修改。”   刘湛无有不从亲自为他牵马,一行人走遍盆地每一处,盆地四周有几座山头,哪里有水源,哪里有溪流,大致的方位全部一一记下。   当天夜里依旧在山中过夜,吃过晚饭,宋凤林和刘湛讨论设想中的蓝图。   “前期道路不需要开多,只需要开一条路自西向东通往野松岭外即可,巴蜀古地有一种路叫栈道,用木头搭建嵌在岩石上似桥非桥。”   宋凤林用树枝在地上圈圈画画。   “进山时一路走来地面崎岖不平,若是凿山开路三五年也不一定能成,栈道则不然,我估计半年就能打通,我曾经在书中见过栈道的构造和图样,但没有见过实物,需要跟工匠一同探讨。”   刘湛聚精会神的听着宋凤林构思,他一个现代人本应该比古人更加见多识广,结果他自己想不起来还有栈道这种更便捷的路倒是宋凤林主动提出来。   “就听你的。”刘湛无有不从。   野松岭建栈道没有巴蜀栈道那样险要,巴蜀栈道动不动就是凌空在悬崖峭壁之上。   野松岭栈道只是立在岩石上省了凿山平路的苦,这样一来确实很快就能打通进山的路。   宋凤林又道:“想要把这处盆地打造成堡垒非一朝一夕能成事,我明白你心中设想,若要达成那样的程度最快也要三年。”   “还有往里迁移百姓,这些人只能是军中子弟的亲族,不能吸纳外人,具体细则还要再议。”   刘湛听得十分仔细,兵工坊是最要紧的,需要加紧建造起来。   搭建栈道可以跟建造工坊同步进行,最多半年就能同步使用。   炼银子的事情他可以先在林子外围寻一处临时地点炼完就拆了不耽误事。   两人商定了大致的章程,这个事情刘湛决定交给李小连来做,一来李小连做事比较细心,二来李小连也是刘家人了总归是更信任一些。   两日后一行人返回武源县城,刘湛立即召集麾下工匠木匠各类管事过来商议,又带了李小连再次进入野松岭踩点。   半个月之后野松岭的开荒正式动工。   时间很快到了六月初,刘湛本想带着宋凤林回一趟岑州,就在出发前天晋阳来人了。   “燕军在给阳关外集结,传大将军令,中郎将立即带兵归队!”   刘湛虽然兼了岑州尉,但他在军中的中朗将才是正职,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刘湛不敢怠慢立即领命。   燕人突如其来的异动把刘湛的计划全盘打乱,他要出征势必要带上曹壮,那么岑州兵营那边只能由李小连看顾,野松岭开荒就缺一个主事的人。   “我留下来负责开荒。”宋凤林主动道。   刘湛的心情十分糟糕,开荒有多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虽说如今粗使的活都有人做,但是到底还要风餐露宿还要爬山涉水,这样的苦他怎么舍得让宋凤林去。   见刘湛脸色黑如锅底宋凤林温言道:“有曹鸣帮忙我也不需要每日住在山里,不会受累,再说了,我也是男子这些苦不算什么。”   “但是这些事不应该由你去做。”在刘湛心里宋凤林这样霁月清风般的人物怎能去开荒!   刘湛心里怄气,他自己疼都来不及的人,到头来苦活累活都落在他身上了怎么教刘湛不怄气。   宋凤林轻声笑了出来,悦耳的笑声犹如春风拂面,丹凤眼里都是温情。   “我累点不要紧,你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刘湛愣住。   宋凤林盈盈笑意的看着他,刘湛心里的火立即去了大半。   两人身处乱世注定了不能像后世情侣那样你侬我侬,对比上辈子他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一掷千金,刘湛觉得自己欠宋凤林太多。   “务必平安归来。”言犹在耳,刘湛带着一千人的队伍先走一步奔袭回晋阳的路上。   他满心都还是那位立在城门下送他出征的人,不知何时宋凤林已然成为他最牵挂的人。 第48章 征兵   今年开春之后燕军频频异动,陆续往苍霞平原增兵,据斥候刺探的军情,燕军在苍霞平原的兵力不低于十万,甚至可能有十五万之多。   而大楚这边,北军只有十万人,如果加上北疆地方驻军哪怕倾巢而出也没有十五万人。   刘湛一刻不停的赶到晋阳城。   “刘州尉,大将军让你入府议事。”刘湛才到城门便有小兵上来传讯。   大将军府,周澶与众将商讨对策。   “燕王这厮,得了苍霞平原尤不知足,实乃狼子野心。”   “自给阳关一战,我军兵力锐减,应尽快催促朝廷增兵。”   “大将军几乎每七日发一次文书催促朝廷增兵,奈何陛下迟迟不决。”   众将议论纷纷,刘湛作为书房里级别最低的小将只安静的坐在一旁,大佬议事他没必要出这个风头,这点规矩刘湛还是懂的。   张泰宁忽然道:“向北疆地方征兵如何?睿王乃北疆都督,只要睿王下令地方州府不敢不从。”   立即有将领附和。“此计可行,不知道能征来多少兵马?”   又有将领道:“最少要征到数万人。”   刘湛心里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说起北疆征兵一事,出身北疆的刘湛最有发言权,周澶看了看刘湛示意他回话。   刘湛站起来拱了拱手。“回大将军,小将所辖岑州在给阳关一战中阵亡将士三万余人,岑州六县在籍军户也不过三万,再次征兵恐无法保证人数。”   大将军还没说什么,张泰宁麾下的副将赵午光立即道:“你身为岑州尉,保证兵源是你分内之事,大战在即却说无法保证兵源岂不可笑。”   刘湛忙单膝跪地抱拳请罪。   “请大将军降罪,小将不能竭泽而渔,北疆与燕国毗邻年年征战靠的都是这些军户,总要给军户留下一个成年男丁,否则一场大战就让军户绝户如杀鸡取卵无异。”   前锋将军徐牧远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子。“确实如此,边地军户与中原军户不同。”   边地的军户大部分是各地流放的犯人年年积累而来,如果绝户了还是得从中原抽调人口,一来一往休养生息,最少要十几年才能重新充实人口。   刘湛感激道。“谢徐将军体谅。”   这时周澶才缓缓开口道。“除岑州外,其余州县预计能征来多少兵丁?”   刘湛思忖道:“瑞昌城和岱州征来万余人应该没有问题。”   就像随口一说那样刘湛不动声色的祸水东引。“晋阳城乃北疆第一大城,应该能征来两万人。”   这话瞬间打开了大家的思路,由于颜氏是北疆定国将军的关系,他们下意识都把颜氏和晋阳城排除在外。   实际上晋阳城也是北疆的一部分,这次征兵晋阳城自然要出人。   一时大家围绕颜氏军是否参战的问题议论纷纷,但是大家都拿不定主意。   颜氏身份特殊,他们手下的颜氏军已经存在了上百年一直没有明确归属,哪怕现在没落了也不会同意屈居北军之下。   周澶想起了更换颜氏家主的事情,他更加觉得刘湛的提议十分正确,这颜氏家主必须要换,他不能再让颜氏蹦跶到自己头上。   “北疆征兵一事,刘湛,你来负责。”周澶最后决定。   刘湛立即抱拳领命。   出了大将军府回兵营的路上,刘湛才露出了苦色,到岱州和瑞昌征兵谈何容易。   岱州方氏已经结仇,瑞昌郡沛氏百年大世家不比颜氏弱,都不是好说话的人,真应了那句话,出来混的迟早都要还。   不管怎么样刘湛当天还是领了一千骑兵出发,他首先去的是瑞昌郡城。   在鹿鸣渡口乘船渡过湟川,再一天的路程便进入瑞昌郡地界。   虽然瑞昌郡被划分为北疆,实际上湟川以南的气候比湟川以北要温暖得多,冬季也没有那么漫长,稻田长势很好,一些畏寒的瓜果树木也能种活。   因此瑞昌郡虽然不大却十分富庶,跟晋阳城只富颜氏不同,一路上显而易见的看到普通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均比湟川以北的百姓高不止一个档次。   到达瑞昌城,刘湛让韦成贵带着一千骑兵在城外驻扎,他只带张小满和郭东虎两人入城,张小满出示刘湛的印信,立即有士兵在前面带路。   刘湛被礼貌的迎入瑞昌城衙门,有丫鬟小厮上茶上点心,说是让他稍等,结果一等就是一整天。   “头儿,这就是故意晾着咱们!”张小满越等越愤懑,来来回回的走。   刘湛倒是沉得住气。“等着吧”   直到傍晚才有管事的出来见刘湛。   “实在抱歉,家主事忙,刘州尉有何要事可转告在下。”沛氏家臣看着客客气气,实则眼里充满了不屑一顾。   张小满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家主好大的架子,我们大人代表大将军前来征兵,耽误北疆军情你们家主承担得起吗!”   沛氏家臣不阴不阳道。“哟,不敢不敢,在下这就告知家主,还请刘州尉将征兵文书交给卑职。”   张小满还想说什么,刘湛抬了抬手打断。“给他。”   张小满负气的递上文书,沛氏家臣单手接过看也不看,只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刘州尉请吧,待兵源到了在下会通知你。”   出了衙门张小满还是气不顺,一路上骂骂咧咧。   “行了。”刘湛没好气的扫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咱们这出身以后还多的是这样的事情,难道你每一次都要生气?”   张小满捂着后脑勺还是不忿。“咱们等了一整天,除了一杯冷茶一碟糕子,午饭也没给您安排,到了天黑才说没空见,两句话就把咱们打发了,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身份不平等谈什么待客之道?”刘湛嗤笑。“行了,回客栈叫上成贵他们吃一顿好的吧。”   沛氏这个态度其实也在刘湛的意料之中,不说刘湛杀方招得罪了北疆世家,单就刘湛这在世家眼里上不了台面的出身有什么资格见沛氏嫡系?   “头儿,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张小满嘀咕道。   “等着吧。”刘湛面色微沉。   之后刘湛等人等了半月。   在此期间燕军两次来犯,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较之去年明显意图更明显。   北军上下的气氛越发凝重,就不知道燕军会在什么时候大举来犯。   与此相比瑞昌城上下一片平静,老百姓该干嘛干嘛没有一点征兵的消息。   现在刘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沛氏这是打算不闻不问不管。   大将军征兵又不是皇帝亲自下诏征兵,征或不征全看地方世家的态度。除非周澶亲自来瑞昌城,否则沛氏不会有一丁点反应。   到地方征兵这个任务对刘湛来说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刘湛心里清楚。   周澶让他征兵本就不怀好意,但凡周澶派任何一名世家出身的将领前去征兵也不会吃闭门羹。   刘湛知道得太多,周澶到底还是动手了。   宝山一事还瞒着睿王,周澶用通敌的罪名把山阴县一事揭过去了,由始至终睿王都不知道周澶已经控制了宝山。   周澶担不起任何一点宝山秘密泄露的风险,刘湛的存在让周澶不踏实。   但是因为有颜氏掣肘周澶又不能干脆利落的把刘湛杀了,万一颜氏认为周澶杀刘湛是想独霸宝山从而做出些什么不利的事情来,这个风险周澶也承担不起。   三方权衡之下,周澶只能在军务上使绊子让别人去收拾刘湛。   完成不了征兵任务刘湛就是渎职,根本不需要周澶开口,单就张泰宁手下的赵午光就不会放过他肯定会趁势攀咬不让刘湛脱一层皮不会罢休。   周澶这一招借刀杀人并不高明却十分有效,只要刘湛犯了军法,周澶以军法处置,颜氏那边自然也就说得过去了。   但是刘湛岂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周澶也未免太小瞧他了!   沛氏府邸。   雕梁画柱的偏厅里,沛氏家主正领着沛氏嫡系十几名儿孙儿媳用晚饭。   沛氏如今最高辈分的长辈就是沛氏家主,已经年七十有二的沛氏家主依然身体硬朗,一头的黑发看着也就六十左右。   今年开春沛氏家主的嫡长孙又为他添了重孙子,沛氏嫡系四代同堂在瑞昌城传为佳话。   饭桌上,男人一桌,女眷一桌。   沛氏代代出翰林,官职不大但名声极好,府里规矩自然也极大,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二十多名丫鬟下人侍候,愣是没发出一点声响。   沛氏家主有三名嫡子,长子沛公明今年五十有三,次子沛公杰今年五十岁整在京任大学士,三子沛公清今年四十有五,都是嫡妻所出。   十三年前嫡妻去世,沛氏家主续弦,继室方氏入门时年方十六,前年生下沛十二小姐,今年刚满两岁。   另外沛氏家主还有庶子七名,庶女九名,庶出的孩子都养在跟下人一墙之隔的偏院,平日里没有资格到正院来同桌吃饭,嫡系与庶出泾渭分明。   夜里,沛氏家主的书房。   长子沛公明毕恭毕敬的汇报。“父亲,这是衙门里待批的文书,您明日身子爽利时看一看。”   沛氏家主躺在贵妃榻上抽旱烟,两名丫鬟小心翼翼为他捏脚揉肩,听了儿子的汇报他抬了抬手,示意他知道了。   别看沛公明今年都五十多了,事实上衙门里的事情府上的事情事事都要请示老父亲,沛氏家主不点头便不能执行。   想到什么沛公明问。“大将军征兵一事……”   沛氏家主瘦削的脸立即不悦的一凛。“为父自有主张,你下去吧。”   “儿子明白了。”沛公明不敢忤逆嗫嚅着下去了。“儿子明日再来请安。”   沛公明前脚刚走,管家后脚便开门进来。“家主,时候不早了,您要休息吗?”管家说罢又摆摆手让两名丫鬟下去。   “家主,您今晚要享用吗?”管家凑上前来小声询问。   “寻来了?”沛氏家主敲了敲旱烟。   管家一笑。“幸不辱命。”管家又凑近了一些继续道。“这次成色比上次要好得多,已经让婆子检验过了。”   与此同时的房顶之上,一身黑衣的刘湛听到这里精神为之一震,沛氏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宝山之类的吗?   这时只见管家说:“我立即挑一个上来让家主尝尝。”   尝什么?刘湛聚精会神。   管家离开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领了一个小童进来。   那小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玉雪可爱,即便从房顶窥视刘湛也能看到小童瑟瑟发抖。   刘湛心中一凛眼神中透着极端厌恶。   这时有婢女进来侍候沛家主到偏房里沐浴更衣。   管家把小童领进屏风后面的床榻,而后又返回来拉开外间的抽屉取出一个小瓷瓶,管家倒出两粒红色小丸化在水中。   “拿去让家主服下。”管家交代婢女,他做完这一切便安静的退下。   看到这里刘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该死的老变态!”刘湛眼里具是杀意。   这时屋檐上又有了动静。   “头儿,那边有新发现。”是同样一身黑衣的韦成贵。   刘湛起身走没两步又停住,长叹一口气。“你把风。”说罢跳入院子从窗户翻入沛家主的卧室。   婢女都在里间侍候沛家主沐浴,卧室里只有那名小童,小童缩在卧室角落哭得满面泪痕。   刘湛手脚利落没等小童发出声响便将人捂住了嘴。   “嘘,我带你走,你要乖乖的不能出声知道吗?”   那小童已经害怕之极面色青白抖若筛糠,让刘湛意外的是小童有几分早慧见了黑衣蒙面人也没叫没挣扎只听话的点头。   “真乖。”刘湛把小童往肩上一抗迅速翻出房间。   韦成贵见刘湛居然托着个小孩出来了吓了一跳。“头儿,你把沛家的小儿劫来了?”   刘湛懒得解释。“你带路。”   两人趁着夜色往后院方向去,就在这时管家气急败坏的骂声传来。   “我不过走开一会就让人跑了,还不快去寻!若是丢了,你们有十条命也不够搭进去!”   沛家主的大院里奴仆乱作一团。   而此时刘湛和韦成贵已经来到了沛府偏僻的后院,只见这里杂草丛生,没有修剪的老树几乎遮蔽了整个小院。   张小满和郭东虎都等在小院唯一的一间屋子外,见了刘湛还抱着个小孩都是一惊。   刘湛立即打断他们的好奇。“回去再说,先说正事。”   张小满道:“头儿,里面关了个半死不活的人,我瞧他衣着也不像下人。”   这次夜探沛府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沛氏的污点黑点弱点,好让刘湛借此要挟沛氏征兵,因此张小满等人发现了这个人立即来了精神。   刘湛想把小童给张小满抱,小童却揪住刘湛的衣服不肯松手。   “这是我的下属不用怕。”刘湛说。   小童这才松了手任由张小满抱过去。   屋里一片漆黑,就着淡淡的月色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个人被拷在墙上不知是死是活。   正如张小满所说,那人作世家子弟打扮,衣裳也是顶好绸缎。   刘湛翻窗入内,他用佩刀挑起了那人的下巴想看清楚对方,怎想这一看吓了他一跳。   “沛公离?”   大将军身边的谋士!据说受大将军的命令回沛氏游说,怎么还被关起来了?   沛公离此时已经虚弱之极,面色青白嘴唇干裂,下身发出阵阵恶臭,已经不知道被拷了几天,一看就是严重脱水的症状。   “取点水来。”   郭东虎立即递来水袋,刘湛捏住沛公离的下巴灌了两口水,沛公离立即剧烈的咳嗽起来。   “水!水!”他一醒立即追着水袋喝。   刘湛给他喂了大半,沛公离浑浊的眼这才有了三分清醒。   “刘……刘州尉?”   刘湛直奔主题。“长话短说,你怎么被关起来了?这不是你家吗?”   沛公离强撑道。“救我……先救我出去……”   刘湛没有动作。“我不想再问一次。”   在刘湛眼里沛公离跟周澶身边的那些搅屎棍谋士没有任何区别,他不会牟然救一名不知道是敌是友的人。   “齐云山上有颜氏宝藏,我……我奉家主命令潜伏在周澶身边查……查探,前些日子颜氏军和北军异动,家主怀疑宝藏被瓜分,怪罪我办事不力,要……要将我活活饿死。”   “我……我已经……走投无路,请……请刘州尉救命……”   刘湛抽出佩刀将沛公离手上脚上的绳索砍断。“把人带走。” 第49章 阴私   天方蒙蒙亮,瑞昌城衙门派出数队士兵上街搜寻严查,据说是沛府遭贼了,郡守下令官兵挨家挨户的搜查。   “有没见过一名二十四五的男子?”士兵逢人便问,见到身形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男子全都仔细盘查。   很快队伍就来到了刘湛他们住宿的客栈。   “唉哟各位兵爷,这是……”掌柜的惶恐不已。   “奉命搜查要犯,都让开。”领头的衙役一把搡开掌柜。“都给我仔细的搜!”   士兵们立即鱼贯而入。   掌柜的满头大汗。“这位兵爷,楼上还住着一位官老爷,这要是冲撞了……”   “什么官老爷?你这还能来多大的官?”领队十分不屑,再大的官来到瑞昌都得给沛氏低头。   掌柜的不住的搓手。“是、是……”   就在这时上楼的士兵忽然发出阵阵惨叫,而后像沙包一样被人踹下楼梯。   “我家大人还没起,你们要查便查,不能踏入二楼一步!”郭东虎抱手就像一头壮硕的牦牛杵在楼梯口,一时士兵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领队气得破口大骂。“哪里来的刁民!将他拿下死伤不论!”   得了令士兵们立即抽出武器不再畏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怕一个赤手空拳的人?但是他们都太低估眼前的人。   郭东虎操起长条板凳,一板凳抡过去刹时拍飞一人,再反手抡回来又倒下一个,两人都是头破血流当场断气,才一交手就把在场所有人都吓愣住了。   领队脸色巨变。“务必将此凶徒就地正法!”   郭东虎哈哈大笑。“老子身为大将军麾下九品千户长,怎地到了你们瑞昌就成凶徒了?”   领队脸色大变。   这时韦成贵也下楼来,他抛出一枚印信给领队查看。   “我乃大将军麾下副尉,楼上住的是我家大人,此番奉命前来征兵的中郎将刘大人,你们要查窃贼可以,但是不能上楼扰了我家大人的清梦。”   韦成贵冷笑。“想要上楼可以,要你们家主亲自过来,就你还不够格搜我家大人的房间。”   这时酷爱八卦的张小满也下楼来凑热闹。“正好,我们家大人也有事要找你们家主,你这就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刘大人有请。”   张小满扣了扣鼻子十分不屑。“刘大人已经到瑞昌大半个月了,你们家主答应的兵源还没到位,我们刘大人正着急呢,你们家主到底在忙什么呢?”   此时此刻领队已经什么气焰都没有了。   这一个个站出来的都是有官身的老爷,他一个跑腿走狗没有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对方拿他小命就是顺手的事。   领队只得憋着气带人离开客栈。   “大人,人都走了。”张小满进屋来回话。   刘湛坐在桌子前吃早餐,闻言他敲了敲桌子,出来吧。   先是小童从床底下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刘湛被他人小鬼大的模样逗得一笑。“过来吃些东西。”   小童听话的坐在桌旁,张小满给他盛了一碗黍米粥,他便乖乖的吃着。   沛公离已经收拾过了换了一身粗布衣裳,看着还有些虚弱,不过已经比之前精神多了。   “你也过来吃吧。”刘湛道。   “谢刘大人。”沛公离确实是饿狠了,也顾不得仪态面子一口气喝下一碗黍米粥。   一时房里只剩下咀嚼的声音,刘湛拿了一个包子给小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十四。”小童乖巧道,他接过包子小口小口的吃着。   刘湛一笑。“这算什么名字。”   “这是青楼打小养来卖的禁脔,都没有名字。”沛公离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又恢复世家公子的矜贵姿态。   十四脸色立即一黯,手中吃了一半的包子也不香了。   刘湛揉了揉十四的头没说什么,他用眼神示意张小满把十四带到隔壁房去。   张小满带着十四离开,房里便只余下两人。   沛公离自顾自道:“这种禁脔小童青楼里全都明码标价,模样好的能卖到上千两,有些人就好玩小童,就这么小的人哪里受得住?大多玩不了几次就死了。”   沛公离看着刘湛,表情有些嘲弄。“没想到刘大人还有这等善心,就不知道刘大人杀人时作何感想。”   刘湛表情不变,只是眼中一冷有了杀意,他一口喝干了手中的冷茶,目光冷冽的直逼沛公离。   刘湛并不是天生冷血无情的人,但是很多事情一旦开始了便没有回头路。   权力斗争本来就是如此残酷,刘湛的心早已分成了黑白两面,漆黑的那一面潜藏着的都是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不想说也不想提。   沛公离毫不避忌的戳穿刘湛残忍的一面无异于虎口拔牙。   “刘大人,我们是同一类人。”沛公离却道。   “我乃沛氏家主的庶子,因母亲出身贱籍不能示人生下我后被嫡母去母留子,我在下院长大一年也见不到家主两面。”   “三年前我府试得中举人,家主觉得我可用便让我进入晋阳调查颜氏宝藏,之后大将军入晋阳,家主借京中友人推荐将我安插在大将军身边。”   沛公离脸色不愉。“虽然我生在沛氏养在沛氏,实则我对沛氏只有恨没有情,家中嫡庶泾渭分明,庶子只是有家主血脉的家奴罢了。”   “就像你所见到的,因为我办事不力被家主厌弃,又因我知道太多内情,家主为一劳永逸要将我处死。”   沛公离眼中具是仇恨。“我此生最恨自己为何生在沛氏,即便我的才华再出众,即便我已经得到大将军的信任,我依然只是沛氏的一条狗。”   “我们是同一类人。”沛公离再次道。“我们都想挣脱身上的束缚,我们都一样有明确的目的,为了我们自己的前程。”   沛公离的潜台词是,我们都是自私的人,可以为了目的不折手段,我们也有共同的目标。   “我们可以合作。”沛公离最后道。   相比沛公离的慷慨陈词,刘湛平静依旧,听到沛公离说合作他嗤地笑了。   “你拿什么条件与我合作?”刘湛轻松惬意的换了个坐姿。   “你一个家族弃子,就算回到大将军身边继续当谋士,没有沛氏的背景,你能做什么?恕我直言,周澶难道不是看重你背后的沛氏才把你留在身边吗?”   刘湛点了点桌面。“你此番逃出沛氏,若沛氏修书向周澶阐明事实,说你背叛家族被逐出沛氏,要求另外换一个子弟给周澶当下人使唤,你觉得周澶会怎么处置你?”   沛公离脸色煞白十分难堪。   刘湛一脸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的玩味表情。   “我救你是因为你对于我来说还能用,并不是你在北疆这个局里有多少分量。”   “此刻你要考虑的是要么心悦诚服归顺我,要么。”刘湛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话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沛公离最后一点自尊也被摧毁殆尽。   沛公离双目猩红,他握紧了拳头,久久没有说话。   刘湛见差不多了才道:“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你若想离开,我可以让人送你离开瑞昌,事实上我若留下你反而有不少的麻烦。”   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庶子,即便有举人的功名,没有人脉关系也根本走不通。   除非他愿意自降身份给一些小地方的县令当个师爷什么的,但这也太折辱了。   “你要我做什么?”最终沛公离还是向现实低头。   刘湛自信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张小满敲门道。“大人,沛氏管家来了。”   沛氏管家只带了几十个打手来到客栈,见了刘湛便立即见礼。“见过刘大人。”   刘湛摆出架子。“沛管家来得正好,本官打算出城回去跟大将军复命了,你们沛氏家主好大的架子本官可等不起。”   沛管家这次是奉命来查刘湛住的房间,没想道刘湛竟然主动请辞了。   只见刘湛说完,韦成贵便驾了马车上来等在客栈外面,张小满简单背了一个包袱从楼上下来。   “大人,都收拾好了可以上路。”张小满离远便大声喊道。   “这个……”管家一时有些乱了,他要来搜查房间,刘湛却要走了,虽说免去一场冲突但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刘湛冷哼一声拂袖上马车。   张小满路过沛管家身边时呸了一口,把沛管家气得头冒黑烟,报复似的大骂。“搜,都给我进去搜!”   郭东虎张小满两人骑马护送着马车很快来到城门前,守门的士兵碍于刘湛官威见刘湛主动探出头来便不敢多问。   出了瑞昌城,刘湛等人立即跟驻扎在城外的一千骑兵汇合。   只见山坡下士兵简单的扎了帐篷营房围成一圈,营地外有士兵放哨把守,骏马全都栓在营地中间,虽然只有一千人但管理十分紧密严格。   刘湛下了马车,顺手抱出小十四,就在士兵们疑惑的目光中马车里再次钻出一人。   刘湛带的这一千骑兵正是武源县出来的一千亲卫,大家都知道刘湛身边有一名管事的宋先生,谪仙一般的宋先生与刘湛形影不离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忽然又多出一名长相清秀的公子哥,大家心里乱七八糟的猜测都快要溢出脑门。   “小满,给沛公子安排个帐篷。”刘湛说罢牵着小十四进入中账。   刘湛的中账里十分简单,只在角落铺了一张毯子充当地铺,中账正中间挖了个简易的篝火坑。   进来后刘湛便自己动手生火煮茶。   小十四从出生起就养在青楼后院,每日见的都是四面墙,他没见过生火煮茶,十分新奇又乖巧的跟着刘湛亦步亦趋的学着做。   刘湛悠闲的侧躺在毯子上指挥十四。“不用加那么多木柴,对,这样就可以了,一会你看火小了再添一点。”   四岁大的小人,做起事来倒是一板一眼。   “头儿,接下来怎么做?”张小满掀帘进来,看到十四在看火顺手把他抱远了点。   “坐远点,不然要被烤熟了。”   张小满翻出茶饼掰下一块丢进水壶里煮茶。   这时候刘湛才道:“按计划行事,沛氏不想老子好过,老子也不会让他好过。”   世代翰林是吧?刘湛冷笑。   三天后的夜里,瑞昌城出现不明黑衣人,这些黑衣人不偷不抢却四处贴纸,只见纸上写着沛氏家主的各种佚闻。   不仅有字还有图画,里面每一个人的形象都被画了出来,第二天早上老百姓起早一下子全城都炸锅了。   沛家主买幼子亵玩,买的哪个青楼里的娈童,多少钱买来,一个月要玩死多少幼童,甚至连沛家主要吃小红丸助兴也有说明。   图画里事无巨细一一列举,事件里面涉及的人名全部都是真有其人,一个完整的买卖幼童的地下链条被公示出来。   据说沛家主当天就气得卧床不起,瑞昌城再次被翻个底朝天,最终只抓了几个地痞屈打成招想把这事给揭过去。   怎想三天后传书再次从天而降,这次不是贴在墙上,而是每家每户院里都被丢了一份。   沛家主续弦的妻子与其嫡三子通奸!!沛十二小姐不是沛家主的种!!哦豁!瑞昌城百姓再次炸了。   传书里详细列举了沛家主继室如何与儿子通奸乱伦的过程,甚至有说明是在哪个无人的小院,具体地理位置无一错漏。   更重要的是传书里举证说明沛十二小姐出生的时辰不对!   从沛十二小姐的生辰推算,沛夫人怀她的那几日沛家主在別庄小住了一个月,试问沛十二小姐是怎么怀上的?   老百姓不敢名目张胆的讨论,但是私下都已经替沛家主反复推算论证。   沛家主离开瑞昌到地方别庄的事情不是秘密,沛家主出行哪次不是前呼后拥。   老百姓自己把时间一算,基本都能拍板,果然是乱伦来的种!   可不是吗,沛家主都七十有二了,老来得女哪里那么容易?   沛家主直接气得半边身子动不了嘴都歪了,连说话都像胡言乱语说不利索。   “哈哈哈哈哈!”营账里刘湛笑得前俯后仰。   “小满,记得留一份给宋先生看,这惊天的乐子让宋先生也乐一乐,当真是笑死老子了。”   “好勒,我这就安排。”张小满收拾满地的稿纸道。   “头儿,明日还要再发传书吗?”   刘湛心情大好。“要,当然要,这不还有很多故事没发完,让这沛家主好好领教一下什么是舆论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沛公离后知后觉气急败坏的冲进来。“刘湛!你!你!你怎么把这些事情当传书发放!”   沛公离气得直跺脚。“你骗我!!我要是知道你竟敢这么丧心病狂,我决计不会告诉你!”   这下沛氏的名声都要完了!全毁在自己手中了!沛公离险些崩溃。   相较方才的欢乐气氛,刘湛敛了笑容眼里透露出残忍。“你亲笔所书的沛氏秘闻我已经差人送回家了。”   沛公离整个人如遭雷击,他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这是落入贼窝了,沛公离甚至想不起来他前几日是怎么被刘湛哄骗写出沛氏秘闻。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刘湛居然能用这个来威胁他,沛公离还自持没有弱点在刘湛手中,结果他竟然亲手给刘湛送上。   这份手稿,无论刘湛送给周澶还是送给沛氏都能让他身败名裂,拿着这份手稿刘湛怎么诬陷他都可以。   沛公离整个人呆滞,仿佛得了离魂症。   刘湛拍了拍手,守在账外的士兵立即进来。   “告诉成贵,今晚就给沛氏府上送信,老子要在半个月内看到一万五千名新兵,否则老子让他们沛氏污名传遍大楚。”   奸诈狡猾,诡计多端,没有底线,不按套路出牌,这就是刘湛,阳谋他不行,但论阴谋谁能玩得过他。   沛公离气得浑身发抖,但是他却不敢在刘湛面前发作。   他终于明白刘湛那天说他只在刘湛这里有用是什么意思了,刘湛利用他对付沛氏的目的已经达到。   沛氏家主如今已经卧床不起,代行家主之权的沛公明会不会妥协?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传书所言全是事实。   沛公明赌不起也不敢赌,万一再爆出点更加不可挽回的阴私,沛氏名声就彻底完了!   同时沛公明心里也充满了恨,他恨父亲一把年纪还要握着衙门大权不放,他恨父亲为老不尊院里这么多水灵的丫鬟还嫌不够去玩什么童子。   他也恨弟弟不学无术,与后母乱伦这样的惊天丑闻若是被坐实了,沛氏后世子孙再也抬不起头。 第50章 攸宁   时值初夏,瑞昌城征兵如火如荼,衙役亲自到军户家中拿人,原先那些给钱买了平安的军户此时一个也躲不掉。   营地外围又新搭了帐篷,韦成贵带人接收瑞昌城送来的新兵,满五千人便先走一步前往晋阳报到。   半月下来,距离刘湛要求的一万五千人只差一些尾数了。   营中琐事不需要刘湛插手,他无聊的时候便带十四到林子里掏鸟窝摘野果子。   “义父,还差一点点。”十四骑在刘湛的肩膀上伸长了小短手想去够树杈上的青果子。   刘湛托着他的小屁股又举高了一点。“这样呢?”   十四拽了一把果子连着树枝一同扯了下来。   “摘到了!”小孩儿高兴得直欢呼。   野果子酸得很十四却吃得津津有味,刘湛不吃,十四却非得塞到他嘴边。   经过半个月相处,十四已经完全接纳了刘湛,可谓是亲如父子。   “时候不早该回去了。”刘湛把小孩儿放回肩膀上骑着,附近几名亲兵听罢也跟了上来。   傍晚,张小满和韦成贵还有沛公离也围在中账用晚餐,刘湛营中的事务也不瞒着沛公离。   但是刘湛也没有对沛公离另眼相待,就这样不冷不热的相处,渐渐的倒是把沛公离的情绪磨得七七八八。   张小满一边吃一边汇报。“待明后天最后一批新兵报到,咱们就可以离开瑞昌了。”   刘湛给十四撕了块肉。“很好,接下来到岱州去。”   韦成贵道:“头儿,咱们跟岱州方氏有仇,去了铁定碰钉子。”   刘湛早有准备,他对沛公离道:“你替我修书一封,大意就说,岑州与瑞昌征兵已经结束,限岱州在半月内筹集五千新兵,否则就别怪本官不客气到大将军那告发你们。”   沛公离的表情如鲠在喉。“这么直白?”   “你写出来的效果要比我说的更直白,语带胁迫那种,明白吗?”刘湛没好气。   “我明白了。”沛公离点头,仔细一想,刘湛已经跟岱州方氏结了死仇,确实是没必要虚以为蛇,还不如直截了当的威胁更有效果。   “多吃一点,否则你怎么舞大刀?”刘湛又撕了块肉给十四。   刘湛养孩子很简单粗暴,就是多吃多玩,玩泥巴玩虫子玩野兔玩山鸡,这不才多久就把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童子给养糙了。   沛公离有些不忍直视。“你要一直带着他吗?回到晋阳之后你就该回营了,军营里不能带家属。”   十四手里的烧鸡立即不香了,他委屈巴巴的看着刘湛。   刘湛弹了弹他的额头。“自然不能一直跟着我,明日我便差人送回去给我媳妇带。”   媳妇?张小满和韦成贵满头问号。   刘湛把小孩儿抱到跟前对他认真交代。“回去要听话知道吗?”   十四扁嘴想哭,刘湛好笑的捏了捏他的鼻子。“义父想回还回不了,你小子倒不愿意了,见了义母要听话不能惹他生气。”   十四委曲死了小声嗫嚅。“义母是谁?”   刘湛不想在外人面前提及宋凤林的名字,便诓了小孩儿自己去问。“义母姓宋,回去了你自己问他叫什么名字。”   沛公离不知道刘湛的家庭成员,这个年纪已经成亲了很正常,倒是张小满和韦成贵一听差点没被烧鸡呛出个好歹来。   第二天一早,刘湛便安排了两名亲兵驾马车送十四回武源县。   小孩儿知道自己真的要被送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刘湛没辙只得跟着送了一段,趁小孩儿睡着了这才悄悄离开。   与此同时,野松岭的工程进行得如火如荼。   宋凤林每隔三日都会进入野松岭查看进度。   只见十多人的队伍簇拥着宋凤林,有人开路有人牵马有人殿后还有人不时递水扇风。   “曹鸣,你不用让这么多人跟着我。”宋凤林走在队伍前面十分无奈。   曹鸣亦步亦趋。“头儿离开前再三交代要我不能累着您,我都是按吩咐办事。”   野松岭里的栈道已经开好一段,宋凤林这次进山就是检查栈道能不能承受马车拉货通行。   用圆木捆扎而成的栈道就立在树林间,宽度正好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行。   栈道两旁还立有围栏,负责监造的是张小满他爹,从栈道的结构到选料无一不精,一路走来宋凤林十分满意。   曹鸣心里有疑惑。“宋先生,山里多的是树木咱们不缺材料,为什么不把栈道建宽一点?”   栈道后半段还在施工,宋凤林等人站在施工现场,工人们砍树锯成段再削皮烤火有条不紊的相互配合。   宋凤林道:“栈道要是宽了,虽然方便了自己但是同时也方便了敌人,基地道路易守难攻更为重要。”   曹鸣立即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宋先生深谋远虑,我这猪脑子。”   一行人继续往里走,后半段路程没有栈道一行人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才到野松岭深处的盆地。   眼前的景象同样热火朝天,工人们都在忙着砍树平地建房,盆地外围已经建造了一圈临时住房,宋凤林暂住的木屋也在这里。   “今日时候不早了,宋先生早点休息,一会我把晚餐给您送过来。”曹鸣出了木屋又喊来李阿三给宋凤林烧水洗漱。   木屋虽然简陋但是五脏俱全,曹鸣还特意翻山越岭的给宋凤林搬了一套书桌进来。   由于劳师动众还被宋凤林训了一顿,但是曹鸣依旧奉行刘湛的嘱咐尽量让宋凤林在野松岭里住得舒服一些。   次日一早宋凤林便起来了带着人到工地视察进度一直到中午方往回走。   “宋先生,您累了吗?要不要我回去牵马过来您骑马回去?或者您要不要坐一会?”李阿三不住的问。   宋凤林一身青衣,林间凉风习习,婉拒了李阿三的关心宋凤林负手慢慢的踱回去,身边跟着的七八个亲兵不远不近的坠着。   “宋先生!”   忽然前方传来大喜过望的喊声,宋凤林抬头只见两个士兵朝他小跑过来,其中一人怀里还抱了名比淙儿年岁小些的小孩儿。   “宋先生,可算找到您了!”   宋凤林很快认出来两人是刘湛亲卫。“可是大人有信回来?”   没抱孩子的那人抱拳道:“确实有信,大人另外还有托付,说是您看了信就明白了。”   宋凤林接过厚厚两封信,他先拆开薄的那一封细细查看,因专注看信他没有留意到那小孩儿正睁着圆溜的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一路上哭得山崩海啸闹腾着要找刘湛的小孩儿,此时乖巧得仿佛换了个芯子。   信中详细说了瑞昌城里发生的事情,还有那沛氏秘闻的事情。   宋凤林忙拆开另一封厚厚的信,这便是沛公离的亲笔手稿,宋凤林粗略扫了一下沛氏秘闻里描述的内容只觉得三观尽毁道德沦丧。   最后刘湛在信里简单说了十四的身世。   “义子?”宋凤林诧异的抬头看向小孩儿。   十四立即紧张的揪住亲卫的衣服。   抱着十四的亲卫道:“大人马上就要回北军营了不便带着十四,便让属下送回来给您……给您抚养。”   亲卫有些尴尬,宋凤林冰霜般的气质谪仙般的人物,要人家养孩子,这……亲卫都觉得有点想象不到这个画面。   宋凤林收起信,没说可也没说不可,他问:“怎么带着小孩就进山里来了?”   亲卫无奈。“属下本想在县城里等,只是十四离了大人之后整日的哭,属下没有法子只好带他进山。”   此时十四又紧张了几分,小孩儿早慧十分懂得察言观色,他敢在亲卫面前闹腾,但是此时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宋凤林面前闹脾气。   刘湛不在的时候,宋凤林习惯独处,虽然侍候的亲兵有数人之多,但是到底跟养孩子不同。   养个孩子就得言传身教,若完全丢给随从去养宋凤林又有些于心不忍。   宋凤林看着年画娃娃般的十四,末了叹了口气。“知道了。”   “那属下这就告辞了。”亲兵放下十四,鼓励的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去吧。”   十四僵硬得像根小木头,紧张得都快哭了,他有点害怕不敢走上去。   就在这时,那位好看得过分的义母朝他伸出了手,是的,十四已经分辨出来刘湛说的义母正是眼前这位。   宋凤林本来只是想牵着十四,没想到小孩儿张开双手要抱,他便顺势弯腰将小孩儿抱起来。   宋凤林的怀抱跟刘湛的怀抱完全不同,刘湛的怀抱硬邦邦的而宋凤林的怀抱又暖又香。   被抱在怀里的那一瞬间十四还以为自己身在云端整个人幸福得轻飘飘。   想起刘湛的嘱咐,十四鼓起了勇气小声道:“义母。”   宋凤林差点一脚踩空,他哭笑不得。“叫义父。”   “可是……”十四悄悄挨近了一些。“义父说要叫义母。”   如果刘湛在这里此时已经挨了一顿打。   宋凤林好气又好笑的正色道:“叫义父,我是男子怎能叫义母。”   十四很会察言观色,此时刘湛也不在他很爽快的改口。“义父。”   “嗯,你叫什么名字?”宋凤林抱着小孩儿领着亲卫们往木屋方向走去。   “我叫十四。”   宋凤林笑了。“这算什么名字。”   十四小声道:“义父说,您会给我起名字。”   刘湛这家伙当真是甩手掌柜,连名字都没给小孩儿取便送回来了。   宋凤林忽然想到了一句话,他缓缓念道:“君子攸宁,下莞上簟,乃安斯寝,乃寝乃兴,乃占我梦。”   “便叫攸宁吧。”   楚宣帝宏治八年,刘湛和宋凤林收义子刘攸宁。   同年燕国传出燕王病重的消息,由燕太子代理朝政,燕太子一掌权便力排众议对给阳关大举出兵,欲统一北疆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刘湛前往岱州征兵的路上,给阳关跟燕军打了一仗。   给阳关镇守徐牧远将军定下闭关不出的策略,燕军铁骑闻名天下,但是骑兵不善攻城。   燕军派出四万兵马攻打给阳关折了两万人,徐牧远固守不出又与晋阳城遥相呼应,燕军最终暂时撤军。   刘湛征来的瑞昌城一万五千兵丁立即归入给阳关补充兵源。   大将军来信,要刘湛务必再征来一万五千兵丁,刘湛带着最新的命令前往岱州。   刘湛跟岱州方氏结了死仇,此行大家都有些忧心忡忡,倒是刘湛依旧八方不动。   一千人的骑兵队伍来到岱州城外,怎想岱州方氏早有准备,只见两千多士兵列队守在城门上,岱州方氏竟公然禁止刘湛入城。   刘湛也不恼,他让骑兵在城外扎营。   夜里沛公离过来寻刘湛。“刘大人该不会坐以待毙吧?”   夏日炎热,刘湛脱了外袍袒胸只着长裤长靴坐在毯子上擦佩刀,精壮的宽肩肌肉线条清晰扎实,还有他在烛光中明明灭灭英俊的脸。   沛公离进来见到这一幕心中一突愣了。   听到沛公离的讽刺,刘湛冷哼头也不抬。“虚心求教首先得端正态度。”   沛公离确实是好奇才来问他,往日不你来我往的嘲讽几个回合不会罢休,不知怎么的这次没了拌嘴的心情。   “头儿,我给您打了水来。”张小满提了一桶凉水进来给刘湛擦身,一进来看到沛公离立即防备道。“沛公子这么晚了还来找我家大人做什么?”   这话说的,沛公离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能来我不能来?”   张小满拌嘴那是从来没输过。“我是来侍候大人的,沛公子也要来侍候我们家大人?”   沛公离顿时满脸通红拂袖而去。   这就认输了?张小满鄙视的嘀咕。“这家伙奇奇怪怪。”   刘湛收刀入鞘。“要怪就怪你家大人太有魅力了。”   张小满。“???”   次日一早,岱州城外响起了纷乱的马蹄声还有铠甲齐刷刷的声音,只见驿道汇聚而来数千士兵,领头的兵官正是李小连。   “大哥!”李小连下马向刘湛抱拳行礼。“属下率领岑州五千精兵前来报到!”   刘湛负手而立。“好,原地扎营。”   岑州这五千精兵的到来立即让岱州城陷入了恐慌,甚至有百姓拖家带口的出城避难。   方氏见状又派兵阻拦百姓出城,一时人心惶惶。   午后,刘湛喊来沛公离。“你把我的意思写下来。”   张小满已经准备好了纸笔,沛公离只当刘湛要写什么文书轻松的提笔示意刘湛可以开始说了。   刘湛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大声道。“方氏其祖,先后易主,三姓家奴,无耻之徒……”   沛公离差点没把毛笔砸刘湛脸上。“你!你怎能辱人祖先!”   刘湛没好气。“我说的都是实话,小满,你来说。”   张小满叉腰。“方氏祖上的嫡系曾经断过血脉,如今的嫡系其实是庶子入继而来,这庶子先后认过曹氏、陈氏、司马氏为主,后来步步高升有了权柄之后便翻脸不认人。”   刘湛道:“你结合我的话,用三姓家奴为主题骂方氏无根骨无忠魂,以至于方招叛敌被杀,还怨恨无辜的刘大人,就是这个意思,明白吗?”   沛公离气急。“你要我代笔骂方氏?是不是又要陷害我!”   刘湛没好气。“你还有值得陷害的价值吗?”   沛公离的文人矜贵寸寸龟裂。   刘湛再次打击。“你不是举人出身运笔如神吗?拿出你平日吵架的气势来写这篇文章,快点写,写不好你今天别想吃饭。”   沛公离气得发抖,最终也只能含恨下笔,一边写一边气愤的怼刘湛。“你又想抄成传书在城里张贴?哼,江郎才尽就直说,何必浪费精力。”   “好好写,嘀嘀咕咕什么。”刘湛翘着二郎腿。   “揭完他们的老底你接着这么写,如今燕军南下,正是北疆同仇敌忾之时,北疆各州府都已完成征兵,只有岱州拒不接受,文章的末尾,三问方氏是否通敌叛国。”   听到这里沛公离才明白这篇文章的厉害之处,不接受征兵就有叛国的嫌疑,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万一北疆此战不利,方氏也别想摘出去。   沛公离敛起心中的愤懑不由得有些佩服,刘湛此人当真刁钻厉害。   第二日,刘湛让麾下士兵一百人为一组,轮番到城门前朗读骂方氏书。   不识字不要紧有识字的人一句一句带着骂,一百个汉子高声朗读,声音能清晰传入城中,从天亮骂到天黑。   不出两日全岱州百姓都会背诵几句这篇骂方氏书,尤其是其中的精华,那句三姓家奴。   方氏受此奇耻大辱却不敢露面,不仅不敢他还不能,刘湛六千精兵就驻扎在城外。   方氏找人骂回去吧,刘湛本来就出身寒门骂啥都不痛不痒,集结士兵打出去把刘湛赶走?那岂不是坐实了叛国的罪名。   不仅如此,刘湛驻扎在这里的六千士兵所用粮草全部是自己到乡镇的粮仓里拿。   岱州附近的十里八村全部被刘湛征粮给征空了,再这样拖下去岱州当地百姓也拖不起。   十天之后方氏最终妥协,愿意交出一万新兵。   作者有话要说:  攸宁只是两人的义子,并非继承家业家族的孩子哦,另外会有安排 第51章 变幻   征兵一事圆满解决,刘湛返回晋阳向大将军复命。   刘湛征来的岱州一万新兵同样并入给阳关,至于岑州的五千新兵由于刘湛是岑州尉自然归入刘湛麾下。   周澶对刘湛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刘湛在下面汇报,他便坐在上首喝茶,不时答应一声。   按道理刘湛完成征兵应该给与嘉奖,周澶只字不提嘉奖的话,刘湛心知肚明周澶这时在纠结。   刘湛此人好用省心但是知道太多内情犹如双刃剑,周澶由始至终对刘湛都有一种不踏实的直觉。   这时,刘湛忽然话锋一转。“大将军,属下此行还遇到了沛公子,便顺路把他稍回来了。”   周澶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是谁。“哦,你说公离啊。”   沛公离不在的这段时间周澶身边的谋士已经换了一拨,沛氏那边正丑闻缠身,自然不敢这个时候往周澶身边凑。   周澶也收到了沛氏秘闻,大开眼界至于对沛氏的人多了一分不喜,但是沛公离在他身边做事没出过错,周澶没多想便点头。   沛公离依旧留在周澶身边。   刘湛刚踏出将军府迎面一支马队奔跑而来。   “圣旨到!”   经过多方角逐,宣帝最终将颜启嵘革职,命其庶弟颜启修为新任晋阳郡守。   睿王畅快不了一会,前来宣旨的太监给两人传递了宫里最新的消息。   睿王临时府邸。   何公公掐着公鸭嗓一边喝茶一边说宫里的事。   “陛下也想念睿王,私下里也不时会提及,但是,睿王远在北疆不能近前侍候日子久了到底是会生分。”   “这不,四皇子趁虚而入,最近甚得圣宠,陛下甚至直言四皇子乃神童呐。”   四皇子年方十二岁,乃宣帝和宫女所生,因出身太低一直不被宣帝重视。   但是自三皇子夭折,二皇子被贬去修皇陵,大皇子又远在北疆督军,宣宗身边只有这一个儿子。   时间久了自然就上心了,就连四皇子生母的戴氏小族也得了恩赏授官。   “不仅如此,那陈氏吕氏与四皇子来往密切,这四皇子一向木讷,怎么的突然就这么懂讨好圣心,这里面定然有高人指点,睿王和大将军不得不防啊。”   睿王脸色沉黯,如果四皇子背后有陈氏吕氏扶持,万一四皇子真讨得圣心突然被立了太子,他在北疆的辛苦经营便都白费。   睿王急得来回踱步。“不行,我得回京一趟,父皇的心思谁也猜不准,他要真看上了四弟一定会力排众议立为太子,就像当年三弟那样。”   “睿王!”周澶沉声打断他,三皇子的死是禁忌怎能在外人面前提及。   睿王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收了声。   何公公掩唇呵呵一笑。“睿王不必惊慌,如今大楚还指望睿王收复失地,洒家觉得陛下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立别人做太子膈应你吧。”   确实是这个道理,宣帝虽然刚愎但不傻。   何公公又道。“不过啊,睿王也是时候再立战功了,圣心到底难测,唯有赫赫战功方能震慑朝堂,睿王麾下良将众多,要立功那不是手到擒来的功夫。”   何公公这是拐着弯的提醒睿王不能成日泡在温柔乡了,睿王面上有些挂不住,他确实太久没有到前线督军。   睿王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瞥开视线的那会,何公公和周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些话都是周澶授意通过何公公说给睿王听,与其说是睿王需要战功,不过说是周氏更需要战功。   最近陈氏吕氏联合几家屡屡在朝堂上跟周氏唱反调,甚至宣帝的态度也变得疏离,周氏急需再立战功震慑这些蠢蠢欲动的人。   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一年来睿王沉迷女色,在北疆没有王妃管着越发的肆无忌惮。   睿王后院几个美人先后轮着怀孕,周澶得知消息忙让太医开了避子汤送去。   有几个月份小的都打掉了,只有一个曹美人月份太大来不及打胎这才留下,算算日子也快生了。   为了这事睿王还跟周澶发了很大一通脾气。   睿王想留下这些孩子,周澶则认为这些美人都是妓子,出身低贱怎能怀上皇家子嗣。   若是睿王回京是还带上几名庶子庶女,这成何体统一准成为京城笑柄。   睿王妃是周澶的女儿,嫁给睿王三年育有一女,小郡主刚满两岁。   世家女子对后院把持自然有一套法子,在小世子出生前睿王府后院里不说女人了连飞禽都一个蛋也怀不上,如今睿王府只有小郡主一根独苗。   这次睿王在北疆得了几个美人,离了睿王妃的把控可谓是硕果累累,周澶本想把曹美人肚子里的孩子也去掉,还是睿王百般维护这才留下。   这事给周澶一个警醒,他不能再任由睿王在府里鬼混,这才联合了何公公要给睿王当头一喝,想借此让睿王听话。   几日之后刘湛收到军令,他麾下一万士兵随睿王前往给阳关,另外随行还有一万骑兵。   睿王一共调动了麾下两万将士,余下两万余兵马驻扎在晋阳城,一来震慑颜氏二来留一条后路策应。   再次见到睿王,刘湛觉得睿王似乎变了,整个人透着一股阴沉的气息,又像是随时被点燃的引信随时随地都能炸开一般。   睿王的脾气更加令人难以捉摸。   给阳关中军衙门,睿王一来立即召集众将讨论出兵章程。   一直坚持闭关固守的徐牧远脸色不愉,徐牧远麾下副将袁岳主动发声。   “燕军铁骑在平原作战所向披靡,几乎没有能与之抗衡的方法,目前对我军来说固守给阳关以逸待劳,在燕军一次又一次的攻城中消磨燕军是上上之策。”   中账大会诸将策论但说无妨,一时部将纷纷开口都是赞同徐牧远的固守策略。   “我军骑兵满打满算只有三万骑,若与燕军铁骑硬碰怕是一战就要消耗殆尽。”   “对,我军马匹补充太缓慢了,年前申请马匹年后兵部只发来了五千匹,平原作战骑兵是关键,若是把三万骑兵都搭进去了,日后会很被动。”   “以往颜氏有马场圈养马匹,北疆养出来的马更适合北疆的气候,比西域发来的马更壮硕耐寒,这颜氏最早就是在北疆替前朝养马发展起来的军队。”   “大楚招安颜氏原就是看重颜氏的骑兵和马匹,怎想颜氏一代不如一代,直接把苍霞平原给败没了。”   从燕军南下侵扰直到丢了苍霞平原,颜氏没了养马的草场北疆的马匹自然断供,就连颜氏自己都凑不出来五千匹马。   话题在马匹的问题上扯远了,刘湛坐在末尾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睿王忽然暴怒的朝桌案甩了一马鞭,啪的一声巨响议论纷纷的声音立即一停。   “是不是朝廷没有分配足够的马匹你们就不打仗了?”睿王气得狠了又将桌案踢翻。   “立即给本王出兵,怎么打,先打哪里今天就拿个章程出来!”   “谁不想出兵,谁不想打,就给本王滚回中原,大楚不只有你们能带兵!”   “拿不下一城之地就给本王拿回一县之地,与给阳关毗邻的禾仓县卢丰县,随便一个,现在就给本王定下来!”   一时中军衙门里诸将噤若寒蝉。   徐牧远脸色铁青,他先是看向周澶,见他置身事外般的态度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两舅甥又想用士兵的人命填出军功来,成了功劳是他们的,败了责任是诸将的,好一个周澶!   若不是睿王在这里,徐牧远根本不惧周澶。   睿王的命令他却不能不从,一个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徐牧远怎么也不可能得罪睿王。   只是这睿王怎么这么傻,徐牧远心中愤愤。   他一个皇子好好待在晋阳督军,只要能守住给阳关,三年之后申请回京也是大功一件,何必这样跟自己过不去。   最终诸将议定了十日后夺取禾仓县,具体行军细则还要再议。   刘湛返回营房,曹壮他们立即围了上来。“头儿,咱们要出兵了吗?”   “暂时不用,睿王点了张泰宁和欧阳杰共计三万兵马。”刘湛坐下喝了口茶。   他想起张泰宁和赵午光的脸色便嗤了一声。   北军营里也分了派系,以徐牧远为首是一派,以周澶为首是一派,张泰宁和欧阳杰都亲近徐牧远,两人也十分赞同固守策略。   另外,刘湛不知道睿王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性情大变,往日睿王绝对不会这样直接落将领的面子。   若是在晋阳城刘湛还能让宋凤林手下的死士调查,现在他来到给阳关就不能再自由的对外书信来往。   “大壮,明日随我戍守南城门。”刘湛道。   因张泰宁和欧阳杰要攻打禾仓县,刘湛顶替了戍守南城门的缺,给阳关有南北两个城门,原先由张泰宁和欧阳杰分别戍守。   十日后三万大军出征,睿王亲临城门楼上相送。   禾仓县县城在羊背坳东面,翻过羊背坳这片丘陵地带便能看到立于平原的禾仓县城。   羊背坳适合埋伏不能直接穿过,因此徐牧远制定的策略是从羊背坳南面绕过去。   北风猎猎,大地苍茫,刘湛立在城墙上远眺这片荒芜的土地,因年年战乱,从前的良田都已杂草丛生,被鲜血浇灌过的杂草却生长得尤其茂盛。   这日午后天边升起滚滚浓烟,是禾仓县的方向,很快就有斥候来报信,楚军与燕军在禾仓县城外开战,目前战况不明。   整整一日给阳关上下都弥漫着一股低气压,一拨又一拨斥候回来报告战况,无一例外不是战况交着、势均力敌等回复。   一夜未眠,刘湛屏退左右一个人在南城门楼上的阁楼里对着地图思索。   楚军派出的三万兵马不多不少,如果与燕军主力交战,此时应该有请求增援的战报传回,双方势均力敌说明燕军主力根本没在禾仓县。   自去年拿下苍霞平原燕军便花了大力气重建苍霞平原上的四县,他们不可能不在意禾仓县,此番必定另有所图。   刘湛的手指在地图上游移,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传曹壮过来!”刘湛大声道。   门外亲卫立即抱拳跑下阁楼。   “头儿!”曹壮很快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马上整备!调集麾下所有士兵进入南城墙,去检查火油、投石等守城辎重是否到位,还有所有弓箭手立即上城墙驻守!”   刘湛面色冷毅。“给阳关或有一场恶战!”   “遵命!”曹壮大声领命。   此时天方蒙蒙亮南城门这边全员动了起来,刘湛一刻不停的赶到中军衙门。   “属下有要事禀告大将军!”   衙门外的守卫却拦着。“什么要事?大将军还没起。”   刘湛面无表情实则心里十足没好气,禾仓县那边战况交着周澶居然能睡得着?   “军情紧急,还请通传一声。”刘湛坚持道。   守卫有些为难但又不敢耽误,纠结的进衙门里通传。   天色渐渐的翻出鱼肚白,刘湛望着氤氲不明的天空,心中越发的不安。   如果燕军的目标真的是给阳关,一夜的时间足够燕军大军围住给阳关。   进去报信的守卫迟迟没有出来,就在刘湛等不住打算硬闯的时候。   “报——!燕军大军来犯——!”斥候骑马奔跑在长街上,一边跑一边大声通传。   “报——!燕军大军来犯——!距离给阳关只有五里——!报——!”   刘湛黑着脸往回走,心里翻江倒海怒火翻腾,此时找周澶已经没有意义了。   站在城门楼上极目远眺,黑压压的燕军士兵从南到北几乎占满了整片荒原。   大将军紧急下令全城戒严,给阳关内鼓声大作,整座给阳关都沸腾起来就像炸锅的蚁群。   中军衙门。   周澶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快护送睿王离开给阳关!”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军情有误,燕军在苍霞平原的战力居然超过十五万!   燕军不仅在禾仓县牵制楚军,更同时攻打给阳关,而睿王就在给阳关里,丢了给阳关事小,万一睿王被俘!周澶不敢往下想。   副将惶恐入内。“来不及了,燕军大军围城了!”   睿王脸色一片惨白。   徐牧远怒火中烧的冲进来。“睿王,我们全关守军不到六万人燕军却超过十万人,给阳关告急!末将恳请立即下令晋阳城守军前来支援!”   睿王只觉得两腿发软。   徐牧远道:“让死士持您的印信突围!”   周随道:“晚了,十万大军围城如何能突围!”   “那也要试试!”徐牧远怒吼。   此时多说已经无用。   “大将军,你难辞其咎!”徐牧远怒瞪了一眼周澶拂袖离去。   南城门。   弓箭手整齐地列在城头,韦成贵等兵官不住的催促士兵搬运更多的石头和油桶上城墙,而南城门三里外的燕军正步步紧逼。   刘湛手下的一万士兵已经全部安排上城墙,还有陆续支援过来的给阳关守军。   南城门这边一共有两万守军,眼看就要开战了,按品阶刘湛只是六品中郎将没资格主持这么重要的战役。   徐牧远已经带人去了北城门,刘湛却仍然不见周澶派将领过来接管南城门,甚至周澶本人也没有现身。   此时此刻刘湛已经没有心思去揣测周澶又有什么目的。   他一身铠甲腰佩长刀手持弓箭,聚精会神的望着越逼越近的燕军。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般人数众多的燕军就像旱地里生的蝗灾,给阳关这座内里千疮百孔的蚁巢能守得住吗?   在紧张的氛围接近凝固的那一刹那,燕军的前锋动了起来。   抬着盾牌云梯的士兵山呼着像潮水一样涌向给阳关,潮水里还夹杂着数量众多的投石车和攻城大桩。   刘湛高举长刀呐喊。“此战必胜!!”   一众汉子山呼回应。“必胜——!!”   刘湛落下刀。“射——!”   一时密密麻麻的箭雨冲天而起,不过眨眼间荒野上密布的燕军已经有数不清的人倒地,前人倒下立马就有后人补上,燕军士兵迎着箭雨坚定的向前冲。   碰——空中飞来巨石砸中了城墙,竟生生地砸出一个坑来,被波及的士兵不死也去半条命。   “莫慌!上投石器反击!”刘湛嘶声大吼。“投石器瞄准燕军的器械!往器械多的方向打!”   南城门上的投石器也动了起来,巨石在头顶呼呼的飞过,有的砸中人群,有的砸中燕军器械。   很快燕兵前锋逼近城墙,第一波燕兵架起云梯开始攀登。   刘湛一把抓住身边的人。“黄午时,你带人去增援城门,快些催促烧铁水的人速度把城门给老子浇死!”   黄午时领命奔跑而走。   刘湛转身。“烧火油!”   士兵们点着一锅锅火油从云梯上浇下,一时惨叫声不绝于耳。   攻城就是一个消耗和被消耗的过程,端看谁更耐磨。   楚军拿下给阳关用了二十万条命,此时角色互换,燕军出兵十万要夺给阳关。楚军用六万人耗燕军十万人,刘湛觉得此战能赢,只要众将一心死守。   但是残酷的现实打脸来得太快。   “大人!大将军不让浇死城门,铁水全被掀翻了!”黄午时急忙回禀,气喘吁吁道。“大将军带着一万骑兵全集结在校场,大人,他们是不是想要开城门迎战?”   刘湛只觉得大脑嗡地一下,而后头痛欲裂。   什么开城门迎战,这分明是想趁机突围逃走!   且不说给阳关正值生死存亡之际,周澶想带睿王突围也要看看形势,外面燕军把给阳关围得密不透风,与其冒险突围不如与诸将死守更稳妥。   刘湛不敢耽误立即去寻周澶。“请大将军允许属下浇筑城门,开门迎战太危险了!”   周澶一身戎装脸色十分难看。“你不戍守城门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想本将军治你一个擅离职守之罪。”   刘湛单膝跪地抱拳恳切道:“给阳关能守住,恳请大将军三思!”   刘湛没有明说周澶想要突围逃跑,但是周澶还是听出了刘湛话里的含义,他的脸色黑如锅底。   一旁的睿王已经六神无主。   “本将军自有计较,还轮不到你多言!”周澶冷哼。“立即回去,否则军法处置!”   刘湛现在是完全看明白了,周澶此人胆小如鼠。   别看他装得像模像样,实则他现在已经完全慌乱了,甚至已经无法判断决策,周澶满脑子只有保命。   燕兵攻城越发猛烈,越来越多的士兵爬上城墙,刘湛不得不带领士兵返回城墙上御敌,周澶可以想着逃跑,他却不能后退半步!   森白的刀刃被鲜血染红,城墙上堆积了越来越多的尸体,鲜血顺着砖石缝隙流淌。   流箭射中刘湛的铠甲,因铠甲坚硬无法射穿,他拔下卡在铠甲上的箭矢,背后有人偷袭,利刃划过铠甲发出刺耳的声音,刘湛反手将背后偷袭的燕兵一刀毙命。   南城门的形势越来越严峻,粗略估计燕军攻城人数已经超过五万,而给阳关守军渐渐不敌,越来越多燕军涌上城墙,而城门楼下撞门的巨响没有一刻停歇。   日上中天,给阳关城墙被鲜血染红在阳光下透着可怖的深红色。   燕军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投入兵力攻城,嘶喊声,冲杀声,求援声响彻给阳关。   周澶虽然被任命为大将军,实则他从来没有领过兵,他这个大将军之位是世家权力博弈的结果。   身在被围困的生死局中,周澶这才深刻体会到战场瞬息万变,他后悔了,他为什么要到前线来,他为什么要主动挑衅燕军。   “报——!大将军!东城墙告急!”   “报——!大将军!西城墙告急!”   “报——!大将军!北城门告急!”   “报——!大将军!南城门告急!”   整座给阳关都告急!   经历一个下午的死战,时间刚踏入酉时,南城门撞门的巨响伴随城门撕裂的声音停了!   刘湛一颗悬着的心如坠冰窖。   没有被铁水浇死的城门哪里守得住持续撞击,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十分不容易。   城门一破,紧接着是燕军兴奋的嘶喊声,不过眨眼间已经有数不清的燕军涌入给阳关。   早已等候在长街上的楚军骑兵蓄势待发立即冲锋,骑兵朝着南城门外逆流而出。   南城门下一片混乱!   刘湛双目猩红。“大壮,把我们的精锐集合起来,趁骑兵冲出城的空档重新把城门堵起来!”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燕军大举入城! 第52章 博弈   南城门被破的那一瞬间,楚军骑兵裹挟着睿王和周澶冲出给阳关,一万骑兵像锋利的剑撕开了燕军步兵的围困。   刘湛亲自带领麾下精锐为骑兵殿后。   曹壮、韦成贵、郭东虎三人为首带领士兵在城门与涌入城的燕兵正面冲杀,黄午时带人趁机将撞塌的城门重新顶上。   刘湛和张小满等在城内围剿已经冲入城的燕兵。   兴许是一万骑兵突围而出的时候杀出了缺口,涌入南城门的燕兵人数锐减,让刘湛等人得已重新将城门顶上。   “沙包!石头!木桩子!赶紧搬过来顶住城门!多来几个人!”刘湛嗓子都喊哑了。“成贵大虎带人守住城门!大壮,你手下的人随我防守城墙!”   刘湛带人重新杀回城墙,他本以为城墙上铁定被燕兵占领了,没想到城墙上的燕兵数量远远没有刘湛想象中的多。   他心里疑惑,忽然想到什么,刘湛头也不回冲上城门楼上最高的阁楼。   站在阁楼极目远眺只见周澶带领的楚军骑兵已经没有踪迹,原本驻扎在远处的燕军像蜿蜒的巨蛇朝着楚军骑兵突围的方向追去。   与此同时燕军不再向给阳关外的战场补充兵源,燕军的真正意图终于浮出水面。   燕军的目的是睿王!   刘湛骇然,周澶又中计了!   刘湛脑海里电光火舌串联起所有事情,燕军只要俘虏睿王就能拿着睿王的命向宣帝要求割让苍霞平原。   燕军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给阳关,猛烈攻城只是为了逼睿王突围!   不,就算睿王不突围也不要紧,睿王只要在给阳关就逃不掉!   从周澶带着睿王来到前线,从给阳关分兵攻打禾仓县,周澶这一步一步都在把睿王推到敌人的利爪之下。   “草他妈的傻逼!”刘湛破口大骂,他不敢耽误立即冲下城楼骑上马奔去北城门寻徐牧远。   不管睿王被俘还是被杀,他们这些将领一个都逃不掉!   除了像徐牧远那样出身世家的将领能留一条命,他们这些寒门出身的全都要给睿王殉葬,以宣帝睚眦必究的性格搞不好还会被满门抄斩。   “你说什么!!”徐牧远捂着心口差点没怒急攻心当场背过气去。   “周澶那个愚蠢的老匹夫!敌情不明,他怎能贸然带睿王突围!”   徐牧远一身血污,花白的胡子净是斑斑点点的污迹,他在北城门奋战怎想周澶竟然逃跑了,他愤懑的直跺脚。   “给阳关还没有到城破人亡的关头,他怎么就跑了!若是睿王被俘,这北军上下都得陪葬啊!”   徐牧远带兵戍守北城门,哪能想到周澶竟然会从南城门突围逃离。   刘湛又阻止不了周澶,话又说回来周澶一心想跑,徐牧远来了也阻止不了。   刘湛却不想就此放弃。“恳请徐将军给属下拨一支骑兵,属下愿意驰援睿王!”   燕军已经分了主力去追击周澶和睿王,给阳关的压力自然就没那么大了,徐牧远是个能分轻重的将领他当即一口答应。   “我手下只有六千骑兵全部给你带去,睿王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   刘湛抱拳领命,拿了徐牧远的印信去点兵,他自己麾下还有两千骑兵,加起来共有八千骑兵。   保守估计燕军最少派出三万铁骑追击睿王,此战九死一生,但是刘湛别无选择。   “成贵,小满,你二人留守给阳关,务必死守南城门,我已告知徐将军,徐将军会统领全城。”刘湛回头看向身后的骑兵。   “大壮、大虎你二人随我带领骑兵突围救睿王!”   同一时间睿王和周澶那一边。   楚军骑兵在荒野上奔腾,滚滚沙尘之中依稀可以看到数量众多的燕军铁骑呈合围之势朝楚军逼近,速度之快令周澶肝胆俱裂。   “莫要停下!冲出去!”周随嘶声力竭的喊。   只要他们稍有停顿,燕军铁骑绝对会碾上来把他们撕得粉碎!   两军距离越来越近,燕军只要放箭绝对能把楚军射成筛子,但是他们没有,周随立即就明白了燕军的意图,他们要活捉睿王,不放箭是怕流箭将睿王误杀。   看燕军的架势,不生擒睿王不会罢休,而他们想要逃回晋阳还有很长一段路,且这段路都是平坦的荒野,正是燕军铁骑最能发挥所长的战场。   他们想要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周随心里很快就做出取舍。   “大将军!一会请听末将安排!”   此时周澶已经惊吓过度不能思考,他知道周随定有他的策略,便毫不犹豫道。“保命!务必要保命!”   保谁的命?自然是保周澶自己的命!   “末将遵命!”周随把心一横,燕军想要的是睿王,只要跟睿王分开逃跑,燕军定然不会对周澶再穷追不舍。   至于睿王被俘宣帝会如何震怒,这些都有周氏顶着,对于副将来说,他只要周澶不死。   周随朝麾下小将打了个分兵的手势,一万骑兵立即分成两股,一股骑兵裹挟着睿王往西,一股骑兵裹挟着周澶往东。   睿王此时已经跑懵了,周澶为什么要分兵?睿王只觉得浑身透骨的冷。   燕军将领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到楚军两个主帅分开了。   周澶穿的是跟麾下将领一个颜色的铠甲,只有睿王身份尊贵穿的是银色铠甲。   燕军将领早就打探过睿王的情报,知道睿王穿的就是银色铠甲,他毫不犹豫的兵分两路,亲自带人追击睿王。   此时此刻刘湛率领八千骑兵循着马蹄印奋力直追,傍晚时分,天色越发暗沉,当刘湛看到地上分兵的痕迹时整颗心又是一沉。   “头儿!咱们往哪边?”曹壮着急问。   刘湛看着地上的痕迹毫不犹豫道。“往西!”   往东是回晋阳城最近的方向,往西是芙蓉坪顶,为何分兵,自然是周澶的金蝉脱壳之计,睿王被放弃了又怎么可能是往东。   刘湛率领骑兵往西而去,才追出没多远就听到了远处的打杀声,远处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两万燕军铁骑!八千楚军轻骑兵还不够对方杀一个来回。   这时荒野上刮起了一阵大风,从刘湛身后吹来。   刘湛计从心起立即有了决断。   此时燕军已经包围住了睿王所在的楚军,五千骑兵在燕军一层又一层的围剿下逐渐缩小。   睿王整个人抖如筛糠,抱着马背连头都不敢抬。   就在这时燕军身后的荒野升起了滚滚浓烟,今日苍霞平原刮西风,风势助涨了火势。   燎原大火朝燕军席卷而来,不过眨眼间就烧出了三里地眼看就烧到跟前,燕军一时大乱。   苍霞平原上的植被多是茂密的草丛,盛夏正是草木旺盛的季节,这一把火直接把整片荒原都点燃了。   曹壮没想到自己这点火折子点出来的星星之火居然能烧出燎原的阵势,当场就吓傻了,忙慌乱的问刘湛。“头儿,咱们会不会把睿王给烧死了?”   刘湛面色深沉,冰冷的瞳孔里倒映着天边的大火。   他没有回答曹壮,但是刘湛心里已经给出了答案,死了的睿王不能被燕军利用,如果救不回来那只好让睿王为国捐躯。   大火惊了燕军的战马,原本铁桶一般的燕军铁骑乱作一团。   睿王的亲卫们趁机带着睿王突围,大火眼看就要烧到脚下,燕军骑兵控制不住受惊的战马,一时嘶鸣声响彻荒野。   “混账!都给老子追!”燕军将领心里气得呕血,眼看就能将楚军层层围杀,怎么突生一场大火。   冲天的火光就像一条席卷的火龙,滚滚浓烟随着西风刮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浓烟密布当中,箭雨从天而下,燕军将领立即心道不好,他们中计了!   刘湛那边同样兵分两路,徐牧远给的六千骑兵刘湛留下两千负责放火牵制燕军铁骑大部队,刘湛则带领余下骑兵绕道去寻睿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燕军将领亲自率领部下追击睿王死死咬住睿王逃亡的队伍,燕军铁骑因为大火而乱了阵容,但是不代表他们丧失战斗力。   因大火围困只是走散了半数铁骑,还有上万铁骑追着睿王突围的方向去。   “咳咳!咳咳咳!”睿王被熏得眼泪鼻涕都控制不住的冒出来,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也不知道是脑子发晕还是马受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摔下了马。   一直护着他的亲卫们甚至来不及反应,后面的燕军立即直扑上来。   天边的太阳已经半个身子沉在地平线下,夜幕与黄昏交替,火光与浓烟交织里,一支骑兵冲入了阵中打散了燕军的合围之势。   郭东虎力大无穷,单手抄起地上的睿王按在马背上,睿王被浓烟熏得七荤八素还以为是燕军把他抓了,一个劲的奋力挣扎。   郭东虎可不管他身份有多尊贵,拍了一巴掌立即就把睿王拍老实了。   混乱之中,郭东虎吹响了口中衔着的哨子,这是睿王得手的暗号。   刘湛麾下亲兵每人都有一个哨子,谁救下睿王就吹响哨子,得了暗号大家立即朝约定的方向突围。   逐渐漆黑的夜幕下双方交织的骑兵一片混乱。   “追!!”燕军将领气急败坏。   刘湛率领骑兵奔向芙蓉坪顶,若是往晋阳城方向虽然距离更近但是一马平川,楚军的普通骑兵哪里跑得过燕军铁骑,光是马种就不如燕军铁骑有耐力。   芙蓉坪顶近在咫尺,但是燕军铁骑咬得太紧,刘湛再次分兵把徐牧远给他的四千骑兵全部留下牵制燕军。   刘湛的两千骑兵带着睿王冲入芙蓉坪顶,四周的林木渐渐多了起来。   此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随着越发深入林区地势不再平坦,芙蓉坪顶是一片丘陵地,越深入地势越难走。   燕军铁骑人数众多,即便刘湛分兵牵制依然有近五千骑兵紧追不舍。   夜色下的林子里骑马根本走不快,刘湛麾下的亲兵最大的优势是山地作战,进了山他们便有了底气。   “怎么回事?”燕军将领追到一片谷地时惊讶的发现,林子里只有楚军丢下的马,而楚军没了踪迹。   “他们丢了马肯定走不远,都分散了搜!”   四千多铁骑立即四散开来像一张大网往前推进。   忽然陆续有马忽然嘶鸣着绊倒在地上,燕军将领以为有埋伏大喊着集合杀过去。   没想冲上去一看只是藤蔓缠在树与树之间的绊马索,陷阱粗糙因着天黑这才让燕军着了道。   骑兵在山林没有优势,光是茂密的树林就把骑兵分成零散的队伍。   燕军将领命令士兵制作简易的火把举着搜寻,很快就看到了痕迹。“在那边!”   刘湛就没想过能跑得赢燕军,两千人在山林里逃跑,哪怕再小心也不可能没有痕迹。   此时睿王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燕军还穷追不舍,睿王身心俱疲,两条腿累得直打颤,刘湛让两个力气大的士兵架着他走。   看到身后燕军燕军越逼越近,睿王已经快崩溃了。“刘湛,我要死在这了吗?”   刘湛扶刀望着山下穷追不舍的燕军,把心一横他做下了必死的准备。“睿王,请把你的铠甲脱下来给我。”   “你、你想做什么?”睿王震惊,刘湛这是打算乔装成他?   士兵七手八脚的扒下睿王的铠甲,刘湛迅速穿上这套银色铠甲。   刘湛坚定的看着睿王。“若是属下死在这里,还请睿王善待属下的家人,请睿王把岑州尉留给属下的弟弟李小连。”   睿王哭丧着脸点头语无伦次。“若此番大难不死,本王,本王定善待、一定善待。”   刘湛果断道:“黄午时,你带几个人现在就带睿王往晋阳方向离开。”   睿王已经走不动路,黄午时背起了他。“大人,请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说罢黄午时咬牙带着睿王蹿入密林。   “我命由我不由天。”刘湛喃喃道,他扶着佩刀望着山下越逼越近的火光,心里反倒越发的平静。   刘湛沉声道:“兄弟们,你们的家人宋先生会妥善安排莫要牵挂,今夜,成者建功立业,败者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家纷纷举起手中的刀。“杀——!”   茫茫夜色掩盖住了林子深处的血腥厮杀,刘湛训练的野战兵自有其长处。   燕军追上来时根本看不出哪里有人,待走近了,立即被灌木丛里埋伏的野战兵奋起砍下马腿,马匹受惊翻倒,骑兵倒地立即有人扑上去补刀。   燕军将领大怒,若不是燕太子下了死命令必须活捉睿王他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银白色的铠甲在黑夜里尤其显眼,燕兵几乎不要命的往刘湛方向杀来。   刘湛一次又一次挥刀砍向敌兵,鲜血很快染红了银色的铠甲,曹壮和郭东虎一直在他左右,替他挡下了不少,刘湛的亲卫没有一人后退。   每一个人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杀光燕兵,活下去!   “啊!”宋凤林猛地惊坐而起。   房里寂静无声,窗外虫鸣蛙叫。   宋凤林不住的喘息,还心有余悸。   已经许久没有梦过在死牢里受刑,怎么今晚又梦到了,梦里那样的真实,他甚至不知道这是梦。   “义父?”刘攸宁揉着眼睛坐起来。   宋凤林安抚的揉了揉他的头。“睡吧,时候还早。”   小孩儿迷迷糊糊的又躺着睡下了,宋凤林却一点睡意也无就这样睁眼到天亮。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密林,晨光扫过一具具横陈在林中的尸首。   刘湛将长刀贯入了燕军将领的胸膛,他粗喘着甚至没有力气将刀拔出来,大脑一阵又一阵的发晕,刘湛想要直起身来却向后仰天倒下。   “头儿!!!”   “头儿!!”   “不好了!来人啊!!”   他们打赢了这一场恶仗,两千弟兄最后活下来不足五百人,曹壮闻声跌跌撞撞的冲过来,而后他整个人呆滞。   刘湛仰天倒在地上,一把刀插在了他的腹部。   燕军将领被刘湛一刀贯穿胸膛的那一刻,同时将手中的刀扎入了刘湛身体。   “啊!!”曹壮扑通跪下。“头儿,头儿!”   “快!快回晋阳!!”   “不能拔刀!”   “去做担架!快!” 第53章 生死   这一战,燕军顾此失彼,楚军狼狈不堪。   前往攻打禾仓县的张泰宁和欧阳杰得知给阳关被围困立即撤退回防,驻扎在禾仓县的燕军早有准备紧追不放。   欧阳杰带一万兵马杀了个回马枪将燕军追兵击退,他自己却身中数箭惨烈牺牲。   张泰宁率领两万兵马回防给阳关,此时周澶已经带着睿王出逃,燕军为了活捉睿王分出最精锐的三万铁骑。   张泰宁与给阳关守军里应外合,激战一天一夜之后,燕军因后继无力败退。   那追击周澶和睿王的燕军铁骑精锐,因周澶与睿王分开而分了两路,一路追杀周澶,周澶在家臣以命换命的拼死维护下冲回晋阳地界,为首的燕军将领不敢贸然深入晋阳地界而捡回一条命。   另一方面,刘湛火烧荒野杀了燕军铁骑一个措手不及,两万多燕军被燎原大火打散,刘湛带着睿王进入芙蓉坪顶,他亲自假扮睿王留下来牵制燕军让黄午时带睿王潜逃。   燕军将领到得最后才认出来,眼前那位大杀四方的人不是睿王本人,盛怒之下与刘湛以死相博。   睿王在清晨到达晋阳城,整个人狼狈得脱了型,到得睿王平安归来,晋阳守军才得知睿王遭遇,先一步回来的周澶竟然什么都没说。   当天下午,给阳关大捷的消息传回晋阳,几乎同一时间到达的还有刘湛。   “太医怎么还没到!!”   “来了!马太医来了!”   “别都围在这里,来人去烧热水。”马太医一来立即把营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   他先是检查了刘湛的伤势,刘湛身上密布各种小伤,最致命的的是那插入腹部的长刀。   马太医伸手一摸,刘湛立即痛呼出声。   马太医脸色凝重。“刘大人,恕老夫直言,这拔刀是一关,若是伤了脏器,刀子一拔出来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刘湛面无血色喘息了许久方忍下剧痛,他闭了闭眼。“来吧。”   马太医立即道:“来两个人搭把手,老夫要拔刀了。”   曹壮立即上前按住刘湛上身,黄午时按住刘湛下身。   帐篷外面,郭东虎等几名亲兵像只大狗熊一样蹲在门边,不时紧张的探头探脑。   随着一声惨叫,马太医把刀拔了出来哐当一声丢在地上,他立即按住刘湛的伤口,白布瞬间被血浸染成鲜红。   马太医看向地上的长刀,血印足有三寸深,只要再深入两寸就能扎穿腰腹,但是位置讨巧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来人替老夫按住,老夫去下药!”   营账外的郭东虎听罢立即冲进来听从马太医的指示紧紧按住伤口,血很快连郭东虎的手也染红了。   刘湛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大壮……大壮……”   “头儿,我在这里!”曹壮双目通红。   “去……找人……接……接……”刘湛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大人莫要说话,憋住气。”马太医拿着厚厚一叠药膏示意郭东虎松手,就在郭东虎松手的一瞬间马太医快如闪电的把药膏往伤口上一拍,结结实实的糊住。   “啊啊啊——!”刘湛立即痛呼着厥了过去,但很快又被疼痛惊醒。   曹壮摸了把脸站起来。“来人去武源县接宋先生,快去!!”   从晋阳城回武源县快马不眠不休一个来回最快也要四天,刘湛在昏迷前唯一的念头只有要死也得熬到宋凤林赶到才死!   他在军中还有数千士兵,还有岑州势力,这些都需要人安排主持,可不能他一死就让人给瓜分了去。   曹壮等人到底没经过事怕是守不住,宋凤林虽然不能出面但他能在背后主持。   “凤……林……”刘湛费力的说出来。   “接他……”   “一定……一定要接他……”   “头儿,我已经派人去接宋先生了!您一定要抗住啊!”曹壮抹了把脸上的泪。   不仅是军营里的事,死前怎么也得见最后一面。   刘湛想着想着彻底沉入了黑暗。   营帐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和血腥味,当天夜里刘湛就发起了高热,曹壮几个连同马太医寸步不离的守着。   后半夜的时候刘湛开始满嘴胡话,马太医熬了药汤,黄午时在喂,半喂半灌的好不容易才喂下去小半碗。   “这高热是第二关,只要高热下去就好了,要是下不去……”马太医摇了摇头。   第二天刘湛依旧高热,伤口倒是不再渗血了,只是喂药比昨天更加困难。   下午的时候,睿王亲自来了一趟兵营,还带来了一株两百年份的老山参。   经历了大起大落重新出现在人前的睿王又有了些不同,整个人似乎脱去了一层桀骜不驯的皮,看起来却有几分颓废。   “怎么样了?人能活吗?”睿王凝重问。   马太医拱手。“老夫定当竭尽全力。”   睿王看着伤重昏迷的刘湛,就这样站了许久。   “务必救活,本王在这北疆也就只有刘大人能信了。”睿王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大将军不可信?马太医心中骇然,这话只有他听到了,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传出去,马太医立即告诫自己务必把这话烂在肚子里。   睿王这株老山参送得及时,马太医不敢耽搁立即切成片让刘湛含在嘴里。   就在睿王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周澶竟然也来了。   周澶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岁,鬓角也出现了白发。   “刘湛啊刘湛,真不知道该杀你还是该谢你,事到如今,你是死是活对我来说又有何区别,当初真该早些把你除了,也就不会生出这样的结果来。”周澶喃喃说完拂袖离去。   马太医卑微的站在角落尽量减少存在感。   他不敢把睿王和周澶的话串联起来想象,不去揣测就不会知道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一点也不好奇,他还想活着回到京城。   到得第三天刘湛的高热持续凶险,一滴水都喂不进去,不管喂多少头一歪又吐出来。   沛公离得知刘湛伤重的消息,他踌躇良久还是决定冒着被大将军厌弃的风险过来探望。   一进门就看到曹壮几个哭丧着脸,像个丢了娘的野猪崽子只会嗷嗷的叫唤啥忙也帮不上。   沛公离见刘湛大汗淋漓,当即掀开被子拉开他的衣襟,拧了干净的手帕替他擦身体。“拿身干净的衣裳来,还有打点热水,快去。”   刘湛身上还穿着那件被血浸透的里衣,因他伤重大家也不敢随意挪动,请示了马太医这才小心翼翼的替刘湛更衣。   沛公离把带血的衣服被褥全扔了,一时营账里的血腥气都淡了几分。   “药呢,给我试试。”沛公离接过药让曹壮扶住刘湛的头摆正,他一点一点的灌进去。   “咳咳!”刘湛却忽然咳嗽起来,刚灌的药又全吐了。   沛公离却唤了黄午时。“你去让马太医多熬些药,吐多少我们喂多少,总能灌下去一点。”   如果说第三天大家还能勉强镇定,到了第四天见刘湛依旧不见好转,甚至气色已经有几分灰败时,曹壮几个心态都有些崩塌了。   今天一早马太医丢下一句听天由命就走了,一时把所有人都刺激得不轻。   有几个亲卫蹲在门外嗷嗷的哭着,说到底大家都还年轻,他们打小跟在刘湛身后,刘湛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   若是刘湛有什么不测,他们只觉得天都塌了,往后的日子还能有什么盼头。   沛公离照顾了刘湛一夜没睡,刘湛的情况却不见好转他心情也烦躁得很,此时听到账外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只觉得头都要炸了。   “你们哭够了没!”沛公离气得掀帘而出。   就在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四匹马奔跑而来在营帐外拉缰急停。   滚滚烟尘中一个雪白身影跃下马背,落地的时候险些站不稳。   “宋先生!”   “宋先生来了!”   “呜呜呜,宋先生,头儿他……”   宋凤林轻喘着,紧绷的丹凤眼扫向那些哭哭啼啼的熟悉面孔。   “人在哪?”他冰冷的问。   “在里面。”曹壮忙为宋凤林掀开帘子。   宋凤林头也不回的踏入营房,没有人注意到他长袖下攥紧的拳头已经抖得控制不住。   亲卫赶到武源县时,宋凤林正带着刘攸宁背书。   当亲卫说刘湛伤重,宋凤林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一转眼他人已经在路上,两天一夜的路程他不吃不喝不停的赶路,愣是提前了半天到达。   营房不小,有书桌有屏风还有开会议事的地方,屏风内里有一张床,刘湛就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甚至感觉不到他还有呼吸。   这个十四五岁就敢在山上打野猪,被野猪撞脱臼仍面不改色的男人,这个带了几十人就胆敢下山去劫粮的男人,这个见他一面就敢说喜欢他的男人……   宋凤林抖着手掀开被子,只见刘湛腰腹缠着的纱布尽是斑斑血迹,胸膛上更有数不清的血印子,宋凤林忍住眼中的酸涩摸上他的脸,烫手的热。   “药呢?”   曹壮黄午时郭东虎还有几个亲兵排排站在屏风前,还有疑惑跟进来的沛公离在探头探脑。   黄午时听罢忙端上来热在锅里的药,哽咽道:“喂不下药,喂的全吐了。”   宋凤林没说什么,接过药立即给刘湛尝试着喂了一点,喂下去的一汤匙顺着嘴角全流了出来,与其说是吐不如说是刘湛咽不下去。   马太医为什么说只能听天由命,是因为刘湛喝不下药,只有喝得下药才有一线生机。   在大家的目光中,宋凤林喝了一口药而后低头对着刘湛的唇哺进他的嘴里。   刘湛没动静汤药又流了出来,宋凤林不放弃的抬了抬他的脖子把头仰起来,再次喝了一口哺进去,这一次刘湛的喉咙动了动咽下去了一些。   大家看得目不转睛,见刘湛能咽下去药都备受鼓舞。   “锅里还有我去拿。”黄午时忙跑出去端药。   宋凤林喂了半碗药,看到一旁的凳子上放了一碗山参水,他毫不犹豫的端起来给刘湛哺进嘴里。   这是早上沛公离煎的山参水,本想纳凉了喂给刘湛,这不出个门的功夫就来人了。   沛公离止不住的打量眼前这位,光看模样已经出挑得令人惊讶,再看气质,像冬夜里的冷月一举手一投足净是一种浸到骨子里的矜贵。   这样的人物竟然能为刘湛这个粗痞莽夫做到这个程度,两人是什么关系?而沛公离竟然心生出一丝嫉妒来,也不知道是嫉妒刘湛,还是嫉妒眼前这位宋先生。   又给刘湛哺了一碗药,宋凤林用衣袖为刘湛擦了擦嘴角,依旧坐在床沿,宋凤林回过头来看向他们,看到几个眼皮子浅的又在哭。   宋凤林把目光落在了沛公离身上。“这位是沛公子?”   沛公离没想到宋凤林居然知道自己,忙拱手道。“在下沛公离。”   那位被刘湛忽悠写下沛氏丑闻的沛公子,因被刘湛抓住了把柄算是放在周澶身边的半个内应。   只是他就这样大咧咧的出现在刘湛的营帐里,以周澶的多疑这个的内应后续作用就不大了。   宋凤林脑海过了一遍,他朝沛公离点点头算是认识。   再看向曹壮几个,宋凤林的眼神一凛。“你们都是营中兵官,都守在这里哭什么?兄弟们的尸骨还在芙蓉坪顶,派人去收了吗?走失的战马去找了吗?”   “给阳关上还有数千士兵,大壮,你是校尉,刘湛不在时你可主事,如今四天了,可有去给阳关收拢士兵清点伤亡?”   几个牛高马大的家伙被训得像孩子一样低着头面红耳赤,尤其是曹壮脑袋都快耷拉到地上了。   “岑州军是刘湛心血,他如今伤重,你们更应该替他守住,北军诸将领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你们这样不经事,若让有心人趁虚而入,丢了岑州军的掌控权你们如何向刘湛交代。”   几个壮硕如牛的青年大气不敢喘,眼泪也不敢抹,乖乖的站着挨训。   宋凤林深吸一口气。“路上亲卫说得不清不楚,大壮,你来细说一遍,从给阳关开始。”   曹壮出列,把整个事情的经过事无巨细的复述一遍。   宋凤林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当听到刘湛受伤的经过脸色都有些苍白。   “大壮,你立即启程返回给阳关收拢士兵,不管人数多少,刘湛乃睿王麾下将领,如今睿王返回晋阳,刘湛的士兵也该带回来。你只管向徐牧远请辞,就说刘湛为救睿王负伤不便前来点兵,由你代为执行。”   曹壮立即抱拳领命,他不敢逗留马上启程。   宋凤林又道:“郭东虎,你向睿王请示,请求睿王派一千士兵给你进入芙蓉坪顶打扫战场,敌兵首级全部收拢记录在案,还有那个燕军将领的首级和印信务必取回来献给睿王,此事不需要经过大将军。”   郭东虎抱拳大声领命离开。   最后宋凤林道:“黄午时,去请马太医来。” 第54章 权谋   听说刘湛能喝得下去药马太医急忙赶来,把了脉发现脉象还有回转的余地,忙又去重新配药。   宋凤林坐在床沿不时为刘湛擦汗,想起什么他吩咐。“黄午时,你去煮些米汤过来,不要太稠。”   “我晓得。”黄午时忙去淘米熬米汤。   刘湛已经四天不吃不喝怎么熬得住,宋凤林用同样的方法给刘湛喂了一碗米汤。   夜里刘湛烧得厉害,宋凤林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替他擦身,天亮时方迷迷糊糊的趴着睡着了。   “宋先生,老夫来给刘大人换药。”马太医小声唤道。   宋凤林在梦中惊醒,见马太医来了忙让开位置。   马太医先是上前把脉,又探了探刘湛的额头,沉吟道:“没有昨夜烧得厉害了。”   说罢马太医掀开被子拆解纱布,宋凤林目不转睛的看着,掀开膏药的一瞬间他还是瞥开了眼。   “伤口没有溃烂。”马太医露出了笑容长松一口气。“刘大人当真是福大命大。”   宋凤林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辛苦您了。”   马太医替刘湛换了药便下去煎药,马太医前脚刚出门沛公离后脚提着一个食盒过来。   “宋先生,我给你带了一些晋阳糕点,你出来吃一些吧,方才我遇到马太医说是刘大人已经好转,真是万幸。”沛公离一边说着一边在书桌上摆开。   宋凤林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还穿着那身月牙白的儒衫,因照顾刘湛沾染了点点污迹,宋凤林也没在意。   “这是八宝粥,您尝尝。”沛公离装作自然,实则满眼都是对宋凤林的好奇。   算起来宋凤林已经三天三夜没吃过任何东西了,直到马太医断定刘湛暂时无碍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胃里早就饿得火烧火燎,沛公离来得很及时。   宋凤林一勺一勺的吃着,很快一碗粥见底,一碗热粥下肚胃便舒服多了。   宋凤林抬头,沛公离又热切的递来红糖糕,同时小心翼翼的问。“您跟刘大人是……亲戚吗?”   宋凤林接过红糖糕放在空碗里没有吃也没有回答沛公离而是反问。“你不想在大将军跟前做事了?”   都是聪明人,宋凤林没有跟他打哑谜。   别看沛公离好像自降身份在刘湛跟前忙前忙后,其实他心里清楚,刘湛大难不死怕是要成为睿王跟前的第一人。   沛公离一直在刘湛营账里转悠知道的内情也不少,但是他还没明确立场,宋凤林直截了当问的就是他的立场。   此时此刻,沛公离终于能体会得到为何曹壮几个在宋凤林面前乖得像小鸡崽。   宋凤林就这样不说话看着他,都让沛公离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总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已经被看透了。   沛公离端正了态度。“我追随大将军本就是家里的意思,本想在大将军麾下谋个一官半职,接触下来才发现大将军从来不给身边的谋士职位,只是像养门客那样圈养起来,我想做一番事业不想再给大将军当门客了。”   宋凤林道:“你想让刘湛举荐你到睿王身边任职?”   自己果然被看透了,沛公离略尴尬,但是他很聪明他知道自己对刘湛有用。   “我有把柄在刘大人手中,即便我到了睿王身边,也不用担心我会出卖你们,而且我们还可以互为助益。”   宋凤林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我知道了,你的事情会另有安排。”   沛公离曾私下问过黄午时,这宋先生是什么人。   当时黄午时闭口不答,沛公离再三追问才说是刘湛身边的师爷,沛公离没放心上只当黄午时是忽悠他才这样说。   此时沛公离却生了一种荒谬的想法,该不会宋先生才是这些人背后的主人吧?其实刘湛他们都是某个世家秘密培养的势力?   离开营帐,沛公离满脑子胡思乱想。   当天下午,张小满带着给阳关的消息先一步回来了。   “头儿!头儿!”张小满哭嚷着冲进营帐,曹壮离开的时候刘湛的伤势还十分凶险,告诉张小满他们时都把大家吓得不轻。   宋凤林刚给刘湛喂了药,听到张小满的大嗓门抬头看向门口方向,没注意到刘湛的头左右动了动似乎要转醒。   “头儿!!!”   宋凤林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药渍没好气的说:“闭嘴!”   张小满立即收声哭得一抽一噎小声道:“我头儿他……”   “已经好些了。”宋凤林道。   马太医午时来看过,只道第三关就是等刘湛醒来,只要人能醒来就无大碍了。   “你今年也十九了,为何行事还是这么莽撞。”宋凤林无奈摇头,他们几个里面张小满年纪最小,性格也咋咋呼呼。   “给阳关情况如何了?”宋凤林又问。   张小满忙道:“我们岑州军共计还有五千六百七十二人,我先走一步回来报信,大壮和成贵已经带着士兵回来晋阳的路上,还有伤员也一并带回来,给阳关缺医少药留在那也是等死。”   宋凤林心里小松了一口气。“这就好,人不算少,你提前一步去安排让营里准备好药物等着,还有刘湛的一千亲卫还余下多少?”   “头儿突围时带走了五百人,留在给阳关的亲卫还有四百七十三人,我听大壮说的情况,头儿带走的那五百人还余下三百多人,具体多少人一会我去清点一遍。”   宋凤林点头。“牺牲的名单给我,回武源县后格外补偿。”   “那我这就去。”张小满说罢又朝刘湛探头探脑,见刘湛呼吸均匀不像曹壮说的那样夸张这才出门。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宋凤林揉了揉眉心一回头发现刘湛正睁开眼看着他。   “还在梦里吗?”刘湛喃喃道,他脑子昏沉沉的身体像灌了百十斤铁块动弹不得。   宋凤林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想说什么,心里的话又全堵在喉咙难以言语。   “你醒了,不是在梦里。”   “水……”刘湛皱眉。“嗓子太疼了。”   宋凤林忙端起水用勺子喂他,刘湛却抿着唇不配合。   “我记得你不是这样喂。”只见刘湛目光可怜。   其实刘湛自己也分不清这几天浑浑噩噩的记忆是梦还是现实,一睁开眼就看到宋凤林他心里高兴一高兴就忍不住想要调戏。   此时此刻宋凤林是很肯定刘湛已经完全醒了,换是往日爱喝不喝把碗一隔就转身。   但是这次,宋凤林喝了一口水而后低下头,温暖的白开水带着丝丝的甜。   刘湛哪里把持得住,顾不得喝水下一刻立即攻城掠地,温润炽热的吻到彼此气喘吁吁。   只见宋凤林眼里水光猎艳,他撇开头想要起身,刘湛十分享受此刻的温存怎会轻易放开他反而搂得更紧了,宋凤林怕他动了伤口不敢挣扎也只能由着他。   “可算活过来了。”刘湛搂着心上人感慨的闭上了眼睛。   宋凤林抵在刘湛的肩窝,刘湛轻抚他的后颈。   忽然刘湛感觉到肩窝处有一些湿意,忙要抬起宋凤林的脸,宋凤林却揪住他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抬头。   满打满算两人认识并相处有六年了,刘湛认识的宋凤林极其倔强刚烈。   记得他第一次下地两手的水泡都磨破了满手的血都不见他皱一下眉头,刘湛也从没见宋凤林在什么事情上低过头。   刘湛从来没有见宋凤林流过泪,此时他是真的慌了。   “别哭,这不没事了吗,我这命阎王爷也不收,别哭了,嗯?宝贝儿?”   刘湛两辈子都没哄过人,手足无措的模样实在可笑,宋凤林却没有心情笑他。   宋凤林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看到刘湛醒来他内心那面筑得高高的墙就突然倒塌了。   很快宋凤林就认识到自己这是害怕,他是真的害怕,如果没有了刘湛,他这个早该崩溃的人生该怎么坚持下去?   “媳妇儿?亲爱的?”刘湛吻着他的额头,感受到他在无声的流泪心都揪成一团。   “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忽然,刘湛发出一阵痛苦的抽气声,吓得宋凤林忙抬头去查看,结果下一刻就被顺势拉上床。   “嘘,别动,陪我睡一会吧。”刘湛搂着他,因伤口还痛着也不敢有很大的动作,方才拉宋凤林上床已经让腹部一阵剧痛,此时此刻刘湛是不敢再有动作了。   “先让我看看。”宋凤林不放心忙掀开被子查看,见没有血渗出来这才放心。   “睡吧,我不会有事的。”刘湛张开右手示意宋凤林躺进来。   整整四天四夜不眠不休宋凤林确实也是累了,此时确认刘湛无碍便再也撑不住,刘湛让他睡他便睡了,转眼就靠着刘湛沉沉睡着。   直到宋凤林真的睡下刘湛才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这一刀真是险些要了他的命。   黄午时端药进来正好看到刘湛龇牙咧嘴忍痛的模样。   “头儿!”   刘湛立即把被子拉起来盖住宋凤林的脸小声道:“把药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黄午时装作没看到睡在刘湛怀里的人,把药放下退到屏风后面又问。“头儿,要给你送点吃的吗?”   “不用了,我没胃口。”刘湛疲惫道。“你在外面守着,有事让他们隔着屏风唤我。”   “哎,好。”黄午时退出账外,虽说刘湛吃不下,但他还是吩咐士兵去熬点肉粥备着。   黄午时才出门就碰到了沛公离忙拦住。   沛公离上午见宋凤林的衣服脏了回头到城里给他买了两身换洗的衣服送过来,怎想黄午时拦着不让他进里间。   “刘大人醒来又睡下了,宋先生也睡下了,你先回吧,明天再来。”黄午时像个门神一样拦在门口,眼里都是戒备。   沛公离想谋个官职上午跟宋凤林提过之后还没得到准信,此时听到刘湛醒了就更想进去了。   “刘大人睡着的时候我又不是没进去过,你拦着做什么?”沛公离心里十分不痛快。   再对比黄午时他们对宋先生的态度,沛公离就更加气闷了,心里更加肯定宋先生的身份不简单。   黄午时油盐不进。“你要送什么给我也一样,我会转交给宋先生。”   就在这时账内传来刘湛的咳嗽声,黄午时愣了一下就这么愣神的功夫,沛公离从他腋下钻了进去。   “刘大人,您醒了!”沛公离三步并作两步蹿进了屏风后面而后整个人呆滞。   宋凤林侧身背对着他们,头枕着刘湛的手臂熟睡,虽然看不到脸,但是那种亲密之极的亲昵感骗不了人。   “我不是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吗?”刘湛冷下脸。   “对不起!”黄午时连忙一把揪住沛公离的后领子将他提溜出去。   此时沛公离已经傻眼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两人居然是这种关系?而且,他怎么突生一股无名火。   “衣服给我,你可以滚了!”黄午时恶声恶气的夺过沛公离手中的包裹,而后将他一巴掌推出几步远。   醒来之后刘湛便睡不着了,伤口的痛就像刀子剜肉,之前昏迷还能躲过去,此时完全醒来简直是煎熬,唯一的安慰也就只有怀里的心上人了。   除了吃药喝水,刘湛什么也吃不下去,身上不住的冒汗,有时候疼得狠了便止不住的抽气。   睡了没有两个时辰宋凤林便醒了,见刘湛痛得难受忙让黄午时去请马太医。   马太医给刘湛施过针又重新开了药方,直言道最少还得痛上十天半月,痛到完全结痂伤口长牢固才会渐渐好转,刘湛除了熬着别无选择。   三日后曹壮带着岑州军回来了,因刘湛还不能起床,营里的大小事务都由宋凤林代为处理。   这日,曹壮等几个兵官在刘湛营账里汇报工作,刘湛依然躺着。   郭东虎报告道:“我们在芙蓉坪顶把战马都寻回来了,还缴获了三千多匹燕军战马,全都一并带回来了。”   曹壮双眼发亮。“燕军战马,这可是好马啊!宋先生,咱们能把这些战马留下吗?”   书桌后面,宋凤林奋笔直书的手停下来,他想了想。“先把这些战马入了咱们营,过些日子待刘湛伤好些了见了睿王再讨个赏,想必睿王也不会计较。”   韦成贵心思比较细当即想到一个问题。“需要跟大将军报备一声吗?”   宋凤林道:“不必,此后我们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报备大将军,岑州军乃睿王麾下直属的兵营,睿王才是北疆都督。”   “这个……咱们不怕大将军怪罪?”张小满小声问。   宋凤林叹了口气放下笔,他起身拂了拂有些皱褶的儒衫,而后不急不忙的踱到大家跟前,曹壮几个忙不迭站起来。   “坐,我来煮茶。”宋凤林示意大家坐,他坐到账中的炉火前拨了拨炭火,又朝水壶里添了点茶叶。   宋凤林煮得一手好茶,火候和时间拿捏得当不一会便满室茶香。   “你们觉得日后大将军和睿王的关系会如何?”宋凤林一边看火一边问。   最先发言的是郭东虎。“大将军不是睿王的亲娘舅吗?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应该会和好吧。”   张小满立即反驳。“亲娘舅又怎么样,一个危急关头能抛弃亲外甥的舅舅还能当舅舅?按我说,肯定会翻脸。”   韦成贵道:“睿王就指望着大将军张罗北疆的军务,真翻脸离了大将军,睿王不能成事,按我说不会翻脸。”   曹壮摸了摸大脑壳。“我也觉得不会翻脸。”但他说不出来为什么。   另一个新提拔的副尉姜长林道:“睿王想要当太子还得仰仗周氏,这事大将军做得不厚道,但是大将军不代表周氏,睿王看在周氏的份上应该也不会翻脸。”   张小满道:“如果不翻脸,那我们做事是不是要请示大将军?”   问题又绕回来了,大家都看向宋凤林。   宋凤林给每个人分了一碗茶,他自己也端着小啄了两口,而后才缓缓道来。“亲娘舅为了活命把自己推出来当靶子,换是你们恨也不恨?”   几个汉子毫不犹豫的答。“恨!”   宋凤林平缓好听的嗓音又道:“但是,你们还要靠这个出卖过自己的亲娘舅来谋得太子之位,怎么办?”   一时大家都有些迟疑。   曹壮道:“忍!”   宋凤林点头。“睿王和大将军现在不会决裂,哪怕睿王当上了太子也不会决裂,因为周氏权倾朝野,连睿王也不敢与大将军翻脸,为什么我们却可以?”   这还真是把这几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给问住了。   宋凤林缓缓道:“权变谋略,机宜之法,权为利,谋为智,此为权谋。”   周澶和睿王现在的关系就像初雪的薄冰,谁也不敢往前一步,生怕激怒对方从而满盘皆落。   在这样微妙的平衡里,刘湛所属的岑州营越过周澶此举是站队,表明自己忠于睿王的态度和立场。   别的军营不敢也不能站队,但是岑州营可以,因为是刘湛豁出命去把睿王救回来,他就有这个资格站队,周澶还不能向刘湛发难。   往后睿王对刘湛有什么赏赐,周澶也只能应着捧着,还不能表达不满,因为周澶没有资格指摘救下睿王的刘湛。   动了刘湛就等于周澶坐实了陷害睿王的罪名,阵前分兵,让睿王独自面对燕军追捕,说轻点是陷害外甥,说重点是陷害大楚。   万一睿王真的被俘虏,周澶被杀一百次也不足以平宣帝和朝臣的怒火。   这就是权谋,在合适的时机为自己谋取合适的利益。   宋凤林仔仔细细的解说,他给大家说这一番话就是想让他们开窍,以后官越做越大就不能再直肠子处事,凡事都要三思后行,至于领略多少端看个人造化了。 第55章 别走了   岑州营得了一批燕军战马的消息很快在军中传开,按惯例这都是要上交大将军,再由大将军统一分配。   要是往日刘湛早就被诸将的唾沫星子淹没了,但是这一次谁也没有提战马的事。   纸包不住火,大将军临阵分兵陷睿王于危难的事早已在军中传开。   此时大将军和睿王之间的关系正是最微妙的时候,谁敢在这时候当那个冒头的替罪羊,搞不好还会被迁怒。   几日之后刘湛终于能够坐起来,但是马太医依旧禁止他有大的动作,刚结痂的伤口很脆弱,万一崩开了得不偿失。   这日午后,睿王突然来访,宋凤林得了消息忙回避出去,他与睿王有过几面之缘,若是碰面说不定会被认出来。   刘湛躺在床上诚惶诚恐的想要起来,睿王抬手示意他不必了。“本王来瞧瞧你是否大好了,礼节就免了吧。”   黄午时端了椅子给睿王坐下又奉上热茶。   “嗯?这茶煮得不错。”睿王忍不住又多喝两口。   睿王来前宋凤林正好煮了一壶茶,刘湛自然不会主动提及宋凤林。“启禀睿王,属下派人去芙蓉坪顶打扫战场时得了一批燕军战马,正想请示您如何处置。”   “你收着吧。”睿王摆了摆手,想起什么又道。   “我已经跟大将军说了要提拔你为游击将军,本想让你直接替了欧阳杰的缺,但是你资历尚浅大将军怕你不能服众没有应允。”   说到这里睿王便十分气闷。“你救下我乃大功一件,哪怕呈到父皇那也会有丰厚的赏赐,但是这件事情本王不能上报朝廷,也就委曲你了。”   为了保住周澶的名声,为了保住周氏的地位,同时也是为了睿王自己,不管从什么角度去设想,睿王都只能压下这事。   其实刘湛早有预料。   刘湛忙道:“属下不委曲,殿下,您是对的,大将军毕竟是您的亲舅舅,想必分兵一事另有内情。”   睿王摇头,面色不愉。“此事不必多说,本王心里有数。”   睿王永远也忘不了周澶突然丢下他分兵离去的场景,同时睿王也忘不了刘湛穿上他的铠甲代替他牵制燕军的场景。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种无助的感觉,他虽然纨绔但不是傻,经此一事睿王对权力有了深刻的认识。   睿王又道:“按制游击将军麾下可领最少两万兵马,本王许你不设上限,你要尽快壮大起来成为本王才能调动的亲兵。”   刘湛费力爬起来抱拳正色道:“属下领命!”   睿王给的正是刘湛最需要的,别看中郎将和游击将军只差了一个品级,游击将军能称为将军手中的权力和自由度比中郎将大了不只一点半点。   中郎将只能算是副将,游击将军却是能独立行军的将军了!   游击将军麾下能设立一套独立的麾下副将系统,两万人以上的兵营所需兵官配置自然十分庞大。   睿王一离开,刘湛要晋升为游击将军的消息不胫而走。   曹壮几个高兴得发疯的场景自不必多说,从武源县走出来的亲卫更是个个腰板挺直。   这些亲卫折了一百多人还剩下八百余人,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后备役兵官,基本可以确定刘湛要晋升的新兵官都会在这些人里提拔。   宋凤林撩开帘子踏入营账,刘湛坐在床沿裸着上身正在伸展手臂,躺得久了他觉得关节都要生锈。   经此一事刘湛瘦了一些,不过他底子好,手臂上背上都是腱子肉没有太大的影响,渐渐好转之后多吃一些也就养回来了。   “恭喜刘大人荣升游击将军。”宋凤林进来便打趣道。   刘湛咧嘴一笑张开手臂。“将军夫人到为夫怀里可好?”   宋凤林白了他一眼,自伤口结痂后刘湛便开始不安分总爱动手动脚,宋凤林太了解他了,如果由着他胡闹指不定会把伤口又崩开了。   “我让人烧了一些热水,一会给你洗头擦身,总不能受赏时臭气熏天的。”   刘湛眨了眨眼。“我臭吗?那你晚上怎么还愿意跟我睡。”   宋凤林不说话转过身去给自己沏了杯热茶喝着。   刘湛目光追着他的背影满脸笑意。“你睡着后抱得我可紧了,还总喜欢往我颈窝里钻。”   “……”宋凤林差点被茶呛着,耳朵尖通红。   刘湛本还想继续逗他,这时黄午时指挥两个士兵提来两桶热水又送来了一些皂角。   “宋先生,需要我留下帮忙吗?”黄午时问。   宋凤林淡淡道:“不用了,你派人守着莫让人闯进来就行。”   黄午时领命下去。   午后的兵营十分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   刘湛躺在床上头伸出床沿宋凤林用手托着为他洗头。   古代奉行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能随意剪发,刘湛却不兴这一套,头发只要太长了就一刀削短,因此他的发髻解开之后头发只是刚过肩膀洗起来也简单。   “我何德何能竟让宋先生亲自为我洗头。”刘湛既感慨又嘚瑟。   宋凤林把手帕一甩糊上他的脸一顿揉搓替他洗脸,要他闭嘴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哈哈。”刘湛忍不住笑,下一刻头发被揉成鸡窝。   洗好了头,刘湛靠坐在床头让宋凤林替他擦身体,宋凤林替他擦了上身,下身便要他自己来。   刘湛说什么都不愿意自己动手,更是扯了裤头大咧咧的张开腿,中间已经支起一个可疑的帐篷。   宋凤林没好气。“你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   “想你。”刘湛答得干脆,甚至不要脸的把帐篷掀开。   “帮我摸摸。”   “不行!”宋凤林想也不想后退了一步,却还是慢了被刘湛抓住他的手扯进怀里。   “马太医说你……”下一刻狂乱的吻便不期而至吻得宋凤林有些窒息。   刘湛的大手覆着宋凤林修长白皙的手。   “好了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凤林只觉得右手酸得不行。   刘湛吻着他的脖子又舔又咬。“不行,还不行……”   这一天宋凤林本来还有几份文书要写了让亲卫带回去武源县,结果手酸得一提笔就直抖,写出来的字也没法看最后只得作罢。   三日后,大将军麾下副将亲自送来了刘湛的就职文书和游击将军印信,一并送来的还有两身藏蓝色官服。   刘湛坐在太师椅上把玩手中婴拳大的印信,大楚重文轻武,建国时便特意将武官的品阶压了一阶。   因此游击将军已经是将军头衔却只是五品官,刘湛倒不在乎这些。   刘湛心里忧虑的是睿王许他兵丁人数不设上限,那也得有这么多兵源才是,这些年来北疆数度征兵,刘湛再去搜刮一遍也刮不出两万兵丁来。   朝廷虽然允诺在中原征兵充实北疆,然而大半年过去了也不见有动静。   此番给阳关大战北军又折了不少人,刘湛晋升游击将军后麾下兼管岱州营,加上岑州营两营兵丁也才堪堪过一万人。   还有这岱州营问题也颇多,原是欧阳杰麾下,欧阳杰牺牲后,他麾下三个营便被瓜分了。   如今的北军格局,大将军周澶之下次一级的前锋将军只有徐牧远,再次一级镇军将军有两名,一是张泰宁,二是大将军家臣周随,游击将军却只有刘湛一人。   原除了刘湛外还有四名游击将军,第一次给阳关大战作为前锋的游击将军四人全部殉国。   而作为将军副将的中郎将倒是有好几名,像一直跟刘湛不对头的赵午光就是中郎将。   话说回来,统领岱州营的中郎将乃岱州方氏嫡系的女婿,此人是万万不能用,哪怕他主动归顺也信不过,还得找个由头打发走,岱州营上下兵官也要筛选一遍。   还有一下子多出来的空缺也需要合适的人顶上,两个副将的缺,一个给曹壮,另一个给在岑州看守大本营的李小连。   还有曹鸣刘湛也想把他招回来带在身边历练,不能浪费了一个好苗子,还有许多人不一一列举。   这些跟随刘湛一起长大的兄弟们,也许都不成熟都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是忠诚听话好学才是刘湛最看重的本质。   曹壮他们的武艺单拎出来都是个顶个的出挑,他们缺少的只是带兵打仗的经验。   要说刘湛最想带再身边的人其实是宋凤林,不是因为私下的关系,而是宋凤林的谋略有其独到之处很多时候都让刘湛自叹弗如。   刘湛很清楚自己军中缺少一个智囊,他本来相中沛公离想着虽然毛病多点但还能用一用。   但是这几日宋凤林暂代刘湛处理军务,那一桩一件完美无缺的安排让刘湛再也看不上浑身小毛病的沛公离。   更重要的是,宋凤林还能教一教那些五大三粗的家伙学会动脑子。   刘湛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入了神,他看重的几个苗子都安插在了岑州六县,如今要把人调回来就得另外安排人去顶这些缺,还有野松岭的工程由谁来主持?   刘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   “该喝药了。”这时宋凤林端着药过来。   刘湛一口喝干,却在宋凤林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将他拉进怀里,下巴搭在宋凤林肩膀上放软了声。   “凤林,你别走了,留在营里替我主事?”   宋凤林无奈。“野松岭里的工程离不了我。”   刘湛绝望的哼哼。“兵官的名单我光想想就头疼,到时候还要安排这么多事,我一个人得忙疯了不可。”   大壮他们到底是什么都不懂,每升一次官都得从头学,而刘湛的官升得也太快了,连带着下面的兄弟们也赶鸭子上架。   这样的军队当真是问题多多,宋凤林想到这里也颇觉头疼。   “麾下兵官的名单,你有章程了吗?”宋凤林问。   刘湛摇头,除了曹壮他们为首的几个,其他人不管放在什么位置,哪哪都觉得差点意思,令刘湛十分纠结。   宋凤林起身步到书桌。“你看中哪些人告诉我,我列出来给你参详。”   这一天两人商量了一天总算把大致的章程定下来了,早前安排在岑州六县当兵官的大部分都要调回来,而新缺从刘湛的八百亲卫里挑选替补。   宋凤林仔细考虑过,如今刘湛刚晋升游击将军又经历一场大战,营里百废待兴,他在此时离开确实不妥。   他可以多留些日子待刘湛伤势完全痊愈再离开,这些日子野松岭里的工程可以让吕树生和闻青山代为监督。   “待我伤好了我也要回去一趟,正好送你回去。”刘湛也想回去一趟看看野松岭的进度,他的伤口已经结了厚厚一层痂最多还要半个月就能痊愈。   这段时间刘湛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妥当,一是麾下兵官名单呈送给睿王批准,睿王批了之后,大将军那只是走过过场。   二是他要亲自向大将军述职,大将军毕竟是刘湛上峰,于情于理都该拜见大将军。   刘湛的伤好了七八分之后,便坐马车进城向周澶述职,曹壮陪同左右。   大将军府。   “末将拜见大将军。”刘湛单膝跪地抱拳。   周澶坐在上首喝茶,穿着一件宽袖绸缎长衫,看着有几分儒将风姿,若只看外表,周澶长了一张泥塑菩萨那样温厚和蔼的脸。   就是这样一张好人脸,在刘湛眼中周澶是一只表里不一的笑面狐。   刘湛跪了约有两盏茶的功夫,跪得他的伤口越发疼痛,直到周澶看到他额上渗出冷汗这才抬了抬手。   “坐吧。”   “谢大将军。”刘湛面不改色,忍着剧痛挨着椅子边沿坐下,态度依旧恭敬中带着畏惧。   周澶放下茶盏。“从前倒是看走了眼,刘将军英雄年少,日后前途无量。”   刘湛不卑不亢道:“幸得大将军和睿王赏识,末将定当竭尽全力报效大楚死而后已。”   不管周澶讥讽些什么刘湛的回答都滴水不漏,把一根筋直肠子的武将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你来我往了几回也没让周澶试探出什么。   周澶心里憋着气,在他眼里刘湛就是一只蝼蚁,偏生他还不能随便将其按死。   睿王那边他还得好生哄着,在周澶眼里睿王就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嘛气性也大。   眼下先顺着他,反正睿王和刘湛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上头还有一个周氏压着,在周氏这座大山面前,睿王只能乖顺的听话。   只有一事,周澶是一定要警告刘湛。   “睿王年纪与你相仿,看重你想必也有同龄人惺惺相惜的情谊,你且要记住,你只是区区一个寒门庶子,莫要以为睿王宠信你就能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像杀世家子这样的事,要再有下次,老夫定要你的命,睿王也护不住你。”   刘湛忙又跪下。“大将军请恕罪,末将不敢。”   周澶冷哼一声。“老夫跟睿王关起门来是一家,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脉,像你这种贱民怎能明白,乖乖的跟在睿王身边当个玩伴,若有出格……哼!”   刘湛低下头。   “有些事情给老夫烂在肚子里,莫让睿王再起疑心,老夫能许你加官也能将你贬入泥潭。”周澶重重说完。   这是警告刘湛不能泄露宝山一事,若是被睿王知道了,等待他的只有死,别以为睿王能够救他,睿王也只能向周澶妥协。   区区一个刘湛确实没有入周澶的眼,周澶放任睿王让刘湛组建亲兵不过是想尽早跟睿王和解。   又跪了小半个时辰,周澶才让刘湛离开。   走出大将军府,曹壮已经气得像只被激怒的牛不住的呼气。“头儿,大将军这……”   刘湛抬手示意他别说了。“扶我上马车。”   刘湛刚在马车上躺下便有人行色匆匆的进入了大将军府,刘湛撩起窗帘,那人他有点印象,是周澶的管家。 第56章 生在帝王家   “什么!生了个儿子?”周澶气得站起。   管家道:“是儿子!昨夜发作,今天凌晨时生的,睿王命侍卫闭府禁止奴仆外出,我们的人出不来这才没有及时报信。”   周澶气得砸了茶盏,睿王妃还没生下小世子,倒是让一个妓子的儿子生在了前面占了皇长孙的名头。   妓子之子何其卑贱怎能当皇长孙,睿王真是越发混不吝。   “睿王把我们周氏的脸面置于何地!”周澶气得不行,他指着睿王府方向骂。   “他这是要当太子的人,皇长孙何等尊贵的身份,他倒好,竟让一个妓子生下皇长孙,此事要是传回京城,我们周氏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睿王娶周氏女为妻是亲上加亲,大家都期盼着王妃早日生下小世子好加深周氏与皇家的关系。   只可惜王妃生下的是小郡主,原也不要紧,睿王还年轻有的是机会生下小世子。   怎想不久后睿王到北疆都督一走就是两年,周澶为什么知道睿王后院怀孕立即强势的插手,就是为了杜绝庶子生在嫡子的前面。   当时曹美人的月份已经很大了,作为第一批送到睿王身边的美人,曹美人最早怀孕。   睿王看着已经会动的胎儿怎么也不愿意打掉,还跟周澶大吵了一场。   周澶当时让稳婆来看胎儿性别,找了几个稳婆都说是女胎,周澶这才退了一步,怎想足月生下来的竟然是儿子!   “备马!老夫要亲自前去!”   管家忙拦住周澶。“大将军不可,睿王刚得了儿子正兴头上,若您此时前去发难,您与睿王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该如何。”   周澶拂开管家。“我周氏怎能受此侮辱!”   周澶带上数十亲卫气势汹汹的直奔睿王府。   睿王府也有侍卫,这些都是睿王在京时的亲随,算起来也是周氏帮为他安排的侍卫。   当睿王府侍卫看到周澶亲自带人来了拦也不敢拦,周澶直接带人闯入了后院。   睿王正在曹美人屋里抱着刚得的儿子逗弄。   只见刚出生半天的婴孩没有皱褶难看反而粉扑扑的可爱极了,而且眉宇间跟睿王十分相似,睿王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大楚皇姓是吴氏,睿王给长子取名天瑞,小婴孩不仅是睿王的长子更是宣帝的皇长孙。   睿王想着得马上派人回京给父皇报喜讯,皇家子嗣不丰,宣帝有了皇长孙是可喜可贺的大事。   就在这时院外一阵喧哗,紧接着周澶破门而入,士兵伴随着铠甲声哗啦啦涌入屋里。   “大将军,你这是做什么!”睿王十分恐惧,他抱紧了怀中的襁褓退到了墙边。   周澶森冷的一字一句道:“睿王,你为何总不把老夫的话听进去,老夫说过不能在嫡子之前生下庶子,如今你让王妃你让周氏有何颜面在京城立足!”   “我……我……”睿王不住的后退。“但是,但是孩子已经生下来了,这是我的儿子!”   “那又如何!”周澶盛怒。   “您是未来太子您是大楚的天子,您的长子应该出生在京城,应该带着世家最纯正的血脉,应该是最正统的继承人,怎能是肮脏的卑贱妓子所生。”   睿王忙道:“出、出身可以改,本王正打算给曹美人正名,只要挂在小族名下……”   “如何能改!”周澶已经有几分气急败坏,同时也恨其不争。   “睿王!周氏正在竭尽全力要陛下遵循古礼以长子继承皇位,若是成了,您往后的太子便只能是皇长子,难道您要把皇位传给这个妓生子?”   睿王脸色煞白,他没考虑到这一点。   按计划王妃应该生下长子,待周氏推行长子继承制之后,便顺理成章成为睿王之后的下一任天子。   只要周氏女代代入宫侍奉代代生下皇长子,从此周氏为后族与皇家一脉相承,周氏在大楚便立于不败之地,结果才第一步就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把这个孽障交给老夫,老夫来处置。”周澶话落士兵立即上前去夺睿王怀里的襁褓。   睿王了解不到周澶的真正用意,也想象不到周氏的真正目的,他此时又惊又怒,他觉得周澶疯了,他至于这么生气吗?   不就是先生下庶长子会让人说闲话而已吗?至于以后皇位传给谁,睿王现在连太子都还不是,他根本想象不到那么长远的事情。   “来人!把那个妓子给老夫拖出去乱棍打死!”周澶同时下令。   士兵可不懂怜香惜玉,曹美人被两人提着胳膊拖出房间。“睿王救我!睿王救我!”   睿王护不住襁褓,很快襁褓就被侍卫夺走交到周澶手里,一时婴孩的啼哭声,女人的尖叫哭泣声,屋里一片混乱。   “都住手!”   就在这时,一队士兵冲了进来跟周澶带来的士兵对峙,一时小院内外剑拔弩张。   睿王看到身穿藏蓝色五品武官服的刘湛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拦在周澶前面时,睿王只觉得绝处逢生。   与刘湛一同前来的还有身穿大红色郡守服的颜启修,这些士兵正是颜启修麾下的颜氏军。   刘湛朝周澶拱手请示。“敢问大将军,这是为何?”   周澶眼里具是杀意。“刘将军,这是老夫和睿王的家事,还请刘将军不要多管闲事。”   刘湛还听出了周澶的潜台词,你这是铁了心要跟老夫作对?   刘湛没有正面回复,他转身朝睿王请示。“睿王,是否需要末将退下?”   “不……不……”睿王紧紧的揪住刘湛的袖子。“不能、不能让大将军带走本王的儿子,还有、还有曹美人无罪,不能杀!”   刘湛抱拳。“末将领命。”   颜启修是个人精,立即高声道:“听到没有,睿王说不能杀,立即放人!”   颜启修麾下的士兵立即拥上去抢夺曹美人,大将军麾下士兵进退不得,但周澶不松口他们不能放人,一时两派士兵在院子里打了起来。   却见曹壮和郭东虎这两个人体绞肉机以一敌十,一拳过去撂下一人,一手提起一个士兵就丢出去,两人带着颜氏兵竟然很快就把周澶麾下的士兵打得不敢上前。   曹美人倒在地上吓得花容失色泣不成声,她看向刘湛想要说话,被刘湛以眼神警告不可暴露。   曹美人正是刘湛送给睿王的两名美人之一。   屋里,周澶的脸色黑如锅底。   刘湛上前一步朝周澶拱手。“大将军,您怀里的婴孩乃睿王长子天家血脉,您再不喜欢这孩子的出身也断然没有夺走处置的道理,末将相信您身为孩子舅爷不会伤孩子性命,但是,此举未免太伤睿王的心了。”   襁褓里的婴孩哭得脸色涨红,周澶单手托着对手中婴孩没有半点怜悯之情。   刘湛说周澶不会伤孩子性命不过是场面话,谁都看得出来周澶夺走婴孩绝对会杀死。   刘湛又劝。“大将军,木已成舟,今日之事很快传遍晋阳,您堵不住悠悠之口。”   一旁的颜启修吊儿郎当的接了一句。“大将军,下官也劝您大度一点,睿王回京跟王妃多生几个就是了。”   事已至此确实是无力回天了,周澶只觉得一阵发晕。   都怪他那日一时心软,早该将曹美人打杀了便没有今日之事,但是周澶很快冷静下来,不过是一个妓生子能长大了再说吧。   但是睿王真是越发的不服管教,周澶暴怒的把襁褓抛了出去,刘湛眼明手快的往前一扑摔在地上惊险接住。   “睿王,今日之事你日后定会后悔!”周澶也顾不得什么舅甥情谊了,说罢拂袖离去。   待周澶离开,王府婢女方惊魂不定的出来扶曹美人进屋。   刘湛把婴孩交给乳母带回母亲身边。   颜启修挥了挥手示意士兵们退出王府在外面候着,一时小院恢复安静,只有曹大壮和郭东虎两人守在院里。   睿王整个人瘫在椅子上,面目青白心有余悸。   忽然,睿王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忙抓住刘湛的手。   “刘湛!你别走了,要是大将军哪天又来夺人,本王府里的侍卫都是周氏的人,本王……本王只能指望你了。”   刘湛拍了拍睿王的手。“殿下莫慌,末将会留下一百士兵守卫王府的安全,在外还有颜大人,颜大人另会派百人驻守在这片长街,若是大将军再来拿人这些士兵会第一时间保护您。”   睿王点头,他也知道刘湛不可能一直守着他,他只是一时情急。   看出睿王的孤立无助,颜启修立即上前下跪表忠心。   “殿下,您是天家子嗣,未来的太子爷,我颜启修忠君爱国之心日月可表,您尽管放心,在晋阳城没有人能动您一个毫毛。”   睿王大喜过望忙扶起颜启修。“好,很好!”   颜启修又想说些什么被刘湛截住话头。   “王爷今日受惊了,早些休息,末将等就不叨扰了,若是待得久了,只怕大将军会有所猜疑。”   刘湛又劝。“王爷和大将军到底是一家人,待大将军息怒之后,王爷再与他好好解释,大将军会理解您的。”   “对,你说的也对,本王不能跟大将军……”睿王没有把翻脸两个字说出口,他疲惫的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本王累了,想静一静。”   出了睿王府,颜启修一把拉住刘湛。“刘将军,咱们去喝一杯?”   刘湛面无表情。“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有心情喝酒?传到大将军耳里,我们岂不是在开庆功宴?庆什么功?”   颜启修回过神来。“还是刘将军通透,那就改日?我一直还没有机会谢谢您,咱们现在又共侍一主。”   颜启修是个话痨,一说便没完没了,刘湛摆了摆手。“营里还有要务,我先走了。”   马车在曹壮和郭东虎的护送下出了晋阳城直奔军营,一路回到岑州营刘湛的大帐前。   “头儿,到了。”郭东虎拉开车帘却见刘湛已经昏睡过去,腰腹处透出一片深红。   难怪刘湛着急离开,他在大将军府时就已经动了伤口。   到了睿王府上又发生了那样的冲突,救下婴孩那时刘湛的伤口已经崩开,没有当场失态已经是耗费了刘湛全部的意志力。   夜里,营账内点了灯影影绰绰。   “伤口裂开了,之前受的苦又得重来一遍。”马太医摇了摇头,一边念叨着一边给刘湛重新上药包扎。   宋凤林长叹一口气为刘湛擦了擦额上的汗。“马太医,辛苦你了。”   马太医忙道:“不辛苦,老夫这就去给刘将军煎药,须得赶紧喝了,免得夜里又升起高热。”   第二天一早刘湛龇牙咧嘴的疼醒了,好不容易终于能下地走路这下又得躺回床上静养。   刘湛躺着碎碎念。“老子还以为再过几天就能上你了,亏大了。”   “吃吧你!”宋凤林没好气的把一块核桃酥塞进他嘴里。   刘湛吧嗒吧嗒的吃着。“渴。”   宋凤林用勺子给他喂了几口茶。   刘湛吃饱喝足跟宋凤林闲聊,两人说起昨天的事。   “当个王爷还要看舅舅脸色,这王爷当得也太特么窝囊了,要是我不把周氏折腾得鸡飞狗跳都对不起自己这出身。”   宋凤林淡淡道:“那是因为睿王太想得到太子之位反被周氏束缚,皇权的诱惑,谁又能抵挡得住。”   刘湛心想他已经帮了睿王一次,若周澶真的铁了心要杀睿王庶子,明杀暗杀多的是法子防不胜防。   这事还得看睿王自己能不能立得住,虽说睿王窝囊无能,但是为了救子想必他也会另想他法与周澶妥协。   几日之后刘湛的伤口重新结痂,刘湛终于可以下地活动。   这日午后颜启修穿着私服火急火燎的寻刘湛。“刘将军,您要救我啊!”   刘湛本想跟曹壮去看看战马只得又返回账内。   宋凤林煮茶,颜启修坐在刘湛身旁竹子倒豆般的说。“那日我带兵跟你救驾睿王回去就让老太君逮了一顿臭骂。”   “反正我做什么在老太君眼里都是错,我也就忍了,结果他们拿着这个做文章,说我亲厚睿王会败了颜氏,还说明日就开祠堂给我立规矩。”   刘湛翘着二郎腿,掰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嚼着。   颜启修叭叭的继续说。“他们从一开始就看我不顺眼,我自继承郡守,衙门里的事府里的事,大小事我都做不了主,老太君不点头,下面的人就不执行。”   “那天我调了一百士兵正是假借老太君的名义,老太君此番动家法是要把我打死呀!只要我一死,他们就能把家主之位要回去。”   颜启修委曲巴巴的求。“刘将军,您可得救我啊。”   刘湛喝了口茶,继续剥花生米,不咸不淡。“这是你们家事,我如何能救你?”   颜启修搓着手。“您借我几百个兵呗?”   刘湛都被他逗笑了,嗤了一声。“你以为这是到菜市场买菜?”   颜启修十分尴尬。   刘湛没好气的抛了一颗花生米进嘴里。“你都当上晋阳郡守多久了,连几百个兵都笼络不到?蠢到这样还不如被打死算了。”   颜启修着急道:“我有笼络,但是……哎呀,刘将军,你不懂颜氏,下面那些人上至账房先生下至洒扫老妪都跟颜氏沾亲带故。”   “例如某个少爷的奶娘的侄儿的儿子,或者是某个堂兄的小妾的舅舅的儿子的岳家,您说,我怎么办嘛!”颜启修一脸呕血憋屈模样。   刘湛哈哈大笑。“这要是也叫亲戚,那皇帝的亲戚岂不是遍布天下?一个扫地太监也跟皇帝沾亲带故?”   就连旁边的宋凤林都忍不住笑了。   颜启修再次十分尴尬。   刘湛换了一个姿势大马金刀的道:“在族谱上记了名的才叫宗亲,正儿八经明媒正娶的那才叫岳家,长工就是长工,哪怕干到管家管一府的事务那也是长工。”   “乳母就因为被喝了几口奶就成主家亲戚了?”刘湛嗤笑。“你是郡守,你就是他们的天,你动不了老太君,打杀几个悖逆的奴才你也不敢吗?”   颜启修愣住。   “有句俗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都要开祠堂用家法侍候你了,你还不敢搅一个天翻地覆?”刘湛冷笑。   颜启修忙起身作揖。“请刘将军教我。”   刘湛想了想。“睿王这些日子正窝了一肚子火,那天你不是跟睿王表忠心了吗,找睿王哭去说动睿王助你,睿王是北疆都督,衙门里的事不就睿王一句话的事情。”   “你带着睿王逮了几个冒头的掐掉,先把衙门班子拿在自己手中,再提拔几个亲信上去,有了人办事后面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颜启修如梦初醒得了妙计忙起身告辞,走到门边想起什么忙又折了回来。“刘将军,若是老太君动用颜氏军拿我……”   刘湛端起茶喝了一口。“北军大营就在城外,你怕什么?你跟睿王走得近,老太君也会衡量睿王会不会借题发挥趁机把颜氏拿了。”   最后,刘湛指了指他。“记住,你是晋阳郡守,你是官,谁敢动你?家法还能凌驾于国法之上?”   颜启修犹如醍醐灌顶。   待颜启修走远,刘湛方哈哈大笑。“凤林,晋阳城很快有好戏看了。”   宋凤林好笑的摇头,要论阴谋诡计刘湛认第二恐怕没人敢认第一,堂堂一个大氏族竟没落到被一个庶子搅得家宅不宁,就此看来颜氏的败落已成定局。 第57章 身不由己   给阳关战后近一个月,大将军周澶终于召集诸将会议。   徐牧远和张泰宁提早一天从给阳关赶回北军营,刘湛高升如今也是一军将领,趁此机会刘湛于情于理都该宴请徐牧远和张泰宁。   “营里条件有限,还请徐将军和张将军恕罪,我先干为敬。”刘湛捧着酒杯朝徐牧远和张泰宁恭恭敬敬的分别干了一杯。   徐牧远哈哈一笑。“刘将军此番冒死救下睿王也等于是救了我等,恕罪的话就不提了,好不容易过了一坎,今晚就不谈那些了吧。”   “徐将军说的是。”张泰宁附和。   他心里对刘湛有几分欣赏同时也有几分忌惮,刘湛如何从他麾下一个小小的县尉爬升到现在这个位置,张泰宁再清楚不过。   想起赵午光对刘湛的评价,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惯会钻营。   此时,张泰宁不禁有些赞同,想想最近北疆发生的大事几乎都与刘湛有关,如今他更成为睿王的心腹,可谓前途无量。   “末将还是要感谢徐将军愿意相信我借我六千骑兵。”刘湛为自己的酒杯满上朝两位将军示意自己一口干了。   徐牧远摆手,他有更要紧的事问刘湛。“你一直在晋阳,可是知道最近传闻?听说睿王府里的小妾生下了皇长孙?”   说起这个连张泰宁那张黝黑的脸都有了些好奇。   徐牧远出身的徐氏在京城也是一等世家,这些个世家大牛都是人精。刘湛转念一想,皇长孙一事传出去了才有意思,周氏不是手眼通天吗?且看看他们会如何应对。   刘湛没有说话,他用手指往酒里沾了沾在桌上写下三个字,吴天瑞。   吴乃皇姓,天字辈是皇家下一代的排辈,这暗示的意思十分明显。   徐牧远立即色变,他在晋阳城也有眼线,事发当天就收到了消息,只是徐牧远需要旁人佐证来确定这件事。   张泰宁第一次听说脸色变了几变,两位将军一时都没有话。   传闻周澶对睿王生下庶长子十分不满,更带兵闯入睿王府欲抢夺婴孩,但是几天后大将军府上的管家主动辟谣,说生下的是庶女,没两个时辰就夭折了。   大将军这是在逼睿王不能公开皇长孙的身份,更不能带回京城,睿王十有八九已经妥协,为了保住儿子的命他也只能听从周澶的安排。   如今哪怕徐牧远和张泰宁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刘湛此举只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给周澶添堵的机会。   所谓纸包不住火,皇长孙的传言若是能传回京城那才有意思。   周氏一直压徐氏一头,刘湛就不相信徐氏甘心一直给周氏伏低做小。   因为皇长孙一事,徐牧远似乎没有多少心情吃酒,酒过三巡便主动告辞了。   徐牧远一走,张泰宁自然也告辞,刘湛跟张泰宁没有什么好交情,也没必要装热络的挽留。   第二天诸将到大将军府开会,毫无意外睿王缺席。   周澶冷漠的眼神扫过诸位将领。“给阳关一战大捷,歼敌十万,请功的折子老夫已经递送入京,今日召集诸位是要跟诸位议定接下来的防守策略。”   周氏想要再立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就是一个字,死守。   徐牧远没有接话,刘湛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对周澶日益不满。   张泰宁抱拳道:“启禀大将军,如今军中最缺的是兵丁,朝廷若再不增兵北军,万一燕军大举来犯,胜负难料。”   “张将军请放心,老夫保证三个月内最少有五万兵马扩充北军。”这一次周澶爽快应允。   接下来说的都是一些防守策略上的安排,徐牧远依然和张泰宁镇守给阳关。   虽然周澶很想把刘湛也调去给阳关,但刘湛身份敏感,最近他跟睿王冲突颇多,周澶不想再刺激睿王,便暂时将刘湛留在北军营。   会议里没有人敢提起周澶逃跑分兵的失误,如无意外此次给阳关大捷的战功也全部都是周澶的功劳。   再加上周澶最近跟睿王的冲突,还有隐匿皇长孙一事,周澶伪善的面具已经戴不住,大家眼观鼻鼻观心都心照不宣。   这段时间睿王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宣泄,正好颜启修找上门来,晋阳城里关于皇长孙的传言很快就被颜氏庶子给取代。   那日颜启修求到睿王跟前,睿王直接带了人跟颜启修杀到衙门,二话不说就杀了三个主簿两个师爷,当天就气得颜老太君厥了过去。   这还没完,郡守大印不在颜启修手上,竟然还在颜启嵘手上。   睿王一直记恨颜老太君那日在城门楼下的羞辱,他直接下命要颜启嵘交出郡守大印,否则就把颜启嵘以谋逆罪论处。   那几日整个晋阳城都被搅得风风雨雨,一会数百士兵对峙,一会打砸颜氏大门。   颜启修也是个混不吝的,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他就只差没派人去砸颜氏祠堂了。   周澶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让睿王的气性消了,他都随睿王折腾。   如此闹了有半个月,因颜老太君卧床不起,颜启嵘终究还是顶不住睿王的压力主动交出郡守大印。   颜启修夺得颜氏掌家大权,特包下了晋阳城最大的青楼莲韵楼宴请睿王和刘湛。   这还是刘湛重生之后第一次逛青楼,跟影视剧里的富丽堂皇不同,莲韵楼就像一座江南庭院装潢别致清幽。   今日莲韵楼的真正客人只有睿王,颜启修特意吩咐莲韵楼按照皇家办宫廷宴会的仪轨,花园张灯结彩。   宴会唯一的主座设在凉亭里,主座左右各设副座,衣着暴露的舞女在花园中央翩翩起舞,那些宫廷里上不了台面的风骚舞蹈,在莲韵楼里无所顾忌。   才一坐下睿王的魂便让这些舞女给勾走了。   “殿下,那些舞女全都是莲韵楼的头牌,能被您看上是她们八辈子修不来的福分,您要是看上了谁,直接点了带走,余下的事属下全包了。”颜启修洋洋得意。   这里没有外人更没有长辈管束,睿王很快放开了玩,不一会就跟美人搂搂抱抱好不亲热。   颜启修不时煽风点火,此煽风点火非彼煽风点火,例如冷不丁抽走美人唯一的蔽体纱衣,害那美人娇嗔着埋在睿王怀里。   要说正经的事情颜启修没一样办得好,但是吃喝玩乐他是行家中的行家。   睿王在京时有王妃约束,而且天子脚下世家子弟的玩乐都不会太过,到了北疆天高皇帝远自然怎么孟浪怎么来。   颜启修打了个眼色,立即有两个美人左右携着睿王进入凉亭后面的小树林,不一会小树林里便传来暧昧的声响。   “刘将军,您不点两个美人?”颜启修搂着一个美人也想去办事,见刘湛依旧八风不动的样子奇怪的问。   刘湛喝了口酒。“伤势未愈,颜大人尽兴便可无须理会我。”   颜启修一脸太可惜的表情。“刘将军,待你伤好我再给您安排一场。”   刘湛但笑不语。   小树林里的动静越发肆无忌惮,一开始只有两个美人,后面又进去了五六个美人,睿王醉了,颜启修也醉了。   约一个时辰,睿王衣衫不整跌跌撞撞的从小树林里回来。   “让开,不需要你们侍候,去上点酒菜,本王要跟刘将军说说话。”睿王拂开左右搀扶的美人,径自坐到刘湛那桌的跟前。   很快有丫鬟撤下了原先杯盘狼藉的桌面重新送上来热乎乎的酒菜。   睿王给刘湛倒满一杯又给自己满上。“本王听说你明日就去岑州征兵?”   刘湛道:“末将本来打算明日再跟您辞行。”   起了话头睿王却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刘湛见他这样豪饮怕会出事,忙按住他的手。   “睿王,您已经喝多了。”   “不多!本王……本王还能喝!”   睿王拂开刘湛的手。“本王,本王是未来天子!本王日后当了皇帝绝对不会亏待你,没有你本王就死在燕军刀下了,在这北疆我谁也不信,周澶……周澶……”   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受刺激了睿王,他忽然就砸了手中的酒壶,就像隐忍到了极致,睿王有几分歇斯底里的吼。   “刘湛!我是睿王!我是睿王啊!周澶怎能这样对我!!”   睿王猛地掀翻了桌子,砸了一地狼藉。   “我堂堂一个王爷,生下皇长孙不能入宗室,我的妾室怀孕,他一句话全部抓去打胎,那是四个孩子!四个孩子!”   因睿王突然发作,园子里的旖旎气氛荡然无存。   “我们大楚皇嗣凋零,他怎么能忍心!若是父皇知道了定会十分欢喜,我应该报喜的,我……我是皇子!我是王!他周澶算什么东西!”   此时的睿王看上去俨然有几分失心疯的模样,他乱七八糟的骂着,骂到最后又掩面痛哭。   从睿王掀了桌子开始刘湛早已用眼神示意外人退下,至于颜启修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快活人影不见。   “他还要杀我的儿子!刘湛,本王很喜欢这个儿子,本王很喜欢!”   “刘湛,你能杀周澶吗?”   “不……谁能动得了周氏……”   睿王已然神志不清,大概明日睡醒也记不住这一晚说的话,刘湛的内心毫无波澜。   借助酒后发疯来宣泄心中的愤懑,这样懦弱的睿王,他已经可以预见得到,即便睿王当上天子也只会被周澶挟持当一个无所作为的皇帝。   刘湛更加的确定必须尽快扩张势力,睿王靠不住,靠得住的只有手中的兵权。   天方蒙蒙亮,一队骑兵护送着一辆马车行走在官道上,宋凤林撩开窗帘看着外面已经隐隐有秋意的山林,用不了一个月齐云山上又该遍地枯黄。   刘湛此行取道鹿鸣渡口过湟川天险,抄了近路先到岑州征兵,因刘湛伤势还没痊愈便改坐马车出行。   宽敞的马车里,宋凤林摆了棋局跟刘湛对弈,刘湛对围棋略有涉猎,宋凤林让了三子,两人你来我往下了几局全当路上解闷了。   刘湛头疼道:“北疆军户征了又征,此番到岑州征兵怕也征不到多少人。”   宋凤林沉思,岑州是他们的根基,断然不能竭泽而渔,忽然他想到了一点。   “我记得岑州府在押犯人竟有数千之多,有些是中原各地发来的流犯还来不及安排,有些是判了刑的只等到秋后处决,这些人挑挑拣拣或可一用。”   前些日子宋凤林曾在岑州卷宗里看过各地在押犯人的情况,大部分监狱都人满为患。   刘湛立即坐直了身。“岑州府那个小小的牢房能关这么多人?”   宋凤林下了一子不紧不慢道:“府衙地牢自然关不了这么多人,因北疆各州府历来要收容各地流犯,因此在城外另有牢房作为犯人临时关押之所。”   刘湛的心思立即活泛起来,光是岑州就有数千犯人,那岱州和瑞昌城只多不少,他不怕这些犯人不服管,他要的就是亡命之徒!   宋凤林见刘湛已经有了主意便笑了笑。“你又输了。”   刘湛。“……”   五日后一行人到达岑州兵营。   “大哥!”李小连喜出望外的迎出来。   刘湛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去再说。”   张小满是个藏不住事的立即告诉大家刘湛晋升的好消息,营里一时欢呼声四起,知道自己会晋升中郎将,李小连高兴得憨笑了半天。   很快沛万善收到消息赶来兵营,说什么都要摆宴席宴请各位,因着都是自己人宋凤林自然不能缺席,刘湛想到很久没跟兄弟们好好喝一杯便欣然同意。   “您想要用犯人充军?”沛万善满脸诧异,同时又有些尴尬。   “实不相瞒,那些犯人都受过刑,再好的人关上一些日子也不成人样了,就是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   刘湛却道:“不要紧,我会考量。”   如今刘湛的官越做越大,手里的权势也越来越大,沛万善对刘湛哪怕有一丁点不服也全被抹平了。   刘湛的官可是真刀真枪打下来的,沛万善心服口服。   第二天沛万善亲自带了刘湛一行人前往城外的役所。   只见光秃秃的山岗上只有几个石头房子,待走近了才看到原来山岗的地面都被挖空了,犯人全关押在像地窖一样的牢房里。   沛万善一声令下,狱头立即吆喝狱卒们把犯人全部带上来。   此行出来,李小连点了一千多个兵随队,为的就是防止犯人带出来时控制不住场面。   但是当他们看到那些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人时,所有人无不打消了犯人会逃跑的念头,这些人根本跑也跑不动。   数千犯人跪满山岗顶的空地,有犯人跪着不敢妄动,有犯人贼溜溜的四处张望,更有犯人大着胆子想说话被狱卒一脚踹倒。   狱头战战兢兢的朝刘湛禀告。“启禀刘将军,狱中的犯人都在此了。”   刘湛点头。   那边张小满吆喝手下士兵把新买的三头大土猪抬上来,在犯人们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士兵开始杀猪分猪架锅煮肉,不一会就开始飘出阵阵肉香。   为了防止犯人逃跑偌大的山岗就只有伶仃两三棵树,李小连让人搬来桌椅,宋凤林和沛万善就坐在树下喝茶。   刘湛负手站在人前。“本将军乃北疆都督睿王麾下游击将军。”   大部分犯人面露惊惧,他们不知道堂堂将军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刘湛没再说什么,他走上前去打量这些犯人,刘湛每路过一处,那里的犯人便把头匍匐得更低,视线扫过刘湛那藏蓝色的官服下摆更是往后瑟缩。   “都闻到肉香了吧,不只有肉还有大饼子管饱,符合本将军所说条件者,可以出来吃到饱。”   犯人里有了窃窃私语,狱头上前呵斥,现场又一片寂静。   刘湛道:“有功名者出列。”   犯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似乎是畏惧没有人敢第一个站出来,刘湛也不着急,一会之后,靠后排的犯人鼓励着一人站起来。   那人胡子邋遢,瘦得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个子倒是挺高,一开口说话的声音像风箱一般嘶哑难听。“小的……小的王世杰,有……有举人功名。”   刘湛点头。   张小满立即对他招手。“你过去吃吧。”   王世杰踌躇着来到几口大肉锅那边,立即有士兵打了满满一碗肉汤又拣了两个大饼子塞到他手里。   此时哪怕肉汤有毒王世杰也架不住这肉香的诱惑立即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有了王世杰在前,陆陆续续又有犯人站起来,一共有四十三人,其中举人功名三人,其余都是秀才功名。   至于为何没有进士,这个年代能考中进士的都是世家子弟,这种边陲监狱怎么可能会关押世家子弟,即便有发配的世家子也都立即发放下去没有地方官敢扣起来。   这时刘湛注意到那个叫赵良臣的举人刻意剩下一半肉汤和饼子回到原位分给了妻儿。   刘湛朝张小满示意,张小满立即喊。“带上你的妻儿过来吃吧,刘将军管你们一家吃饱。”   赵良臣立即朝刘湛跪下磕头。“谢谢刘将军赏饭。”   待这些人都吃饱了,张小满让他们都并排站成一列,而后大声道。“有请宋先生考核!”   立即有人大惊失色,大概没有想到会现场考核一时丑态毕露,是真是假还没开始考就已经一目了然。   宋凤林不紧不慢的走上来,他在四书五经里抽了两篇作为考题。   四十三人能完全答对只有三人,赵良臣就是其一,能答上大概的有八人。   宋凤林又问了这十一人,哪一年考的科举,考官是谁,十一人都能一一答出,由此可见余下竟然都是见刘湛好说话想蒙混过关的人。   “呵呵。”刘湛笑了。“肉好吃吗?”   那些冒充有功名的犯人吓得不住跪地求饶。   刘湛冷笑。“拖下去,军法处置。”   立即有士兵一拥而上,抓了人拖到一边抡起手腕粗的棍子棍棍到骨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二十军棍下去腰都给打折了无一活口。   这一幕当场震住了所有犯人。 第58章 选兵   岑州府这处位于山岗上的大狱,说是临时牢房,实则有些犯人已经被关押了两年三年甚至更久。   这些犯人来自中原各地,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罪名被发配北疆。   有些量刑轻的犯人,或者家属花钱打点过的犯人,或者出身不低地方不敢得罪的犯人都很快被下放到流放地重新生活。   只有没钱没人、量刑又重的犯人才会关在这里等待进一步安排。   遇到皇帝大赦天下便能减刑下放,如若不然只能等着,每日争抢那一点馊水一样的食物,浑浑噩噩暗无天日。   今日突然被带上地面,已经许久不见阳光的犯人们被太阳刺得都睁不开眼来。   赵良辰被儿子推出来的时候他还懵着,他们一家被发配到北疆关在此地已经三个月。   因着十四岁的儿子机灵,平均每两天能抢到一点吃食,一家三口只是勉强活着。   “通过考核的人带上你们的家属到一边去等着,刘将军另有安排。”张小满大声的吆喝。   三个月来第一次吃到饱的赵良辰一家三口最先走到指定的地方等着,然后王世杰喊来弟弟,除此之外其余人都是独身。   那三十二名因冒充被打死的犯人还横陈在那里,血腥气飘荡在山岗上,犯人又惊又惧,没有人再敢动歪心思。   这时,李小连指挥手下力士搬来三个条石,他在刘湛的授意下接手主持接下来的考核。   “这里有石三百斤,两百斤,一百斤,谁有自信吃饱之后可以举过头顶现在可以出列。”李小连扫视那些蠢蠢欲动的犯人。   “但是!如果吃饱后连举都举不动,那些尸体就是你们的下场!”   此时刘湛已经回到树下喝茶,一旁宋凤林打着折扇轻轻摇着,他已经见惯了刘湛选兵因此并不意外。   唯有沛万善对这粗暴简单的场景眼睛都看直了。   李小连话落不久就有汉子出列,那汉子身高九尺,连刘湛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陆陆续续有人出列,虽然衣衫褴褛瘦得脱型,但是光看骨架子都是上好的练武苗子。   其中有一汉子脸上胡子像刺猬一样根根扎起,身上的囚衣早已烂得没样,他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着。   盘子大的饼三两口就干完了,一口气吃了十个饼,这还没完,他一抹嘴又去添肉汤。   “小兄弟,多给一块肉呗。”汉子嘿嘿一笑。   掌勺的小兵十分不悦,但还是给他多打了块肉。   “谢谢小兄弟。”汉子作揖,而后又拿了两个饼子蹲下继续吃,边吃还边嘟囔。   “老子就是死也要当只饱死鬼,有娘们不睡是傻子,有肉不吃那是疯子。”   因离得不远,汉子嘟囔的话都传到大家耳里。   宋凤林用折扇掩面轻声笑了笑,刘湛也笑,他凑过来在宋凤林耳旁说:“要不要打赌他是不是来吃白食的?”   “你觉得?”宋凤林看了他一眼。   “你看他的手,像是练家子。”刘湛气定神闲。   宋凤林看向汉子黑黢黢的大掌,刘湛不说他还没发现汉子的手像熊掌一样厚实。   这时那汉子把肉汤一口气喝完,又用最后一点饼把碗上的油渣也抹干净吃下肚,他一抹嘴放下碗。   “老子先来。”汉子伸展了一下双臂,扎了马步试着打了两拳,觉得力道还可以。   刘湛的眼神立即一眯,这架势和拳风可以啊。   只见汉子直接走向三百斤的条石,他扎实了马步,双臂做了几下运劲的动作,而后一口气将三百斤重的条石举过头顶。   “好——!”现场立即爆出喝彩声。   “好!”刘湛拍了拍手。“你叫什么名字?”   汉子朝刘湛抱拳。“小的牛士禄。”   刘湛问。“可是习武之人?”   兴许是吃饱的缘故,牛士禄说话声如洪钟。“小的自幼跟家父习武。”   刘湛又问。“缘何入狱?”   牛士禄也不避讳直言道:“小的是镖师,家父家母故去之后与妹妹相依为命,去岁走镖回来才知妹妹被村中富户侮辱投河自尽,小的将那富户打死了。”   若不是刘湛到来,牛士禄秋后便要问斩。   “你是哪里人?”这时宋凤林问。   牛士禄抱拳。“回先生,小的汉中人士。”   刘湛满意点头。“这人我要了。”   哪怕牛士禄再憨此时也明白了刘湛话里的含义,他立即扑通跪下碰碰地磕头。“谢谢刘将军!谢谢刘将军!”   看到这里犯人们也明白了,刘将军这是挑人来的,只要被看上就有机会离开这里,一时有更多汉子出列,大家眼中无不透露出决意。   第二名上前试举的人正是那名身高九尺的汉子,那汉子虽高但是比牛士禄要瘦得多,他试了两次没能举起三百斤的条石,但是勉强能举起两百斤的条石。   这些犯人在狱中饱受摧残,刘湛心里也清楚,能举起一百斤重的条石已经很不错了,这两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有这个成绩都是好苗子。   接下来陆续有人试举,能把条石举过头顶的站一处,能把条石举过腰的站一处。   “被选上的人有家眷的可以带上家眷。”李小连道。   那边张小满也从旁协助,把越来越多的人归类站好。   不多时已经筛选了上千人,此时余下的犯人有些慌了,他们也想去举石但是自知身单力薄,若是搬不动挨军棍可就连命都没了。   刘湛喝着茶不慌不忙道。“小连,你来告诉他们。”   李小连应了声随即站到人前高声解释。   “都肃静!此番刘将军亲自到大狱正是为扩充兵营而来,只要符合条件都可充入军中,家眷也能一并离开这里按军户的标准统一安置,这是刘将军给你们的唯一的新生机会,从与不从端看你们了。”   话落立即有犯人着急道:“小的愿意从军,可我举不动条石。”   “举石只是标准之一。”李小连说罢示意士兵可以开始了,立即有士兵搬来两张桌子,随行的知事坐下摊开纸笔。   “有意从军者可上前登记,只要过了就能去吃肉。”李小连说罢犯人立即一拥而上。   士兵们立即大声呵斥推搡那些蜂拥上来的人,好不容易才让人群排起长队。   第一步是丈量身高,如今刘湛麾下缺人只要不是侏儒都能过。   第二步是登记年龄籍贯,只录取四十五岁以下者。   第三步是看有没生病或缺胳膊少腿,一直到午后筛选登记才全部完成。   此行一共选出三千三百多人,加上家属一共不够四千人,直接挑走了大狱里三分之二的人。   征兵事情告一段落刘湛和宋凤林先一步离开,李小连和韦成贵张小满留下来组织这些人带回岑州兵营。   这些新选出来的士兵第二天换上兵服便开始操练,因顾及他们的身体还没恢复,操练也只是简单跑步扎马步挥枪。   至于那些随军家属,被暂时安置在兵营旁边,三日后宋凤林拿了主意,在官帽峰成立新村。   官帽峰在武源县和章台县之间,这一片都是无人山区,往这里开荒再合适不过,宋凤林特许那些拖家带口的新兵先与家人一并去开荒,明年开春再入伍。   夜里,营房里点着灯,宋凤林和刘湛商量开荒的事情。   “开荒不易,每户还得配些粗粮作口粮,免得熬不过这个冬天。”宋凤林写写画画。   “还需要安排一队士兵去看管,不怕他们逃跑就怕有人惹是生非,毕竟都是流犯,情况良莠不齐。”   这些流犯的出身杂乱,有人是被冤枉入狱,有人是情有可原,可有些人确实是穷凶极恶之徒。   这些人拘在兵营里日夜操练严加看管,有严酷的军法不怕他们闹事,就怕有些人趁着开荒的机会又做那些不法的事。   至于逃跑倒是不担心。   大楚行户籍制度,没有路引哪里也去不了,更不可能到别处去定居,逃跑的犯人连乞丐也当不了。   宋凤林不怕这些人会跑,对于他们来说留下开荒才是最好的出路。   刘湛躺在炕上撑着脑袋看宋凤林盘腿坐在矮方桌前写文书。   武源县要在官帽峰开荒造田自然要通知吕县令并登记入册,还有如何管束这些人,宋凤林都在信中一一列举。   因这次用囚犯充兵让刘湛尝到了甜头,刘湛打算到岱州和瑞昌大狱去用同样的方法征兵。   征兵之后原有的场地便不够用了,宋凤林马上提出来。   “岑州兵营也该扩建了,否则容纳不了上万人,你不是打算先把兵练好再带回去北军营吗?趁这两日有空把扩建的事情定下来吧。”   不仅场地问题,还有这军粮也是个问题,北军营的粮是指望不上了。   宋凤林边写边又道:“如今军粮不足大将军肯定先紧着麾下亲兵,养兵还得靠我们自己,一会我写信问问刘成账面上有多少粮食,若是不够再另外想办法。”   “你听过萧何吗?”刘湛突然说。   “是谁?”宋凤林疑惑抬头。   刘湛撑着脑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宋他。“是一个特别厉害的丞相。”   “哪一国的丞相,我怎么没听说过?”宋凤林有点意外,还有他不知道的名相?   刘湛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在我心里你比萧何还厉害。”   宋凤林只当他又说胡话没有搭理。   房里安静了有一会,刘湛挪近了点。“亲爱的,来睡呗?天黑了。”   “我还有事。”宋凤林不理他。   刘湛勾着他长衫下摆把玩。“我找施大夫买了些助兴的油膏,叫薄荷香,据说效果好极了,能持久不……”   “闭嘴!别什么都说,你还要脸不要脸了。”宋凤林窘死了耳朵尖通红,真想把他一脚踢下炕去。   “这是人伦天道,光做不说那叫伪善,有啥不能说的。”刘湛一副滚刀肉的模样。   “现在才酉时刚过,一会小满送饭进来。”宋凤林懒得说他。   “那饭后我要跟你一起洗澡,我可以给你搓背。”刘湛得寸进尺的提要求,说罢又靠近了一些,直到能闻着似有若无的幽香。   关于一起洗澡这个问题,刘将军从没放弃过。   “营里没有澡桶。”宋凤林没好气。   “我让小满买了。”刘湛得意。   宋凤林。“……”   刘湛从受伤到现在已经憋了许久,好不容易伤好了自然不愿意再憋着。   结果就是第二天宋凤林直接起不来,不仅满脖子都是斑斑点点,就连雪白的背都是澡桶边沿印出来的深深浅浅的红痕。   前天的劲还没缓过来,夜里刘湛一上床又胡搞一通。   那几日宋凤林穿了整整七天的交领儒衫,高高的领子遮住整个脖子,稍微露一点都没法见人。   两人过了几日蜜里调油的日子。   待新兵安排妥当,征兵的事情便提上日程,刘湛不再耽搁立即启程前往岱州瑞昌征兵。   因武源县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宋凤林处理,他先一步返回武源县,等刘湛征兵的事情告一段落再去武源县汇合。   说起来,当时宋凤林离开武源县走得急,因着事出突然,他只交代李阿三把刘攸宁带回天苍村刘家托付给赵氏,旁的都没说便立即启程。   刘湛受伤的事情自然瞒不住刘家,李阿三什么都说了,虽然后来有写信报平安,家里的长辈到底还记挂着这事。   此行回来宋凤林第一时间先回了趟刘家解释刘湛受伤一事。   “小叔叔,你快下来,要是被爷爷看到了又要挨罚了。”   刘明淙要爬树摘柿子,刘攸宁急得在树下团团转。   刘家正门的柿子树挂满了半生不熟的大柿子,刘明淙是个调皮的猴孩儿,只一会没大人拘着便捣腾着要爬树摘柿子。   “攸宁,接着,这个给你。”刘明淙摘了一个大柿子往下丢。   刘攸宁手忙脚乱的跑过去结果没接住掉在地上砸开裂。   就在这时,宋凤林还有四个亲卫骑马来到。   “义父!”刘攸宁高兴得险些没跳起来,也顾不得树上的刘淙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抱住宋凤林的大腿。   “可有听话。”宋凤林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刘攸宁精致的小脸不住的点头。   树上的刘明淙看到宋凤林也是一阵惊喜,慌忙爬下树也想要抱,结果一脚踩空摔了下来,要不是亲卫早有预防提前站在树下接住,这一摔指不定摔出个好歹来。   正好这一幕被从云中书院回来的刘学渊看到,当即气得横眉怒目,提着刘明淙的耳朵不住的骂逆子。   “你大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咱们家才有这样好的光景,就是日子太好了,才让你这泼猴无法无天!”   刘学渊又让下人把这猴孩儿拘进房里,直骂道不抄完十遍弟子规不许吃饭。   六七岁的男孩正是狗都嫌的年龄,刘学渊教训完小儿子忙招呼宋凤林进屋。   自从知道刘湛受重伤他是吃不好睡不着,这事也就只有他和宋宜均知道一直瞒着家中女眷。   书房里,宋宜均知道儿子回来了也从云中书院赶回来,三人围坐在茶桌听宋凤林讲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直到确定刘湛确实痊愈无碍,刘学渊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宋凤林注意到刘学渊两鬓有了些斑白,许是这些日子的担忧给生的白发。   刘学渊长叹一口气。“游击将军……升了游击将军啊……没想这孩子真闯出名号来了。”   “湛儿有大气运必能逢凶化吉,你也莫要太过忧心。”宋宜均宽慰他。   刘学渊点头,刘湛受伤一事便就此揭过。   “还有一事。”宋凤林恭敬道。   “如今刘湛晋升游击将军,麾下还缺两个知事文缺,还有齐云六县的主簿、师爷等缺,我想着能不能从云中书院的秀才里提拔一些人,还请父亲和刘叔叔定夺。”   刘学渊道:“书院里确实有几名学生心性不错,你父亲也早有打算让他们到任上去历练,这事来得正是时候。”   “如此正好。”宋凤林欣喜。   宋宜均道:“待我跟刘兄商议之后,再列了名单交给你。”   接着三人又聊了一些刘湛今后的计划,还有最近晋阳城发生的事情。   例如皇长孙被周澶秘而不宣一事,刘学渊当即决定修书一封把此事告诉京城刘家,免得日后发生什么事情失了先机。   京城刘家知道这个惊天秘密,又第一时间告诉了交好的岳家赵氏李氏等,同时那徐牧远出身的徐氏得了消息也是第一时间告诉交好的世家。   周氏以为没多少人知道的秘密,其实早已在世家里传开了。   正如周氏毒杀三皇子那样,所有世家都在观望周氏会如何处置这名皇长孙,是另起波澜还是不了了之?世家无不拭目以待。 第59章 来犯   宋凤林在刘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方下山到武源县衙门处理积压的事情,吕树生、曹鸣、刘成三人知道宋凤林回来了也是一早等在衙门。   吕树生如今管着两个县城的事务,上回刘家送来的人因心性不好走到半道又反悔离开。   幸好刘同和早有准备人到北疆才会告诉实情,否则北疆秘密泄露得出大事不可。   此事之后刘学渊便去信暂停向齐云山送人,山阴县县令依然空缺,希望闻青山这次能高中,若能高中这山阴县县令便为他而留。   “宋先生,这是夏季的账册,我已盘点入账。”刘成把商队的账册呈给宋凤林,又道。“很快就要秋收了,今年瞧着稻田长势很好,收成应当不差。”   宋凤林拿着账册翻看。   从两年前开始宋凤林便让刘成陆陆续续在岑州六县范围内买了数百亩良田,若不是养兵所费甚巨宋凤林还能多买一些。   “许是气候的关系,咱们齐云山上种出来的稻米粘性大很受欢迎,我已经在南方联系好三家粮行愿意包下我们所有精粮。”   说到这里刘成满脸喜色。“待精粮换了银子,我再到汉中去收购麦子,今年汉中的麦价降了,如此可比去年多换三分之一的麦子。”   如今刘湛麾下兵营日益壮大,正是哪哪都缺银子的时候,如果没有刘记商行在背后支持,兵营发展万万没有如此顺遂。   宋凤林满意点头。“辛苦你了,这都是为了帮补刘湛麾下的岑州营,你们一家的付出,刘湛都记在心里。”   “这是我应该做的。”刘成诚惶诚恐。   如今刘记商行已经初具规模,平日里宋凤林在幕后指挥,刘成负责出面经营。   刘记商行不仅包下岑州六县的野物山珍收购权,更开通了几条从北往南的商路,不算倒卖粮食,每年光是倒卖皮草、山药材、野猪腊肉等山货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去年宋凤林做主向刘湛提议给刘成一成的商队股份,今年刘成更加卖力的经营,收入比去年翻了一番。   因着刘记商行全年不断的收购山珍,齐云山上的百姓开始圈养兔子貂子等小兽,也有百姓尝试种植药材,这都是很好的现象。   自从刘湛控制岑州六县,宋凤林接手主事大权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齐云山上虚高的粮价压了下去。   如今齐云山上的百姓只要不懒都能吃饱饭,有些勤快的人家圈养兔子等物售卖毛皮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因今年刘湛麾下扩充到两万人,宋凤林这才不得不从私库中抽银子出来买粮食。   这些银子还是上回宝山所得,精炼之后已经让刘成分批存入三家银楼,虽说这笔银子数额庞大,但是也架不住坐吃山空。   宋凤林很快下了决定。“秋收后你再去买一千亩水田,可去岑州附近乡村看看。”   刘成恭敬应下,想了想又道:“我们需要再添些别的营生吗?”   这个问题宋凤林也曾考虑过,毕竟宝山那笔银子放着也是放着,但是考虑到要以兵营军需为先,他还是决定不妄动这笔银子。   “如今北疆年年战乱,还是莫把银子耗费太多,待日子太平一些再议吧。”宋凤林道。   跟刘成商议好接下来的安排,宋凤林这才有时间见曹鸣。   曹鸣在县兵营练兵,听说宋凤林有空了忙赶过来,一进书房就大声道:“宋先生,野松岭里的栈道都搭好了,里头几处工坊也能用了,您要去看看吗?”   工程的进度比计划中提前了一个月,宋凤林欣喜不已,当即跟曹鸣出发进入野松岭。   野松岭的入口靠近花石村,穿过一片稻田便进入林区。   栈道在乱石丛中蜿蜒,宋凤林骑马跑在前头,往日要花一天时间才能进入野松岭腹地,如今骑马只要一个时辰,若是步行三个时辰也足够了。   自从通了栈道,野松岭腹地的开荒进度也快了许多,宋凤林不过阔别一个月再来,已然是另一番景象。   曹鸣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解说。   “您离开后我想着各处都人手不足,我便做主上山请了村里长辈来帮忙搭栈道,如今日子好了他们都不用干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每日亲自侍候也就是了。”   如今天苍村附近的几条村庄都富裕了,像早前有名的贫困户周子明韦成贵家,如今都住上了瓦房,家中也买了奴仆料理农务。   还有别家有子弟跟着刘成跑商因心思活泛被提为小管事,大家也就这两三年富起来了,早前还是干活一把好手,听说能帮忙都义不容辞。   当天宋凤林跟曹鸣都留在了野松岭过夜,打算第二天实地去勘察要开荒的地方。   结果第二天一早便有士兵慌忙来报。“大人!!!燕兵上山了!!”   齐云山北面周树口峡谷,全副武装的燕兵源源不断进入齐云山地界,从通天峰最高处的瞭望台可以看到刀剑铠甲反起的光。   刘湛定下的报警烽火台在此时起了大作用。   通天关立即燃起狼烟,设在天茫村的第二处烽火台很快接力燃起狼烟,一共四个烽火台用最快的速度把敌袭的消息传下山。   驻扎在通天关的千户长兼城防巡备叫胡旭令,乃天茫村胡百户之子,在进入云中书院念书后与刘湛走近,从而成为最早跟着刘湛的十六少年之一。   胡旭令个子不高在曹壮几个巨人面前一直被嘲笑矮子,但是他跟宋凤林学了一手百发百中的射术,且性格沉稳心思简单,因此被刘湛看重特意留在通天关上守家门。   燕军上山的消息从前线哨所传回通天关,胡旭令立即严格执行刘湛留下的应对之策。   一立即点燃烽火台并同时派人下山通知离通天关最近各村,二马上开炉烧铁水把城门浇死,三把驻守通天关的五百士兵安排上城墙防守。   很快第一波燕兵到达通天关前。   只见那些燕兵带着云梯抛索还有就地取材现砍的大树桩,源源不断的朝通天关赶来,很显然有备而来且决心要拿下通天关。   胡旭令握着长弓登上城门关,他举起手。“弓箭手预备!”   通天关所在的地方是齐云山北面与燕国接壤的山脉里唯一能够进入齐云山的入口。   只因齐云山东面同与燕国接壤的牛脊峰全是悬崖峭壁,刘湛早有预料战事迟迟不决时,燕军会另辟蹊径攻打通天关。   通天峰这一处奇石林立,通天关建立在奇石之上居高临下扼齐云山咽喉,燕兵上山面对的是一座三度加固加高的石头要塞。   就在燕兵上山时,胡旭令已经命士兵烧铁水把城门浇死又搬来巨石顶门,燕兵想要攻城只能爬那数丈高的城门楼。   今日齐云山上无风,狼烟又直又高。   很快收到消息的各村村民立即聚集起来,大家都第一时间赶到刘家门前。   此时刘学渊已经让驻守在天苍村的一百士兵立即上山支援。   “我也组织青壮上山帮忙,总不能在这坐以待毙!”曹壮他爹曹铁声如洪钟,手握长刀就要去支援。   很快有许多人响应,燕兵都打到家门口了,村民们好不容易才过上了好日子怎肯被燕兵毁于一旦,一时群情激愤。   “诸位且慢。”宋宜均及时打住大家。   “通天关易守难攻,常备守军有五百人,加上已经上山援助的一百人,六百人定能守住一阵,相信此时县兵营的主力已经在路上了,若是大家也蜂拥上山只怕会乱了次序。”   战事只是刚起,通天关易守难攻,燕兵一时半会攻不下来,这个时间足够山下县兵营前来支援。   宋宜钧给村民分析利弊,总算安抚住大家。   这时刘学渊也想起刘湛早前交代的话。“吾儿曾留下应对策略,狼烟不灭证明通天关不破,若是狼烟突然断开则让我等立即带家眷下山。”   如今远处狼烟不灭,证明通天关暂时无碍。   “大家先回去让家眷收拾细软银钱等物,若有变故,家眷立即下山,吾等青壮则留下抗敌。”刘学渊拿了主意。   村民们纷纷附和,立即转身回家安排。   刘家院里,赵氏左手牵着刘明淙右手牵着刘攸宁,还有各房女眷孩子都在这紧张的眺望远处狼烟。   老太太想要出来被大家劝阻,李小连的媳妇在屋里陪着。   另外管家刘忠则带着下人收拾细软,把东西都先搬上马车,若要下山马上就能出发。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你这肚子可受不得路上奔波,可如何是好。”老太太眼里都是深深的担忧。   李小连的媳妇小刘氏肚子已经七个月了正是身子沉重的时候。   她倒是沉得住气反倒宽慰老太太。“我相信大哥手下的兵,通天关一定能守住,大哥可是游击将军,他手下的兵定能战无不胜。”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杂乱的铠甲声马蹄声。   只见一身戎装的宋凤林和曹鸣带着两千士兵马不停蹄赶往通天关,正路过天苍村路过刘家门前,宋凤林不作停留带领队伍奔向通天关。   看到援兵已经上山,大家悬着的心都放下了一半。   此时胡旭令正带领守军激战,通天关城门前就那么一点大的地方已经满地尸体,燕兵还在源源不断的上山,这是决心要拿下通天关。   渐渐的胡旭令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但他不能后退半步,胡旭令坚持执行着刘湛的策略,不停的朝城楼上补充箭矢,先用密集的箭雨拖住燕军的攻城速度,等到县兵营的主力赶到便能缓解劣势。   同一时间的燕军阵营,燕军将领耶律龙吉就在周树口外驻扎督战。   根据探子传回的消息,通天关上常驻守军只有五百人,耶律龙吉认为最多两三个时辰便能拿下,但是不仅毫无进展他手下的兵连城墙都没登上去。   “一群废物!”耶律龙吉坐在中账主座上大骂。“传我将令用火攻!”   宋凤林赶到时通天关上空火箭纷飞,曹鸣立即示意暂停前进。   火箭落在通天关内的石头建筑上很快就熄灭。   通天关里除了校场那三株大松树,全关都是石头构造的建筑,偶尔有火箭落在松树上燃起了点点火光,很快就被士兵用水泼灭。   通天关里东南西北四个角都造了水池,哪怕真的起火也不会造成毁灭性打击。   待箭雨一停,曹鸣立即率领士兵进关马上登上墙头补充兵源。   “伤兵全部抬下去!老马你带一队人去搬石头,城墙上石头不够了!”曹鸣一与胡旭令汇合立即接管督战大权。   宋凤林跟在曹鸣身后登上城门楼,只见燕兵源源不断的涌来,很快新一轮攻势又开始了。   抬着云梯的燕兵踏着前人尸体开始攀爬城墙。   通天关的城墙被刘湛改造过,城墙顶端有密集的射击孔,这些射击孔约巴掌大小,□□有长刀从射击孔扎出去一扎一个准,再一推敌人就像下饺子一样掉下去。   通天关乃险关易守难攻,就这么大半天的功夫燕兵伤亡最少两千多人。   这伤亡人数已经是通天关守军总和了,即便是这样燕军依然没有减缓攻势,燕兵源源不断的上山补充战场。   曹鸣已经第一时间派人赶往岑州及临近的章台县定边县报信。   待岑州营援军赶到最快也要四五天时间,章台县定边县援军会来得快一些,这段时间内武源县这三千士兵只能死守通天关。   宋凤林迅速下了决定。“速去衙门通知吕县令组织衙役青壮上山,还有箭矢辎重等全部取来支援通天关。”   此时天色渐暗,通天峰上的喊杀声依旧不绝于耳,越来越多的燕兵攀爬上城墙,曹鸣和胡旭令带领士兵们在城墙上奋勇杀敌。   “把伤兵带到营房里莫要挤在校场!”宋凤林面色沉静无一丝慌乱,他指挥士兵有序的各就各位。   “第二梯队的士兵补上去换城墙上的人下来休息,此战持久莫要硬抗!”   通天关城墙窄小不可能一次性去很多人,因此宋凤林把士兵分成三个梯队轮换着上去。   “报!伤兵人数超过一千!阵亡人数超过三百!”   “报!箭矢用尽了!”   “报!石头用尽了!”   随着夜幕降临,随着时间推移,后半夜时通天关战况越发惨烈。   宋凤林握着长剑毫不犹豫的转头走向城门楼。“余下的人随我杀上城墙!”   没有人知道原来宋先生不只射术出众剑术也不差。   宋凤林不跟刘湛学散打学搏击只是因为在他看来这些另类的武功太过粗痞,自从刘湛送他这把佩剑,他便重新把剑术捡起每日抽空练习。   但见锋利的长剑刺出直击燕兵咽喉,抽出长剑时鲜红的血溅到宋凤林冷若冰霜的俊脸。   他也有决意。   通天关他会替刘湛守住!   夜里吕树生带着衙役青壮赶到,随行队伍还有天苍村附近十里八村的青壮。   同时吕树生把库房里剩下的全部辎重都运上来了,吕树生主持后方重新分发了箭矢给弓箭手,听说没有石头了立即又安排村民去搬运石头。   弓箭手得了箭矢,宋凤林扭头示意所有弓箭手齐发,两波箭雨之下终于把燕兵势头压了下去。   “报左将军!前锋军全军覆灭!”   “什么!”耶律龙吉砸了手中金杯。“区区一个山城关,整整五千人拿不下来?”   报信的斥候脸有难色。“禀告左将军,那山城关有数丈之高且立于奇石之上十分险要,后半夜时楚军又有援军赶到,我方这才……”   耶律龙吉来回踱步。   右将军攻打给阳关不力,他为了在太子面前邀功争宠这才挣下攻打通天关的任务,本想着区区一个山城关派出几千兵便能轻松拿下,怎想填了五千人依然纹丝不动。   此时此刻耶律龙吉自知骑虎难下。   前不久燕军攻打给阳关折了几万人,加上年年用兵如今燕军人数还不足鼎盛时期的一半,再折腾下去可就伤筋动骨了。   可若拿不下来他便失了太子的信任,如今燕王病重,太子用不了多久就能继位为新王。   耶律龙吉犹疑不决。   黎明时分,燕兵稀稀落落的退到了射程之外,激战一天一夜之后通天关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间。   “快熬些肉汤米粥分给大家!”   “用驴车把伤重的士兵带到天苍村救治!轻伤的原地包扎!”   “谁愿意上阵杀敌可去库房领武器!年纪大的莫要勉强,去帮忙搬运伤兵!”   吕树生忙得像一个陀螺,他带着云中书院几名自愿到前线来的学子安排各种杂事。   当吕树生一回头冷不丁看到浑身浴血的宋凤林从城墙上下来时整个人怔了怔,心中骇然但来不及想更多。   “宋、宋先生!”吕树生忙把宋凤林拉过来按坐在椅子上又给他手里塞了一碗热汤。   宋凤林转手把肉汤给了跟着他的曹鸣。   “都有都有,我这去拿,你们坐。”吕树生把官袍下摆別到腰间三步并作两步跑去给他们端汤。   胡旭令坐在曹鸣隔壁狠狠的喝了几口热汤这才缓住了,他喘着粗气道。   “我大概去清点了一下,还能上阵杀敌的士兵约千把人,伤重的有几百人,死了几百人,还一些不轻不重的若是到了最后关口再让他们上吧。”   “可行。”宋凤林点头。   想起方才在城墙上浴血奋战,宋凤林几次身先士卒,曹鸣既佩服的同时又心生担忧。“宋先生,下一波你别上了,若是有个闪失……”   宋凤林抬手示意他别说了。“危难关头应当共同进退。”   一时曹鸣和胡旭令眼里都有了些动容。   “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宋凤林望着氤氲不明的夜空。“身后可是大家苦心经营的家。”   曹鸣和胡旭令眼中具是一肃。   “宋先生请放心,燕人想要入关除非踏过我的尸体!”两人都有决意。   晨光微曦之时,耶律龙吉终于下了决定再增兵六千!   燕兵上山的消息传来,所有人立即动了起来。   宋凤林改变策略。“阵前士兵全部换上长枪,三人一组,二人拿枪一人拿盾,有敌兵上城击落为主!”   他们没必要跟燕兵以死相博,此时此刻守住通天关等待援军到来才是首要目标。   燕兵陆续在通天关外集结,看人数又是数倍于通天关守军。   宋凤林握紧了手中的剑。   作者有话要说:  国士无双,宋先生! 第60章 守住   狼烟不灭,通天关不破。   这是刘湛与大家的约定。   章台县县尉李福田率领麾下一千名士兵星夜兼程终于在第二天清晨进入天苍村,只见远处狼烟直插入云。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留守的村民奔走相告。   同一天午时,定边县县尉周子明率领麾下一千士兵进入天苍村,看到狼烟不灭心下一定,他没有来晚!   周子明路过家门而不入头也不回的率领士兵进入山林。   “儿啊,你父亲也在关中!”周子明的娘追了几步被媳妇拉了回去。   酉时,通天关方向升起滚滚浓烟。   城门楼下的尸体越堆越高,眼看就要堆满城门了,宋凤林忽然计从心起下令泼火油烧尸!   大火阻挡了燕兵攻城的步伐,双方僵持不下。   消息传回山下,耶律龙吉气得胡子乱颤。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轻敌了。   他用一万人拿不下一座山城关,此战若传回燕国,今后他耶律龙吉颜面何在威信何在。   “给本将军再增兵!!!”   “不可!左将军请三思!”副将忙拦住他。“通天关正面难以突破,我们可以绕其后方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耶律龙吉冷静了一些。“通天峰只有这一条路,你们如何能绕过去?”   “没有路便走一条路出来,只要有山就有路。”副将信心满满道。   耶律龙吉点头。“行,本将许你带领一千人奇袭通天关后方。”   副将领命立即带人上山。   然而燕国境内没有大山,这些燕军将领对山的定义还只是丘陵地带的山峦。   当他登上通天峰看到通天关四周奇石林立悬崖峭壁,一时脸色灰白。   山中老猎人或许能爬过去,就他们这些笨手笨脚的莽夫想要翻过通天峰犹如痴人说梦。   但是副将夸下海口断然不能就这样原路返回,只得硬着头皮尝试攀登,燕兵那笨手笨脚的模样全落在通天关哨兵眼里。   有哨兵来报说燕兵爬山,宋凤林便到哨塔眺望,他一看就明白了燕军的意图,定是正面突破无果想着爬山绕到后方突袭。   燕军将领不仅低估了通天峰的险要,同时也低估了刘湛的智慧。   早在刘湛建造通天关之初就预料得到敌人会绕道袭击后方,因此数度带人排查山势把所有能过人的地方都堵死了,又把一些阻挡哨兵视野的大树砍伐移走。   在燕兵的角度看不到哨塔,但是站在哨塔可是能清楚看到他们的动向。   宋凤林把长剑插回剑鞘,他接过哨兵手中的弓箭,搭箭满弦,箭头直指那名燕军副将。   那燕军副将走走停停骂骂咧咧,忽然某个角度感觉到山上有金属反光,他抬头看去。   下一刻一支箭矢破风袭来直插入他的左眼,副将惨叫一声倒地抽搐两下而后再无动静。   哨兵激动得手舞足蹈。“宋先生好箭法!!”   “喊些弓箭手过来把这些燕兵逼下山崖。”宋凤林道。   此时这些燕兵就像移动的靶子,仅仅十几个弓箭手就把他们逼得阵容大乱,不少燕兵争相逃跑之下失足落下悬崖。   山下的耶律龙吉直到入夜才得到副将战死的消息。   那副将被抬回营中,一直箭矢从左眼插入脑中,满脸是血,人已经断了气。   耶律龙吉心中骇然,同时又十分恼怒,他的性格本就暴躁易怒,此时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立即回大营传本将军口令调一万人过来!老子就不信拿不下它!”   从大营调兵最快也要一夜时间,当天夜里,燕兵暂时偃旗息鼓。   通天关终于得以喘息。   一时后勤忙着救治伤员,青壮忙碌的填补辎重,燕兵虽然暂停步伐,但通天关上下并没有停下来。   后勤有吕树生安排,参战的将士三三两两往地上一躺便睡个囫囵觉。   宋凤林靠坐在墙基下,眉心紧蹙,没有一丝睡意。   曹鸣胡旭令躺在他不远处睡得直打呼,城墙上有周子明和李福田守着他们暂时被轮替了下来。   “宋先生,您去休息一会吧,今晚敌兵应该不会来了。”吕树生到城头来劝,他担心宋凤林再这样强撑下去会熬不住。   “我就在这坐一会。”宋凤林态度坚定。   通天关确实离不开他,没有宋凤林主持大局,他们也不一定能坚持到现在,吕树生明白便也没有多劝。   他也在宋凤林身旁席地而坐。“宋先生,您觉得燕军会退吗?”   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大家都期盼着天亮后燕军不会再来。   “不会。”宋凤林却笃定道。“通天关是齐云山北面唯一的门户,打下通天关等于敲开了齐云山的门。”   通天关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它势必要经历一场恶战,在未来更不会太平。   宋凤林清冷的丹凤眼里倒映着苍茫的星空,他徐徐道来。   “去岁燕王病重,如今燕国主政的人是燕太子,那燕太子我略有耳闻,此人文韬武略野心勃勃,他一直主张南下扩张。”   燕国有雄主出世强盛一时,如今燕太子又如其父那般野心勃勃,看燕军拿下苍霞平原就足以证明他们的实力。   宋凤林眼中有着忧虑。   “如今苍霞平原已被燕军纳入囊中,这齐云山便成了燕太子统一北疆的拦路虎,若燕王病逝,燕太子成为新燕王,北疆更会无休止的战乱,项时齐云山也不能幸免。”   吕树生听得怔忪,心中一片骇然。   他难以想象齐云山诸县陷入战乱是何等惨状,同时吕树生也惊讶于宋凤林的眼光,没想到宋凤林仅仅从通天关遇袭就已经预测到了未来数年的事情。   与此同时,报信的士兵马不停蹄追上刘湛大部队。   “报!!!燕兵上山!!!通天关遇袭!!!”   刘湛从半梦半醒中惊坐而起。“怎么回事!”   “报!将军!燕兵上山!预计超过五千人!小的出发时宋先生与曹县尉已带兵上山支援!”   刘湛没再多问,他掷地有声道。“立即出发!”   此时刘湛在岱州所辖的横塘县征兵,从这里赶回武源县快马也得两天两夜。   直到士兵赶到距离通天关遇袭已经过去了两天两夜,待他率兵赶回通天关那就是已经过去四天四夜。   第一次刘湛心中闪过一丝惊慌。   燕军在此时攻打通天关绝对不是小打小闹,燕军拿不下给阳关又错失俘虏睿王的良机,想必会另辟蹊径达到其侵吞北疆的目的。   而通天关是齐云山门户,只要拿下通天关就能敲开齐云山!   他还是大意了!刘湛疯狂策马奔腾。   通天关只有五百守军,武源县兵营只有两千守军,哪怕周子明和李福田赶来也才堪堪五千守军,燕军既然上山绝对会源源不断投入兵力。   他应该早有预料,他不应该现在才反应过来,   北疆连续征兵把地方守军都征空了,谁都忽略了一点,实则齐云山也是前线!   刘湛一路策马赶路,沿途不断有传令兵送来最新消息。   “报!李校尉带四千士兵已出发!”   “报!通天关伤亡过半,吕县令带领青壮上山支援!”   “报!燕军增兵一万,已全部上山与我军激战!”   “报!通天关告急!!!通天关告急!!!”   刘湛这两辈子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的煎熬,他恨不得能有汽车飞机能立刻马上到达通天关!   那里有他的爱人!他的家人!有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狼烟不灭,通天关不破。   当刘湛踏入武源县看到远处那直插入云的狼烟,只觉得心中一紧,眼中酸涩。   沿途上山,从天苍村、天茫村一直到通天峰那片密林路边摆满了血衣蒙面的尸体,刘湛双目猩红,犹如一股狂怒的飓风朝着那烽烟四起的地方席卷而去。   此时通天关只能用惨烈来形容,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雾和血腥气,流箭纷飞,不时还有投石落下。   几乎每一个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伤,没有一个人身上是干净的,许多人浑身扎满血带子依然坚持在前线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把棉被扔下去!泼火油点火!!!”   “不要去搬石头了!别废那个力气了!都过来帮忙点火!”   “他奶奶的,哪怕把山烧了老子也不允许燕狗踏入半步!”   “受伤的人下去!别上来碍手碍脚的!你是老子亲爹老子也骂!给老子滚下去!”   城墙上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头顶上流箭纷飞,鲜血染得城墙黢黑,腥臭的味道浓郁扑鼻。   上午李小连带领四千士兵赶到暂时缓解了通天关的压力。   但是李小连这四千士兵只有一千人是正规军,其余三千人是刚征上来的囚犯,就这么一股脑送到战场,现场别提多乱。   有囚犯第一次上战场看到那尸横遍野的惨状立马就打退堂鼓。   宋凤林立即下令将逃犯就地格杀,并把尸体悬挂在通天关后方的大树上警示其他人,一连杀了几十人这才震住了这帮囚犯。   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是好歹堵住了城墙上的空缺,暂时将燕军拦住。   四天三夜没合眼,宋凤林体力也快到了极致,身上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血流了满手也毫无所觉,最后他几乎是被李小连他们给强制架下城墙。   虽然从前线退下来,但是宋凤林也没闲着,他帮忙指挥后勤运送伤员,通天关就这么点大,伤员不能滞留在关中。   有村民自发前来帮忙运送伤员,但凡伤势危及生命的都被第一时间抬下山去,刘学渊请了大夫上山伤员集中在云中书院救治。   “宋先生,你快脱下铠甲,这样下去血都要流干了!”有县里来的大夫逮住了宋凤林,不由分说的喊人替他摘了铠甲。   摘下铠甲大家这才看到宋凤林白色的里衣都被血染透了。   大夫脸色大变,宋凤林背上也有伤,手臂中了一箭,后背挨了一刀。   幸好铠甲精良,那一刀只划破了皮肉没有很深,大夫立即取来伤药和纱布先为他包扎背上的伤。   接着大夫拔箭头的时候,宋凤林一声没出,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   李阿三为他披上那件被血染红的里衣,宋凤林靠坐在松树下一时浑身脱力竟然站都站不起来。   这四天燕军投入兵力已经超过两万,且燕军学乖了,且战且退轮换着上,折腾得通天关上下疲惫不堪,再这样下去,通天关被破只是时间问题。   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宋凤林却依旧沉着,他在脑海里迅速过滤信息。   想要调动留在北军营里的守军需要刘湛的印信,传令兵通知刘湛大约需要两天,刘湛再发出印信调动曹壮又需要一天一夜,横塘县离鹿鸣渡口不远通知曹壮应该用不了两天。   按这时间算,刘湛应该今天夜里能到,而曹壮最快明天能到,曹壮麾下有三千骑兵,骑兵速度快两天一夜能到。   只要熬过今天通天关就能守住,宋凤林坚定的闭了闭眼。   “宋先生,我熬了些红糖水给你喝。”李阿三端来一碗红糖水。   宋凤林接过来一口气喝完觉得精神了一些,他扶着树干想要站起来,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起,想拿起佩剑但是中箭的右手抖得使不出力。   此时已是傍晚,今日的残阳特别艳红,照得通天关的石头建筑通体赤红。   不知道是不是残阳晃眼,宋凤林觉得眼前所见影影绰绰都是重影,耳边也一阵嗡鸣之声。   视线一片迷迷蒙蒙之中,宋凤林觉得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似乎是在欢呼,但是他瞧不真切也听不真切。   “将军——!”   “刘将军来了——!”   “通天关得救了!!”   刘湛离远就看到了那站在松树下披着血衣的人,脸色苍白得像白纸,摇摇欲坠的还想强撑起来握剑。   他只觉得呼吸间心如刀割。   不管旁人说些什么,也不管下属第一时间上来汇报情况,刘湛朝宋凤林大步走去,一把扯上身上的披风罩在宋凤林身上。   直到刘湛那双厚实有力的大手按在自己肩膀上,宋凤林这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你来了。”宋凤林一直紧绷着的凤眼以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我来了。”刘湛嗓音沙哑。   扶着宋凤林已然摇摇欲坠的身影,刘湛沉声道:“来人,带宋先生下山疗伤!”   有亲卫立即上前领命。   刘湛转身,看向城门楼方向的目光咻地凶恶,目呲欲裂。   “来人随本将军杀尽燕贼!!”   他抽出长刀怒吼,宣泄着心中滔天的怒火,带着麾下一千亲卫冲上城墙立即与燕兵厮杀起来。   “大哥!”   “头儿!”   刘湛眼角余光瞥到曹鸣身上绑了大大小小的血带子,他一步跨过去将曹鸣一把提了起来丢下楼梯。“给我滚下去养伤。”   曹鸣坐在楼梯上嘿嘿傻笑。“头儿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还有胡旭令李福田周子明刘湛逮了一个赶一个下去,身上的伤都跟地图似的还强撑着杀敌。   刘湛虽然只带了一千人,但这一千人可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精英,那老辣狠厉就不是新兵能比,刘湛很快就控制住了城墙并把这一波燕兵压了下去。   “宋先生,您上车吧。”亲卫不时劝道。   宋凤林并没有马上离开,他依旧坐在松树下看了许久,直到城墙上的打杀声渐渐低了下来。   “我就在关中等着。”宋凤林起身朝他和刘湛那独立小院走去。   李阿三忙跟了上去侍候,亲卫见宋凤林坚决便也不强求。   通天关上伤重的士兵全部运送到云中书院集中救治,刘学渊做主请了全县的大夫都集中在那里。   曹鸣和胡旭令伤得也厉害,刘湛一来两人一直紧绷的神经一松便睡晕了过去,直接让乡亲给抬下了山。   夜里燕军的攻势放缓,但依然隔半个时辰就来骚扰把人都惊醒了又撤退,这是不打算让关中守军休息,想把守军折磨疯。   刘湛下令不管,留下一队人守墙头即可,若有变故再敲响铜锣报警。   当刘湛走下城墙,那亲卫才寻着了机会向刘湛报告,知道宋凤林没下山刘湛也不惊讶。   “小连,你守着。”刘湛转身走向小院。   刘湛进屋时李阿三坐在堂屋里打盹,还算他警醒听到脚步声便立即站起来。   “将军!”   “宋先生的伤怎么样了?”刘湛边说边大步走进房间。   李阿三跟在刘湛身后。“手臂中了一箭,还有背上被划了一刀,还有一些小伤,幸亏铠甲挡下了,大夫说伤得不深。”   房里很安静,宋凤林趴着沉沉昏睡。   四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跟燕兵周旋已经耗尽了宋凤林全部体力,回房后他便直接昏睡了过去,俊美的脸满是疲惫。   “有些烧。”刘湛抚摸着宋凤林的额头。“宋先生吃药了吗?”   李阿三立即道:“吃下了,我特意下山去云中书院拿的药。”   刘湛点头,确定宋凤林无碍他松了一口气,前线离不了他,给宋凤林掖了掖被子他便踏出房间。   “在灶台里热些吃食,待宋先生醒了要他务必吃一些。”说罢刘湛便头也不回的返回城门楼上。 第61章 战况   这一夜刘湛亲自在城楼上督战,不管燕兵折腾些什么动静,他都不为所动,直到天亮燕兵又新一轮集结。   燕军的策略依旧是骚扰为主,并且搬来了两台攻城的投石机,砸得关中哄哄乱响。   与前线的浴血奋战相比,山下燕军中账内摆着大鱼大肉,好酒好菜。   “范天师,本将军已经按你的计策攻了两天,可是依然没有进展。”耶律龙吉喝了口闷酒,心情糟糕透顶。   他手下能左右燕国朝政的十五万大军居然在这座小小的山城关里折了一万多人,这可都是他部落里的勇士,是他在燕国立足的筹码。   然而战事进行到现在,耶律龙吉也骑虎难下,若是就这么灰溜溜的撤兵,他颜面何存。   “左将军稍安勿躁。”   那名被称为范天师的男子面白无须,瞧着三十岁上下,长得倒是慈眉善目有几分高人之姿。   他便是燕太子身边的谋士之一,人称范天师的范道长。   范天师温和的微笑着,不急不慢的喝了一口酒。   “约三年前,饶县靠近齐云山边陲一带出现了一拨山匪,扰得百姓民不聊生,饶县数次出兵围剿反被山匪所灭,左将军认为,山匪是山匪吗?”   当年山匪一事在燕国内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只因燕王下令以攻打苍霞平原为重,这才没有引起更多关注。   突然提起此事,耶律龙吉错愕了一下。“山匪一事本将军也有耳闻,范天师的意思是,这些山匪实则是楚兵假扮?”   “今日之前我还不能定论,今日之后,左将军你看到那山城关还有那些悍勇的守兵,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了吗。”范天师一副高人之姿。   耶律龙吉恍然大悟的点头,如此看来确实是自己轻敌了。   一时账中气氛有些尴尬。   “此事还请范天师替本将军向太子爷解释。”最终耶律龙吉还是选择向这位太子跟前的红人低头。   “左将军言重了,如此小事何必让太子知晓。”范天师也不可能得罪燕国最有权势的左将军,自然顺水推舟的卖个人情。   知道了山上楚兵悍勇由来已久,耶律龙吉便更加头疼。“接下来不知范天师有何对策?若那楚兵一直固守,我军也拖不起啊。”   耶律龙吉的作战重心一直是苍霞平原,那里有广阔肥美的土地,只要将楚军击退到湟川以南,这么一大片平原他最少能分三分之一。   与苍霞平原比起来齐云山毫无价值,试问耶律龙吉又怎肯在齐云山上花费太多的时间精力,若不是判断失误他也不会趟这浑水。   “左将军请放心,齐云山上不会有太多守军,这两日陆续有援兵到来不过是附近的县兵赶到。”范天师徐徐分析。   “哪怕楚军主力前来支援,左将军只管继续骚扰,那山城关就这么一点大,用投石机连续砸上数日也毁得差不多了。”   燕人由始至终都瞧不起楚人,这是燕军铁骑打下的底气,此战,他们也不认为自己会栽在这座山城关上。   通天峰上最不缺的是石头,燕兵就地取材,两台投石机不带喘息的运作,通天关城门楼上可谓一片狼藉。   刘湛让士兵们退到城墙下戒备,这种情况下没必要上去送死。   通天关陷入了被动,燕兵大受鼓舞,挑衅谩骂之声不断。   “大哥!”李小连又气又急。“我带人杀出去!”   越来越多人到刘湛跟前请缨,刘湛却只有一句话。“还不是时候。”   通天关外的燕兵这点挑衅算什么,给阳关外挑衅的燕兵说的话更难听,甚至谩骂皇帝祖宗十八代都不带喘气。   这一天对于通天关守军来说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午时,结果大家等来的是刘湛大手一挥说了一句。“生火做饭,熬肉!”   今天通天峰起风了,狼烟不时被刮得四散,不多时通天关内传来阵阵肉香,是让人难以抗拒的红烧肉。   今日一早刘湛便让人下山拉了几头猪来。   伙夫忙了一上午把猪肉分成三指厚的一块,大料用油炸香而后下猪肉翻炒至金黄色,再下酱油调料而后炖煮,霎时间肉香味随着风飘出几里远。   伙夫烙了饼又熬了小米粥,士兵们一人夹着几张饼端了一碗红烧肉蹲在墙根处躲飞石吃得满嘴流油。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的错觉,飞石的劲道好像疲软了不少。   牛士禄吃了十五张饼,把碗里的汤汁都抹得干干净净,一拍肚皮觉得还不够又腆着脸找伙夫要。   伙夫大叔凶巴巴的瞪着他。“刘将军有令,余下这锅肉要留给援军到了吃。”   “我就再吃一块,您赏我一块饼子和肉吧!”牛士禄黝黑熊掌探向锅里被伙夫一勺子敲开。   “我说不行就不行!最多再给你一碗粥,旁的不能动!”   牛士禄讨了一碗粥蹲回墙根没滋没味的喝着,实在是红烧肉太香了害他现在吃啥都觉得没味道。   相比牛士禄怎么也吃不够,刘湛想要宋凤林吃点东西实在太难了,好劝歹劝的才让他喝了半碗粥。   “怎么比昨日还烧了,我让人送你下山吧?”刘湛满目都是心疼。   “不用,睡一觉就好了,只是小伤罢了。”宋凤林趴回炕上,为了让他趴得舒服点刘湛又小心翼翼的给他垫了一层褥子。   “小满回来了吗?”宋凤林问,虽然高热烧得迷迷糊糊,他还是挂念着战情。   凌晨时刘湛派出张小满带几个身手灵活的下山刺探敌情。   对于燕兵来说通天峰到处都是悬崖没有路,但是对于土生土长的人来说,悬崖峭壁也有路。   刘湛从建设通天关之初就考虑到了被围困的情况下如何下山到燕地刺探敌情。   在通天关西北面的悬崖,有一条隐藏的路。   说是路其实只是在适当的地方凿出下脚的豁口,为了提高安全性刘湛在那里种了一些藤蔓植物,顺着藤蔓踩着豁口能垂直下降到山腰处。   “应该下午能回来。”刘湛坐在炕沿,伸手拨了拨他额头上汗湿的发丝。   忽然一声巨响打破了房中的安静,这颗石块差点落在小院内。   燕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一时流石纷飞,轰轰落地的声音响彻通天关,一声一声的都在刺激着刘湛的神经,他的暴脾气都快压制不住了。   “不可。”宋凤林按住了他的手。   “待大壮赶到,将山上的燕兵击退即可,切勿下山与燕军主力较劲,时候未到,能忍则忍。”   所有人都以为刘湛很能沉得住气,只有宋凤林知道刘湛小忍能忍,大忍是怎么也忍不了。   他可以闭关等曹壮来,待曹壮带精锐赶到,刘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忍。   “知我者……”刘湛低头在宋凤林鬓角吻了吻。“……卿也。”   明知故犯说的就是刘湛,试问宋凤林怎么放心下山去,万一这头暴怒的野狼王真带了一群狼崽子杀进燕国,总得有人把他拉回来。   此时对于通天关上的守军来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援军到了!!”直到传令兵呐喊着冲进通天关。   “将军!曹大人率领麾下骑兵赶到了!!”   刘湛刷地站起,曹壮到了!   当时收到刘湛的印信曹壮差人报了大将军便立即启程,他带三千骑兵先走一步还有两千步兵预计晚两天到达。   “头儿!我来晚了!”曹壮气喘吁吁,他带着精锐星夜兼程路上一带不刻停留,这才比预期时间早了到达。   “不晚,来得正好。”刘湛眼中锋芒毕露。   “命士兵原地休整!千户以上品级入内议事!”   整座通天关再次动了起来,援军已到兵力充裕,之前被临时征调来御敌的青壮全部替换下山养伤。   还有那些负伤强撑着御敌的士兵也全部转移到后方去养伤。   “这是刘将军特意吩咐给你们留着的,快吃吧,赶了两天的路辛苦你们了。”伙夫忙着给援军分饭,要复仇也得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打仗。   就在通天关兵源轮替时,张小满带着探子们回来了。   小院里,刘湛坐在上首,曹壮李小连韦成贵黄午时郭东虎姜长林等几名千户以上的兵官围坐在一起做战前会议。   “头儿,请任命我为前锋,我愿意带兵杀出去,定将关外那燕狗杀得落荒而逃!”曹壮一肚子的火,满脸愤懑。   他们一路上山,进了天苍村沿途都是伤员和抬出来的尸体,这一幕幕令大家无不怒火翻腾,这些可都是同胞兄弟!   大家纷纷附和群情激愤。   “我愿意去!”   “我也愿意去!”   刘湛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他站起来步到沙盘前。   根据小满带回来的消息,燕军就驻扎在周树口外,约有驻军上万人,山上正在攻城的燕军约有两千多人。   燕军的兵力有超过万人,且不排除燕军会源源不断的增兵。   而刘湛手中的兵力阵亡了不少,又大半负伤,如今只有曹壮带来的三千骑兵,和刘湛此前的一千亲卫算得上是战力。   此战要熬能熬下来,但势必要折损更多人,再折损下去刘湛的岑州营便要伤筋动骨了。   此战于刘湛而言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需要尽快作出抉择。   最终,刘湛下定决心。   “我的目标是它。”他用马鞭点了点沙盘上那燕军大帐所在的位置。   一时诸将士无不激动抱拳。“我等愿替将军杀下山去!”   刘湛抬头扫视这些他亲手带出来的兵官。“你们觉得要如何打?”   燕军的兵力不仅多于他们,而且周树口外有一片平坦荒野,燕军铁骑从四面八方都能散开,再包抄回来,他们这四千杂牌骑兵还不够燕军铁骑杀一个来回。   一时大家都紧紧的盯着沙盘思考。   “不能正面杀过去,周树口外就是平原,燕兵的马都是好马,我们追不上。”曹壮最先看出问题。   “可以偷袭。”韦成贵提出来。   刘湛点头,眼中有着赞赏。“如何偷袭?”   韦成贵一时答不上来,因为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他们一下山燕军马上就会知道。   “可以夜里偷袭,趁着夜色下山。”李小连接上韦成贵的思路。   偷袭的思路没错,但是有一个问题,燕军有两千多兵力分布在山道上,想要偷袭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些分布的燕军都是拦路虎。   “要如何解决下山路上不会被发现?”刘湛扫视他们。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刘湛见他们实在是想不到了才说了两个字。“诈降。”   一时所有人如醍醐灌顶。   自刘湛来了之后的一系列安排都让通天关上下给燕军一种消极抵抗的错觉。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城门楼被砸得稀烂,守城的士兵穿着血衣狼狈不堪,不仅燕兵相信通天关顶不住多久,就连耶律龙吉也深信不疑。   原来刘湛心中早有谋略,他在一步一步的引导燕军相信通天关坚持不了多久。   刘湛制定了反攻策略,整座通天关无声的动了起来。   傍晚,残阳如血,通天关破败的城门楼升起了白旗。   督战的燕军副将大喜过望立即示意停止投石。   投石停下之后,通天关那破败得惨不忍睹的城墙上,陆续有浑身带伤狼狈不堪的士兵爬上来丢下武器而后瑟缩的躲回建筑里。   燕军副将深信不疑。“来人,破门!”   一声令下燕兵扛起大树桩子开始哐哐的撞门,只见通天关内一片寂静,燕军副将更加肯定楚兵已经弃关逃跑。   “来人,立即给左将军禀告此战大捷!”燕军副将喜不自胜。   前日一直跟他作对的另一副将被一箭射死,他就知道自己的运气就要来了,这不,这么大的功劳此番肯定可以升官。   砸了有好一会通天关内都毫无动静,燕兵逐渐放松下来,原本分散在山道上的士兵也纷纷聚集上来。   他们眼中闪烁着贪婪,通天关后有数条村庄,据说十分富裕,燕军一向有纵容士兵劫掠的传统,谁抢了就是谁的。   那可都是财富啊!   越来越多的燕兵聚集上来,他们都等着城门撞开的那一瞬间冲入楚地,除了周树口外驻扎的守军,山上的燕兵全来了。   个个摩拳擦掌,甚至高谈阔论都在想象关中是何等惨状。   终于大门应声倒下,透过黑洞洞的城门可以看到正对的校场全是乱石一片狼藉。   乱石里还有不少丢弃的武器铠甲,看起来楚兵走得很匆忙,甚至有眼尖的人看到地上有遗落的钱袋子。   一时燕兵争相恐后涌入关内,都想第一时间进去翻箱倒柜看能不能搜出点值钱的东西来。   燕军副将哈哈大笑,夹杂在人流中大摇大摆进关。   就在燕兵争相进关的时候,贵成贵带着上百人从城墙上冒了出来而后利落的爬下城墙,他们这队人负责提前控制下山的道路,预防有漏网之鱼通风报信。   燕兵不知道的是,通天关屋里屋后、墙根暗处、城楼城墙都藏满了人,当一声哨响,埋伏在城墙上的弓箭手立即现身,一波箭雨泼天而下。   “埋伏!!有埋伏!!!”   燕兵犹如炸锅的蚂蚁,大部分人第一反应都是立即退出去,但是刘湛早有准备。   只见曹壮带领百人从城门口墙根暗处或房屋后面冲出来堵住去路,又有数十人重新将倒塌的城门顶起来关上,这下燕兵都成了瓮中之鳖。   为了欺骗燕兵,刘湛让精锐之外的士兵和人员全部退到林子里等着,如今关里只有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一千人,人不多但是悍勇非常。   燕兵都吓破了胆阵容大乱。   刘湛率领的精锐三人一组,两人持枪一人持盾形成了包围圈向燕兵层层围杀,最终击杀燕兵一千六百人、俘虏五百八十五人,其中包括那名督军副将。 第62章 吾名刘湛   首战大捷,退到林子里等着的众人欢呼着跑回来。   “把俘虏全部关押起来,那燕军小将另外严密看管。”刘湛沉着安排。   “小连负责看守通天关,我不在时关内诸事听宋先生的。曹壮、郭东虎、姜长林随我入夜后杀入敌营!”   众人领命,一时关里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曹壮他们安排骑兵集合列队,整装待发。   张小满喊来杂兵把俘虏暂时关押在营房里,他亲自带人看守,李小连听从宋凤林的指示,把散兵组织起来重新编队而后收拾关中的狼藉。   通天关忙而不乱,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   刘湛要率军奇袭山下燕军主营,这样大的事情,宋凤林自然坐不住,李阿三搬来椅子,他就坐在松树下,强撑着安排后勤诸事。   “若是身体不适,便立即下山去。”刘湛劝他不住,只能再三交代左右亲卫好生看顾。   “我还能坚持,不要挂念。”宋凤林只道。   此生死存亡之际不能儿女私情,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以眼神给予彼此鼓励。   很快四千骑兵集合完毕,队伍把校场都占满了,曹壮率领的前锋不得不站到关外的道路去。   同时刘湛事先交代张小满找来烂衣服布匹,张小满正带着士兵分发剪成小块的烂布。   刘湛手握马鞭严厉巡视。“用布把马蹄包起来,绑紧一点,还有你们身上的武器都给我扎紧了,谁发出声音军法处置!”   从通天关下山的路有一段是石板路,马蹄踏在上面会发出踢踢踏踏的声音,四千匹马的动静绝对会让山下燕兵察觉。   没想到刘湛连这个细节都注意到了,曹壮几人心里暗暗佩服。   通天峰上夜幕降临,韦成贵带领的前哨队派了人回来报告。“禀告刘将军,山下燕兵开始生火做饭了,没有发现异常。”   刘湛点头,立即翻身上马。“出发!”   一时蜿蜒而下的骑兵队伍就像寂静的长龙,这条下山的路曹壮他们几个领队早已走过无数次,即便是在夜色中也能准确辨别方向带领队伍奔下山去。   与此同时,山下的燕军中账,耶律龙吉正在账里摆了宴席庆贺,总算一扫连日来的阴郁。   有胡姬舞女载歌热舞,燕军将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气氛一派热络。   “来,本将军再敬范天师。”耶律龙吉满面红光,转眼已经喝了一壶酒,握着酒瓶子脚步都有些虚浮。   范天师不胜酒力又不好拂了耶律龙吉的面子只好又喝了一杯。   此时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醉意,范天师还能勉强维持清醒。   “说起来,已经有两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下山汇报战情?”范天师略有疑惑的问。   耶律龙吉左手搂着胡姬,右手撕下一块烤羊肉嚼着,漫不经心道:“通天关后有几条富裕的村庄,一准在搜刮值钱的东西,搜完了自会下山。”   去到哪抢到哪一直是燕军传统,谁打下的村庄归谁洗劫也是军中约定俗成的规矩,全当犒赏战胜的将士,这也是为什么燕兵愿意豁出命去。   山下没有最新消息传下来,营里也没有人多问,反正战利品自会送上来分发给有品阶的将领,这也是军中的规矩。   现在他们只需要尽情享乐就行了。   范天师在心里却十分看不上这种作为。   他本是中原人,五年前投身于燕王麾下为燕王办事,侵吞苍霞平原的计划便有他的手笔,后燕王病重托付他辅助太子,因此十分受燕太子看重。   燕国在一百多年前还只是几个游牧部落。   后来第一代燕王统一各部建立燕国,又经数代扩张发展这才有了现在强盛的燕国,一直以来他们就是靠抢掠中原才一步步积累了实力。   于是抢掠也成为了燕军的传统被一代代继承下来。   此时范天师心里有些不满,一个正规的军队不应该纵容士兵为小利浪费时间,在他看来此时应该乘胜追击打入齐云山内部才是。   虽然不满但是范天师也没有说出来。   燕国有八大贵族,这八大贵族就是当年合盟为燕国的八大部落首领,第一贵族当然是燕王萧氏一族。   这第二贵族便是最骁勇善战的耶律一族,范天师不敢也不能得罪耶律龙吉。   最终,范天师没有把心中的不安宣之于口。   今日夜空阴沉,没有月亮。   夜色中刘湛率领四千骑兵已经来到周树口外与韦成贵汇合。   “启禀将军,周树口内外均无燕兵把守,这一夜他们上下都在狂欢。”韦成贵眼中透着不屑。   一切就像刘湛预料的一样,燕人贪图享乐,果然名不虚传。   岑州营四千骑兵就像黑夜里的幽灵,悄无声息的穿过周树口,进入外围林子,呈合围之势埋伏在漆黑一片的林子里。   刘湛冷凝前方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人。   “郭东虎领一千骑兵抄左翼,姜长林领一千骑兵抄右翼,曹壮领两千骑兵为前锋随我杀入敌营!”   刘湛缓缓抽出长刀,高高举起,森冷道。“进攻!”   布谷鸟的暗号响起,埋伏在林中的骑兵无声地冲出树林,他们手中挥舞着刀枪,像一张大网从树林边沿朝燕军营地直扑而来。   那些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燕兵下一刻都身首异处。   直到楚军骑兵冲入了兵营燕兵才反应过来,但大部分燕兵都卸了武器,慌乱之中被骑兵一阵冲杀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鲜血溅红了营账。   喊杀声,惊恐声响彻夜空。   前一刻还在载歌热舞气氛热烈的中军大帐立即戛然而止。   “左将军!不好了!有敌袭!”士兵慌慌张张的冲入中账。   “哪来的敌袭?”耶律龙吉还懵着。   “楚军骑兵下山了!!”那士兵也说不清楚。   “山上楚军不是投降了吗?!”耶律龙吉难以置信。   还是范天师反应过来。“该不会是诈降?!”   一时账中将领神色大变,都爬起来拿武器准备应敌,然而他们已经喝得伶仃大醉,站都站不稳了。   远处打杀声越来越近。   哪怕燕军铁骑盛名再大,手中没有武器,身上没穿铠甲,那就是普通人无异。   一片混乱的燕军大营拦不住来势汹汹的楚军骑兵。   “左将军,快先离开!”侍卫随从簇拥着耶律龙吉上马。   “还有范天师,保护范天师。”耶律龙吉倒是没有醉糊涂,还知道带上燕太子身边的红人一并逃跑。   此时燕军大营已经乱成一锅粥,燕兵自知不能力敌纷纷上马四散溃逃。   夹杂着血腥气的冰冷夜风一吹,耶律龙吉的酒气也醒了两分,他没想到楚兵敢下山,或者他压根认为楚兵没机会下山。   “先撤回主营!”耶律龙吉怒不可遏。   然而刘湛怎会轻易放他离开!   刘湛亲自率领的前锋已经杀到中账跟前!   一个亲卫用身体替耶律龙吉挡下了致命的一刀,只见那楚兵刀法简单但力大无穷,一刀能将人拦腰砍断。   此人正是曹壮。   曹壮吹响了哨子,向周围示警燕军将领在此!   很快在附近的刘湛立即带人冲了过来,刘湛速度极快,一刀挑落一人眨眼的功夫已杀了三人,刀锋最近时只有寸许便能扎入耶律龙吉的身体。   这又是哪里来的杀神!耶律龙吉肝胆俱裂。   根据情报,楚军骑兵仅有堪堪两万骑何其珍贵,怎么可能用在一个小小的山城关?   经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楚军兵力锐减,耶律龙吉正是深信楚军不可能动用精锐主力驰援北边这才稳如泰山的在这里督军。   耶律龙吉又怎么会知道,刘湛这四千骑兵有两千匹马是他或抢或买用三年时间才攒下来的家底,另有两千骑兵则是在芙蓉坪顶收缴而来,这都是刘湛麾下精锐。   亲卫裹挟着耶律龙吉突围,刘湛带人穷追不舍。   此时已经越来越多燕兵骑上战马朝耶律龙吉所在方向涌来。   驻扎在周树口外的燕兵有上万人,刘湛的四千骑兵打了燕兵一个措手不及这才占据上风。   燕兵毕竟是马上民族骑上马之后如鱼得水跑得飞快,且聚成一股之后不好对付。   刘湛自知自己的骑兵乃杂牌骑兵,一没经过统一训练,二没有配备骑兵专用的武器,更重要的是马种良莠不齐,一旦跟燕军骑兵硬碰硬毫无胜算可言。   此战他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最少砍杀近半数燕贼,已经足以震慑耶律龙吉。   刘湛将耶律龙吉追出三里之后,想起宋凤林再三叮嘱,理智最终战胜了怒火,他拉停战马对着耶律龙吉逃跑的尾巴大骂。   “狗贼!吾名刘湛!它日定让你闻风丧胆!”   耶律龙吉气得心里呕血,奈何手下骑兵已经四散无法立即组织起来与之一战,眼下他只能咽下这口气。   后半夜,周树口外的燕兵营被熊熊大火吞没,刘湛下令将燕兵仓促留下的辎重粮草一把火烧成灰烬。   凌晨时分,重新组织起来的燕军骑兵杀回来,此时留给他们的只有付之一炬的兵营。   耶律龙吉又怒又意外,他没想到楚兵毫不留恋营中的粮草辎重,若是楚兵贪图粮草辎重此时肯定还没退走,他定能杀个回马枪将其全歼。   “黄口小儿!”耶律龙吉气得仰天怒吼。   “左将军。”范天师形容狼狈满脸冷漠的看着他。   “我劝你暂时收手从长计议,他能夜袭你一次就能第二次第三次,我观此人年纪虽小但有勇有谋,不简单啊。”   说完范天师冷哼一声拱了拱手就此告辞,他带着自己的侍卫奔向夜色深处。   耶律龙吉十分难堪,战败的消息传回燕大都他定颜面扫地,但是如果派大军主力来战,苍霞平原那边便顾不过来了,权衡之下耶律龙吉最终含恨决定暂时撤退。   凌晨时分,骑兵陆续返回通天关。   不久斥候传回消息燕兵撤退了。   李阿三守在城门楼下一看到刘湛便立即上去。“刘将军,宋先生有请。”   刘湛风尘仆仆一身污秽,他下马把马交给李阿三,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小院走去,进门前在亲卫的帮助下脱了铠甲。   宋凤林煮了茶在房里等他,满室茶香。   烛光中宋凤林神色疲惫,但仍然强撑着等刘湛回来。   “燕兵退了。”刘湛进门便说。   他坐到宋凤林对面见他脸色差到极点立即皱眉。“怎么不休息?余下的事情我会安排。”   宋凤林确实是很疲惫了,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那俘虏的燕军副将有用,不要交上去。”   “怎么?”刘湛端起茶正准备喝,接着宋凤林只说了几个字便让他神色大变。   “通过他可绘制燕国舆图。”   刘湛刷地站起来,茶也顾不上喝转身就要出去。   “莫急,我已安排人时刻盯着防止他自尽。”宋凤林先他一步道。   刘湛转过来双手捧起宋凤林的脸朝他狠狠亲了一口,响亮之极。“老子真是爱死你了!”   北疆地域志虽然有记载燕国境内的城池但是并不具体,行军舆图要求的是精确到方位里程。   从燕军副将口中可以完善刘湛现有的北疆舆图,哪怕不能完善全部,只要能把重要城市的地理方位距离确认下来就行。   有了这份舆图刘湛的猎场就不限于齐云山脚下!   “快些休息,我去去就回。”刘湛根本坐不住,把宋凤林塞回被窝里便喊了张小满几个立即去见那燕军副将。   不只是燕军副将,还能从那些俘虏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互为比对就能知道有没人撒谎胡说。   刘湛不怕这些俘虏不开口,他多的是法子刑讯逼供。   刘湛一颗心都扑在了舆图上带着曹壮郭东虎两人连夜审讯,又抓了吕树生做记录,谁也不敢去打扰。   战后第二天,通天关里百废待兴,许多事情李小连拿不定主意,只得等在宋凤林小院里等宋凤林醒来后请他拿主意。   “如今燕兵已退,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通天关地方逼仄不需要这么多士兵驻守在这里。”宋凤林思忖片刻便拿了主意。   “小连,你从岑州带来的新兵可暂时驻扎在山下县兵营里,安排两名副尉恢复操练,不可懈怠,还有定边县和章台县来支援的士兵也下山去吧。”   关里拥挤,人多了反而转不开。   宋凤林又道:“李福田和周子明伤势未愈,两人手下的士兵便暂时都归你管着,待刘湛得空了再重新安排。”   李小连无有不从立即下去安排。   知道宋凤林醒来了,越来越多人前来请示工作。   宋凤林又让韦成贵在通天关往天茫村去的那片林子里选一块地建造临时营地,让四千精锐暂时驻扎在那里,每日只需要一千人来关中轮流驻守。   这一下子通天关便离开了大半的人,立刻关里关外不再拥挤不堪。   接着宋凤林翻囚犯登记的册子,从其中挑选出五百多名恶犯留在关中负责修葺重建,由姜长林带着士兵监督。   至于武源县兵营的守军全部被替下山去休息养伤。   安排好了各营援军,宋凤林又唤来云中书院的两名秀才,要张小满带着他们登记此次伤亡情况,阵亡士兵的抚恤也一并安排。   这一桩一件的事情处理细致到位,宋凤林仅仅用一天时间便稳住了通天关内外的人心。   通天关危机解除,狼烟转成白烟而后被扑灭。   校场里的乱石还在清理,城墙修葺也在有序进行,预计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如初。   刘湛在小黑屋整整熬了三天两夜,总算把燕军副将的嘴撬开了拿到他想要的信息。   握着手中厚厚一叠口供,刘湛双目满是红血丝,算起来他已经整整六天连轴转没停过。   刘湛脚步虚浮的回到房里,把衣服一扒洗了个冷水澡而后拖了宋凤林上床睡觉。   这次是真的睡觉,此时此刻刘湛哪怕吃下十全大补丸也举不起来了,实在是累得够呛。   “等等,我还有事……”宋凤林挣扎着想起来。   刘湛直接用大腿一压把人禁锢在怀里。“睡醒了再说。”   这几日宋凤林也累,他带伤撑着处理事务一直没有好好休息,陪睡的宋凤林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没一会便睡得深沉。 第63章 齐云将军   这一睡两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刘湛醒来时宋凤林还昏睡着,一摸他额头还是低烧,这些日子宋凤林受伤后根本没有好好休息,都是强撑着在理事。   通天关里的大小事情都定下来了,刘湛想着通天关里条件不好,当天就带了宋凤林回刘家养伤,通天关离刘家不远,琐碎的事情在家也能安排。   因伤员都集中在云中书院救治,这几日天苍村人来人往,家属都聚集在云中书院照顾亲人。   也有些伤势不重的陆续由家人接回家养伤。   这些受伤的士兵大多都是头两天战事最激烈的时候顶在前线的本县士兵,还有那些牺牲的士兵宋凤林已经安排下去给了抚恤。   两人到家那天,赵氏让刘管家备了热饭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   许是刚经历过战事,隔壁云中书院每日都在重复上演生死离别,想到一路走来的不易,席间不复往日那般热闹喧哗。   饭后,刘湛独自一人爬到刘家屋后那片山坡上消食,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刘湛眼里才露出一丝忧虑和疲态。   此战虽然赢了,但是岑州营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通天关的胜利对于刘湛来说只是惨胜。   经过统计,这一战牺牲武源县本地士兵一千多人,后来补充的兵源又牺牲近两千人,且牺牲人数每日都有增加,伤重的士兵和青壮更是不计其数。   刘湛负手而立极目远眺。   天边是层层叠嶂的群山云雾缭绕,近前几处山头是错落有致的梯田。   山上稻子已经开始泛黄再过不久就能收割了,只见西面那片梯田间有一身素白的送葬队伍走过唢呐吹奏的哀乐似远及近。   有军户连续两年一年没了一个儿子,虽然两个儿子拿了上百两的抚恤银子,但是家中只剩年迈的老父亲和年幼的孩子一家生活并不容易。   燕国狼子野心,北疆的战争不会停止,这次通天关一战只是战火烧到齐云山的开端。   现有的军户经历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消耗,哪怕倾尽全力守住,没有人没有兵,最终刘湛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败完。   刘湛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对武源县乃至岑州的经营还不够。   这两年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打仗升官算计上,如今他已经是五品游击将军,在这岑州地界内已经是天一般的存在。   是时候要停下来了,刘湛心想。   “义父!”   “大哥!”   两个小屁孩一前一后的奔着刘湛跑来,刘明淙胖得敦实把刘攸宁衬得像根小麻杆。   刘湛笑了,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屁孩举了起来。“又偷跑出来撒野了?”   刘攸宁尴尬的红了脸。   “大哥,写字太无聊了啊。”刘明淙则一脸皮实。   “不想写字就去练武,从文还是从武你得选一项。”刘湛带着两个小屁孩往刘家走。   “我一回来就听爹说了,说你一会不拘着便能上房揭瓦,我寻思着给你找个武先生,先跟着学点基本功法,还有攸宁你也学,这么瘦要是长不高了将来媳妇都抱不动。”   两个小屁孩哪敢反抗,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刘湛上辈子虽然不是什么高材生,但也明白知识的重要。   他辛苦打下来的基业就指望刘明淙这小子能接力管好,要是养出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岂不是白搭了。   夜里,万籁俱寂。   “你想把刘家和云中书院迁下山?”宋凤林披着单衣坐在书桌前看刘成来的信,听到刘湛的话诧异的抬头。   屋里亮着灯,光影交错。   刘湛单手撑在宋凤林身旁,凑近他看着他漂亮的丹凤眼说:“我想把现在的云中书院改成兵营驻兵,把刘家这片屋子改成衙门,以这里为据点跟燕军长期斡旋。”   这事刘湛已经想了一天,他并不是一时兴起。   “燕军的目的不只是苍霞平原,燕军久攻不下给阳关势必会寻找其他突破口,齐云山作为晋阳城和给阳关的后方,只要把齐云山攻破了,晋阳城和给阳关便不攻自破。”   “耶律龙吉在通天关跌了跟头,他迟早还会卷土重来,若是再战我们断然不能再这样被动,如此一来势必要在通天关附近驻军。”   宋凤林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信,他坐直了身认真道。“云中书院那一片房子拿来做营房绰绰有余,但是没有校场给士兵操练。”   他眼中思索。“若要开辟校场势必要把云中书院附近的田平了,天苍村的稻田大部分都在那一块,若真要平田几乎每户人家都有影响。”   刘湛事无大小都喜欢跟宋凤林商量,除了尊重更是因为宋凤林总能把他提出的设想变成可实行的方案,甚至提前预判会遇到的各种事情。   平田的问题刘湛也想过,除了赔钱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宋凤林此时思忖。“或许可以整村迁移。”   刘湛眼前一亮,表情认真的洗耳恭听。   “未来的战情谁也说不准,但是凡事都应做最坏的打算,若燕军大举进犯,天苍村最少要驻军上万,甚至两万,进可攻退可守。”   宋凤林提笔在白纸上简单的画了一个天苍村的简易地图。   “目前我们岑州地方守军加上你在北军营里的驻军满打满算人数可达两万,以两万人为标准建造校场,这校场的面积正好覆盖整个村子。”   然后宋凤林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圈里标注驻军兵营需要配置的各种建筑,兵营占地多大,校场多大,营房多大都一目了然。   若是按此推理,天苍村是迁定了。   没有犹豫多久,刘湛的大手按在这份简易构图上下定决心。“迁!”   决定了整村迁移那就有迁移的方案。   宋凤林道:“良田房屋可按市价赔给村民,另在野松岭里圈一块同样大小的荒地给他们作为补偿,这些新开的地可全部登记为村民的私田,如此一来应该不会有怨言。”   这已经是十分优厚的待遇了,其实按照刘湛的权势迁与不迁都是一句话的事情,刘湛能主动让步给出补偿想必不会有没眼色的冒头闹事。   天苍村迁移进野松岭一事就此定下。   “还有一事。”刘湛食指点了点桌面,这是他犹豫的小动作。   “我想自请驻守齐云山,就是不知道周澶和睿王放不放人,尤其是睿王肯定不会允许我长期不在晋阳。”   如今燕军已经瞄上了齐云山,刘湛自然不能放任不管,齐云山上各县从来没有做过战事的准备,这里面要布置的事情太多了。   还有一点,刘湛在北军营里受周澶掣肘难以发展势力,还是在自己地盘更得心应手。   “离了北军营离了睿王,你的仕途势必会受影响,你确定舍得?”宋凤林仿佛刘湛肚子里的蛔虫,这话正中刘湛最纠结之处。   刘湛如今正受睿王宠信,今后哪怕没有战功只要无过错熬个几年也能凭借睿王的信任升官。   甚至睿王真能成为太子成为皇帝也少不了刘湛的好处,离开睿王身边等于离开了权力核心,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搞不好刘湛再也没有晋升机会。   刘湛向来杀伐果断此次却思考了整整一天才做了取舍,可想而知他的纠结。   宋凤林敢调侃他,也是知道刘湛在官场名利和大局面前肯定会选择后者,他知道刘湛并不是那种追逐官场名利的人。   “敢笑话我。”刘湛发泄似的低头咬住宋凤林圆润的耳珠子,不管宋凤林的躲闪把他整个耳朵都舔了个遍。   最后倒把自己弄得欲火焚身,若不是宋凤林有伤在身,刘湛才不管是不是在家里先上了再说。   “别闹,攸宁在……”   刘湛抬头看向炕床方向,玉雪可爱的小孩儿睡得憨实。   “便宜这小子了,睡了老子的位置。”刘湛哼了一声。   “在家里收敛一点。”宋凤林没好气的把他推开。   刘湛心想他才不介意家里人会不会发现,只是宋凤林想要瞒着他也只好顺着。   言归正题。   宋凤林又道:“驻守齐云山只能由周澶主动开口指派你,如此一来睿王也无可奈何,你也不用得罪睿王,只是这里面还需要操作一番。”   有办法就行刘湛高兴道:“不着急,此事可从长再议。”   此番刘湛出兵通天关名正言顺,又有战俘在手,捷报传回北军营就是大功一件,他趁机多留一些时日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若是决定了要迁移进野松岭,许多事情都要提前准备。”   刘湛连连点头。“都听你的。”   第二天刘湛便把迁移天苍村的事情跟刘学渊宋宜均他们说了,大家都十分赞同。   刘学逸更是恨不得马上迁下去。“那日燕兵上山通天关告急你祖母受惊还病了两天,这里到底是离燕地太近了,能迁下山去自然再好不过。”   刘家上下知道要迁下山去无不欢喜,就连老太太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   既然定下来了,宋凤林第二天便写了文书在天苍村发出布告,全村上下无有不从。   如此一来迁徙下山的事情便提上了日程,这里面琐碎的事情还多了,幸好还有刘学渊和宋宜均主持。   宋凤林早就对野松岭做好了规划,居民用地、兵工作坊、衙门、道路等等都有蓝图,如今只要选一处合适的地方重建云中书院和刘家即可。   一连几日刘湛和宋凤林都在讨论这个问题,拟定了云中书院和刘家的建筑样式格局大小之后,刘湛亲自带人跑了几趟野松岭确认具体方位。   待迁徙下山的事情全部定下来了,刘湛这才率领一千骑兵大摇大摆的押解俘虏回晋阳。   “让开让开!这是游击将军刘湛刘将军俘虏的燕人,马上要献给睿王受降,谁敢拦着耽误了大事!”   打头的士兵趾高气扬的吆喝驱赶沿途百姓,不住的夸刘湛在这一战中如何神勇,闹得是去到哪都被一群百姓围观。   这还是睿王督战以来第一次俘虏这么多燕兵。   活着的俘虏跟战后数人头还是有本质区别,活着的俘虏能押送进京举行受降仪式,宣帝领百官以俘虏祭天告慰先灵。   宣帝好面子能让宣帝杀俘祭天这可是大功一件。   刘湛一行人才进入晋阳地界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周澶耳里。   周澶当场气得脸色铁青,刘湛明知道他才是北军营最高统帅,要献俘也应该由他献俘,刘湛竟要越过他去把俘虏交给睿王!   虽然睿王最终也不能越过周澶,但这未免太落周澶面子。   周澶气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越想越愤怒越想越觉得不能让刘湛这小子好过,他传来府里养的几个谋士商量对策。   沛公离依旧在大将军府里当谋士,因他前些日子亲近刘湛最近在大将军府里受尽了脸色。   本以为刘湛这是不打算替他谋划了,就在昨夜他收到了宋凤林的密信。   宋凤林要他做的事情很简单,却让沛公离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新面孔的谋士汇聚在周澶书房,因之前赶走过一批,这一批是从中原新招来的谋士,只有沛公离一人算是周澶身边的老人。   许是听说过周澶打罚谋士,这次新招来的谋士显得小心翼翼,加上刘湛已经是游击将军又是睿王跟前的红人,他们这些无官身的人哪里敢得罪。   于是都尽捡一些谁也不得罪的场面话来说,周澶听罢就更加不耐烦了。   这时沛公离上前一步。“大将军,在下有一计。”   周澶冷凝了一眼沛公离,心里不相信他但是诸多谋士都没能给出有用的建议,此时听听也无妨,周澶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我们北军营的主力一直驻守晋阳城和给阳关之间形成防线与燕军斡旋,如今燕军攻打齐云山北面,大将军于情于理都该派兵驻守北面防线。”   沛公离按照宋凤林信中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何不趁此良机将刘湛分出北军留守山上,一来远离睿王断了他不该有的心思,二来小惩大诫警示他不该得罪不能得罪的人。”   周澶先是一愣,想明白沛公离话里的深意之后立即哈哈大笑!   同时那些也明白过来的谋士对沛公离纷纷侧目,心道此计阴损之极。   驻守齐云山那荒山野岭之地远离睿王远离前线,刘湛的仕途便算到此为止了,只要周澶再打压一二,刘湛这辈子都别想出头。   “公离的心还是在本将军这里啊。”周澶拍了拍沛公离的肩膀,一扫连日阴郁心情廓然开朗。   “本将军麾下正好缺一参事,便让你去历练一二吧。”   沛公离大喜过望连忙叩谢周澶。   一个得罪透了睿王和刘湛的人,这样的人除了向着自己的主子别无选择,这样的人才可靠。   周澶的用人准则一向是有把柄在手的人才能用,这类人才听话。   宋凤林一石二鸟之计着实厉害,他虽没见过周澶却把周澶的心思都猜透了。   “传大将军军令!特命刘湛分出北军自立驻守齐云山,全权节制北面防线,号齐云将军有便宜处事之权,令齐云将军即刻返回。”   传令的副将趾高气扬的把文书递给刘湛,见刘湛震惊又不敢置信的模样,心里嗤笑面上不显。   他高傲道。“齐云将军,请现在就把燕兵俘虏交给属下,属下自会押送进城交给大将军处置。”   一般只有三品以上的将军才会授予名号,像颜氏被夺了的定国将军就是三品将军。   周澶这是授予刘湛三品将军的权力却不给他品阶,打一巴掌再塞一甜枣,而这甜枣还硌牙,明升暗降实为羞辱。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刘湛气急败坏的冲上去一拳将副将揍趴下。“本将军是睿王的人,要安排也应该由睿王亲自安排。”   副将气极却不敢跟刘湛硬碰硬只得梗着脖子道:“难道刘将军要违抗军令?”   刘湛作势要揍人,张小满嗷呜一声扑上来抱住刘湛的腿悲怆。   “将军请息怒!违抗军令是死罪啊!咱们人微言轻斗不过大将军,大将军到底是睿王亲娘舅,咱们算了吧!”   演技略浮夸。   副将见状却有了底气,重重一哼。“来人,把俘虏押过来带走。”   在副将看来刘湛的仕途已经到此为止了,被大将军打发到边陲去守荒山这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   处置刘湛还让周澶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他在北军营的威望更高了。   众将都不敢表露出半点对他的不恭敬,毕竟这招实在阴损,要是周澶故技重施用在谁的身上,即便是徐牧远也难以脱身。   至于睿王的想法?如今还有谁会在乎睿王的想法?   刘湛率领部下沿路返回进入山阴县地界时忽然有所感的拉缰停下,他回望晋阳城方向仰天长笑。   “周澶啊周澶,我怎么能辜负你送我的这齐云将军名号。”刘湛哈哈大笑。“走!”   这一年是楚宣帝宏治九年,刘湛号齐云将军开启了真正统治岑州六县的篇章,同时远离了北疆权力中心。   经此打击睿王彻底退让,周澶成为了北疆的实际控制者。 第64章 新政   齐云山上天气渐凉。   野松岭内的建设进行得如火如荼,刘湛正式对野松岭内的新城命名为苍云镇。   此时建造中的苍云镇汇聚了岑州各地的能工巧匠,刘府已经有了雏形。   从搭好的框架可以看到,刘府共八进院落,由刘湛亲自绘的布局,格局正是刘湛上一世所熟知的四合院布局。   刘湛不想在房子上过分铺张浪费,刘府的建造要求就是简约,青砖为墙黑瓦为顶不多加坠饰,那些浮夸的雕梁画柱全部被他否决。   因此刘府建造得很快,才一个月便已经把墙基框架都搭好了,按这进度大雪封山前能完工。   “什么?你要跟我分开住?!”刘湛的大嗓门差点没把屋顶掀了。   与刘湛的激烈反应相比,宋凤林端坐在书桌前依旧不急不忙的批阅文书。   “我们父子二人总不能一直住在刘家,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宋凤林写字的动作不停。   刘湛啪的按住他笔下的信件。“怎么不合适!你是我媳妇你不跟我住跟谁住!”   “别胡说,男子之间如何能成亲。”宋凤林无奈抬头。   “只要你愿意我说能就能!”刘湛不容置疑道。   齐云将军当然有这个能力,宋凤林只能温言宽慰他。   “这也是我爹的意思,我们父子两人一直承蒙你们一家照顾,如今大事已定,也是时候离开了,说是离开,我也不过是住到隔壁罢了。”   “难道我想睡你还要翻墙进去?”刘湛脸色黑如锅底。   宋凤林差点呛到,这个问题倒真的是个问题。   刘湛像只被夺食的大狮子气汹汹的随时能炸起,旁的都好说,晚上不能抱着媳妇睡,这是万万说不通。   “还有一个原因。”宋凤林拉了拉刘湛示意他坐下说话。   书桌旁还有椅子刘湛不坐非要跟他挤在一起,浑身上下都写满不爽。   椅子就这么大已经坐一人哪能塞得下刘湛这大块头,宋凤林好气又好笑最终顺了刘湛的意坐在他大腿上。   “我娘来信希望能来北疆一家团聚,其实早在去年我娘就提过要来北疆,当时我跟爹都认为山上条件有限且冬季气候恶劣怕她和妹妹不适应。”   宋凤林眼中有着期盼。“如今迁下山去,我跟爹才松口答应。”   说起宋凤林的娘和妹妹,刘湛紧绷的表情才有了一丝松动,他知道宋凤林一直期盼能一家团聚。   其实早两年刘湛就提过派人去接,只是宋凤林考虑到刘家总归就这么大,一家老小这么多人,母亲和妹妹也不一定住得舒心,因此就婉拒了。   若是宋凤林的母亲和妹妹到北疆团聚,一家四口再住在刘家寄人篱下的确实不妥。   刘湛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但是要他跟宋凤林分居绝对不行。   “你们的房子建在哪里?”刘湛硬邦邦的问   宋凤林从书桌上的卷宗里抽出一份摊开,里面是苍云镇的布局图。   宋府就建在刘府的东侧,两家确实挨着,就在宋凤林想着怎么哄刘湛妥协时,刘湛拿起毛笔刷刷刷改了起来。   “你们家改到西侧,你这个院子要挨着我的院子。”刘湛霸道宣布。   宋凤林哭笑不得。“刘府西侧是大街,如何能改?”   刘湛目不斜视的盯着他。“那街不要了,改道!”   宋凤林又指着一处。“刘府外围有下人住的厢房。”   “西侧厢房取消改到后面。”刘湛立即道。   宋凤林知道刘湛打的什么主意,只要两人的院子挨着就能开个小门自由进出,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宋凤林也知道这已经是刘湛最大的让步了。   刘湛不容置疑。“我现在就让工匠改建,你们家的图纸也给我,我让下面的人督造。”   房子的问题算是定下来了,言归正传,两人继续分居前的话题。   “岑州六县想要发展起来,人口是个大问题。”宋凤林想要站起来奈何腰间铁臂纹丝不动。   刘湛把下巴搁在宋凤林的肩膀上听他细细的分析。   “自从燕军南下北疆年年征兵,军户家庭的壮劳力都上了战场,家中只有老弱妇孺,耕种军田已经不易,谈何发展富裕。”   齐云山上不缺地,只要有人就能开荒,第二年便能征上税,奈何人口不足。   “民富方能强国,同理,你治下的岑州六县也是如此。”宋凤林眼里有一丝忧愁。   刘湛放空的眼里深邃无波,他很庆幸自己没有留在晋阳跟周澶争斗,岑州六县表面看起来欣欣向荣,实则内里问题颇多。   “还有税赋的问题,这半年我翻阅了岑州各地记录在案的税赋情况,除了朝廷明征的税项之外,还有各地不同种类的苛捐杂税。”宋凤林蹙眉沉声道。   “这些额外的税赋多是地方豪强担任的浊官为一己之私巧立名目。”   这些巧立名目的税赋收入最终流向了豪强们的口袋。   苛捐杂税的存在已经是天下共识,历朝历代都默许的存在,刘湛和宋凤林如果要拿苛捐杂税开刀,恐怕又要树敌无数。   但刘湛没有犹豫多久便拿了主意。   “苛捐杂税要免,总不能我们累死累活的经营,那些人却跟在后面收割老百姓。”刘湛眼中杀气一闪而过。   “我的治下不能任由这些蛀虫为非作歹,早晚都要动这些人,不如快刀斩乱麻,省得日后烦心。”   大楚的地方官吏有极大的权力,像刘湛身为齐云将军又兼岑州尉,这岑州六县便是他的藩镇,他在岑州六县就是这些人的天。   刘湛的管理无疑是强势且霸道的,对于豪强来说是噩梦,但是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未来可见的光明。   税收一事定下来,宋凤林又提出下一个问题。   “从大牢里挑选流犯开荒此计可行,官帽峰上开辟的新村已经有了雏形,我前几日去看过,没有一户人家躲懒都愿意做事。”   刘湛搂紧了怀里的人。“这个好办,回头我四处打点,让别的州府不愿意接纳的流犯都可以发到我们这。”   “还不够,人口是长远之计。”宋凤林道。   刘湛几乎秒懂宋凤林的意思,军户家庭鳏夫寡妇众多,还有穷人家的小子娶不上媳妇的多不胜数。   宋凤林忧虑的是出生率的问题,生的少了人口自然就越来越少。   这个好办刘湛得意道:“明天我就颁布一条政令,本将军治下禁止单身,所有育龄男女限期婚配,不只是人连母猪母牛都要拉去配种,哪怕一只母鸡都要怀孕生蛋。”   宋凤林差点笑喷出来,忍了好久才没有失态。   “想笑就笑憋啥呢。”刘湛故意掐他腰上的痒痒肉,终于惹得宋凤林笑倒在他怀里。   刘湛话虽然说得粗俗却是十分简单有效的方法。   三天之后,岑州六县公布新政,一是取消地方巧立名目加收的苛捐杂税,二是婚配令。   新政一颁布立即在岑州六县引起了轩然大波。   要知道地方苛捐杂税的比重几乎跟朝廷征税一样,这一下子老百姓便少交了一半的税,马上就秋收了,在老百姓看来就像天上掉银子了一样不真实。   而新政在地方豪强既得利益者看来无异于晴天霹雳。   多少地方豪强小族就指望着这点收入维持家族的富贵,一时岑州六县各地暗流涌动。   让刘湛和宋凤林都意料之外的是,最先站起来反抗的人竟然是章台县县令柳如勤。   他写了一篇千字文章陈述苛捐杂税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以及取消后会产生的严重后果,此文章一出立即得到各地豪强声援。   在刘湛的印象中柳如勤就是个书呆子。   他不像从前刘湛处置的县令那样不得人心,相反柳如勤在大楚百姓的标准里他算得上是好官,办案也相对公正,而且他在文人里还有些地位。   像柳如勤这样的人跳出来反对新政,刘湛便不能再跟从前那样粗暴对待,否则损害的也是刘湛的名声。   此事让宋凤林也颇觉头疼,他可以写一份文章正面驳斥柳如勤但那没有多大的意义。   因为大部分老百姓不识字,而文人士子多为豪强小族的子弟,他们也不会去看驳斥的文章更不会理会。   硬的不行,软的不行,那便只能来阴的,刘湛就不信他能没小辫子。   数日之后,章台县传出了柳如勤爱好画春宫图的流言,传言他书房里有一处暗室,里面珍藏了他多年的画作,全都是见不得光的春宫图和淫词秽曲。   当天流言就传到了柳如勤耳里,他当场整个人都懵了。   这个秘密只有他和几个侍妾知道,这么多年没有走漏半点风声,怎么突然在这个关口传出这样的流言?   柳如勤不傻,他慌忙冲进书房打开暗室,却见暗室里的画全都空了!   柳如勤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啧啧,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刘湛津津有味的一边看一边嫌弃。   “古人诚不欺我啊,这些花式让老子也大开眼界,凤林你看这个,每种姿势还有注解,我去!这老家伙还男女通吃啊,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刘湛派人去搜柳如勤书房的初衷只是想搜出些什么便于捏造的诗词,没想到竟有如此惊喜。   “不得不说柳如勤的画工确实上佳,你看这重点部位的细节,毛发根根分明。”刘湛摇头晃脑的品评。   “你要看就看说什么!”宋凤林终究是忍不住开口,丹凤眼都气圆了,白皙的脸也染上了粉红。   刘湛皮痒道:“这不是你不看我只好讲解给你听嘛,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宋凤林咬牙一字一字道:“我,不,想,听!”   “好好,不说不说。”刘湛把画册扔回箱子里,讨好的挨过去问了个讨打的问题。   “凤林,你启蒙的时候是自己看书还是有人教你?”   宋凤林的脸上又添了两分霞色,他瞥开眼不看刘湛。   刘湛笑嘻嘻楼上他肩膀,忍住心里猫爪子在挠似的痒意,凑近了吻他鬓角。“让我猜猜看,你的启蒙老师就是我对不对?”   那眼中的嘚瑟藏都藏不住十分讨打。   宋凤林多少有些恼羞成怒了。“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宋氏家风严谨,满门下狱那时宋凤林十五岁还没定亲长辈又怎么会为他安排启蒙。   只是他早慧在书院念书时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些,不过刘湛说的也没错,宋凤林的启蒙老师确实是他。   刘湛知道他脸皮薄也不多逗他,免得把人逗急了晚上不让上炕。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宋凤林问。   刘湛有两个选择,一是以此威胁柳如勤要他再写一篇文章支持新政,二是把这些春宫散布出去让柳如勤身败名裂。   “这么好的佳品不跟大家分享多可惜?”刘湛痞笑。   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柳如勤?   当天柳如勤从章台县赶来求见,刘湛避而不见,柳如勤去求沛万善,沛万善只说了一句话让他好自为之便闭门送客。   沛万善一直跟刘记商行合作早就赚得盆满钵满,哪里会看得上苛捐杂税那点小利,柳如勤这般自寻死路,沛万善躲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替他求情。   又十日后,柳如勤的佳作通过刘记商行的复刻在岑州六县的各大青楼开始流通。   这些佳作每一幅都有柳如勤的印章和赋诗,为了不让柳如勤有狡辩的余地,刘湛命刘成放出部分真迹。   此事很快在岑州乃至整个北疆引起轩然大波。   百姓面上都在讨伐柳如勤斯文败类伪君子,私底下都抢疯了,更有人重金求真迹。   刘记商行聘请的代笔加班加点赶工,每一批复刻本出来都立即售罄。   而此时被刘湛革职查办的柳如勤已经收拾细软携家带口灰溜溜的离开北疆。   柳如勤倒台之后,刘湛顺便将章台县上下浊官全部革职。   再由刘学渊和宋宜均亲自考核在云中书院选了三名秀才前往章台县任浊官,至于县令的位置另外再做安排。   同时一并处置的还有山阳县县令,山阳县县令乃颜氏外婿,刘湛早就想清理干净,正好借着新政的风波一举扫平。   整个岑州六县动荡了一个月之后归于平静,齐云山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秋收,也是在这一天刘湛终于公布麾下职务的升迁。   武源县衙门,齐军军麾下所有大小兵官齐聚一堂。   刘湛穿着藏蓝色官服坐在主座,宋凤林穿着月牙白圆领袍坐在刘湛左下首,然后依次是曹壮李小连等兵官按职务排序分次左右。   刘湛一手杵着刀,一手搭在椅背上,只是寻常姿态却仿佛有千斤的威压。   堂中在座所有人屏气凝神打从心里的敬畏刘湛,没有一人有半分不尊。   在落针可闻的大堂上,刘湛沉声道:“本次升迁所依据,一是战功,二是能力,三是实力,官服顶戴印信早就备好了,现在才下发也是收收你们的心。”   所有人神情严肃大气不敢出。   “燕军还在山下虎视眈眈随时来攻,官职越大只会代表你们身上的责任越大。”刘湛扫视他们,末了冷哼。   “谁要是升了官便忘乎所以,老子能提你上来就能撸你下去,这身官服多的是人想穿,咱们营里也不缺能人,你们心中有数。”   一时大家都立即紧绷了神色,无不暗自警告自己,身上一切来之不易。   刘湛见差不多了朝堂外抬了抬手,立即有亲卫端着码放整齐的官服顶戴印信依次进来。   宋凤林打开手中文书逐次宣布。   “曹壮,李小连,即日起升任六品副将,曹壮领左军营为左副将,李小连领右军营为右副将。”   战后刘湛重整了军营,把新并进来的岱州营和岑州营拆分重组,如今称为左军营和右军营。   两人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上前来叩谢刘湛。   “感谢刘将军赏识,感谢宋先生赏识。”曹壮声音洪亮。   宋凤林有些诧异,本想说不用谢自己,刘湛抢了话头。“嗯,接过你的印信吧。”   曹壮抖着手接过托盘,看着那件藏青色武官服以及威仪的顶戴心潮澎湃。   “谢谢大哥,不,感谢刘将军赏识,感谢宋先生赏识!”李小连也没有比曹壮好多少,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   “继续吧。”刘湛示意。   余下的人眼里都是紧张和期待。   宋凤林继续道:“韦成贵、姜长林为左军营校尉,曹鸣、黄午时为右军营校尉。”   四人同时出列叩谢刘湛,同时复刻了曹壮的话也叩谢宋凤林。   “通天关一战,曹鸣表现优异,本将军很满意。”刘湛备注道。   “谢、谢谢头儿,不,谢将军!”曹鸣都快激动哭了。   以上六人算是刘湛班底的核心将领,各有各的特长但是无一例外综合能力都比较全面。   刘湛与宋凤林多次商议,两人都一致认为将领不需要个人能力特别强,而是要足够稳重能在危难时刻守住军心。   基本上最早跟着刘湛的兄弟们都受了官,就连闻青山都有一个县令的大位虚位以待,一直没听到自己名字的张小满紧张得直搓手。   他觉得自己应该授不上七品以上的正经官职了,心里既遗憾又觉得不意外。   “张小满为军中参事。”这时宋凤林念道。   张小满呆住了,傻愣愣同手同脚的出列,小心翼翼的问。“敢问宋先生,参事是什么官?”   “参事主管军中粮草辎重各类军需录入分配,为七品官职。”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负责后勤的官职。   一旁的亲卫递上参事的官服,跟校尉官服顶戴一样,这时张小满才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当官了!   他一直有自知之明,自己武艺一般身体也不强壮也没有带兵的才能,平日只能跟着刘湛跑跑腿,怎想原来跑腿也是有跑腿的官职。   张小满嗷一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作为刘湛身边最早的兄弟,大家都那么出色,他心里一直有很大的失落感,此时此刻他觉得什么都值了。   “好了好了,你怎么这么丢脸。”曹壮没好气的将他提溜回座,张小满还是哭得直打嗝。   授官继续。   宋凤林再次念。“李福田、周子明为左军营副尉,郭东虎、郑风田为右军营副尉,胡旭令为武源县尉,孙志福为章台县尉,姜长富为山阴县尉,张元为永宁县尉,王树才为定边县尉,朱庆为山阳县尉。”   至于县尉之下的千户就不一一罗列。   这次提拔的兵官几乎都出自刘湛的亲卫,都是从最开始就陪伴着刘湛打基础的兄弟,只有少数个别是刘湛后来相中提拔的人才。   刘湛命李小连领右军营驻扎岑州,曹壮领左军营驻扎通天关,至此刘湛班底的官职全部落实,第二天新官上任年轻人们各归各位。 第65章 凛冬   就在齐云山上的百姓都忙着秋收时,燕军再次集结骚扰给阳关,很快一封要粮的手令递送到岑州府衙,沛万善哪敢擅自决定立即差人来问刘湛。   “周澶该不会以为我是软柿子吧?我没找他要粮就不错了,他还有脸来我的地盘要粮?”刘湛都气笑了。   岑州是刘湛的地盘,周澶摆明了知道会吃闭门羹依然派人来要粮,也足以证明北军粮饷问题确实严峻。   宋凤林想起日前刘成传回的消息。“据说兵部北上的军粮还没开拔,也许会赶不上在大雪封山前到达晋阳城。”   这事宋凤林正准备跟刘湛说,因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他一忙就给放到一边了。   刘湛哈哈大笑。“周氏不是把持着兵部吗,这算不算周澶被自己老子坑了?”   可不是被周氏坑了,估计周澶这会已经暴躁得逮谁骂谁。   没有军粮过冬可是大事,宋凤林问:“北军营缺粮,周澶定会不折手段在北疆征粮,你打算如何应对?”   刘湛面色一沉。“一句话,没粮。”   这事刘湛只能来横的,如今刘湛手中的兵加起来超过一万五千人,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全靠岑州当地征粮还有宋凤林经营刘记商行贴补。   他自己都过得紧巴巴,怎么可能会让步。   从周澶把刘湛从北军分了出去开始,刘湛便不打算再跟周澶虚与委蛇,他敢这么硬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麾下的士兵不需要吃北军一颗军粮。   回绝了晋阳城来的人,刘湛去了一趟通天关视察防务,同时安排曹壮再一次扩建通天关。   现有的通天关在通天峰顶的一处平台上,这里已经没有位置再扩建了,想要扩建只能往外再圈一道城墙,最终形成内城和外城。   通天关,刘湛的书房。   曹壮韦成贵姜长林三人跟刘湛一起研究齐云山北面沿线如何布置防务。   通天关所在的通天峰位于齐云山最北边,却不是最险要的山峰,通天峰南边还有一座险峰叫牛脊峰。   早年还有一座城关,后来一场暴雨之后山体滑坡把通往燕国的路给毁了,自那以后便没有路下山,那座城关便也废弃了。   还有齐云山最南面的剑石峰也有一座古城关,废弃的原因跟牛脊峰一样。   北疆气候恶劣齐云山上更甚,许多山路一场大雨或大雪便毁得七七八八,也就只有通天关四周条件稍好因此依旧通行。   虽然大家都说两关已经废弃,刘湛还是派韦成贵带人到实地走一趟确定是否属实。   齐云山上除了通天关那条山路能行军走马,别的山头都是密林山路。   大军不可能走山路进山,耗时费力不说一旦被伏击就是死路一条,如果只是小股燕兵走山路上山更不必惧怕。   刘湛很快就不再把目光放在防务上,齐云山这么大,林中小路千千万条,如何防守?   总不能建一条长城把齐云山围起来,这不现实,还不如把警报机制完善,敌兵来犯时能提前预警,做到各县之间彼此策应。   因此不能一味的想着防守,进攻也是防守的策略之一。   说起进攻刘湛就想到了武器,他要兵工坊开发的武器还没有音讯,燕军铁骑所向披靡,如果没有应对的武器铠甲兵种,两军交战他们就是送死的炮灰。   说起军需辎重刘湛便想起钱粮的问题,往年他在前线打仗不知家里油盐酱醋的难,此时刘湛才切身感受到宋凤林掌家的不易。   刘湛只在通天关待了一夜便下山,他想找宋凤林商量,结果才到县衙就被告知宋凤林下乡视察秋收去了,预计要去七八天后才回来。   彼时岑州六县各地秋收正如火如荼。   今年岑州取消苛捐杂税,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感受到老百姓秋收的喜悦,这是真真切切的喜悦。   宋凤林一身霜白儒衫行走在半山腰的田埂上,七八名侍卫不远不近的坠着。   放眼望去稻子黄灿灿的缀满一片,田里的水都已经放干了等待收割。   有汉子妇人在前面割稻子,割好一捆扎起,三个小孩跟在后面,大的有八九岁帮忙码放,小的只有四五岁蹲在地上捡掉落的稻谷。   但见那小童用衣服下摆兜着不一会就捡了一兜,然后屁颠屁颠的倒进簸箕里。   这样一家老小在田里忙碌的场景随处可见。   宋凤林初来齐云山时也跟着下过地,之后刘湛便不许他做,再之后云中书院慢慢壮大也就不需要他再管地里的事。   经历过种田的苦,明白那种苦累入骨的感觉,宋凤林对农户佃户格外体恤。   秋收何其重要,他亲自视察也是给地方豪强予以警告,莫在这个时候没事找事。   宋凤林每过一乡每过一村,地方里长或百户闻讯赶来,他一概不见,地方乡绅也不敢上前叨扰,都跟着侍卫在后面战战兢兢的远远陪着。   岑州上下谁都知道刘将军身边的宋先生掌着岑州上下的命脉,官吏升迁,税赋卷宗,冤假错案都越不过他去,就连那岑州知州大人也不敢在宋先生面前造次。   去年秋收有豪强对农户的新稻以低价强买强卖,宋先生一句话,那豪强家族世袭的浊官就被罢免了,整个家族沦为末流在当地再也抖不起威风。   今年岑州颁了新政,一开始老百姓半信半疑,总觉得天下间怎会有这样的好事,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不真实。   直到有手脚麻利的人家早早收了稻子去交税,收税的浊吏果然不收苛捐杂税。   岑州的税赋只在朝廷征收的税赋上加了岑州军粮的份例,那点军粮份例跟往年苛捐杂税相比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一时新政果然没有骗人的消息迅速在百姓间传开,今年即便是贫困的佃户也能有余粮过冬,宋凤林每过一处都有百姓认出来远远的给他见礼。   传闻中宋先生神采俊朗,一身儒服广袖翩翩,行走间仿若谪仙。   刘湛打马而来远远就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侍卫们要行礼被刘湛抬手制止,他把马交给侍卫,而后朝宋凤林大步走去。   刘湛穿了一身简练的黑衣,束革带佩长刀,虎背狼腰,英气逼人。   刀鞘和革带上的挂钩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宋凤林回过头来便看到刘湛朝自己大步而来。   “你怎么来了?”   刘湛笑了,原本骇人的气势立即消于无形。“我从山上下来,听说你到这边视察秋收便过来寻你。”   宋凤林负手而立,风鼓动着广袖。   “防务都定下来了?”   “大体定下来了。”刘湛简单的说了自己的计划。   宋凤林颔首。“齐云山北面边界如此广袤确实难以固守,与其分散兵力,不如聚于一处随机应变。”   刘湛笑意更深。“知我者爱妻也。”   对于刘湛这张恼人的嘴,宋凤林已经从一开始的恼羞成怒到如今不动如山。   两人并肩站在田埂上,脚下是一级接一级的梯田,随处可见丰收的喜悦。   “辛苦你了,我从前都不知你每年秋收都会到地方上视察。”刘湛忽然真诚的说,倒让宋凤林有些赧然。   刘湛走近了一些两人肩膀挨着。“营里的事我都安排好了,这几日我做你的侍卫陪你到处走走。”   说起来两人已经很久没有随心所欲的到处走走逛逛,不像从前在天苍村,想摘果子便到山上野去无拘无束。   宋凤林的丹凤眼里都是笑意,确实很久没有这样放宽心的走走停停。   静下心来慢慢的走,齐云山上随便一处都是风景。   白天两人随意而走,夜里便住在驿站或客栈,偶尔刘湛还会亲自打猎亲自料理,两人就这样走走停停来到了章台县所辖的一处村庄。   今日时候还早,刘湛陪着宋凤林又到乡里统一征税的地方看看。   两人到时征税的临时窝棚外已经排起长龙,老百姓或蹲或站三五成群聊得火热。   只见两人一走近便听到一名老者说。“今年稻穗往南边搭,预兆大雪过屋顶,可是百年难遇的寒冬啊!”   “这是真的吗?”   “这可如何是好?”   “耆老今年都七十六了,一准没错。”   “我十岁那年见过一次大雪漫上房顶,开春之后一条村子死了近半!我今年都快六十了,那场景当真毕生难忘。”   “可不是,我也有印象。”   “幸亏今年减了苛捐杂税,否则我们家的粮食怕是撑不过。”   “是啊,今年可得多囤一些粮食柴火。”   村民们的讨论一字不落的传到两人耳里,宋凤林眉头微蹙,若那老者说的是真话,今年北疆过冬得多严酷。   “你过来。”刘湛朝远远跟着他们的里长招了招手。   那里长抖着腿战战兢兢的过来。   “你去问问那名老者。”刘湛用眼神示意。   里长立即上前去凑到村民跟前,用前所未有的客气态度问道。“请问这位耆老,您说的预兆确有其事吗?”   那耆老认得里长忙站起来。“这是老祖宗口耳相传的谚语,稻穗往北边搭,雪不过窗,稻穗往南边搭,大雪过屋顶,老身有幸经历过一次,确实如此。”   当天夜里两人在驿站过夜,刘湛还在反复斟酌这句谚语,显得心不在焉。   宋凤林替他盛了汤。“若是担心可以提前预警,让百姓早做准备。”   刘湛喝着汤。“不仅要预警,还得让地方官吏排查百姓的家庭情况,有孤寡之家屋子年老失修,或者条件特别困难的贫困户都要予以帮助。”   刘湛说完却见宋凤林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漂亮的丹凤眼里有着惊讶。   “这不是应该的吗?”刘湛奇怪反问,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用了上辈子的价值观来衡量这件事。   在二十一世纪那个强大国度里,孤寡之家等贫困户都是国家重点帮扶的对象,因此刘湛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   但这是在古代,而且是一个人分三六九等极其封建严苛的朝代,百姓贱民命比纸薄,天灾面前活得下去是上天眷顾,活不过去是命!   刘湛常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宋凤林一开始觉得此人眼高于顶恃才傲物才有此诳语,直到共同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宋凤林才逐渐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这句话不是诳语而是信念。   这是刘湛的信念。   次日,亲卫手持宋凤林的亲笔信奔赴岑州各县,刘湛下了一条军令,今年寒冬若各县百姓有冻死饿死超出常数将县令革职查办。   此令一出,各县县令立即组织浊吏排查县中困难户。   有贫困户房子无力维修的,县兵营派士兵来帮忙修好,有浊吏挨家挨户的检查粮食柴火是否囤够,粮食不够的县里给借,打了欠条来年交税时返还。   一时秋收和备冬双管齐下,整个岑州六县如临大敌。   刘湛和宋凤林从章台县走到山阳县又走到永宁县,预计七八天的路程,两人走了半月还在乡里。   “下雪了!”   “将军!先生!下雪了!”   刘湛光着膀子推开驿站的窗户,只见阴沉的天空飘洒着点点雪花,这才九月末,这场初雪比往年早了足足一个月。   宋凤林披着罩衫朝窗外伸出手,雪星落在他温热的手掌心,丝丝的凉。   “太早了。”宋凤林喃喃道。   岑州六县百废待兴,这场凛冬来得真不是时候。   下雪之后刘湛披着斗篷带着士兵奔走在乡间,亲自视察百姓备冬的情况。   他都是自己带人外出不许宋凤林跟着,每日夜里回到驿站,刘湛的头发都湿透了,整个人冒着凉风。   之后两人往回赶,因为冬季提前到来,军营里的事还有商队的事情都要早做安排。   也是这个月北疆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周氏送来了庶小姐侍候睿王,周澶将皇长孙和曹美人送到晋阳城外的一处乡下圈养。   二是颜老太君在睡梦中寿终正寝,颜氏嫡系没了倚仗彻底败下阵来,颜启修掌握颜氏开始了他酒池肉林的糜烂生活。   三是燕王驾崩,二王子趁燕太子在前线督战竟假传遗命自立为王。   燕国二王子得三个部落支持控制着燕大都,因大雪提前到来,燕太子不能立即杀入燕大都只能驻军在乌檀城过冬,待明年春暖雪化再来决战。   计划冬战的燕军也因为今年气候反常而不得不放弃,若他们不尽快返回燕地备冬,十万大军搞不好就要被大雪困在路上进退不得。   燕军一退整个北疆都沉寂了下来。   很快踏入十一月,大雪覆地,冬日沉沉。   武源县刘湛的小院,屋里烧着炭盆,热炕煨得暖烘烘。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不一会大雪就把上午扫出来的路又给填满了。   炕床的矮脚桌上还有宋凤林写了一半的计划,两人原是在商量明年开春的计划,结果刘湛开始动手动脚,这会正掀开宋凤林的衣服就要亲他背上的疤。   “又发什么疯!”宋凤林气结,然而没一会他的声音便难以成调。   刘湛在冬日过剩的体力无处用便只能往这方面使劲,尤其是他还得了一箱子佳作。   刘记商行复刻之后,刘湛自己留了两本百戏图,其余都打包送给睿王鉴赏。   有这两本百戏图在手这花样是每天不带重样,这不被褥里传来刘湛黏黏腻腻哄人的话。   宋凤林脸红得滴血,心里对这男人又爱又恨,刘湛总是拖着他在欲火中沉沦,一次又一次的把他变得不再像自己。   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刘湛能让宋凤林沉沦至此。   刘湛这个在仇人眼中残酷无情在同僚眼中奸猾无耻的男人,但他处事公正从不滥杀不剥削折腾百姓当得一句爱民如子,更没有借助手中权势充盈后院满足欲望。   他身边由始至终只有宋凤林一人,这也是宋凤林几乎从不拒绝刘湛求欢的真正原因,只有偶尔刘湛实在闹得他窘迫不已时才会发火。   “好好,别生气,我不逗你了。”   “还是按平常那样慢慢来,嗯?”   刘湛果然放慢了动作,从背后搂着他,按宋凤林喜欢的节奏来。 第66章 此生不娶   雪下大了之后苍云镇上的工事全都暂停,将军府和宋府的主体建筑倒是建好了,只等着明年开春再修葺一番便能入住。   刘湛赶在大雪封山前进入苍云镇视察,已经有几十户人家迁进苍云镇过冬。   回到武源县的小院,刘湛迫不及待告诉宋凤林苍云镇里的气温果然比山上要暖和一些。   大雪覆地不便外出,宋凤林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或带着刘攸宁练字。   再过几日他们也要上山回刘家过冬,父母具在分开过年总是不妥,对此刘湛几乎每日逮了机会便加紧时间腻歪。   这日午后院里突然响起刘家下人惊慌失措的声音。“将军,您快回家看看吧,大小姐闹着要上吊,家里都乱成一团了。”   刘湛随便披了件罩衫光着胸膛踏出房门。“怎么回事?”   下人有些难以启齿的支支吾吾。“就是……就是大小姐跟人……跟人私奔被二老爷抓回来了。”   “私奔?”刘湛诧异,同时觉得十分好笑。“是哪家小子有这能耐敢拐我们刘家的女儿?”   下人十分尴尬。“将军,您还有心情笑呢,家里都乱得不成样了。”   这时宋凤林也穿戴整齐出来。“回去瞧瞧吧。”   刘家大小姐便是二房刘学逸的长女刘悦馨,过了年就十九岁了,因刘家长辈舍不得将孩子配给小户人家,因此刘家小辈的婚事全都一拖再拖。   几个小的也就罢了,馨儿这年龄是不能再拖了。   今年刘同新来信,说刘氏庶族里有位嫡小姐早年夭折因母亲悲痛一直没销户,可以让刘悦馨顶了那女孩的名义出嫁,如此一来便能回到中原嫁得好人家。   对此刘家上下都赞成,连老太太也觉得可行。   在长辈看来女孩儿出嫁就该门当户对,虽然顶了别人的名,但好歹有个好出身日后能有好日子,怎想刘悦馨却说心里有人了非他不嫁。   那小子是刘记商行的伙计,叫陈功今年二十岁,长得确实一表人才。   又因处事机敏被刘成赏识一直跟在刘成身边做事,只等着年岁再大些性格再磨砺得沉稳些便放出去当掌柜。   因刘成一直带着他只要刘成回刘家陈功也会在刘家逗留,哪曾想刘悦馨竟跟这小子看对了眼。   如果是云中书院的学生有功名在身,哪怕出身再低刘学逸都能勉强接受。   但那小子是妥妥的贱籍,也就这两年跟着刘成才攒了点钱置办私产,就那么三间房几亩私田刘学逸怎么可能看得上。   这事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刘学逸直接把话说死了,就在当天夜里馨儿留书私奔。   刘家今非昔比,曹壮就带兵驻扎在通天关,刘家小姐不见了立即惊动了兵营。   曹壮亲自带了一千兵挨家挨户的搜村子搜山,陈功本想带刘悦馨下山,怎想天降大雪只得寻了一间屋子暂住待雪停再下山。   两人前脚刚进屋后脚就被逮住了,刘学逸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人气得双目猩红,二话不说拔了士兵的刀竟一刀将陈功杀了。   目睹这一切的刘悦馨当场就晕了过去,醒过来之后便闹着要寻死。   刘湛跟宋凤林骑马冒着大雪上山,厚重的貂皮披风在风雪里飞扬,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蜿蜒的盘山路上渐行渐远。   “我怎么会生了你这样败坏门风的女儿!”   “你要死也别死在家里,脏了我的地!”   “我就是要杀了他,不杀了他你会死了这条心?”   两人才进家门就听到了刘学逸源源不绝的怒骂声。   刘湛放下蜷缩在怀里的刘攸宁,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示意他跟下人去奶奶那。   “将军!”在门房看守的卫兵见了刘湛立即过来小声道。“曹大人要我转告您,人没死救过来了。”   刘湛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那陈功刘湛也是知道的,印象中十分聪敏勤勉的小子,就是出身不好,早年还当过乞丐在县城里讨饭。   “凤林,陈功如何?”   两人并肩走在回廊往大厅方向走去。   最近一年陈功已经渐渐能独挡一面,刘成在外时都是陈功向宋凤林汇报商行的事情,宋凤林对陈功的了解当然比刘湛要多。   “还不错。”宋凤林淡淡道。   能得宋先生一句还不错想必差不了哪里去,刘湛点头。   刘湛和宋凤林两人一出现,刘学逸的骂声便立即停了。   “怎么还惊动了你们,我已经把那贼子处置了,此事就这样揭过去吧。”刘学逸梗着脖子道。   说起这事,坐在首座上的刘学渊立即沉声斥责。“二弟,再怎么样你也该把人带回来审问,怎能就这样把人杀了呢?”   “他玷污了我女儿,我不杀他?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刘学逸愤愤。   下人接过刘湛和宋凤林的披风,又为两人上了热茶,刘湛拉了宋凤林坐下,把热茶放到他手里暖着他冰凉的手,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刘学逸。   刘湛翘着二郎腿。“二叔,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家就是贱籍?”   刘学逸被噎住。   “二叔,不是我说你。”刘湛端起茶喝了一口,眼中带着看透后的平淡。   “有我在一天,咱们家就是这齐云山上的天,我的妹妹要嫁给谁,这岑州六县谁敢小瞧?谁又敢非议?哪怕馨儿最终错付了,那小子也只能夹着尾巴讨日子,要他小命还不简单?”   刘湛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我若不在,你便是把馨儿乔装成世家嫡女出嫁,夫家要打要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包括我们家现在的荣华富贵,又该如何?”   一时厅堂里刘学渊三兄弟宋宜均还有刘管家等都没了声响,安静的大厅只有火盆里燃烧的木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刘家的富贵,云中学院的鼎盛,还有岑州六县的势力,乃至军营里那一万多士兵,这一切都系于刘湛一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陈功哪怕出身再低都是刘湛下边做事的人,这人是好是坏刘湛自有定夺,刘学逸再怎么生气也不该私下杀人。   刘湛这番话已经给刘学逸留了面子,很多时候人活着容易活明白却难。   此时刘学逸也明白了自己确实太过冲动不该杀人,也不该越过刘湛去处置他下面的人,一时脸上乍红乍白。   “可、可我都已经把人……”   刘湛也不瞒着。“人救过来了,就你三脚猫功夫能把人一刀杀了?”   一时大家无不松了一口气。   “救过来就好。”刘学渊神情略松,但这事还得有个了结。“湛儿,依你看这事?”   既然人没死那如何处置这对逃命鸳鸯就得有个说法。   毕竟陈功也算是刘记商行下面的一个小管事,如今刘湛回来了,此事还是得让刘湛拿个主意。   刘湛四平八稳的道:“我们刘家的女儿不管嫁给谁,有我在一天总归不会过苦日子,但是我刘湛的高枝也不是那么好攀的,二叔这一刀他挨得不冤。”   听到这不仅是刘学逸,在座的长辈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心想就是这么个道理,不能太便宜那小子了。   “我言尽于此,这婚事成与不成还是看二叔的意思。”刘湛道。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还是婚嫁这样足以影响一辈子的大事,刘湛虽然思想开放,但是也更明白何为命运难测。   日子好与不好,还是得看刘悦馨自己如何去经营。   刘学逸想是想明白了,但是要他马上接受陈功也不可能,这婚事他依然没有松口,不过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暴躁和坚持。   说起婚事刘学渊便想起了老太太提的建议。   “湛儿,你的年岁也不小了,老太太的意思是先给你纳一房小妾,日后待你仕途稳定再从世家里选一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   该来的还是来了,刘湛不急不忙的喝了口茶。   “我今生不娶。”   一时在座所有人无不震惊的看向刘湛,刘学渊更是脸色大变。“为何?!”   刘湛神色不变,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强自镇定的宋凤林。   “年初在瑞昌郡征兵偶遇一名游方仙人,那仙人与我有缘,说我面相不凡有大气运,更主动为我批命,我也是受了启示方有此决定。”   刘学渊十分紧张。“那仙人说什么了?”   刘湛面露沉重。“那仙人说我天煞孤星下凡,为将则大杀四方无往不利,只是这一生杀戮太重,注定一生无妻无儿,若勉强娶妻只会祸及家人,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已决定今生不娶,以后这家业便传给淙儿继承。”   说罢刘湛还煞有其事的长叹了一口气。   古人笃信鬼神,敢欺人却不敢欺天,仙人批命没有人敢随便质疑。   刘学渊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宜均面容严肃,眼中有着惋惜。   刘学渊刘学礼更是惊讶得目瞪口呆。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宋凤林端起茶杯小口喝着,在座所有人里只有宋凤林知道刘湛这是信口拈来胡说八道的话。   只是宋凤林没想到刘湛说的到做得到果真为了他不娶妻。   “湛儿,总得有人侍候你啊!”刘学渊痛心。   刘湛目空一切。“儿子一向清心寡欲。”   “咳咳咳。”宋凤林差点被茶水呛出个好歹来。   刘湛脸皮比城墙厚依旧面不改色的胡诌。“爹,人生苦短,世事无常,我命如此,你莫要介怀。”   刘学渊双目通红十分痛心,想起长子这么些年的不容易便心如刀绞。   他想反驳那仙人的话,但是刘湛那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把刘学渊没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谁敢保证刘湛娶妻后会平安无事?   “此事就这么定了。”刘湛在刘家早就说一不二。   此事很快传到后院,老太太哭哭啼啼的要见刘湛,刘湛只好到后院去安抚老太太还有赵氏。   刘悦馨私奔一事完全被刘湛命格一事抢了风头,刘家上下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找不愉快,就连一直寻死觅活的刘悦馨也不再闹腾。   到了晚饭也是在压抑和悲伤的气氛中度过。   夜里,宋凤林躺在炕床上点了蜡烛看书,今年入冬刘明淙分了房,刘攸宁跟着刘明淙睡倒是不会碍事了,刘湛蹑手蹑脚的翻窗进来把宋凤林吓了一跳。   “你锁了门。”   所以这是翻窗的理由?宋凤林无语。   刘湛脱了外衫钻进被窝搂住他。“今晚我要在这睡。”   “不行,万一被发现了。”   “发现了也不会有人多想,顶多以为我们秉烛夜谈。”刘湛吹了蜡烛。   漆黑的房里窸窸窣窣。   宋凤林后背贴上一片滚烫的热,他抓着被褥努力克制不发出一点声音。   “你这屋偏远不碍事,来让我听听。”   宋凤林把脸埋进被褥里就不出声。   事后,一室幽香。   刘湛吻了吻他汗湿的额头。“不打算奖励我点什么?”   宋凤林睁开眼,丹凤眼里氤氲着雾气,想说什么最终没有成句。   刘湛单手支起头,看着幽暗中欲火未消的昳丽面容,用指腹刮着宋凤林脸上的汗,忽而又低头吻他,吻着吻着又不安分起来。   屋外风雪忽然大了,呜呜的刮着门窗,倒是把这一处春光全部掩盖在北风中。   早上五更天刚过天光渐亮刘湛便醒了,他松开怀里睡得酣然的宋凤林替他掩好被子起床。   刘湛麻利的套上厚实的外袍,随便绑上腰带一拉开门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大雪淹没了回廊竟有齐腰深,刘湛想要回屋还得涉雪艰难的爬回去。   刘家人包括刘成寻回来的刘家下人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严冬,往年齐云山只有在春节前后的雪会有齐腰深,只要每天扫雪都不碍通行。   因此没有这么早替回廊做挡雪,这次仅仅一夜便达到这个程度,若是连续下两天三天?   “别回了,别冻着。”宋凤林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蹙眉看着门口那像一堵墙似的堵着房门的大雪。   刘湛关上门,确实没必要涉雪回去,还不如在这等下人起早清雪。   “睡吧。”刘湛重新脱衣上炕抱住他。   很快刘家下人陆续起早,一时都被这大雪给惊住了,刘管家组织下人扫雪,只是清理难度极大,只能先清出能一人通行的小道不妨碍出门。   昨夜刘学渊一夜未眠,仙人批命这事他实在难以释怀。   刘管家和下人一清出能走人的小道他便立即去寻刘湛,结果却扑了个空,刘湛的屋子根本没睡人,被褥还整整齐齐的码放。   “大少爷人呢?”刘学渊诧异的问。   有下人嘴快。“昨夜好像看到将军去了宋先生屋里。”   刘家只有三个院子左右就这么大,下人却有十来人主子去哪里都瞒不过下人。   刘管家想要打眼色要他们别说都来不及了,刘学渊一刻也等不了,他扭头就朝宋凤林的屋子去。   刘湛抱着宋凤林回笼觉睡得正香,刘学渊一开门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自己儿子紧紧的圈着宋凤林,宋凤林只露出半个头依偎在刘湛怀里枕着刘湛的手臂,一种无形的亲昵感让满室温馨。   屋外刘管家不让下人过去,心想坏事了,也不知道刘湛如何应对。   碰地关上房门,刘学渊脸色沉黯的转身。   自打宋氏父子到刘家,刘湛便一直亲近宋凤林,刘学渊一直都认为两人年岁相仿又经历过一样的不幸,两人惺惺相惜情同手足是好事。   此时此刻,刘学渊突然顿悟了一般。   所谓知子莫若父,他这儿子看似随性实则眼高心傲,旁人轻易近不了他的身。   看看李小连曹壮闻青山他们与刘湛也是义气兄弟,哪一个有宋凤林这待遇?   刘学渊心驰电转,脸色铁青。 第67章 吾妻   一夜之间齐腰深的大雪漫上窗台,凛冬已至,整个齐云山乃至整个北疆都仿佛没了生息。   “你继续睡,我自会解释。”刘湛按住宋凤林示意他别起了,刘湛倒是坦荡,丝毫不见慌乱。   因刘学渊就在屋外,刘湛也没多说什么取了外袍披上便踏出房门。   “你跟我过来!”刘学渊低喝,黑着脸走在前面。   刘管家驱赶下人离开,又对刘湛道歉。“大少爷,对不住,我没及时拦住老爷。”   “你们去忙吧。”刘湛表情淡淡。   从一开始刘湛就没想过要瞒着家里人,他跟宋凤林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被瞧出端倪只是迟早的问题。   刘学渊的书房,刘管家遣了下人不让人靠近,书房里只有父子二人。   “你老实告诉我,你对凤林可有动了旁的心思。”刘学渊面色森冷,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刘湛第一次见刘学渊动了真怒。   如果刘湛想搪塞过去也不是不行,只是抱着睡罢了又不是脱光了被捉奸在床,但是刘湛不想回避,正好趁这机会把事情说开。   “他是我的人。”   一个砚台砸过来直直砸中刘湛的肩膀,刘湛也不躲,墨汁脏了衣裳也无所谓。   “无耻!”刘学渊愤怒得颤抖。   “他们父子二人流落至此已是十分不幸,你怎能逼迫凤林委身于你!”   所谓知子莫若父,从刘湛这副八风不动的态度里,刘学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定是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刘学渊暴怒,指着刘湛的手都在发抖。“你如今是齐云将军,要什么人没有!你怎能动宋兄唯一的儿子,你怎能忍心!”   想到宋氏就剩宋凤林这么一个子嗣了,流落至此还被刘湛玷污当玩物,刘学渊便觉得晴天霹雳。   “宋兄爱若珍宝人中龙凤的儿子竟让你给糟蹋了,你让我有何颜面再见宋兄,你这乌糟玩意,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混账!”   东西砸在身上,棍棒落在身上,刘湛不躲也不闪,任由刘学渊打骂。   没错他就是糟蹋人家了,他从第一眼看到宋凤林开始就动了念想,他从一开始就铁了心要将人糟蹋的。   这一点刘学渊没有理解错,刘湛也觉得自己挨打一点也不冤。   他步步为营的讨好亲近就为了能睡在宋凤林床上,甚至趁着宋凤林不经人事半推半就的欺负了他,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诱导他沉沦。   但是他爱宋凤林,爱到骨子里了。   上辈子刘湛不知道情为何物,现在他知道了,就是这种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他放手的偏执。   刘学渊打得累了也不想打了,他知道刘湛羽翼丰满自己已经奈何不了他,哪怕明天刘湛又看上谁家小子姑娘要掠回来他也无可奈何,刘学渊痛心。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都是我的过错。”如今一切都晚了,刘学渊颓然。   刘湛知道他在想什么,待刘学渊冷静下来了他才道:“我此生只凤林一人,他是我的妻,我爱的人。”   “什么意思?”刘学渊怔住。   “我会娶他,他是我的妻。”刘湛声音平缓,但是态度中透着不容被质疑的坚决。   “你!”刘学渊捂着胸口,险些没一口气回不来。   “你!你要娶男妻?!”   “不是娶男妻,而是娶宋凤林。”刘湛负手说出他心里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刘学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往后倒了两步差点站不稳,幸亏刘湛眼明手快扶住了他。   此时此刻刘学渊才意识到刘湛是认真的。   如果刘湛说要娶男妻,刘学渊可以打他骂他跟他闹,但刘湛说要娶宋凤林,刘学渊就不得不正视这件事。   宋凤林可不是外面那些凡夫俗子,与宋氏父子相处这些年来,刘学渊也十分了解宋凤林,此子傲骨天成岂会轻易屈服。   “你说娶便娶?难道你还能强娶了人家?”刘学渊就不信了,宋凤林怎会答应刘湛这荒唐的想法。   果不其然,刘湛没有反驳,但是他下一刻说出的话完全打碎了刘学渊的侥幸。   “我天生对女子无感,除了娶凤林,娶妻生子就别指望我了。”刘湛眼中坦诚。“正好今日说开,免得日后你们又凑合着给我纳妾。”   听到这里刘学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又火冒三丈。“那仙人批命是你胡诌的话?”   “也不算是胡诌,我确实不会有儿女。”刘湛过去要扶刘学渊坐下。   刘学渊不坐,抓着刘湛质问。“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他实在是被刘湛吓怕了,今日这事必须得给他一个准话。   “以后我打下的这些家业都给淙儿继承。”刘湛放缓了声音,他也不想太刺激刘学渊,万一气出个好歹来就不好了。   “兄弟到底是不如自己的子嗣亲近,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纳妾也可以生子,并不影响你娶谁。”刘学渊当真是气糊涂了,说了糊涂话也没反应过来。   岑州营乃至于刘记商行刘家产业能有现在的规模,宋凤林功不可没,两人休戚与共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   刘湛也不再多解释,只说了一句。“爹,我此生只凤林一人。”   刘学渊冷哼。“宋氏就这么一个子嗣怎会嫁给你!”   “宋氏子嗣问题可以另外想办法。”刘湛依旧坚决。   父子二人完全沟通不到一块,争执了良久都没有结果。   最后刘学渊已然破罐子破摔,抓了刘湛的袍子扯着他去见宋宜均。“今日我就要断了你的念想!你且看看宋兄会如何斥责你!”   今日这事刘学渊本就不打算瞒着宋宜均,他这一生光明磊落,这事他会给宋宜均一个交代,不管宋氏提什么要求刘学渊都认了。   此时宋宜均的屋里一片死寂。   刘湛出门之后宋凤林便起来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刘湛,他一定不会隐瞒,想必父子二人已经吵起来。   有些事情与其让宋宜均从别人口中知道,还不如他自己亲口说。   而且这事迟早也是要说的。   “大夫……大夫真的这样说?”宋宜均脸色震惊惨白,胸膛起起伏伏,良久才找回声音。   宋凤林面色沉静,丹凤眼里也没有多少波澜,他平静道:“五年前,李大夫就说过了,后来……后来刘湛替我遍寻名医,批语也是我不会有子嗣。”   “怎么会……”宋宜均整个一晃差点坐不稳。   那时在死牢里,宋凤林被带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天夜里仁帝皇后以命相搏来救,宋凤林只一夜就回来了。   宋宜均受了刑双腿尽断人已神志不清,宋凤林说没受刑宋宜均便信了。   此时回想起来原来那都是宋凤林安慰他的话罢了,宋凤林强撑着不说,到了北疆又没及时医治,若不是那年冬天刘湛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宋宜均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他神思纷乱的握住宋凤林的双手不住的流泪。“吾儿,吾儿,是爹害了你啊。”   宋凤林把心中的悲愤哽咽压回心底深处,他半蹲在宋宜均身前轻声道。   “我原还心存侥幸,直到……直到年岁渐大发现不如常人,刘湛替我遍寻名医,这两年也有所恢复,只是……”   虽然不忍心打击宋宜均,宋凤林还是道出实情。“只是无一例外都说我不会再有子嗣,爹,我对不住宋氏列祖列宗了。”   宋宜均抱住儿子痛心。“爹怎么会怪你,只要你能活着就足够了,爹只希望你平安。”   “爹,我身体如此,若是娶妻只会害了人家,原是想等个合适的时机再跟你提,今日便一并说了。”   宋凤林深吸一口气,他低下了头。“我不娶妻。”   宋凤林从小早慧,别的孩童还是趴在地上玩泥巴的懵懂年纪,他已经像小大人一样跟着祖父咬文嚼字的念诗词。   宋芳成对宋凤林视若珍宝,以出将入相的期盼寄予厚望,不仅亲自教养更是重金聘请京城名儒大家当教习,君子六艺无一不精,宋氏覆灭前宋凤林已名动京城。   宋氏族人一拨又一拨的被押赴刑场,仁帝皇后拼尽一切留下宋凤林,最后更是以命相抵保住宋凤林,就是想给宋氏留下一点血脉和希望,望宋氏能有再起之日。   然而千算万算谁也没料到宋凤林依然是坏了身体。   宋氏与宣帝积怨已久,当年仁帝还是王子时宋氏便与宣帝结仇,之后仁宗登基宋氏不遗余力的打压宣帝。   哪曾想仁帝身强力壮却无一儿半女,更是壮年暴毙,宋氏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宋凤林怎会不恨,回忆起曾经繁荣昌盛的宋府还有疼宠自己的祖父祖母难免痛苦,只是有刘湛陪伴那种钻心刺骨的恨意已经许久没有再出现。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刘湛已经是他余生里不可或缺的人,若是没有刘湛,宋凤林觉得自己充其量只是行尸走肉。   其实宋凤林早就有了选择,即便身体无碍,他也不会娶妻。   “你不娶妻要孤独终老吗?”宋宜均不理解,哪怕不会有子嗣有个体己的人侍候也是好的。   宋凤林抬头看着父亲,他本不打算这么早说,但是刘湛那性子想必现在已经跟刘学渊坦白了。   “爹,我……”宋凤林稳了稳。“我愿意跟着刘湛。”   宋宜均愣住。“什、什么意思?”   “我倾慕他。”   宋凤林从来没有在刘湛面前说过这话,刘湛曾经用尽浑身解数诱哄也没能让宋凤林开口说半句喜欢,他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人。   其实宋凤林很早就知道自己是喜欢刘湛的,无论是少年时期爽朗洒脱赖皮逗趣的刘湛,还是现在运筹帷幄横刀立马的刘湛。   “你……你怎么动了这个心思?”宋宜均不知道实情还以为是自己儿子单方面的想法。   就在这时刘湛推门而入,门外还有羞于见宋宜均的刘学渊,他本是押着刘湛来任凭宋宜均发落的,怎想竟听到了这样不得了的事情。   突然闯进来虽然无礼,但是刘湛听不下去了,还不如无礼打断,他不想宋凤林把自己放得这样低。   刘湛用眼神示意刘管家不能让任何人靠近这里,而后带上房门挡住屋外的寒风。   宋凤林还跪在地上,刘湛大步过去把他牵起来。“地上凉。”   “这是?”宋宜均还懵着。   “宋兄,那个……”刘学渊表情复杂最终负气的坐到一旁,指了指刘湛。“你自己说!”   宋凤林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拉住刘湛,便见他开口。   “宋叔叔,我愿许以白头之约,与凤林良缘永结共缔两家之好。”刘湛表情认真严肃。   那边刘学渊差点没一个倒仰厥过去,他要刘湛来可不是为了让他说出这惊世骇俗的话!   只见宋宜均脸上乍红乍白,就连宋凤林都愣住了。   刘湛常说要娶他为妻,夫妻称谓时常挂在嘴边,听得多了宋凤林便也习惯了,但仅止于说说!   此时此刻刘湛在双方父亲面前提出来结亲,宋凤林才意识到这个男人从来不说空话!   他说要娶,那就是真的要娶。   “凤林就是我的结发妻,我此生不会娶妻纳妾只他一人,同样,我也不会允许他娶妻。”刘湛此话更像是宣布,而不是征求双方家长同意。   宋宜均的脸色几经变幻,结合方才宋凤林的话,他现在算明白了,两人早就好上了。   此时宋宜均完全清醒,昨天刘湛说的什么仙人批命都是胡话,真正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自己儿子。   宋宜均逐渐冷静下来,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方才失态不过是大起大落之下失了理智。   “你们同为男子,于世俗所不容,所谓结缘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凭什么相信你?”   先不论两人怎会走到一起还做了这样的决定,宋宜均沉着脸质问刘湛。   “再者说,我宋氏微寒,而你是手握岑州命脉的齐云将军,你若背信弃义我儿又能耐你何?”   宋宜均气得胸膛起伏。“我儿即便身有隐疾,那也是天之骄子出将入相的麒麟儿,我们宋氏是没人了,但根骨尚存宁屈不折。”   此番质问令刘学渊羞愧难当。   刘湛却巍然不动,甚至没有引起他的丝毫波澜。“宋叔叔有所不知,我天生喜欢男子,对女子不能人事,若你不信尽管试我。”   刘学渊和宋宜均同时愣住,两人也曾是世家公子自然知道许多阴私,确实是有这么一类人,京中好男风不娶妻的浪荡公子也不少。   趁此机会,刘湛干脆把事情敞开来说。   “早在通天关上任城防巡备时我便把掌家的大权给了凤林,直到今日账上的银子包括这诸多的产业和后来添置的上千亩良田全是记在凤林名下,我们虽然没有行夫妻之礼,但我一直以夫妻相待。”   宝山得到的那一批银子,也是以宋凤林的假名宋林存在各大银号里,可以说刘湛除了手上的兵,其余一切都在宋凤林名下。   一时突然得知真相的刘学渊和宋宜均大惊失色。   宋凤林几番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刘湛却是铁了心要说。   “北疆战事吃紧,今年不知明年的事,若是哪一天我回不来了,岑州待得下去便继续在这,待不下去变卖了这些产业用新的户籍身份离开北疆也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   刘湛没有停顿。“这是我从一开始就定了给凤林拿着防身的,我相信凤林的为人,他会替我照顾好一家老小。”   刘学渊和宋宜均哪能想到刘湛连后事都安排好了。   他们久居山上,许多事情事后才知道,便也无法体会当时的生死抉择和惊心动魄。   此时此刻刘学渊听到儿子的后事安排,才恍然明悟刘湛一直都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在闯荡,哪一次不是险象环生。   屋里突然就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屋外下人扫雪忙碌的动静。   “爹,你不要恼,即便把产业给你们,若我不在了你们也拿不住,没有七巧玲珑心如何能在北疆守得住泼天的富贵?”刘湛语气平缓。   若他真的没了,只靠刘家人想要守住产业,怕是用不了一年就被各种地方势力瓜分殆尽。   刘学渊不傻,他冷静下来之后也明白了刘湛的用心良苦。   只是突然知道真相,刘学渊的心情当真难以形容。   原来刘湛早就考虑了这么多,甚至银子产业都在宋凤林那掌着,可以这么说,哪怕真夫妻也做不到这份上。   “我有今日成就凤林功不可没,岑州六县的政务,刘记商行的诸多产业,都是风林在打理,若没有凤林,我也不可能如此顺遂。”   刘湛站得笔挺,坦坦荡荡。“宋叔叔,你现在还觉得我只是一时兴起?”   屋里再次安静,宋宜均一时无话。   他一直质疑的是刘湛有这样大的家业,怎会不想传给儿孙?结果,刘湛的家业竟都是在宋凤林名下,可以这么说刘湛就是一个光杆司令。   至于刘学渊,此时已经没了一半的精气神,一来是心疼儿子的不容易,二来是明白了刘湛的决心,知道他言出必行。   宋宜钧长声叹息,满面疲惫。“此事……此事……往后再说。”   他想过会不会是刘湛逼迫自己儿子,也想过是不是自己儿子自暴自弃。   听完刘湛一番话,宋宜均忽然就明白了。   刘湛能让他那天之骄子的儿子顺服,靠的不是强压,而是这种不让宋凤林有一丝不确定的安全感,像山一样厚重的安全感。   刘湛目光炯炯,一锤定音。“不管你们接不接受,凤林就是我的妻,我的荣誉富贵权力都有他的一半,是这齐云山上我之下的第二人。” 第68章 民生   那一天四人在宋宜均的屋里谈了些什么没有第五个人知道,只有刘学渊和宋宜均变得心事重重,不时唉声叹气。   “夫君,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赵氏担忧的问。   刘学渊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他最终还是让步了,刘湛为了这个家已经付出太多太多,只要他是真心实意的愿意,刘学渊也不忍心跟儿子闹。   只是心里难免有疙瘩。   宋宜均叹的是宋氏一门要绝嗣了,虽说可以去寻旁系入继,但那到底是外人,哪有自己嫡亲的血脉来得贴心。   还有刘学逸那房一大早又吵起来了,刘悦馨一大早闹着要去看陈功。   “怎么了这是?”刘学礼转了一圈回来,结果都各有各的烦心事。   今天雪下得特别厚,出了门便寸步难行。   院子里,刘管家正指挥下人用木板草帘子等把回廊封起来。   这样即便下了泼天大雪也不会漫进回廊里,当然每天还是要组织清雪,得把屋顶的雪打下来,以免越积越多把屋顶都压塌了。   刘家后院宋凤林的那处书屋里。   “你怎么又不理我了。”刘湛无奈。   宋凤林盘腿坐在矮脚桌前练字静心,刘湛挨挨蹭蹭的终于让他恼了。   “你怎能一下子把所有事情摊开来说,还有那些产业我只是暂时替你拿着,又不是据为己有。”宋凤林气极了。   刘湛笑嘻嘻的搂住他。“是是,你怎会图我的家财,肯定是贪恋我的美色。”   这个臭不要脸的山匪头子,宋凤林气得用脚踢他。“滚!”   刘湛抱着不放。“你看现在说开了多好,咱们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自然不是!”宋凤林生怕刘湛到处宣扬,立即正色道。“此事就你我的父亲知道也就罢了,绝对不可以在家中宣扬!”   只要能把人哄好了就行,刘湛自然满口答应。“咱们又不是常年居住在家里,他们不会知道的,我保证。”   虽然刘湛再三保证,可哪一次不是事后“走漏风声”,想起来宋凤林就觉得气不顺。   “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说好了不能告诉旁人,结果现在你营里谁不知道!”宋凤林气得又踢他一脚。   “那是我们真情流露被瞧出来了,这不算,我不是故意的。”刘湛满脸无辜又赖皮,宋凤林踢他,他便抱着踢来的脚揉捏。   “滚开!”   “就不。”   刘湛嬉皮笑脸的抱过来,一时拉拉扯扯翻滚在炕上。   “起开!”宋凤林脸都气红了,他这是真的气。   主要是刘湛太气人了,私下里认夫妻也就罢了怎能在长辈面前乱说,求取男妻这些话,也就只有刘湛能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刘湛怎会不知道宋凤林在气什么,他咬着宋凤林圆润的耳珠子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就是要告诉你爹别成天想着给你找媳妇,你是我的人。”   宋凤林真是又气又无奈。   午后,天空又开始飘着细雪。   “大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啊?快,你们快去拦住!”刘管家的声音在屋外传来。   “我要去陈功那,在这个家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刘悦馨嘤嘤的哭泣。   “大小姐,你看这大雪能比人高如何能去?”刘管家好劝歹劝。“二老爷只是气头上,你可莫要做傻事啊。”   接着赵氏李氏小刘氏的声音传来,女眷都来劝她。   “起来,去看看。”宋凤林推了推。   “不去。”刘湛搂着人不放。   被窝里暖烘烘的,刘湛裸着的胸膛像块热乎乎的铁板,能把人煨出汗来。   下午刘湛锁了门胡闹一通,两人这才睡下没多久。   “你去说说她或许会听。”宋凤林额上都是薄汗,想离远一些,结果下一刻就被拽回去了。   “怀春的少女如何说得通?她已经迷进去了。”刘湛撑起头。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妹妹,宋凤林没好气。   “怎么,我又没说错。”刘湛捏他耳珠子把玩。“什么叫初恋,你懂不?”   这又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宋凤林不理他,刘湛低下头咬他耳朵。“咱们这样打小第一眼就瞧上对方的这叫初恋。”   宋凤林没听过什么叫初恋,顾名思义还是能够理解,他觉得这应该是个有伤风化的词。   但是当刘湛灼热的气息吞吐在耳边说,他们这是初恋,宋凤林又觉得半边耳朵酥麻。   末了,宋凤林终于回过味来,他又被诓了。   “我哪有第一眼就瞧上你!”   刘湛哈哈大笑。   虽说每日在屋里有些寂寥,冬日也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岁末。   如今刘家日子好了,祭祖都是大操大办,仪轨每年都一样,今年也并无不同。   因着大雪实在太厚,今年少了来拜年的客人,整个刘家都在平静中度过春节。   刘湛每一日都猫在宋凤林屋里,偶尔会带上刘明淙和刘攸宁。   这日午后,两小孩写字背书,宋凤林煮茶,刘湛歪在炕上闲聊,这不聊到宋凤林明年开春就能团聚的母亲和妹妹。   “什么?你妹妹今年才十一岁?”刘湛这声惊呼差点没把屋顶掀了。   宋凤林指正了刘攸宁的字淡淡道。“我没说过吗?”   “没有啊!”刘湛整个来了精神。   “我们家出事前,正好是熙儿三岁生日,我母亲想着外祖父外祖母从未见过便带了熙儿回乡省亲。”宋凤林解释道。   说起母亲和妹妹宋凤林一脸温柔。“算起来过了春节也该十二岁了,也不知道出落得怎么样了。”   “你都长得这么好看,你妹妹定差不了。”刘湛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一咕噜爬起来逮了刘明淙把小孩儿提起来。   “你看这小子也不差吧?是不是正好跟你妹妹年纪差不多?”   刘明淙的样貌随了赵氏,模样比之刘湛有几分内秀。   “淙儿自然不差。”宋凤林一笑,他也猜不透刘湛又有些什么主意。   “女大三抱金砖年岁正好!”刘湛高兴极了。“凤林,咱们两家结亲吧。”   “啊?”宋凤林都愣了。   “你妹妹就嫁我弟弟得了!”刘湛边说边下炕穿鞋。   “以后生了孩子便过继一个给你,也省得去找什么宋氏后人了,而且你我闯下的基业传给你妹妹和我弟弟再好不过。”   之前刘湛一直以为宋氏小妹不说十七八岁也得十四五岁了,因此没动过这念头,此时知道年岁相当哪里坐得住。   “我去寻爹向你家提亲!”刘湛只一转眼人就出了门宋凤林喊都喊不住。   刘将军雷厉风行,一阵风似的来到刘学渊屋外。   “爹!!”   刘学渊正在抽旱烟,冷不丁听到刘湛中气十足的喊声,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烟掉地上。   自那次之后刘学渊便被自己这儿子吓怕了,生怕他又干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屋里赵氏在一旁做女红,见到儿子满眼温柔。“快些过来暖暖,屋外太冷了。”   “爹!宋氏小妹过了年才十二岁,正好跟淙儿年岁相当,咱们两家可以结亲!”刘湛一进门便说。   刘学渊和赵氏都愣住了。   屋里火盆烧得正旺,刘湛大步进来坐到火盆正对的椅子。“我之前是不知道宋氏小妹的年纪,这不才听凤林说起。”   “若真是只比淙儿大三岁,确实是门极好的亲事。”还是赵氏最先反应过来。“我一直忧虑淙儿以后只能娶小门小户,若能成确实很好。”   “如何不能成。”刘湛道。“宋氏一门与我们境况一样,如今我们家在齐云山上说一不二,还能去哪里找比我们更合适的人家?”   赵氏也越想越欢喜。   宋氏这样的家门无可挑剔,更重要的是那宋小姐在泗阳林氏养到这么大才带到北疆,定教养得极好,怎么看都比淙儿以后娶个小门小户要强百倍。   赵氏越想越高兴。“夫君,我觉得可行,若是能成便定下来,淙儿也九岁了,过不了几年就能完婚。”   刘学渊啪嗒啪嗒的抽着旱烟,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光芒。   他正愁自家傻儿子什么都给了心上人,这下好了,若能成以后便是一家人。   “爹,择日不如撞日,你现在就去跟宋叔叔定亲吧,免得夜长梦多。”刘湛又建议,早些定下来也好让宋凤林和宋宜均放宽心。   “确实如此,我这就去跟宋兄商量。”刘学渊心里也急,父子两人倒是不谋而合了。   “对了,还有过继子嗣一事。”刘湛提醒道。   “自然没问题。”刘学渊知道宋凤林的身体情况,也知道刘湛打的主意。   父子两人突然间的默契倒把赵氏看得一头雾水。   赵氏还不知道刘湛跟宋凤林的事,命格一事一直让赵氏蒙着一层淡淡的阴霾。古人笃信神灵命格,对此既痛心又无奈,联姻一事让赵氏立即有了笑模样。   “联姻?”宋宜均十分意外。   “若是咱们两家能联姻,日后生的孙辈里择一人过继给凤林,如此也可全了宋氏一门的血脉。”   刘学渊提到过继孩子,宋宜均一时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刘兄不嫌弃我们宋氏无人,我家小女便高攀了。”   “说的什么话,我们两家这是缔结秦晋之好,亲上加亲。”刘学渊哈哈大笑,心里总算是过了那道坎。   刘宋联姻一事当天又请示了老太太,老太太一听便十分欢喜,当场掏出随身的玉佩亲手交给宋宜均做信物。   这玉佩是当年老太太贴身藏在里衣里带出来的唯一的嫁妆,意义非凡,可想而知她对这门亲事的满意。   当天刘家摆了家宴,又开祠堂告诉了祖先,此事便算定下来了。   就这样刘明淙多了一名未婚妻,知道未婚妻春后便会到北疆团聚,刘明淙心里犹如小鹿乱撞。   北疆这一场凛冬大雪踏入正月末才真正的降临。   刘家后院的凉亭终于不堪重负倒塌,狂风夹杂着鹅毛大雪,断断续续呼啸了一个月。   天气如此恶劣,刘湛和宋凤林都没了猫冬的心情,只希望各地灾情不要太重。   就在风雪中,昨夜李小连的媳妇生下一女,有惊无险母女平安,刘家又有了小辈降生,一时家里都热闹了起来。   女眷都忙着帮忙照顾新生儿,管家带着壮丁爬出去清扫屋顶积雪,免得越积越多把房子压塌。   往年大雪封山仅有齐腰深,慢慢走还是能跟各家有联系,今年大雪完全淹没房屋每家每户都断了联系,也不知道百姓过冬的情况如何。   刘湛的眼里有了忧色,但愿伤亡不会太重。   这一年北疆凛冬降临,包括燕国在内各地百姓冻死饿死无数,就连北军营里也有数千士兵耐不住严寒冻死。   与北疆各地相比,岑州六县的伤亡情况已经要好太多。   三月后大雪逐渐消融,刘湛和宋凤林马不停蹄的下山组织各地救援。   沿途下山,像通天峰这十里八村因富裕并没有受多大影响,出了武源县往官帽峰黄竹岭那一带去,灾情触目惊心。   贫苦百姓的房子都是用篱笆糊泥土,一般的大雪无碍,像这样的大雪根本撑不住,房子一塌人也活不成了。   “传我军令,命左右军营抽出半数兵力协助衙役排查遇难者,务必在春暖前把尸体集中起来。”刘湛果断下令。   他眉头紧锁,心里更担心的是开春后会不会出现疫情。   齐云将军一声令下,左右军营都动了起来开始挨村的排查搜救。   有的人家一整户无一生还,也有人蜷缩在废墟般的家里顽强活着,每一日都有各种各样的情况传递到两人跟前。   “先把无家可归的百姓集中起来,搭些草寮,能遮风避雨就行。”刘湛又下指示。   三月底四月初的齐云山依然寒冷,有时夜里甚至还有雨夹雪。   救援的工作还在继续,因着冬天雪大堆积,春暖雪化后又有雪崩,有的村子大片被毁,噩耗可谓是一桩接一桩。   灾民集中起来后,很快又面临新的问题。   刘成面有难色,几番挣扎方开口。“宋先生,咱们库存的粮食若是也要供给灾民,怕是不够军中用度了,新买的粮食还要两个月才能到。”   把人收集起来容易,养活却难。   宋凤林头疼的扶住额头。   此番灾情可谓是刘湛治下的第一场考验,若是处置不当,好不容易因为新政凝聚起来的民心便要荡然无存。   “得让百姓活下去。”宋凤林喃喃道。   沉默良久,最终他下了一个决定。   “用稻糠黍米糠掺进粗粮里熬粥分给灾民……”宋凤林眼中沉重。“先活下去吧。”   刘成点头,想起什么踌躇半晌才问。“是否要请示将军?”   “我来跟刘湛解释。”宋凤林抬头,眼中坚定。“你去安排吧。”   用糠熬的粗粮粥自然吃不死人,也能饱腹,只是像钝刀刮嗓子,吃这些东西只为活着,灾民别无选择。   刘湛看着眼前的稻糠粗粮粥沉默良久。   战败都没有自己治下饿死人令刘湛感到无地自容,原来这就是羞愧的感觉。   岑州六县是真的穷,要养岑州军已经不易,平日里哪里有多余的屯粮。   灾民都饿着肚子,可等不了刘成跑去汉中买粮再回来,若是在岑州当地豪强手中买粮,手中再多银子也不够这么多张嘴吃饱。   民生,军需,粮食,样样都难。   “就这样办吧,先活着。”刘湛低沉道。   宋凤林点头,转身出去安排,待他再回来刘湛已经出门了,桌上那碗稻糠粗粮粥吃得干干净净。   活不下去一切都没有意义,唯有活下去才能盼到好日子。   岑州六县每个乡都有赈灾点派发稻糠粗粮粥,多的是一家老小前来求粥。   “稻糠比吃树皮要好,树皮吃多了没力气不说还容易胀死,快些吃吧,吃了下田去,熬到地里种出粮食就好了。”老者唠唠叨叨的带着几个年轻人。   他们村遭雪崩全毁了,人能活着已是万幸,只要人还在就有盼头。   三四月同时也是春耕,稻田要育苗,毁坏的梯田要修,一年之计在于春,百姓也没有时间伤怀,很快各地田间地头都是百姓忙碌的身影。   “稻种自然是要借的,否则百姓只能跟豪强借粮,借一还十,利滚利,到了秋收还不够还债。”宋凤林精打细算,把库存的粮食都用在实处。   救灾的事情告一段落刘湛便闲下来了,每日的跟着宋凤林打下手,内务这块他还真是帮不上忙。   “只要熬过头两个月就好了,到了六七月山货也多,采来或吃或卖都有出路。”宋凤林知道刘湛着急,但是民生急不来,休养生息也需要时间。   “三年。”刘湛道。“三年后,咱们齐云山一定能发展起来。”   宋凤林点头。   三年确实足够了。 第69章 三年后   三年后。   汉中。   每月初一十五,大楚与西夏的边界子午关外有互市,十年前大楚与西夏交战互市停了几年,直到去年方恢复贸易。   这几年西夏并不好过,一是连年大旱民生凋敝,二是西戎诸部侵扰连年战乱。   连翻打击之下西夏国力大不如前,西夏王为了缓解国内粮食危机不得不向大楚低头。   最终西夏王奉大楚为上国,归还当年侵占的三座城池中的幽州城,而大楚则赐给西夏王数十万石粮食还有牛羊无数,同时开放互市允许两国百姓互通来往。   且不论用粮食赎回幽州是赚是亏,重开互市对大楚百利而无一害,光是互市监一年的税赋收入便抵得上一州之地的税赋总和。   天方蒙蒙亮子午关外的互市便已人头攒动,猪马牛羊粮食布匹陶器玉器应有尽有。   互市没有门槛,任何百姓想要做买卖只需要到互市监登记。   先按自己货物的底价十税一先上缴税金,之后拿了令牌在空地把帐篷一拉就能做买卖,至于赚多赚少端看个人本事。   人流攒动之中,两名样貌出众的青年尤为显眼,一人面相英武,如岩上劲松萧萧肃肃,一人风姿特秀,如玉石泉引清冷殊异。   七名高壮护卫替两人隔开人流,不疾不徐的往互市深处走去。   “我听说这次互市来了一批上好的燕马,还有一批数量众多的奴隶,我自己来的话一准又被胡人坑了,这不得带着你呢。”   刘湛上个月才买了一百多匹燕马自知理亏,一路上殷勤的一会给扇风一会给遮阳侍候得十分周到。   宋凤林目不斜视,对两边的摊贩卖些什么并不感兴趣,加之胡人身上味道重,宋凤林不想多待。   去年互市刚开时为了让刘记商行尽快在互市立足,他和刘湛来过一次亲自督办买卖。   如今刘记商行已经是互市里有名的大商行,并有掌柜常驻在此主持买卖,掌柜是个得力的一直没让宋凤林操过心。   刘湛一路上对燕马赞不绝口,滔滔不绝的说着燕马的好,听说这次来了三百匹,刘湛那是魂牵梦系,好说歹说才劝得动自家财神爷走这一趟。   这三年多来刘湛不遗余力组建骑兵,买燕马制作装备研发武器等等所费甚巨,一切开销全靠宋凤林经营的产业支持。   刘湛这败家的自然得把宋凤林侍候好了。   到了互市买卖畜生的围场,刘湛终于见到了那批燕马。   马确实是上等的燕马,在汉中互市出现的燕马多为鲜卑胡人与燕兵在边界摩擦抢掠而来。   一次出现超过上百匹都十分少见,这两年刘湛派人蹲守互市一共才买到不超过两千匹燕马。   卖燕马的人果然是鲜卑胡人,谢掌柜略懂各族胡语,几番交谈拉扯最终敲定了一个价格。   鲜卑胡人不要金银只要粮食布匹,正好刘记商行从南方收了一批布匹,加上仓库里的屯粮足够换取这三百匹马。   宋凤林听到成交价却摇头,他伸出手打了个鲜卑胡人能看懂的数字手势。“减三成。”   那鲜卑胡人脸色大变。   宋凤林依旧云淡风轻,他对谢掌柜道:“告诉他,整个互市只有我们有能力一次性买下他所有马,也只有我们敢买他的马。”   虽说大楚并没有明令禁止民间交易马匹,但是超过一定数量被发现,官府扣与不扣就是一念之间。   宋凤林没有说大话,整整三百匹燕马,除了刘湛谁能带出汉中?   只是一下子压下三成那胡人会不会翻脸不卖了?   却见那鲜卑胡人虽然满脸不高兴但是没有马上拒绝,他转身进入不远处的帐篷,一会之后他回来说了底价。   谢掌柜恭敬道:“宋先生,他说这个价全部要粮食不要布匹,而且马上就要。”   “可以。”宋凤林眼中带笑。   谢掌柜立即下去安排,这价格当真是太便宜了!   要知道十几二十匹燕马的单价是这个单价的两倍,对方也是知道一下子要卖三百匹马有些困难这才一开始就放出了比市价低的价格,怎想来了个狠的直接又压了三成。   但是早些卖完早些返回漠北去还能再跟燕人抢一轮,总比在这里耗上一两个月强,因此那鲜卑胡人首领明知价格很低依然答应了。   刘湛笑嘻嘻的搂上宋凤林的肩膀在他耳旁小声道:“夫人,为夫对你的钦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宋凤林没好气。“又说胡话。”   刘湛心情极好的立即安排随行的李福田清点马匹,确认无误之后,谢掌柜让伙计运来粮食。   双方当面市货,未免夜长梦多刘湛让李福田立即带上马匹离开汉中。   赶着这么多匹马从汉中回齐云山路上紧赶慢赶也要十天半月,李福田不敢怠慢,立即点了数十个士兵带了马匹上路。   心头大石终于落地,刘湛便放宽了心带着宋凤林闲逛。   “来都来了,一起去看看奴隶吧。”刘湛提议道。   谢掌柜也道:“小的今天还没到奴隶围场去看过,前几日听说今天会有楚人,我准备好了市换的货物就等着这批人到。”   汉中边境常年战乱,有西戎胡人和西夏胡人鲜卑胡人掠了楚人回去当奴隶,这些奴隶在胡人眼里跟畜生无异,家里揭不开锅时便会当货物贩卖。   刘湛宋凤林一行人离了马市往市换奴隶的围场走去。   远远的便看到围场里蹲满了奴隶,只见那些奴隶衣衫褴褛浑身脏污得瞧不出模样,几人一串像牲口一样被串在一起。   谢掌柜显然是奴隶围场的老熟人了,那些胡人一看到谢掌柜便热情的迎上来,说些什么刘湛和宋凤林也听不懂,不过无外乎就是兜售奴隶。   其中一名略懂中原话的胡人挤上前来。“上次跟您约定好的中原奴隶到了,您要来看看吗?”   自从刘记商行固定在互市里买楚人,那些中原奴隶便成了胡商眼中的香饽饽,往日打伤打残都随胡商的心情,如今生怕这些中原奴隶伤了死了折了价钱。   刘湛一行人跟着那胡商来到他的帐篷外,约几十名奴隶被栓在一起,那些楚人瘦骨嶙峋神情麻木,有白发老者也有刚出生的婴孩。   那胡商向谢掌柜出了个数,自得意满道:“还是按老规矩,六十岁以上的奴隶不算钱,这次这批中原人是我走遍了大漠好不容易收来的,别的商人都没有我有诚信。”   “还说按老规矩,你这价钱分明比上一次高出两成。”谢掌柜十分不满。   这些胡商惯是出尔反尔最没诚信,但是他们却觉得坐地起价乃理所当然。   “这次的奴隶青壮特别多,而且我都按您的意思好吃好喝的养着,您看看一个奴隶都没有受伤生病,我也是花了功夫的呀。”   “之前我与你承诺的是这个数。”谢掌柜比了一个数。“如今你狮子大开口就别怪我毁约了。”   胡商一听立即有些急了。“你若不买,我收来这么多中原奴隶可怎么处置啊。”   中原奴隶没有胡人奴隶或者昆仑奴壮实耐劳,在奴隶市场一直很难出手,也就是刘记商行开始收中原奴隶这才抬高了价格。   这两年价格一涨再涨,宋凤林也不可能不计成本的回收楚人。   谢掌柜看了眼宋凤林的表情立即心里有数了,他咬定这个价不松口。“就是这个数一分都不能多,你若不卖我这就走。”   “不不不。”胡商忙拦住谢掌柜,他确实是存了小心思见谢掌柜每次都很爽快便想趁机抬价,若谢掌柜真的不买他就亏大了。   “就这个数,就这个数。”   最终七十八名中原奴隶被带回刘记商行的驻点。   刘记商行驻点后有一片空院,解救回来的楚人都统一集中在这里先洗漱更衣再吃饭。   院子里那几名妇人早就见惯不怪,十分利落熟练的开始安排这些人。   “来来,井里有水,你们打些水来先清洗自己,洗完了到我这来领衣裳,领了衣裳再到那头去吃饭,食物管饱不用争抢!”   “你们啊好日子要来了,都不用怕啊,咱们这是解救你们呐,买你们回来是当佃户去的,有田有房住还给上户籍,往后就安心过日子吧。”   “都洗干净一点,把晦气都洗了。”   “吃饱了可以去后面那屋休息,你们千万别动那歪心思想着逃跑,你们都是黑户,逃了能干啥去?”   “明日都听从安排,自会有人带你们到落户的地方去安顿,户籍也会一并办理,从此就能当上良民了。”   “什么,我哄骗你?哈哈,我王大娘在这洒扫两年了,手里不知道接送过多少像你们这样的奴隶,我骗你至于吗?”   “回了大楚你们的日子再苦还能苦得过在漠北当奴隶吗?是不是这个理?”   奴隶们被几名大娘安排得明明白白,该解释的话也一并解释了,洗干净又换上衣裳这些人才终于有了人模样,慢慢的都开始相信他们确实被解救了。   此时宋凤林在账房里看账,刘湛坐在一旁喝茶陪着。   齐云山上出产的稻米药材在互市很受欢迎,尤其是稻米,齐云山上的稻米品种与中原不同稻米颗粒大且黏糯比较抗饿。   刘记商行垄断了岑州六县的稻米收购,每年光是稻米买卖这里面的差价就是一笔巨大的收入。   当然宋凤林给百姓的收购价很公道,不会像以前那些奸商随便压价。   除此之外刘记商行从中原运来的布匹丝绸也有不错的收益。   这些布匹丝绸大多来自泗阳林氏旗下的布庄,质量上乘广受胡商好评,连带着林氏旗下的布庄也越做越大。   宋凤林合上账册。“不错,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谢掌柜忙道不敢当,他们这些做到一把手掌柜的都能分一些红利,把分行经营好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事情已经办妥,两人也准备启程返回齐云山。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刘湛刷地站起脸色一沉,经历过战场上千军万马的老兵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地动分明是数量众多的马匹纷至沓来。   “将军!西戎胡人来犯已经包围互市了!”侍卫慌忙道。   商行里的所有人都吓呆了,西戎胡人残暴成性,每过一处无不烧杀抢掠,连一只牲口都不会留下活口。   “莫慌!”刘湛沉声道。“立即组织士兵护院青壮等固守商行不出,把拒马围栏全部架起来拦住大门,弓箭手待命!”   西戎胡人已经包围互市,互市里正乱成一团。   如果此时他们突围而出势必会被人流冲散,还不如先固守在商行静观其变,互市就在子午关外不远,关中守军想必已经收到消息赶来了。   刘记商行在互市的分铺是一间两层木楼,周围有木栅栏拒马栅栏等围成独立的院落,常驻的护院打手就有五十多人,加上刘湛带来的亲卫六十余人,加起来上百战力足以一战。   “你留在二楼。”刘湛按住宋凤林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起来。   刘湛握着长刀来到院门前,大街里都是逃难的人群。   就在这时有西戎兵骑马冲入人群举起弯刀就砍,无差别的砍杀路上群众,很快越来越多西戎兵进入刘记商行所在的长街,不多时便满地尸骸。   那些西戎兵每过一处店铺都杀进去抢掠,很快就注意到了地盘最大的刘记商行。   空中流箭纷飞,西戎兵开始撞门,护院举着木质的简易盾牌顶着大门。   驻守在二楼的弓箭手开始反击,有西戎兵陆续中箭倒下,因刘记商行组织抵抗更加激怒了西戎兵,越来越多的西戎兵围过来攻打刘记商行。   关外互市刚恢复两年,互市里的店铺大多都是帐篷,只有少数大商行建了临时的木楼做据点。   刘记商行四周的围栏都是简易的木围栏挡住宵小还行,沦为战场跟敌人你死我活的时候便不顶事了,很快就有围栏被西戎兵砸出了缺口。   西戎兵以为冲进来面对的只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楚人,但是他们措了,刘湛的亲卫无不百里挑一,那最先冲进来的西戎兵瞬间就被砍下了头颅。   此举无疑激怒了更多的西戎兵,只见他们愤怒的嚷嚷着什么顿时整条长街的西戎兵都往这边靠拢。   一时刘记商行外陷入激战,临时安置在仓库的奴隶蜷缩在一起吓得瑟瑟发抖。   这三年来燕军数度攻打通天关,不管是正面攻城山上伏击还是在平原游击,刘湛早在一次又一次以死相博中强大了自身。   论残暴西戎兵名震天下,论装备精良西戎兵不如燕兵,论骁勇善战西戎兵不如燕兵,他们连燕兵都能一战这些西戎兵又算得了什么。   刘湛亲自杀在最前线,鲜血染红了刀刃浸透了衣裳,每每有西戎兵想从背后偷袭,楼上立即射来冷箭将其射杀,宋凤林一直守在窗台后。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了号角声,这是西戎兵的撤退信号,而后子午关方向传来阵阵马蹄声,楚兵赶到了。   西戎袭击互市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整个互市却被毁得七七八八,尸横遍野恍若炼狱。   亲卫清点现场,此战共杀敌两百余人,尸体遍布刘记商行的围场。   有楚兵将领路过立即被这场面震住了,又见刘湛等人不像寻常百姓,那为首的小将立即上前询问。   “你们不像是汉中人士,来自哪里?这些西戎胡人都是你们斩杀的?”那小将骑在马上问。   刘湛不想节外生枝便看了眼为首的亲卫队长,那队长立即出示身上的千户印信大。   “我们是岑州齐云将军麾下士兵,此番前来为了购买马匹,不想遇到了西戎来犯,这些西戎人都是我等斩杀。”   “原来如此。”那小将见了印信便不再多问,客套了两句便带人离开。   谢掌柜带着人慌忙下楼第一时间朝刘湛深深作揖。“幸亏将军在此,否则这一劫我等在劫难逃。”   刘湛把刀入鞘。“西戎能来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多雇一些护院打手,还有这围场也要加固,只要能坚持到楚兵赶来便无碍。”   “小的遵命。”谢掌柜无有不从。   这一劫,互市里的大小商家损失惨重,仅有少数大商行雇佣了护院才幸免于难。   西戎兵来去如风,目的就是抢掠,互市一年比一年红火热闹,这样大一块肥肉自然引来饿狼争夺。   如果子午关的守将拿不出应对之策,互市只会日渐萧条。 第70章 无常   汉中古地位于大楚西北部,其南面与北疆毗邻,一共有十二州,西夏占七州,大楚占五州。   从子午关过白马县进入凉州,再往东取道雁山古径翻越雁门山,过高州所辖的三县之地,最后渡过洮水河便是岑州地界,快马只需数日能到岑州。   前朝时,汉中古地还有月氏、义渠、回密等小国,直到五十多年前西夏立国并吞诸小国,如今汉中古国已经灭绝殆尽。   西夏王朝在大楚建国初期达到鼎盛开始往南进,直到如今大楚只得汉中不到一半的土地。   若不是近年漠北的西戎和鲜卑崛起,西夏自顾不暇不再南进,大楚能否守住汉中也难说。   西夏在塞外强盛一时,如今西戎竟敢深入汉中袭击互市,这是一个信号,说明西戎已经繁盛强大起来了,他们不惧西夏和大楚!   返回齐云山的路上,刘湛一路无话。   他能感觉得到天下的暗流涌动,他越发迫切的想要强大起来,迫切的想要组建一支强大的军队,这支军队必须强大到哪怕天下陷入战乱他也能守住齐云山!   刘湛一路策马奔跑直到心里痛快一些方停下。   这里是雁山古径,四周不高的山峦连成片,春天万物复苏,碧绿的植被和清澈的河流令人心旷神怡。   宋凤林打马走到刘湛身旁。“你近来思虑太重了。”   刘湛看向宋凤林有些怅然。“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而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还没有完成。”   宋凤林笑了,丹凤眼弯成月牙。   “怎么?”刘湛见他笑了也忍不住有了笑意。   “将军。”宋凤林平缓好听的声音道。   “你年方二十五,能有这番成就已是年少有为,世间万物轮回有常,春夏秋冬四时四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道都有定数,有时也要顺势而为,莫要太逼自己。”   这三年两人致力于发展岑州六县,好不容易才在那场雪灾中恢复元气,确实是急不来。   刘湛心里宽慰,又见宋凤林有疲色便决定。“今天不赶路了,这里风景甚好,就在河边寻一处高地扎营吧。”   六天之后刘湛和宋凤林一行人踏入岑州地界。   从岑州府到武源县的驿道两旁随处可见新开垦的良田,原先无人的荒山,如今都建了新村一派欣欣向荣。   刘湛和宋凤林不遗余力的充盈岑州六县人口,不管是主动从周边州府接收流犯还是到互市购买奴隶,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徒都给予佃户身份重新生活。   人口充盈改变的不仅仅是良田增加,随之而来的还有衣食住行各行各业的繁荣。   尤其是岑州六县没有苛捐杂税,百姓手里有余粮都愿意购买物什,许多外来商家纷纷到岑州六县扎根经营,如今岑州府已经隐隐有郡城的气势。   岑州六县里面要说变化最大还是武源县。   现在的武源县城比从前扩建了一倍不止,从前只有一条石板长街,如今的武源县有三条大街,每逢初一十五赶集更是人声鼎沸。   往年武源县只有往通天峰去的那处山脉有村落,如今官帽峰也开辟了十几处新村,人口比从前翻了一翻,县城自然也就繁华了。   还有刘湛和宋凤林一手建立的苍云镇,就在武源县城北面的野松岭里。   去年苍云镇开了新栈道直接通到武源县城外,虽然栈道通到县城外人却不得进入,所有进出苍云镇的栈道都有卫兵把守,没有令牌卫兵不会放行。   从武源县进入苍云镇走新栈道骑马只需大半个时辰,野松岭腹地当年那一片荒芜的盆地,如今被错落有致的建筑占满,四周的山峦上则开满了梯田。   进入苍云镇道路像棋盘一样纵横交错,沿着中央大街直插入底,正北方那一片青瓦白墙颇具规模的建筑便是重建后的云中书院。   云中书院有学生一共三百名,其中秀才三十五名,这三年又培养出四名举人,包括闻青山也中举了。   如今岑州六县的文官都是在云中书院选拔,云中书院招生要求极其严苛,但依然有无数学子慕名而来。   “少主,你这耳朵是怎么了?”   “怎么这样红需要给你找大夫吗?”   刘明淙一进入教室便被同学团团围住,只因他的左耳实在太惹人注目了。   今年刚满十二岁的刘明淙脱去儿时胖乎乎的形象,已经成长为柳条般的俊朗少年,在这苍云镇里不知道有多少小少女为他芳心暗许。   刘明淙一脸懊恼的捂着耳朵,随意说了个理由打发过分热情的同学,他总不能说自己这耳朵是被未婚妻给拧的吧。   昨夜宋凤熙要他背孟子,刘明淙背不出来,这不被拧着耳朵训了一盏茶的时间。   今天下学还要再背,若背不出来估计另一只耳朵也不保,刘明淙不敢耽搁连忙翻出孟子来背。   背着背着刘明淙就想哭,他还约了朋友下午比射术,但是他也不敢去玩,刘明淙哭丧着脸背书。   下午放学刘明淙小心翼翼的从将军府大门溜进府,结果前脚才踏入家门,门房下人就看到他。   “少主,宋小姐请你到隔壁宋府一趟。”   刘明淙整个像泄了气的皮球。   正好刘湛和宋凤林此时到家,两人跟泄气的刘明淙撞了正着。   刘湛一看刘明淙这模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准又被宋凤熙教训了,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有感而发。“被媳妇管教不丢人。”   刘明淙更加想哭。   “你这……”宋凤林看到刘明淙这耳朵也觉得自己妹妹是太严厉了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怪宋凤熙严厉,实在是刘明淙过于调皮了,一会不拘着又该呼朋唤友上山野去。   宋凤熙来苍云镇三年就没见刘明淙正经念过书。   而宋凤熙按世家嫡小姐的标准教养得极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未婚夫却不仅比自己年岁小还这么调皮。   宋凤林长叹一口气,心想这婚事对宋凤熙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刘湛看到宋凤林的脸色就知道刘明淙又让人失望了,他咬牙提起刘明淙另一只没红的耳朵。“臭小子,要是你熙姐姐不要你了,你就哭去吧。”   晚饭时刘学渊听说了白天的事情气得要给刘明淙禁足。   “你看看你,攸宁年岁比你还小,一样的在书院念书,攸宁已经在备考童生,你连孟子都背不全,身为小叔丢不丢人?”   刘明淙垂着脑袋,其实他也不是纨绔只是不喜欢在屋里待着念书,只要有人来寻他,他便忍不住出门去。   “从明天开始你学院也别去了,不把四书五经熟记不能出门!”刘学渊黑着脸,更勒令府上的下人务必将刘明淙看紧了。   一旁乖巧坐在刘湛身旁吃饭的刘攸宁对刘明淙爱莫能助。   他今年要考童生近来都在备考,而且已经升了班级许久没有跟刘明淙一块上课,往常他们都一个班还能帮忙约束刘明淙。   随着年岁渐大,刘攸宁倒是有几分宋凤林的气质,性格沉静好学,甚至模样都有两三分神似当真神奇。   夜里,刘湛穿过院子里留的暗门到对面去寻宋凤林。   白天赶了一天的路,宋凤林却没休息还是跟往常那样在书房看各地送来待批的文书。   刘湛过去把信合上。“你这样会把自己累坏。”   宋凤林刚洗完澡,身上仅着单衣,他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靠在椅背上,衣襟松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刘湛想摸被一巴掌拍开。   “别闹,我累。”   “你当我是禽兽吗?本就没打算折腾你。”刘湛顺手牵他起来去睡。   “你一个人如何能看这么多公文,得成立一个秘书处,把日常的公文信件让他们分类过滤,你只负责签字和决策。”   宋凤林愣了一下。“秘书处?”   “如果担心机要的事情泄密,可以要求下面的负责人把重要的文书都描上红头,有红头的文书秘书处不能拆阅,如此一来便能节省很多功夫。”   刘湛也不知道如何解释秘书这个名词。“反正就这么个意思。”   宋凤林认真的思考起来,随着刘记商行越做越大名下产业越来越多,他每日的工作量也与日俱增。   加上岑州地方政务也需要他参详,这次宋凤林离开半月,公文便堆积如山。   如果真能成立一个秘书处,像刘湛说的提前分类过滤确实可以大大减轻他的压力。   “就这么办吧,你明天就物色人选。”刘湛替他拿了主意,而后将人拉上床睡觉。   其实这个建议刘湛之前有提过两句只是不像今天说的那么详尽,那时宋凤林还能应付得过来便没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刘湛便在衙门给宋凤林划了个屋子做秘书处,桌椅书柜一应配全,并且给予秘书九品浊官的俸禄品阶。   宋凤林物色了三人当秘书,互为制约也就不怕有人欺上瞒下。   “报告将军!北军大将军发来军令!”   自从刘湛被任命为齐云将军从北军分出去驻守北面防线以来,刘湛和周澶几乎没有交集。   周澶三年没有拨给刘湛一分军粮一分军饷,刘湛也没有问周澶要过哪怕一文钱。   周澶突然发来军令刘湛却不意外。   去年入冬前燕国终于平息了内乱,今年一开春便有斥候来报,燕军异动在孤竹城集结大军,具体兵力尚未确定,但是可以预估得到今年北疆会有一场大战。   如今北军加上重建的晋阳守军总共不超过十二万人,周澶一连发出几份急报入京请求派兵支援,宣帝一直犹疑不决。   朝中各世家之间明争暗斗日益激烈,四皇子得宠其母族一个不是世家的小族戴氏趁机崛起,去年二皇子奉召回京与宣帝关系缓和,有重新得宠的趋势。   加之近年来周氏权倾朝野得宣帝忌惮,戴氏吕氏陈氏联手打压周氏,宣帝对周氏的疑心越来越重。   周澶在北疆任大将军手握重兵可定乾坤,以宣帝的疑心病怎么可能再派兵充盈周澶的兵力。   刘湛看了军令感受到那跃然纸上的颐指气使都气笑了,周澶凭什么认为他会乖乖听话回到北军任他拿捏?   “直接拒了,就说我们北线战事吃紧无力分兵。”   周澶只是北军大将军,刘湛以正当理由拒绝调令,周澶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刘湛麾下三万士兵全靠岑州六县和刘记商行养活,周澶手里一没刘湛把柄二没钱没粮,他根本没办法要挟刘湛乖乖听话。   如今刘湛已经是手握三万重兵的一方将军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他拿捏的小将,当刘湛直截了当丝毫不给面子的话传回周澶,差点没把周澶气个好歹。   周澶大概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求到刘湛的一天,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那名建议周澶向刘湛要兵的谋士立即被驱逐出大将军府。   “叫公离过来。”周澶气不过想找人商量对策。   听了通传沛公离穿着一身文官服匆匆赶来,这三年沛公离官位一升再升,如今已是五品粮道管着晋阳的钱粮。   来的路上沛公离便盘算着,周澶找他八九不离十是因为被刘湛拒了,到了周澶书房,周澶果不其然说的就是这个事。   沛公离面上不显,心里却一沉。   他跟刘湛的交情早在三年前便两清,如今各事其主各不相干,沛公离不想惹刘湛,他知道那个男人并没有周澶以为的那么简单,但是周澶的问话他不能不回。   就在沛公离心里风驰电挚的思考脱身之法时,屋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大将军府管家着急道。“大将军!周侧妃要生了!”   周澶刷地站起,刘湛的事情立即被他放一边。“去睿王府!”   这位周侧妃正是三年前送来北疆侍候睿王的周氏女。   周澶来时周侧妃已经发动了有小半天,直到稳婆确定要生了下人这才去报告周澶。   睿王在产房外急得直搓手,周澶也不比睿王冷静背负着手来回踱步。   这是周侧妃的第二胎,第一胎诞下的又是小郡主,可是让睿王和周澶都十分失望。   幸好她肚子争气没过四个月又怀上,周澶对这一胎抱着极大的期盼。   只要生下皇孙,睿王便能收心不会总记挂着养在乡下的野种,他跟睿王的关系也能得到缓和。   自三年前那一连串的事情后,睿王和周澶貌合神离,两舅甥从亲如父子发展到如今只剩下彼此利用不禁令人唏嘘。   “妇人第二胎都好生,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周澶差人喊来稳婆询问。   稳婆面有苦色。“胎儿养得偏大因此不好生。”   睿王急得直搓手。“能看出是儿子还是女儿了吗?”   稳婆难堪道:“要生下来才知。”   周澶烦躁。“你进去吧。”   稳婆忙不迭进屋去,产房里周侧妃已经累得大汗淋漓,有气进没气出已是力竭。   贴身侍候的嬷嬷抹着泪给她喂参水。“姑娘,您一定要挺下来,只要生下皇孙便拨云见日了。”   “嬷嬷,我不行了,生不动了。”周侧妃想哭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旁稳婆急得不行。“侧妃娘娘,再苦再累您都要顶住,若是小皇孙在肚子里久了可就憋坏了呀。”   周侧妃今年也不过十八岁却已经生第二胎,她本来年岁就小,头胎出月没多久身子还没养好周澶就逼着她侍候睿王,怀上之后胎儿又养得偏大,这不难产了。   “嬷嬷……”周侧妃泪湿了枕巾。“若有来生,我……我不要做周氏女。”   第二天清晨,起早的百姓惊讶的看到睿王府竟挂了白幡。   很快有消息传遍晋阳城,周侧妃难产,四更时突然大出血一尸两命,周侧妃到死都没能生下胎儿。   据说周澶不愿放弃让人剖腹取子,胎儿拿出来时浑身黑紫已然死去多时,若是女胎也就罢了,取出来的死胎竟是期盼已久的皇孙。   睿王府办丧事,忙碌而寂静。   颜启修得了消息一早来寻睿王,却在后院看到睿王喝得伶仃大醉又闹又砸。   睿王满嘴胡话都是在骂周澶,这些话下人可不敢传给周澶,都躲得远远的任由睿王发泄。   “我的睿王啊,你这是何苦!”颜启修过去要扶,睿王却搡开他手。   “本王只能跟周氏女生儿子,周氏女生不出来,那个老不修就要本王断子绝孙!”   “全北疆都在看本王的笑话,我是堂堂睿王!!”   “去年本王就说要回京,他偏偏不让,现在好了,燕兵又大举来犯,如今本王进退不得,都是他!全都是他!”   睿王又哭又闹,他想回京城,他在北疆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但是周澶为了巩固自己在北疆的势力想要扶植周随上位接任大将军,无论如何都要睿王再留一年,怎想竟然把燕军大军等来了。   燕军异动的消息已经传回京城,若是睿王此时请辞那便是临阵脱逃,戴氏吕氏陈氏能把他剥一层皮。   走不得留不得,睿王心里如烈火烹烧般痛苦,加上刚刚没了妻儿,睿王已然情绪崩溃。   今日之事很快通过探子传回刘湛和宋凤林那。   周澶为了巩固周氏外戚的身份可谓是费尽心机,奈何他越是机关算尽老天偏不如他的意,只可惜了那周侧妃一尸两命。 第71章 蓄势   宋府清幽雅致的小院里,宋凤熙领着丫鬟们在凉亭做女工。   “这是小姐给少主绣的罩衫吗?可真好看。”   “少主近来拔高了许多,去年做的袍子今年便穿不了了。”   “少主的模样也越发俊朗了,不像将军和刘老爷倒是越来越像刘大夫人。”   丫鬟们说说笑笑,这些丫鬟都是自小侍候宋凤熙的贴身丫鬟,宋凤熙和林氏来北疆团圆也把贴身的丫鬟婆子一并带来了。   平日里丫鬟们爱私下调侃刘明淙,宋凤熙只是微笑的听着。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花蔻般的年纪,许是儿时经历过大起大落,宋凤熙比同龄女孩多了几分稳重恬静。   “少主来了。”   “少主好。”   丫鬟们纷纷起身见礼,而后识趣的退下。   “可熟背了?”宋凤熙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衣裳。   刘明淙期期艾艾的,宋凤熙还有什么不明白,本想训他,想到昨夜兄长让她别太过的话又作罢了。   宋凤熙叹气道:“你若不学无术,怎么对得起将军以命相搏好不容易挣来的这份家业?”   “可我就是记不住,背书我不行,但是我可以从武,我武艺可厉害了。”刘明淙蹭过去揪住宋凤熙的水袖把玩可怜巴巴的。   “从武?”宋凤熙俏脸一冷。   “光是武艺过人但是目不识丁有何用?你若是普通人家的儿子也就罢了,但你是我们齐云军的少主,不仅要管辖岑州六县,还有刘记商行这样大的产业,光靠武艺能守得住吗?”   刘明淙没话说。   “你若再这样放纵自己,我只好请示父亲与你解除婚约,我可不想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二流子,眼睁睁看着你以后把家业败完。”宋凤熙表情认真不似唬人。   “别别别。”刘明淙整个如遭雷击,着急道。“背书我会背,我保证,熙姐姐,你别不要我。”   宋凤熙板着脸。“每日早晨练武之后便到我这来,我要听着你背。”   刘明淙哪敢不从。   如今也就只有宋凤熙能治得住刘明淙。   原先刘湛还担心包办婚姻会出问题,但事实证明只要媳妇够漂亮够聪慧没有不愿意的,刘明淙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熙姐姐说退婚。   宋凤林路过后院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笑了笑没有打扰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时又士兵匆忙赶来。“宋先生,燕兵来犯!将军出兵五千与燕兵在周树口外交战。”   宋凤林脸色一凛。“什么时候的事?”   士兵抱拳。“两个时辰前。”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回来,近来燕军频频异动,宋凤林不敢怠慢。   “备马!”   此时的周树口外,刘湛和曹壮正带着五千骑兵与燕军铁骑周旋,燕军来的是主力精锐却没打算硬碰硬,而是跟楚军骑兵玩敌进我退这一套。   下山前刘湛已经在周树口峡谷上埋伏了弓箭手,本想着不敌时可以撤回通天关,怎想竟一直周旋到了傍晚。   眼看太阳就要下山,燕军铁骑分明可以一战却主动退走,刘湛也有自知之明没有追击带着骑兵返回通天关。   回到通天关曹壮下马摘了头盔大骂。“气死老子了,围不住追不上,这些燕兵滑不溜秋真恶心透顶!”   姜长林也骂。“溜着我们耍了一天,这是耍猴了吧。”   刘湛摘下头盔,立即有士兵接过,他给曹壮姜长林一人甩了一鞭子,两人立即住了嘴。   鞭子打在铠甲上根本没感觉,但两人立即脸色一肃立正站好。   “没看出来?”刘湛森冷的扫视两人。   “燕人这是在试探评估你们的实力,好比他们是考官,通过这场溜猴来给你们打分,看看是要出兵两万还是出兵三五万能拿下你们。”   刘湛说罢又一人给了一鞭子。“下去清点伤亡,晚些时候到我书房来。”   说完刘湛回头朝小院走去,没走两步便看到了从小院出来的宋凤林。   “进去说。”刘湛眉宇深锁。   宋凤林点了点头。   回到院里士兵给刘湛卸甲,卸了甲才看到里衣都被汗水浸透了。   李阿三机灵的去打了两桶水来,刘湛直接扒了上衣浇在身上浇了个透心凉,也终于让心里翻滚的怒火平息了一些。   李阿三递来手帕,刘湛擦了把脸又随便把身上的水擦了擦便进屋去。   宋凤林煮了茶,屋里一室茶香,最终刘湛心底那暴怒的火焰没有爆发出来。   “把裤子换了,仔细着凉。”宋凤林示意椅子上放了干净的衣裳。   刘湛大咧咧的当着宋凤林的面遛鸟换衣,套了裤子上衣也不好好穿,随便套了敞着胸膛坐过来。   “阿三,上酒菜。”刘湛心情烦躁时习惯吃一顿。   李阿三很快端来了一大盘卤肉还有两瓶小酒,刘湛大口大口的吃肉,酒却没碰反而灌了两碗茶。   晓是心里舒服一些了,刘湛眼里的杀气才逐渐褪下。   “燕军此次怕是要动真格了。”刘湛凝重道。   宋凤林语调平缓。“传闻燕太子在去年入冬平息了叛乱并顺利继位,今年燕军立即异动频频,想来传闻是真的。”   “我不惧他来,想要攻陷通天关大不了玉石俱焚,但是。”刘湛握紧了拳头。“今日一战,实乃莫大羞辱!”   这三年来,齐云军与燕军隔三差五便有摩擦,刘湛也会刻意让麾下骑兵下山与燕军周旋,从而磨砺自身。   然则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令刘湛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围而不攻,追而不杀,他们在试探我,看看我有没有与之抗衡的实力,然而我们骑兵……我绞尽脑汁反击竟然都奈何不了燕军铁骑!”   这一战,刘湛深刻的感受到了燕军精锐的真正实力!   往年与燕军对战来的都是二三流的士兵骑兵,如今燕太子登基大事已定便派出精锐试探刘湛虚实,想必主战的将领也换了,否则怎会特意试探。   宋凤林听得眉宇深锁。   刘湛忧虑道:“北军守不住给阳关,一旦燕军大举南下,给阳关一丢晋阳城根本守不住,我们如果不尽快找到克敌之法,齐云山又能守住多久?”   其实早在三年前刘湛就已经在寻找克制燕军铁骑的方法,他重金收购燕马改良铠甲研制武器无有一刻懈怠。   今日刘湛率领的五千骑兵已经是齐云军目前最精锐的骑兵了,然而燕军铁骑确实厉害,连战马都披了重甲,骑兵手持重刀,只要被近身几乎无一活口。   刘湛也曾经模仿燕军铁骑装备重甲重刀,同样的装备同样的负重,但是他们的马跑不快也跑不久。   哪怕同是燕马也有良莠之分,由于齐云山上没有跑马的围场,战马都圈养着,圈得久了就像人一样渐渐退化。   这些年刘湛也想过改良马种,然而好的种马难寻,互市买回来的燕马各有各的问题,有些甚至还带了战伤。   改良战马品种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刘湛便只能从别的地方着手,他们不能走重甲的路线,那么就只能寻找破重甲的武器。   如今刘湛麾下骑兵已经全员配备长枪,燕军铁骑用的是重剑属于短武,长枪虽然攻击距离比重剑远,但威力不够。   燕军重剑能将人拦腰折断!   “我们的长枪依旧奈何不了燕军重甲,像大壮和大虎那样的大力士方有一搏之力,普通力士无法将燕军重甲扎个对穿。”   刘湛站起来取过一旁的长枪,比划部位给宋凤林示意。“枪头扎入寸许只能伤人,大概到这个位置,顶多只能让燕人多出点血。”   燕军重甲坚固,已经有几分钢的质感,老燕王正是改进了冶炼技术成立燕军铁骑这才称霸北疆。   齐云军骑兵对上燕军铁骑,不仅仅是战马不足,武器无法克敌制胜,就等于用三条命才能换燕军铁骑一条命。   骑兵何其珍贵,刘湛怎么耗得起。   “我们的冶炼技术还是落后了。”宋凤林蹙眉轻叹。“我再派人外出寻找老铁匠,不管是掳是请。”   为今之计也只能广撒网寻找人才。   “寻找煤有消息了吗?”刘湛想起这事。   炉火的温度越高锻造出来的铁才会越坚韧,当今天下都只用炭火炼铁,刘湛早就考虑过温度的问题,奈何改良了几次风箱依然达不到预期。   宋凤林甚至想过是不是铁矿石不够优质,他从鲜卑人手里买来燕矿实验,依旧没有任何改善。   直到去年刘湛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问题,就是冶炼的温度。   刘湛提出找煤,宋凤林也只能按照他的描述命商队每过一处便打听,可有这种能烧起来的黑色石头。   宋凤林颔首。“刘成来信说是寻到一种叫火石的黑色石头,看日子应该快送回来了。”   但愿这次不会出错,刘湛心中迫切。   唯有改良了冶炼技术,他心中许多设想方能实现。   仅仅是改良枪头还不够,这三年刘湛一直在研究唐初盛行的斩马刀,只是屡试屡败。   当天两人宿在通天关,第二天中午有斥候来报,燕军铁骑又在山下跑马。   “不出!”刘湛气得青筋直冒。   午时一过,有亲卫慌忙入内。“禀告将军!宋先生!刘行首带回来的石头果然烧起来了!只是……”   亲卫话还没说完刘湛已经夺门而出。“凤林,我先走一步。”   “那个,将军!镇里都是烟啊!”亲卫冲刘湛的背影喊。   “怎么回事?”宋凤林问。   那亲卫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那火石确实一点就着,但是小小一颗竟能冒出浓烟,味道还呛人之极。”   兵工坊的负责人尝试用火石开炉,结果浓黑如墨的烟雾喷涌而出,片刻间苍云镇所在的整片山谷都弥漫着呛人的味道。   刘湛才踏出栈道便闻到了这种熟悉的气味,他仰天长笑。“没错,就是这种石头!”   来到兵工坊味道就更浓烈了,咳嗽的声音此起彼伏,个个熏得是眼泪直冒。   “先熄火,炉子和烟囱都要改造才能用。”刘湛一来便下令。“在山谷外的密林另外开辟一处做兵工坊,曹鸣,你来督办!”   建造兵工坊很简单,都是泥土糊的烟囱和炉子,再搭个木头房子遮风挡雨,从兵营里抽人去建造,两天就能建成。   三日之后,密林深处的新兵工坊重新开炉。   伸出树顶的高大烟囱冒着黢黑的浓烟,因在下风口,浓烟没有飘荡回苍云镇。   刘湛上辈子书读得不多,不懂物理也不懂化学,自知没能力研制火药做枪支大炮,因此一门心思的强化材质,决定要研制出当今天下最强的冷兵器。   只要炉温达到一千五百度以上,生铁在温度达到的情况下百炼能成钢。   在这个还没有钢的时代,他若能研制出一把钢制的武器!   自刘成带回火石,刘湛便泡在了兵工坊,吃住都在匠人一起,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   “将军还在兵工坊?”宋凤林也有些坐不住了。   张小满回话道:“昨天刘成又拉回来好几车火石,将军下令命刘成源源不断采买火石,说是有眉目了。”   “我去瞧瞧。”宋凤林到底是放心不下。   从苍云镇往西开了一条简易的栈道直通山谷外的兵工坊,原本的密林平出了很大一块空地,十余座熔炼坊分布其中。   刘湛一身简便的黑衣,长袍下摆別在腰间,抡着大锤跟匠人一同锻铁。   虽然满头是汗满身是灰,但是刘湛那幽深的双目里都是熠熠火光。   “不错,这个程度应该可以了。”刘湛停下,立即有匠人接过他手中铁锤。   一旁的匠头更是神情振奋。“将军,老身活到七十了就没见过这样色泽的铁,此番一定能成。”   宋凤林才踏入空地便看到了一旁架子上的残次品,一种刀刃极长刀柄也极长的武器。   说它是刀,但它双面开刃,说它是枪,但它刃口像刀那样长。   “这是?”宋凤林疑惑侧目。   “将军说是陌刀。”有亲卫立即答。   听到亲卫通传宋凤林来了,刘湛大步踏出作坊,又怕脏了宋先生沿路拍身上的灰。   “用午饭了吗?”刘湛满面笑意。   “还没,我带了一些酒菜与你一同小酌。”宋凤林清清冷冷,一身白衣儒服,确实与这灰突突的地方不合。   “去我屋里。”刘湛拉上他的手。   这些日子刘湛便是住在临时搭建的木屋里,一张木板床,一张八仙桌便没有旁的东西。   亲卫摆上饭菜便安静退下。   刘湛扒了衣服想换上一套干净的,结果脱了衣服就不想穿了,一把抱住宋凤林就往床上带。   木板床晃起来咯吱咯吱的响,偏偏木屋还不隔音。   “等等,外面都是人!”宋凤林满脸红得滴血。   刘湛立即抬头冲屋外大喊。“都站远点,本将军要跟宋先生议事,任何人不得靠近。”   亲卫们大声应是。   此时满脸通红的宋先生只想把身上这个不分时间地点的家伙踢下床,青天白日的!   “等老公吃饱了再吃饭。”刘湛得意的含着他耳珠子舔咬。   很快宋凤林便想骂也骂不出口了,哪一次不是甘拜下风,在这方面刘湛一直抓着他命门,三两下便把人收得服服帖帖。   直到刘将军终于把力气使完停下,宋凤林已经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去烧些热水来。”刘湛随意绑了外袍开门喊人。   亲卫侍候惯了两人,目不斜视的领命下去,很快提了两桶热水放在门外,刘湛亲自提进去侍候。   木屋里满室暧昧暖香,宋先生三分倨傲三分不满四分慵懒的靠坐在床边等侍候,刘湛好一阵心猿意马才没有又胡来。   再折腾宋凤林就该真生气了。   刘湛又觉得十分可惜。   “在想什么?”宋凤林看透一切的冷漠。   “想你。”刘湛嬉皮笑脸的凑过来为他束腰带,又趁机提要求。“今晚别走了。”   宋凤林没说可也没说不可,但没有马上说有事一准是会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大背景就是农耕社会加冷兵器战争,不会出现热武器和工业发展之类的,主要是刘将军书读得不多搞不起来hhhhh 第72章 陌刀   原本的午饭因刘将军一时兴起变成了下午饭。   饭菜虽然凉了,刘湛却吃得有滋有味。   “我听侍卫说,外面那些是陌刀?”宋凤林为刘湛斟酒。   说起陌刀刘湛眼里便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是我专门为燕军铁骑定制的长刀!”   燕军铁骑之所以所向披靡,正是因为燕国冶铁技术领先大楚,骑兵身上的铠甲十分坚固,在两军对冲中能以一敌三。   楚军骑兵对上燕军铁骑只能边跑边绕着打,正面对冲毫无胜算可言。   刘湛早就明白想要战胜燕军铁骑就必须改良骑兵装备,一是做出轻便坚固的铁皮甲,二是做出针对燕军铁骑的武器,而且必须是一把能一招制胜的武器。   当时刘湛马上就想到了唐朝时期一种专门针对骑兵的长刀,陌刀!   相传陌刀能破重甲,是盛唐克敌制胜的重武,因陌刀禁止陪葬,时至今日已经失传。   刘湛对陌刀唯一的印象就是在一个高档俱乐部里,有古兵器爱好者根据文献复原过一把。   这把复原品总长两米,刀柄一米刀刃一米,两面开刃,刀锋扁平而长,总重量十五斤,刘湛亲眼所见那演示的力士一刀将披了铠甲的大木桩拦腰斩断。   盛唐国力强盛社会发达,各方面的技术都是这个时空的大楚所不能比拟,陌刀研发之初便遇到了极大的瓶颈。   苍云镇兵工坊一投入使用,刘湛便不计成本的研发陌刀,他原以为只要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复制就能成事。   怎想复制出来的第一把试验品居然五十斤重,重量还只是其中一个问题,试验品刀锋太厚笨拙无比,整刀头重脚轻不伦不类。   铁匠按刘湛的意思削薄了刀刃,重量是下来了,但是硬度远远不够,因刀锋有一米长,硬度韧度不够极容易折断。   也曾试过把刀锋的长度缩短,这样一来根本达不到传说中陌刀一出人马具碎的效果,看似简单的问题却一直无法攻破。   宋凤林看到的那些残次品还达不到刘湛的要求。   “我希望这把武器能将燕军铁骑连人带甲砍断,一招定生死。”刘湛眼中透着残忍。   宋凤林愣住。   战场上讯息万变,混战之中狭路相逢勇者胜,根本不可能有很多时间出第二招第三招,燕军铁骑重甲重武,一招不能致命,其重剑劈来隔着铠甲能将人腰骨震碎。   这是刘湛在一次又一次亲临战场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他研制的这把武器,一是要够长,二是要够快,三是要够锋利!   这把武器必须能够迅速收割战场,成为齐云军最锋利的刀刃!   “凤林,你看看这个。”刘湛起身在一旁的柜子里取来几片铮亮的铁片。   “好轻!”宋凤林一拿在手中便立即睁大了眼。   刘湛眼中含笑。“正是用火石炼铁之法锻造出来的甲片,比之寻常甲片要薄得多,自然就轻了。”   与陌刀相辅相成的还有轻甲,刘湛的理念注定了陌刀手不能配备重甲,一副既轻便又能挡下致命伤害的轻甲同样重要。   “匠人已经在加紧赶制,待第一套轻甲出来,我们用燕军重剑测试看看能挨几下。”   燕军重剑堪比重锤,那威力实在可怖。   宋凤林建议道。“轻甲不一定要以重剑为标准,能挡下流箭和普通武器的攻击已经十分难得,我们可以另外研制属于我们自己的重甲。”   这些日子刘湛一直泡在作坊与匠人一同钻研,实则他自己也有些钻牛角尖了,轻甲拿重剑来做标准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我们自己的重甲?”刘湛喝酒的动作顿住。   他太在乎陌刀的成功与否,倒是忽略了一点,如今他们改良了冶铁技术能锻造出钢的强度,何不组建属于自己的重甲队?   一时刘湛犹如醍醐灌顶。“没错,我们也可以组建重甲队!”   重甲可比陌刀好研制多了,可以先行组建起来。   “夫人,你简直是我的福星。”刘湛凑过来搂着人一顿乱亲。   “别乱了我的衣裳,我还想出去走走。”宋凤林没好气的将他搡开,奈何刘将军不让非要搂着。   刘湛搂着人吃酒。“我想把兵工坊分成几个小组,每组负责不同的装备,这处空地也要扩建。”   “此事交给我来办吧。”宋凤林主动揽下任务。   “你要忙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刘湛打从心里还是舍不得他太劳累。   宋凤林摇头。“军需是重中之重,怎能假他人之手。”   燕军进来异动频频,眼看齐云军跟燕军就要有一场大战,既然他们已经找到突破口,就该同心协力尽早达成目标。   刘湛响亮之极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换来一记白眼,刘湛哈哈大笑。   第二天这片密林深处的兵工坊热火朝天的动了起来。   张小满率领两千青壮进驻,砍树平地建房,宋凤林亲自绘图督造,把兵工坊按装备分成不同的小组不同的营地。   每一个小组自成产线,从锻造到后期打磨组装,每一块都分工明确,以达到未来能量产的目的。   刘湛则负责监督研制。   最先被敲定下来可以批量生产的装备是轻甲,紧接着是重甲和重盾。   有装备开始量产之后,人手就成了问题。   “所有进入兵工坊的青壮必须是武源县本地百姓,户籍都要排查过。”宋凤林一一指示。   张小满和闻青山两人负责筛选青壮。   宋凤林才安排好人手,刘成却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宋先生,新一批的铁石,对方要求涨价一成。”自己把事情办砸了,刘成满面羞愧。   “一成就一成,齐云山没有铁矿,我们别无选择。”宋凤林叹息。   买矿石一直都是难题,齐云军不能明着买,若是被周澶知道了只会暴露自己,宋凤林便只能买私矿,坐地起价以次充好都是常事。   “多找两家私矿,远一些也不要紧,得谨防他们突然断供。”宋凤林未雨绸缪道。   如今兵工坊正是量产的时候,矿石是万万不能断。   “报告将军!燕军又在周树口外跑马!”   刘湛面黑如墨的踏出作坊,进来燕军异动实在太频繁了,他不能再置之不理。   “传我将令,命李小连率领右军营驻守武源县。”   曹壮一直率领左军营驻扎在天苍村的总兵营,刘湛此番把右军营也调回来,也是做好了应对燕军大军的准备。   当天夜里,两人各自忙完回到木屋,没了外人刘湛才露出了一丝焦虑。   “我观燕军这情况入夏就会南下,大战应该在夏秋之间,我们时间不多了。”   宋凤林拧了手帕递给刘湛擦脸。   “如今铠甲辎重都已到位,就差陌刀了,会赶得上。”宋凤林声音轻缓。   “上次那一把还是太重了,我希望整刀能控制在十五斤。”刘湛压住心中的焦急。   他不想将就,若是勉强一用,且不说效果如何,后续还得继续花银子花时间精力改良,又得重新制作一批。   这三年来宋凤林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也快被他败完了,齐云军折腾不起。   到了夜里,刘湛辗转反侧,天蒙蒙亮时方搂着宋凤林眯了一会。   就在这时,彻夜不眠的兵工坊里传来了激动人心的欢呼声。   “成了!成了!!”   “快去通知将军!!”   远远的刘湛就听到喊声,起初以为是幻听。   “将军!成了!成了!”   刘湛随便批了外衣就大踏步往研制作坊去。“去叫大壮他们!”   宋凤林慢他一步出来,才一转眼刘湛已经走得没影。   “宋先生,路上黑。”亲卫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自从兵工坊扩建之后,这处便成了颇具规模的工厂,研制作坊被另外区分开来,由高耸的围墙包围并有士兵把手,没有牌子的人哪怕是刘家人来了也不能进。   士兵们手中举着火把,把研制作坊外的空地照得亮堂堂。   刘湛一进门便看到了被打横放在刀架上的陌刀。   匠头激动不已。“将军!此刀没有断!我们试过了,能连斩十五个带甲大木桩子!”   刘湛大步上前,右手一把握住刀柄往上一提,这重量!   “重量正正好十五斤!”匠头抱拳。   刘湛心下一喜,他改为双手握刀朝一旁放置的带甲大木桩挥砍,轻松将木桩砍断不带一丝凝滞!   “好刀!”刘湛握着刀,一时心潮澎湃。   但他很快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这段时间他经历太多次乐极生悲,此刀能不能成还得让曹壮和郭东虎来试。   宋凤林到时,刘湛已经一连劈了好几个带甲的木桩子。   天光初亮时,曹壮、郭东虎、韦成贵等人骑马赶到。   “将军!请让末将先试!”曹壮自告奋勇,他单手拿起陌刀,十五斤的重量在曹壮手里却跟普通的长刀似的轻松。   刘湛让士兵给木桩套上燕军的重甲。   “此刀比上一次要轻一些。”曹壮惊喜。   “轻了有五斤,你试试。”刘湛负手而立。   曹壮单手握刀舞了两下觉得趁手了再奋而发力,只见套上重甲的木桩子瞬间被齐腰砍断,如此锋利削铁如泥!   围观的匠人和士兵爆出阵阵喝彩声。   研制陌刀之初,刘湛便要求铁匠必须对原料百炼成钢,铁匠不懂,刘湛也没有过多解释。   得到火石之后,刘湛亲自带领匠人改良熔炉风箱,他想要锻造出钢的硬度,只要把陌刀达到钢的强度任何铁器都能轻易斩断。   “我也来!”郭东虎迫不及待的上场。   这一次刘湛让士兵把试验用的成年大野猪拉上来,拉来大野猪是为了测试陌刀能否砍杀战马。   刘湛又让士兵在大野猪身上绑上燕军铁骑的战马重甲,那野猪十分凶悍不合作,折腾了好一会才终于将它放出来。   郭东虎单手握刀上马,骑着马在围场里跟大野猪对峙,忽然他驾马向前冲,借着这股势杀向大野猪。   刀落下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见大野猪连着铠甲竟被劈成两段!   大野猪嗷嗷直叫的声音哑然而止。   一时满场寂静。   刘湛曾经设想过无数遍,一定要复刻出盛唐时期陌刀一出人马具碎的场景。   当这一幕真切的出现在眼前,刘湛心中震撼远超想象。   不仅仅是因为陌刀的研制成功,还因为曹壮和郭东虎这两个家伙。   唐书记载陌刀乃步兵所持的长刀,只因陌刀长而重需要双手挥砍,这两个家伙单手握刀甚至骑马握刀,单手也发挥出了惊人的威力。   是了,刘湛忽略了一点,这个世界不是唐朝那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他麾下的士兵举石三百斤者比比皆是,十五斤的武器对能举石三百斤的力士来说算得了什么。   刘湛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若是他能组建一支陌刀骑兵……仅仅是想象,刘湛便心潮澎湃两手颤抖无法自已。   同时震惊得无法自已的还有宋凤林。   刘湛有前世的记忆算见多识广,这个场面看在土生土长的大楚人眼里其震撼远超刘湛无法形容。   能够一刀将重甲骑兵砍得人马具碎的武器,在这个世界将所向披靡!   “要保密!”宋凤林最先反应过来。   “传令下去,将在场所有人员名册记录在案,若有人泄露配方,诛全族!”   这还是宋凤林第一次下如此重的命令,匠人们震住了,士兵也震住了。   刘湛明白过来,当即神情一凛。“在场所有人都有功,本将军不会亏待你们,但要是谁敢泄露陌刀锻造秘密,本将军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一时所有匠人大呼不敢。   虽然当面警告过,刘湛还是立即下令严密控制所有匠人。   他冒不起任何陌刀泄密的风险,这将是他逐鹿天下的杀器,绝对不能让敌人破解这把武器!   在这件事上刘湛必须残忍,唯有重刑方能震慑人心的贪婪。   这日之后,一直闲置的陌刀作坊全部开始运作,日以继夜的赶制。   齐云山深处,野松岭西侧群山之中黑烟滚滚,不是山火所致,而是数十个熔炼作坊在同时运作。   兵工坊全天不停的赶制陌刀,宋凤林亲自督导安排,从原石采购火石运送到铁匠的轮班,每一个时辰都有传令兵从山里传来最新进度。   进出兵工坊的检查也变得更加严格。   为了控制这些匠人,宋凤林将他们的家眷全部迁入苍云镇妥善安置,不仅每户分得一间两进大院,更有白银千两作犒赏。   不仅如此,他们的儿子都可以继承父业进兵工坊任职,饷银也丰厚。   唯有一点,这些匠人的家眷都被销户了,在户籍上查不到他们,他们也永远不可能离开苍云镇。   陌刀已经面世,刘湛便马不停蹄的返回天苍村总兵营,他要根据陌刀重新调整麾下阵容。   老一套的阵容已经不适用,这里面还得仔细研究。 第73章 风云迭起   天苍村校场,曹壮几个挥舞着陌刀动作略显笨拙。   陌刀非常厉害,但是由于刀身太长使用起来却不得要领。   刘湛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大家练刀,心里也在思考。   在盛唐陌刀是步兵双手武器,想骑兵单手使用,因刀长而重肯定会影响灵活,如何使用需要一套对应的方法。   忽然刘湛想到了一个人。   “传牛士禄!”   约小半个时辰,牛士禄从通天关上赶到。   “将军!”牛士禄抱拳见礼。   牛士禄跟当年那个监狱里走出来的瘦削汉子判若两人,眼前的他虎背熊腰,粗壮的手臂肌肉扎起,一双厚实的巨掌像铁锤似的。   牛士禄作战勇猛受刘湛赏识,如今是军中百户长。   说到功法刘湛便立即想起了他。“给牛士禄一把陌刀。”   牛士禄一直驻守通天关,他还不知道陌刀一事,第一眼看到陌刀只是好奇,上手握住意外的轻便,他还以为此刀最少要三四十斤。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牛士禄走镖时见多了各种各样的武器,此刀泛着灰中带银的金属质感世所罕见。   “将军!好刀!”牛士禄满脸络腮胡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那双牛眼般的黑瞳睁得晶亮。   “你试试。”刘湛姿态慵懒。   牛士禄立即摆开架势舞了起来,只见在曹壮等人手中略显笨拙的陌刀,在牛士禄手中不住的旋砍突刺翻飞,虎虎生风发出嗡鸣之声。   刘湛坐直了身,表情变得惊喜而严肃。   场下所有人都被牛士禄摄住了,他这一套打法把陌刀的威力完全展现出来。   “请将军赐我陌刀,小的会替将军杀尽燕贼!”牛士禄对陌刀爱不释手,忙单膝下跪请求。   “你方才用陌刀打出的一套刀法跟寻常刀法有所不同。”刘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问。   牛士禄是真正的练家子,对于武学自然有一套自己的见解,他侃侃而谈。   “此刀长,刀刃也长,若按寻常刀法挥砍劈砍发挥不出它的威力,小的在枪法的基础上做了改良,以旋砍旋劈为主,因此看起来与寻常刀法不同。”   看似简单的一番话,却解决了刘湛目前最棘手的问题。   “牛士禄,你可愿意将此刀法传授他人?”刘湛表情严肃。   牛士禄毫不犹豫。“小的愿意。”   刘湛从来不会亏待人才,今日之后,他打算重用牛士禄。   “本将军在此命你为陌刀手总教头,领副尉品阶。”   副尉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军官了!牛士禄大震,立即下跪声如洪钟的答应。“小的遵命!”   “这把刀赏你了。”刘湛眼中有了气吞山河的神采。   此前因陌刀用起来一直不得要领,因此刘湛拿不定主意如何安排陌刀手,如今牛士禄的功法解决了陌刀长而重的问题。   刘湛当即下定决心,他要组建陌刀骑兵!   而且这支陌刀骑兵不能配以重甲,牛士禄这套功法如行云流水,讲究的就是一个迅捷!重甲笨重影响身体灵活,也影响战马的速度,适合配以轻甲。   轻甲能挡流箭和致命伤就行了,只要在敌人近身前一招制胜,也就不在乎自身防御高低。   核心的战力定下来,其余的兵种便好安排。   配以轻甲的陌刀骑兵负责冲锋对阵,以速度和灵活取胜,还得有压阵的重甲兵防止敌兵突破防线。   “曹壮,李小连,立即安排全军上下甄选力士,举石三百斤者入选陌刀手,举石两百斤者入选重甲兵。”   刘湛一声令下,一时天苍村校场里开始如火如荼的甄选。   十数条三百斤的条石一字摆开,各营各队士兵排起长龙来试,有士兵一口气举过头顶,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神采飞扬的走向陌刀队。   平均一百人里约有二十人通过举石,刘湛麾下加上岑州六县地方守军一共有三万人,按此概率约有六千人能成为第一批陌刀手。   至于举石两百斤的重甲兵人数比刘湛预期要多得多,于是刘湛又附加了条件,要求重甲兵身材敦实为上选。   大家都有点摸不准刘湛的用意。   牛士禄是一个合格的教官,从基础功夫抓起,每日稳扎稳打的训练。   目前兵工坊每天产出百把陌刀,还没分配到位的这段时间里,刘湛让他们先用木棍绑上十五斤的沙包模拟练习。   不仅如此,刘湛也跟着陌刀手一起训练,牛士禄定下的要求,刘湛也照做并无不同。   连将军都放下身段来学其他兵官更是卖力苦训。   宋凤林督促兵工坊赶制装备也没有懈怠。   数十个兵工坊上千人日以继夜的赶工,在宋凤林几乎不计成本的砸银子全力以赴之下,最快两个月内能全部武装刘湛麾下的两万精锐。   最先完成装备的是重甲盾兵。   第一次,刘湛让三千重甲盾兵全部穿上装备列阵。   灰中带银的铁盾立起来比人还高,看起来应该无比沉重,但是士兵们能够随便提着走。   “这盾牌跟一面墙似的,稳妥是够稳妥了,另一只手如何杀敌?”曹壮几个蹲在角落研究。   刘湛没有说,他们也猜不透。   这时李福田在刘湛的授意下开始组织重甲盾兵列阵,三千重甲盾兵举着盾牌围成了一个圆形,犹如一个铁甲巨兽。   一旁曹壮几个没了声音。   “你们几个过来。”刘湛朝他们招手。   曹壮曹鸣李小连姜长林韦成贵还有郭东虎,几人面露严肃整齐的列队站好。   刘湛眼中透露着一丝兴奋的光芒。“你们各自回去挑出一百名好手,试试看能不能翻进去,谁能翻进去有赏。”   几人齐声应是,眼中都带着决心,赏银倒是其次,主要他们都想征服此阵。   很快百里挑一的好手都集结完毕,这些汉子无不壮硕如牛,个个摩拳擦掌。   当哨子声响起,曹壮几个立即带头冲了上去,他们都是事先商量好了猛冲,意图把盾阵冲垮。   结果铁盾纹丝不动!   铁甲盾兵在里面死死顶住了。   “翻!”曹壮二话不说要攀爬铁盾组成的铁墙,就在这时,看似严丝合缝的盾与盾之间扎出了木枪,曹壮冷不丁被扎了一下肚子。   如果这是真枪,他已经被扎个对穿!   “草!”曹壮冷汗都下来了,方才那一下当真骇人。   这边曹壮败下阵来,那边李小连刚翻上盾墙上方立即被一棍子抽在脑门上,整个人往后一仰摔了下来。   就这几百人,根本撼动不了铁盾阵。   “再来一千人。”刘湛负手站在场外观战,兴致勃勃的指挥进攻。   一时校场里上演了一幕热火朝天的攻防战,铁盾被撞得轰轰乱响,却由始至终没有一扇盾牌倒下。   “可以了。”刘湛抬手。“人撤下去,上木马撞。”   这些木马脚下四个轮子,身披重甲,乃平日模拟演练用的道具,此时被推了上来,郑风田带着队伍摆开架势准备。   “用最大的力道冲。”刘湛残忍下令。   一时众人嗷嗷的推着木马冲向盾阵,那一声声轰然巨响震耳欲聋。   大概遭受了两轮冲击便有盾兵坚持不住。   刘湛及时叫停。   已经足够了,再硬碰硬下去便要伤了人。   “盾兵阵还需加强锻炼,真正上了战场最少要承受十波骑兵冲击才能算合格。”刘湛话说得严厉,实则他心里已经十分满意。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命伙夫加餐。”   盛夏,齐云山草木旺盛,梯田里都是绿油油的稻禾。   一派平静祥和之中,从燕地赶回来的斥候急得直甩马鞭,马儿飞驰,惊起稻田里的野鹤。   “禀告将军!燕军大军动身南下!!兵力超二十万!!”   刘湛一身藏蓝官袍,右手捏着一把精巧的匕首把玩,斥候来报,他并无一丝意外。   该来的还是来了。   “燕军大军自肇东平原南下,预计半个月抵达苍霞平原。”   半个月,于齐云军而言足够准备了。   高堂之中,齐云军麾下诸将分次而坐,每一个人无不神情肃然。   “今年开春以来,燕军隔三差五便到周树口外跑马,此战,通天关会是他们南下策略中的一环。”   刘湛沉稳的声音仿佛能穿透人心,在座所有人没有一人分心。   “三年前我们能守住,三年后自然也不惧,但是!”刘湛冷凝扫视。“仅仅是固守怎么对得起身上这铮铮铁骨,怎么对得起三年前那一战中死去的兄弟!”   固守从来都不是刘湛的选项,他励精图治他忍辱负重为的可不是关起门来!   “此战,我们齐云军将在周树口外那片荒野与燕军决一死战,你们怕了吗?”   一时堂中群情激愤,呐喊叫嚣的声音能把屋顶掀了。   与齐云军的振奋相比,此时的北军大营愁苦得仿佛打翻了药罐子。   “大将军,我就说早些回京,你看看现在燕人又来了!”睿王已经有几分崩溃,借着酒劲闹到周澶跟前。   此时周澶书房里有徐牧远张泰宁和周随等武将,大家都没想到睿王就这样醉醺醺的闯进来,一时都十分尴尬。   睿王却依旧不管不顾的嚷嚷。“我就说要走,你偏不让我走,我要回京!燕人一来我又走不了,都赖你。”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睿王醉了,带睿王下去!”周澶面黑如锅底。   管家忙带了下人来要将睿王拉下去,撕扯了好一会,闹得十分难堪。   北军营上下谁都知道睿王早已归心似箭,只因周澶留恋都督北疆的权力,这才强留睿王,却不想如今燕军再次大举南下,这都督北疆便成了烫手山芋。   此番斥候带着确切的消息回到晋阳,原本周澶还抱着侥幸,此时此刻他自己也慌了。   睿王来闹,周澶也顾不得圆场,只让人把睿王拉下去。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却透着一股诡异。   徐牧远张泰宁等实战老将,脸一撇就不说话,余下亲近周澶和周氏家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战,我等要如何应对?”最后还是周澶拉下脸来主动问。   周随见大家都不说话,他便站起来。“末将建议固守晋阳,必要时放弃给阳关。”   “庶子乱言!”徐牧远一眼瞪来。“为了夺回给阳关死了多少人,如今怎能轻言放弃!你怎么对得起给阳关外这满地枯骨!”   其实周随不过是说出周澶想说的话,他就是个替周澶开口的替罪羊罢了,挨了骂,周随也无所谓,乖觉闭嘴。   “不集中一处,那便兵分两路驻守。”周澶心中早有腹稿。“徐将军全权都督给阳关战事,本将军和睿王驻守晋阳。”   对于周澶这个安排,徐牧远和张泰宁一点也不意外。   周氏的人自然都安排在还有退路的晋阳,至于孤岛一般的给阳关,在周澶心中已经不存在了。   此战,周澶自己也没想过能赢。   七月盛夏,燕军正式对大楚宣战,号称三十万大军势要拿下北疆,一时大楚震动。   北疆百姓人心惶惶,士兵做好了赴死准备之时,收到战报的大楚朝堂却围绕增兵北疆一事争执不休。   以陈氏吕氏为首的集团极力反对。   “开春至今西戎胡人数度进入汉中烧杀抢掠,驻守汉中的二十万大军是西北的门,若把汉中大军调走,西戎胡人大举进犯又该如何?”   “南方海匪猖獗,沿海村庄十室九空,南军尚自顾不暇,何来的兵力北上?”   “天下不太平,年年征兵,军户十去七八,再征军户就该绝户了!”   周氏集团自然反唇相讥。   “按你们这样说,朝廷岂不是无兵可用了?”   “如今燕军大军兵临城下,当务之急应该是立即组织援军北上。”   然则周氏这次有一个把柄落在了诸世家手中。   “北军有二十五万兵力之众,加上就地募集的青壮,区区三十万大军来犯又有何惧。”陈氏家主满脸讥讽。   周大丞相面上不显,实则胸闷得快窒息。   他总不能说实际上北军只有十二万人,其余都是占空饷的人数。   这些毫无行军打仗经验的世家,只知道战事起可以吃空饷,却不知吃空饷也会反噬自身。   以前周氏害的是地方将军,这次估算错误反噬自身可谓是报应。   其实早在去年周大丞相便去信要周澶带睿王回来,免得战情有变反而误了自身大事。   对于周氏来说,扶植睿王为太子日后登基为帝才是头等大事。然而周澶听信幕僚,认为燕军来年才会南下,这不把自己也陷进去了。   那些站起来反对增兵的世家都心知肚明北军根本没有二十五万人,但是个个装聋作哑。   “此战周大将军一定要替陛下好好守住北疆的大好山河,否则周氏怎么对得起这身荣宠。”吕氏家主阴阳怪气道。   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能踩周氏一脚的机会,恨不能周澶和睿王就这样死在了北疆才好。   至于北疆拱手送给燕国,只要能借机扳倒周氏,区区一座荒山两个城池又算得了什么。   周氏家主实在没办法说动宣帝或群臣,他只能修书一封告诉儿子,增兵无望做好逃跑的准备。 第74章 再起硝烟   盛夏烈日当空,荒野晒得蒸腾,给阳关内外却死一般的寂静。   斥候不断来报。   “燕军大军距我关十五里!”   “燕军大军距我关十里!”   “燕军大军距我关五里!”   不多时荒野与天空交界处出现了燕军的旗帜,而后是遍布天边的黑压压的燕兵。   徐牧远站在墙头眺望天边,他不过五十六的年纪胡子头发全白了,沧桑粗粝的面孔不像是京城养尊处优的世家子。   徐氏以武立家,传至徐牧远这里已经十三代。   上个月有家书送至北疆,长媳生下了孙儿,二子考上了秀才,三子刚得了武举人,他这三个儿子虽然不是天纵奇才但也没有一个是纨绔子弟,守住家业问题不大。   他这一死,长子最少能荫封四品武官,三子有武举人的出身也能谋个武官,二子若是能考上文举人家门中兴有望。   昨夜徐牧远已经写了遗书让家臣送出北疆,后事已经安排妥当。   “国安呐,老朽死不足惜,只可惜了你正值壮年,本该有大好的前程。”徐牧远叹道。   张泰宁字国安,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与徐牧远成了忘年交。   “为将者,死无惧。”张泰宁刀削般的脸扯了一笑。   “吾若侥幸不死。”徐牧远重重一哼。“必与周氏不死不休!”   昨夜得知燕军大军逼近,周澶非但不增兵给阳关,竟让周随带走四万人驻守晋阳。   这个完全不懂兵法的贪生怕死的老小儿,徐牧远愤懑难平。   北军兵力本就不足,聚于一处还能搏得生机。   如今阵前分兵,给阳关只有六万守军,晋阳城加上颜氏军只有八万守军,燕军号称三十万大军,若燕军也分兵,后果不堪设想!   “庸才误国啊!”徐牧远悲叹。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燕军乌压压的前锋军围了给阳关,徐牧远已经做好死守的准备,怎想燕军竟围而不攻。   给阳关中的诸将无不骇然,燕王果然分兵剑指晋阳!   与此同时,斥候陆续把最新战况快马送达天苍村兵营。   “报!大将军命周随率四万大军回防晋阳城!给阳关守军只有六万人!”   “报!燕王亲率三十万大军在昨日午时逼近给阳关!”   “报!燕军分兵十五万攻打晋阳城!给阳关围而不攻!晋阳城告急!!”   刘湛一身戎装坐在高堂,他森冷的听着斥候不停传来的战报。   诸将聚于一堂分次左右,大家无不严阵以待,表情庄严肃穆。   同时暗中密切关注周澶动向的死士也回来了,宋凤林握着密信稳步踏入高堂,言简意赅。“周随昨夜带着睿王跑了,瞒着所有人。”   刘湛哈哈大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跑哪了?”   “往鹿鸣渡口过了湟川。”宋凤林拂了拂袖子坐在刘湛下首。“我已命人去接曹美人和皇长孙,就是不知道周澶临走前有没动杀心。”   两人也曾想过派人暗中保护,但是想到周澶要杀一个孩子多的是机会,他们派人去也于事无补。   “那老小儿估计都吓尿了,哪里还有工夫管乡下的野种。”刘湛嗤笑。   以周澶那胆小如鼠的性格估计早就吓得不行了,光顾着自己逃命,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如今燕军已经围了晋阳城,北军守不住晋阳城,若是晋阳城破,燕军势必沿着驿道进入山阴地界。   刘湛没心思管北军的事,但是晋阳城破后的危局,他不得不提前准备。   “若晋阳城破,小小一个山阴县又如何能守住。”刘湛点了点舆图上的位置。   敌众我寡,固守实乃下下之策。   刘湛傲视前方,他巍然不惧带着可定山海的气势,深邃而沉静。“此战只能攻!绕其后方,杀入燕国腹地,从麦子坳北上直取燕国王庭!”   燕军举全国之力来犯,国中定然空虚,只要杀入腹地掏了燕王老巢,前线燕军必然大乱。   如此可解北疆危局。   刘湛想到的燕王怎会没想到,早在上午斥候便已经探察到燕军的动向,约有五万燕军正往通天关方向而来。   “那五万燕兵是拦路虎,必须全歼!”刘湛铿锵有力道。   楚军号称二十五万大军,实则只有十二万人,燕军号称三十万大军,确实有超过二十五万的兵力投入战场。   燕王此人有大谋略,周澶分兵晋阳正中燕王下怀,燕王对给阳关围而不攻,主力攻打晋阳,只要晋阳一破,给阳关就是一座孤岛。   刘湛预测晋阳城守不住多久,倾全城之力最多能挺半个月。   燕军拿下晋阳再回头攻打给阳关,前后不会超过一个月的时间能把两城拿下,接着就是沿着驿道攻占齐云山。   能不能保得住晋阳城,就看齐云军能不能以最快的速度直捣燕王庭。   这是一场博弈!   刘湛沉着的颁布一道又一道军令。   “传本将军军令,即刻起岑州戒严,各县县令县尉组织守军青壮封城,山阴县尉姜长富,立即组织士兵将通往晋阳的驿道山路等全部阻断毁坏。”   “本将军不在时,诸事由宋先生代为主持,内外一应事务生杀大权宋先生都可自行决断。”   “曹壮领左军营,李小连领右军营,各校尉副尉清点士兵,随本将军下山与燕军决战!”   此战,刘湛出兵两万,余下一万守军分布在各县,山阴县两千兵,武源县三千兵,其余各地一千。   各县令县尉得了军令立即组织青壮成立民兵,如此加起来各县守军能超过万人。   当然这些地方兵力在燕军大军面前,如蜉蝣撼树般不自量力。   但是刘湛没有后退,刘家人没有后退,营中诸将的亲眷,士兵的家属,所有的一切都在齐云山上,所有人只有一个信念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后退半步!   两万士兵分成长龙下山。   宋凤林站在通天关城墙上目送岑州六县的好儿郎。   出征前刘湛让每一个士兵都在武器上系上红带子,风吹起了长枪陌刀长弓上的红缨,蜿蜒如红色的游龙。   红色的军旗在风中猎猎,齐云二字印入军魂。   直到最后一个士兵踏出通天关,宋凤林收回视线,忍住眼中的酸涩,他摒弃一切杂念,昂首抬头时丹凤眼中无一丝迟疑。   “封关!”   长空万里,烈日灼心。   周树口外的荒野,齐云军整军列阵。   三千重甲盾兵两千长枪兵拼接组成半圆拒马阵,长枪锋利的突刺在铁盾外,铁盾与长枪组合宛如铁甲巨兽燕军铁骑无法正面突破,只能绕击侧面。   拒马阵中央布置五千弓箭手,燕军冲锋之初以箭雨压阵,箭矢射空弃弓近战。   与此同时拒马阵左右各三千陌刀骑兵和两千长枪骑兵,与被拒马阵分流的燕军正面冲锋。   此阵刘湛带领诸将演练过多次,尤其是拒马阵,每一个步骤都刻在了身披重甲的盾兵脑海中,他们的使命就是顶住铁盾,只要拒马阵不破燕军就进不来!   荒野的尽头,燕军前锋军蜿蜒如黑龙一般最先出现在众人视野。   此时刘湛还没下令,拒马阵铁盾还没支起,燕军将领乌克楚见楚军居然下山迎战当即仰天大笑。“此战首功是我的了!”   乌克楚带了三万步兵两万铁骑精锐,他的任务是打下通天关,从后方突破楚军防线。   怎想楚兵竟然自不量力下山来正面交锋,燕军铁骑平原作战所向披靡,试问乌克楚又有何惧。   刘湛骑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左手拉缰,右手提着陌刀,他在阵前来回走动检查军容。   “告诉本将军,你们害怕吗!”   “不怕!!”大家山呼回应。   “牢牢记住演练的每一个步骤,记住你们是一个集体,只要阵在人就在!”   齐云军呐喊声久久不散,他们军容整齐,士气高昂。   刘湛麾下一共三万人,他不是不能全部调集下山,在刘湛眼中两万人对战五万人,跟三万人对战五万人没有任何区别。   历史上多的是以少胜多的战役,打仗并不是人多就行。   此时燕军开始列队。   燕军作战方式向来粗暴,不管敌军摆怎样的阵型,燕军铁骑冲锋一波也就毁得七七八八,而后步兵压上去推进,用不了多久就能拿下对面。   燕军铁骑有这个粗暴的资本!   乌克楚扬起下巴。“一万铁骑准备。”   燕军铁骑身披黑色重甲在阳光下透着死神一般的可怖气息,在旌旗的指引中燕军铁骑有次序的列队阵前。   与此同时,刘湛打了个手势。   哨子声响起,铁盾兵和长枪兵立即动了起来,迅速各就各位。   重甲盾兵双手撑住盾牌把手,扎起马步重心下沉肩膀抵住盾牌,每一个人动作都十分规范标准,没有一人出错也没有一人慌乱正确的组合出拒马阵。   第二声哨子响起,弓箭手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在烈日下,拒马阵铁盾反起刺眼的光。   乌克楚看不真切那是什么,他也不在乎,他的兵力倍数于楚兵,在他眼中这不过是楚兵垂死挣扎罢了。   燕军吹响了号角。   一万燕军铁骑立即如离弦的箭奔腾而出。   弓箭手的队伍前方,指挥的千户长一直举着手中红色旌旗,当旌旗落下那一刻,箭矢齐发!   流箭刺不穿燕军铁骑的重甲,只射了一波刘湛便抬手放弃。   战鼓声响起,拒马阵左右的陌刀骑兵和长枪骑兵立即迎上被拒马阵分流左右的燕军铁骑。   这是陌刀骑兵的首战!   带着红缨的齐云军和浑身漆黑的燕军瞬间交织在一起,燕军铁骑手中的重剑长五尺,而齐云军手中的陌刀长十尺!   噗噗噗——冲在最前面的燕军铁骑甚至还没能近身便相继倒下。   刘湛冲在最前面,他旋动手中的陌刀,借着冲力一刀将那燕军铁骑拦腰斩断,又旋一刀左侧的铁骑也斩于马下。   曹壮、郭东虎、牛士禄等十几个力超五百斤的超级力士更是一刀下去连人带马劈成两段。   另外长枪骑兵表现也不差,这些长枪兵的枪头都用火石冶铁的技术改良过,一枪能扎穿燕军铁骑的重甲,虽然不能像陌刀手那样一刀致命,但是守住后方绰绰有余。   最先交织在一起的燕军铁骑眨眼间尸横遍野,无一燕军铁骑突破防线。   乌克楚远远眺望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到铁骑没有突破楚军的防线,这不应该啊。   “搭云台!”他皱着眉头大喊。   平原作战没有高地,将领想要纵观全场只能站在云台上,此番出兵乌克楚没想过会与楚兵正面冲锋,因此只带了攻城的器械。   士兵慌忙去砍树搭云台,但是已经晚了。   仅仅半个时辰,燕军铁骑便只剩下稀稀落落。   “怎么回事!”乌克楚心中大骇,下意识想要增兵再探虚实。   “将军,不可再派铁骑!”副将立即提醒。   乌克楚稳了稳心神,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此时越急越乱。“难道楚军埋了陷阱?传我军令,出一万步兵试探虚实。”   燕军阵内又吹起了号角。   齐云军阵内则响起了鼓点。   陌刀骑兵和长枪骑兵在鼓点声中聚拢归队,余下的燕军铁骑趁机逃走,没人擅自离队去追,齐云军又回到了最初的阵形。   而后,哨声中弓箭手重新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燕兵山呼着杀来。   一波接一波的箭雨压向燕兵,当前锋的燕兵步兵逼近拒马阵,箭雨骤停鼓声大作。   齐云军骑兵再次奔腾而出,燕军铁骑都不是对手,区区步兵更加抵挡不住陌刀骑兵的冲杀。   有燕兵慌不择路想要翻越拒马阵,结果被盾牌之间刺出来的长枪扎个对穿。   整个战场尘土翻滚,迷迷蒙蒙的仿佛笼罩着一股血气一般可怖,燕军填了两万人进去竟然撼动不了齐云军拒马阵分毫。   乌克楚的心情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到了地底,从逃回来的铁骑口中乌克楚知道了楚军有一种十分厉害的新式武器能破重甲。   他骑着马不发一语的来回踱步,一种能破重甲的新式武器,再配合上这巨兽一般的阵法,此战不好打。   燕军唯一的优势是铁骑,他们之所以在北疆平原战无不胜,是因为没有燕军铁骑踏不平的阵法。   自从改良了冶炼技术,他们的铁骑从马到骑兵都披了重甲刀枪不入,不管对方用什么兵法只需要用铁骑冲杀两回敌军便溃不成阵。   乌克楚冷静下来,他不认为自己会输,只是交战了两个回合,他们只是被齐云军的新武器打乱了节奏。   齐云军制作出了克制重甲的武器,那就不跟他们正面冲锋。   “骑兵左右两翼绕圈包抄突袭楚军后方,盾兵掩护弓箭手正面推进,打乱他们的阵型!”   乌克楚不打算再试探,他把余下的三万兵力全部投入战场。   在乌克楚看来齐云军能算得上是战力的只有那几千骑拿新式武器的骑兵,那些龟缩在铁盾拒马后面的步兵又算得了什么。   燕军号角齐鸣。   齐云军鼓声大作。   燕军铁骑最先冲杀,很快刘湛就看到燕军铁骑全部绕外围大圈放弃正面冲锋,看来燕军将领学聪明了,此举无疑是想绕后方突袭打乱他们的阵型。   很快乌克楚就看到那铁盾拒马动了起来。   原本是半圆的铁盾拒马合拢成正圆,弓箭手把弓别回背上,左手拿起轻便的木盾牌举在头顶,右手拿起刀斧锤等单手武器准备近战。   “陌刀骑兵追杀燕军铁骑!长枪骑兵集中冲杀燕军步兵!”刘湛给出最终指示。   接下来是一场恶战。   燕军弓箭手只射了三波箭,齐云军长枪骑兵便从左右杀了上来一阵冲杀直接把燕军弓箭手阵型冲乱了。   作为前锋的燕军步兵的目标明确,就是要摧毁那铁盾阵。   燕兵嘶喊着冲撞铁盾阵,重甲盾兵死死抵住,长枪噗噗噗的从盾牌之间预留的射击孔中扎出。   躺下一波燕兵又冲杀上来一波,不一会银灰色的铁盾便被鲜血染红,有燕兵踏着前人的尸体翻越盾墙,立即被阵内的齐云兵奋起扑杀。   那边,陌刀骑兵疯狂的追杀燕军铁骑,燕军铁骑且战且退自乱阵脚。   齐云军的战马和陌刀手都身披轻甲,轻甲能挡流箭挡不住刀枪。   设计之初刘湛要的就是速度快且灵活,在敌人近身的那一刹那将其人马砍杀,论灵活燕军铁骑没有陌刀骑兵灵活。   乌克楚亲自率领亲兵与陌刀手交战,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拼死也要守住燕军铁骑战无不胜的神话!   郭东虎和周子明一直护在刘湛左右,与刘湛同进同退,刘湛一眼就看到了乌克楚,他没有半分迟疑,刀一指,郭东虎和周子明立即会意。   乌克楚直觉危险逼近,他心头忽然一凉,回身要躲已经来不及。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边的护卫已经全部阵亡,乌克楚甚至来不及反应被刘湛一刀削下了头颅。   周子明眼明手快的用刀挑起乌克楚落在地上的头颅。“齐云军大胜!!”   暮色苍茫,晚霞漫天。   此战杀敌五万,尸横遍野。   燕兵的尸体在拒马阵内外堆积,巨大的圆形拒马阵像通向地狱的巨口,直至最后燕兵都没能突破。   齐云兵浑身浴血,高举着手中的武器山呼。   “齐云军大胜!!”   “齐云军威武!!”   刘湛抬头,目中倒映着漫天的火烧云仿佛跳跃着熠熠火光。 第75章 趁胜追击   曹壮李小连迅速收拢队伍清点伤亡,很快伤亡人数报到刘湛这里。   “陌刀手伤四百一十三人,阵亡三十四人。”   “枪骑兵伤一千二百八十人,阵亡一百六十三人。”   “重甲盾兵全员具在无一伤亡。”   “步兵伤两千七百六十一人,阵亡八百九十三人。”   这个伤亡数字对比全歼五万燕军,已然是十分难得,刘湛却没有战胜后的沾沾自喜,他神情肃穆。   “李小连,你带领余下步兵,重甲兵护送伤员打扫战场,伤员立即送回通天关救治,阵亡将士整理仪容送他们回家。”   “做完这一切,再执行我的军令。”刘湛抬起陌刀指向前方。“我刀锋所指之处,坚壁清野,将燕民逐出齐云山脚,方圆五十里内村庄农田一概不留!”   齐云山北面这片丘陵地,土地肥沃,适合耕种,一直以来都是燕军粮仓。既然暂时不能收入囊中,那便毁掉!   李小连神情一肃。“末将领命!”   刘湛回首看向聚拢过来的陌刀骑兵枪骑兵,他高举手中陌刀。“余下骑兵随本将军杀入燕国,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骑兵们高举武器兴奋呐喊。   “出发!!”刘湛一骑当先冲了出去,尾随的骑兵像红色的游龙追着刘湛奔腾而去。   刘湛不打算让燕国后方有反应的时间,此战逃了不少燕兵,他们需赶在这些逃兵之前杀入燕国腹地!   出了齐云山往北,过麦子坳丘陵地,再往北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燕国因地处极北,只有南面靠着齐云山周边的丘陵地带气候较暖和适合耕种,再往北便是无边无际的草场,没有路也不需要路,只要方向正确便能去想去的地方。   刘湛手中有燕国舆图,这份舆图精确到每一个部落和城邦之间的距离,哪里有河流哪里有森林,多少天路程能到,有了这份舆图刘湛就不怕在燕地迷路。   他们第一站是一个叫阿舒望的部落。   燕国也有城邦,但是更多贵族还是以部落的形式在草原上生活。   阿舒望这个部落已经有了半城邦化的雏形,地图中记载,这个部落约有上万人,是个大部落。   夜幕下,篝火星星点点,成片的帐篷和木头房子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现在是三更天,大部分燕民都入了梦乡。   很快这里便化作了一片火海,刘湛不要任何粮草辎重,每个骑兵只需要找到足够两天的干粮带在身上,其余全部烧毁。   刘湛不杀普通燕民,只杀了阿舒望首领一族。   “将军!找到了两千多楚人奴隶,您看怎么处置?”姜长林来报。   那些奴隶几乎都是原来生活在苍霞平原的楚人,生生被活捉了来当奴隶,当他们听到乡音知道是大楚的军队无不抱头痛哭。   “将军,请救我们啊!”   这些人确实十分可怜,但是刘湛有更重要的大事,他不可能为了救这些可怜的百姓而分兵,若是晋阳城被破只会死更多的人。   刘湛打马上前扫视这些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楚人。   “吾乃齐云将军,齐云山是本将军所辖藩镇,你们看到远处那座山峰了吗。”刘湛握着马鞭指向远处那座直插入云的山峰。   “想要活命朝那座山走去,上了通天关验明身份自然有官吏会安排你们入籍重为楚民,阿舒望部的马匹马车随你们用。”   虽然得到了齐云将军的亲口许诺,这些楚人显然被打怕了,大部分都瑟缩着不敢动。   刘湛的一颗心仿若古井幽深无波,他言尽于此,若这些人连逃亡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得到新生。   “走!”刘湛带领齐云骑兵再次奔腾而去。   阿舒望部被大火笼罩。   火光之中,那些跪在部落外面的楚人奴隶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他夺过一旁无主的马匹,骑上马朝着齐云山的方向奔去。   有了一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动了起来,有的人拉来马车,有的人拉来马匹,在晨光中他们纷纷离开。   离开阿舒望部朝北继续出发,舆图记载全速奔跑下两个时辰可到达乌拉干森林外围,上午刘湛带领的八千多骑兵来到乌拉干森林。   这是刘湛挑选的第一个适合休整的地点,八千多骑兵藏进森林里休息比在平原上安全。   “全军休息,轮班值守,傍晚再出发。”刘湛下令道。   以免被发现行踪全军禁止生火。   就着凉水吃了点干粮,刘湛靠着树干囫囵的睡了两个时辰,午时他跟同样睡不着的曹壮韦成贵姜长林几人商量下一个目标。   刘湛指着羊皮地图上的某个坐标。“沿着乌拉干森林边沿往北去是乌拉河,再沿着乌拉河往东,燕大都就在乌沙河畔。”   韦成贵问:“将军,我们直接杀向燕大都吗?”   没等刘湛说话曹壮马上反对。“虽然燕军主力南下,燕大都的守军也不会少,我们就八千多骑直接杀过去太冒险了。”   刘湛赞赏的看了眼曹壮,示意他继续说。   曹壮备受鼓舞。“我认为咱们应该继续烧毁破坏沿路部落,这些部落都是燕国的根基,只要事情闹大了自然会传到前线。”   姜长林和韦成贵抓了抓脑袋,两人都觉得曹壮的建议都不错但就是差那么点意思。   曹壮能够领悟到这个程度已经有进步了,刘湛平静的说出一个让大家都振奋的目标。“我的目标由始至终都是燕大都。”   刘湛把一颗石头压在羊皮舆图燕大都所在的位置上。   “今天晚上我们袭击乌拉干森林和乌拉河交汇之地的这个部落,而后沿着乌拉河东进,这、这、这,此三个部落。”   刘湛点着地图上的部落标记,只见这三个部落并不顺路。   一个在河畔,一个在北上,一个在西边,忽东忽西忽北的前进路线路上会耽误很多时间,三人更加一头雾水。   刘湛解释。“行踪不定燕人便无法预计我们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一则对我们更有利,二则让燕人更恐慌。”   令燕人恐慌起来,然后?   曹壮几个听得聚精会神。   “我们这几日要做的是忽远忽近的袭击燕大都附近的部落,同时广设迷障让燕人以为我们有大军进入了燕国腹地。”刘湛说出他的计划,最后卖了一个关子。   “但是燕军主力又一时半会回不来,你们猜燕人会怎么做?”   三人已经听得愣住,刘湛笑得肆意。   燕国最大的致命弱点已经被刘湛攥在手里,那就是腹地一马平川!   燕王收到乌克楚全军覆没的消息最快也要七八天,只因燕兵无法穿过齐云山前往苍霞平原只能绕一大圈才能到达前线。   哪怕燕王立即意识到后方出事而派主力回防,燕军铁骑全速赶路最快也要六七天才能回到燕大都,这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刘湛在燕国腹地走三个来回了。   与此同时,晋阳城。   燕军已经持续两天对晋阳城猛烈攻城,晋阳城作为北疆第一郡城,又经过颜氏数代经营加固,其城墙之高之坚固不是燕军一轮猛攻就能拿下。   只见晋阳城墙到处都是投石撞击的痕迹却不见墙体有任何开裂,城墙下却已尸横遍野,周随麾下士兵和颜氏守军拼死抵抗。   “颜郡守呢?快些叫颜郡守组织青壮上城墙帮忙。”周随一身狼狈,他抓住一个士兵叫他赶紧去找人。   昨日颜启修露了一面之后到现在都不见人,周随摸了一把脸上的汗,但愿颜启修别现在才来掉链子。   周随却不知道颜启修去找睿王了。   “怎么不让我进?战事如此激烈,本官更应该跟睿王共同进退。”颜启修被士兵拦在了大将军府外。   那士兵说什么都不放行,甚至越发凶恶的一把将颜启修推倒。“大将军有令,除了周将军谁也不见,谁敢擅闯格杀勿论!”   颜启修摔在地上懵了一下,不是摔懵的,而是他忽然好像知道了什么。   “睿王离不了我,他不可能连着几天不见我。”颜启修喃喃自语。   旁边的亲随赶忙将颜启修扶起,这时有士兵从长街跑来。“郡守大人!周将军着急找您呐,城门告急周将军要您赶快组织青壮上城防守。”   “对!我去问周随!”颜启修扭头往城门方向去。   周随正焦头烂额。   “周将军!百姓闹着要出城,您看这要不要放行?”沛公离刚从后城门那回来,身上的官服都被群情激愤的百姓给扯烂,官帽也掉了,十分狼狈。   周随怒道:“不能放!现在就指望着征些壮丁来守城,若是开了后城门百姓都蜂拥出城,晋阳城就等于拱手送给燕人了!”   晋阳城地处芙蓉坪顶和大竹坪顶之间,背靠着峰尾岭依山而建,燕军攻城只能攻东城门也就是百姓俗称的正门,北门俗称的后城门连着齐云山峰尾岭。   燕军能围正门却围不了后门,只要从后门出城,西可以去往鹿鸣渡口过湟川,北可以进入齐云山前往山阴县。   只要一打开后城门,全城百姓绝对会蜂拥而出,谁还会留下来守城?   沛公离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强制把百姓关在城里也不是办法,后城门那边已经有人要闹事了。   “周随!!”这边沛公离的事还没商量出个结果,那边颜启修一来便抓住了周随质问。“你老实告诉我,大将军和睿王是不是逃了?!”   “你疯了!”周随一把捂住颜启修的嘴,将他拽进了无人的角落,而后一巴掌把颜启修扇懵了。“这种事能当着士兵的面问吗?草包玩意儿!信不信老子一刀杀了你!”   同时懵了的还有沛公离,他难以置信道:“这是真的吗?大将军和睿王……”   周随瞪向沛公离,沛公离立即不敢往下说。   “不想死就都给老子烂在肚子里,不怕跟你们说,大将军和睿王在与不在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区别,城破了照样是死!”   “还有你们,不想死现在就去组织青壮抵抗,大将军已经在瑞昌搬救兵了,只要援兵一到定能守住!”   周随连骂带唬把两人震住,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大将军临走前说的是一定会搬来救兵,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这个命等到救兵来援。   而晋阳城外的燕军大营。   整整两天燕军攻城没有任何进展,这让燕王有些沉不住气了。   今年二十九岁的新燕王正值当打之年,他想完成老燕王没完成的宏图大计。   已故的老燕王雄才大略是燕民称颂贵族拥戴的明君,他一手建立燕军铁骑,先是将燕国西部的鲜卑胡人驱逐到了漠北,后又励精图治发展民生。   老燕王先后建立灵寿、乌檀、孤竹三座城邦,聚集分散在草原各地的子民形成稳定的社会,使燕国的国力更上一个台阶。   十年前老燕王制定了南下统一北疆的宏伟目标,短短数年便把楚军打得只能龟缩在齐云山一带。   只差最后一步老燕王就能实现他的目标,只可惜在五十七岁那一年染了风寒竟就一病不起。   从前的燕太子如今的新燕王一继位,又花了三年时间扫平乱党。   好不容易巩固了王权,新燕王第一个国策便是南下攻打晋阳,他要实现老燕王的目标!   燕王举全国之力,所有城邦部落的年轻力壮的战士都要应招从军,近二十五万的大军对外号称三十万大军是燕国全部的战力。   五万人攻打通天关,八万人围困给阳关,十二万人攻打晋阳,整条战线全面开战!   燕王计划十天之内拿下晋阳,但是才两天他就发现没有那么简单。   即便晋阳城贵族明争暗斗,平日里恨不得你死我活,但是他忽略了晋阳城是北疆第一郡城的规模有多宏大。   光是那高得渗人的城墙便让燕兵发憷,城门外还有瓮城。   就这两天的功夫燕军已经在晋阳折了超过四万人,而城墙上还有源源不断的青壮补上来。   晋阳城里可是住着百万百姓!   燕丞相墨脱曾阻止过燕王不要冒进,此时此刻这位年轻气盛的燕王才感受到了大楚为何自称天下之主,在中原像晋阳这样规模的城池比比皆是。   此时后悔已经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战劳师动众,若是无功而返势必威信扫地,燕王没有退路。   另外一边,李小连安排好伤员之后立即执行刘湛的军令。   他带着余下没有负伤的六千士兵扫荡齐云山北面沿线.所有村庄房屋全部焚毁,农田用马踏平,仓库里的粮草辎重全部运回通天关。   一连四天齐云山脚下的浓烟就没熄灭过,同时李小连碰到了越来越多的楚人奴隶,他也从这些奴隶的口中知道了刘湛曾经去过什么地方。   天苍村军营,宋凤林根据奴隶传回的消息在燕国舆图上做标记.   只见刘湛的队伍已经过了乌拉河,这四天时间刘湛一共拿下五个部落,昨天一口气拿下了两个部落。   他的行踪飘忽,一会在极北之地焚毁一个部落,第二天却又出现在了乌拉河南岸。   宋凤林白皙的手摸过这些坐标点,连他也琢磨不透刘湛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想必此时燕大都里的贵族已经急得抓狂。   夜里,刘湛率领骑兵来到乌拉河畔扎营。   这四天刘湛都选择在隐秘的地方扎营休息,第五天晚上竟然在公然在乌拉河畔生火?   大家都十分困惑。   刘湛淡定下令。“一个人生一堆篝火,彼此离远一点不要靠太近,篝火生起来之后骑马沿着篝火四周踩踏。”   曹壮等人满头问号一边想不明白一边严格按照刘湛交代的话照做。   八千多人生起了八千多堆篝火,在夜空下这些篝火组成了天上繁星一般的阵势。   只见星星点点的火光遍布乌拉河畔,不时还有千军万马一般的马蹄纷踏的动静。   天还没亮刘湛就率领大家离开了,在远处躲了一夜不敢靠近的牧民这时候壮着胆子上前来看。   只见满地的篝火堆和数不清的马蹄印,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得多少骑兵?恐怕得有十万骑兵! 第76章 火烧王庭   燕大都王庭。   “十万骑兵?怎么可能!”丞相墨脱砸了手中的急报。   “这么多骑兵从何而来?乌克楚的五万大军就在通天关,难道楚人长了翅膀飞过来了不成!胡说八道,影响民心!来人,把那个报信的牧民绞死在城头!”   王庭里诸大臣都不敢言语。   一旁的范天师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议。“大丞相,不如派人去乌拉河畔看看,若是伪造也好安抚民心。”   范天师是燕王跟前的红人,大丞相墨脱也不好太落他的面子,虽然不高兴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这时有别的大臣问了一句。“已经五天了,乌克楚那边还没有消息回来吗?”   大丞相墨脱正想开口,这时王庭外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   “乌克楚败了!五万人全军覆没!!”   今年已经七十高寿的墨脱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旁人忙上前扶住才没有失态。   范天师抓住那士兵难以置信的质问。“如何败的!乌克楚带了两万铁骑三万步兵如何会败!”   那士兵一身脏污,他哭泣着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楚人换了新武器,那武器能一刀劈开重甲,我们……我们的铁骑没有一战之力!”   一时王庭里所有官员震惊得目瞪口呆,偌大的王庭愣是静得落针可闻。   范天师又问。“楚军有多少兵力?”   那士兵道:“不清楚,他们还有奇怪的阵法,人都包在了铁盾里,我们看不透里面有多少人,也许……也许有五万人吧。”   有牧民说看到了楚军有十万骑兵,现在又有逃兵回来报信说楚军最少有五万人,两相综合来看楚军打败乌克楚之后北进,兵力近十万!   官员无不面露仓惶。   “燕大都只有三万守军,各地守军更凑不成数,大军都在南面打仗,遣人报信再带援兵回来最快也要十天。”有思路清晰的官员立即分析出局势。   “可楚军十万大军就在草原上,这!这可如何是好!”   就连一向主意颇多的范天师也愣住了。   墨脱悔之晚矣的捶胸顿足。“老夫应该拼了这条老命也要阻止大王南进,我们都中计了,楚人早有准备,打的就是从北面进入燕地的主意!”   这话令在场官员贵族更形恐慌。   范天师忙道:“大丞相!请冷静,昨夜发现楚军踪迹的乌拉河畔到大都只需要半天的时间,可是至今不见楚军杀来,这是为何?”   对啊,这是为何?   官员们争执了近一个时辰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拿不住主意该如何应对。   午后又有战报传来,清晨巴音部遇袭,巴音首领一族被杀,巴音部被焚毁殆尽,就连牛羊都无一活口,逃出的燕民四散,整个巴音部算是完了。   在王庭为官的巴音部首领的弟弟一听到噩耗当场就晕了过去。   “楚军的目的是杀光草原上的部落!”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部落是我们大燕的根基,没有了部落王庭又算得了什么!我要走了!我要带部落马上离开大都!”   此话瞬间引起所有官员的喧哗,他们都是部落的贵族,部落才是他们的根基,没有了部落守着王庭守着燕国又有何用?   墨脱拦都拦不住,大部分官员都走了。   他们惊慌失措的回到部落,立即收拾家财带着部落所有燕民离开。   至于去哪里,几乎所有部落首领都想到了一个地方,北上回到祖先生活的地方,那里荒蛮楚人肯定不会去。   仅仅一天,燕大都外围一望无际的帐篷简易房子等等牧民特色的移动住宅便少了一半。   燕国的部落就像中原的家族,甚至比中原一些家族都要有凝聚力,首领决定要离开,没有一个部落子民会质疑反对。   部落的离开带走的不仅仅是平民,还有士兵!   燕国的士兵都来自部落的青壮,打仗时征召临时听命于将领,但他们的来去依然听从部落首领。   当自己所属的部落要北迁,没有一个士兵犹豫全都返回自己部落,他们要护送部落安全撤离。   原本还有三万守军的燕大都一下子去了一半,这剩下的一半还是成立燕国的八大贵族所属的士兵,因八大贵族的首领还没发话,这才没有动作。   范天师看着这一幕既痛心又瞧不起。   这些贵族在燕国强大时都聚拢在燕大都寻求庇护,如今燕国有难这些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部落首领都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国家兴亡在这些人眼里还不如一只羊一头牛。   且看余下的八大部落,此次战役主力军就来自八大部落。   有五个首领随军不在燕大都,余下的首领里,墨脱是其一。   另外两个首领由于参与叛乱被处死了,如今还没选上新的首领,燕王的意思是就这样撂着任由这两个部落分崩离析。   这一天,燕大都里留下的贵族或平民无不焦虑恐慌度日如年。   第二天又有战报传到王庭,八大部落之一的所托部被灭!   一时整个燕大都都炸开了。   所托部就是参与叛乱的部落之一,被燕王打压得最狠,如今是八大部落里最弱的一个部落,但那也是拥有超过十万人口的超级部落!   时间回到那一晚,刘湛率领骑兵来到所托部外围。   这几日刘湛不仅攻打部落,他也在收集有用的信息。   例如所托部被新燕王三次屠杀青壮,如今只有老幼妇孺守着残部,刘湛到来时几乎没有人抵抗,所托部似乎已经被杀麻木了。   刘湛治军严厉,所到之处只杀贵族,平民百姓以驱逐为目的,顺便解救楚人奴隶,在熊熊大火中普通燕民四散逃跑,刘湛烧毁了所托部的一切辎重营帐。   这几日深入燕地,刘湛也看明白了燕国这个外强中干的国家。   所谓城邦不过是夯土墙围起的超级聚落,跟大楚那些动则数丈高的城墙无法比拟。   还有地理上的劣势,大草原上没有天然掩体,一旦被深入腹地而他们又没有足够的军队应战,整个燕国就等于赤裸裸的展示在敌人面前。   也正因如此,燕人都特别能跑,只两天刘湛就发现燕大都附近的部落都跑得七七八八,原本繁华鼎盛的燕大都变得空旷又寂寥。   所托部被灭,让八大贵族也坐不住了。   他们跟小部落的情况一样,主力都在南面作战,如今部落里七凑八凑也就只有几千战力,就这么点人怎么跟楚军十万大军交战。   墨脱努力游说余下的七大部落把兵力聚集起来抗敌,但是没有一个部落赞成,包括墨脱自己的部落,他的儿子怎么也不愿意。   “若是把兵力都集中起来守大都,我们自己的部落怎么办?”胖得像一头黑熊的墨脱长子十分不理解老父亲。   “我的父亲啊,燕国不是您的燕国,但查干部是您的查干部啊!我们也走吧,想想您的子民,您的儿孙,您不能再糊涂了!”   所托部的灭亡就像压垮八大贵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纷纷离开燕大都逃往草原深处。   只要进入了草原,茫茫草原如何能找到他们,但是聚在燕大都就不同了,燕大都可是撤不走的。   对于刘湛来说,时机已到。   齐云军骑兵昼伏夜出,一连十天游走在燕大都四周。   白天他刻意制造十万大军的假象,每过一处都把扎营地弄得面目全非。   夜里他带着骑兵犹如鬼魅,被盯上的部落无一幸免,把各大小部落灭的灭赶走的赶走,乌拉河这一带如今就剩下燕大都还有万余守军。   这一夜,晴朗了一个夏季的天空居然聚起了密云,层层叠叠的密云遮挡了星空也遮挡了月亮,乌压压的似乎在酝酿着暴雨。   三更天刚过,燕大都外面的草场忽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守城的士兵警铃大作立即通知下去。   就在这时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飞了起来,像漫天的流星划过土夯的城墙坠落在燕大都内,立即点燃了大小帐篷和木头房子。   “是火箭!!敌袭!!”   燕国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无所不在的易燃帐篷和木头房子。   燕大都里虽然也有砖瓦房子,但是更多百姓依然保留了传统的习惯,他们更习惯住帐篷,这也是为什么燕国城邦看起来都像大聚落的缘故。   刘湛带领麾下的骑兵绕着燕大都射火箭,陌刀背负在背上,每个人都拿起了弓箭,不需要百发百中的射术,只需要把火箭射过那不高的夯土墙。   夏季风干物燥,只要点燃一处立即就引燃一片,不一会燕大都里便燃起了大火。   “范天师!楚兵来了!”士兵仓惶冲入王庭。   不过几天范天师便瘦了一圈,他本来累到极点打个盹结果被吓醒了。   “来了多少人?”   “约万余骑兵,他们不攻城,而是朝城里射火箭,如今外面烧成一片了,大家都忙着救火!”   范天师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一万人?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一举把大都拿下?”   那士兵往日是不敢多嘴的,此时危难之际也就无所顾忌了。“墨脱大丞相带走了王子公主们,也许那楚军主力去追他们去了。”   连日来的折磨让范天师也不如往日那样才思敏捷,他居然觉得士兵的话也有道理。   “范天师,您要不要也……”士兵迟疑的建议道。   往日威仪的王庭如今一片寂寥,远处的火光越来越亮,想必引燃了更多的帐篷。   范天师想起了他曾建议燕王禁止大都内搭建帐篷木屋,但是燕人从小根深蒂固的习俗难以更改,最后不了了之。   他也曾建议加高加固城墙,那时燕军铁骑所向披靡,燕贵族就是在这个王庭里嘲笑他是乌龟。   燕贵族说只有乌龟才会造个壳把自己套在里面,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不需要高耸的城墙。   “你们走吧。”范天师心灰意冷。   他力主南下统一北疆,几乎把燕国贵族都得罪透,此番燕国遭难,不管是燕王秋后算账还是那些贵族秋后算账,他都没有活路。   士兵得了令,迟疑了一下还是扭头冲出去告诉所有人。   “将军!有燕军突围!”   刘湛一扭头看到燕大都的城门洞开,燕兵正争相恐后的涌出来。   刘湛精神为之一振立即弃了长弓反手摘下背上的陌刀。“杀入燕大都!一个活口也不留!”   这一夜燕大都被火光吞噬,刘湛亲自率领部将杀入王庭,他在王庭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范天师。   曹壮砍下了王庭前的王旗,郭东虎搜出了燕王衣冠,而后刘湛下令火烧王庭!   这个由老燕王一手缔造的燕大都,仅仅鼎盛了二十多年便付之一炬。   熊熊烈火染红了半边夜空,映得天上的乌云像翻滚的黑雾。   此景令侥幸逃脱的燕兵胆寒,由始至终燕国上下都没人正面跟楚军对抗,更没有人怀疑楚军的具体兵力。   此战是燕国洗刷不去的耻辱!   “燕王!大都遇袭!”   当一个又一个噩耗传到燕王手中,燕军上下军心就像面临一场又一场地震。   眼看再坚持两日就能攻破晋阳城,然则那些知道部落遇袭的将领说什么都要撤军。   第一个噩耗传来时,燕王还能维持镇定,坚持打下晋阳再回援。   当王庭被毁的消息传回,这位年轻的燕王又恨又怒又恼又羞,气得满面通红差点当场厥过去。   此时他别无选择只能撤军。   燕军主力日夜兼程往回赶时,燕大都燕王庭已是一片废墟。   于晋阳城而言,燕军突然退了,而且退得彻底。   颜启修和沛公离两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当两人得知燕军退走时都以为在做梦。   晋阳城上下,给阳关上下,无不疑惑燕军怎么退了?   另一方面,刘湛烧毁燕大都之后立即动身撤退,他没有走原路返回,而是过乌拉河绕道肇东平原。   八千多骑兵奔袭两天一夜穿过肇东平原,顺路又收割了两个小部落。   此战之后,刘湛的凶名已然令燕人闻风丧胆。   齐云骑兵过肇东平原来到了齐云山牛脊峰山脚下,然后沿着齐云山山脚往通天峰方向赶。   刘湛回来时,李小连已经完成了坚壁清野的任务,齐云山山脚方原五十里没有一处村庄。   这里是燕国的粮仓,既然齐云军的实力已经暴露,刘湛也就没必要再藏拙,如此肥沃的土地他得不到燕国也别想占有。   “大军回来了!!我看到了红带子!!是我们的骑兵!!”   通天关上哨兵奔走相告。   “宋先生!!大军回来了!!”   宋凤林刷地站起,袖子扫落了毛笔沾染了墨迹也毫无所觉,他大步踏出兵营骑上马往通天关去。   红缨猎猎壮志凌云,山呼的胜利之声震荡了山河。   从天苍村到通天关,沿途青壮百姓欢呼着胜利。   宋凤林站在通天关外,山风吹起了他的广袖,前方年轻的齐云将军骑着骏马凯旋归来,英姿勃发。   此战,刘湛率领八千骑兵深入燕国腹地,十二天疾驰从南打到北贯穿燕地,直捣王庭火烧燕大都。   同时斩首燕贵族一千两百余级,夺燕地部落旌旗九面,燕王王旗一面,缴获燕王黄金衣冠一套。   燕王大惊紧急退兵,解给阳关晋阳城危局。   此战也是刘湛一战成名载入史册的经典战役!   于燕国而言,则是噩梦的开始。 第77章 燕王复仇   刘湛派出八百里加急信使星夜进京报捷,那信使乃齐云军右军营副尉郑风田。   郑风田手持齐云军令牌,背插捷报红旗,每过一地,地方城防立即放行。   “北疆捷报!!”郑风田冲到皇宫正门,高高举起印信。“北疆大捷!!”   守门侍卫辨别令牌真伪后立即放行。   大楚定下的祖制,军情急报可骑马入宫,郑风田高举印信奔入皇宫。   宋凤林再三交代正前方那处大殿便是皇帝上朝的紫宸殿,要他务必掐着点在早朝时间到达。   “北疆捷报——!”   今日早朝议题依旧是北疆的战情,大臣们正吵得不可开交,宣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眼看就要暴怒,这时一声捷报传入了殿中,争执的声音立即一停。   郑风田大步上了紫宸殿噗通跪在正中央,他从胸前的包袱里取出燕王黄金衣冠高高举过头顶掷地有声的汇报。   “驻北面防线齐云将军刘湛,从通天关北上率兵深入燕国腹地直捣王庭,斩首燕贵族一千两百余级,灭燕地部落九处。”   “缴获燕王王旗一面,燕王黄金衣冠一套,火烧燕大都将燕王庭化为废墟,燕王退兵解给阳关晋阳城危局!!”   “北疆大捷!!吾皇万岁!!”   群臣惊愕。   周大丞相面露惊异,刘湛,不会是他儿子周澶一直打压的那个刘湛吧?   另一边群臣之中,刘同新握着朝板激动得浑身发抖差点站不稳摔倒,幸好一旁的赵氏家主刘湛的外公赵恒甫及时扶住。   御阶之上宣帝狂喜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御阶,他颤抖着手接过郑风田献上的燕王黄金衣冠。   “诸位爱卿,这确实是燕王衣冠吗?”宣帝又惊又喜又疑。   立即有大臣出列。“臣在十年前曾出使燕国,有幸见过老燕王,这套黄金衣冠确实与臣印象中一模一样!”   又有大臣道:“此冠精美非民间能造,再者冠上的宝石东珠价值连城,仿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臣也赞同,此冠应是真品。”   “臣恭贺陛下!陛下万岁!”   大臣们纷纷出列恭贺宣帝。   这是宣帝一朝以来最大的胜利,足以一雪前耻,宣帝举着燕王衣冠哈哈大笑。“朕决定择日开太庙祭祖,将此衣冠献于先帝!”   群臣纷纷下跪山呼万岁。   赵恒甫心驰电转,他跟刘同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北疆大捷,臣恳请陛下犒赏齐云将军。”赵恒甫出列大声提议。   “对!朕要重赏!”宣帝昂首挺胸,整个人容光焕发。“大丞相,依你看如何赏?”   大丞相出列。“北疆大捷,睿王劳苦功高,可招回京城而后再对麾下将士论功行赏。”   这样大的战功只提睿王不提那齐云将军?   就这样揭过去?   这齐云将军不是周氏的人?   能位列朝班的大臣无不是人精,立即嗅到了周氏在这件事上的微妙态度。   陈氏家主立即开口。“陛下,如此大功,应重赏齐云将军方能彰显大楚天子的威仪!”   吕氏家主也出列。“陛下,这齐云将军是何人?我等都不知道北疆还有这号人物?”   这话真是问到了点子上。   宣帝立即看向大丞相。“朕也想知道。”   周澶为了打压刘湛,刘湛麾下的齐云军三年来所有战功从不上报,齐云军也没有在兵部记名。   除了北疆土生土长的人,出了北疆根本没人知道北疆还有一支名为齐云军的军队。   周大丞相闭了闭眼,他只觉得胸口像挨了一记闷锤,周澶一直以来打压刘湛有多彻底,如今他老子就有多下不来台。   “大丞相?”宣帝觉出味来了,大丞相态度不对啊。   刘湛立了这样一桩足以载入史册的功劳,大丞相想要替儿子瞒住是不可能的事,他除了沉默别无选择。   这时赵恒甫灵光一闪,他问那跪在地上的信使。“你且说说你们将军是何人氏?你们齐云军是何来历?”   郑风田早有腹稿,这一切都是宋凤林提前就做好的准备。   “我们将军乃北疆武源县人,出身寒门,宏治七年在给阳关一役中被睿王赏识纳入睿王麾下,宏治九年受大将军军令分出北军驻守齐云山北面防线号齐云将军,至今我军驻守齐云山已有三年。”   一时百官议论纷纷。   陈氏家主立即问:“老夫怎么从来没听兵部提过北疆还有北面防线还有这样一支军队,你们军中有多少人?”   “一共三万人。”郑风田答。   刘同新是户部侍郎,他此时不发声更待何时。“我们户部从来没有支出过齐云军的粮饷,北疆向来只有北军的粮饷,你们齐云军吃什么?”   “军户征粮自给自足。”郑风田又答。   群臣一时哗然。   要知道北军二十五万大军一年的粮饷那是多大一笔天文数字,而这支齐云军居然说他们自给自足?   同时在场所有人立即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之所以自给自足是因为这支齐云军被大将军边缘化排除在外了,没有军饷可不就只能自给自足,又不得重用因此一直默默无闻。   “大丞相,你不解释吗?”宣帝表情微沉,这是代表他不高兴的预兆。   大臣能想到的宣帝也想到了,宣帝虽然刚愎自负但他不傻,如果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傻皇帝也不会在登基之初就先后扳倒前朝重臣刘氏和宋氏。   此时此刻看到大丞相油盐不进的沉默和群臣哗然的情况,宣帝联想到周氏在大楚几乎只手遮天,他的表情更沉黯了。   好一个周氏,北疆有一支三万人的军队,他这个皇帝居然不知道?周氏到底还瞒着多少事情?周氏到底还能猖狂到什么程度?   宣帝步上御阶,他坐回龙座上面色阴郁。   陈氏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拉踩周氏的机会。“周澶对北疆军情隐瞒不报,欺上瞒下罪不可赦!恳请陛下立即给齐云军正名,同时罢免周澶!”   有一半的大臣纷纷下跪。“恳请陛下罢免周澶!”   另一半的大臣表情难堪,他们跟周氏站一个阵营,此时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宣帝看他们的目光像是刀子,一刀刀剜他们的肉。   这时一直没有发话的大丞相嘶声道:“陛下!周澶为陛下守北疆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听从一面之词就将其罢免,未免寒了边疆将士的心。”   周氏阵营的大臣纷纷下跪。“请陛下三思。”   宣帝双手紧紧握着龙椅上的龙头,他在忍。   周澶手里握着北军,他不能草率处置,哪怕他已经对周氏十分生厌。   这也是宣帝为何迟迟不立睿王为太子的原因,周氏种种作为令他厌恶到了骨子里。   最终宣帝隐忍怒火一锤定音。   “传朕旨意,封刘湛为三品齐云将军,许他都督齐云山,有直接上奏天听之权,责令兵部立即将齐云军将士记录在案。”   “另外,招睿王回京,朕想他了。”   最后周澶欺上瞒下一事不了了之。   但是宣帝也没让周氏好过,他趁机布局,一是招睿王回京,收回睿王都督北疆的权力,如此一来周澶就不能拿着睿王手中的权力无法无天。   二是给齐云军正名,刘湛都督齐云山彻底与周澶划分界线。   往后北军是北军,齐云军是齐云军,再加上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颜氏军,北疆三权分立彻底杜绝周澶在北疆一家独大。   而此时周澶正带着睿王躲在瑞昌郡乡下,当齐云军捷报传遍湟川以北他才后知后觉的收到消息。   “什么?你说什么?”周澶以为自己幻听。   “禀报大将军,齐云将军直捣燕国腹地,火烧燕大都,夺燕国王旗,燕王黄金衣冠,解晋阳危局!燕军已经退兵了!”侍卫再次复述。   周澶愣了半晌,突然他反应过来。“马上派人去齐云军要刘湛把黄金衣冠呈给睿王!”   侍卫领命,周澶跺脚催促。“快去!”   此时周澶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把齐云军的战功纳入北军,那套燕王的黄金衣冠他必须要过来,项时由周氏亲手献给宣帝。   周澶一厢情愿的以为刘湛这个寒门出身的庶子没有那个能耐越过他越过睿王。   殊不知刘湛身边还有宋凤林,宋凤林对朝廷那一套规矩了如指掌,在他的指引下郑风田已经顺利向宣帝完成报捷。   周澶此番带着睿王躲在乡下,任何消息都慢人一拍,当他知道时一切都晚了。   与此同时,通天关正在紧张备战。   齐云军烧毁了燕大都,燕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返回腹地的燕军大军不会再南下攻打晋阳却能攻打齐云山!   刘湛一回到通天关立即组织麾下将士布置防务,岑州六县戒严,整个齐云山如临大敌。   “禀报将军!燕王亲率十五万燕军王师朝齐云山来了!”   燕军王师,那是燕军最精锐的军队!   一时齐云军中账里静得落针可闻。   “怕了?”刘湛傲然的挑眉,冷冽的目光扫视这些年轻的面孔。“告诉我!你们怕不怕?”   “不怕!”这些年轻的将领无不目露凶光。   刘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通天关这一城一池,一砖一瓦,乃我等同胞鲜血浇筑而成,百人时能打,千人时能打,如今我有万人,如何不能打!”   刘湛昂首挺胸,双手杵刀,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不确定。   “姜长林,率五千野战兵驻守牛脊峰,本将军许你随机应变之权,务必将入山的燕人挡在牛脊峰外!即刻启程!”   “末将遵命!”姜长林出列领命,接了令旗立即大踏步离开。   这三年刘湛数度排查牛脊峰和剑石峰所有能上山的地点,或毁坏或设哨塔烽火台,只要烽火台点燃狼烟示警,驻守在附近的野战兵便能立即出兵截杀。   这些野战兵每周都在山里进行一次拉链活动,对山中的地形和作战方式烂熟于心,哪怕燕军派出两万人进山,也不一定是这五千野战兵的对手。   燕军不擅长山林野战,五千人足够了。   刘湛继续安排。“李小连领右军营负责驻守城墙,曹壮领右军营随本将军布置埋伏!”   此战,刘湛同样不打算被动的挨打,从周树口到通天关这条狭长的上山道路本就是天然的伏击地。   刘湛一声令下,整座通天关都动了起来,传令兵迅速下山前往各县报信。   天苍村齐云军总兵营,宋凤林有条不紊的安排各项后勤事务。   “小满,你立即调集所有军备辎重运进通天关!”   “青山,你跟吕县令汇合,立即组织青壮上山,帮忙运送物资伤员等,还有调集全县大夫上山!”   闻青山得中举人之后,先是在武源县当了一年县令,今年又被刘湛任命为参事,兼职打理后勤军务,和张小满一起给宋凤林当下手。   整座通天峰都动了起来,武源县青壮源源不断的上山。   这么多人,吃的也是问题,宋凤林另外又安排村民当伙夫,在天茫村煮好了再送进关去。   第三天的上午,燕军前锋抵达周树口外的荒野。   令燕军万万想不到,周树口四周的密林竟埋伏了齐云骑兵,燕军前锋甚至都还没站稳,挥舞着陌刀的齐云骑兵立即奔腾而出。   刘湛亲自率领六千陌刀骑兵在此等待了一天一夜!   燕军前锋只是万余游骑,并非燕军铁骑,更加不可能是陌刀骑兵的对手,但是燕人最是擅长逃跑。   这些游骑一看不能力敌立即一哄而散。   荒野平坦四面八方都能跑,除非从天而降一张大网,否则断然拦不住这些草原豺狼。   “不追,撤!”刘湛果断下令,此战他们收割了约三千燕军够本了。   哨声响起,陌刀骑兵迅速归拢。   消息传到燕王那,本就满肚子火的燕王霎时间气得想杀人。   “都是废物!贼子下了山有什么可怕的,命两万铁骑去将其全歼!”燕王怒吼。   随行的将领脸色各异。   现在敌情不明,大军又还在路上,不应该牟然进攻。   右将军邬林想要谏言,弟弟邬森拉了他一下,摇头示意不要在燕王盛怒时触他逆鳞。   才传了一代的燕大都化为废墟,王庭更是烧得荡然无存,此奇耻大辱燕王怎么可能冷静。   不仅如此,大军还没赶到燕大都,竟然就有将领陆续请辞。   这些将领发现自己的部落下落不明说什么都不愿意留下,不顾燕王的命令当天夜里就带了自己部落的士兵离开。   二十多万的大军越走越少,到得最后只有十万人。   燕王用王权强压,这才又有部落陆续回来,最终凑够十五万人势要杀尽齐云军。   此战,燕王不可能退,不踏平齐云山平息不了他的怒火。   两万燕军铁骑奔腾而走,但是当燕军铁骑赶到周树口外,这里一片宁静。   被齐云骑兵冷不丁偷袭打散的游骑见燕军铁骑赶到也纷纷聚拢回来,周树口外的荒野,除了燕军并无齐云骑兵。   “派人进林子刺探是否有埋伏。”领队的副将学聪明了,小心谨慎的布置。   很快刺探的前锋回来。“报告将军,林子里没有埋伏。”   “哼,到底是怕了。”副将满脸不屑。“就地扎营,等待燕王。”   次日一早,传令兵带回齐云骑兵已经跑了的消息。   燕王车驾是一辆十八匹马才拉得动的移动行宫,前进的速度不快,大半天过去了也没走出多远。   “派一个营队先上山探路!”燕王端坐在王座上,他走得慢但可以先让前锋进攻。   燕军一个营队是五千人,此安排并无不可。   在座的将领里,大概只有邬林由始至终感到不安。   传令的士兵在傍晚到达前锋营地。   “此时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天亮之后再出兵。”有人提议。   那燕军副将犹豫良久最终摇头。“不可,燕王正在气头上,若是知道我等收到王令却不立即出兵,必定会盛怒降罪。”   最终燕军前锋派出五千士兵在暮色中进入周树口。   刘湛曾经就在周树口用一千人伏击了三千燕兵,此时情景再现。   燕兵全部进入周树口后,突然天降大石断了他们的退路,曹鸣率领士兵从周树口峡谷两边奋起偷袭。   五千燕兵无一活口。   “一群废物!!”燕王气得狠了,那模样仿佛要吃人。   还没正式交锋,他就已经折了八千多人,老天就像存心要跟他作对似的,让他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手里栽了一次又一次。   眼看燕王又想增兵,邬林忙上前劝谏。“燕王,贼子以逸待劳,诡计多端,待大军抵达再清路上山最为稳妥。”   邬氏一族是燕王王臣,别人的话燕王不一定听得进去,但是邬林的话他多少还是给了面子。   刘湛期待了一夜,却见燕军没再增兵只觉得十分可惜。 第78章 天下第一关   燕军退走之后晋阳城重新大开城门,周澶和睿王所在的车队夹杂在人群里悄无声息的进城。   除了周随颜启修沛公离还有那队守门的侍卫,就连给阳关上奋战的将领们也不知道两人曾经逃走。   “将军!大将军又差人来了要您去见。”   “叫他滚!”刘湛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上哨塔,他扶刀遥望山下乌压压的燕军大军。   今日晴空万里,从通天峰制高点上眺望可以清晰看到山下的燕地,黑甲燕军陆续在山下集结,燕军大军已经全部抵达。   “传我军令!全军将士准备应战!”   燕军兵力超过十万,刘湛要驻守的防线从通天峰到牛脊峰到剑石峰,这绵延数百里的防线他却只有不到三万人。   幸亏刘湛一直未雨绸缪,他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三年。   作为主要战场的通天关经过三年打造形成内城和外城两处城墙,两处城墙之间还有瓮城,即便燕军攻破外城门还有内城门。   不仅如此,刘湛把投石机和弩床安装在城墙上固定结合,火力全部集中在那条狭长的上山通道上。   午时,第一股燕兵上山,人数超过一万。   通天关上的烽火台燃起了狼烟。   刘湛亲自守在外城墙,十数台弩床已经上了弦装好小臂粗的木箭。   这些弩床固定在台座上能旋转瞄准攻击目标,是刘湛跟张小满他爹研究了整整一年才终于改良成功。   哨塔上的哨兵吹响了哨子,交差挥动手中的蓝旗这是燕军距离通天关只剩一里的信号。   曹壮立即下令弩手瞄准准备。   十数台弩床动了起来,咔咔的旋转角度对准山路,一人负责调角度调好角度用三角铁卡死齿轮,一人负责拉弦机只要松手三根小臂粗的木箭便会破风而出。   建设外城墙之初,刘湛便让人改造过山体,跟城墙融为一体的山体比之以前更加陡峭,使得通天关的城墙看起来无比高耸。   当燕军前锋远远的看到这座与峭壁融为一体的雄关时无不胆寒,领队的副将心里发苦。   燕王下了死令,血洗通天关。   燕大都被烧毁王庭成一片废墟,大小部落首领却跑得比兔子还快。   老燕王凝聚起来的王权威信被齐云军彻底践踏,如若燕王不报此深仇,他在首领贵族里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刘湛敢火烧燕大都,自然评估过通天关能否承受得住燕王的怒火。   其一通天关山路狭长,任凭燕王派来十万大军也只能分成小股上山,不会出现给阳关那样四面八方受敌的情况。   其二齐云山脉广袤,无人密林悬崖峭壁多不胜数,且不说燕军有没那个能耐穿越无人区,哪怕燕军派十万兵马入山,只要他们形成不了压倒性的战力,刘湛麾下的野战兵就能分而击破。   午时三刻,燕军前锋发起攻城,士兵们举着盾牌抬着攻城桩朝通天关逼近,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燕兵上山,山路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抬着投石机云梯等等。   曹壮下令弩床发射,只见小臂粗的木箭破风而去,一瞬间将盾牌射穿连人带盾钉在地上,数十根木箭把燕军前排那上百人瞬间荡平,令燕兵前锋气慑骇然退后。   那燕军副将挥着刀怒骂驱赶,燕兵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刘湛扶着刀坐在城门楼上纵观全场。   对这一幕刘湛一点也不意外,弩床的力量强悍,十几台弩床几十把箭对准那狭长的山路,集中火力之下能爆发出摧枯拉朽的强大威力。   弩兵二人配合迅速填装木箭,等待燕兵涌上来之后再次准备发射。   弩床发射的木箭制作简单成本低廉,选用山中随处可见的木料削尖了,尖顶套上铁头加强威力如此便成。   燕军第一波前锋军五千人在弩床的射击下根本难以成队,瞬间伤亡过半。   燕军副将组织弓箭手想以箭雨压住城墙上的火力,但是弓箭手被狭长的山路拉成长龙,站得近的被弩床一波一波射杀,站得远的超出射程,最终箭雨稀稀落落不成威胁。   “来人!把这山路给老子平了拓宽!”燕军副将很快发现被动的原因,但是通天峰上的山路大多是巨石,想要平路谈何容易。   刘湛怎会任由燕人在关外折腾?   燕军副将完全想不到,通天关的城门居然打开了。   在密集的鼓点声中郭东虎带着一千陌刀手冲杀而出,只见那些陌刀手举着长长的陌刀,结成排整齐向前,如墙而进,一刀下去则数人死,燕兵概无还手之力。   燕军副将让盾兵顶上,怎想镶了铁甲的木盾竟被一刀劈断,那骇人的气势吓得燕兵瑟缩后退在山道里挤成一团。   郭东虎带领陌刀手一连往前推进了数百米杀敌数千,这时关中响起金锣之声,郭东虎立即示意撤退。   在城楼弓箭手的掩护下一千陌刀手撤回关中,除了个别轻伤无一人重伤。   从攻城之初到现在燕军伤亡超过一万,狭窄的山道尸横遍野,有些尸体被木箭洞穿,有些尸体被砍成两截,山道血流成河场面之骇人令燕军副将这个老将也胆寒。   他们不可能打得下来!这个念头完全占据了燕军副将的脑海。   先不说齐云军有地理上的优势,光是这无所匹敌的大刀就已经让燕军难以寸进。   山上的消息很快传到燕王那里,只见燕王双目猩红,连日来怒火攻心已经让他失了理智。   “增兵!本王就不信拿不下来!”   此战燕王颜面尽失,想要立得住王权威信,他就必须要打败齐云军。   燕国贵族历来如此,强大时都来依附,遭难时分崩离析。   燕国立国百年分分合合无数次,有强主出世便能让各部归顺强盛一时,一旦王权衰落各部落又开始各自为政燕王便只剩一个头衔。   随行的将领面有苦色。   他们先是南下攻打给阳关晋阳城,后又星夜兼程赶回燕大都,来回上千里的路程将士们还没喘过气来,又马不停蹄攻打通天关,燕军上下无不疲惫。   而齐云军稳坐通天关以逸待劳,这一战诸将都有了退意,奈何燕王意已决,他们乃燕王亲兵只能听命。   与此同时,燕军十万大军已经上山的消息也传到了苍云镇。   整座苍云镇如临大敌,驻守的千户第一时间派兵把守进入苍云镇的栈道,若山上有变故则立即毁坏栈道切断一切敌兵入镇的道路。   刘府也如临大敌,刘学渊提议让大家都集中在一个院里,若有变故好立即应变安排。   “淙儿呢?”赵大夫人发现儿子一转身不见了。   “奶奶,小叔带了人去隔壁宋府,他让我留下来陪着您。”刘攸宁不慌不忙。   消息传回那时,刘明淙便回房拿了刘湛送他的剑又穿上定制的轻甲绑上护腕。   他不见一丝一毫慌乱害怕大步往宋府去,刘明淙知道刘湛院里有偏门能直通宋凤林的院子。   宋府自然也收到了燕军大军来犯的消息,宋宜均一家三口在正厅等待消息,宋夫人和宋凤熙第一次遇到战情都十分不安,宋宜均也只能不停的宽慰着。   “熙姐姐!”刘明淙这时握着剑找来了,随行还带着几十名侍卫。   “淙儿,你怎么来了。”宋宜均有些意外。   刘明淙道:“你们府上没人,我带人来守着。”   宋氏府上几个下人不顶事,宋凤林又在山上督军,宋宜均行动不便,一时也不知道该去隔壁刘府还是如何安排,没想到刘明淙这么快就带人来了。   大敌当前没有躲在爹娘身后,而是握着剑带人来相护,小小年纪便稳得住可见其心志坚韧。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有宋凤熙。   宋夫人用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感动道:“少主有心了。”   刘明淙挺直了身。“宋夫人请放心,我哥定能击退燕贼,此战必胜。”   “淙儿长大了啊。”宋宜均笑着感叹。   刘明淙没有自得意满,他握着剑坐在宋凤熙身旁倾身安慰道。“熙姐姐,我来了,你别怕。”   刘明淙到底年岁还小不懂情爱体恤,没有发现宋凤熙眼里有泪光。   宋凤熙别过脸点了点头没让刘明淙瞧见,曾经宋凤熙也怨过父亲为何仓促决定婚事,让她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定亲。   记得第一次见到刘明淙,只觉得这小孩儿圆滚滚的十足年画里面的童子,若只是当弟弟自然十分可爱,可是她父亲却说这是她未来的夫君。   那时刘明淙才堪堪九岁,躲在宋凤林身后腼腆的叫她熙姐姐。   十二岁的宋凤熙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隐隐有女子姿态,跟天下间的小少女一样,她也仰慕才子仰慕英雄,但是她的少女梦才开始就被现实残忍击碎。   早慧的宋凤熙没有闹,只在夜里偷偷的哭了几晚。   她知道自己家门陷落户籍不明,这辈子是不可能嫁得世家郎君。   刘明淙乃齐云将军胞弟,刘湛又早早定下了刘明淙少主的地位,与刘明淙结亲是她这个身份下最好的选择,渐渐的宋凤熙便也接受了现实。   虽然接受,要说心中不怨是不可能的,她一直隐忍着罢了。   直到今日当刘明淙穿着甲衣手握佩剑带侍卫赶来保护她,宋凤熙才忽然间发觉刘明淙长大了,他未来也会成为刘湛那样能撑起一片天的将军。   通天关上第一波攻城持续到了深夜。   刘湛一刀砍下冒头的燕兵,夜色中山道依然传来源源不绝的冲杀声,他当机立断的下令。“投火油罐!”   投石机立即动了起来,士兵朝投石机放上灌满火油的大罐子。   火油罐用布和泥巴封口,士兵在封口处点火,投石机把点燃的火油罐投到燕兵队伍中,火油罐炸开瞬间引燃附近燕兵。   一番轰炸之下山道陷入火海,燕军不得不暂时后撤。   火油又引燃了两旁的草丛,因通天关附近奇石林立并非密林,因此火势没有蔓延,由于大火的关系,这场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攻城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   刘湛让李小连守着外城墙,他快步回到关中。   “安排轮替!把城墙上的士兵轮换下去休息!”刘湛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有亲卫见他下来便立即递上粥。   刘湛仰头灌了,一擦嘴转身喊来张小满。“伤亡情况如何?”   “伤二千八百七十五人,阵亡八百五十六人。”张小满道。   这个数字不算严重,目测燕军阵亡已经超过上万人,这都得益于通天关的险峻和机关的威力。   刘湛一声令下整座通天关动了起来,新来的士兵很快将城墙上的士兵轮换下去,伙夫一直备着吃食,这会伙夫和军医一拥而上,分食的分食,治伤的治伤。   到得天亮之后,燕军新一轮攻城,通天关的物资和士兵都已经轮换一新。   刘湛没有立即动用弩床竟又让一千陌刀手出城杀敌,只把城墙下的敌军清了便回城。   燕军副将以为会是弩床投机石压阵所以派的都是盾兵步兵上前,弓手全在后方,事出突然奈何山路狭长摆不开阵,这下杀得燕军一个措手不及。   刘湛的套路让燕军捉摸不透,以为他会防守时他偏偏主动出击,以为他会主动出击时偏偏固守不出。   就这样一连数日燕军攻打通天关无任何进展,好不容易强攻上了城墙,却又让那些恐怖的陌刀手给斩于墙上。   有将领提议从别的山头进入齐云山,燕王别无选择分了两万士兵命其从牛脊峰进山。   接下来的发展跟刘湛战前分析的结果相差无几,燕兵没有进山的经验更没有丛林作战的经验,两万人进山一开始还能披荆斩棘,越深入之后便迷失在了密林里。   他们白天根据太阳辨别方向,但是山路崎岖不时有悬崖拦路,根本不像草原那样只需要朝一个方向去就能到达目的地,绕了数日把他们折磨得够呛。   两万人最终打散成了三股,其中一股燕兵好不容易深入到牛脊峰腹地,哨塔士兵发现了燕军踪迹立即燃起狼烟。   姜长林带领五千士兵进山截杀,夜里偷袭将那疲惫不堪的燕兵打得四散溃逃。   消息传回燕军令上下将士心灰意冷,根本无意再战。   将军邬林冲入了燕王中账。“大王!我们不能再打下去了!”   燕王宿醉未清,这会正扶着额头脾气十分暴躁。“打!为什么不打!你们也想跟耶律龙吉一样弃本王而去吗!”   邬林痛心道:“我们世代是王部的将臣又怎么会弃您而去,连番征战军中将士已经十分疲惫,再打下去只会折损更多的人,这些可都是您的亲兵啊!”   通天关耗得起可是燕王耗不起,他手中不能没兵,若他孤身回到草原只会被各部踩在脚底再无出头之日。   邬林又道:“大王,只要有人有军队就能重建燕大都,若是你把手上的人都折在这里,哪怕赢了回到大草原,我们又拿什么让部落臣服?”   如今他手上还有几万人,回去草原还能重建燕大都重立王权威信,燕王心里清楚也明白邬林说得没错,这一战他就是败了他必须接受。   哪怕燕王心中再愤懑再暴躁他都别无选择,顺着邬林给的台阶退兵是他最好的退路。   当天夜里,燕军连夜撤退了,第二天天一亮山中潜伏的斥候下山去刺探敌情却看到荒野上再无燕军。   “燕军退了!!”   “我们大胜!!!!”   彼时刘湛正在小屋里打盹突然被欢呼声惊醒,他身上还穿着戎装,半个月来连日作战连睡觉的时间都少之又少更别说洗漱了。   刘湛一脸胡茬的踏出小院,曹壮他们满脸笑容的迎上来。   “将军,我们赢了!”   刘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哨塔,晨雾笼罩看不真切,刘湛又派出小队下山去再三确认,最终肯定燕军真的退了!   宋凤林闻讯赶来,他在天苍村总兵营守了整整半个月,今早得到燕军退兵的消息他便立即赶到通天关。   斥候小队回来报告确定齐云山下再无燕军踪迹,所有人无不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此战他们大胜!!   刘湛一把扛起了宋凤林抱着他仰望这广阔湛蓝的天空畅快无比的哈哈大笑。   “凤林,今日之后我们就是齐云山的主人谁敢来犯!”   经过这一战,不管是大楚还是燕国谁也撼动不了刘湛在齐云山上的势力,他手上有兵有百姓有威望还有财富,他已是齐云山上的无冕之王!   “齐云将军万岁!!”   不知道是谁起了头士兵们山呼高喊在整座通天峰上回荡。 第79章 外祖父   通天峰上的狼烟燃了多日,岑州六县持续戒严。   不过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捷报传下山,百姓信心大增的同时也从不安到淡定开始了正常生活。   钦差赵恒甫一行的车队正是在此时踏入岑州地界。   “爷爷,您看这一片一片的稻田,齐云山不是荒蛮之地吗?哪里贫困荒蛮了?”赵复龄十分惊讶,他骑马不时来回去看田间地头里都挂了穗的稻子。   赵恒甫撩开车帘,看着进入岑州之后沿路的景致,他心里也不平静,只是面上不显。   进入岑州地界后这驿道两旁连绵不绝的梯田,还有路上所见百姓衣着干净整齐,田间地头的村落民房错落有致。   这沿路所见所闻跟京城传言齐云山乃荒蛮之地完全相悖。   还有,他们一踏入岑州就从卫兵那知道了燕军正在攻打齐云山。   战事已经打了多日,但是沿途却不见百姓逃难。   百姓不仅不逃还有序的下田劳作,路过的县城商贩照常营业不见一丝异常,赵恒甫心里啧啧称奇。   “爷爷,这真是表哥管辖之地吗?”赵复龄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坐前面一辆马车的赵吉章探出头来斥道:“到了地问问你湛表哥就知道了,莫再吵着爷爷。”   此行,刘湛的外公赵恒甫争取到了钦差一职,前往齐云军宣布圣旨顺带视察军务。   说起这事,当时围绕谁当钦差前往齐云军,在朝堂上周氏和陈氏吕氏还生了激烈的口角。   周氏不想让朝廷与齐云军有接触,力主与周氏亲厚的太监为钦差,陈氏吕氏怎会让周氏如意,以宦官不参政为由反对。   最后赵恒甫毛遂自荐,他是三朝老臣了,赵氏一向中立不参与周氏或陈氏吕氏任何一方,赵恒甫主动请缨,宣帝当场就御批要他即刻出发。   当天夜里,赵恒甫一行宿在定边县驿站。   因赵恒甫有意低调沿途都没有惊动地方官吏,否则以他三品大员的身份去到哪都能引起一番震动。   次日一早,爷孙三人被敲锣打鼓的喧哗之声惊醒,赵复龄推开窗户,只见石板长街上有衙役奔走相告。   “通天关大捷!!燕贼败走!!”   到了中午又有衙役举着布告在菜市口大声宣读。   “传齐云将军令,全军受赏!步兵赏地一亩,骑兵赏地两亩,陌刀手赏地三亩,另有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   立即有百姓高兴得手舞足蹈。“吾儿是陌刀手!此战还拿了一等功!榜上有名!!”   周围百姓纷纷恭喜,艳羡之声不绝于耳。   赵吉章顾忌老父亲的身体本想用了午饭再出发,这沿途所见让赵恒甫完全坐不住,坚持一行人立即出发前往武源县。   前往武源县的路上,又只见沿途村庄有的农家披红挂彩,原来是得了战功的人家在庆贺。   据说有人一等功数赏累计下来竟得了十余亩私地之多,对于普通农家来说无异于一夜暴富,可不是立即披红挂彩的庆贺。   “爷爷,表哥有这么多田地吗?一个士兵一亩地都不得了啊。”赵复龄又惊又奇。   赵恒甫看了眼这次孙,摇头叹息。“你啊。”   “爷爷?”赵复龄心思单纯也想不到太复杂的东西。   “你看齐云山漫山遍野都是地,你表哥最不缺的就是地。”赵恒甫一语道破。   刘湛如今是齐云山之主,这荒山野地他都能做主,借着军功赏出去的地就有人耕种,来年就能征上税,既能创收又能激励军民此计秒极。   而提出此妙计的宋凤林因让齐云将军又一次刮目相看,这会正被拖着在床上胡天海地。   战后百废待兴,宋凤林手上还一堆的事要忙,刘湛跟一阵风似的将他扛走,宋凤林丢盔卸甲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本将军亲自侍候你,得此殊荣感动吗?嗯?”   谁侍候谁?宋凤林趴着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湛积攒了一个月的欲望怎么也得弄个够,当宋凤林回过神来时天已黑透,行吧,睡一觉睡醒再说。   一这觉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宋先生!!”张小满仓惶冲进天苍村刘家改建的总兵衙门。   “宋先生!!”   “发生何事?”宋凤林刚起床洗漱。   他套上一身月牙白的交领儒服正在束腰带,再三确定脖子都挡起来了这才踏出房门。   张小满脸色看着吓得不轻说话也不利索了。   “宋先生!!那!!那个有钦差来了!!说!!说有圣旨!!将军一早上山晨训还、还没回来,这可怎么办啊?”   宋凤林一愣,很快又镇定下来。“莫慌!那钦差可有说姓名?”   “那、那位大人自称礼部尚书赵恒甫!”张小满咽了咽。   宋凤林睁大了凤眼,他立即甩袖大步走出总兵衙门。   只见衙门外的石板路上停了几辆马车,二十几名侍卫簇拥着一名花甲老者。   那老者并未穿官服,但是气度威仪教张小满他们都不敢直视。   宋凤林按捺住翻涌的情绪恭敬作揖行了晚辈礼。“见过老师。”   “世卿啊。”赵恒甫激动不已一把握住宋凤林的手,又上上下下的打量宋凤林见他很好才叹息。   “当年没能帮得上忙,老夫愧对你爷爷,此事一直压在老夫心底,终于有了机会来看看,听说你和湛儿闯了一番天地,如此便好啊。”   宋凤林眼中有着动容。“学生知道,当年能发来齐云山与刘家一样的流放地是老师斡旋的结果,若不然怎会如此凑巧。”   “那时先帝旧臣人人自危,老夫也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念想。”赵恒甫紧紧握着宋凤林的手。   “你跟你爹都受了刑孤身流放哪有活路,刘家好歹先你们而来,以老夫那女婿的品性若是能遇着肯定不会不管。”   宋凤林含着泪光点头。   气氛正好时,一把刀鞘横插了进来把两人握住的手分开。   “你是谁?”刘湛蹙起眉,他刚晨训回来身上只披了件单衣,松松垮垮的扎着露出一片古铜色的胸肌。   不只赵恒甫愣住了,赵吉章、赵复龄都愣住了。   但见眼前青年身高八尺有余,英挺勃发,幽深的眼中透着摄人的气势,虽衣衫简便却教人不敢冒犯。   刘湛身后还跟着一群平均身高都在八尺以上的汉子,正是跟刘湛一同晨训的曹壮他们,这凶神恶煞的场面能止小儿夜啼。   宋凤林忙拉住刘湛。“快见礼,这是你外祖父!”   刘湛包括这群汉子均是一呆。   认亲的场面不加坠述,总兵衙门里,赵恒甫被奉在主座,刘湛已经穿戴整齐,宋凤林亲自煮茶。   赵恒甫简单说了此番来北疆的前因后果,刘湛和宋凤林两人才知道那份捷报还引起了这样多的事端。   刘湛冷哼。“周澶此人披着一副正人君子的皮囊,实则为人处世都是小人行径,我一早便知周澶昧下齐云军的战功,一直隐忍不发就是等待一个能一战成名的机会。”   如若不然宣帝又怎么会重视齐云军,又怎会爽快的给予刘湛都督齐云山的大权。   “难得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心境。”赵吉章叹道。   “舅舅过誉了,我们身在边疆危机四伏不得不小心行事罢了。”刘湛稀松平常的笑。   他不时表现出来的谦虚阔达和深谋远虑让赵恒甫越发喜欢这外孙。   赵恒甫此番不辞劳苦的前来北疆,除了看看女儿更重要的就是想看看刘湛。   一直以来赵恒甫都是在信件中了解北疆和齐云山,他很好奇刘湛把齐云山经营得如何,又很好奇齐云军是一支怎样的军队竟能在此逆境中一战成名。   宋凤林为赵恒甫赵吉章上茶,轮到赵复龄时,赵复龄一把握住宋凤林的手满脸仰慕。   “凤林哥哥,你还记得我吗?儿时还是你教我的千字文。”   “自然记得。”宋凤林不动声色的挣开手。   刘湛眼神微眯,时刻关注着宋凤林那边的叙旧,他们这边则聊到了睿王和周澶关系不复往日。   “睿王和周澶之间生了嫌隙正是因为皇长孙一事。”刘湛解惑道。   赵恒甫和赵吉章表情严肃的侧耳倾听。   “皇长孙生母曹美人乃我差人从江南寻来的烟花女子。”刘湛坐得四平八稳不怒而威。   “也是她自己争气,同批进入睿王府的女子里她最早怀孕,月份小的都被周澶打掉了,唯有曹美人的肚子有了胎动,睿王舍不得因此万般维护。”   刘湛喝了口茶,平静的概括当时发生的事情。   “这不周澶得知生下的是儿子立即带兵闯入睿王府要私下处置皇长孙,第一次抢夺皇长孙被我挡了回去,之后许是睿王和周澶达成了交易,周澶把皇长孙送到城外乡下圈养。”   知道完整的经过赵恒甫和赵吉章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同时父子二人立即就想到了周氏近来力主的提案。   “你们可知周氏近来力主恢复前朝古礼,要立长子为太子。”赵恒甫面容严肃道。   刘湛表情微变,看向宋凤林。   宋凤林心思通透只一推想便猜到八九不离十。“如若推行了前朝古礼,这皇长孙便是准太子,周氏怎会允许不是周氏的血脉登上帝位。”   难怪周澶反应这样激烈,难怪周澶不惜与睿王闹翻也要控制睿王子嗣。   “正是如此!老夫此番前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想见一见皇长孙。”赵恒甫严肃道。   京城世家都知道皇长孙的存在,但没人知道真伪,若能一见自然最好。   不过赵恒甫也没强求,毕竟现在刘湛是一方将军了,也许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没想刘湛爽快的答应了。“皇长孙就在苍云镇内,燕军攻城前我们派人去接回来了,外公想见,随时都可以。”   说起皇长孙,刘湛便冷笑一声。“算算日子睿王也该知道皇长孙失踪了。”   这两舅甥的关系只会更加恶劣。   赵恒甫和赵吉章对看一眼,两人都觉得刘湛应该别有深意,但是又一时猜不透。   宋凤林解释道:“待睿王知道皇长孙失踪了只会认为是周澶派人下的杀手,两人关系势必更加恶劣,待睿王离开北疆时再告诉他皇长孙被我等从周澶手中救下。”   如此一来睿王只会更加信任感激刘湛,和刘湛的关系便牢不可破。   “此计秒极!”赵吉章抚掌长叹。   “外公。”刘湛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他眼里闪过只有宋凤林才看得懂的唯恐天下不乱。   “您敢不敢赌一把?”   赵恒甫愣住。   在此之前刘湛和宋凤林就已经商量过了皇长孙的去留问题,赵恒甫来得正好,此事可以当面商议。   “皇长孙身上有一把铜锁,锁里藏着一份绢布写的条子。”刘湛往赵恒甫那边靠了靠低声道。   “上书皇长孙姓名出生年月时辰,出生地生父姓名,身上何处有痣何处有疤等特征,还盖了睿王大印为凭。”   也就是说,哪怕皇长孙跟睿王失散了,只要凭借这把铜锁和铜锁里的条子也能验明身份。   赵恒甫脸色巨变。   刘湛继续道:“您把曹美人和皇长孙带回京中秘密养大,若是他日睿王能登基称帝……”   接下来的话就无须说透了,赵恒甫和赵吉章父子二人的脸色几经变幻。   “龄儿,你到外边去。”事关重大,赵恒甫支开心性还没稳定的孙子。   赵复龄满脸不情愿但还是听话走出高堂。   如今周氏正如日中天,睿王毫无悬念会是下一任天子,周相年纪老迈,周澶迟早要接任周氏家主,可以这么说大楚未来的天下迟早是睿王和周澶的。   “周氏利用宣帝覆灭宋氏排除异己夺得权柄,这是因为宣帝心中有恨,外公不觉得此时的睿王有几分像当年还是王子的宣帝?”   刘湛放下茶盏眼中有熠熠光芒。“我们宋先生常说世事无常,谁又能保证周氏下一代依旧荣宠不衰?如今睿王还只是睿王,若是睿王登基。”   天子一言九鼎,项时这里面可以操作的空间便变得无穷大。   “皇长孙是睿王心中的黑刺,是睿王和周澶之间不可弥补的裂痕,这个裂痕只会日益撕裂,周澶在北疆逼迫皇长孙的桩桩件件,日后都是他的催命符。”   刘湛平静的说出能让人疯狂的话来。“外公,皇长孙的存在就是发动周氏催命符的契机,若是操作得当,成为太子也并不是没可能。”   一时整个高堂静得落针可闻。   此计是刘湛和宋凤林两人推演无数次后定下的计策,皇长孙不一定要成为太子才能用,借皇长孙把周氏覆灭足够了。   宋凤林眼中一片冷意。   两人将此大礼拱手送予赵氏并不后悔,刘湛无意入朝,宋凤林也不想回京,两人只为复仇。   赵恒甫面上看起来还能维持住不至于失礼,实则他右手死死的攥住太师椅的把手。   这个赌局赢的话收益自然难以估计,若是输了……万一泄露秘密家族恐有杀身之祸。   然则世间诸事无不是福祸相依,敢冒风险才能得到巨大的回报。   再看赵氏,因赵恒甫与刘氏宋氏走的近在宣帝一朝一直不得重用。   当年周氏党同伐异,幸亏赵恒甫是当世大儒德高望重轻易动不得,宣帝才留着他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养老。   但是赵氏的人脉就此被忌惮发展不起来,且看赵吉章乃状元出身也曾名动京城,这么多年了却只得个五品的侍郎在工部磋磨。   如今宣帝沉溺女色仙丹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周氏要推睿王为太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过是早跟晚的问题。   在这样的局势下,与其去跟周氏打擂台争那渺茫的机会,不如暗自谋划睿王登基为帝后的事。   赵氏刘氏虽然在宣帝一朝被打压,但左右不过十二年,两大家族的人脉关系具在,如何在京城藏匿皇长孙,他们自有妙计。   刘湛确信只要赵恒甫敢赌,此事十有八九能成,至于最终能达到怎样的结果就看赵氏的能耐了。   一番权衡之后赵恒甫站起来朝刘湛拱手。“虽然我们是祖孙,湛儿,老夫代表赵氏谢谢你。”   言下之意是这盘赌局赵氏接了。   刘湛也站起来。“外公言重了。”   赵恒甫爽朗大笑握着刘湛的手。“带老夫去见见你娘吧,已经十多年了啊。”   苍云镇刘府提前收到消息,这会刘学渊宋宜均等正带着一众亲眷在刘府外翘首以盼,并摆了香案迎接圣旨。   从天苍村下山,为表对圣旨的尊重,赵恒甫父子、刘湛和其麾下将士全部换上官服。   宋凤林本想跟在队尾,刘湛不让把他拉在身侧并排骑马,士兵们簇拥着一队官老爷过路,让沿途百姓无不敬畏避让。   刘府外的长街,百姓知道有钦差要宣布圣旨都蜂拥而至,刘学渊不得不让侍卫维持秩序。   当钦差真的到了,现场数千百姓鸦雀无声分列在长街左右没有一人敢上前冲撞。   看到老父亲和哥哥,大夫人赵氏捂着嘴控制不住的哽咽哭泣,宋凤熙扶着大夫人轻声的安慰。   赵恒甫宣读圣旨,在场所有人下跪匍匐山呼万岁。   宣帝给刘湛的齐云将军正名,正式册封他为三品齐云将军都督齐云山,另外还有赏赐的金银珠宝玉饰等物。   一并随圣旨来的还有刘湛的三品正红色官服和官帽玉带,三品以上的官服都由朝廷督造赏赐,这精美的做工彰显的是无上的权力。   刘湛双手接过圣旨,他对官位并不在乎,唯有那五个字“都督齐云山”!   有了这五个字他在北疆便能与周澶分庭抗礼,周澶再也不能在刘湛面前抖威风了。   刘湛手握圣旨站起身,他眼中熠熠生辉,往后行事再无人掣肘! 第80章 一雪前耻   早在宣帝下旨当日,周氏的家书便连夜送出京城。   周澶收到这封加急递送出京的家书,才知道刘湛已经越过他向宣帝报捷。   宣帝封刘湛为齐云将军都督齐云山,不仅如此宣帝还趁机召回睿王,周澶再不能扯睿王的大旗总管北疆。   对于周澶来说,这封家书噩耗一个接一个。   信中还提到周大丞相身体欠安,要周澶尽快安排好北军的交接回京。   周大丞相再三叮嘱周澶不要再跟刘湛打对台,他只需要巩固手中的兵权,把北军顺利交替给周随守住宝山就行了。   家书中所说的事情周澶一件也没有跟睿王说,趁着钦差还没到晋阳,他须得抓紧时间利用睿王给周随铺路。   北军之中,徐牧远德高望重,又亲自督战过几次重要的战役,若是周澶卸下大将军的重任,最能接掌北军的将领当之无愧是徐牧远。   周随不管是资历还是出身都不如徐牧远,但是周随有一点比徐牧远强,那就是他年轻,徐牧远这个年纪荣休不就是一份奏折的事。   周澶以睿王的名义递了一封奏折进京,表面上是体恤徐牧远年近花甲还身先士卒守卫边疆要替他请功,实则通篇暗示让一个花甲老人戍守边疆不人道。   周氏再拿这份奏折推波助澜,给徐牧远抬轿请封一个虚职招回京戍守京师,这事也就成了。   如此一来,北军便只剩下周随和张泰宁两位将军。   张泰宁贱籍出身无权无势,接下来自然顺理成章由周随接管北军,一来占住宝山,二来继续吃空饷。   周氏还需要借助庞大的资金来培植更大的势力,这两项收入万万不能丢。   宣帝登基之初连灭刘氏宋氏,周氏取而代之这才有了今日的权势,至此周氏家主便深刻认识到只有滔天的权势才能保家族无虞。   控制兵权控制朝堂这还不够,周氏女还要代代为后,周氏代代与皇族血脉一脉相承,继而周氏控制皇帝!   如此一来周氏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周澶对此坚定不移。   短短半个月周澶借助睿王的名义接连调动人事拔除异己,将北军、颜氏、晋阳城牢牢握在手中。   周澶没有瞒着徐牧远,直截了当的跟他说了荣休一事,徐牧远敢怒不敢言。   虽然徐牧远也不想留在北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周澶靠不住,但是这种任由他人拿捏,甚至先斩后奏最后告知一声的态度,还是让徐牧远心中暗恨不已。   自那日被周澶约谈后,徐牧远便没有再回给阳关,而是在晋阳城称病不出,就等着宣帝批准他便立即回京。   至于睿王自打知道曹美人和儿子失踪了便茶饭不思,周澶拿着他的大印盖些什么文书,睿王也无心理会,只整日的酗酒浑浑噩噩。   睿王想起燕军南下前自己偷偷去见的最后一面,三岁的小孩儿已经能一板一眼的向他行礼,还懂得嘘寒问暖。   想到这便又湿了眼眶,睿王夜里不是梦到儿子被周澶杀了,就是梦到自己金贵的儿子被掠去当奴隶,梦醒更是痛不欲生。   周澶也派了足够多的人手去寻找过。   那村子的村民都说有燕人进村抢掠,村里丢了不少妇女孩童,许是被燕人掠走了,周澶对此也深信不疑,找了几日便没再上心。   睿王对周澶已是恨入骨髓!   之后,赵恒甫在苍云镇盘桓数日后请辞,赵吉章父子带着曹美人和皇长孙在侍卫的护送下先一步离开,刘湛则陪同赵恒甫前往晋阳城。   刘湛点了三千骑兵随扈,当然这些都是长枪兵,他还不想让陌刀这么早暴露。   驿道上,绣有齐云二字的军旗迎风飞扬,三千骑兵前后压阵,气势磅礴的进入晋阳地界,立即就惊动了晋阳城内外。   钦差到来于情于理晋阳城官员北军营将领都该出城迎接。   颜启修和沛公离忙组织大小浊官出城,至于北军那边来不来人两人也管不着。   晋阳城刚经历一场大战这才过去不久,城外荒野遍地是火烧血污等漆黑难辨的痕迹。   只见一片荒芜残败之中,最先印入众人眼帘的是两面军旗,打头的骑兵扛着齐云军旗迎风而来。   紧接着是四人一列立着长枪的骑兵,那些长枪枪头都绑着相同的红缨,在猎猎风中整齐划一的进入荒野。   约过了有一千骑,一身正红官服头戴金漆梁冠的刘湛进入众人视线。   只见刘湛那件大红官服用金丝线绣了一头狰狞的雄狮,这是三品将军的制式,那雄狮张牙舞爪气势具现,一如穿着它的刘湛,让人打从心底的畏惧。   “不得了啊,不得了啊。”颜启修不住的念。   沛公离眼中黯了黯。“得此大功官居三品再正常不过了。”   此时北军营诸将方姗姗来迟,睿王领头,周澶、周随、张泰宁、还有一直抱病不出的徐牧远也在其中。   当周澶看到刘湛果然官居三品了,眼中的恼怒几乎化成实质。   毫无疑问刘湛将会成为周氏在北疆最大的绊脚石,周澶几乎一瞬间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威胁。   这个知道众多内情秘密的人,周澶却屡次让他在自己手底下步步高升。   回想起来周澶又悔又恼自己错过太多次除掉他的机会,如今刘湛羽翼丰满,周澶再想下手已经不可能。   周澶看的是刘湛,徐牧远和张泰宁看的却是刘湛手下的兵。   这齐刷刷的队伍和整齐划一的铠甲武器,这雄赳赳气昂昂的军容,还有每一个士兵身上的彪悍之气。   这样的兵单拎出来都是北军营里千里挑一的上等兵,而刘湛这里放眼望去都是上等兵,带领这样的军队难怪能直捣燕大都!   徐牧远眼神都变了,心道此子有大气象啊。   队伍在城门楼前停下,刘湛下马没有立即上前,而是绕到后面搀扶赵恒甫下车。   赵恒甫下车之后,随扈立即跟在赵恒甫左右朝睿王等人走去,刘湛并未立即跟上,他再次朝马车内伸出手。   “来。”   一身白衣儒服的宋凤林犹疑,刘湛依旧伸着手。“有我在,别怕。”   皇帝老子知道了又如何,他刘湛要护的人,这三万将士岂是摆设,他连燕军铁骑都打得,楚兵来了更加不惧。   宋凤林不能一直隐藏在齐云军背后,刘湛未来的一切成就都应该有宋凤林的名字。   刘湛此番说服他来,正是想把宋凤林心中曾经遭难的一丁点不安也消除,让他坦荡的站在人前。   犹豫片刻宋凤林终于伸出手,刘湛将他扶下马车。   刘湛看了眼队伍里的郭东虎和周子明,两人立即左右护着宋凤林,自带一种谁敢靠近半步立即打残的摄人气势。   刘湛扶着腰间的佩刀昂首踏向前方。   城门楼下,赵恒甫见了睿王立即下跪结结实实的拜了大礼。“臣礼部尚书赵恒甫拜见睿王!”   睿王感受到了久违的尊重,忙情真意切的上前搀扶。“赵大人快快请起。”   赵恒甫没有起来而是眼含热泪道:“殿下!陛下对殿下甚是思念,要老臣接殿下回京!”   睿王先是一愣,而后狂喜。“此话当真?”   赵恒甫依旧跪着。“千真万确,请殿下即刻启程,此时赶回去还能赶上陛下的万寿节,陛下特意交代老臣,务必让殿下赶上。”   “父王派人来接我了。”睿王仿若梦中一般觉得不真实。   他就像被父母抛弃又寻回来的孩子,加上近来在北疆被周澶诸多胁迫又经历过生生死死,诸多复杂的感情一股脑涌上来一时竟哭得像个孩子,不住的擦泪哽咽。   “我还以为父皇已经把我忘了。”   赵恒甫情真意切。“殿下莫说傻话,您是陛下珍而重之的皇长子,陛下怎会忘记。”   睿王不住的点头一时哭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周澶已经没有心思管睿王哭什么,他看到那跟在刘湛身后的白衣身影,只觉得十分眼熟。   周氏为了把持朝纲震慑世家甘愿当宣帝的刽子手,一手主导宋氏灭门惨案。   最后只剩下宋宜均宋凤林父子,因仁帝皇后进宫以死相逼,闹得实在难堪,最终宣帝退让了一步发配了事。   周澶还以为宋氏应该死绝了,但是眼前的人让他想起了年轻的宋宜轩,宋芳成的长子,曾经惊才绝艳无论在学院还是朝堂都压他一头的宋宜轩!   周澶猛地一怔,因为那人看过来的目光带着森冷的杀意。   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周澶想起来了,他沉声冷喝。“这里怎么会有要犯?来人把他拿下!”   周澶的随从侍卫都愣住了,这里都是大人物哪来的要犯?   但是侍卫也不敢违抗,立即上前去想把人拿下,怎想刘湛带来的骑兵立即暴起吓得他们又退了回去。   “哈哈哈哈!”刘湛仰天大笑。   周澶脸色黑如锅底。   刘湛面带笑意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他扶刀而立以一种乾坤在握的倨傲。   “忘了介绍,这位是宋先生,本将军麾下的第一谋士,也是本将军最珍重的人。”   周澶正愁没把柄打压刘湛,这会不管不顾的就开口。“你竟敢窝藏朝廷要犯,这可是……”   “大将军!”刘湛沉声打断。“宋氏一案已经结了,您还活在十年前吗?”   往日哪里有人敢驳斥自己,冷不丁被刘湛的气势摄住,周澶噎得一下子没反驳。   提到宋氏,这时同为世家出身的徐牧远一下子想起来。   “这位可是仁皇帝的国丈安国公的孙子?”当年确实是留下一子一孙判了流放,而那孙子颇有才名,徐牧远也略有耳闻。   在场所有人无不议论纷纷,当年宋氏一门覆灭震惊天下,这可是大楚问鼎天下以来最大的灭门惨案。   刘湛八方不动的立在双方阵营中间,他气势巍然铿锵有力道。   “齐云山上的政务内务诸事都是宋先生裁决,今日本将军带宋先生来,是让诸位认认人,免得日后有政令来往,你们找借口说不认得。”   周澶听出不对来了,立即喝斥。“刘湛!这是晋阳,与你何干。”   刘湛匪里匪气的瞥了眼周澶。“陛下命本将军都督齐云山,齐云山地界内的一应城镇都归本将军管辖。”   一时满场寂静,晋阳城位于芙蓉坪顶和大竹坪顶交汇的山谷,可不是正好在齐云山地界内。   从大楚舆图上区分晋阳城也是在齐云山地界内,如此看来,这齐云将军管辖之地竟有三分之一个北疆!   周澶此时才惊觉刘湛这个都督齐云山有多大的面积,宣帝包括朝臣一准以为齐云山就是六个县城的荒山,实则齐云山山脉广袤!   圣旨既出就没有收回的可能,只能怪周氏不察竟让刘湛捡了这么大的便宜,而刘湛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将军,您只是北军的大将军,驻守给阳关是您分内的事务,至于地方政务就不必过问了。”   刘湛这话不只是说给周澶听的,也是说给在场所有大小官吏听的,若是有人还向着周澶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晋阳城大小官吏们原以为今天只是来迎接钦差走个过场,没想要竟是一场针锋相对的较量,一时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周澶气得脸色铁青。“好你个刘湛,不仅窝藏朝廷要犯,竟还大言不惭要将政务交予犯人打理,在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实在可笑,区区小儿。”   宋凤林目不斜视,凤眼无一丝波澜,他有力的打断周澶。“我宋氏哪怕只有一人,也能定江山安天下。”   好大的口气!   但是在场没有人不服,安国公宋氏祖上封侯列相的先祖多不胜数,别看周氏如今握朝廷权柄,要算家门底蕴还没当年宋氏一半。   官吏们议论纷纷,刘湛一眼扫过去立即噤声。“现在都清楚了?若是谁对宋先生不敬就别怪我刀枪无眼了。”   所有大小官吏噤若寒蝉,这赤裸裸的威胁,个个惊疑不定,同时也不住的打量那位有着天人之姿的宋先生。   在场这么多大小官吏包括军中的将领没有一人敢冒头。   睿王即日就要回京了,宣帝却没有说谁来接任北疆都督,只要不傻都知道,大楚不可能再有北疆都督,通过这事任谁都看出来北疆都督权力太大。   那边的睿王对两人的剑拔弩张也愣住了,他想说点什么,赵恒甫快他一步小声耳语。“睿王,您未来是天下之主。”   睿王一怔。   赵恒甫不再多说,地方势力有冲突对于天子来说是好事,若是一家独大才该头疼,皇子自小受帝王教育,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回过神来,睿王也明白是自己糊涂了,也是从小依赖惯了周澶,潜意识里总想着维护周澶。   刘湛撇下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周澶,他转身大步朝睿王而去。   “末将刘湛,见过睿王。”   睿王内心复杂的看着刘湛,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礼。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刘湛公然在睿王耳边低语。   不知刘湛说了些什么,只一下就分开了,周澶只觉得眉心直跳。   “嗯,本王知道了,本王不会忘记你的。”睿王强自镇定。   他深呼吸克制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回头朝赵恒甫道:“赵大人,我们走吧,本王一刻也不想待在北疆。”   周澶十分不悦处于暴怒边沿。“睿王,您还要交接北疆政务。”   “大将军会替本王安排,本王就先走一步了。”睿王不由分说上了赵恒甫的马车。   他对北疆没有任何留恋,至于府中的小郡主,他打从心底无视了,带不带走都无所谓。   看到小郡主就想起周澶抢夺皇长孙的嘴脸,睿王厌恶之极。   睿王说走就走令周澶颜面尽失,但他此时还意识不到睿王心中对他的厌烦。   在周澶眼里的睿王只是叛逆的孩子,而且是兴不了多大风浪的孩子。   刘湛本想分两千骑兵护送,周澶却强硬的表态由北军派兵护送,刘湛也懒得争执。   睿王要走周澶碍于面子没有强制挽留,他知道睿王归心似箭,可这多待一刻都厌恶之极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睿王一走,这晋阳城外的场面更加尴尬。   刘湛扫了一眼在场的大小官吏。“这个月的政务就免了,下个月开始差人交予武源县,别逼我来横的,本将军已经许久不曾对官吏动刀子了。”   在场所有大小官吏无不脖子一缩,刘湛凶名他们早已如雷贯耳。   “颜郡守。”刘湛唤了一声,颜启修立即狗腿的跑上来。   “下官在。”   “就辛苦你把往年卷宗择税赋要案等要紧的送到武源县给宋先生过目。”刘湛道。   颜启修甚至都没有一点挣扎。“下官遵命。”   颜启修是个草包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但是他有个优点,就是识时务。   “宋先生,最多三日,下官定差人把卷宗送去。”颜启修笑得没心没肺。   宋凤林表情淡淡,点了点头。   刘湛看向酝酿着暴风雨的周澶。“也请大将军尽快带领北军驻守给阳关,晋阳城的防务会有齐云军接管。”   刘湛却还嫌周澶不够愤怒似的。“大将军府也请迁往给阳关,在驻地以外的地方设府总归不妥。”   在场诸位北军将领的表情当真是五花八门相当精彩,像徐牧远的暗爽几乎溢于言表,而周随、赵午光之流又恨又妒的模样也令刘湛愉悦。   “就这样吧,本将军还有事。”刘湛回身骑上自己那匹神骏的黑马,他弯腰一带不费力气的把宋凤林带上了马。   宋凤林压根没想到刘湛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带他同骑,眼底的慌乱出卖了宋先生表面的云淡风轻,但木已成舟挣扎也没用了。   “走!”刘湛一骑当先奔了出去,三千骑兵纷纷追随而走。   周澶气得额上青筋炸起,但是刘湛占尽了理,一个齐云山都督压下来,周澶连反驳的理由都没有,最终也只能拂袖离去。   至于周澶会不会把北军撤走,大家面面相觑也没人敢上前去问。   北军诸将见周澶走了便也各归各营,一时城门外便只剩下晋阳城大小官吏。   这些晋阳官吏的组成就复杂得多,有颜氏旧臣,有地方豪强,有周澶后来提拔的人,只有小部分是颜启修的人。   那些以颜启修马首是瞻的人,颜启修表了态他们也就不纠结,除此之外其余的势力无不一脸苦色。   这其中要数沛公离最难堪。   他如今是周澶身边得力的谋士,又是晋阳城二把手五品粮道管着钱粮,如此重要的位置,他若叛了周澶投靠刘湛,刘湛也不一定会用他。   不,不是刘湛不会用他,而是宋先生不会用他。   沛公离清楚明白自己必须要为后路作打算了。 第81章 水满则溢   刘湛带着三千骑兵奔袭在山路上,突然一声惨叫。   宋凤林越想越气忍无可忍之下给了他一手肘。   “谋杀亲夫啊你!”刘湛夸张的捂住腹部。   “你再胡说!”宋凤林回头瞪他一眼。   刘湛知道他恼什么,就是脸皮薄了,觉得众目睽睽之下被带上马太丢人。   虽然看破但刘湛可不敢戳破。   “我这不是给你撑场子吗,怎么样,狠狠的奚落了一番周澶让他颜面尽失是不是很爽?”刘湛搂着宋凤林的腰,下巴搁他肩膀上优哉游哉的骑马。   宋凤林不自在的想把肩膀上的大脑袋推开。“起开,这么多人看着。”   “怕什么,在咱们齐云军里还有谁不知道你是将军夫人?”刘湛干脆把马缰给宋凤林握着,他自己两手都圈着人家劲瘦的腰。   说起这个宋凤林便无声的仰天长叹,完全不敢回头看郭东虎他们的表情。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步一步就让刘湛闹得人尽皆知,分明一开始他就说好了不能告诉旁人。   宋凤林欲哭无泪,又恼又气的又顶了刘湛一手肘,奈何男人的腹肌跟铜墙铁壁似的,倒把他自己的手给磕酸了。   “疼了吧。”刘湛呵呵的笑,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宋凤林好看的侧脸正不高兴的紧绷着。   宋凤林比之早年变了不少,脸上的线条越发分明,英俊得令人心驰神往。   刘湛的目光又落在那挡着白嫩脖子的高高衣领上,他最近喜欢从后面咬着宋凤林的脖子办事把那折腾的有些惨不忍睹。   内秀于心,外毓于行,二十五岁的宋凤林正是最好的年纪,刘湛忽然找到自己在床事上为何越发凶狠的原因了。   就是这种高山仰止不可亵玩的气质激发了他血液里的兽性。   最怕某人突然安静,宋凤林敏锐的察觉到什么一把将刘湛越凑越近的脸推开。   “你敢在这里试试!”咬牙切齿。   “不敢,我就看看。”刘湛秒怂,继续把下巴搭在宋凤林的肩膀上,像一头慵懒的雄狮。   队伍很快出了晋阳地界,沿途有商旅远远的便避开两旁。   山路蜿蜒,一侧是群山,一侧是村庄梯田。   “夫人,今年秋收我陪你下乡视察。”刘湛故意这样喊,满脸赖皮。   宋凤林懒得应他,拉着马缰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在乡间奔跑,身后的骑兵整齐划一的尾随而走。   此番刘湛把他身份公开,周氏必定会有所动作,尽快强大自身才是上策。   “入冬前还要再开辟几处新村,你想办法多弄些人回来。”宋凤林想起了开荒一事。   刘湛懒懒的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还有,这次赏出去的地具体划在哪里也要定章程,各县周边的地都有主了,只能往林子深处去划荒地。”   荒林改田也得好生规划,宋凤林想到了更多要安排的事情。   刘湛闻着鼻息里的冷香迷了眼。“你决定。”   宋凤林没好气。“你得过目。”   “好。”刘湛双手又搂紧了一些。   刘湛赖皮躲懒宋凤林拿他没办法,不说政务宋凤林想到晋阳。“晋阳有些复杂,你打算怎么处置?”   刘湛睁开了眼。“养蛊。”   “什么?”宋凤林错愕。   刘湛眼中透着残忍。“让他们在晋阳城斗个你死我活,斗剩的我再去收了。”   晋阳城各方势力混杂,刘湛若在此时强势介入,势必各方都得罪了,虽然刘湛不怕得罪人,但是他也不是混不吝的没事惹事给自己找仇家。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内斗,同时把水搅浑了是人是鬼便也一目了然,刘湛收网时也好做取舍。   宋凤林立即就明白了刘湛的意思。   晋阳城是个庞然大物,光是大小浊吏就有上百名,大世家有颜氏这样的豪门,地方豪强更是多不胜数。   强硬收入囊中刘湛自己也得伤筋动骨,加之还有周澶在推波助澜,这种时候不能操之过急。   今日刘湛要表达的是立场,他要划分地盘,先明确告诉这些人晋阳城是他的地盘。   继而在每一个人心里都种下刘湛要搅乱晋阳的错觉,按捺不住的地方势力自然就会冒头有所动作。   却说周澶,回到将军府才发作气得砸了书房。   这三年刘湛一直扮演着见识短浅的寒门形象,周澶昧下他的战功记在周随名下,周澶以为刘湛是敢怒不敢言。   他以为给刘湛十个胆子也不敢越过他和睿王,然而他措了,刘湛不是不敢,而是时候未到。   周澶喊来麾下谋士,到场的却只有稀稀落落三两人,其他人不是称病就是不告而别,此事又把周澶气个倒仰。   能当谋士自然不是傻子,刘湛如今被宣帝正名是齐云山上说一不二的将军,晋阳城确实也在齐云山地界内。   除非宣帝开口把晋阳城摘出去不归刘湛管,否则周澶怎么闹都站不住脚,此事哪个谋士敢冒头,别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沛公离脸色难看,他跟另外两个谋士站在角落,谁也不敢挑话头。   周澶砸够了负气的坐在上首,他怒气冲冲道。“你们说说,如何让刘湛知难而退!”   三人眼观鼻鼻观心,书房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怎么,你们平日不是骂刘湛骂得最狠吗?如今见他高升,你们就怕了?”周澶脸色阴郁。   三人不说话,周澶便主动提出来。“用那宋氏子做文章,你们草拟一个章程出来,无论是指摘刘湛通敌叛国还是别的罪名!立即给本将军拟出来!”   三人无不脸色煞白。   宋氏灭门惨案天下无人不知,宣帝与宋氏有仇因私报复是其一,周氏趁机推波助澜借覆灭宋氏执掌朝堂是其二。   实际上天下人都知道宋氏无罪,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根本不至于将宋氏合族下狱满门抄斩。   有谋士汗如雨下,他终于顶不住的扑通跪下。“大将军请恕罪,在下才疏学浅,无法胜任,自请离去。”   他说完也不管周澶什么脸色立即夺门而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当年这桩惊天大案,周澶想要翻出来诬陷刘湛,还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这不是他们小小一个谋士承受得起。   再说回来,刘湛已经是一方大员掌百万百姓数万兵马,又位于边陲要地,怎是周澶想要拿捏就能拿捏,搞不好……余下的沛公离和另一名谋士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恐怖的沉默中另一名谋士也抖着声告辞,屋里便只剩下沛公离和周澶。   “怎么,你也想走?”周澶面容狰狞。   沛公离心里在天人交战,一方面他不想跟刘湛彻底结仇,一方面他又不舍周氏这艘大船。   短短三年他从白身到官居粮道,从被家族无视到渐渐有了话语权,他太在乎身上这身官袍了,他也想戴金漆梁冠,他也想位居朝班进入大楚的政治核心,他想得到更大的权力。   “臣……”沛公离满头大汗,恍惚间身体已经替他做了决定。“臣替将军分忧。”   信使带着怀中的奏折飞驰出晋阳城。   与此同时,齐云军击退十万燕军的捷报先到达京城,宣帝龙颜大悦。   三日后周氏递上给徐牧远请功的折子,有周氏抬轿徐牧远最后得了个从二品的忠武将军虚衔荣休,圣旨已经出发前往给阳关的路上。   之后沛公离亲笔周澶盖大将军大印的周折递送入京,周大丞相握着儿子这封奏折纠结良久。   他拿不准这封奏折递上去会不会波及周氏自身,但是周大丞相想到近来各世家有冒头的迹象,纠结数日之后他最终决定把这封奏折当庭面呈。   毫无疑问,这本奏折在第二天早朝引起了轩然大波。   根本没有人在意奏折里说的齐云将军与那宋氏子勾结叛国是否属实,所有人都在想宋氏灭门一案已经过去十年,周氏突然翻出来说是什么意思?   天下人都知道宋氏灭门是冤案,周氏当年借着覆灭宋氏掌握朝堂权柄还不够吗?   周氏还想得到什么?   又或者周氏又想灭了谁?   陈氏吕氏戴氏刘氏赵氏方氏徐氏等等,这些与周氏不对付的世家无不精神紧绷之极,握着朝板的手气得发抖!   指鹿为马的事情一次也就够了,周氏别欺人太甚!   周大丞相目不斜视。“启奏陛下,宋氏叛国通敌,齐云将军与宋氏子勾结,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恳请陛下收回齐云将军都督北疆的旨意,并令其并入北军,由大将军统御。”   偌大的紫宸殿静得落针可闻。   如果不是御座距离有些远,朝臣一定能看到宣帝气得扭曲的面孔。   要说宣帝登基以来后悔做过什么唯有一件,就是不该年轻气盛将宋氏灭门,一开始确实是大快人心,但是宣帝很快便发现事情失去控制。   周氏握着宋氏莫须有的罪名把事情越闹越大牵连甚广,被罢官处置的大臣多达上百人。   有些官员根本与宋氏无关,周氏明里为宣帝查办宋氏,暗地里却行那党同伐异的勾当,整个朝堂风声鹤唳。   短短一个月周氏便掌握了朝堂上下,之后再没有世家敢与周氏为敌。   周氏得到了权柄名利,而宣帝却承担了所有恶名。   十年来宋氏一案已经成为了京城禁忌,也是宣帝的禁忌。   一开始宣帝还没想明白他的目的,直到周大丞相要求将齐云军并入北军归周澶统御,宣帝明白了,原来周氏故技重施想要的是兵权!   周氏已经得朝堂权柄执天下牛耳,还想要得到更多的兵权?   到底是谁有不臣之心!   宣帝看着满堂寂静的大臣,他心里慌了,竟然没有人敢站出来反驳大丞相?   周大丞相挺胸直视宣帝,摆明了态度此事无须多议他在等宣帝圣旨。   “启禀陛下,睿王求见!”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   原来是睿王回来了,周大丞相眉头一蹙,怎会如此凑巧。   宣帝立即道:“宣睿王!”   睿王满心欢喜,他连王府都没回第一时间就来拜见宣帝,随同的还有赵恒甫,怎想两人踏入紫宸殿却发现气氛十分凝重诡异。   “陛下,那齐云将军乃睿王提拔的人,此事或可问睿王。”睿王和赵恒甫才行了礼,便有大臣出列。   赵恒甫不动声色的瞥了眼那名说话的大臣,是他的学生卢令远。   睿王满脸疑问,卢令远立即复述了一遍周澶的奏折。   “父皇!此事定有人诬陷!请父皇明察!”睿王吓得面色惨白,刘湛是他一手提拔的将领,他不知道前后,只联想到了肯定是有人要诬陷自己!   睿王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父皇!刘湛为大楚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儿臣身陷敌军也是刘湛舍命救出,刘湛确实是儿臣一手提拔,但是儿臣对大楚对父皇的忠心日月可鉴!”   那边大丞相已经懊恼的闭了眼。   千算万算怎想睿王会在这个时候回京,这也就罢了,都已经贵为王爷怎么还这样不经事,轻轻一吓便胡言乱语。   当然大丞相不知道睿王这么不经吓还得赖周澶。   赵恒甫的脸色也是难看之极,但是他早有预料,刘湛公开宋凤林的存在不是心血来潮,他们事先也有商量。   随着齐云军的势力越来越大,宋凤林的身份迟早都会藏不住,与其被人揪住捏造不如趁早暴出来。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周澶下手这样快。   赵恒甫把心一横,他豁出去了。   “陛下!”赵恒甫一声悲呛重重磕头。   “陛下春秋鼎盛,威加海内,天下诸国无不臣服,如今得一良将御敌千里之外,鼎盛如燕国不敢再冒犯您的天威,您是天下之主,您是万民之主,宋氏旧案已经过去了陛下!”   说罢赵恒甫竟痛哭失声。   睿王本就吓坏了也跟着哭,卢令远嗷一声趴到御阶上也哭起来。   仿佛是一个信号,陈氏吕氏戴氏刘氏赵氏方氏徐氏等等个个一拥而上跪在御阶前痛哭,十足一群被吓坏的老小孩,无不在控诉着周氏欺人太甚!   也是这些年周氏势大,宣帝都快忘了自己才是这朝堂的说一不二的人。   没错,他是天下之主,他让天下诸国臣服,他为什么要看周氏的脸色?大楚还轮不到周氏说了算!   宣帝缓缓站起,他怒视大丞相。   大丞相敢拿宋氏旧案威胁群臣一次,就会第二次第三次,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宋氏。   宣帝咬牙切齿。“传朕旨意!宋氏一案已结!赦免宋氏子罪人之身,往事已罢,既往不咎,此事!休要再提!”   “陛下!”周大丞相大声提醒,想说什么宣帝却暴起喝止。   “大丞相!”宣帝已经恼怒之极。“朕已经下旨了,你也适可而止吧!”   宣帝毫不掩饰的露出对周大丞相的厌恶,周大丞相震惊得踉跄了两步差点站不稳。   宣帝一朝至今将近十二年,周氏把持朝堂长达十年,京城六部半数以上是周氏的人,周氏的权柄已经强势到了顶点,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常言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若不能维持家族鼎盛终有一日将粉身碎骨,周大丞相和周澶都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想要继续维持周氏的权柄唯有更加强势!   大丞相想让自己的人恳请宣帝收回圣旨,但是他一回头,只见周氏阵营的大臣个个低着头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谁也没有接收到大丞相的眼神。   宣帝今天免的是宋氏子的罪人之身,打的却是周氏的脸面。   说白了周氏的权柄得来不光彩,周氏不得人心,今日之后天下人只会更加耻笑周氏。   大丞相只觉得胸口一痛当场厥了过去。   周氏的人忙惊慌失措的扶住大丞相。   宣帝眼底一片冷漠,他心里在想的是大丞相醒不来才好,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来人,传太医。”   宣帝下令,有宫人立即跑出去,又有人抬了大丞相到隔壁偏殿内,太医很快就来了在内紧张的施救。   睿王懵了,大丞相是他外祖父,周氏是他的助力,周氏不能倒,睿王心里也着急。   “睿王。”宣帝却在这时朝他招手。   睿王忙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踏上御阶跪在宣帝膝下。   “你方才说身陷敌军可是真的?”宣帝问。   睿王战战兢兢的答。“是……儿臣……儿臣……”睿王也不敢说实话。   宣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随朕回宫,今晚设宴犒赏。” 第82章 月满则亏   朝堂上发生的事很快传遍京城,宣帝赦免宋氏子仿佛是一个信号,诸世家蠢蠢欲动,都认为是一个拉周氏下马的时机。   尤其是支持二皇子和四皇子的阵营,若是大丞相就此一病不起,这些世家绝对会暴起将周氏拆吃入腹。   三日之后大丞相转醒,太医说是怒急攻心已无大碍,这名年近古稀的老人经历此事之后更加苍老了。   “去写信……让澶儿尽早回来,老夫……老夫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对内大丞相开始为儿子接班清扫障碍,对外大丞相领着周氏蛰伏起来了,近来朝堂少有的平静。   周澶收到父亲回信已经是十天之后,诬陷刘湛的计划失败了,试探世家和宣帝也失败了,周氏仿佛遇到了瓶颈进退维谷。   不仅如此,信中还提到了大丞相的身体状况,再三要求周澶尽快回京。   若是大丞相突然不测,周澶想回来都回不来了,诸世家绝对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止他回京主持周氏大局。   此时此刻说是周氏正面临最大的危机也不为过。   周澶却一反常态没有发怒,他烧了信件,看着手中的信窜起火苗眼看就要烧到手,他才突然松开。   北疆只是周氏庞大的势力中的一个环节,晋阳城如何,齐云山如何,宝山如何,说白了伤不着周氏毫毛,多则如虎添翼,少也不碍事,虎依然是虎。   周随掌握十万北军能与刘湛抗衡,刘湛想对宝山下手也会掂量,若是捅出去了也不怕,宝山没有留下一切关于周氏的账目,赖不到周氏头上。   “周澶请辞了?”   彼时齐云山正值秋收,刘湛陪着宋凤林视察几处新村的秋收,张小满得了最新消息马不停蹄赶过来报信。   “说是这几天就会启程回京,北军不设大将军,而是由周随升任上将军统御北军。”   刘湛抱手靠在一株老树下。“哟,一下子都走了啊,咱们北疆不香了吗。”   此时宋凤林捏着一束稻穗回来,他离远就听到了张小满的大嗓门。“周澶着急回去,是不是大丞相身体不好了。”   除此之外宋凤林也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周澶果断放弃掌控北疆的霸业。   张小满立即道:“宋先生真的神了,晋阳城里有传言大丞相在朝堂晕厥。”   这消息是周澶故意放出,他可不想让人以为自己是被刘湛给气得灰溜溜离开。   就在张小满告诉刘湛周澶请辞当天夜里,赵恒甫的信也到了。   宋凤林看完信久久不语,往事已罢,既往不咎,他心中溢满了愤怒悲怆。   宣帝好一句往事已罢既往不咎,宋氏上下百条人命,屈打成招莫须有的罪名,就这样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就揭过去?   见宋凤林久久不动,刘湛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才看到他眼中满是水痕,刘湛握住他的手将人拉入怀中拥住。   “这只是开始,相信我。”   当年那些刽子手都将付出代价!   就在秋收结束前后,周澶率领亲眷侍卫随从等等上百号人离开晋阳城出发回京。   随着睿王和周澶前后离开晋阳城,一直都处于北疆权力斗争中心的晋阳城一下子安静下来。   周澶离开时,把北疆的一切都交予周随手中。   周随祖上乃周氏家奴,到了周随爷爷那一代开始受周氏重用,如今周随更是担当一方要员,接过周澶在北疆的担子周随空前膨胀。   北军营大本营依旧驻扎在晋阳城外,周随搬进了周澶的大将军府改名上将军府。   张泰宁被委派驻守给阳关,周随则在上将军府过起了周澶从前那般的日子。   他要晋阳城官吏每日定时向他汇报工作,谁要不来,派了兵去抓来就是一顿打。   至于刘湛?周随没放在眼里。   他就打定了主意赖在晋阳城不走,刘湛又能耐他如何?   管他什么齐云将军,他手上的兵可比刘湛多的多,在周随眼里,谁的兵多谁说了算。   如果周随只是赖在晋阳城抖抖威风也就罢了,他还公然要晋阳城内大小商行豪强小族按例给孝敬,就连颜氏也不能幸免。   衙门里的事他要管,商行谁跟谁做生意他也要插一脚,晋阳城里的生意都要给他份例,如若不给派一队士兵去直接把店铺给砸了。   诸如这样那样的事每日像笑话一样传到刘湛那。   齐云山上秋收刚结束,税赋粮饷也收上来了,宋凤林带了几名官吏到岑州算账,刘湛一人在天苍村兵营也闲得无聊全靠这些笑料打发时间。   刘湛不急倒是急坏了下面的人。   “将军,你就任由那跳梁小丑鸠占鹊巢吗?”   “将军,给我五千士兵,我将那小丑赶出齐云山地界!”   “将军!”   刘湛掏了掏耳朵。“行了,着啥急,好戏还没上场。”   这些商行商铺都是颜氏的根基怎会任由周随这样作践,颜启修是个不顶事的,颜氏不是还有颜启亮颜启嵘,两万颜氏军可都在这两兄弟手里。   果不其然,十月初一晋阳城内爆发了冲突。   每月初一是周随给商户定下的孝敬日期,周随的亲兵挨家挨户的收份例时,颜氏军突然冲出来见了穿北军兵服的人就打。   一开始只是小规模的械斗,北军士兵禀告了周随,周随又怎么允许颜氏踩在他头上撒野,立即调来更多士兵进城,小规模械斗发展成了大规模械斗。   主导颜氏军的颜启亮见北军源源不断的进城立即命令关闭城门,谁来都踩颜氏一脚,颜启亮已经受够了窝囊气,一时投入更多的颜氏军与北军打得难分难舍。   此时还未出人命,毕竟都是楚人双方都没有亮武器,直到周随想要杀鸡儆猴指示亲卫杀了颜氏军一个百户长。   此事可不得了,一下子械斗的性质就变了,颜启亮当即下令全军亮武器,务必将城内北军歼灭,如此引燃了晋阳城内的战火,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城外的北军看到城内浓烟滚滚喊杀声不绝,周随的副将立即带兵围了晋阳城前门,叫嚣着要求颜氏军开城门。   守城门的巡备早就收到了颜启亮的命令自然不会开门,双方隔空对骂,眼看天色渐晚,周随的心腹副将担心出事便命令士兵撞门。   一时城门上空流箭纷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燕军来了。   颜氏军大部分都在城里跟北军械斗,只有约三四百人驻守城门。   北军人多势众且攻城的装备齐全,约二更天的时候北军利用云梯成功翻上城墙夺取了晋阳城城门的控制权。   此时前后共有三万北军进入了晋阳城,然而北军却没有一举拿下晋阳反而激起更多的反抗。   豪强组织护院打手跟颜氏军联合围攻北军,周随恼羞成怒命麾下士兵擒贼先擒王围攻颜府,颜启亮带领颜氏军在颜府外的街道跟北军激烈交战。   后半夜的时候因械斗越演越烈百姓纷纷出逃拥挤在大街小巷,晋阳城乱成一锅粥。   燕人来了没有攻破毁城,倒让楚人自己内讧把这座边陲大城搅得一塌糊涂,实在讽刺之极。   经历一夜激战的颜府内外尸横遍地,一半的建筑被大火吞噬,颜启亮颜启嵘被周随生擒,其余颜氏亲眷逃了一半还有一半被抓了捆绑在颜府外。   “周随!你越权干涉晋阳内务,纵容士兵烧杀抢掠,告到皇帝御前老子也不怕你!你有种杀了我!狗杂碎!”颜启亮骂骂咧咧。   “区区周氏家奴敢爬到爷头上撒野,待老子去信告知京中岳家请陛下做主,且看看你那狗主子保不保得住你!”   “今日之仇老子定与你不死不休!”   周随的脸色难看之极,他本意只是教训颜氏和晋阳地方豪强,却不曾想越演越烈,如今骑虎难下想要收场却不容易。   而颜启亮见周随不敢再有动作更加趾高气扬,叫嚣威胁要周随立即放了所有人。   周随很清楚这事若捅到御前自己一准受处罚,他只是北军的上将军没有兼任地方官职,北军营以外的事务都不归他管。   他此番也是想着周澶余威还在,赶紧趁热打铁把晋阳收入囊中。   但是他低估了颜氏和地方豪强的势力,虽然最终凭借北军人数众多而获得胜利,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站不住脚。   周随毕竟也跟着周澶多年,多少也浸淫了一些谋略手段,他把心一横颜氏不能留,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待颜氏一死再捏造几条罪名呈上去,只要理由充分,其他的事情还有周氏顶着。   晨光微曦,齐云军旗在风中猎猎飞扬,晋阳城外一万齐云骑兵不慌不忙的纷踏而至。   尾随在骑兵后面的是两万步兵,这些步兵整齐划一的身穿轻甲左手持圆盾右手拿着像后世警棍那样的铁棒子。   这些铁棒子是打制陌刀的半成品,刘湛让步兵人手一根,在棒子一头绑上布带防滑顿时成为伤人不见血专治各种不服的利器。   昨夜晋阳城门被攻破之后便无人看守,双方士兵都在城中混战,百姓源源不绝的从城门逃出,场面混乱不堪。   刘湛一身戎装打马上前,他打了个手势,立即有一队骑兵上前开路把百姓分流。   李小连和郭东虎郑风田立即带着右军营一万五千步兵冲入城中,他们见了斗殴的人便打,不打头专挑手脚骨头的地方抡,一棒子抡过去手都给打折了。   齐云士兵沿着长街一路横扫,所到之处满地痛苦哀嚎的人。   起初百姓还十分恐慌,但是见齐云士兵只挑斗殴的人打,打完就走也不打砸不寻衅滋事,百姓便渐渐的不再逃窜。   刘湛命姜长林黄午时各带两千人控制晋阳城前后两处城门,关闭城门禁止进出。   交代完这一切,刘湛带领一万骑兵踏入晋阳城直接奔向颜府。   他到时颜启亮颜启嵘已被杀,颜氏亲眷死于大火,百年氏族毁于一旦。   一向不动如山如刘湛也不禁心下一沉,周随此人好狠的心。   齐云军骑兵前后包抄把颜府外的北军包围在街道中央,刘湛打马上前姿态随意,但是眼底寒若冰霜。   “周将军好大的威风啊。”刘湛冷哼。   周随还愣了一下,他大概没想到刘湛竟然来得这么快。   “怎么的,周将军私自带兵闯入本将军所辖的晋阳城,跟燕贼一样烧杀抢掠,这是要叛国了吗?”刘湛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满身血污的周随。   周随面上看起来还算镇定实则心惊不已。   再看刘湛带来的骑兵尽是精锐,那手中奇怪的长刀泛着寒光全部做着蓄势待发的攻击姿势,只要刘湛一声令下这些骑兵便会一拥而上将他们砍杀。   “颜氏造反,本将军收到消息提前入城控制颜氏。”周随强自镇定。   “哦。”刘湛一脸恍然大悟。“不知周将军可有颜氏造反的证据?”   “没有,贼首已经畏罪自裁。”周随梗着脖子,他这是打定了主意装傻充楞。   刘湛接下来的话却彻底击碎周随假装的镇定。“可本将军看到的是周将军通敌叛国,杀颜氏就是你叛国的证据。”   “胡、胡说八道!”周随慌了。   “本将军乃齐云山都督,齐云山界内的一切内政由本将军都督。你不仅越界设府越权插手晋阳内务,更纵容士兵欺行霸市,一手主导晋阳内乱,如今更诬陷颜氏叛国。”   刘湛掷地有声的呵斥他。“颜氏驻守晋阳百年,代代守国门,怎容你随口捏造,即便告到御前你尽管瞧瞧陛下信不信你!”   那神骏的黑马不住的踱步哧气似乎不满刘湛怎么还不冲杀。   “这些年来每有战事都是别的将军顶上,但是战功却被周澶算在你的头上,本将军一路走来所有战功无不是一刀一枪拼杀而来,你凭什么?就凭你那狗主子?”   刘湛冷凝周随字字诛心。   “周澶乃睿王亲舅挟睿王以令北疆也就罢了,你区区一个周氏家奴也不掂量掂量,谁给你的底气仗势欺人烧杀打砸,谁给你的底气诬陷颜氏逼死颜氏一族!”   刘湛骂得大快人心,周随又羞又怒却无法反驳。   “今日之事本将军定启奏陛下,周澶养得一条好恶犬,想必会拼尽全力保你,后事如何本将军没有时间也不想理会,但是现在!你立即给本将军滚出晋阳地界,否则别怪我齐云军刀下无情!”   刘湛话落上万骑兵立即举刀怒吼,阵势惊人。   经过昨夜混战北军死伤众多,周随自知大势已去又理亏站不住脚,他别无选择。   当日周随带着余下的北军灰溜溜的离开晋阳地界,曹壮领骑兵一路尾随,直到确定北军营全营出了晋阳地界。   其实刘湛本可以杀周随,就凭他逼死颜启亮,刘湛杀他名正言顺。   但是北军如今就只剩下周随和张泰宁两名将军,若是周随死了,由张泰宁顶上的可能性最大。   刘湛可不想北军强大起来与自己为敌,北军还是被一个草包带领对他更有利。   另外,杀周随搞不好会成为周澶反咬的借口,不如留着这人膈应宣帝,此事告到御前必定又引起一番风波。   周氏定会一口咬定颜氏叛国,这些年周氏诬陷对手叛国的伎俩用得还少吗?又有哪一次有证据?越是这样宣帝就越厌恶周氏。   将北军逐出晋阳地界,刘湛立即指挥部下全权接管晋阳城。   刘湛大马金刀的坐在衙门高堂布下一道道军令。   “收拢颜氏军将他们全部赶出城去到北军营旧址扎营,晋阳城兵营由齐云军接管!”   “另派一万士兵帮百姓扑火,收拢尸体,打扫城中街道,务必尽快恢复城中秩序。”   “小满,你立即派人去接宋先生来,城中内政还得宋先生主持。”   “还有,派人去武源县把闻青山喊来。”   此次械斗令城中豪强元气大伤,同时颜氏一族半数被周随所杀也令豪强吓破了胆,刘湛直接带人接管晋阳城没有一个势力敢冒头。   “大哥!!”颜启修浑身上下脏得不成样一踏入衙门立即扑到刘湛身上痛哭。“大哥!!呜呜呜!!”   “我不是你大哥。”刘湛没好气的一巴掌呼开。   颜启修哭得直打嗝。   “颜启亮颜启嵘都被杀了,你藏在哪躲过一劫?”刘湛问。   原来颜启修慌不择路之下躲进了青楼,周随派人全城搜寻颜启修想斩草除根,颜启修那些老相好倒是有情义将他藏在青楼后厨柴房躲过一劫。   “我三个孩子都没了,妻子小妾也没了,呜呜……周氏欺人太甚!”颜启修悲痛欲绝。   此番颜氏是真真切切的家破人亡了。   刘湛也不忍心斥责他,只道:“哭有何用,赶紧写奏折差人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去,我给你作证,之后的事且看陛下如何定夺了。”   颜启修的奏折和周澶的奏折几乎同时到达京城立即引起轩然大波,不比上回大丞相提宋氏旧案的震动小。   这两封奏折各执一词,所述内容完全对立。   周随杀颜氏数十口人,颜氏岳家陈氏吕氏对周氏口诛笔伐。   周氏却死猪不怕开水烫,不管陈氏吕氏如何攻击都只一口咬定颜氏叛国,周氏势大陈氏吕氏根本奈何不了。   双方争执攻击半月之后,最终陈氏吕氏不敌,双方都证据不足宣帝也不好下定论。   周氏息事宁人在今年官员考评上给陈氏吕氏开了方便之门,最终此事不了了之。   只是经此一事宣帝对周氏的厌烦溢于言表。   作者有话要说:  周澶回去,京中马上就要大乱了,过两天再加更一次,然后我也要存多点稿啦 第83章 百废待兴   晋阳城刚经历大战还没恢复元气,北军与颜氏的冲突令城中好不容易恢复的秩序再次混乱。   刘湛接手晋阳城第一件事便是控制衙门,趁此良机把衙门浊官一并拔除。   这些大小浊官都是地方豪强世袭,豪强仗势欺人也是因为手中有权,将他们的牙齿拔除了自然就再也抖不起威风。   正好云中书院培养了不少人才,可以顶了这些缺。   宋凤林在数日后赶到晋阳城,云中书院挑选出来任官的学子也到了,刘湛便拉着宋凤林先安排这些学子的具体官职。   因刘湛一口气把浊官都免了,偌大的郡衙显得清冷。   书房里,宋凤林放下手中学子的出身履历。   “八品以下的浊官都好安排,云中书院里秀才出身的学子也足够胜任,这里有三个官职,一是五品的通判,二是六品的粮道,三是七品的掌书令。”   通判、粮道、掌书令可都是要职。   “你认为如何?”刘湛对文官系统不了解不好下定论。   “无论是按能力还是按亲疏,吕树生都适合通判一职。”宋凤林露出一丝遗憾。   “只是文官不像武官有了军功便能越级升迁,文官只能按部就班逐级递升,吏部均要记录在案造假不得。”   吕树生现在是七品的县令,按楚制不能越级升任五品的通判。   “原还想这通判的位置给吕哥。”刘湛觉得十分可惜。   颜启修是个草包纨绔,想指望他打理好晋阳城就算了,日后晋阳内外的要务必定会分摊在下官身上。   通判这位置十分重要,乃郡守之下的第一人,本来给吕树生是再适合不过。   一则他做事比沛万善要雷厉风行,二则吕树生得宋宜均和刘学渊亲自指导思想格局也大,沛万善到底是被地方耽误多年,行事过于瞻前顾后。   但是现在两人也别无选择。   “通判这位置只能由沛万善升任,吕树生接替岑州知州,闻青山可升任晋阳粮道,管辖齐云山上的钱粮税赋。”宋凤林最终拿了主意。   刘湛颔首。“可行。”   宋凤林突然想起一人。“掌书令一职可由去岁刚中举的路长全出任,此人在武源县任了四年浊官,处事公允,颇有实干。”   官职升迁的名单就此确定,宋凤林让秘书处代拟文书,刘湛盖上齐云将军的大印。   这些升迁文书每个官员一式两份,一份送到吏部备案,一份交予升迁的官员凭文书走马上任。   晋阳城百废待兴,本就刚经历燕军攻城的大战,没恢复元气又被周随折腾了一通,不少百姓心灰意冷举家迁出晋阳,原本热闹喧哗的街道近日来冷冷清清。   宋凤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升迁的文书发出去,岗位调动需要交接工作,新官员最快也要大半个月方能到位,这段时间只能由刘湛和宋凤林两人代为处理。   两人每一日都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豪强不知死活的撞上来。   宋凤林已经公布了晋阳最新的粮价,公告中明确说了晋阳按齐云将军制定的粮价,不得哄抬物价。   部分粮行看不准形势,干脆关门不做生意,也有一些大粮行自持出身依旧掌着粮价不放。   “是哪个不长眼的?”刘湛侧目,眼中跳动的杀气都快按捺不住了。   “是陈氏,据说跟京城大族陈氏是同宗。”闻青山说完,想起宋凤林的交代,忙又道。“将军,宋先生要您下手轻点别吓着城中百姓。”   晋阳城里的百姓要是再吓跑一批可就没人了。   “知道了。”刘湛把指头掰得咔咔作响。“传郭东虎,命他带几百人来。”   平静了没几天的晋阳城街头忽然奔跑过一队士兵,吓得百姓纷纷避让。   “陈氏粮行擅自卖粮给燕贼,通敌叛国,罪无可赦!传齐云将军令,陈氏一族抄家逐出晋阳!”   陈氏家主被士兵五花大绑的提溜出府,还满面的不相信。“我与当朝大司农乃同宗!你们怎敢动我!”   下一刻陈氏家主的嘴被塞上一块臭抹布。   “堵上他们的臭嘴,将军说了,不能惊了百姓。”郭东虎深得刘湛精髓,不要惊了百姓,那就安静的揍一顿赶走。   晋阳城数一数二的大豪强陈氏,仅仅一天便不复存在。   刘湛冷声下令。“要那些粮行立刻马上给老子开门做生意,价格按宋先生的粮价,多一分都把店砸了。”   好言相劝不听,那就别怪他蛮横了,刘湛向来是能动拳头都懒得动嘴皮子。   动拳头的效果也很明显,第二天晋阳城的物价便都降了下来,粮价更是直降两倍,满城百姓都难以置信。   但是真有百姓去买,才开门营业没两个时辰粮行便说卖完了。   那家自持聪明的粮行马上就见识到了齐云将军的凶名,只见两名彪形军汉左右挟持着粮行老板直接押到刘湛马前。   “卖完了?要不要本将军派兵替你去库房搬粮食?”刘湛一身大红官袍骑于马上,眼中带着嘲弄和睥睨。   “没、没卖完,是、是掌柜的弄错了,小老儿这就马上安排伙计去库房取。”那老板吓得两股发颤。   刘湛冷哼。“这个粮价你们已经占了至少三成的利润,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个道理不用本将军教你吧?”   那老板嗷一声就哭出来。“草民知错了,请将军恕罪!”   “再有下次,陈氏就是你们的下场。”齐云将军向来一言九鼎此番整顿之后,再也没有大小豪强敢冒头。   稳定了粮价物价,晋阳城中的百姓也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没有出现战后大批百姓流离失所的情况。   晋阳城秩序日趋稳定,那边颜启修还没从家破人亡的悲伤中走出,终日宿在青楼买醉。   日常公务不能缺了郡守大印,刘湛差张小满去叫颜启修上衙门办公。   结果他竟发酒疯把郡守大印丢出房门扬言不当郡守了,把刘湛气个好歹,若不是宋凤林拦着刘湛打算逮回来打一顿。   颜启修自暴自弃,刘湛干脆放任了他,郡守大印也不还了,有本事丢出来就别想再要回去。   刘湛把郡守大印交给宋凤林,以后晋阳的要务都归整到宋凤林这批示。   如此一来,两人便离不了晋阳城。   宋凤林让刘成在晋阳城买了座四进的宅子做将军府,刘湛的意思是左右不会住很多人,没必要置办太大。   夜里,将军府的厅堂还亮着灯,四个角四盏灯把前厅照得亮堂堂。   沛万善、闻青山、路长全走马上任,宋凤林和刘湛领着三人讨论晋阳城今后的发展,从下午讨论到现在。   路长全的外祖家乃苍霞平原上的禾仓县人,他十五岁前都在苍霞平原长大,因此对苍霞平原各处有所了解。   “早前芙蓉坪顶、大竹坪顶都有村落,归属于东骆乡、扶溪乡,燕军南下烧杀抢掠,这些村落便都败了。”说起家乡路长全满脸感慨。   “如今晋阳城丢了苍霞平原,只有峰尾岭还剩余几处村庄尚有烟火气,晋阳虽大,实则所辖的乡镇村庄十不存一。”   说白了晋阳城就是个空壳,苍霞平原丢了之后,全靠颜氏维持着表面繁华。   若想切实把晋阳发展起来,晋阳城周边的村落都要充盈人口,没有人一切都是空谈。   宋凤林眉心轻蹙。“芙蓉坪顶、大竹坪顶土地肥沃,不像齐云山上土地都是石头,我早有想法恢复此处生机,只是百姓对燕军犹如惊弓之鸟,怕是不敢去。”   晋阳城周边,如芙蓉坪顶、大竹坪顶土地肥沃都是上好的耕地,奈何燕军施虐,百姓流离失所。   “那便加大奖赏,免税两年。”刘湛豪横道。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晋阳周边乡村最大的问题是缺人,先把人口问题解决再谈税收。   沛万善闻青山路长全都被刘湛的豪横唬住了,免税两年当真闻所未闻。   宋凤林早已习惯刘湛的惊人之举,他想了想也觉得可行,不让利于民谈何聚拢民心。   光是让利于民还不够,还需要令回归的百姓信任。   刘湛补充道:“我会在蓉坪顶、大竹坪顶建立兵营派兵驻扎,另外新村壮丁也可成立民兵,平日务农,有燕军来犯共同抗敌,唯有如此方能在边境之地长治久安。”   第二日,晋阳城颁布新政。   一是免所有苛捐杂税,二是所有流民都可重新登记入户,衙门给予粮食种子帮助开荒,新田免税两年,若有流民子弟从军,赏银二两。   宋凤林让刘记商队南下时沿途散布消息。   苍霞平原的流民大多聚集在北疆与中原交界那一带,流民不能入城也不能就地安置,只能夜宿山林饥食树皮,几乎与野人无异。   消息散布出去了,每日回归的流民却很少,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也没能凑成一条完整的新村。   眼看着这些上好的土地却无人耕种,宋凤林心中无比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这日见宋凤林得空,刘湛特意抽出时间来。“我陪你出去走走?”   近来夜里宋凤林常辗转反侧,刘湛知道他心里焦急难安。   两人带着一队侍卫骑马而走,上了芙蓉坪顶一路奔袭,直到来到湟川之畔方停下。   秋风萧瑟,湟川以北的荒野满地枯黄,却见一江之隔的对岸,放眼所及都是刚收完稻谷的良田。   因湟川天险的阻隔,对岸瑞昌郡从未被北疆战火波及。   “我考虑的还是不够周全,颁布新政时正好是秋初,马上就要入冬了,流民在冬季如何能活。”宋凤林目光盈盈遥望对岸,带着淡淡的愁。   毕竟北疆冬季严寒,搞不好就要冻死在数九隆冬。   “可再加一条,流民落户帮助盖房,我让士兵帮忙。”刘湛爽快道。   盖泥巴房只是费些力气罢了,军中最不缺就是壮劳力。   见宋凤林眉心一直化不开,刘湛温声道:“颁布新政的时间不凑巧,眼看就要入冬了,回来的人自然少,待明年开春定会不同。”   知道刘湛是在担心自己思虑太重,宋凤林颔首微笑。“莫要担心,我没事。”   刘湛也笑。“再去前面走走吧。”   不是他们做得不够好,确实是时间不凑巧,晋阳城颁布的新政传到南边时,北疆已经入冬,齐云山冰封千里。   今年北疆大捷,燕军龟缩不出,是燕军南下以来北疆最平静的一个冬天。   到得十二月,刘学逸长女刘悦馨出嫁,下嫁于刘记商行小管事陈功。   刘家陪嫁一套位于县城的两进宅子并五十亩田,另还有金银首饰价值数千两,大夫人赵氏原想给的更多,刘学逸给回绝了。   由始至终他都不喜欢陈功,只是碍于女儿寻死觅活非这小子不嫁,最终刘学逸厌烦了这才点头。   出嫁当日天空飘起了细雪,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来到刘府,新娘由新郎背上花轿,在爆竹声中离开生她养她的家人。   “二叔?”刘湛准备回屋却见刘学逸坐在角落抹眼泪。   别看刘学逸平日里嘴上骂得难听,心里还是疼这长女,为人父母哪有真的恨自己子女。   刘学逸满脸痛心。“你说我那傻女儿,云中书院这么多学子随她挑她看不上,非得嫁个下人,她嫁过去了还得操持陈功那家子老幼,这日子还不知道得多苦。”   嫁作人妇开始操持一家老小才会明白,过日子没有想象的容易,尤其是陈功一家穷得叮当响,就指望着刘悦馨的嫁妆过日子。   “我娘说要多给些田产陪嫁你怎么还不愿意?”刘湛坐他隔壁,叔侄二人坐在角落闲聊。   刘学逸吸了吸鼻子负气道:“给那么多田产让那小子不思进取成日花天酒地吗?有吃有花就行了,有本事让那小子自己赚去。”   要不说还是男人了解男人,穷了几辈子的贫农一夜之间翻身当财主,谁能保证陈功不变心。   不知不觉刘家在齐云山扎根已然十三年,几个小辈像刘学逸的次子刘明澈已经二十一岁小女儿刘悦岚也十四岁了,另刘学礼的独子刘明澹也十七岁。   刘明澈的婚事定在明年五月,那姑娘是赵恒甫一族的赵氏小姐,算是亲上加亲,刘湛觉得没必要非得娶世家女子,只是家中长辈坚持他也不好多说。   苍云镇里过冬没有山上严寒,雪量也没有像山上动不动就齐腰深的程度。   刘府后院每日都欢声笑语,小辈们聚在一起打花牌,描花灯,唱对子,就没有不会玩的款式。   刘明淙大部分时间都到隔壁跟宋凤熙一起,看得刘明澹十分眼热成日找刘学礼吵着也要媳妇。   而刘湛自然每日陪着宋凤林,两人品茶闲聊,简简单单又一天。 第84章 上位崩   与北疆的平静相反,京城暗流涌动。   周大丞相病重,已经多日不上朝,有确切的消息称周大丞相过不了这个冬天。   这名掌着宣帝一朝命脉的老者,在其弥留之际依然左右着朝局,诸世家虽然蠢蠢欲动,但谁也拿不准周大丞相是不是再也不会醒来。   就在这时周澶回京了。   “澶儿,快来送送你父亲吧。”周老夫人见到儿子立即泣不成声。   周氏嫡系子侄全部跪在周大丞相屋外嚎哭。   “都哭什么!”周澶一声暴喝,嚎哭的声音骤停,院里院外一片寂静。   “告诉所有人,大丞相已经好转,把那些丧葬的晦气东西扔了!”周澶这话把所有人都说懵了。   屋里那张华贵的大床上,周大丞相已经满脸死气。   太医院的彭太医用鸿毛探了几次,只能用气若游丝来形容,凭他几十年从医经验,周大丞相断然熬不过今天。   结果周澶一回来甚至还没见老父亲一面便这样颠倒事实,彭太医不敢反驳,只是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彭太医,你随老夫进来。”周澶面色冷硬。   进了屋,周澶又屏退了侍候的丫鬟小厮,一时屋里只有他和彭太医,还有床上弥留之际的周大丞相。   “大丞相还能撑多久?”周澶问。   彭太医低着头实话实话说。“请大将军恕罪,大丞相怕是过不了今晚。”   太快了,周澶闭目。   比起即将失去父亲的痛,周氏覆灭的恐惧更加强烈的占据周澶所有感官。   他才刚回京,一切都还没部署,父亲手中的权力也还没交接,如果人就这样去了,周氏也就到头了。   周澶并非不知道周氏树敌太多,也并非不知道宣帝对周氏的厌恶。   正因十分清楚,周澶才更加不折手段的笼络权势,唯有令周氏更加强大,周氏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还请彭太医对外宣称大丞相好转,不日就能痊愈。”周澶冷硬道。   “这个……”彭太医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可是,可是……”   周大丞相看眼就要不行了,人一死,这如何瞒得住?   “旁的事情老夫自会安排,你只需要每日照常给大丞相诊脉用药。”周澶语带含威胁。“老夫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你不知好歹,今日也别想活着离开。”   彭太医根本别无选择,他只能配合周澶把戏演好。   很快京城大街小巷都有传言,周大丞相见到儿子病就好了一半,当天还吃了一碗粥,又见了幕僚,传得是事无巨细有鼻子有眼。   原本蠢蠢欲动的诸世家便又踌躇不前,他们也拿不定周大丞相是不是真的好转。   第二天周澶位列朝班早朝,但见他神采飞扬,丝毫没有半点异样,一时令诸世家更加不敢妄动。   就在早朝之上,周氏势力联名请奏推举周澶为三公之一的大司徒,辅助周大丞相处理政务。   一时令群臣哗然,宣帝惊愕。   父子二人都位列三公,周氏打得一手好算盘,这是打算等周相一死就父死子替,由周澶继续执掌朝堂。   自周大丞相身体抱恙之后,周氏势力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强势,这一幕仿佛是周氏对外宣布周大丞相果然好转的信号。   “此事再议。”宣帝也拿不准,只能含糊的糊弄过去。   然而当天,推举周澶的请愿奏折便如小山一样堆满了宣帝案头,宣帝烦不胜烦,干脆扫到一边不看。   到了次日早朝,周氏势力再次推举周澶,这次态度更加强硬,甚至长跪不起。   “你们这是在逼朕?”宣帝怒不可遏。   周澶忙说不敢,但是腰杆却站得笔直。   “大丞相不是已经好转了吗!就让大丞相痊愈后继续上朝理政。”宣帝说罢拂袖而去。   早朝提前散会,百官稀稀落落的往外走,无不议论纷纷。   周氏的目的明明白白的放在台面,他们就是想要周澶世袭大丞相之位,继续周氏的权柄。   试问跟周氏打对台的世家怎会坐以待毙,下朝之后陈氏吕氏主动求见宣帝献出一策。   次日早朝,陈氏吕氏戴氏联名上奏请求宣帝予以周相荣休,宣帝态度赞同,一时周氏阵营大惊。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周大丞相已经好转,结果宣帝还是向周氏动手了,也不知道陈氏吕氏是如何说服宣帝。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这是拐着弯来要夺回周氏手中的权柄,周氏怎能不反击,一时朝堂上唇枪舌战。   赵恒甫的赵氏,徐牧远的徐氏,刘同新的刘氏,还有数个世家闭目养神不听不说不动。   “行了。”宣帝沉声开口,他冷漠的扫向周澶,收回目光时已经下了决定。   “周相年岁已大,朕也不忍心周相拖着病体操持政务,礼部拟个章程,择日册封周相为辅国公,予以三代世袭。”   宣帝只字不提周澶任大司徒的事,也不提谁来继任大丞相。   陈氏吕氏戴氏面目狂喜,立即下跪叩谢圣恩。   周澶低着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杀意。   周大丞相常劝儿子要忍,但是周澶忍不了,宣帝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今日只是夺周氏的官位,只要周大丞相一咽气,宣帝的屠刀便会落下。   周氏位极人臣,已经得宣帝忌惮和厌恶,周氏已经没有退路。   回到大丞相府,周澶来到周大丞相的院子,彭太医面容憔悴的坐在台阶上。   “大将军!”彭太医眼中惊惧。   “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家了。”周澶平静说。   彭太医狂喜,他这几日侍候一具尸体,还要演得像模像样实在是可怖,心里也快承受不住了。   可就在彭太医前脚才踏出院子,下一刻一把长刀贯穿了他的胸膛。   “爹,儿子来看您了。”周澶推开房门。   屋里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外大雪满地正是隆冬,屋内烧着地龙如春日般暖和,周大丞相的尸体在第二天就开始发臭。   但是周澶为了掩人耳目,屋里的一切用度都不能断,地龙更加不能断。   此时周大丞相的尸体已经腐烂生蛆。   然而周澶依旧没事人一般的走完流程,逗留了足足半个时辰方离开。   “通知下去,今晚举事。”周澶冷漠下令。   册封周大丞相为辅国公荣休的圣旨还没发出去,当天夜里宣帝饮酒后惊厥,昏迷不醒,太医诊断为饮酒过量所致。   第二天宣帝依然不醒,病情突然危重。   早朝时宣帝迟迟不来,直到日上中天,吕氏质问宫人,宫人见瞒不住了这才说了实话,一时满朝文武震动。   陈氏吕氏戴氏簇拥着二皇子四皇子要见宣帝,怎想被禁军拦在皇帝寝宫外。   “大将军有令,陛下静养,外人不得打扰。”禁军侍卫冷硬道。   “岂有此理,皇子要见陛下,怎容尔等阻拦!大将军这是要造反吗!”吕氏家主慌了,掌管宫门禁军的卫尉是张氏,张氏什么时候倒戈向周氏了?   大臣不能见,皇子也不能见,但他们可以闹。   “父皇!是孩儿啊!”二皇子和四皇子在寝宫外大喊大叫,陈氏吕氏戴氏也跟着闹。   禁军队长恼了竟将人逐出了寝宫所在的御花园。   周氏联合张氏竟控制了皇宫!   “周氏要造反,完了,我们完了。”陈氏家主跌坐在地上。   陈氏不像吕氏戴氏还有皇子傍身,若是宣帝驾崩,周氏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陈氏。   吕氏家主扶着魂飞天外的二皇子下了决心。“我这就到京郊的禁军大营请大司马带兵入京与周氏抗衡。”   大司马掌京城禁军,乃卫尉的上峰,他有权夺卫尉的兵权。   当今大司马方寿亭乃三朝老臣最是正直公允,他定不会与周氏狼狈为奸,大司马是他们最后一线生机。   吕氏家主能想到,周澶怎会想不到,吕氏家主到不了京郊禁军大营,他的结局只有身首异处。   当天吕氏家主就失踪了,吕氏家人遍寻京城内外带回一具无头尸体,诸世家为之惊惧,惶恐度日。   令周澶没有想到的是戴氏家主带着四皇子连夜出逃,然而仅仅两日就传回四皇子被山匪所杀死无全尸的消息。   原本还抱着一丝期盼的世家完全偃旗息鼓,宣帝昏迷,周澶代父监国,满朝文武无人敢冒头质疑。   宣帝昏迷第四天,二皇子被幽禁冷宫。   宣帝昏迷第五天。   “本王要见父皇,为什么不让本王进去!”睿王被侍卫拦在寝宫外。   侍卫面有难色。“请睿王恕罪,此乃大将军的命令。”   睿王一巴掌甩了过去。“大将军要你们拦着外人,本王是外人吗!”   这话立即唬住了所有侍卫,谁都知道睿王身上有周氏血脉,自然不是外人。   “请睿王恕罪。”所有侍卫慌忙跪下。   绕开这些拦路的奴才,睿王推开大门闯入寝殿。   今日京城的天空被乌云笼罩,似乎在酝酿着下一场风雪。   偌大的寝殿只有两根盘龙柱上点了两盏灯,幽幽暗暗中,明黄色的帷幔被风刮起,睿王穿过层层帷幔来到龙塌前。   睿王抖着手,他强自镇定。“你们下去。”   见来者是睿王,侍候的宫人避到帷幔外跪着等待传唤。   龙塌上,宣帝眼窝发青深深凹陷,不过几日竟脱了相,瞧着不像得病倒像中毒。   “父皇!”睿王再也忍不住嗷一声痛哭失声。   “父皇,您怎么了,前几日龙体还康泰,说要带儿臣狩猎,怎么竟……”睿王心中纷乱,他不敢细想。   “皇儿……”宣帝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   睿王忙握住宣帝的手。“父皇!”   “周氏……”宣帝艰难开口。“害朕……”   睿王震惊,连日来的猜想得到证实。   “周氏……不能信……他能杀朕……便能杀你……朕……朕悔之晚矣……你……”宣帝还有未尽的话。   “睿王,为何打扰陛下养病。”就在这时周澶推门而入。   睿王吓了一个激灵,他浑身止不住的发抖,但他明白不能让周澶瞧出端倪。“父皇怎么叫也叫不醒了,大将军,你快传太医看看。”   周澶并不着急,他过来牵起睿王。“走吧,莫过了病气,一会太医会来。”   宫人重新放下龙塌上的帷幕,周澶一走,宣帝气得胸膛起起伏伏,他想喊人,但是有气进没气出,他想下圣旨另立二皇子,但是手不能动。   夜里宫人到时间喂掺了毒的药,撩开帷幔一看,却见宣帝双目圆睁已然气绝。   皇宫响起丧钟,一声一声惊醒了沉睡的京城。   有侍卫骑马从皇宫奔出,口中悲呛。“上位崩——!”   楚宣帝宏治十二年隆冬,宣帝饮酒后惊厥于五日后病逝于盘龙殿。   周氏子周澶代父监国,率领群臣拥立睿王为新帝。   元月初一,新帝登基,号楚文帝,年号改元宣化。   新帝登基,第一条圣旨不是大赦天下而是奉国舅周澶为大丞相,号辅国公,爵位世袭罔替。   元月初五,大丞相府置办丧葬仪轨,对外公布老丞相病逝。   礼部尚书赵恒甫携子赵吉章前往丞相府吊唁,厚重的巨大棺木立在灵堂正中,即便四周燃着熏香,依然能闻到腐臭的味道。   赵恒甫面上八方不动,内里已经猜到大概,心道周澶此子好狠的心。   元月初十,楚宣帝灵柩仓促出殡,甚至没等外地官员进京吊唁,也没请神问卜算良辰吉日,周澶直接点了日子。   先帝灵柩出殡那一天,天上扬起了大雪。   送殡的队伍前呼后拥,京城百官皇亲贵戚全部列队其中。   谁也没有想到一直没有进京吊唁的大司马方寿亭率众将并两万士兵等在路上。   今年已经六十七高寿的大司马一身戎装,他无视站在送葬队伍最前列的百官,径自来到灵柩前碰碰碰磕三个头。   大司马方寿亭仰天悲呛。“臣护驾来迟了!”   全京城百姓全文武百官都知道宣帝的死与周澶脱不了干系,但是没人敢宣之于口,唯有掌管京城十万禁军的大司马有这个底气!   “老臣只能百年之后到了黄泉地下再向陛下请罪!”方寿亭重重一磕头。   禁军诸将仿佛得到了某个信号,立即一拥而上将卫尉张氏子按到了宣帝灵柩前,张氏子肝胆俱裂,后知后觉的明白为什么周澶不送殡而偏偏点了他来。   禁军无诏不能入京城,周澶不出京城方寿亭便奈何不了他。   但是周澶需要一个替罪羊平息方寿亭的怒火,同时堵住悠悠之口让事件翻篇不再持续发酵,卫尉张氏子便是这只替罪羊。   这一切都在周澶的算计当中,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长久控制皇宫禁军,有方寿亭在周澶的手伸不进禁军,要怪就怪这张氏子太愚蠢。   送殡的队伍继续启程,张氏子的尸体被丢在路边,没一会便盖满白雪。   次日,方寿亭以卫尉一职空缺为由,亲自入宫主持宫廷禁卫军,他把张氏子留下的人一洗而空重新换上自己的人。   文帝自登基以来每日梦到先帝的可怖仪容,每夜的惊醒。   他对周澶恨到了极点也怕到了极点,他害怕自己也落得先帝一样的下场,竟变得更加懦弱。   方寿亭入宫,洗去了周氏安插在禁军的人,文帝这才终于哭出声来。   周澶的目的已经达到,文帝登基这便足够了,皇宫禁军在谁之手他倒不太在乎,因周氏退了一步,事件没有持续发酵。   帝京皇权交替,因各方权衡妥协,最终归于平静。 第85章 回归   宣帝驾崩的消息传到北疆已经是三月。   进入北疆的路一通,赵恒甫的信便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刘湛手中。   “先帝养虎为患,最终自食其果,这周澶当真心狠手辣。”刘湛面色沉凝。   两人原在品茶,看了信之后便没了心情。   虽说他们对宣帝只有仇没有君臣情谊,可周澶弑君霸权,如今把持朝政,未来可见周澶会更肆无忌惮。   “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噩耗。”宋凤林叹息,周澶掌权对齐云军只会更多掣肘,以后怕是会有层出不穷的小鞋。   刘湛倒不在乎。“只要手上有兵我就不惧。”   经此大变齐云军增兵便迫在眉睫。   但是岑州六县左右就这么多军户,入冬前散布出去的流民入户政策也不知道能不能吸引流民返回北疆,宋凤林眉心都是忧虑。   刘湛道:“还是有好消息的,徐牧远任卫尉管着皇宫禁军,最起码皇帝不会再被周澶囚禁。”   经过宣帝暴毙新帝登基这场风波,周氏的权势更胜往日,方寿亭唯一能做的就是提拔一个忠君的卫尉守住皇宫,徐牧远如今位列九卿也算是柳暗花明。   前往晋阳的路一通,两人便立即返回晋阳主持政务。   四月初,齐云山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春耕,田里的雪还没化完,农户已经赤脚下田犁地。   眼看着春耕已经开始,晋阳城外一望无际的荒地依然无人来开荒,就连一向淡定的刘湛都有些坐不住了。   “若是到了五月依然没有多少人回来,便雇人开荒吧。”宋凤林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湟川以南的瑞昌郡人口充裕,雇佣佃农渡江耕种也是一种法子。   闻青山和路长全相视苦笑,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   只是这方法小规模还行,芙蓉坪顶和大竹坪顶的荒地有数万亩之多,雇人哪里雇得过来。   就在宋凤林打算进一步商议时。   “宋先生!”李阿三急匆匆的闯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宋先生!您快去渡口看看,有大批流民回来了!都到了对岸等着渡江呢!”   宋凤林刷地站起,也顾不上手中的事情,立即赶往渡口确认。   鹿鸣渡口在笔架岭和芙蓉坪顶之间,从前曾是一处繁华的小镇,被战火波及之后只余下一片残垣败瓦。   站在鹿鸣渡口隔江遥望,对岸聚集着众多流民,这还只是第一股最先到达的流民。   算算日子,这些流民应该从二月份就开始徒步北上,二月正是中原冬去春来的日子,再加上路上辗转,这不耽误了两个月才到达湟川。   宋凤林骑马来到江畔,却见岸边有船无人坐,流民拥挤在对岸进退不得。   “怎么回事?”宋凤林蹙眉。   随行一同来的路长全马上瞧出端倪。“这些应该都是渡船,要付船费方能上船。”   渡江的船费是一个铜板一人,这些流民活着都已经不容易又哪里有钱渡江。   而这些船家明知道流民没钱渡江,若过不去对岸便没有活路,依旧不给钱不送人,实在可恶。   “传令征用这些渡船接人,一艘船一天给一两银子,若是不从把船砸了。”宋凤林愠怒道。   随行的侍卫立即领命,不久有千户带了百余士兵进入渡口。   那些船家都是附近渔民,都看着有利可图聚集在渡口,见了官兵过来忙吓得鸟兽散,有些船没来得及跑,士兵很快控制住了最大的十几艘船开始渡江接人。   “我们奉宋先生的命令免费接你们渡江,快上船吧。”士兵在船头呐喊。   一开始流民还有些踌躇不前,见对方身穿兵服不像是强买强卖的贩子,再三确定确实免费这才上船。   非是他们多疑,这些年颠沛流离,历经磨难已经把他们对人的信任磨没了,此行若不是在中原实在没活路,他们也不会冒险回到北疆。   至于传闻中的诸多政策是否属实,他们并不太在乎,这些传闻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让他们动身北上的理由罢了。   于流民而言,那些新政就像望梅止渴中的梅子,又像画饼充饥中的饼子,在活不下去之时给予自己一点念想。   此时他们完全想象不到,也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让路长全组织主簿到渡口设点为流民登记入户,还有告诉刘成安排人广设粥棚施粥。”宋凤林布下一道接一道命令。   因为流民的到来晋阳城大小官吏都忙乱起来,刘湛也收到消息带了三千兵赶到渡口,让郑风田领着士兵维持秩序。   十几艘渡船来回接人,看在刘湛眼里还是太慢了。“去征用商船,若是不从把船给老子砸了。”   曹鸣立即领命下去。   宋凤林噗嗤一笑,他们竟不约而同说了一样的话。   刘湛心情很好。“我已让小连调集一万兵驻扎在芙蓉坪顶,得让这些流民看到,本将军有能力守得住他们的家。”   手中的兵就是刘湛的底气,他会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些百姓,北疆已经变天了!   “征兵也要同时进行,大多流民身无分文,二两银子的入伍补偿对他们来说是救命钱。”宋凤林想到这里,忙又安排人设点征兵。   周澶一定会拿刘湛做文章,他们必须尽快扩充军营,兵力越多越好,如今刘湛最缺的就是人,这些流民回来得正是时候。   随着一船接一船流民抵达,鹿鸣渡口也开始忙乱起来。   最拥挤的地方莫过于施粥的粥棚,十几个施粥点围满了人,这些流民衣衫褴褛,形容枯槁,都不知道多久没尝过正经粮食的味了,一时场面纷乱控制不住。   曹鸣亲自带兵维持秩序,不得不连恐带吓的才稳住了这些眼冒绿光的人。   “你们去做些拒马栅栏来,把粥棚隔出通道分成进口和出口。”刘湛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他也是灵机一动想起火车站外转圈的栅栏。   张小满立即带人下去做栅栏,砍了好些树,又用麻绳一扎,很快现成的栅栏做好了。   用栅栏分流人群果然十分有用,流民只能前后跟着排队领粥,再没有出现混乱不堪的情况。   初来乍到的流民每人能分得一碗粥一张粗粮饼子,粥不稠但粗粮饼很饱腹,直到吃饱了这些人才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此时此刻迟来的感动才油然而起。   “已经吃饱的人别滞留在这里了,到前面登记入户,马上就有人带你们去安置的新村划宅基地!”衙役喊得嗓子都哑了。   宅基地这套政策乃刘湛提出,他给流民用于建房的地就叫宅基地,不能买卖只能代代相传的住人。   一开始宋凤林也没明白,仔细琢磨才明白这里面的妙处。   一来不怕有好吃懒做之徒转手买卖,二来得让这些百姓明白这一切都是齐云将军给予的,并非上天眷顾。   在这套理念的基础上,宋凤林给予补充完整,若日后绝户则宅基地收归衙门重新安排。   至于流民自己新开的荒地则属于流民私产,新村的宅基地搭配多少荒田都有定数,每户多少人配多少亩田均有标准,如此一来便能尽可能的多收容更多流民。   随着北疆雪化回暖,越来越多滞留在中原的流民到达湟川之畔,眼前所见大出他们的意料。   齐云将军不仅派了渡船来接,到了对岸还有施粥的粥棚,办理入户的官吏就在渡口摆了桌案,根本无须他们去找,只要回来马上有人安排去处。   临时搭建的户籍登记处外,拒马栅栏把人群分流,但依旧里三层外三层一片喧腾,几个浊吏嗓子都喊哑了。   “已经拿了牌子的人别滞留在这里,速去安置的新村,到了地自然有人给你发放稻种,还有士兵帮忙盖房,如今正值春耕,赶紧去吧,别在这耽误了!”   “以前的村子都被燕贼毁了,现在的新村都是宋先生统一规划,你想要返回原籍不能了,再说新村都有驻兵,安全也有保障。”   “从军是有银钱,只要去了就能领二两银子,你哭什么?进了营能吃饱还能挣军功拿赏田,又不是要你儿子去当奴隶,去去去到隔壁去,别在这里占地方。”   “你呢,你有什么问题?”   “拿了户籍牌子的人别滞留在这里了!!”   “从军到隔壁——!!”   芙蓉坪顶到笔架岭一带,宋凤林规划了数十处新村,成立文曲乡芙蓉乡管辖这些新村。   刘湛又在芙蓉坪顶的制高点建立兵营,从这里可以纵观苍霞平原一马平川的荒野。   新村开荒如火如荼,刘湛也在加紧募兵,如今平均每日能征来数百新兵,这些新兵全部进入兵营集训,由曹壮负责练兵。   到得五月中旬,到燕地刺探敌情的斥候回禀,燕军并无异动,燕王在重建燕大都收拢部落。   刘湛估计燕王在今年内都不会派兵南下,正好可以趁此良机发展晋阳城周边的荒野。   夜里,将军府掌了灯,宋凤林依旧带着闻青山路长全等几名文官在算账。   这些日子收容安置流民可谓是花钱如流水,粥棚每日发放的粗粮粥和粗粮饼都掺了磨细的稻糠以降低成本,可即便是这样,银子依然像泼水一样的支出。   征兵给了二两抚恤银子不能少,流民入户给的稻种更加不能少,征上来的士兵也得配装备,都是钱啊。   幸亏去年抄了陈氏一族得了不少银子和粮食,否则周转会更加困难。   “把陈氏那几处宅子挂牌卖了吧。”宋凤林拿了主意。   “不能就这样用银子去买粮食,刘成,你先到汉中去跟胡商低价买了货,再跟中原到汉中来的大商队市换粮食。”   刘成马上明白了宋凤林的用意,如此利润套利润,他就能用最少的银子换回更多的粗粮。   一旁,刘湛安静的喝茶陪着,听到这里也是十分佩服。   北疆这烂摊子,也只有宋凤林有办法盘活,换是谁胆敢收容这样多的流民,还能有条不紊的安置妥当?   这些日子刘湛可是亲自鞍前马后的侍候,夜里也不敢胡乱折腾。   “光是施粥治标不治本,得让这些流民能尽快自力更生。”宋凤林笔下刷刷的写。   “让刘记商行提高山珍的收购价,鼓励流民闲时进山采摘,往后可以逐步在粥饼里多掺稻糠,免得有人好吃懒做。”   多掺稻糠听起来残忍,但是唯有这样真正的饿肚子的人才会去吃,从而减少流民的惰性。   粥棚的存在只是预防有人饿死,并非让这些人不知进取。   闻青山十分赞同。“马上就到夏季了,正是山货最多的季节,野菜随处可摘,只要一个晚上就有新的长出来不愁没有。”   当年刘家也是靠着这些野菜才渡过了最艰难的第一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因此很明白在齐云山靠山吃山的道理。   只要熬到秋收能收起来第一批粮食便能熬出头,新田免税两年,只要勤劳肯干,肉眼可见的能盼来好日子。   在激励的政策和严厉的要求下,落户的流民都有序的开始了新的生活。   芙蓉坪顶上这样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驻扎在给阳关的周随,关注了这么久,周随也瞧出点端倪。   “绝对不能任由他壮大!”周随咬牙切齿,他可是还记得被赶出晋阳的仇。   一方面周随赶紧去信告诉周澶,一方面他暗中派出刺头混入流民中捣乱,手段虽然拙劣,却十分有效。   “禀告将军!渡口那边的流民闹起来了。”事情很快通报到刘湛那。   这样的小事自然不必打扰宋先生,正好这段时间不用打仗,刘将军正闲着。   “去瞧瞧吧。”刘湛冷笑。   此时的粥棚外一片混乱,几个带头的在那里叫嚣鼓动。   “这些粥里尽是沙子,掺了糠就罢了,这是不把我们当人啊!”   “齐云将军掌着齐云山,日进斗金,怎么连这点粥也舍不得,实在小家子气!”   “就是,要施粥又不舍得银子。”   “我看齐云将军也不过如此。”   那些带头闹事的刺头彼此抬轿,说得是兴高采烈,曹鸣带着士兵想直接把人拿了,但是又碍于流民众多,怕激起民愤,坏了刘湛和宋凤林的贤名。   刘湛带着一队侍卫打马而来,远远的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怎么的,饼子任吃都堵不住你们的嘴?”刘将军漫不经心的声音插了进来。   想象之中和真正面对刘湛还是有很大区别,北军营里传言的刘湛年轻心傲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亲眼所见的刘湛,英挺邪肆威势逼人,那双黑得过分的眼眸看他们就像看蝼蚁。   “抓起来。”刘湛下令。   曹鸣等的就是这句话,士兵立即一拥而上将那几个带头挑事的倒剪双手压在地上。   “杀人了!齐云将军要杀流民了!”   “救命啊!杀人了!!”   刘湛无视这些人的鬼哭狼嚎。“扒了他们的衣服。”   立即有士兵上前将这些人身上本就稀烂的衣服扯下来,霎时间一具具精壮的身体暴露在大家眼前。   壮成这样,这是哪门子的流民?   刘湛也不着急点破,他扫视在场的流民,目光所及之处,流民纷纷低头避让。   “有谁认得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本将军赏银十两。”   流民间立即议论纷纷,未几有一青年壮着胆子站出来。“小民认得……他们是在对岸码头混入我们的队伍。”   有刺头立即大声反驳。“你胡说!我们一起与你们一起,人这么多,你怎么知道没我们!”   那青年胆子不小。“我的队伍从中原京畿一带北上,一开始只有数十人,之后我沿途收容流民一同北上,进入北疆之时已有上千人,我乃队伍领队,自然认得人!”   没想到区区流民居然还有领队,那些刺头一时哑了声,支支吾吾反驳不出来,最后只能梗着脖子一口咬定他们就是一起的。   那青年朝刘湛作揖。“他们身强力壮根本不像流民,我们从一开始就提防着这些人,生怕他们是人贩子,要把妇女孩童骗去卖了。”   难怪四周流民虽多也纷乱,却没有多少人被鼓动起来。   谁说百姓愚钝?   “你叫什么名字?”刘湛问。   “小民李继业。”青年又作揖。   “可有功名?”刘湛拍了拍有些躁动的黑马安抚。   李继业低头。“小民有举人功名。”   难怪能率领一支上千人的流民队伍,倒是个人才,刘湛已经有了主意。   “本将军麾下正缺人,你可愿意当乡长管着这些百姓?”   四周流民立即哗然,李继业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些被他带领北上的流民已经纷纷下跪叩谢刘湛。   李继业眼眶通红忙也下跪叩谢刘湛。   大楚行户籍制,离了原籍又没路引官引,哪怕身有功名也无法在他乡立足,陈继业因燕贼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却不曾想到自己还有这个缘法。   安抚下流民,刘湛把目光重新落在这些人身上。   “说吧,你们可是人贩子?”刘湛故意这么问,他心知肚明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北军那边派来闹事的军汉。   突然被扣上了人贩子的罪名,这些军汉都愣了。   刘湛压根没想过要把他们身份挑明,人贩子这事给了他灵感,屈打成招这事刘将军还没干过,今天就来试试看当恶人爽快不爽快。   “来人,把这些人贩子绑起来上军棍,打到他们认罪为止。”刘湛似笑非笑,眼中都是残忍。   当天,刘将军在渡口捉拿了几个人贩子的事情立即在流民中传开,大家纷纷警告家中孩童,近来有人贩子出没切莫外出。   至于那几个人贩子的尸体被悬挂于渡口远处的堤坝上,以警示那些意图拐卖女童妇女,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第86章 野望   派人去捣乱行不通,周随是又气又急,只能寄希望于周澶能将刘湛拿下。   收到北疆来信,知道了刘湛正在招兵买马,周澶立即召集麾下议事。   沛公离跟随周澶回京,水涨船高,如今已经是五品京官任吏部侍郎,如何谋划北疆他最有发言权。   “你出个主意,不能再让刘湛肆无忌惮的发展。”周澶冷硬道。   沛公离心中早有对策,他合上信。“或可请陛下下旨收回刘湛都督齐云山之权,如此一劳永逸。”   周澶沉思,自新帝登基至今已有五个月,他先后灭了陈氏吕氏,之后便蛰伏起来未有动作。   原是不想太过免得日后被史官口诛笔伐,但是周澶忍不了,他眼里掺不下一颗沙子,北疆还是要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放心。   次日早朝,周澶授意御史参刘湛拥兵自重,周氏阵营群起攻之逼文帝收回刘湛都督齐云山的权力。   群臣之激愤,仿佛刘湛已经叛国了。   文帝紧紧捏着龙椅上的龙头,心中又恼又怒,但他不敢直视周澶,也不敢反驳。   想起方寿亭教他的应对策略,文帝闭紧了嘴巴沉默。   目的没有达成,周氏势力怎肯善罢甘休,话语间已经有几分逼迫的意味。   就在文帝要撑不住时。   “可笑!”大司马方寿亭冷哼一声嘲讽。“大丞相给人定罪全凭一张嘴吗?”   先帝驾崩后,一直不参与早朝的大司马突然恢复每日早朝,大司马不参与朝政,但他能谏言。   “三品的封疆大吏,边境藩军,你说撤便撤,那齐云将军麾下有百万百姓数万精兵,若是反了,大丞相是不是以死谢罪?”   群臣忌惮周澶,方寿亭可不惧他。   不说京郊的十万禁军,就方寿亭四朝大司马的威望,满朝文武谁不敬他三分,方寿亭一开口,群臣立即收了声没有一人敢顶撞。   方寿亭本想着余生就替大楚守卫京城,死后陪葬皇陵,他本无意插手朝堂事端,是周澶触了他的底线!   一个弑君佞臣执掌朝堂权柄,若他不站出来,搞不好这天子就要改姓周了!   周澶脸色铁青,他看向群臣,个个低着头没有一人敢与他对视。   想要拿刘湛,确实得要有证据,要有服众的罪名。   当年老丞相执掌朝堂,也强势也独断,但是周澶做事未免过于蛮横,全凭一己之私想怎样就怎样。   如今朝堂有大司马立在那,自然不会如了他的意。   早朝说不通,下了朝周澶便去逼文帝,不管周澶说些什么,文帝就是沉默仿佛哑巴。   文帝心中是有恨的,但他也惧怕周澶,知道这人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玉玺就在眼前,若是周澶夺走盖印,文帝也不会阻止。   但是周澶不敢,方寿亭虎视眈眈,就等着他僭越好名正言顺的将他拿下,周澶不能再像从前对待睿王那样对待现在的文帝。   文帝不答应,周澶就没辙。   “陛下!臣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周澶气急败坏,觉得文帝由始至终都不理解自己。   文帝知道这事是躲不过去了,他纠结良久开口。“刘湛到底救过朕的命……”   树林逃命的经历仿佛昨日,救命之恩文帝打从心里感激。   周澶噎住了,这事是他这辈子对文帝最大的亏欠,也是这舅甥之间永远跨不过去的裂痕。   逼不了文帝,周澶也没有就此罢休。   自那一日,每日都有上千奏折弹劾刘湛,所列罪状也是五花八门。   晋阳城将军府卧房。   “哈哈哈哈!!”刘湛看完京城来信足足笑了一刻钟。“居然还有人弹劾我一夜玩弄十个男妓,哈哈哈,笑死我了,这么看得起我吗,那我不得铁柱磨成绣花针?”   宋凤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斥了一句。“没羞没臊。”   进来安置流民的事情渐上轨道,刘成在汉中换了几次粮食,如今几处粥棚也周转开了。   在刚开始流民一窝蜂赶到的忙乱过去之后,如今鹿鸣渡口每日到达的流民人数都稳定在千人上下。   芙蓉坪顶、笔架岭到峰尾岭一带的新村开荒正如火如荼。   京城里的事情,百官弹劾刘湛的事情,引起不了两人多大的波澜。   刘湛把信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周澶此人心狠手辣胆小心大,别看他敢弑君,瞧着有几分奸雄的本色,实则是怕死才弑君。”   周氏树敌无数又得先帝厌弃,周澶若不弑君,周氏没有活路,只是周澶此人做事太过蛮横张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权欲。   北疆过了六月天气越发的热了,宋凤林伸手推开炕床连着的窗户,一时凉风习习。   刘湛顺手把人拉到怀里抱住。“眼下周氏的处境也不见得多好,有大司马立在那,周澶想跟当年老丞相那样一言九鼎,怎么可能。”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身为人臣周氏已经太过。”宋凤林望着窗外的园子思绪放远。   如今周氏大权在握,比起老丞相时更甚,若想这个时候动周氏,等同于他们要徒手撼动一株大树。   还不是时候,宋凤林心想。   “我就盼望着周澶在京城搅风搅雨,只要给我两年时间我定能继续往外扩张。”刘湛说出心中的打算。   齐云将军都督齐云山,齐云山的地界最南边可到芙蓉坪顶,再往外扩张便是苍霞平原了。   “你想做什么?”宋凤林转头看他。   刘湛眼中闪烁着攻城略地的锋芒。“我想要湟川以北。”   湟川以北,那不正是苍霞平原吗。   “朝廷不可能让你的藩镇太大。”宋凤林立即道。   刘湛笑了,附在他耳边小声说:“拿下来了谁还能让我吐出去?”   这是宋凤林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刘湛的不臣之心。   忽然间,宋凤林读懂了刘湛的意图,他为什么要把皇长孙拱手让给赵恒甫,他为什么对京城对朝廷不感兴趣。   他由始至终都没想过会一直屈于人下。   宋凤林心如擂鼓。   “不能的,你会被史书口诛笔伐,这北疆这……”宋凤林第一次乱了心神。   这天下自周亡后群雄并起,帝京那座千年皇宫多少代皇帝住过,皇帝早就不是一家之姓,甚至天下除了皇帝还有诸侯王自成体系。   例如燕国、陈留国、西夏国,鼎盛时都与天子上国争过高低。   但是无一例外这些诸侯王都出身正统。   刘湛的情况不一样。   虽说他也出身大氏族刘氏,但到底是贬为贱籍在天下人眼里便是贱民出身,更重要是他还是外臣,以藩军的身份叛变立国与天下推崇的儒家思想背道而驰。   史书上会记重重一笔,永远也洗刷不去。   刘湛笑了,肆意洒脱。“史书要怎么写都行,我人都死了还管后世怎么看?”   他最不在乎这些所谓的名声。   刘湛直视宋凤林的眼,认真道:“今年我们的目标是开荒万亩扩军八万,两年后兵力增至十五万,凤林,燕地都是我们的粮仓,苍霞平原是我们的沃土。”   有地盘有军队有百姓,刘湛怎会甘心只当无冕之王。   宋凤林心下漏了一拍差点忘了呼吸。   他六岁拜当世大儒赵恒甫为师,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如果不是宋氏覆灭,宋凤林会是继赵恒甫之后的大儒。   哪怕经历过这么多磨难,他心中依然秉持着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   宋凤林一时纷乱如麻。   “朝廷越乱越好,只有方寿亭与周澶抗衡还不够,得让周澶顾不上北疆。”刘湛左手搂着人,右手闲着拿过宋凤林手中的折扇捏着把玩。   “外公太被动了,你有没有计策推他一把,不能让赵氏坐山观虎斗。”   宋凤林久久不语,眼前这个男人锋芒毕露,他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不再掩饰内心深处冷心冷情的一面。   然而占据宋凤林心中更多的是,刘湛亲自拟定的一系列惠民政策,废除苛捐杂税,稳定物价,禁止强买强卖,禁止豪强草菅人命等等。   四年前北疆百姓有多惧怕刘湛的凶名,如今北疆百姓就有多拥戴刘湛的贤明。   宋凤林心中已经有了倾向。   更何况这是他爱的人,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刘湛想闯他便愿陪。   最终这一切盖过了宋凤林心中的信条。   想要推赵氏一把,听起来荒谬可笑,他们在北疆如何能左右远在帝京的朝堂?   但是,宋凤林还真的有一妙策。   “当今天子没有帝师。”   刘湛错愕。“帝师?”   但是帝师能有多大的作用?宋凤林徐徐道来。   “大司马方寿亭其背后引领的是朝堂武臣,诸如徐牧远等以武立世的世家,大丞相周澶控制的是朝堂文臣,诸如一些趋势附利之辈,这里面实则还有第三种势力。”   宋凤林字字珠玑。“那便是能号令天下学子的当世大儒,赵恒甫是当之无愧的大儒,更是四朝清流文臣,门生遍布天下,赵恒甫缺的只是一个名号,若是冠以帝师之名。”   帝师身份超然,若赵恒甫有了帝师之名,文帝内外诸事他都有名义插手,哪怕是大丞相也得敬帝师几分。   更重要是,周澶再也不能无孔不入的控制文帝。   刘湛双目越发深邃。   有道是当局者迷,京城这盘纷乱的棋局中,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周氏和新起的武官势力,谁也忽略了还有这么一条能一步翻盘的捷径。   帝师之名,不仅是能辅佐皇帝那么简单,赵恒甫还代表天下儒生,这等同于掌着天下的舆论!   天下舆论,这可是周澶最惧怕的东西!   这封写着帝师策的信,由刘成亲自贴身携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帝京。   近来周氏不仅把目光放在刘湛身上,也开始针对与周氏作对的世家,每日早朝都争执不休,周氏大有重兴冤狱的苗头。   刘成到时,赵恒甫正带着儿子赵吉章和学生卢令远商议对策。   这封帝师策,赵恒甫仅仅是看了开头便震惊得无以复加,捏着信的手直发颤。   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爹,凤林说什么了?”赵吉章还是第一次见老父亲如此激动,哪怕见皇长孙时也没有这么激动。   “你跟令远看看。”赵恒甫缓过来把信递给两人。   两人看完同样大惊,同时也大喜!   “爹!此策妙极!”赵吉章兴奋得找不到北。   卢令远更是立即道:“学生亲自去求大司马,务必求得大司马与我们结盟!只要大司马也赞同,此事必然能成!”   “且慢,此事还要跟陛下商量。”赵恒甫回过神来,此事极好,可也得文帝首肯才能推动。   “陛下必定高兴。”卢令远完全不担心文帝的态度。   要知道皇长孙就养在赵府,文帝也清楚明白赵恒甫的心一直向着他,只要赵恒甫当了帝师,对文帝也有助益!   盛夏,京城连日阴雨冲淡了夏日的炎热。   赵恒甫入宫求见文帝,谈了几句仁帝冥寿的事宜,临走时悄悄塞了一块纸条在文帝手中。   纸条只有一句话,青涩的笔迹写着跪请父皇圣安,文帝珍而重之的把纸条收在密匣里。   上个月皇后有孕,太医都说必是男胎,文帝却没有多大的喜悦,这是周澶的皇长子,不是他的皇长子。   想起流落在外的长子,文帝心里的恨再次翻涌,他想起大司马的建议,册立帝师与周澶抗衡。   此事文帝自然是十分赞同,可一想到周澶事后有多盛怒,他便迟疑了。   但是想到为了儿子为了自己,文帝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早朝,百官三跪九叩后分列左右,周澶正准备主持朝议,文帝突然站了起来。   “朕欲立帝师,众卿可有人选推举。”   周澶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事出突然,周氏势力的文臣也没反应过来,没等他们琢磨出背后的含义,那边期待已久的卢令远已经出列。   “启禀陛下,礼部尚书赵恒甫为当世大儒,得天下学子敬仰,当得帝师重任!”   卢令远说完又有徐牧远出列。   “臣附议!请陛下册立帝师,以正国法,匡扶大统,威加四海!”   回过味来,周澶闻之色变,立即瞪向文帝,文帝不敢与他对视别开了脸。   电光火舌之中,周澶震惊的发现自己竟无法驳斥。   实在是赵恒甫名气太盛!   赵恒甫是四朝大儒,名气之盛能号令天下学子,周氏如日中天之时也不敢动他,只是架空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晾着。   如今文帝主动要求册封帝师,赵恒甫若推辞不受,旁人谁敢越过他当帝师,就不怕被天下学子耻笑。   周澶若站出来反对文帝册立赵恒甫为帝师,第二天帝京上下的儒生能把丞相府给骂透了,甚至不久全天下的儒生都能把周氏祖宗骂透。   册立帝师乃文帝开的金口,名正言顺。   大儒赵恒甫,清流名臣,当得帝师之名。   此事无解。   “大儒赵恒甫当得帝师之名!”方寿亭一锤定音。   文臣们面面相觑无从反驳,甚至踌躇着要不要附议。   周澶气血上涌。   他看到的是更深一层,他惊愕的发现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是什么时候开始方寿亭赵恒甫徐牧远竟联合一处。   “既然众卿没有异议,朕便奉赵恒甫为帝师。”文帝面带雀跃,要知道这还是他第一次斗赢了周澶!   当天,文帝便下旨奉赵恒甫为帝师,责令礼部择良辰吉日行拜师礼。   文帝奉大儒为帝师,很快被天下儒生传为佳话,文帝也博得了一个纳贤的美名。   同时帝京朝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些一直蛰伏中立的世家纷纷倾向赵恒甫,还有本就与周氏对立的世家,也纷纷以帝师马首是瞻。   赵恒甫在短短时间内便凝聚起了朝堂第三股势力,人称帝师党。   周氏本就有大司马掣肘,如今又多了一名帝师,可谓是诸事不顺。   大丞相府,为了泄愤,周澶接连杀了几名谋士,周氏的心腹大臣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里面就有沛公离。   周澶对权欲的追求近乎偏执,他想要掌控朝堂掌控皇帝掌控北疆掌控一切,当今天下除了天子谁能做到掌控一切?此时的周澶已经有几分癫狂之色。 第87章 盛夏   晋阳城。   天方蒙蒙亮赵良辰一家便起早,妻子在厨房忙碌早饭,儿子穿上衙役的服饰来到院里打拳晨训。   “夫人,给我两个饼路上边走边吃吧,我赶着上秘书处。”赵良辰穿戴好八品浊官的深灰色官服,官帽抄在手里就要出门。   “再急也得吃些东西。”赵家娘子忙包了饼子送出厨房。   秘书处一共有秘书令两人,秘书四人,不入流笔帖四人,赵良辰是秘书令,秘书处分类的文书信件他都要过目确认无误再呈给宋凤林批示。   今年晋阳城周边荒地都在开荒,新村的各种事务像雪片一般汇集在秘书处,赵良辰若不早些到衙门办公,午时之前便来不及把昨晚到达的文书递送上去。   他们一家现在住的这处小院,还有佃给农户耕种的二十亩私田,这一切都是刘将军和宋先生赏赐得来,赵良辰一家十分珍惜,工作也不敢有半点懈怠。   赵良辰出身寒门,本以为考上举人好日子便要来了。   那年地方豪强侵占赵家田产,赵良辰刚中举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一纸状书告到州府,怎想那豪强是知州外婿,他们一家被随便安了个罪名给流放北疆。   若不是齐云将军到大狱选人,赵良辰一家三口永无天日。   眼前一切得来不易,他们父子二人都在衙门供职,每日工作更不敢懈怠。   “爹,我也跟你一块出门。”赵良辰的儿子在晋阳城衙门任衙役,原是想从军,因他是独子招办处不收。   刘湛有规定家中独子从军须得成亲有了孩子之后方能入伍,这也是防止战后大片绝户的情况出现,百姓民生依然被放在第一位。   辰时,衙门外的长街传来马蹄纷踏的动静,一队骑兵整齐的跟着前方马车停在郡衙大门外。   天气炎热,宋凤林仅穿一身轻飘飘的霜色儒衫,青玉冠束发,栗色博带,衣装简便来到郡衙。   “宋先生早安。”衙役纷纷见礼。   未几,通判沛万善,粮道闻青山,还有掌书令等官吏也陆续来到衙门开始办公。   宋凤林坐在书案前刚要提笔想起什么。“颜郡守在何处?”   有笔帖立即回话。“昨日颜郡守又纳一门妾室,听巡夜的衙役说三更天了宴席还没结束,现在一准还在温柔乡里。”   颜氏经历那场灭门灾祸后四分五裂。   侥幸躲过一劫的颜氏宗亲趁机裹挟家财分家,有的干脆变卖手中掌控的产业举家南迁,颜老太君在时把持的颜氏家业就此分崩离析。   如今颜启修手上的家业还没有颜氏鼎盛时的五分之一,颜启修好歹还是晋阳郡守,若是立得住未必不能重振家门。   然而颜启修是个混不吝的,要他每日勤勤恳恳做事根本不可能。   刘湛收了他的郡守大印他也不在乎,在颜启修看来如今无长辈管束,手中又有万贯家财,此时不享乐更待何时?更扬言他不能把大好的光阴耗费在沉闷的衙门里。   宋凤林提起颜启修是因为颜氏军的粮饷无人发放,正在城外闹事。   颜氏军约还有一万人,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原先颜氏靠着宝山收入勉强维持势力,如今颜氏分崩离析,那宝山的三成收入必定守不住,颜启修拿什么养这一万多人。   “将军在哪?”宋凤林思虑再三,此事还得跟刘湛当面商量。   笔帖回。“在城外的二号营,刚有士兵留话了。”   刘湛去哪都会派人来告诉宋凤林一声,免得有事寻不着人。   齐云军在晋阳的兵营一共有三处,一是晋阳城里的守备营,二是芙蓉坪顶上的一号营,三是大竹坪顶上的二号营。   此三个兵营呈犄角之势,若有敌兵来犯互为助力。   短短半年齐云军已增兵三万,目前一共有六万多的士兵,人数还在增加。   刘湛每日都巡视兵营,督促练兵进度。   芙蓉坪顶到笔架岭一带的新村都已经满员,后面的流民都被安排在大竹坪顶到峰尾岭一带的新村。   前往二号营的路上随处可见在建的房屋。   村民的房子都是最简易的稻草泥巴房,盖起来简单快捷,老人小孩都能帮忙,房子不讲究舒适好看,只求保暖能渡过严冬。   盖好房子下一步才是开荒造田,流民落户每户人家可领五斗粗粮并足够一季的稻种。   五斗粗粮自然吃不了一年,宋凤林又推政策鼓励流民上山采集山珍贩卖,刘记商行在每个乡都有收购点,用山珍能换粮食价格公道。   另还有建造兵营修路挖渠等苦力活,衙门按天算工钱,如此一来大部分落户的流民都能自给自足,只要不躲懒总归饿不死。   宋凤林到时,刘湛正在校场检验新兵训练成果。   “日头太毒了,进屋里说。”刘湛舍不得晒着他拉人进屋。   听到宋凤林的来意,刘湛也蹙起了眉。   宋凤林问:“能把颜氏军收编吗?”   刘湛摇头。“颜氏军成分复杂,我宁肯花些功夫训练新兵也不想花时间驯服这些老油条。”   齐云军新兵从入营那一天便根据每人特长分了营队。   如今刘湛麾下的士兵有重甲枪骑兵、轻甲陌刀骑兵,轻甲陌刀步兵、重甲长枪步兵、重甲盾步兵、轻甲混合步兵等兵种,进行针对性的培训。   在一张白纸上作画,可比在一副画上改画要简单得多。   宋凤林明白这个道理。“按颜启修现在这个状况,不可能养起颜氏军。”   说起颜启修刘湛就一肚子火。“那个蠢蛋死妓子身上了没。”   “说是昨日又纳了小妾。”宋凤林无奈。   刘湛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我们自个的银子都快见底了,决计不可能替他养着,放任不管迟早会生事不如解散了吧。”   解散自然是好,宋凤林道:“这么大一笔银子如今的颜氏怕是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就把宅子卖了。”刘湛已经有了主意。   “颜启修这蠢蛋老子能养着他,他爱怎么玩都行,左右不过每个月千把两银子,但是颜氏的手尾须得了结。”   养着颜启修的银子纯当晋阳郡守大印的租金,如今两人对晋阳城内外诸事一把抓不能没有郡守大印,若是换了旁人来上任只会坏了大事。   这些日子宋凤林账上的银子像流水一样往外冒,流民入户要给粮食稻种,要出借农具,要安排青壮帮助流民搭建临时住房,新兵入伍也要抚恤桩桩件件都要银子。   想到这么多事情都得靠宋凤林支撑,刘湛便放轻了声。“未来两年还要辛苦你操持。”   熬到这些新田能收上税日子便好过了。   目前来说刘记商行还有岑州六县的收入勉强能维持支出,安置流民的支出再大也没有兵营的支出大。   六万多张嘴要吃饭,三万多的新兵要装备武器铠甲,如此庞大的开销,宋凤林还能面面俱到已经十分了得。   这些日子刘湛对宋凤林是越发温柔体恤,他这个败家的哪敢说一句重话。   当天下午刘湛亲自去颜府拿人,怎想光天化日之下颜启修竟带着三个丫鬟在床上颠鸾倒凤。   刘湛目不斜视将人逮了揪出房,气得糊了他一巴掌。“你他娘不怕被吸干了英年早逝!”   上辈子刘湛也浑,但也没有像颜启修这样浑胆敢一口气玩三个,也不怕没那个命下床。   “这不一时没忍住。”颜启修陪着笑脸套上裤子。   “来人,把那些骚玩意赶出府。”刘湛面黑如煞神,士兵们一拥而上把三个丫鬟逮了直接押出颜府。   丫鬟们还光着身子,尖声哭泣求饶,颜启修眼角都没扫一眼,胡乱套上衣裳赶忙请刘湛到正厅奉茶。   “大哥,您来找我有事?”颜启修笑得没心没肺。   张小满立即上前说了颜氏军的事。   颜启修一摆手。“我向来不管兵营的事,都是颜启亮他们在打理,再说了,以前我想管也不让我插手,怎么养这些人我也不懂。”   这话不假,颜启修就没去过颜氏兵营,他也懒得管。   刘湛直截了当。“把人遣散了吧,就你现在这样的境况要养也养不起。”   “我都听您的。”颜启修无所谓。   当年颜氏就是靠着颜氏军在北疆立足,打下了这百年基业,如今一句话说散便散了,颜启修也没半点留恋。   解散士兵也得给粮饷和抚恤银子,刘湛又问他。“你现在府上是什么情况,产业还有多少?”   颜启修也不避讳,喊来管家给刘湛报数。   “就这么些了,早前那些王八蛋趁乱变卖了不少产业逃走,余下的都是太大不好脱手的产业。”   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这样颜启修手中的产业也不少。   晋阳城里好几处门面铺子都是颜氏名下,还有当年睿王的临时府邸,大将军的府邸,这两处都是颜氏产业。   刘湛替他拿了主意。“你把大将军府这处宅子卖了变现把颜氏军遣散,余下的产业留着收租,那些铺子若不会经营便租出去,别让下面的管事吃了也不知道。”   颜启修连连点头没有不从。   临走前刘湛对他道:“我每月给你支一千两银子用度,怎么用都随你只一点,让我知道你床上超过两个女人,你便给我滚出晋阳。”   “我保证!”颜启修乐得没边。“谢谢大哥,我就知道大哥您懂我。”   颜氏的败落颜郡守的荒淫无度已经成为晋阳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颜启修知道自己名声烂大街也不在乎,依旧每日混迹在不同青楼挥金如土。   把颜氏败得如此落魄,颜启修是混不吝。   但是,他并不傻。   “大人,您就这样遣了颜氏军吗?”管家面露心痛。   刘湛已经离开多时,颜启修坐着喝茶,一身悠闲。   “我不这样又能怎样?齐云将军北军上将军哪个好惹?哪个我能惹?”颜启修嗤笑。   管家低叹。   颜启修面色淡淡。“如今这样就很好,我过我的富贵日子,他们夺他们的权。”   最终百年颜氏军被遣散,北疆再无颜氏军。   此事沸沸扬扬了几日,最终归于平静。   午后的将军府,宋凤林跟刘记商行的几个大掌柜在书房开会。   经过一个盛夏的忙乱,齐云山地界内的几处新村都渐上轨道,早该跟刘氏商行的大掌柜开例会,因宋凤林太忙一直拖到现在。   刘成作为总行首汇报完工作后总结。“禀宋先生,半年来的情况大致如此。”   宋凤林点头,眼中透着满意。   刘成又道:“咱们手中的买卖里面毛皮生意的利润最高,两百钱收来的兔皮到了中原能卖三百钱,若是纯色兔皮,例如黑色白色,更能卖六百钱一件。”   说起毛皮生意,大家都十分兴奋。   “中原市面上的毛皮大多是塞外牧民野猎得来,毛皮表面难免有伤,唯有我们养殖取出的毛皮又完整又干净,每次一到货便销售一空。”有大掌柜高兴道。   又有大掌柜道:“咱们的毛皮都带厚厚的一层夹绒,中原养殖的毛皮毛发稀疏单薄,即便价钱便宜一半也没有我们的好卖。”   今年宋凤林也是打算激励更多农户闲时养殖兔子。   谈话间有随从进来添茶,又上了些冰镇的瓜果。   大家都在说着毛皮的事,这时刘湛回来了,掌柜们忙起身见礼。   “你们继续。”刘湛摆手径自坐到宋凤林隔壁喝茶吃果子。   宋凤林合上账册。“笔架岭那片最早落户的新村开荒造田已经完成,可让他们学习养殖。”   兔子好养活,割些野草便能喂养。   刘成道:“这好办,我可以请一些养殖老手去传授经验,就是种兔种貂数量怕是不够。”   “先不忙教他们养貂子,把兔子养好了再说,”宋凤林想了想,至于种兔的问题。   刘湛接下了他的话:“我让士兵上山去抓,牛脊峰那一带野兔多的很。”   “我代百姓谢谢将军。”刘成立即起身。   “对了。”有一名大掌柜想起一事。“种兔也要分类,纯色兔子毛皮金贵可不能让新手糟蹋了。”   刘湛却笑了。“有什么好金贵的,黑色跟黑色打种生的便是黑色居多,串着打种自然颜色就串混了。”   怎想大家都定定的看着刘湛。   “怎么了,这不是常识吗?”刘湛不以为意。   宋凤林扶了扶额头。“刘成,你把将军的话拟成条子让商行名下的养殖场试试看,对了,莫走失了消息。”   刘成忙答应。   刘湛啪嗒啪嗒的吃着西瓜。   掌柜们又说了一些琐事,刘成见差不多便主动告辞,几个大掌柜跟着告辞鱼贯而出,书房一时安静了下来。   “夫人,天气炎热,咱们上山避暑吧?”刘湛拿起第二块西瓜开吃。   宋凤林提笔批文书,心不在焉。“我没空。”   刘湛不放弃。“我让人挖了一口汤池,就在剑石峰上,夏有清泉,冬有温泉,那是我差人秘密打造的别庄,你去了一准喜欢。”   “不是我喜欢,是你喜欢。”宋凤林轻哼。   刘湛哈哈大笑。“去吧,骑马只要一个多时辰,明天去后天回来不耽误事。”   宋凤林哪有一次拗得过他,刘湛软磨硬泡每一次都能得逞。   这日之后,刘成立即安排有经验的养殖户在新村挨村的传授养殖经验。   如何圈养野兔,如何利用房前屋后的空地种些简单好存活的药材,每一日村口都聚集大批百姓听课。   养殖的好处多不胜数,不仅毛皮能卖钱,肉也能制成腊肉,刘记商行在每个乡定点收购,价格公道保证每户人家都有盈利。   同时宋凤林决定开发陈留国的毛皮市场,已经委派了掌柜带队前去探路,这里面有着巨大的商机,比起粮食买卖的利润更高。   风吹动树林发出梭梭的轻响,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落下,阳光映在清泉上斑斑点点。   宋凤林靠着池沿的圆石闭目养神,想起商行的事情,思绪飘远。   “在这里只能想我。”刘湛游过来将人拉进怀里。   刘湛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不声不响的在山里建造了一座别院。   汤池所在的院落有围墙跟户外隔开,园中有石板小道随着山势蜿蜒在树林间,又有小溪蜿蜒其中,清澈的溪流最终汇聚成池。   □□,坦诚以对,似在户外又非户外,这种奇异的感受是宋凤林无法想象的体验。   刘湛把人折腾了一通搂在怀里捏着肩,捏着捏着又有想法。   “来,老公带你游。”刘湛把人带在身上往水深处游。   池子越到中间越深,宋凤林不识水性只能紧紧抱着刘湛。   从清泉出来顺着石板小道一拐弯便是一座楼阁,楼阁不大,上下两层。   底层有地龙冬日里也不怕寒冷,二楼四面都是窗户,打开了四面过风夏日十分凉爽。   两人原是计划住一晚,因着舒适便多留了两日,每日由侍卫送来红头文书,待批示了再带回去。   住了两日宋凤林都觉得自己都有些躲懒了。   楼阁二楼,凉风习习中,宋凤林披着单衣侧靠在罗汉塌上看书,衣襟敞着,裤子松松垮垮,丢掉繁文缛节的时代束缚之后是摄人心魄的昳丽。   这样的宋先生在外人眼中难以想象,也只有在这一方绝密小世界里仅供刘将军一人鉴赏。   刘湛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突然抽走了他手中的书。   “吓我一跳!”   恶劣的刘将军乐得哈哈大笑。   “幼稚!”宋凤林没好气。   刘湛凑下来亲他。“谁让你这么好逗。”   宋凤林别过脸。“点心呢。”   “宋先生吩咐岂敢不从。”刘湛起身把一碟点心放到一旁的茶几上。   宋凤林捻起一块杏仁酥咬了一口,神态间都是小倨傲,刘湛心里痒得不行。   “宋先生要不要别的侍候?”   宋凤林重新拿起书翻到方才那一页。“不用了,你下去吧。”   “小的哪也不去。”刘湛挨过来贴着他耳朵小声道。“小的给宋先生品萧投壶。”   宋凤林面上依然维持清风霁月的矜贵姿态,手中的书却再也看不下去半个字。   整整四天园子每一处都有两人的足迹,岩石上,树林里,走廊下…… 第88章 风不止   秋分那一日,西夏使臣入朝,文帝在紫宸殿接见来使。   西夏使臣带来国书,声泪俱下痛斥西戎暴行,请求文帝出兵助西夏击退西戎。   围绕此事朝堂之上分成两派激烈争论。   帝师赵恒甫提出唇亡齿寒的道理,认为应该助西夏不能让西戎日益强盛,这一观点得到了方寿亭一系的武臣支持。   大丞相周澶则提出两点有力的论据反驳。   一是西夏曾攻打大楚汉中地区夺三座城池,助西夏便是养虎为患。   二是南边沿海倭寇猖獗,年初平蛮将军多次奏报请朝廷增兵,北疆又有燕国虎视眈眈,大楚尚自顾不暇。   周澶这两点反驳的观点有理有据,最终文帝决定不助西夏。   九月下旬,刘记商行信使携带汉中分行的红头文书快马加鞭赶往晋阳,彼时齐云山正值秋收,刘湛和宋凤林在各地视察。   信使在晋阳扑了个空,又马不停蹄寻了过去。   今年视察宋凤林带上了刘明淙和刘攸宁,让两人身临其境的感受各地民生。   “宋先生!汉中分行的加急红头!”信使追到田边,一到地便从马上滑下累瘫在地上,侍卫忙接过文书三步并作两步递给宋凤林。   刘记商行成立至今从未有过把信使跑瘫的情况,宋凤林肃然的拆开信封,才看到第一行字眉头便紧紧皱起。   前面刘湛带着两小少年在田里,见似乎有事大步过来。“出了什么事?”   宋凤林抬头看他,眼里具是忧虑。“西夏恐要灭国了。”   刘湛一怔,接过信件细看。   谢掌柜在信中道,年初西戎开始大举进攻西夏,那时只是西夏的商人减少了互市没有受影响,因此谢掌柜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盛夏大批的西夏难民南下进入大楚边境,谢掌柜觉得情况不对派人进入西夏查探。   直到七天前探子传回最新消息,西戎胡人已经打到西夏都城,大半个西夏国已经沦陷!   “唇亡齿寒,西夏若被灭国,汉中必定大乱。”宋凤林眉心紧蹙。   刘湛合上信。“令谢掌柜时刻关注西戎动向,若情况不对撤出汉中。”   宋凤林点头。   不远处,两少年在田里捉虫,不时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   “西戎骨子里就带了残暴,杀戮是他们的天性,比起燕国那弹丸之地,西戎威胁更大。”刘湛沉声道,又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   燕国举全国之力撑死了就三十万大军,去年被刘湛打入腹地伤了元气,短时间内都无法再向北疆发动大战。   北疆又有齐云山和湟川天险为屏障,说白了燕军入不了中原。   反观西戎占据西域大片草场人口众多,近年来又有雄主出世号西戎王,南征北战所向披靡。   西戎能轻易调动五十万以上的兵力,若没了西夏这个屏障,汉中将直面西戎。   汉中到中原可是一马平川!   “那些反对的人会后悔的。”刘湛漆黑的瞳孔深邃无波。   汉中酝酿着暴风雨,齐云山各处新村却欣欣向荣。   入秋之后北上回归的流民逐渐减少,鹿鸣渡口上设置的落户接待处不再忙乱,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最早落户的那片新村新开的稻田能赶得上秋收的尾巴,入夏才耕种的新田也能在入冬收成一些耐寒的粗粮。   虽然新田太瘦收成不会很好但是胜在免税,这些收上来的粮食足够吃到来年秋收。   随着百姓落户安居,文曲乡和芙蓉乡交接的地方自发形成了集市,每逢初一十五更是人声鼎沸,宋凤林计划在此建镇,预计明年开春动工。   西戎强盛的消息令两人都没了周游的心情,早早便回了晋阳。   夜里,将军府内外一片宁静。   书房一侧立着北疆的舆图,前后左右都点了灯将书房照得亮堂堂。   夜深了宋凤林依旧坐在太师椅上望着舆图沉思。   刘湛取来外袍为他披上。“夜里凉别不当回事。”   “芙蓉坪顶、大竹坪顶这一片的地都划完了,来年回流的百姓只能往山上去。”原来宋凤林想得出神是在想这个问题。   刘湛坐在他身旁。   宋凤林叹息。“齐云山荒林虽多,改林为田到底太过艰苦。”   荒林改田还要磊梯田,挖树桩,挖石头,要耗费的功夫太多了。   在平原荒野改田只需要犁地灌水便能插秧,前后一个月就能成事,若是上山开荒,最快也要三四个月方能有雏形。   刘湛明白宋凤林纠结之处,他为宋凤林作出选择。“别多想了,来年的流民直接落户在禾昌县,我在入冬前出兵把禾昌县夺回来。”   禾昌县挨着芙蓉坪顶,在湟川之畔羊背坳的南面给阳关的西侧,是苍霞平原最南边的县城。   “若将齐云山地界外的县城纳入麾下,周澶便有了理由降罪于你。”宋凤林忧虑道。   周澶正缺理由拿捏刘湛,若是被他们握住了把柄,后面的路会走得更艰难。   这个情况刘湛不是没考虑过。“时不待我,若再等一年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境况,不如趁现在燕军主力不在南边趁机夺两个城池形成更完整的防线。”   刘湛站起来,在舆图上比划。“禾仓县,卢丰县,这两座县城正好包含了湟川沿岸,只要拿下来我们就能截断北军的粮道。”   朝廷想要给北军运粮必须穿过湟川,只要控制住湟川沿岸,刘湛在北疆三足鼎立的局势中就有了主动权。   哪怕要跟北军开战,刘湛也不被动。   宋凤林听得仔细,军事上刘湛一向有其独到的见解。   “不仅如此,我们把齐云山、大竹坪顶、芙蓉坪顶、禾仓县、卢丰县,连成一条完整的防线。”刘湛的手分次在这几处地方掠过。   “最终北军会被我们孤立在苍霞平原,不足为惧,至于燕军,他若来,我便战。”刘湛眸光坚毅。   给阳关里驻扎的北军早在一次又一次大战中消耗,如今只有不到十万人。   周氏虚报人数吃空饷,这么多年就没真正充盈过北军,与北军对峙刘湛确实不惧。   哪怕明年燕军南下,项时齐云军兵力已经突破八万,有这八万兵进可攻退可守并不被动。   以刘湛的布局确实可行,只是周澶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宋凤林沉吟。   “若我们拿下禾仓县,周澶定会要你退回齐云山上命周随接管,我们可以拒不接受,但是接下来的发展便会风波云诡祸福难料。”   刘湛看着他认真道:“最坏的结果就是退回齐云山,横竖都是固守齐云山不如赌一把。”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接一场豪赌,刘湛一向无所畏惧。   “我们在入冬前拿下禾仓县,朝廷知道又如何,北疆入冬冰封千里,待明年四月,我已经把禾仓县防务辎重整顿完毕,哪怕周随率兵来夺我们也守得住。”   刘湛握住宋凤林的手坚定道:“明年回归的流民我全都要,这是我们立世的资本!”   他最终是要问鼎北疆自成一系,如此又何必瞻前顾后。   宋凤林点头。“我明白了。”   去年那场大战之后,燕军主力退回腹地,苍霞平原约还有几万燕军分散在栎阳关范阳关等几处城池里。   几万兵力要守这么大的苍霞平原,分配到禾仓县不会有很多兵,刘湛预测禾昌县守军不会超过一万。   第二天刘湛召集众将议事。   “守城不在人数多寡,若燕军死守不出,此战我们会折不少人。”李小连率先提出问题所在。   攻跟守是两个概念,像当年周澶那样动不动人海战术并不可取,李小连能第一时间看出问题所在,比起从前有了很大的进步。   姜长林道:“此战必须要速战速决,若拖得久了会引来燕军援兵。”   韦成贵道:“不仅如此,马上就要入冬了,苍霞平原每年十一月下雪,十二月大雪封路,咱们的时间不多。”   “我有一计。”曹壮站起来推动沙盘上的棋子。   “我们兵分两路,骑兵负责拦截燕军援兵,两万兵攻打禾仓县,先用五千重甲盾兵逼至城下消耗他们辎重,辅以投石机弩机,反复数日。”   “重甲盾兵太过贵重,应该留着两军对垒时用。”李小连不赞同。   刘湛一直没有说话听他们讨论,曹壮和李小连修修改改把最终攻城方案呈给刘湛批示。   “禾仓县城墙有多高?”刘湛却开口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一时把大家都问住了。   张小满站起来。“我远远的见过,没有晋阳城一半高,约莫两三丈。”   大家都知道刘湛肯定是别有用意,但都猜不透。   “攻城计划就按你们议定的来,我只加一项。”刘湛最后方说。   第二天刘记商行在芙蓉坪顶发布一则奇怪的悬赏。   征集百姓到芙蓉坪顶和苍霞平原交界的地方装泥,一袋泥五十文钱,装好运到指定的地方按数结账,装完一万袋截止。   布告一发出来立即吸引来大批百姓,但是一看到装好的泥要运到禾仓县五里处便很多人打退堂鼓。   禾仓县是燕军的地盘,老百姓都被燕军打怕了,没人敢去。   到了第二天,有人奔走相告齐云军一万骑兵出营在禾仓县外跑马,一时有胆子大的呼朋唤友一起干,一天下来竟每人分了几百钱。   到了第三天更多百姓加入,到了第四天甚至举家前来挖泥运泥,场面空前热闹。   如此短短数日便装好了一万袋泥,全部码放在禾仓县外五里的地方。   驻扎在禾仓县的燕军将领第一时间将齐云军的异动报告上峰。   燕军拿下苍霞平原之后,参与出兵的大贵族划分地盘,禾仓县、卢丰县、羊背坳这一带都划分给了岱森部。   岱森部首领留下自己的长子苏和克驻守此地,原是有四万兵马,因去年刘湛直捣燕国腹地,岱森部首领回防带走了半数,如今只有两万兵分驻两城。   士兵来报时,苏和克正在卢丰县首领大宅里醉生梦死。   “关闭城门,不管!”苏和克继续与幕僚饮酒。   燕国贵族向来热衷享乐,自从得了这片封地,苏和克就少有清醒的时候。   在苏和克脑海里他就没把楚人放在眼里,压根不认为被燕军攻城掠地的楚人会有胆子反击。   初冬的北疆干燥冷冽。   晋阳城外的一号营二号营战鼓轰鸣,整齐划一的士兵像一把缓缓出鞘的剑,红缨在猎猎风中飘扬。   两万齐云士兵裹挟着投石机攻城车机关弩床,目标明确的奔向禾仓县。   待两万齐云军进入苍霞平原,只见有数量众多的青壮百姓尾随在后,还有更多的百姓站在芙蓉坪顶上观望。   原来是刘记商行昨日新发布的悬赏,把泥袋运至禾仓县一里外的前线,悬赏三百文钱一袋!   此时观望的百姓都明白了齐云军这是要攻打禾仓县收复失地,一时所有人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六千陌刀轻骑兵出营,看到齐云军的精锐来了,一时更多的百姓涌下苍霞平原。   禾仓县立在一马平川的荒野,夯土为基砖石加固的城墙包围住县城。   鼎盛时期禾仓县城墙外围还有一圈民房建筑,分内城和外城,如今外城被燕军摧毁殆尽只余下残垣败瓦的房基。   刘湛一马当先来到禾仓县城外,看到那城墙砖石多处脱落,许多地方已经露出土基,再目测那高度,刘湛扯了一笑。   “布军!”   李小连立即骑马奔向簇拥着攻城器械的步兵方阵。“重甲盾兵掩护,摆阵攻城!”   鼓点响起,步兵方阵动了起来。   “机关弩床集中火力打城门左右两侧!投石机待命!”   见齐云军动了起来,禾仓县城墙上的将领立即下令射箭,一时密密麻麻的箭雨像雨点般落下。   二十台机关弩床一字排开,在重甲盾兵的掩护下推到射程内。   三个操作兵一人放下卡槽抡起大锤碰碰碰的打桩把床车锭死在地上,另外两人熟练的上膛调整角度,重甲盾兵竖起一人高的铁盾为他们挡流箭。   很快,就在燕兵惊恐的目光中手臂粗的巨大箭矢破空袭来。   一台弩床一次发射三支巨箭,二十台弩床看似只有六十支巨箭不多,然而弩床精确度极高,几乎都打在城墙上的人群里。   一支巨箭掠过能死伤数人令燕兵胆寒,仅仅发射了几波便将城墙上的弓箭手压了下去,没有人敢冒头。   与此同时二十台投石机也严阵以待,令人意外的是投石头机投的不是石头而是泥袋,这些泥袋都是用麻绳编织。   只见泥袋飞了出去砸在城墙立即落在地上,有的没散有的散开,投石机分别瞄准城门两侧的两个点集中投掷,轮番投掷之下不出一个时辰地上很快垒起了两个土堆。   燕军将领站在城门楼上眺望,只见齐云军后方百姓源源不断的搬来泥袋。   禾仓县的城墙不像给阳关也不像晋阳城动则数丈高,禾仓县从建造之初就不是按要塞的标准,撑死了只有两丈高的城墙,只要垫点土不需要云梯也能爬上去。   洞悉齐云军的目的燕军将领冒了一身的冷汗。   “将军!请出城迎战,不能坐以待毙!”副将主动请缨。   燕军将领心中纷乱。“我们只有一万守军,骑兵都在卢丰县。”   副将坚定道:“末将已经向大公子求援,相信援兵很快会到!”   权衡之后最终燕军将领分出四千兵给副将,要他出城摧毁齐云军的器械。   刘湛站在云台之上纵观全局,当他看到禾仓县城门打开时,立即抬手。   齐云军阵营鼓声大作如急雷。   曾阻挡燕军五万人的拒马方阵动了起来,长枪步兵与重甲盾兵组合而成的方阵像带着獠牙的铁墙一路推过去。   燕兵被吓得魂飞魄散,有人调头就往回跑,有人撞上去转眼命丧长枪之下。   城墙上观战的燕军将领面如白纸,眼前的齐云军与印象中的楚军完全不同,不仅军容整齐悍勇非常,还有那些刀枪不入的重甲。   有传言齐云军以八千骑兵横扫燕国腹地火烧王庭,他原不信,现在他不得不信。   傍晚,苏和克派出五千铁骑。   曹壮带着六千陌刀骑兵早就埋伏在羊背坳里,燕军铁骑一到立即奔腾而出。   一时喊杀声马蹄声震人心魄。   陌刀手们旋着手中森冷的大刀,两军猛烈对冲,仅仅一个照面冲在最前面的燕军铁骑大部分被拦腰斩于马下。   燕军铁骑的神话再一次被击得粉碎。   到得入夜,禾仓县也没能等来援兵,投石机投掷的泥袋却接近城墙高。   刘湛终于下令。“攻城!”   步兵游勇在震天的喊杀声中踏上泥袋堆积出来的路杀上城墙。   另有重甲盾兵护送撞门桩逼近城门,交替的轰隆声一点一点撞开禾仓县城门。   禾仓县这样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给阳关,有斥候持续不断的将最新战况回复周随和张泰宁。   凌晨时分,捷报传来,齐云军攻下禾仓县。   周随不屑。   张泰宁面目严肃。   晨光微曦,宋凤林站在芙蓉坪顶上遥望,风吹起了他身上的黑色斗篷,湛蓝色的广袖在风中翻飞。   张小满带着一队士兵陪在左右,他们的身后还有许多彻夜不眠等待消息的百姓。   “报——!我军大捷!收复失地——!”传令的士兵离远便嘶声力竭的喊。   一时欢声雷动,整个芙蓉坪顶都沸腾起来了。 第89章 锋芒   楚文帝宣化二年正月。   去年为先帝守孝新春一应仪轨从简,今年新帝在正月初一发布惠民诏大赦天下。   千年帝京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前高举花灯,爆竹声连绵不绝。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更有花灯巡游,不分白昼黑夜热闹非凡,舞龙、舞狮、跑旱船、踩高跷、中央大街人潮拥挤蔚为壮观。   正月十六,楚文帝驾临帝师府探望恩师。   赵恒甫领合族上百口人在帝师府门外设香案恭迎,这还是仁帝朝至今皇帝第一次御驾亲临臣子府邸,一时京城学子儒生无不称颂文帝与帝师的师生情谊。   文帝入了帝师府,先是在正堂与帝师谈话,席间赵吉章提到后花园有苍松雪景,文帝一时来了兴趣。   大太监何公公立即跟了上去,文帝抬手。“何公公,你不必跟来了,朕想跟帝师说说心里话。”   何公公忙应了声是,心里却直发苦。   他是周澶安插在文帝身边的人,每一日都要事无巨细的汇报文帝做了什么,哪怕一天出恭多少次都要注明。   要是让周澶知道他竟然让文帝跟赵恒甫独处,回去免不了一顿责骂。   但是文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若硬往里凑,只怕明日满京城的学子都会作文字骂他是不知好歹。   赵恒甫领着文帝到后院确实是逛了会园子,没一会便以天气寒冷为借口请文帝到里屋奉茶。   到了此时文帝方露出一脸急切。   不一会,赵吉章抱了名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进来。   “瑞儿!”文帝一把抱住儿子眼泪止不住的流。   “父皇,儿臣还没给您请安。”   文帝擦了泪看着儿子动作规范的给自己磕头行礼,心中十分欣慰。“好好,快过来给父皇瞧瞧。”   眼前的小男孩眉眼与文帝有八分相似,大耳朵大鼻子正是皇族共有的面貌,若是之前文帝还有一丝不确定,看到人之后他已经完全确信这就是他儿子。   文帝心肝宝贝的把儿子抱上大腿坐着,随口考校了他一些启蒙功课,没想到小孩儿都能流利对答。   “帝师,朕谢谢您!您把大皇子教得极好,朕很高兴。”文帝由衷感激。   “臣不敢当,这是老臣应该做的事。”赵恒甫又感慨道。“大皇子聪颖早慧,三字经千字文一教便会,礼仪规矩更是从不出错,实在是人中龙凤。”   文帝搂着儿子怎么看怎么喜欢,恨不得马上带回宫养在身边,想起周澶想起往事种种,文帝心中又恨又恼。   “若不是刘湛和帝师您相护,朕这唯一的儿子早被周澶害死了,周澶此人心狠手辣,连先帝也……朕真是……朕真是……”   任谁也体会不了文帝的恐惧和无助,他贴身侍候的人全是周澶的人,就连后宫妃嫔也与周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姻亲关系。   若不是徐牧远任卫尉管着皇宫禁军,文帝觉得自己迟早要步先帝后尘。   赵恒甫赵吉章父子二人感同身受,但眼下周氏势大只能无奈叹息。   “父皇别怕,等儿臣长大了一定会保护父皇。”   文帝心中熨帖抱着儿子又亲又摸爱不释手。   这一天,文帝在帝师府逗留了三个时辰方起驾回宫。   消息传到周澶那把周澶气得七窍生烟,唤来何公公询问,怎想何公公竟然也不知道文帝跟赵恒甫说了什么,周澶暴躁的砸了何公公一身桂花糕。   何公公是敢怒不敢言,出了丞相府上了马车,他朝丞相府大门的方向呸了一声,心里直骂周澶是老畜生。   时间到了二月下旬,皇后早产诞下小公主,有惊无险母女平安。   世家收到消息更多是幸灾乐祸,周澶上朝只觉得大臣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讥讽,脾气也是日益暴躁。   坏消息却不只这一条,周随在例行请安的信中随口提了一句刘湛攻下禾仓县,问周澶如何处置,周澶这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周随也没想到刘湛根本没向朝廷报捷,周澶得了消息再三确认刘湛果然欺上瞒下,次日立即发动百官当朝发难要求文帝夺了刘湛的齐云将军。   这事令赵恒甫等人也十分吃惊。   文帝更拿不定主意。   赵恒甫道:“陛下,此事调查清楚再处罚也不迟,北疆入冬冰封千里,许是道路受阻的关系。”   周澶冷哼。“刘湛在十一月初便拿下了禾仓县,苍霞平原不似山中严寒,大雪还没下哪里会受阻。”   双方你一言我一句争执不下。   “老夫已经调查清楚,从去岁起刘湛便收拢流民扩军,兵力已经逼近十万,却从未向朝廷报备。”   周澶直视赵恒甫,气势大盛。   “刘湛收回失地却隐瞒不报,苍霞平原并非他的藩镇,他占着禾仓县驻军不出,这不是意图造反是什么?若不趁现在刘湛羽翼未丰将其拿下更待何时!”   赵恒甫僵住,禾仓县的事他也不知道内情,但是就事论事刘湛这次确实踩了朝廷的底线,此事可大可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方寿亭开口了。“若齐云军果真有十万兵,大丞相,你要如何夺他的将军大印?”   周澶早有对策。“自然命北军营将士前往收复。”   方寿亭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若他不从?”   周澶嗤笑。“他敢不从?”   “为何不敢?”方寿亭反问。   说到底周澶不懂军务,他在北疆也不是带兵,成日的跟颜氏内斗,这会冷不丁被方寿亭以用兵的角度反问,倒真被问住了。   方寿亭严肃道:“他手里有藩镇有百姓有兵马,齐云山更是得天独厚的易守难攻,又位于边陲之地,十万大军守一个齐云山,大丞相觉得你派多少兵能拿得下?”   周澶先是一怔,方寿亭一言点破了他脑海里的迷障。   这些日子来周澶的目光只放在大丞相这个位置和朝堂的权柄争夺上,他以为坐在大丞相这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都要凭他左右。   周澶错了,他能左右的只是京城这一片天,刘湛已经在北疆占据一席之地!   甚至周澶自己也没发现,他对刘湛的固有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将。   他还以为自己依旧能左右那小将的生死,即便刘湛已经戴上金漆梁冠也没有让周澶警醒。   方寿亭一语点醒的不只是周澶,还有朝中百官,一名手中有十万大军的藩镇将军,如何奈何得了他?   百官议论纷纷,面露严肃。   文帝反倒是十分淡定,心道不就是一个县城至于这么紧张,由始至终文帝都没明白朝臣的顾虑。   “大丞相现在还是坚持收回齐云将军的兵权吗?”方寿亭看向周澶。   周澶面色铁青。   那边赵恒甫偷偷看了一眼刘同新,见刘同新脸色发白显然也是吓住了。   赵恒甫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还是小瞧了这名外孙。   这时有大臣站出来。“即便动不了齐云将军,陛下也该下诏斥责一二,还有那禾仓县可命北军接管,让齐云将军退回齐云山上。”   此计也算是给了周澶一个台阶,大臣们纷纷附和都认为此计可行。   之后圣旨到达晋阳。   一切都在刘湛的意料之中。   这份只差没指着他鼻子骂的圣旨于刘湛而言不痛不痒。   “实不相瞒,齐云山荒蛮贫困,打下禾仓后本将军支不起粮饷,麾下士兵闹着不给粮饷就不撤出禾仓县,这才拖到现在。”刘湛随口胡诌。   “本将军也想立即向陛下递送捷报,这不出了这样的事觉得丢脸,这才拖延至今,若李大人不信,可以前去禾仓县验证。”   刘湛一番长吁短叹倒把那宣旨的钦差说住了。   宣旨的李大人不过是吏部一个七品的小官,此番前来是奉旨骂人的,结果齐云将军反倒问他要粮,拐着弯的说朝廷抠门。   李大人脸上乍红乍白,满肚子骂人的腹稿,也在刘湛一口一句没粮,朝廷从不给粮百姓穷齐云军穷中噎得自己内伤。   刘湛皮笑肉不笑的把人送出衙门。   李大人只逗留了一天,第二天便启程回京,他看到沿途的良田绵延不绝,虽然雪还没化,但是也能想象这些良田丰收的景象,齐云将军却说齐云山荒蛮贫困?   当他沿路返回,只见沿途大批流民北上,他甚是惊讶差人去问,才知道刘湛竟然给流民免税两年,还有各种落户政策。   李大人返回京城将沿途所见与亲友分享,一时引来世家啧啧称奇难以理解。   这些话很快传到了方寿亭耳里。   “爷爷,您说这刘湛是不是傻子?他给流民落户倒也罢了,竟然免税两年,听说还禁了苛捐杂税,底下的人吃什么?靠什么给他卖命?我看啊,这齐云将军很快就要自取灭亡了。”   方寿亭捋着胡子面色沉黯。“糊涂。”   他斥责的是自己的长孙,会错意的方氏长孙骂刘湛骂得更起劲了。   四月的齐云山春耕如火如荼。   今年回归的流民全部安排在芙蓉坪顶到禾仓县城一带,宋凤林规划了几十处新村,每处新村都设有瞭望塔烽火台,并规定每户出一壮丁为民兵轮番值守。   刘湛的骑兵每隔一日都会在禾仓县和卢丰县交界的地方溜达,一是训练,二是震慑。   驻扎在卢丰县的苏和克吓得闭城不出,他向周边燕国贵族求援,却无一人回应,如今只能固守等他父亲带兵南下。   如此到了五月,这段时间刘湛没等来燕兵到是等来了楚兵。   周随率领一万骑兵与刘湛叫阵。   “陛下下旨命本将军接管禾仓县,你们还不速速退出!”周随拿着最新的圣旨前来收禾仓县,满脸胜券在握。   曹壮也率领一万骑兵与他对峙,森冷的陌刀在他手中翻着刀花。“老子打的城你说要便要?上将军以为这是小孩家家分糖果吗?”   “本将军有圣旨,你谁老几,让你们将军亲自出来。”周随面色冷硬。   曹壮骑着骏马来回踱步像是逗猴一般的看周随。“咱们齐云军的规矩,你须得打得过我方有资格见我们将军。”   “目无王法,以下犯上,你们齐云军这是要造反吗?”周随气得不轻。   曹壮玩着手中的陌刀。“我们将军说了,要造反也是大丞相先造反轮不到咱们。”   “好啊,你们这是要本将军来硬的?”周随气得失了理智,旁边的副将不住的暗示他别冲动。   “上将军以为我们齐云军这一万精锐是摆设?”曹壮哈哈大笑。“上将军想要城池何不自己打去,成日惦记着别人的东西,你不害臊我们都替你脸红。”   “你!你!!”周随几近狂躁。   这一个多月来他不知道来要了多少次,刘湛总能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羞辱他,现在更是直接摆出精锐,摆明了不将他放在眼里。   “本将军必向陛下参你们造反,且等着瞧!”   最终对峙的结果还是以北军退走为结局。   傍晚,下午发生的事传回将军府。   宋凤林放下笔,突然没了批文书的心情,他站起来到卧室寻刘湛。   只见刘湛刚冲完澡裸着精壮的上身从里间走出来,宋凤林不喜欢汗臭味,刘湛已经养成了从兵营回来先冲澡的习惯。   “听说今天周随又来了?”宋凤林取下架子上的布巾替他擦背上的水。   刘湛嗯了一声。“不管就是,左右奈何不了我。”   “长期以往于名声有碍。”宋凤林顾虑道。   刘湛转过身来。   宋凤林看着他认真道:“我知道你并不在乎,但是若落实了背主的罪名,天下文人学子不会管你有何功绩,必定会群起攻之,甚至扭曲是非黑白,将你列为十恶不赦之徒。”   刘湛坐下眼中有着思量。“当年大楚开国皇帝篡位自立如何令天下臣服?”   “大楚开国皇帝穷兵黩武,若有不从便……”忽然宋凤林惊讶的看着刘湛,却见刘湛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知道刘湛定有别的想法,宋凤林一时头大如斗。   “你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我。”刘湛伸手将他拉到腿上坐着。“你认为我一旦得到北疆还会乖乖给大楚当臣子?甚至奉他为上国?”   宋凤林愕然。   “我计划下一个月出兵夺卢丰县正打算跟你商量。”刘湛圈着他。   “如今咱们麾下兵力扩充得太快了,光靠你经营产业如何养得起?唯有夺下燕军占领的城池,夺下他们的粮草辎重,如此方能渡过这两年。”   宋凤林很快冷静下来,他知道愿意随波逐流任人摆布的就不是刘湛了。   大楚独尊儒家,楚人深受忠君的儒家思想熏陶,尤其是年轻一代学子。   为什么赵恒甫历经四朝不管新君如何铲除先帝旧臣却依旧对他礼遇有加,因为赵恒甫的恩师乃孔子亲传嫡系,赵恒甫是名门之后当世大儒。   大楚历经四十年不遗余力的推崇儒家颇有成效,就连宋凤林,哪怕宋氏被覆灭宋凤林都没有想过脱离大楚自立。   这已经是两人第二次谈及这个话题,宋凤林已经比之上次要镇定得多。   “给阳关有近十万北军,燕国又虎视眈眈,南边还有岱州瑞昌两座大城,而我们夹在中间腹背受敌,你想吞并北疆谈何容易。”宋凤林提出的都是切实的问题。   “我不要岱州和瑞昌,以湟川为界,先收复湟川以北沿岸的失地,断了北军的后路。”刘湛思路清晰。   “如今流民源源不绝回归,我们不缺人,缺的是钱粮,沿着湟川沿岸往北推进,打下燕军占领的城池便有了粮草。”   刘湛拉着宋凤林穿过廊坊来到书房,宋凤林见他没穿上衣,忙让李阿三去拿。   “你看这里。”刘湛指着地图。“我最终的目标是拿下禾仓县,卢丰县,宝坪县,丰塘县。”   刘湛的手指在苍霞平原上滑动,划拉了大半个苍霞平原。“我不动给阳关、栎阳关、范阳关、敌军来了便平原作战。”   “防线拉得这么长,敌军来了会不会顾此失彼?”宋凤林马上看出问题。   “上回打禾仓县缴获了近五千匹燕马,咱们的骑兵能突破两万,有两万骑兵足够转场。”   刘湛又点了点羊背坳。“羊背坳正好处于我们防线的中央,我会在这里建立中军大营,不管出兵驰援哪一方时间也不会超过半天,骑兵更是一两个时辰可到。”   “不仅如此。”刘湛搭着宋凤林的肩膀。“卢丰县有一片肥美的水草地,十分适合养马,我打算拿下卢丰县后建立跑马场培育马匹。”   这一切都是刘湛深思熟虑后才下的决定,宋凤林最终被说服。 第90章 燕军南下   七月盛夏,帝京被热毒的暑气笼罩,太阳炙热得仿佛要融化一切。   中原大旱!   旱情笼罩四郡八州之地,农田绝收十之八九。   文帝率领百官祭天,斋戒七日,天空依然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甚至连半点风也没有,整个帝京就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人心逐渐惶恐。   就是在这个时候,齐云军攻陷卢丰县的消息传回,百官每日早朝围绕这个问题争执不休,却谁也不敢给刘湛拍板定罪。   说到底刘湛还没有叛国,要是逼急了真的叛国,这个责任谁能承担得起,就连周澶也不敢下定论。   对此赵恒甫和刘同新的心情当真复杂。   他们去信问刘湛何意,刘湛的回信很直白,谁打下的城池归谁,他不可能把城池拱手送给周澶,并直言让两位别管随便朝廷如何处置。   赵恒甫十分不赞同刘湛的做法,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封信批评刘湛。   很快到了八月,中原依旧大旱,整整三个月的酷暑没有下一滴雨,河道枯竭,农田开裂,秧苗坏死,已经可以预见今年明年的饥荒。   就是在这样的惶恐不安之中,西夏灭国的消息像惊雷一般落下。   彼时刘湛正在卢丰县视察防务。   张小满带着探子得到的消息追过来回禀刘湛。   “西戎胡人每过一地实行三屠政策,男女老幼无一幸免,短短一年竟将西夏国内百姓屠戮一空近乎灭种!西夏王带领残部逃到漠北,却被鲜卑胡人所杀,西夏王族已然绝户。”   风吹低了荒野上的枯草,远处工地传来鼎沸的人声。   刘湛面色冷凝。“回晋阳告诉宋先生,把商行撤出汉中互市,西戎要南下了。”   在此风雨欲来之时,大楚朝堂却在争执给先帝的二皇子上封号一事。   赵恒甫力荐应当按礼制予以郡王爵,以彰显天子的仁爱。   周澶一口回绝。“二皇子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怎能晋爵!”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当年是怎么回事,如今文帝登基已两年,周澶也稳坐大丞相之位,二皇子还在冷宫幽禁不见天日。   赵恒甫义愤填膺。“天子乃万民之主,应当心怀仁义,若连亲兄弟也无法善待礼遇,何谈内圣而外王,何谈修身齐家平国治天下!”   “谋反便是谋反,如此大罪如何能赦!”周澶油盐不进。   “大丞相,你这是要陷陛下于不义!”赵恒甫气得大骂。   周澶冷哼。“帝师莫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吧,老夫是陛下血亲,怎会陷陛下于不义!”   因周澶的坚持,文帝的沉默,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赵恒甫确实真心为文帝的名声考虑,然而他忽略了一点,文帝与先帝一样天性多疑,当年争储兄弟之间已经结下死仇,文帝打从心底不愿意给他晋爵。   也是在这个月,燕军南下!   “报——!燕军大军已过栎阳关。”   刘湛稳坐中军。“传本将将令,胡旭令领一万兵固守通天关,曹鸣领两万兵留守晋阳,曹壮领左军营三万兵,李小连领右军营三万兵随本将出征!”   阔别一年,燕王派左将军耶律龙吉率领十万兵马南下,一为复仇,二为夺回禾仓卢丰两县。   耶律龙吉听从部下的建议先攻打卢丰县。   卢丰县位于羊背坳东南面,县城背靠羊背坳面向一望无际的平原。   区区一座小县城,耶律龙吉压根没有放在眼里,他在意的是刘湛麾下能破重甲的武器,还有那铜墙铁壁一般的盾阵。   对此,耶律龙吉也对麾下兵种作出针对性的改革。   他也增加了跟齐云军一样重甲盾兵,予以顶住对方骑兵,同时改良了燕军铁骑,重剑太短被压制,耶律龙吉舍了重剑配备长枪,齐云骑兵再也不能一刀致胜。   此战耶律龙吉满怀信心,他手中有十万精锐,加上驻守在栎阳关和范阳关的守军,他有超过十五万的兵力,斥候称刘湛只出兵六万,留守的守军也不超过三万。   至于给阳关里的守军,北军与齐云军不和,耶律龙吉料定北军不会出城,即便来也不怕,只需要调动栎阳范阳两关守军拦截便可。   耶律龙吉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今日的苍霞平原没有一点风,天上层云叠嶂,烈日偶尔露头,又很快被云层遮蔽。   耶律龙吉十万大军来到卢丰县外五里。   “报——!齐云军在卢丰县城外列阵!”   此时,齐云军六万兵马已经列阵在卢丰县城外,阵型呈鹤翼分布。   左右最外两侧分别是五千陌刀轻骑兵方阵,下一级为五千长枪重骑兵方阵,再下一级为八千拒马方阵,此三级一共三万六千兵。   鹤翼正中央挖有十段战壕,每段百米,战壕互相交错隔断,有六千弩手藏在战壕。中军在鹤翼阵后方,由五千长枪重甲兵和五千骑陌刀手组成。   整个鹤翼阵背靠卢丰县城,燕军来攻只能从正面或左右两侧进攻不能绕背,这就是刘湛布下此阵的目的。   燕军前锋在号角声中来到卢丰县一里外。   十万大军名不虚传,乌压压的望不到底,两军阵前隔空对峙,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令人窒息。   耶律龙吉登上云台,从他这里望去,齐云军中军赤裸裸的暴露在了正中央。   有谋士立即对耶律龙吉道:“左将军!这是合围之阵。”   耶律龙吉冷哼。“中原人就爱摆这种花里胡哨的阵型,我们有十万大军,他们区区六万人能将十万兵马围住?可笑之极。”   燕人行兵打仗最不屑阵法,在他们看来,任何阵法在绝对的兵力面前都是虚设。   耶律龙吉迫不及待的下令。“左右前锋各出一营游骑牵制他们外围的骑兵,三个铁骑营直取中军!”   一个营为单位是五千兵,耶律龙吉大手一挥派出两万五千骑兵。   燕军响起了绵长的号角。   同一时间,齐云军传来慢三拍的鼓点声。   左右两个拒马阵立即动了起来,重甲盾兵与长枪兵快速拼装出半圆型的大阵,中军正中央的重甲长枪步兵立即扎马步平举长枪,作出承受敌军冲击的姿态。   很快燕军里冲出三股骑兵,齐云军的鼓点转急,左右两侧的陌刀轻骑兵方阵立即动了起来迎上燕军游骑。   耶律龙吉哈哈大笑。“果然中计了!”   燕军铁骑全速冲锋,他们的目的是直捣齐云军中军彻底打碎这个合围之阵。   就在这时,齐云军的鼓点越发急切,突然这暴风骤雨般的鼓声一停。   冲在最前面的燕军铁骑争相倒下,马匹嘶鸣的声音响彻战场!   耶律龙吉的笑容僵在脸上。   盛夏荒野上的杂草能齐腰深,燕军那方谁也没有看到就在鼓声停止的那一刻,六千名埋伏在战壕里的弩手齐齐扣动扳机。   这些弩箭只有手臂长,一次能发射两支箭矢,力道强劲能穿重甲,不仅如此,箭头带有血槽倒勾还抹了毒。   箭上的毒来自齐云山上一种很普遍的树,不能致死却能令人感受到烈火灼心的痛,扎入肉中血流如注痛不欲生。   中了箭的战马立即丧失了战斗能力,满地挣扎嘶鸣,燕军骑兵纷纷被甩于马下。   骑兵速度很快,第一波齐射压下了前锋,尾随在后的骑兵立即冲了上来。   弩箭有一个缺点就是装填太慢,普通长弓能连发三矢的时间,弩箭只能发一矢。   刘湛早有预料,弩箭手射完第一波便立即将弩别到腰间皮带,转而拿起带倒勾的战戈。   燕军铁骑以为前方是有人趴在草丛埋伏,却不知人是躲在地下,当他们冲到纵横交错的战壕阵时,面对地上的长坑都愣了,只能下意识选择跳过去。   就在这时战壕里的士兵纷纷举起手中长矛,或刺或勾专挑马脚,战马的马脚没有铠甲保护,一削就断。   一时大部分燕军铁骑摔得横七竖八,骑兵一落地,马上有士兵上去补刀。   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燕军一万五千铁骑竟去了一半!   彼时齐云军重新响起鼓点。   两千重甲枪兵方阵枪头平举向前迈步推进了十步,而后深蹲做出迎刺的准备,一千盾兵交叉站在枪兵之间立起盾牌单膝跪地用肩膀顶住,做好被骑兵冲击的准备。   眨眼间燕军铁骑冲到了进前,身披战甲的燕军战马与铁盾相撞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撞声。   就在这时中军左右两侧的步兵陌刀手动了起来,呈合围之势朝燕军铁骑包抄而来。   陌刀一出人马具碎的场面,此时真真切切的展现在耶律龙吉面前。   那些士兵挥舞着手中比人还高的长刀,一刀旋劈下去连人带马砍下,哪怕燕军铁骑换了□□依然没有扭转战局。   刘湛已经将燕军铁骑研究透了。   燕军铁骑在冲锋时带着冲力犹如小坦克一般确实厉害,所以刘湛设下战壕阵消耗了燕军铁骑的冲锋,来到中军跟前已经泄了劲。   步兵陌刀手比停下来的燕军铁骑要灵活,八千步兵陌刀手合拢过来从外围层层绞杀,燕军骑兵被包围在阵中一层一层的被吞噬。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齐云军便吞噬了燕军两万五千兵!   耶律龙吉心神具颤。   燕军似乎被震慑住了,一时不敢再战。   却见消灭燕军之后的齐云军有序的各归各位。   伤员立即被替换下去,有城中后备军上来打扫战场将阵亡的己方士兵抬回县城,左右不过一刻钟,很快战场只余下鹤翼阵内那满地的燕军尸骸。   “报——!齐云军全歼燕军前锋五个营!”   张泰宁刷地站起,面容激动。“了不起!”   周随脸色不阴不阳,也不知他心中到底是想齐云军胜还是败。   同一时间的晋阳。   燕军南下,晋阳戒严,所有城门封闭,居住在苍霞平原的百姓全部撤到芙蓉坪顶上,只留青壮民兵留下与地方守军一同防守各乡的烽火台。   宋凤林一身青衣坐在晋阳城驻军大营的高堂上,刘湛在出征前早有安排,若是战事失利,他将组织青壮百姓退回齐云山,另集中兵力固守晋阳城。   半天过去了,宋凤林面上不显,实则内心焦灼。   “宋先生!我军全歼燕军前锋五个营!眼下还在对峙,燕军未有动作!”   听闻捷报宋凤林脸上的神色略松。   他该相信刘湛,宋凤林握紧了手中佩剑。   日上中天,云层散去了一些,烈日肆无忌惮的照落在荒野。   燕军中军包裹的云台上,谋士与副将争论不休。   副将道:“阵中有陷阱,我们不能再正面进攻,应当绕其左右两翼分而击之。”   谋士坚持:“战场分兵乃大忌,我观此阵灵活,左右两翼阵容对称,未必不能独自为战!”   “此分兵非彼分兵!要破此阵应该里应外合,大军压过去,步兵冲锋,骑兵绕外侧,如此打乱他们的阵型,使其不能兼顾。”   副将抱拳恳切道:“左将军,我方还有重甲盾兵,以此牵制敌军骑兵,我军铁骑的优势是冲锋,没必要拿来破阵。”   谋士忙道:“左将军,谋定而后动方为上策!”   “如今已经过了午时,再拖下去将士们的士气都要耗没了!”副将驳斥。   耶律龙吉来回踱步最终采取了副将的建议,步兵冲锋,骑兵绕阵,不再小股的试探。   燕军各营号角一同响起。   燕军分成两股的骑兵速度极快的朝着齐云军左右两翼杀去,竟是将燕军铁骑和游骑全部投入战场。   陌刀轻骑兵方阵、长枪重骑兵方阵全部动了起来,分别在左右两翼与燕军正面对冲!   与此同时,燕军一万重甲盾兵掩护着两万步兵正面杀来。   齐云军鼓声大作。   左右两侧的拒马阵动了起来,迅速往战壕阵靠拢,五千长枪重甲兵一字排开向推进拦在战壕阵后方,步兵陌刀手往拒马方阵的后方列队。   原本分散的几个方阵,迅速以战壕阵为中心组合成新阵。   鼓点声中,刘湛接过亲卫手中的陌刀走下云台,他登上战马。   耶律龙吉以为刘湛会一直待在中军坐在后方指挥?他错了,齐云军没有软肋,每一个将士都是前锋!   刘湛亲自率领的五千陌刀骑兵乃百里挑一的大力士,身上战甲精良,马匹是最好的马,这才是齐云军真正的最锋锐的剑。   由于前方大阵阻挡了视线,耶律龙吉看不到齐云军中军后方的异动,他还以为齐云军摆出这个大阵就是为了守护中军。   燕军后方步兵朝齐云军射了几波流箭,齐云军盾兵挡得严严实实,流箭收效甚微。   燕军重甲步兵前锋很快来到阵前,就在这时,卢丰县城墙上齐齐射出数十支手臂粗的巨箭。   弩床射程比弓箭要远得多,带领步兵冲锋的燕军将领怎么也没想到,齐云军背后的卢丰县城墙上会有后招。   只见那巨箭威力惊人竟能射穿盾牌,原本整齐推进的盾兵阵立即被打散打乱。   不仅如此,到了近前燕军才看到地上的战壕,任凭他们再完整的阵型在纵横交错的战壕上也无法整齐推进。   燕军将领不擅长阵法,正面进攻的计划被打乱,只得仓促下令绕左右两侧围攻。   如此正中刘湛下怀。   燕军步兵蜂拥而上想要绕到拒马阵后方,然而,在两个拒马阵后方等待他们的是挥舞着长刀的陌刀手!   李小连是此阵统帅,他见逼燕军分兵的目的达到,立即举起手中绿旗,一时鼓声响起释放信号,步兵陌刀手从拒马阵后方冲杀而出。   燕军步兵一片混乱,想以阵型推进,却被打散了成为乱战。   埋伏在战壕里的齐云兵用尽浑身解数偷袭燕兵,那些带倒勾的战矛成为了燕兵的噩梦,一不留神双腿不保。   与此同时,双方冲杀的骑兵也渐渐分出了高低,越来越多的燕军铁骑倒下。   卢丰县外的战场笼罩在一片尘土飞扬之中,只有战马的嘶鸣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耶律龙吉在紧张的眺望,就在这时有一支骑兵从齐云军正后方绕到了左前方,由于他的加入使得左前方对冲的骑兵阵营出现了压倒性的一幕,燕军铁骑迅速溃败。   刘湛和曹壮一汇合,在左前方的齐云骑兵立即像离弦的箭朝燕军中军直扑而来。   燕军中军有两万铁骑,这是耶律龙吉的亲兵。   “上马!迎战!”耶律龙吉咬牙切齿。   追随刘湛杀向燕军中军的齐云骑兵约有万余,耶律龙吉不认为自己会输。   “谁能夺下刘湛的头颅,本将军赏金千两!”耶律龙吉高高举起手中重剑。“杀!!”   两万铁骑立即嘶喊着冲杀而出。   刘湛一马当先冲杀在阵前,手中陌刀虎虎生风,他目标明确,刀锋所指是耶律龙吉!   双方骑兵都达到了最快的速度,此时此刻他们眼中只有敌人!   两军轰地交织。   刘湛手中的陌刀劈断了对方的长矛顺势一带,那燕兵已经分成两段坠于马下。   骑兵用长矛只能突刺,一刺不中便陷于被动,陌刀则不然,可旋可劈可刺,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根本不需要收势再发力。   仅仅是一个照面,燕军铁骑的前锋已经倒下去一片,很快刘湛就看到了前方的耶律龙吉!   同时耶律龙吉也看到了刘湛,耶律龙吉可是一直记得周树口外被偷袭驱赶的仇,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耶律龙吉势要拿下刘湛的头颅。   刘湛的目标同样明确。   双方主帅周围都有护卫的亲兵猛将,一时战况交着。   但耶律龙吉到底是低估了陌刀骑兵的威力,陌刀的可怖在于一招致命!   刘湛左右有曹壮、郭东虎、牛士禄等实力一等一的战将,手中陌刀虎虎生风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以一敌十。   很快耶律龙吉就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左将军!快跑!!”燕军副将嘶声力竭的喊。   耶律龙吉也感到危险,他毫不犹豫的调头就跑,刘湛怎会让他得逞立即追了上去。   燕人到底是马背上的民族,逃跑的速度极快,副将带着人殿后,刘湛奋力击杀那些意图拦住他的燕军。   此时刘湛的目光只有耶律龙吉的背影,他太想拿下耶律龙吉了!   耶律龙吉是燕国左将军也是燕国最强大最善战的部落的首领,只要拿下耶律龙吉最少可保苍霞平原五年无虞!   突然刘湛觉得背上一痛,他不过是分神了一瞬竟被偷袭了一枪。   “保护将军!!”曹壮目赤欲裂。   那偷袭的燕军铁骑瞬间被暴起的曹壮斩下。   “大虎!大牛!你们保护将军撤退!老子去追那厮!”曹壮怒吼。   “别追了。”此时刘湛已经冷静下来,他不住的喘息,那老贼头已经跑得没影追上去的意义不大。 第91章 威名   耶律龙吉逃跑之后,源源不断的燕军铁骑也追着耶律龙吉的方向遁逃,中军所在的战场立即空了下来。   刘湛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背上的伤口传来激烈的疼痛,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到肺没事,心中略定,伤口没有透骨。   “将军!您快先回去,这里有我们!”   刘湛背后的伤血流如注,亲兵们着急万分。   “曹壮你带人回援。”刘湛也不坚持。   “末将等没有保护好将军罪该万死,待战事结束再向您请罪!”曹壮满腔怒火,他带着大部队杀回卢丰县。   余下的一千亲兵裹挟着刘湛迅速绕过战场进入卢丰县城。   刘湛在县衙后院接受大夫治疗。   脱下铠甲,只见肩胛处有一个婴拳大的血洞不住的往外冒血,刘湛的里衣被血给染透,大夫脸色大变,第一时间用药止血,再流下去恐怕命都没了。   “你来按住,要大力的按!”大夫让牛士禄帮忙按住伤口,他则快速取出银针在刘湛背上几处扎针止血。   “快,按这药方煎药!还有熬些红糖水来!”   很快有亲卫端来糖水,刘湛脸无血色口干舌燥,他趴着大口大口的喝水。“再来一碗。”   亲卫忙答应立即下去拿。   牛士禄的大掌很快被血染红了,大夫重新调了药示意他松开手,黑糊糊般的伤药一拍上去,刘湛差点疼得喊出声来,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大夫亲自按住伤口,然而没一会血又渗了出来。   “不好,扎到血脉了。”大夫显然也有些急了,只能让人大力按住伤口不让鲜血涌出,大夫则再次施针。   此时战场上形势大好,耶律龙吉一逃燕军兵败如山倒,曹壮等人满腔怒火都发泄在这些燕兵上。   从两军骑兵作战的战场横穿出去便是晋阳地界,报信的骑兵全速奔跑很快进入晋阳城。   “宋先生!”那骑兵直接在战场上就往晋阳来报信气喘吁吁的赶到晋阳军营。“燕军将领溃逃,我军形势大好,还有将军受伤了!”   宋凤林心中一慌。“严重吗?”   亲卫摇头。“小的离开时暂时无碍。”   “曹鸣,你看守晋阳,我去卢丰县。”宋凤林抄起一旁的佩剑就要出门。   “宋先生,等等!我派兵送你!”曹鸣说罢忙去喊人,生怕宋凤林等不及先走了。   如今前线情况不明,进了苍霞平原说不定会遇到燕兵,曹鸣点了两千骑兵护送。   宋凤林在骑兵的簇拥下奔出晋阳城,当他途径禾仓县沿途新村时,正巧跟报捷的士兵碰上。   “报——!我军大捷!全歼燕贼十万大军!”报捷的士兵沿途大喊,每过一处引起百姓欢声雷动。   燕贼在苍霞平原肆虐了十几年,把原本富庶的北疆沃土摧残成一片荒芜之地,多少家庭十不存一,多少人颠沛流离形同野人,整整十几年了!   大仇得报许多百姓跪地痛哭久久不起。   宋凤林带领着两千骑兵赶到卢丰县城外,只见大战之后满地狼藉,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他目不斜视的驾马直奔县城。   经过足足两个时辰的治疗,刘湛的伤势趋于稳定不再往外渗血。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先别动,一会稳妥了再缠纱布。”大夫时刻关注着伤口的情况。“将军,此伤深可见骨,怕是伤了骨头,这些日子你切莫动左手免得扯动肩胛伤骨。”   刘湛心里明白,若不是铠甲精良加上他背上的腱子肉够扎实,换是常人这一枪足够洞穿他的肺,此时此刻未免也有些后怕。   “我等保护不力,请将军治罪!”第一时间赶来查看刘湛伤势的曹壮、郭东虎和牛士禄等人扑通跪下,又有几名亲卫纷纷跪下。   “是我大意了。”刘湛喃喃道,他本想让大家起来,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动静。   “宋先生!”   才听到门外的声音,一个飘逸身影已经转眼进入了卧室。   见了宋凤林,曹壮郭东虎等人的头垂得更低,就连刘湛也心虚的立即闭目假寐。   宋凤林一踏入卧室,先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紧接着一眼就看到了刘湛被血染红的下半身。   “大夫,将军伤势如何?”宋凤林忍住心慌忙问。   大夫不敢隐瞒直言道:“伤口深可见骨血流如注,若不是将军健壮,换是普通人焉有命在。”   宋凤林沉默,他坐在床边摸上刘湛的额头,见他大汗淋漓显然是难受狠了。   在满室寂静中宋凤林看向跪着的郭东虎他们。“当时是什么情况?”   曹壮回话。“当时两军骑兵正面交锋,我们发现了燕军主帅,正集中火力围攻,怎想他见打不过竟调头就跑,将军追了上去,我等没有及时跟上导致将军被燕军偷袭。”   “请宋先生责罚!”曹壮重重磕头。   宋凤林清冷道:“下去各领十军棍小惩大诫。”   十军棍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皮肉多几条淤青罢了,更多的是告诫他们下不为例。   几人无敢不从大声的应了立即下去喊来士兵执行。   宋凤林低头,刘湛正看着他。   “打点热水来。”   待士兵端来热水,宋凤林站起来拧了帕子替刘湛擦汗,因怕扯动伤口只是擦了汗,身上的血污也不敢替他洗净。   这时士兵又端来了新煎的药,宋凤林端过来用汤匙一勺一勺的喂。   刘湛小心翼翼的瞅着也不敢说话,让吃什么就吃什么,许是药生效了又或是宋凤林来了他不用操心善后事宜,竟不知不觉的陷入沉睡。   第二天早上醒来,刘湛一身干爽,身上缠着绷带,脏污的裤子和满身的血都洗干净了。   屋里一片安静,只有李阿三蹲在门口。   “宋先生呢?”   李阿三忙站起来。“将军你醒了!宋先生在书房跟大人们开会。”   刘湛趴着动了动左手发现半边身子都麻了,左手更是抬不起来,行吧这妥妥的伤了骨头。“给我弄点吃的。”   李阿三忙应了跑出去厨房。   未几宋凤林带着大夫踏入卧室。   大夫一番检查很快得出结论。“这是伤了骨头,最少一个月不能动左手。”   说罢大夫开始麻利的帮刘湛固定左手,这时李阿三端来早饭,房里安静得只有大夫包扎的声音,李阿三敏感的察觉到气氛不对,放下托盘便聪明的退到门外候着。   “将军不能再趴着睡对伤骨不好。”大夫这样一说宋凤林便立即取来褥子垫在刘湛身下让他侧靠着。   又交代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大夫便告辞。   宋凤林转身端来托盘放在矮桌上,把筷子递给刘湛完好的右手,刘湛不接。   “我疼。”满脸可怜。   宋凤林脱了鞋盘腿上炕端起碗筷夹了肉喂他。   刚歼灭燕军十万大军的齐云将军此时乖巧得像个孩子,喂什么吃什么把托盘上的早饭一扫而空,还喝了一大碗骨头汤。   宋凤林准备下炕,刘湛忙拉住他好不可怜道。“夫人,我错了。”   宋凤林看着他表情淡淡。   “我不该冒进,我保证下不为例。”刘湛拉着他的手放到嘴边亲吻,说完一脸虚弱。“夫人,我浑身都难受。”   刘湛哄媳妇永远就这两招但是万试万灵。   宋凤林到底是心疼他,但是气也是真的气。   “你有没有想过,若你有个好歹,这数百万的百姓,他们的身家性命,他们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家怎么办?”   宋凤林气极。“齐云山晋阳城这一切皆系于你,你怎能不管不顾的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你麾下这些武将哪一个不能打?哪一个不能替你去追敌兵?”   如今北疆这一切皆系于刘湛一人,若刘湛有个闪失满盘皆落,宋凤林心疼他受伤,也更气他不知轻重。   “我知道,受伤那一刻我就清醒过来了。”刘湛握着他的手,长叹一口气。“是我糊涂了,当时我想着只要能拿下耶律龙吉,能保苍霞平原最少三五年无战事。”   宋凤林没有抽回手随他握着揉捏,刘湛可怜兮兮的模样也让他说不出重话,语气也软了几分。   “我知道你心里着急,总想着快些结束这场乱战,但是苍霞平原这场战事已经持续十几年,非一朝一夕能结束。”宋凤林微不可察的叹息。   “燕国地处极北,唯有靠近齐云山这一带能耕种粮食,这是北疆的粮仓,每一代燕王都想得到的财富,除非燕国不存在,否则战事永不停止。”   宋凤林自然是了解他的,没有人比他更理解刘湛,也只有宋凤林的劝能让刘湛听进心里。   “我明白。”刘湛稍一带宋凤林便靠过来,又安抚的吻了他好一会,末了又亲了亲他的手。   “我保证下不为例,不然你也罚我十军棍?”刘湛笑着咬了一口那青葱般的修长手指。   宋凤林口硬心软这会心里那一点火气也被刘湛哄没了。   “我跟各营将士检讨。”刘湛道。   宋凤林点头。“你们议吧,我跟张小满先把伤亡抚恤的事情安排妥当。”   临走前宋凤林又替他垫了垫身后的褥子让他坐直一些这才离开。   宋凤林一走刘湛哪里还有半点虚弱的样子,面容带着肃杀中气十足道。“李阿三,传各营将领进来议事。”   在媳妇面前自然是要卖乖服软,然而要刘湛咽下这口气那是万万不能!该死的燕贼!这一枪之仇他一定会报!   很快左右军营的各阶将领来到房中,大家看到刘湛半个胸膛都缠着绷带立即跪地请罪。   刘湛一摆手。“都起来,此事不必再提。”话锋一转。“耶律龙吉那老贼跑哪去了?”   “那老贼躲进范阳关了。”曹壮抱拳道。   “燕军有何异动。”刘湛又问。   “溃败的残军全部进了范阳关,燕军占领的几处城池全部闭门不出。”   刘湛点头。“我军伤亡情况如何?”   李小连道:“重伤三千两百四十七人,昨夜宋先生连夜从晋阳调集大夫药材等,目前正在全力救治,因战事结束后都在全力救治伤员,今早才开始打扫战场,阵亡具体人数还未统计上来,目前已经超过三千人。”   这个数字也在刘湛的预料之中,他严肃道:“多派些人手尽快将战场清理完毕。”   李小连抱拳领命。   刘湛又道:“派斥候密切关注燕军动向。”   接着刘湛又跟众将一起检讨总结直到晌午方散会。   这一战虽然未能拿下耶律龙吉,却也摧毁了耶律龙吉的左军断了燕王一支臂膀,是燕军南下以来伤亡最惨重的一场战事。   捷报迅速席卷北疆,民心空前高涨,齐云将军的威名一时无两。   同时捷报以最快的速度递送入京。   报捷的官兵同样卡着时间在早朝到达,齐云军以六万兵力全歼燕军十万大军,一时百官哗然。   周澶的表情当真精彩,他还没想出对策约束刘湛,怎想刘湛又立奇功,不仅如此,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周澶。   只见帝师赵恒甫的学生卢令远出列。“启奏陛下,微臣有一事不明。”   文帝还沉浸在大胜的喜悦中,他大袖一挥。“爱卿请讲。”   卢令远目不斜视。“燕军十万大军南下,为何朝廷没有得到消息?那齐云将军是否有异心暂且不论,北军上将军为何也没有奏报朝廷?”   一时百官的目光都落在周澶身上,谁都知道北军上将军乃周澶的家臣。   周澶冷硬道:“燕军打的是齐云军占领的卢丰县,北军没有奏报并不稀奇。”   这话说的,卢令远心中冷笑面上不显。   “启奏陛下,北军二十五万大军就驻扎在给阳关,燕军南下须途经给阳关方能进入苍霞平原腹地,上将军放任燕军大军入境让齐云军独自迎战,如今齐云军又立奇功,天下百姓如何看待北军那二十五万大军?这是其一。”   周澶只觉得眉头直跳。   卢令远侃侃道:“朝廷每年供给北军所费甚巨,北军无所作为这是其二。齐云军虽然屡有抗旨不尊,然而,齐云军上下从未向朝廷拿过一分粮饷一分辎重,两相对比,朝廷花巨资养着北军究竟为何?”   最近周澶一党与帝师一党正斗得水深火热,作为赵恒甫的爱徒及大将,卢令远怎会放过此次北疆的事情。   周澶面色青红交错。   北军吃空饷不是秘密,就连文帝也心知肚明,他离开北疆时北军兵力不足十万,却对外宣称有二十五万。   在场百官都揣着明白当糊涂,包括文帝,所有人都看着周澶。   周澶麾下的党羽却低着头谁也不敢出声辩解。   大楚各地各军营都有吃空饷的情况,却没有谁像北军那样敢谎报这么多。   周氏仗着手握朝堂权柄大包大揽,此时在场所有人无不在想天道好轮回,且看周澶如何自圆其说。   周澶根本无法解释,他的回应就是沉默,文帝不会也不敢动他,其他人也只能在心里痛骂周澶老狐狸。   卢令远早有预料,他怎么可能让周澶就这样揭过去。   “启奏陛下,前些日子驻守汉中的武威将军请求朝廷增兵以抗西戎,如今北疆有齐云军又有北军,兵力高达三十五万之多,何不分出一支支援汉中。”   周澶心里咯噔一下想要出声打断。   卢令远大声道:“北军营镇军将军张泰宁原是庆军将领,对汉中十分熟悉,令其返回庆军辅助武威将军再适合不过。”   驻守汉中的大军名为庆军,由武威将军率领,武威将军唐崇健乃第三代庆军之主。   此计立即得到百官附议。   周澶恼羞成怒的打断。“若是支援,何不命齐云军前往汉中,还能削弱齐云军在北疆的势力。”   眼看又要无休止的争执,方寿亭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一计,那齐云将军确实有能力有才干,不如向其恩赏招安封他一个爵位驻守北疆替大楚守门户。”   周澶立即炸起。“此贼罪不可赦,不罚就罢怎能封赏。”   “老夫本想给你几分薄面,既然你执迷不悟,老夫就但说无妨了。”方寿亭冷笑气势徒增,直视周澶。   “大楚各地藩军如庆军驻守汉中,南军驻守沿海,西军驻守济水,还有驻守京城的禁军,北军一年耗费就是这四大藩军的总合,敢问大丞相,敢不敢让老夫派人彻查北军军资?”   “北军与燕军年年交战自然耗费甚巨!”周澶满面黑红。   方寿亭不跟他耍嘴皮子,又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今年大旱,农田绝收十去八九,朝廷如何养得起这庞大的北军,如今西戎在汉中集结蠢蠢欲动,增兵汉中势在必行,老夫再问大丞相,今年国库空虚自顾不暇,如何供给北军?”   周澶被逼得急了竟脱口而出。“老夫可让北军就地征粮不需要朝廷供给!”   方寿亭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既然如此,为何往年北军不能就地征粮自给自足,如今说要拆分北军便就可以了?”   周澶一张脸涨成猪肝色。   “是否往后朝廷不用再为北军供给粮饷辎重,就让北军像齐云军一样收拢流民开垦荒田自给自足?”方寿亭说完好整以暇的等周澶回答。   周澶到底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自知今日这事蒙混不过去得做出取舍以堵住方寿亭等人的嘴。   北疆的宝山、北军的军饷,这两项都不能丢,要维持周氏的权势一年耗费的银子便是一笔天文数字。   百官要打点,各地方的大氏族大势力也要花钱笼络,银子就是周氏掌控大楚的纽带,周澶不能没有银子。   最终周澶松口,张泰宁带五万人并入庆军,方寿亭等人原想让北军分出十万,然而周澶咬死了五万人不松口,文帝开口维护此事作罢。   而刘湛全歼燕军十万大军的军功,最终只得了一纸圣旨褒奖,朝廷没有给予任何实质性的奖励。 第92章 余热   文帝的圣旨到达北疆时,齐云军正出兵三万攻打宝坪县。   护送圣旨的钦差和官兵一踏入北疆便收到前线打仗的消息,一行人心怀忐忑的在鹿鸣渡口过渡,怎想眼前所见大出所料。   那钦差是方寿亭特意安插的部下,意在替方寿亭看看真实的北疆。   只见衣衫褴褛的流民汇集在鹿鸣渡口,有大船来往接到对岸分文不收,到了对岸立即有差役引领登记落户,又有施粥的粥棚,每个流民可领一碗粥一个杂粮饼。   流民吃饱了再自行前往户籍所在新村,也可以选择从军,有二两抚恤银子当场发放。   一行人出了渡口,又被芙蓉坪顶上一望无际的良田震撼。   稻田里的稻禾已经挂满了穗,有村落整齐划一的排列在道路两旁,每家每户的院落大小都一样,房子样式虽然简陋但是干净整洁,百姓衣着粗糙却无肮脏褴褛之人。   有一老翁坐在田埂边抽旱烟,钦差差人去打听诸事,这才知道所有新田果真免税两年,那老翁言语间把齐云将军当神明膜拜。   因刘湛在羊背坳的中军大营督军,钦差一行人下了芙蓉坪顶,眼前又是一望无际的稻田。   途中路过禾仓县,仅仅一年禾仓县已经变了样,城墙全部加高加固,有百姓商旅络绎不绝的进出,难以想象在去年这里还一片颓门败瓦。   过了禾仓县往北便是羊背坳丘陵地,齐云军在此平了一块高地建造中军大营。   此时建造还未完工,刘湛不想等了提前命大军驻扎进来,因此军营里除了在建的房屋还有大片帐篷。   “报告将军!营外有钦差求见!”   刘湛一身正红猛狮官服端坐在中账主位,因他不喜欢戴帽子,官帽戴过一次便放在箱底没动过。   钦差进门看到的就是左手绑着绷带扎在胸前,布带束发却气势锋锐摄人的齐云将军。   钦差没想到齐云将军竟如此年轻一时愣住了。   坐在刘湛右下首的宋凤林用眼神示意,刘湛这才不情不愿站起来。   “前线正在打仗末将未能远迎,请钦差恕罪。”   钦差忙道不敢。   出发前他还想着到了北疆定要替陛下训斥一二,定要教这抗旨不尊的齐云将军知道厉害,真的见了本人,那些斥责一二的话愣是一个字也出不了口。   刘湛就这样站在那看着他还未气势全开,那无形的威压已经教钦差不敢抬眼直视,心中有一种此人只要不高兴就会杀了他的荒谬感。   然而钦差想得没错,刘湛正烦他来得不是时候。   此次攻打宝坪县刘湛因负伤没有上前线,只命曹壮为主将率领三万将士攻城。   齐云军从五日前便围住了宝坪县,今日正式攻城,结果这钦差就在这天到达,刘湛不得不分心接待。   中账里弥漫着低气压,刘湛懒得客套,锋锐的眼里具是不耐烦。   钦差脚底发软,他再迟钝此时也明白自己不受欢迎,忙开始走流程宣读圣旨。   刘湛和宋凤林跪接圣旨。   圣旨内容通篇都用华丽的辞藻褒奖刘湛,只字不提奖励一事,两人对看一眼心照不宣。   宣了圣旨,刘湛单手接过来,淡然得仿佛拿的是一把草纸。   钦差面上尴尬。   刘湛浑不在意也懒得跟钦差虚情假意,宋凤林觉得没必要让钦差难堪便主动站出来打圆场。   “前线战事吃紧,军营简陋,不能设香案迎接,还请钦差大人莫要见怪。”   钦差忙道不要紧,聪明的给自己找了台阶。“下官还要到北军营宣旨,陛下有旨要调兵支援汉中,军情紧急下官正好也赶时间。”   文帝要调北军?刘湛一时来了兴趣。   宋凤林替刘湛问。“敢问钦差大人,这是要调哪位将军?”   钦差心想不是什么秘密说也无妨。“陛下命张将军率领五万兵马返回汉中并入庆军。”   刘湛差点笑出声,当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日子再苦刘湛也没动宝山,正是因为北军有张泰宁,动了宝山周澶势必翻脸,一翻脸两军便要对上。   张泰宁行军打仗确实有真本事,刘湛不敢冒险,若张泰宁一走,刘湛便无所顾忌了!   宋凤林亲自送钦差出营,待他回到中账,刘湛已经乐得没边,一把单手抄起宋凤林一个劲的乱亲。   “别闹……你的伤……唔……”   刘湛可不管伤不伤,他心里高兴,一高兴就爱乱来,宋凤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刘湛手里挣脱,儒衫领口都被拉开了,脖子上多了好几处红痕。   宋凤林没好气的瞪他,忙收拾衣衫把领口掩好。   “夫人,这北疆是我们的了。”刘湛喜不自胜。   “你可别冲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宋凤林明白刘湛想做什么。   刘湛乐滋滋搂上他的腰。“我明白。”   此事对于刘湛来说是好消息,对于张泰宁来说何尝不是好消息,他早就想走了只奈何没有人脉关系运作。   自从徐牧远离开北军,周随当上北军上将军,这北军俨然成为了周氏的私军。   张泰宁这个外人哪有说话的余地,一切都是周随一言堂说了算,如今圣旨命张泰宁返回故地并入庆军,张泰宁只觉得拨云见日。   周随包括周澶还没意识到张泰宁一走对北疆局势会产生什么影响,在主仆二人眼中张泰宁只是个寒门出身无足轻重的将领。   与此同时,宝坪县的战争正进入最激烈的阶段。   曹壮故技重施,用投石机把泥袋子投到城墙下垫脚,两处垫脚地都成型后再发动总攻。   当天夜里宝坪县被攻破,燕军将领出逃。   至此刘湛拿下了围绕羊背坳的三座县城,分别是禾仓县、卢丰县、宝坪县,将半个苍霞平原收入囊中。   七天之后,张泰宁率领五万兵马开拔,在鹿鸣渡口过渡,途经岱州岑州然后进入汉中。   张泰宁离开北疆的那一天,刘湛在鹿鸣渡口设了酒桌等他。   “齐云将军。”张泰宁十分意外。   刘湛负手而立一身正红官服在风中猎猎翻飞。   “张将军,不知能否赏面小聚。”   张泰宁立即下马。“齐云将军盛情,老夫岂敢不从。”   刘湛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渡口一旁的空地上早已搭好帐篷,内里摆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刘湛替张泰宁满上也替自己满上一杯。“恭喜张将军脱离牢笼,我先干为敬。”   张泰宁哈哈一笑,他心情舒畅也干了杯中酒。   “尤记得当年就在这芙蓉坪顶上吃了你一顿饭,那风干的野猪肉着实够味,老夫至今还记得。”   刘湛也哈哈一笑,撕下一扇烤野猪排骨递到张泰宁盘中。“这烤小野猪风味更浓厚,将军尝尝?”   两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完全不像曾经彼此忌惮猜疑。   刘湛拿起手帕擦了擦手。“我有商行在汉中互市,直到西夏亡国这才撤离,因此对西戎略有了解。”   张泰宁困在北军已有几年,他对外面一无所知,刘湛主动提及他立即洗耳恭听。   “那西戎王据说是奴隶之子,因争勇好斗被部落首领赏识,后屡得奇功为部落首领开疆扩土,因而晋升为将领,就在五年前他杀了部落首领一族自立为新首领。”   刘湛小啄了一口酒,神色肃然。   “短短三年,这大月王并吞了西域诸胡,每有部落负隅顽抗便将之屠戮一空,统一西域之后,他往南进攻西夏,用的是更残暴的法子,每过一城放火烧城,所有百姓不管男女老幼全部坑杀。”   听到这里张泰宁面色森然。   “西戎人口众多,女子放牧男子打仗,男子只要能提得起刀便能跟着去打仗,没有从不从军一说,西戎若举全国之力兵力可达百万。”   刘湛认真道:“而大楚疆域辽阔,北有燕贼,南有倭寇,西还有陈留,朝廷顾此失彼又有周氏固执己见怕是不能给予太多的帮助,要守住汉中与西戎长期斡旋,张将军还需费一番功夫。”   “谢谢齐云将军一番良言。”张泰宁抱拳真诚道。   刘湛这番话话里有话,正是暗示张泰宁想要稳住汉中就得学齐云军这样,还得自己靠自己,若想指望朝廷给粮给兵给辎重,有周氏把持朝堂想也别想。   言尽于此,刘湛站起来抱拳。“时候不早了,不敢耽误将军,我在这祝将军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张泰宁粗粝的脸也有了两分动容,他抱拳回礼。“齐云将军爱民如子,是北疆百姓之福。”   言罢张泰宁走下堤坝与几名心腹将领登上渡船。   有了张泰宁的加入,汉中应当能抵挡得住西戎吧,刘湛转身离开。   拿下宝坪县后刘湛不再有出兵计划,如今卢丰县与宝坪县百废待兴,刘湛和宋凤林把今年余下的时间都放在这里重点经营。   晋阳郡衙,宋凤林在书房批示文书,两名秘书令都按往日章程在文书下拟好了对策,宋凤林只需要过目然后盖上他的私章下发。   最近没有什么大事红头文书也少了许多,一切都上了正轨宋凤林也没有往日那般劳累。   “宋先生,您叫我?”赵良辰毕恭毕敬的问。   宋凤林合上文书抬起头。“我向将军举荐你出任宝坪县县令。”   赵良辰先是愣了,而后又惊又喜他忙压下激动的情绪下跪磕头。“谢谢宋先生提拔!”   “先不忙谢我。”宋凤林清冷的嗓音不疾不徐道。   “宝坪县与燕军所占的范阳关靠得最近,等同于我们齐云军的门户,想要当好宝坪县县令,除了勤勉与仁爱还不够,你需要有胆量和勇气面对战事。”   赵良辰重重磕头。“下官有胆量有勇气!若燕人来犯下官会与宝坪县共存亡!”   “这是你的文书,明日便出发吧。”宋凤林把手中的文书往前送了送。   赵良辰用袖子擦了眼泪毕恭毕敬的接过文书,他升官了,他是县令了,赵良辰满脸不置信踏出书房时差点站不稳摔下台阶。   “赵大人,小心看路啊。”张小满扶了他一把转身急忙进了书房,人还没进去便嚷嚷道。   “宋先生!上午发生了一件事,那北军营的人居然到咱们地界里征兵来了。”   宋凤林立即拧眉。“可有赶出去?”   张小满笑道:“岂止是赶,将军亲自下令把他们手脚都敲断了丢出地界。”   张泰宁一走,给阳关便只剩下不到五万人,而这五万人要吃二十万的空饷到底是夸张了些,周澶便另有指示给周随,要他在北疆征些流民入伍。   说的容易做的难,给阳关外方圆二十里都是荒野,想要征兵只能到南边去,周随有些忌惮刘湛,但是他不能不征兵,手里只有不到五万人周随自己也慌。   结果周随的人才踏入禾仓县地界,齐云军的骑兵后脚就到了,北军营那些人哪里是对手,三两下就败了逃回给阳关。   此后北军征兵的人又来了多次均被打走,周随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   这事最终成了晋阳上下的谈资笑料。   今年天下大旱,连带着北疆的气候也反常,已经入秋了天气却依然炎热。   夜里的将军府,刘湛光着膀子靠在炕上打扇子扇风。   宋凤林拿着睡前看的书进房,却见刘湛生无可恋的瘫在炕上对着窗户使劲摇扇子越摇越热。   “哪有这么热,仔细着凉。”宋凤林脱了鞋上炕。   “你老公都快热疯了哪里会着凉。”   刘湛最是怕热,每到盛夏都不愿意多穿衣裳,像宋凤林那样依然从脖子包到脚,刘湛看着都觉得不可思议。   “心静自然凉,越是急躁越不得趣。”宋凤林拿过他手里的扇子替他摇。   刘湛咕哝着难受的音调,他左手还绑着带子固定在胸前,这次骨头伤得有些狠,伤口都好得七七八八了,肩胛却依然疼痛。   前些日子换了个专门正骨的大夫看过,说是移位了,重新正骨之后还得吊着胳膊最少一个月。   宋凤林轻声道:“往年这个时候北疆就该凉快了,今年天下大旱,明年百姓还不知道有多艰苦。”   许是宋凤林扇子打得有节奏,刘湛觉得舒坦一些了,一闲下来烟瘾又起,他捏了小撮烟丝塞到一尺来长的烟斗里,淡淡的抽了一口。   “今年中原大旱,明年就该南方发大水了。”刘湛吞云吐雾道。   宋凤林愣了一下。   刘湛笑了笑。“是老人传下来的说法,大致如此。”   窗外的园子在月色下迷迷蒙蒙,虫鸣的声音时断时续,偶尔有风吹进来也带着暑气,刘湛靠着窗台望着星光点点的夜空吐了一口烟。   “我想在今年下手。”   两人的默契无须提示,宋凤林自会明白刘湛指的是什么。   宋凤林一边打扇一边清清冷冷道:“若是下手,周澶必定不死不休,北军虽然只有五万人,到底是一个变数。”   刘湛在烟灰缸里敲了敲把烟灰抖出。   “先不拿下宝山,而是半路把银子劫了。”刘湛重新塞了烟丝凑近蜡烛点着,他淡淡抽了一口吐着烟。   “第一批新田的税要到明年秋收,我等不及了,明年咱们手下的兵势必会超过十万,只靠岑州六县和晋阳的税收养着不现实,我也总不能每次都为难你在商行里想办法。”   宋凤林掌家有多难刘湛比谁都清楚。   “先拿着银子做明年的军饷,我只劫银子不动宝山,直到时机合适我再想个法子把周随……”刘湛用烟斗划拉了一下做了个切的手势。   “余下的北军如何处置?”宋凤林问。   “能用的青壮留下,不能用的给些银子打发走。”刘湛早就考虑过北军去留,要是不能用到时一个不留全打发走就是。   宋凤林点头。“只要过了明年秋收咱们账上就有富余了。”   刘湛笑。“这几年辛苦你了。”   “不说这个了。”刘湛撂下烟斗拉了宋凤林过来,宋凤林这风每一下都扇得刘湛心头痒痒,起痒了自然得解。   刘湛咬着他耳珠子,说了句没羞没臊的话。   摇曳的烛光下,宋先生那张风光霁月的俊脸涨得通红。   两人在一起这么些年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了,宋凤林在床事上依然放不开。   这个时代的礼法教条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灵魂里,哪怕这么多年了依然没有改变,然而正是这样刘湛才欲罢不能,总是在床上变着花样逗他脸红。   “先把窗户关了……”   “不关,那多热。”   “不行,侍卫在园子里。”   刘湛拉开宋凤林的领口吻他。“侍卫都在墙外不会进来。”   宋凤林尴尬得手脚都放不开。   “来。”刘湛软声诱哄。“若是害羞便不要脱上衣。”   窗台里,昏黄的烛光下两个影子交叠着。   别看刘湛表面上淡定自若满嘴荤话逗趣,实则他自己也憋得快炸。   他就爱宋凤林这高山仰止的儒生姿态,宋凤林不需要做别的,就那一身矜贵气质比什么都管用,刘湛内里火烧火燎恨不能蹂躏一番。   然而心里想得再狠,手里的动作却极尽温柔。 第93章 劫至   楚文帝宣化二年中原大旱饥荒笼罩数郡,即便如此帝京依旧一片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的景象,皇宫大内更是如此。   这日文帝陪皇后游园,随行还有三名公主,最大的长公主已经八岁了,二公主四岁,三公主仅一岁。   这些年文帝后宫未能诞下皇子最着急的莫过于周氏,就在前几日周澶又将两名周氏女送进宫。   皇后比文帝年长两岁,瞧之却比文帝还要年轻一些,就像这满园子的惠兰雍容华贵。   文帝在湖心带着公主们坐龙船游湖,欢笑声远远的传到岸边的水榭,皇后端坐在水榭中品茗,不时含笑遥望,看着十分幸福满足。   “陛下当真喜欢孩子,对公主们也是疼爱有加。”皇后的奶娘周嬷嬷有感而发。   皇后面上依旧含笑,眼中却闪过一丝痛苦。   周嬷嬷示意宫人们都退到水榭外,她上前一步温声劝道:“皇后,前些日子新进的周氏女也该安排侍寝了。”   “嬷嬷。”皇后那完美无缺的笑容险些崩缺,眼中具是恨意。“你见过天下间有五六名血亲姐妹共侍一夫的吗?”   周嬷嬷面色惨然。   “本宫年方二十九,今后未必不能诞下皇子,就因为本宫诞下两名公主,族中……族中就这么作践本宫吗?”皇后努力忍着不让眼中的泪落下。   “嬷嬷,本宫偏不如他们意!”   周嬷嬷低声叹息。   皇后恨道:“给后宫嫔妃送去避子汤,本宫没诞下皇子前,都不许怀上龙胎!”   周嬷嬷想要再劝,但是见皇后已经恨入骨髓,想要出口的话便又吞了回去。   当天名为补药实为避子汤的汤药以文帝的名义送到各宫嫔妃手中,皇帝赏赐,这些嫔妃自然欢天喜地的喝下。   前朝争斗,后宫也有阴私。   周氏期盼的带着周氏血脉的皇子还没诞生,谁也没有料到变故来得这样快。   十月,炎热了一个盛夏的帝京终于转凉,文帝邀约世家子弟进宫打马球。   皇宫大内的马球场空前热闹,京城诸大姓世家里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嫡系子弟都来了,场里场外具是欢呼吆喝之声。   “陛下威武!!”   文帝又拿下一场,他兴致高昂的握拳。“怎么样,还敢不敢来?”   与皇帝打球也有学问,不能露真本事也不能让皇帝赢得不舒坦,一切都重在哄皇帝高兴。   不少世家子争抢着要与皇帝一组。   何公公见文帝汗流浃背便问。“陛下,您要不要下来休息一会?”   文帝正兴头上哪乐意暂停。“你们三个随朕一组。”   被点名的三名世家子立即兴高采烈的谢恩。   场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球赛。   先帝诸皇子中,二皇子善武,三皇子早慧,四皇子善文,唯独大皇子文也不行武也不行。   然则权力博弈,如今二皇子幽禁,三皇子暴毙,四皇子暴毙,反倒是最平庸的大皇子荣登九五。   登基近两年,文帝除了按时上早朝,其余一概朝政不闻不问全凭大丞相做主,天下人都以为是大丞相逼迫文帝,实则是文帝自己也不乐意管。   文帝好玩,斗鸡斗狗斗蟋蟀,蹴鞠马球打猎,这些玩乐的事他样样门精,帝师赵恒甫多次劝诫,文帝当面答应得好好,一回头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   不管是蹴鞠马球还是打猎都有一定的危险,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马球场突然爆出了惊呼声。   文帝坠马!   谁也没有看清楚文帝怎么突然坠马,后方冲过来的一名世家子收势不及,马蹄重重的踏在了文帝身上!   那名骑马的世家子姓方,乃方寿亭嫡长孙!   所有人一拥而上围住文帝,喊太医,喊人,喊什么都有乱作一团。   徐牧远作为卫尉最先得到消息。   “什么!!”   宫门禁卫神色慌张。“太医已经去了,陛下当场就厥了过去,至今人事不省。”   徐牧远到底是上过战场的老将很快冷静下来。“你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清楚!”   当徐牧远得知踩踏文帝的马匹是方氏长孙的马匹脸上立即大变。   “你立即差人悄悄把方氏长孙送到京郊禁卫军大营!”徐牧远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要卖方寿亭的情,不能让方氏长孙落在周氏手里。   此事严重,无论文帝有何轻重都是要赔命的大罪。   “还有!派兵把持宫门内外,尤其是陛下寝宫,不能让无关紧要的人入内,嫔妃也不行!”   安排完这些事,徐牧远赶往文帝寝宫。   此时寝宫内乱作一团,文帝口鼻具是血沫,不住的往外出血,显然是伤及脏腑,伤势十分严重。   徐牧远征战多年他见得多各种伤情,此时一看文帝的状况不由得心下一沉。   “院判借一步说话。”徐牧远把太医院院判拉到角落,低声问他。“陛下可还有救?”   太医院林院判抖着手擦汗,说话带着颤抖。“下官摸过陛下的肚子,里头……里头稀碎……”   徐牧远倒吸一口凉气。   “也就……也就这一两日的事。”林院判面色仓惶。   徐牧远一把抓住林院判的手。“你知道踩踏陛下的马是谁骑的马吗?是大司马的嫡长孙!”   院判震惊的看着徐牧远。   徐牧远肃穆道:“本官已经把人悄悄送出宫了,大司马就这么一个男孙,平日里视若珍宝,此事大司马不会退让,陛下驾崩必然要立新帝,陛下在外边有皇长子一事,你也有听说吧?”   此时院判心中正翻涌着滔天巨浪。   “若是事成,大司马不会忘记你。”徐牧远冷声道。   若是林院判还不明白徐牧远的意图他这七十年就白活,他用袖子把脸上的汗擦干净,毕恭毕敬的拱手。“请卫尉示下。”   徐牧远心中稍缓。“让那些太医闭嘴,不能把陛下伤情传出去,之后如何与百官交代老夫自会告诉你该怎么说。”   由于徐牧远控制着皇宫禁卫,此时整个皇宫被禁卫军围成了铁桶,所有人不得进出,就连周氏的人也无法出去报信。   半个时辰之后,方寿亭和赵恒甫面色沉重的赶到皇宫。   两人与徐牧远在寝宫外聚首,方寿亭二话不说给徐牧远行了大礼。“徐卫尉大恩,老夫无以为报。”   徐牧远忙扶住方寿亭。“大司马言重了,大事要紧,还须大司马和帝师尽快拿个主意。”   自己的嫡孙骑马把皇帝踩死,哪怕不是故意,此时此刻方寿亭心里也没了底气,他朝赵恒甫拱手。“请帝师拿主意。”   赵恒甫双目通红,事已至此,不管是追究方氏长孙的责任,还是查办陪护的侍卫都挽回不了文帝的命。   要紧的是养在宫外的皇长子!   仰天长叹,赵恒甫忍住悲痛有力道:“写下传位诏书,迎皇长子入宫!”   “正是如此。”徐牧远点头。   这时方寿亭闭了闭眼像下了某个决定。“不够稳妥,老夫带两万精兵入京控制局面,事成之后,老夫便解甲归田,大司马由徐卫尉接任。”   徐牧远和赵恒甫同时大惊。“大司马这是为何?”   方寿亭痛苦道:“吾孙失手误杀陛下,这罪就让老夫来受,否则老夫百年之后有何颜面见先帝。”   赵恒甫长叹一口气。   既已说定,方寿亭出宫调兵,徐牧远派人去帝师府接皇长子,而赵恒甫则与徐牧远一同面见文帝。   两人刚要进门正巧与林院判撞上。   “有话快去说,陛下怕是要不行了!”林院判声音都带着颤。   赵恒甫大惊立即冲入寝宫。“陛下!”   龙床上的文帝睁着空洞的眼,胸膛剧烈的起起伏伏像风箱一样,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早朝上还鲜活的人,如今却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   “陛下!”赵恒甫握住文帝的手痛哭。“老臣已经派人去接皇长子了,您要坚持住啊!”   文帝已然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大张的嘴里不住的往外冒血。   徐牧远忍住泪意,他转身冲出寝宫。“来几个人随我去!”   有一队禁卫立即跟上来。   徐牧远来到御书房破门而入,掌管玉玺的太监吓了一跳,那太监是周氏的人,徐牧远看他的眼神就是在看一个死人。   “拖出去处理干净!”   禁卫将太监拖出御书房很快没了声息。   徐牧远打开锦匣确认是传国玉玺,他捧着玉玺大步出门。   这时有禁卫来报。“卫尉!皇后带着宫人在后宫闹事,我等有些拦不住了。”   徐牧远眼中具是决意。“把闹事的宫人全部杀了,皇后及后宫嫔妃幽禁在房中不得外出!”   与此同时,周澶也收到皇宫禁军异动的消息,而且入宫打马球的世家子怎么还没出宫?眼看就要天黑了。   周澶越想越不对劲,他立即更衣换上官服想要入宫,就在这时府外传来喧哗,周澶冲出府,却见禁卫军都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来人备马!老夫要进宫!”周澶慌了,宫里定是出事了!   徐牧远带着传国玉玺回到文帝寝宫,赵恒甫跪在塌前久久不起。   徐牧远见状着急道:“帝师!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您快些代写传位诏书!”   赵恒甫踉跄着站起来,徐牧远走上前一看,他就离开这一会的功夫,文帝的情况更加糟糕已经有了几分死色。   “院判!不管用什么方法,让陛下坚持到明日!”徐牧远大喊。   林院判带着太医一拥而上,施针的施针,灌药的灌药。   “先把传位诏书写下来。”徐牧远又拉住赵恒甫。   赵恒甫点头。“老夫失态了。”他不敢再分心,禁卫送上空白的圣旨,赵恒甫提笔。   “须注明监国大臣。”徐牧远怕他忘了忙提醒。   就在这时赵吉章带着皇长子赶到寝宫,赵恒甫正写到由谁来担当监国大臣,他顿了一下。   “父皇!”皇长子冲到龙塌前抱住文帝大哭。   许是父子连心一直没有动静的文帝动了动。   “陛下醒了!”林院判大呼。   赵恒甫立即丢下笔冲到文帝跟前。   文帝大张着满是血污的嘴,他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来。   赵恒甫重重跪下。“陛下请放心,老臣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拥立大皇子登基。”   文帝闭了闭眼。   “快趁陛下醒着让陛下确认诏书!”徐牧远急得跳脚。   但是传位诏书还没拟好!   赵吉章一步上前拿起毛笔接着写,看到监国大臣那四个字,赵吉章把心一横,他运笔如游龙快速写下一行字。   命帝师赵恒甫为大司徒,与大丞相大司马三方共同监国。   赵吉章本不想让周澶共同监国,然而他明白此时更重要的是顺利让皇长子继位,而不是在这节骨眼与周氏闹翻。   赵吉章丢下笔,徐牧远立即递上传国玉玺,在传位诏书最后盖上玉玺大印。   徐牧远心中一宽,赵吉章却依旧皱着眉。“还不够!”   赵吉章拿起诏书,跪倒文帝塌前。   “陛下,微臣得罪了。”赵吉章拿起文帝的手沾上盆中的血然后在传位诏书上盖下手印。   赵吉章卷起传位诏书贴身藏好。   而此时文帝已经气若游丝。   赵恒甫跪在塌前扶着皇长子跟文帝道别,此情此景令人伤怀,文帝今年才二十七岁啊。   夜幕降临,周澶带着文武百官在宫门外大闹,有禁卫得了上峰指示终于透露宫中发生的事。   听到文帝坠马伤重,周澶只觉得五雷轰顶竟仰面倒下。   “大丞相!”   周澶缓了好一回才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一直紧闭的宫门打开,徐牧远一身戎装站在那里。“各大臣按朝班排列,随本官入宫,去见陛下最后一面。”   大臣里面的周氏子弟怒起要冲进去质问徐牧远立即被禁卫拦下。   “谁敢闹事!”徐牧远冷声道。   禁卫们纷纷拔刀,一时吓得冒头的人都缩了回去。   周澶在儿子的搀扶下走在最前,任谁都看得出来,此时此刻的大丞相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气焰,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没有文帝,文帝不能就这样走!   他不敢想象若是让先帝二皇子登基,周氏会有怎样的下场。   三品以上的大员可以进入寝宫内部,四品以下官员只能跪在寝宫外。   文帝已经不再吐血,无声无息的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是那青白的脸色让人一看便知,这名躺在床上的年轻人已经无力回天了。   “陛下!!”诸位大臣嚎啕痛哭。   周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塌前,他一把握住文帝的手,那手却比冰块还凉。   “不能啊,陛下,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周澶大大脑一片空白,他喃喃自语。   “大丞相,臣要宣读传位诏书了,请您先退后一步。”赵恒甫站在龙塌旁。   听到传位诏书,一时诸大臣都停住了哭声。   文帝没有儿子,这皇位要传给谁?哪想诏书却道要传位于皇长子吴天瑞,大臣们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赵吉章抱着一名小男孩进来高声道:“这位是陛下养在帝师府的皇长子,乃陛下在北疆督军时与曹侧妃所生。”   大臣议论纷纷。   徐牧远上前一步。“大丞相,皇长子出生时您也在场,是否属实?”   此时周澶心中又惊又怒,他看那小男孩长相竟与文帝有八分相似,心中已然明白。   文帝什么时候把皇长子接到京中他竟然不知?难道当年曹美人与皇长子失踪是文帝设的套?   然而周澶却很快没了火气,因为他清楚明白,承认皇长子的身份继承帝位比让先帝的皇子继位更有利。   传位诏书中周澶也是监国之一,不管出于什么考虑,周澶都别无选择。   “确有其事。”   徐牧远收回目光。“大家都在外面等着吧,最后的时间就让陛下和妻儿共聚。”   很快有禁卫带了皇后和三位公主过来,又有皇长子的生母曹美人,女人们抱着孩子向文帝辞别,哭得肝肠寸断。   凌晨时分,宫中响起丧钟,一时帝京震动。   宣化二年深秋,文帝暴毙。   年仅六岁的皇长子继皇帝位,由大丞相,大司徒,大司马三方监国,直至幼帝成年。   国丧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传递各郡各州府。   刘湛得到消息一时以为听错,这名短命又无能的皇帝就这样因为一场马球赛而葬送了自己,令人可怜又可悲。   久久无语,刘湛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文帝暴毙,幼帝继位,新副本开启,周氏也该走到尽头了 第94章 新的格局   昨日北疆下了第一场雪,薄薄一层洁白铺盖在苍霞平原一望无际的田野上。   初冬的北疆最好,雪下得散漫,天气也不会太冷。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奔驰在湟川堤坝上,上百骑兵远远的坠着警戒,一直跑出十里方缓缓停下。   刘湛一身黑衣劲装,他下马揪了一把落在草丛上的雪。“原以为今年北疆也会有旱情,看这雪一如往年到了时令便落下来,心里头踏实多了。”   宋凤林也下马。“瑞雪兆丰年,北疆是个好地方。”   今年中原大旱,暑气蔓延整个大楚,两人悬了一整个夏天的心终于随着初雪到来平稳落下,此时此刻两人切实的感受到了北疆的好。   宋凤林感慨。“虽然北疆冬天严寒一年只能种一季稻米,但是无波无澜的,挺好。”   两人牵着马沿着河堤漫步。   宋凤林那身银白色圆领袍与这雪景融为一体,恬淡中带着惬意,竟生出几分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刘湛拂了拂落在他发梢的雪花,两人并肩而走。   “难怪当年颜氏富可敌国,看这苍霞平原土地肥沃四季平稳,一年的收成都是实数,中原和江南虽好,然而时有天灾。”   两人都没有发现,他们已经越来越热爱脚下这片土地。   宋凤林想起什么问。“明年你还会继续北进吗?”   “当然。”刘湛一手勾住他的肩膀拉近些,两人挨着走。“明年我打算再入燕国腹地。”   宋凤林一愣。   刘湛肆意的笑了。“我要让燕王感受一下何为四面楚歌。”   如今齐云军已经有了规模,刘湛自然不打算再委屈自己,不去燕地再走个来回怎么对得起这些年的殚精竭虑。   宋凤林点头。“你做什么我都赞同,只一点,量力而为莫要逞强。”   刘湛用头碰了碰宋凤林的头。“我知道。”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随口闲聊。   “曹太妃来信,说是宫中一切都好。”宋凤林说。   “她倒是个有福的。”刘湛踱步。“新帝登基大典应该就是这几日了吧。”   宋凤林摸了摸白马凑过来的脸。“十一月初一登基,正是明日。”   “六岁的儿皇帝,大楚未来还得是权臣的天下。”刘湛摇头。   说起这个宋凤林不由得想起方寿亭。“若大司马没有自裁,方氏与赵氏联手未必不能将周氏拿下,只可惜了,徐氏的势力到底是差一些。”   文帝驾崩那几日,京城乱成一锅粥,周氏以方氏嫡子谋害皇帝为由,要求方寿亭交出凶手五马分尸。   几乎每日早朝,周氏党羽与方寿亭的下属都要打一架,周澶撂下狠话,此事无法善了周氏会拼个你死我活。   方氏的嫡孙骑马踏死了皇帝,这样大的事即便没有周氏出头,方氏得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迫于舆论压力,也是为了维持方氏的名声,文帝头七那一晚方寿亭在家中祠堂自裁以死赎罪。   在此之前方寿亭已经将十万禁军托付给徐牧远,徐牧远得到了禁军兵权,顺理成章接任大司马,卫尉由方寿亭的儿子方玉良担任。   刘湛道:“如今该称呼徐将军为大司马了,不知道周澶有没后悔让徐牧远提早回京。”   “怎会不后悔。”宋凤林遥望远处飞起的群鸦。   “周澶做事太满不留余地,他自以为只要掌控文帝便能掌控大楚,殊不知生死无常,实则文帝才是周氏的倚仗,没了文帝周氏已经没有了让世家畏惧的资本。”   宋凤林又道:“周氏败落已成定局,只是时间问题。”   周澶当年逼迫幼帝母子的事人尽皆知,这几年皇帝年幼就罢,再大一些必定是要算账,周氏的鼎盛已经看到了头。   刘湛停下来看着他。“只是败落还不够,周氏要为他们曾经做过的暴行付出相同的代价。”   两人心照不宣,他们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让周氏万劫不复的时机。   周氏这个靠冤狱党同伐异崛起的世家,他的报应现在才开始。   十一月初一,皇长子继皇帝位号楚孝帝。   这位母族低贱年仅六岁便历经磨难的皇长子,曾经被周澶一口一口骂着妓生子的小孩,最终成为了大楚第五任皇帝,成为了这天下的至尊。   新帝登基是又一轮朝堂争端的开始。   禁军权力更迭一结束,徐牧远与方玉良对周氏的报复也开始了。   楚孝帝登基,周皇后被尊为周太后,生母尊为曹太妃,其余妃嫔全部为文帝殉葬。   文帝的后宫嫔妃里有五名乃是周氏血亲,周澶收到消息入宫救人,见到的却是五具尸体。   至此,双方彻底决裂,每日朝堂腥风血雨。   往日还有文帝给周氏撑腰,如今的孝帝毫不掩饰自己对周澶的厌恶,每每朝堂上有政令争执不下,孝帝便开口让帝师做主,言语间甚是信赖亲昵。   孝帝三岁时被赵恒甫接回府中妥善照顾,到了赵府孝帝母子才真正结束每日朝不保夕的生活,对赵恒甫乃至赵氏自然十分亲厚。   有了这份恩情在,赵氏的崛起已经显而易见。   赵恒甫代表的帝师一党迅速壮大,另外方氏与徐氏联盟,这两大党派都与周氏敌对。   在这样的形势下,周澶想要维持势力更需要海量的银子,自周氏接管宝山之后,每年初冬和来年夏初会各运一批银子出山。   如今正是周澶最需要这批银子的时候,刘湛怎会让周澶如意。   他早就把周氏运送银子的线路和人数摸清,这次派了一千士兵乔装难民埋伏在路上,十分轻松就将银子拿到手。   “什么!银子被流民劫了!”周随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副将也头痛欲裂。“先帝暴毙,帝京风雨飘摇正是用钱的时候,若是被大丞相知道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还不快派兵去追回来!”周随目赤欲裂。   副将一脸苦色。“我们的兵根本进不了晋阳地界,只要我们靠近那些齐云军便像疯狗一样撵上来。”   说起这事副将就颓然,若不是他们的兵进不了晋阳,又怎会丢了银子。   “我们运粮的人都乔装成商队,官道上那么多商队,怎么偏偏只劫我们?这分明是早有预谋,按我说这就是刘湛的诡计,有一就有二,完了,这下我们都完了。”   两人都是周氏家臣,他们留在北疆的任务就是替周澶守住宝山,现在刘湛终于向宝山动手了,两人不敢想象若是丢了宝山周澶会如何惩罚他们及他们的家人。   其实周随心里也明白,那宝山在齐云山地界内,他又远在给阳关如何能守得住。   如今刘湛占据苍霞平原三县之地,势力范围正好是齐云山到湟川沿岸,可以这么说给阳关里的北军已经被齐云军孤立在了边陲一隅。   北军进退不得,只能龟缩在给阳关里惶惶度日。   一个月后,北疆的隆冬如期而至。   刘湛和宋凤林交代好内外事务赶在大雪封山前回家。   老太太这一年来小病不断身子骨大不如前,刘学渊早早去信刘湛要他务必回家过年。   两人回到将军府第一时间向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精神头不错,就是消瘦了许多。   刘家经历大起大落,如今在北疆威震一方,现在的刘府比起当年京城刘府更加尊贵,老太太心满意足没有旁的念想,只盼望着春节一家团聚儿孙满堂。   唯一在外的刘湛也回来了,老太太的高兴溢于言表。   见过老太太宋凤林便回隔壁宋府,刘湛在前厅与家人闲聊。   刘学渊高兴道:“老太太择了日子,明年九月初五让淙儿和熙儿完婚。”   刘湛一愣。“淙儿明年还不到十五吧?”   “十五已经不小了,当年我十三都开荤了。”刘学逸哈哈大笑。   刘学渊差点被茶水呛到。“二弟!”   一旁刘学礼哈哈一笑。“是你爹和宋教习都着急了,想着早些完婚好早日抱孙子。”   今年刘家喜事不断,先是刘明澈的媳妇小赵氏生下了长孙,这是刘家来到齐云山后第一个嫡亲孙子。   接着入秋的时候刘明澹也完婚了,如今媳妇刚怀有身孕,明年便又有孙辈诞生。   刘学逸的小女儿刘悦岚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有了刘悦馨的前车之鉴,这次刘学逸是怎么也不敢留人。   他打算在云中书院挑一名乘龙快婿,据说已经相中了,若是顺利明年也会完婚。   当年那些小屁孩如今一个个都结婚当爹当娘了,刘湛不免有些感慨,不知不觉十五年了。   之后时间很快到了正月初一,大楚年号改元宣和。   楚孝帝正式奉赵恒甫为帝师,赵恒甫作为两朝帝师,一时威望和名声达到鼎盛。   元月初十,大司徒赵恒甫向皇帝谏言大赦天下,这份大赦天下的名单里不仅有宣帝的二皇子和四皇子,也有当年刘同和一家亲眷,还有林林总总的官员名单。   名单里几乎都是周氏党同伐异时的受害者。   “万万不行!这些都是乱臣贼子,怎能轻易赦免!”周澶慌了,竟口不择言的指着赵恒甫质问。“帝师你是何居心!”   赵恒甫手握朝板目不斜视。   已经升任刑部尚书的赵吉章出列。“回禀大丞相,刑部已彻查清楚赦免名单内的官员皆为宏治年间的冤狱。”   “何来冤狱之说,这些涉案官员皆是宣皇帝亲笔御批!”周澶咬牙切齿。   “刑部调取当年的卷宗重审,发现大部分案件都证据不足,且多为屈打成招。”赵吉章也不着急争辩,有序的陈述。   “像当年宋氏一案,卷宗里仅有判词却无任何证据,所谓人证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而来的口供,下官将那人捉拿重审,不过是稍加恐吓便什么都招了。”   赵吉章抬头挺胸。“像这样的冤案不胜枚举,实在是荒唐之极,微臣恳请陛下平反冤案还前朝旧臣一个清白。”   大臣们纷纷下跪请愿。“恳请陛下平反冤案还前朝旧臣一个清白。”   当年周氏为了掌握朝廷权柄党同伐异手段极其龌龊,那些受牵连的大臣或被夺官或被抄家流放,无不跟周氏结了死仇。   若是大规模平反这将是周氏的灾难,不仅是周氏,还有参与其中的周氏党羽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此事。   一时朝堂上分成两派针锋相对,骂战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小皇帝又饿又尿急坐不住了,说什么都要离开,周澶见状趁机喊退朝,此事只能明日再议。   回到大丞相府,周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党羽们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   如今任户部左丞的沛公离更是悄悄躲在人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他眼中此时的周澶好比老态龙钟却脾气暴躁的老虎。   “来人!把周随的亲眷给老夫拖出去各打二十大板!”周澶暴跳如雷。“丢了银子害老夫在朝堂上不能占据上峰,这罪便让周随的亲眷代他受下!”   沛公离眼中大惊。   周随是周氏家奴,世代侍候周氏,他们一家亲眷都住在大丞相府里,周澶下令拿人,很快周随父母妻子五人被押到院外。   侍卫抡起军棍毫不留情的执刑,一时尖叫哭喊求饶充斥院落。   周澶已经疯了!沛公离低头咬牙,周随可是握着北军啊!周澶怎么说打就打他的亲眷!   沛公离不由得扪心自问这样的周氏还能走多远?   周氏立身不正,在周氏强盛的表像下是一团乌糟的黑点,冤狱只是开端,周氏经不起细查。   文帝一朝时有文帝为靠山无人敢动周氏,如今没有文帝周氏便像那断了梁的巨塔,倒塌只是时间问题。   渐渐的院外没了声音。   “大丞相!”这时管家仓惶跑进来。“那……那个……”   “有话就说!”周澶暴喝。   “上将军的一对子女打了几棍便没了气……怕是……怕是死了……”   周澶愣住了,在场的党羽们都愣住了,沛公离更是脸色刷白,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   只见周随那对十岁的龙凤胎满嘴满脸都是血。   “快去叫大夫啊!!”沛公离头皮都炸了,若是周随知道周澶把他一对儿女打杀了……沛公离只觉得浑身一寒。   管家跑去喊大夫,沛公离质问那几个执刑的侍卫。“你们怎能下死手!”   那几人立即慌了,有人忙下跪磕头。“是管家说不必留余地,我们以为是大丞相的意思。”   沛公离往后跄了一步,一瞬间就明白了管家这是公报私仇。   同样是周氏家奴,如今周随官至上将军,而管家的儿子只是府中的管事,管家心里有怨。   跟出来的周澶目睹这一切,他脸色十分难看,既怒又阴郁。“拖下去别死在老夫的院子。”   在周澶眼中周随当再大的官都只是周氏家奴,一个家奴而已。   就在这时周随的老母亲嘶声力竭的喊。“大丞相,我儿在北疆为您卖命,您怎么能这样对我们!”   周随的父母妻子已然状若癫狂。   全程目睹这一切对沛公离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他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直到退至人群外。   此时此刻,沛公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自保!他要自保! 第95章 机会来了   苍云镇。   窗外白雪皑皑,武堂里烧着地龙暖和如春,刘明淙和刘攸宁练习挥刀汗如雨下,两人显然已经累极却无人喊停都咬牙坚持。   宣和元年,刘明淙十四岁,刘攸宁十二岁,这个年纪骨架也结实了,一直看似不管不问的刘湛突然下令把两少年带在身边亲自授武。   往年两人都跟着武先生学些基本功,无非是骑马射箭扎马步打拳,刘湛教的却是实战。   八斤重的长刀挥一百下对于少年来说并不容易,但是刘湛不打算放水。   刘明淙和刘攸宁自小没吃过苦,身体素质也不如刘湛当年扎实,得在一次又一次的魔鬼训练中先把身体练扎实了。   没多久两少年直接累瘫了,双手更是酸得举不起来。   “挥了多少下这就不行了?”刘湛坐在太师椅上监督两少年挥刀好整以暇的批评。   “军营里挥刀百下是每日晨训基本功,你们两个若连基本功也练不好,何以令诸将信服,别以为一个是少主一个是我儿子就能服众,咱们齐云军讲的是实力,明白了吗?”   “明白了!”两少年大声答应。   “明日开始,每日晨跑之后挥刀五十下,一个月后增至百下。”刘湛单手撑着椅子扶手一脸严肃的看着地上的少年。   “开春随我到晋阳,我另外安排人教你们武功,什么时候能在营内大比赢得三甲,你们就有资格在我手下谋一个官职,若是不成,就让你们的儿子来继承齐云军,我手中的帅印不会给无能之辈。”   两少年听罢奋力爬起来然而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只能跪在地上。“我们会拿到三甲!”   当天上午刘湛这番话就传遍了刘家各房。   刘学渊眉头紧皱,手中百两银子一钱的雨前龙井也没了味道,止不住的叹气。   大夫人赵氏好笑道:“往年湛儿不管你也发愁,如今湛儿要管了你也发愁。”   “唉,这不太严厉了些。”刘学渊叹息。“别的都好说,要在军营里赢得三甲谈何容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湛儿手下能人倍出,且都不是好相与的。”   要不怎么说知子莫若父,刘学渊愁的是刘湛这性子断然不会开后门,若是刘明淙真拿不了三甲怎么办?   赵氏道:“湛儿这样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像曹家兄弟还有小连他们都是湛儿一手教出来,淙儿和宁儿只要肯学未必不能成。”   刘学渊还是愁。   武堂里,两少年已经下去休息了,刘湛一人在练陌刀功法。   宋凤林急匆匆进来,三月齐云山上的路一通他便收到了京城来信。   刘湛见他神色不对立即停下动作。   “沛公离来信,周澶打杀了周随一双儿女!”   信中沛公离把事件前因后果,还有管家因私报复的内因也详细述说,最后沛公离恳求刘湛和宋凤林把他从周澶身边摘出去,哪怕回北疆当个小官吏也行。   看完信刘湛仰头哈哈大笑。“夫人,我们才说等待机会报仇,这机会就来了。”   这是一个契机,周澶杀了周随一双儿女,害其家破人亡,这对主仆必然决裂,于刘湛想要继续往北扩张而言,是好消息。   其次,沛公离想投诚,可以从他身上得到许多周氏不为人知的阴私。   “沛公离此人或可利用。”宋凤林眼神几经变幻,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可以利用他扳倒周澶,但是回北疆就不必了,此人奸邪,不可用。”刘湛冷哼,这些年沛公离可没少给齐云军找事。   可以这么说,沛公离跟在周澶身边,是一个合格的谋士,尽替周澶干那些给人下套穿小鞋的事情。   如今眼看周澶越发癫狂,自知自身难保了才有这么一封信,说得倒是光冕堂皇,实则都是为了保命罢了。   除了求刘湛让他回北疆,他一个周氏走狗还能去哪?   为了保命,沛公离会把周澶卖得一干二净。   宋凤林眼中有了决意。“帝京与晋阳相隔太远,书信无法安排,我想去一趟帝京。”   旁人也许不知,但刘湛很明白宋凤林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他必然是要亲自去了结这一段仇。   “我陪你同去。”刘湛想也不想道。   “可是,我们两人同时离开,北疆谁来主持?”宋凤林还是觉得自己去就行。   刘湛伸手将人拉到跟前,望着他的凤眼,刘湛语气平缓但不容置疑。   “帝京这盘乱局,危险难测,你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晋阳有闻青山,军中有曹壮李小连,交给他们照看就行了。”   两人与周澶迟早要有个了结,这不是宋凤林一个人的事情,他们应该共同面对。   不过两人也不能说走就走,离开前很多事情都要安排妥当。   次日一早,两人启程返回晋阳。   刘湛本来计划带上刘明淙和刘攸宁,因情况有变暂且将两人留在苍云镇。   一到晋阳,刘湛便到兵营安排事宜,宋凤林则招来刘记商行的掌柜安排进入帝京的事情。   他跟刘湛当然不能就这样去,这里面还得操作一番。   刘成一听便立即自告奋勇。“宋先生,我与你们一同去。”   “不妥。”宋凤林当即否决。“你留在晋阳安排商队的事情,我不在的时候,由你代掌各地分号的要务。”   刘记商行的分号遍布天下,每日发来待批的文书也多,大部分都由秘书处分理,刘成只管跟秘书处共同负责就行。   如此一来就得另外安排人随宋凤林南下。   “不如就让陈功侍候您跟将军,正好今年陈功回北疆过冬,如今人就在武源县。”刘成道。   正好陈功就是帝京分行的掌柜,由他陪着两人也适合不过。   当天刘成便差人去通知陈功。   武源县,一大早的陈功那两进小院里便吵吵嚷嚷,他们一家子都没分家,两个弟弟娶了媳妇也是挤在一起住。   去年陈功在帝京过的春节,今年便不能再推脱不回来,这天才亮便吵得他睡不着,只觉得满心烦躁。   “咱们家也得换个大宅子了,这孙子辈都七八口人,怎么住得开唷。”陈功的娘一大早就在那叹气,故意把声音说得极大。   刘悦馨也被吵醒了,她想靠着陈功再眯一会,结果陈功一转身背着她。   院子里,儿媳妇也跟着叹气。“大爷只是个干白工的掌柜,赚得银子也不多,我听说东边有卖一座四进的,可以去跟将军说说呀。”   听到这,刘悦馨火冒三丈的睁开眼,故意见陈功在家又演戏给她看。   “你去管管你娘,三天两头闹着要搬家,我哪来那么多银子给她买宅子!”刘悦馨气不顺,口气也偏重了。   陈功深呼吸了三次才没有发火。   “家里人多,你多担待。”他背对着轻声说。   “不如你开口分家吧,我嫁妆都花的七七八八了,再下去可如何过日子。”刘悦馨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分家的事,再说吧。”陈功闭上眼。   不分家也行,刘悦馨又有别的想法。“不如你今年带上我和巧丫头一同去帝京吧,我少些出门也就是了。”   陈功马上转过身来。“不可,万一你有个闪失我可怎么办!”   想到自己的出身,刘悦馨满脸无奈。   成亲这些年两人聚少离多,如今只得一个女儿,刘悦馨还想再生个儿子,眼看没几日陈功又要去帝京了。   陈功见她失落,忙好生安抚。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陈家的门,来人是刘湛身边的亲卫,穿着百户长的兵服。   “宋先生有令,陈掌柜人呢?”   陈大娘不敢怠慢,忙去拍儿子房门。   陈家总归就这么大,陈功听到动静忙爬起来,随便套了外袍就往外冲,一看还是熟人。   “钱百户!可是宋先生有指示?”陈功姿态放得极低。   “一边来。”钱百户示意他到无人的地方说话。   两人进了屋,遣了所有人出去。   胡百户低声道:“将军和先生要秘密进入帝京,由你来陪护,速速去晋阳安排。”   陈功一听,却刹那间如坠冰窖。   “陈掌柜?”钱百户见他整个人都愣了。“怎么了?你有事走不开?这可不能啊,如此大事,你可推脱不掉。”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陈功出了一身的冷汗。   “没、没事,能去,我能去。”   钱百户狐疑的看他。“那你现在收拾细软跟我一块走吧,我在外面等你。”   当屋里没了外人,陈功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地上,整张脸跟见了鬼似的。   他万万想不到刘湛和宋凤林会去帝京!他们两人不是流犯吗?怎能去帝京?若是去了……陈功光是想便三魂没了七魄。   可钱百户催得急,根本不给他时间发愣,见他好一会没动静便又进来问。   刘湛的风格向来是雷厉风行,带出来的兵自然不墨迹,这不很快就带了陈功上路,一路赶往晋阳。   才到晋阳郡衙,刘成就逮了他去见宋凤林。   陈功正眼不敢瞧宋凤林,全程低着头,恭敬又谦卑。   宋凤林端坐在秘书处上首。“将军的意思是要带两百亲卫,你们要准备一批大货,把两百人乔装成车夫镖师。”   两百亲卫!这是要去做什么?陈功呆滞。   那边刘成马上答应。“没问题,我们正好有一批毛皮要运进帝京,路引文书俱全,五十车货,配两百人也不突兀。”   刘记商行的货车都是两匹马才拉得动的大车,配四个人一车正合适。   “我跟将军此行少说要离开北疆两三个月,这段时间你们彼此互相监督,处事但求稳妥,若有急事,另外派人通知我。”宋凤林又说了一些警示的话。   秘书处各人忙再三保证。   陈功全程云里雾里,不在状态之中。   “陈功,宋先生问你话!”刘成低喝。   宋凤林捏起茶盏小酌一口,神情淡淡的又问了一遍。“帝京分行有管事几人?可信得过?”   各地分行的人员情况,宋凤林不说了如指掌也知道大概,唯独帝京分行自两年前陈功接手后他管得不多。   一开始的用意是想试试陈功的能力有几何,到了后来便是一种试探。   虽然面上不显,宋凤林心中已经在叹气。   “有、有管事三人,王兴顺,张荣贵,还有一人,朱水明。”陈功低着头战战兢兢的答。   宋凤林放下茶盏。“去岁帝京分行的账还没呈上来,这次便到了帝京一并看吧。”   陈功大汗淋漓忙点头答应,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心道自己还有机会,帝京的账他早就安排好,一准查不出错来。   现在他只需要侍候好两尊大佛,别让他们瞧出端倪来就行。   三日后,刘记商行的商队开拔,五十车货物浩浩荡荡的南下。   也是同一天,一封信递送到给阳关。   “上将军,齐云将军有信给您。”士兵送来信时周随还以为听错了。   周随狐疑的拆开信只看了两行便从头凉到了脚。   “不、我不相信,定是刘湛捉弄我!”周随往后踉跄了两步。   “上将军!”副将忙扶住他。“发生什么事了?”   周随抖着手摸了把脸。“大丞相不会这样对我……我替他卖命,他不会这样对我……”   “让末将看看。”副将拿过信也是只看两行便脸色巨变。   信中通篇就三句话言简意赅,周澶为了惩罚周随丢了银子打杀了周随一双儿女,其母也病亡了。   “刘湛骗我!定是刘湛骗我!对!没错!刘湛想用这雕虫小技离间我和大丞相……”   但是周随心中有另一把声音坚定的说,周澶就是这种人!没有人比周氏家奴更了解他们的家主,只要威胁周氏根基,周澶什么都做得出来。   副将比周随要冷静一些他立即冲屋外大喊。“来人!立即派人进京秘密查探上将军的亲眷是否平安!”   周随头痛欲裂的坐下。   副将抓着那士兵又叮嘱道:“务必日夜兼程快去快回!”   当副将转身本想说什么宽慰,却见周随双目猩红额头青筋暴突,一双手抓着额头抓出一条条红痕。   “上将军……”   周随压抑到了极点。“我去年就跟大丞相提过要接亲眷到北疆团聚,大丞相不让,我明白,他这是不放心我,要把我的亲眷留在京城当人质才宽心……”   副将心中悲凉,他们这些周氏家奴,从出生便带着一纸奴契,哪怕像周随官至上将军,周澶也没有归还奴契,要打要杀全凭家主的喜恶。   但愿只是刘湛捉弄他们,若是真的……副将不敢往下想。 第96章 千年帝京   今年开春刘记商行南下的毛皮足有五十车,比去年还多上二十车,概因衙门鼓励农户利用闲暇时间养殖野兔貂子。   这五十车毛皮都已经被京城各大布庄预定了,押队的镖头不敢怠慢,每日都要走上六个时辰,预计二十天左右到达帝京。   从鹿鸣渡口过渡,穿过瑞昌郡,跨过齐云山脉最南端的横山岭便进入中原地界。   一踏入中原,气温明显要暖和得多,北疆的三月末依旧白雪皑皑,而中原的三月末已经万物复苏,沿途可见光秃秃的树杈上萌发的绿芽,田里也插上了早稻。   中原的农田种完一季稻谷还能再种一季耐寒的粗粮,两季收成若是顺风顺水的好年景农户的收入是北疆的两倍。   哪怕如今刘湛免了苛捐杂税,齐云山一季的稻谷收入依然比不上中原两季。   “这河道怎么连一半水都没有。”刘湛一身镖师打扮骑马走在队伍最前。   同样作镖师打扮的宋凤林自进入中原眉心便带着忧色,实在是这沿途农田太旱了。   陈功驾马走近一些回道:“今年入冬只下了一场雪,现在就盼着老天爷能下点春雨,如若不然这些农田只能颗粒无收。”   若是连着两年大旱,老百姓靠什么活下去?   临近中午,镖头吆喝商队靠边原地生火做饭。   同样作镖师打扮的张小满曹鸣郑风田郭东虎四人利索的架锅生火,陈功拿来了一些土豆玉米,几人围坐在火堆旁开始做午餐。   “这顿我来做。”刘湛朝宋凤林眨眼。“今日试试你老公的手艺。”   宋凤林笑了,他在一旁煮茶,特意多煮一些纳凉了灌进水壶里路上喝。   “说起来我们也有好几年没吃过头儿烧的菜了,一会可得多吃一些。”曹鸣嘿嘿直笑。   说起从前他们几个便停不下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往事。   那边刘湛已经把切好的野猪腊肉下锅,又丢下一些辣椒花椒桂皮等大料,水一开便冒出阵阵香气,肉炖得差不多了再放土豆玉米,待土豆熟透撒上盐便能开吃。   驿道上商旅来来往往,谁能想到齐云山的两位一把手就这样坐在路边草地野餐。   大家围坐在一块,共同吃一锅菜。   这是陈功第一次离刘湛和宋凤林这样近。   陈功娶了刘家大小姐刘悦馨之后,他一开始负责往汉中分行发货,一年中大半年都在北疆。   往日见得较多的是宋凤林,不过也只限于汇报工作,至于刘湛更是一年难得一见。   两年前,宋凤林突然提拔了他当大掌柜,负责帝京分行,陈功一年都少有在北疆的时候,见两人的机会就更少了。   虽然他是刘家外婿,但是陈功总觉得自己于刘家而言就是个下人,他随刘悦馨到刘家也不受待见。   跟长辈请安,刘学逸不见他,老太太也不见他,也就刘学渊会跟他聊两句。   他从未在刘家用过一顿饭,但是现在他居然跟齐云山的两尊大佛坐在路边野餐。   “这块肉嫩。”刘湛夹了一筷子肉放在宋凤林碗里。   虽然是在路边野餐,宋凤林依然不紧不慢,优雅闲适,没有半分不自在。   刘湛不时给他夹菜,精准的知道宋凤林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陈功只知道两人的关系,却是不知道刘将军私下里竟是这样贴心的模样。   直到把宋凤林侍候好了,刘湛才风卷残云的敞开了吃。   一大锅菜,近二十人的分量,他们五个军汉一扫而光,直把陈功唬住了。   那边宋凤林早早吃完去把纳凉的茶水入壶,又把余下的分给他们,没有半点架子。   曹鸣郑风田郭东虎张小满也是跟刘湛和宋凤林说说笑笑,没有半点隔阂,就像他们少年时代一样。   商队继续启程,夜里途经驿站便在驿站住宿,若无驿站便就地扎营。   刘记商队此行因刘湛和宋凤林随行,镖头不敢怠慢一路上鞍前马后的照顾,比之不时走神的陈功更加用心。   又十天后商队终于进入京畿地区。   晋阳城已经是北疆第一大城,可与京城比起来晋阳城就被比成了乡下县城,京城的规模令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目瞪口呆。   刘记商行在京城也有分行,分行的大掌柜便是陈功。   京城分行的掌柜这是多少管事梦寐以求的位置,若是按资历怎么也轮不到陈功,只因他娶了刘家大小姐才有此优待。   商队在刘家商行外停驻,刘湛和宋凤林此行乃秘密进京,因此除了镖头和陈功无人知道两人的身份。   “大掌柜!您回来啦,可要小的……”   陈功一把按住王兴顺的肩膀。“不需要,该干嘛干嘛去。”末了又极小声道。“让下面的人闭嘴,不该说的别说。”   王兴顺立即会意怕是上头来人了。“小的明白了。”   货物已经送达,伪装镖师的亲卫都聚集在后院,他们就住在这里。   商行后院是一处三进的院落,四周一圈的库房和房间,足够两百人停留暂住。   陈功跑上跑下的亲自安排,这些亲卫每人都有百户的军衔,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   “郑风田郭东虎带着兄弟们就住在商行里,曹鸣和小满跟着我就行了。”刘湛交代完毕便领着宋凤林出门。   陈功追了出来。“那个,将……不、家主,我对京城熟悉,我给您带路吧?”   想着陈功也不算外人,刘湛便点头许他一起来。   “先寻客栈住下,不需要太好,干净就行。”。   陈功忙不迭答应领在前面。   为以防万一遇到熟人,刘湛和宋凤林都戴了斗笠,曹鸣和张小满两人背着轻便的包袱,五人在一家规模中等的客栈下榻。   此时已经傍晚。   宋凤林让陈功寻一套笔墨纸砚,当场写了一封信要他送到吏部左丞沛公离府上。   夜里,刘湛和宋凤林刚吃过晚饭,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一旁侍候的陈功去开门,作小厮打扮的沛公离便闪身进来。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进入京城,就不怕被大丞相知道了有来无回!”   “不走这一趟白白错失除掉周氏的机会?没有我们就你一个人能成事?”刘湛嗤地一笑回到桌前坐下。   沛公离尴尬,跟着坐到桌前。“见过宋先生。”   刘湛打手势遣了陈功离开。   “最近周氏有何动作?”宋凤林给他沏茶。   沛公离道:“自帝师一党提出为宏治年间的冤案平反,近两个月周氏都忙着上下打点清理当年的手尾,能杀的杀了不能杀的或威逼或利诱。”   京城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赵氏、徐氏、方氏与周氏已经势同水火。   “你如今替周氏做着哪些事?”宋凤林问。   沛公离自嘲道:“早年在晋阳城任粮道还能接触一些账目,如今我在吏部任左丞,也就相当于周氏的掌印太监,周氏让批什么就给批什么,偶尔也被大丞相招入府中共同商议一些事务。”   两人此番过来,自然不是沛公离说什么就信什么,两人在帝京也有耳目,见沛公离所说与他们暗中调查的相差无几,这才进入正题。   “当年你在晋阳时过手的账目可还有印象?”宋凤林又问。   毕竟都已经隔了这么久,沛公离面有难色。“银子的具体数目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大致的情况还有印象。”   宋凤林点头。“足够了,你现在把有印象的部分写下来。”   “宋先生这是打算?”沛公离疑惑。   刘湛翘着二郎腿。“别问那么多,免得被周澶抓住受不了严刑逼供坏了大事。”   若是几年前沛公离得跳起来跟刘湛争上几个回合,然而经历过这些年的磨砺,早已把他性格中的暴躁给磨平了。   这一夜客栈这间厢房灯火一夜未灭。   刘湛研磨,宋凤林负责抄写。   桌上摆满了账本,有当年缴获的颜氏宝山账本,也有沛公离留下的部分账目,还有宋凤林接管晋阳后在卷宗上得到的账目,三方融合,似假还真。   凌晨时分,宋凤林写下最后一个字。   刘湛翻着账册啧啧称奇。“完全看不出来是你的字迹,我从来不知道你还能模仿别人的字迹。”   这些账本全是模仿沛公离的字迹来抄写,与沛公离留下的账目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如果沛公离此时在这一定会大惊失色。   账本一完成,趁着天还没亮,两人戴上斗笠和曹鸣张小满一并悄悄出了客栈。   “谁啊,一大早的。”帝师府门房嘀嘀咕咕的爬起来开门。   拉开一条门缝却见四个衣装简便的人站在门前,张小满递上手中铜牌,那门房立即错开身让四人进来,关门时还小心翼翼的张望看看有没被人瞧见。   “可是有密信?”门房问。   张小满递上一封信,门房忙接过,“你们稍坐。”说罢转身入了后院。   这个时间点赵恒甫和赵吉章都起来了,吃些早饭便准备入宫早朝。   门房送了信便等着家主回信他再拿过去,这次却见赵恒甫脸色大变。“人在哪?快带路!”   门房吓了一跳忙走在前面带路。   前后刘湛和宋凤林等了还没一炷香的功夫,只见身穿一身绛紫色官服的赵恒甫急匆匆赶来。   刘湛拿下斗笠,赵恒甫差点没一脚踩空。“你个小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   “老师。”宋凤林也摘下斗笠。   看到宋凤林也来了,赵恒甫已经气不动。   跟出来的赵吉章忙道:“去屋里说吧。”又让门房闭紧了嘴巴,今日谁也没来过帝师府。   一进书房赵恒甫便抓住刘湛数落。“你知不知道这京城里多少人想拿你的命!你竟还敢孤身进京!”   这两年刘湛锋芒毕露开疆拓土,屡次抗旨不尊,别说视他为眼中钉的周氏,多少大臣隔天便弹劾齐云将军又藐视王法了云云,弹劾刘湛的奏折都能将他埋了。   刘湛浑不在意的笑。“我悄悄来谁会知道?”   不说这个,两人肯定不是无事进京,赵吉章赶紧问。“可是出事了?”   虽然赵恒甫和赵吉章都知道刘湛胆大包天,但他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定是有要事才会冒险进京。   “凤林给你们说吧,他说得仔细一些。”刘湛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   宋凤林把周澶打杀周随亲眷,沛公离提供的账目等等和盘托出,赵恒甫脸色立即严肃起来。   赵吉章更是激动道:“我们近来正是苦于没有切实的证据将大丞相定罪,只能任由他逍遥法外。”   宋凤林道:“周氏位极人臣掌朝堂权柄十四年,犹如那百足之虫,你与他斗阳谋,他与你玩阴私,当年的证据证人本来就是虚构,只需要再一扫尾,根本无从查证。”   一句证据不足不能翻案周氏便能脱身而去,旁人还奈何不了他。   “正是如此!”赵吉章一砸掌心。“如今我们陷于被动,拖得日久,只会让天下百姓认为周氏确实无辜。”   “老师和师兄且看看这份账册如何?”宋凤林用眼神示意,张小满立即递上一个包裹。   赵吉章只看一眼便脸色大变,赵恒甫还算冷静,但也拔高了音量。“这、这账册从何而来?”   宋凤林如实道来。“乃我模仿周澶亲信沛公离的笔迹伪造。”   “这是假账?!”赵吉章大惊,他竟完全看不出来。   “不完全是。”宋凤林解释。“沛公离手书了部分账目,我把颜氏在晋阳敛财的账目糅合一起。”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澶这些年在北疆大肆敛财是事实,账册真假并不重要,这份账册只是敲开周氏壁垒的敲门砖。   项时只要再加上沛公离指证,便人证物证俱全。   “好!好!”赵恒甫面色通红激动不已。“有了这份账册周氏便无法狡辩。”   项时周澶百口莫辩无论是供出宝山还是承认亏空军饷都是死罪一条,赵氏只需要趁胜追击指控周澶杀宣帝杀皇子,这一系列的罪名扣下去,周澶只有死路一条。   刘湛建议。“此事联合徐氏方氏先拿人再断案,若在朝堂上提出来,那些周氏党羽必定拼死维护周澶,搞不好还会横生枝节。”   他就怕赵恒甫等人被所谓的光明磊落束缚,周澶此人滑不留手,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准被他逃脱。   “对!就该如此。”赵吉章十分赞同。   “先不着急,此事待老夫下朝后与大司马商议。”赵恒甫道。   周澶毕竟是一国丞相,如何拿下周澶也不是易事,还需要周密的计划。   而且帝京势力复杂,看得到的看不到的鱼龙混杂,赵恒甫但求稳妥也合情合理,然而刘湛始终觉得请示这个请示那个,时间拖得越久,到底是变数越大。   此时时间也不早了,赵恒甫父子还要赶着进宫早朝,刘湛留下住宿的地址便带着宋凤林三人离开。   赵恒甫本想留他们住在府上,但是帝师府也是人多口杂便没有挽留。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赵恒甫和徐牧远的计划。 第97章 人心不足   “为什么!”   “你们告诉我!为什么!!”   周随疯了,给阳关里犹如炼狱。   他把周澶留下来等同监军的谋士亲兵全聚集在校场,五马分尸,剥皮拆骨,烈油烹之……死状极其可怖。   “杀!都给我杀!”周随举着刀指向那些五花大绑的周氏亲兵。   周随喝得伶仃大嘴,他满身满脸都是血,瞧之竟有几分失心疯的状态。   当年周澶回京还留下了数千亲兵,这些都是周氏的兵。   北军营的士兵私下也有派系,例如周氏亲兵是一派,中原来的士兵是一派,北疆征来的士兵是一派。   这里面周氏亲兵的人数最少,周随下令捉拿周氏亲兵这些曾经自诩高人一等的亲兵一个也逃不掉。   只一天周随便杀了一千多人,整个校场被鲜血染红,残缺的尸体堆积在各个角落,那可怖的场面仿佛人间地狱。   第二日开始有士兵翻墙逃跑,逃兵一进入晋阳地界立即被巡逻的齐云军逮住。   “周随疯了?”曹壮和李小连异口同声。   周子明道:“那些逃跑的士兵都这么说,说是周随一双龙凤胎儿女被周澶打杀,老母亲病逝,老父亲疯了,妻子失踪不知是死是活。”   周随乍闻噩耗当场就把副将的头颅砍了下来。   不仅如此,那些逃兵绘声绘色的描述,周随如何拆骨剥皮,如何生吃人肉喝人血,曹壮等人听得都愣了。   “如今将军和宋先生正巧不在,这些逃兵该如何处置?”周子明问。   李小连道:“我这就修书把这事告诉将军。”   曹壮想了想。“看到北军逃兵便收拢起来,莫让他们进入村庄造成隐患,至于如何处置等将军和宋先生回来再拿主意。”   这时姜长林提议。“还须派人盯紧给阳关,指不定周随会做出什么事来。”   大家纷纷点头   此后越来越多逃兵从给阳关中逃出,周随命人在城墙上对逃兵射箭,射死一个赏银一百钱。   有没逃出关就被逮住的全部聚集在校场,周随身边汇集了一帮残暴之徒,每日变着法子杀人,给阳关内越发人心惶惶。   周随杀了副将疯魔之后,有周氏亲兵八百里加急赶回京城向周澶报信。   当听到周随疯魔日杀千人生吃人肉喝人血,周澶整个人呆滞。   “他……他是怎么……怎么知道……”周澶扶着突然钝痛的头。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那日自己打罚周随亲眷的命令有多么草率,以至于让管家钻了空子公报私仇。   周澶已经把管家一家都贬为最低等的洒扫奴仆,然而周随一家的命却换不回来。   “定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谁!是谁!给老夫彻查!!”周澶暴起扫落了一地笔墨纸砚。   亲信随从们个个低着头不敢言语。   当日在场的人不说上百也有几十,如何查证是谁通风报信?再说了,这事迟早都瞒不住。   眼看周澶又要大发脾气,亲信中有人忙道:“周随不管疯没疯此人都不能再用,当务之急应该快些将他撤职查办另派将领接管北军,万万不能让事情传到京城。”   “对!对!”周澶冷静了一些。   那亲信又道:“此事不需要上朝会,先派人去稳住北军把周随拿下,新任上将军就职的章程再想办法,左右已成事实哪怕赵氏走狗追责也奈何不了。”   大家纷纷表示此计可行,此时周随已经彻底被周氏放弃了,周澶心中不免也多了几分厌烦。   “周管事害了周随一双儿女,便让他的儿女来偿命吧,让人把管家一家的头带去给周随,这事便算扯平了。”周澶不想再多说,他摆手让众人下去。   因沛公离当内应,当天就传了密信给两人。   客栈里,两人从赵府回来刚睡了个囫囵觉,沛公离差人送来信件,张小满不敢耽误忙敲门喊醒两人。   “周随没疯,他只是绝望了。”刘湛合上信。   宋凤林喝了口茶提神。“周澶得知消息必定要除掉周随,还得去信大壮小连他们以防生变。”   北军后续定无法善了,从周澶害得周随家破人亡,北军乱局已经埋下了祸根。   刘湛立即修书让人加急送回北疆。   “头儿,先生,我买了些早点,吃些再休息吧。”张小满送了些帝京特色点心进来。   起都起来了两人也无意再睡回笼觉。   左右无事,宋凤林便提议到商行看账,刘湛自然陪着。   刘记商行在帝京的分行旗下有多处门面生意,主要经营杂货买卖,例如北疆产的山珍野味都十分受欢迎。   帝京分行作为这几处店铺的总行,来往都是管事居多,平日里也少有外人进出。   这次北疆发来的货物足有五十车,大部分伙计都在后院忙着分类清点。   令他们十分奇怪的是,这次没有立即遣散那些押车的镖师,而是好吃好喝的养起来。   “你们是谁?”守门的伙计上下打量,虽然陈功有警告他们最近上头来人查账,但是来人衣着朴素实在不像。   刘湛和宋凤林都是一身布衣,瞧着就是普通老百姓。   “我们是总行来的。”张小满心里不悦,但也没多说什么。   “原来是总行的人,进来吧。”伙计心道还以为会来什么大人物,想必只是小管事之流。   曹鸣抱手冷哼。“帝京的伙计好大的架子。”   那伙计听到了,面上尴尬,但也觉得自己没错,穿成这样还想他以掌柜之礼相待吗?这里可是帝京城。   “请坐,我这去请张掌柜下来。”伙计态度也没好多少。   刘记商行的格局大同小异,一楼是前铺和后堂后院,二楼是账房和大掌柜书房,还有接待贵客的偏厅。   很快有别的伙计给四人上茶。   宋凤林用杯盖拨了拨浮在表面的茶沫,粗茶入口苦涩。   “呸呸,这什么茶渣煮的茶!”张小满怒了。“头儿,先生,我去拿了他们教训一顿!”   “急什么。”刘湛靠着椅背,不仅不生气面上反倒带笑。   宋凤林放下茶盏,取出别在腰间的折扇捏在手中把玩,玉质的扇骨冰莹通透,一瞧便知价值不菲,与他这身布衣完全不搭。   约两柱香的时间,账房掌柜张荣贵带着两名伙计捧来账册。   “同僚久等了,这便是分行去年的账目,还请过目。”张荣贵长得富态,一身绸缎襕衫头戴四方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商行老板。   宋凤林安静的翻看,隔壁的刘湛闭目养神。   “诸位慢慢看,我还有事去去就回,若有旁的需要便唤伙计。”张荣贵陪了一会便没那耐心。   他的想法跟伙计一样,不过是小管事罢了,随便打发了事。   昨日陈功回京只留下话,说上头来人要他们谨慎行事,旁的没有多说,今天也不见陈功过来,也不怪底下的人不重视。   就连大掌柜都不陪,定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然而张荣贵完全理解错了,陈功不是不重视,他只是不敢来,若是来了,宋凤林边看账边问他,他一准穿帮。   还不如躲起来让底下的人应付,囫囵个应付过去,他回头再来善后就是。   陈功算盘打得很好,然而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宋凤林。   “不用看了。”宋凤林合上账册。   “有问题?”刘湛睁开眼看向他。   宋先生从来不会没看完一本账册就说不用看了,定然是狗屁不通错漏百出,刘湛果然一猜就中。   此时后堂已经没有旁人,张荣贵一走,伙计也出去躲懒。   “问题颇多。”宋凤林叹息。   “那小子中饱私囊了?”刘湛上辈子好歹也是集团老总,账出了问题,一准是手脚不干净了。   宋凤林颔首。“第一年就有问题,我原想给他一次机会。”   到底是刘家外婿,宋凤林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没想到了第二年陈功变本加厉。   手脚不干净还是其次,主要这人还蠢。   他自以为把帝京分行的账面做假就行,殊不知宋凤林手中也有总账,每批次发多少货到帝京都有记录,也能预估卖完这些货能得多少利润。   “人不能用就把他撸了换个能用的上去。”刘湛并不纠结。   此时临近中午,曹鸣见时候不早便问:“头儿,先生,我去给你们买些吃食?”   “不用了,一会下馆子去。”刘湛道。   却没想到接下来还有惊喜。   “爷在吗?昨夜说好了今天给我添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女子高亢的嗓音。   那女子年轻貌美,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左有丫鬟右有婆子搀扶,人还没进门几个伙计便争相迎出门。   “少奶奶好!”   “少奶奶请进。”   “大掌柜今日还没来呢,许是在外有要务耽搁了。”伙计个个点头哈腰。   女子哼了一声十分不悦,她踏入后堂,一进门就看到两个衣衫简便的男子直直的看着自己,顿时心中火气更盛。   “哪里来的乡巴佬,咱们商行什么时候连这种人都能上门了?”   这话气得曹鸣想要上前赏她一大耳刮子,刘湛抬手制止,曹鸣只得作罢。   方才话说得急了,这时女子才看清后堂里坐着的人,衣衫虽然简便样貌气质却不像寻常农家。   她常听陈功说商行里有人物往来莫要鲁莽,女子想起这事收敛了一些脾气,然而那倨傲的神态却是半点不减。   宋凤林轻摇折扇,面上带笑,眼里却冰霜般的冷。“敢问这位是商行的哪位?”   “是我们大掌柜家的少奶奶。”有伙计狗腿道。   陈少奶奶不屑的一扭头往楼梯方向去,边走边吩咐:“让账房支些银子,爷没空我自个儿去置办。”   女子风情万种的扭着腰上楼,那神态十足得了势的老母鸡。   人都上楼了他们才反应过来。   刘湛爆笑出声。“哈哈哈!这女人说老子是乡巴佬,老子竟无法反驳。”   一旁曹鸣不知道是该继续生气还是跟着笑了。   刘湛笑得都停不下来。   “差不多得了。”宋凤林没好气。   “你瞧见了吧,这才叫抖威风。”刘湛笑嘻嘻的挨过去。“人家姘头不过是个小小的掌柜,你男人好歹是北疆这个。”又竖起拇指。“你怎么也不学学人家平日也可以抖抖威风嘛。”   宋凤林一扇子把刘湛竖起的拇指扫开。“无知庸妇罢了,俗不可耐。”   刘湛又笑得止不住了。   “已经一目了然了没必要再等,走吧,上去见账房。”宋凤林站起身扫了扫长衫下摆。   刘湛的笑不达眼底。“去让郑风田和郭东虎把商行内外控制了,一只老鼠也不能逃出去,另外你带些人去把陈功还有那几个掌柜给我带回来。”   曹鸣领命立即到后院点人,又逮了两个伙计带路。   见他们欲上楼,立即有伙计上前来拦,话没出口就被张小满一拳给打懵过去。   宋凤林才踏进二楼便听到女子尖厉的嗓音。“怎么不行,我往日都是这样来支银子,爷在与不在有何区别?”   “请少奶奶恕罪,大掌柜昨日刚交代不能随意支银子,说是上头来人查账,待过些日子再……”账房直抹汗。   “我支得又不多!区区几百两银子账面上也看不出来什么!”   “少奶奶,很抱歉,实在是……”   女子见账房油盐不进气得一跺脚。“行,你走着瞧,回去我就让爷辞了你!”   这口气俨然陈功已经是帝京分行的主人。   女子一扭头带着丫鬟婆子下楼正巧跟宋凤林他们碰上,她刚被账房落了面子,此时正憋了一肚子火没处使,情绪上头也不管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账房重地,你们是哪来的人,伙计都死了吗!随便阿猫阿狗都能上来!”   宋凤林没给一个眼神直接绕过去,刘湛背负着手似笑非笑。“你也别走了,留下来等你们家爷吧。”   张小满就等这句话,立即将人逮了扭到一旁,女子还有丫鬟婆子杀猪般的叫唤,楼下却没有一个伙计上来查看。   楼下所有伙计都已经被控制了。   “你们是……”账房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宋凤林取下挂在腰间的锦囊,从里面掏出一枚印章给账房看。   账房一看印章上面刻着宋凤林三个字,立即吓得浑身一抖,想要说话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取来文书对比。”宋凤林开口。   账房这才如梦初醒般慌忙拉开抽屉,取出暗格里放着的文书。   这是家主亲批的来往信件,将印章和文书里的印章一比对,大小纹路字体都一模一样,账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还需要对笔迹吗?”宋凤林话才落下。   “家……家主……”账房嗷一声哭出来,他本就心虚,此时宋凤林还没问就已经跪下了。   宋凤林收起印章。“把你们做的阴阳账目全部交出来。”   没想到宋凤林连这个都知道,账房原本还心存一丝侥幸,此时此刻已经是惊恐不已。   “请家主饶命!小的一定如实交代!”账房不住的磕头。   账房里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外面,原先还趾高气扬的女子此时已经呆滞,看向刘湛等人的目光都带着恐惧。   陈功不是说刘记商行的家主决计不敢到京城来吗?!   不多时,张荣贵和朱水明都被逮了回来,唯有陈功和王兴顺不知道藏在哪里。   前一会还一副老板派头的张荣贵此时吓得瑟瑟发抖,帽子也掉了,满脸的冷汗。   他们都是跟宋凤林签了契的掌柜,侵吞家主财产在大楚是重罪,轻则抄家流放,重则砍头。   “家主请饶命!都是陈功蛊惑我等!我们也没有得多少好处,都是陈功和王兴顺拿了!”张荣贵嚎啕大哭,不住的磕头。   刘湛和宋凤林坐在后堂主座,亲兵守着门,伙计掌柜还有陈功那外室全部押在堂中跪了一地。   “头儿,陈功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我们押了伙计带路也没有找到他。”曹鸣回来禀报。   宋凤林的眉头紧蹙。“必须尽快找到他,陈功知道太多内情,不能让他节外生枝。”   此时刘湛也意识到了陈功的问题,立即又发散了人手去寻。 第98章 庶子泄密   京城某处铺子后房。   “大掌柜!不好了,总行来的人把商行所有人都抓起来了!”一伙计跌跌撞撞的冲进来。   “你说什么!”陈功懵了。   王兴顺更懵,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抓着伙计质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后院住的那些镖师可厉害了,三两下就把所有人扭到地上,我正好在后厨,瞧到动静忙翻窗跑了。”   陈功脸色煞白,一准是败露了!   “为什么?账目不都是核对了好几遍吗?”陈功仍旧不相信,这些账应当瞧不出错啊。   那伙计想起什么。“我好像听到少奶奶的声音了,就在那些镖师动手不久前,好像是少奶奶来了。”   听到这陈功险些没两眼一抹黑厥过去。   “什么!我那妹子是不是又来要银子了?”王兴顺懊恼得直跺脚。“我跟她说多少次了,别老跑商行来支银子,大掌柜,您太宠她了!”   陈功来第一年就通过二掌柜王兴顺结识了王家妹子,两人很快好上,一个月后他明媒正娶把人抬回家。   王家不知道陈功是商行家主的外婿,也不知道自家女儿嫁过去只是外室。   这两年靠着陈功,王家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去年又置换了一座四进大宅院,整个家族都焕然一新。   王家对陈功自然也是奉若神明。   “大掌柜,您能安抚下总行的人别上报吗?他们多少会忌惮你几分吧?”王兴顺还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   毕竟陈功可是家主的侄亲,家主无儿无女,日后这偌大的家业都是要给陈功继承的。   自来到帝京分行陈功就没跟底下的人说过实话,家主的身份往小了说,自己的身份往大了说,具是编造出来的谎言。   因陈功平日里出手极其阔绰,分行上下对他的身份是深信不疑。   然而此时陈功已经浑身脱力的瘫在椅子上,一双手抖抖索索抬不起来,哪里有往日的半点威风。   “大掌柜?”王兴顺瞧陈功这模样心下就是一沉,这可不像是商行继承人该有的模样啊。   “难道、难道那些总行来的人,来头不小?”王兴顺试探着问。   却见陈功已经呆滞,嘴唇煞白,满面尽是畏惧。   而且这种畏惧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惊恐。   “不是,难道……难道……”王兴顺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他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半是开玩笑的开口。“不会是家主来了吧?”   陈功立即瞪着眼看向他,一脸你怎么猜到的表情。   “唉哟,我的天!”王兴顺一屁股跌坐地上。   帝京分行的账可禁不起查啊!   陈功平日不怎么管事,都是王兴顺一手打理分行上下,他十分清楚那些账目表面看着完整,只要比对货源一准看出问题来。   “大掌柜!您可要救救我啊!”王兴顺连爬带跪的抱住陈功膝盖。“您是家主侄亲,未来的大老爷,家主必定会给您几分薄面。”   直到现在王兴顺仍未怀疑陈功半分。   只有陈功清楚明白自己完了,一切都完了。   万念俱灰当中,陈功又恨,他觉得都是刘悦馨害的他。   刘悦馨身上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高在上令他厌恶之极,自己出身的卑微,刘悦馨娘家的鼎盛,这一切都让他又恨又妒。   虽然在武源县在齐云山各地谁都敬他一分,但是陈功知道这些人在背后都骂他癞蛤蟆吃了天鹅肉,取笑他一个乞丐捡了大便宜一步登天。   只有在京城没人知道他的过去,这里大家只知道他是刘记商行大掌柜,女人们都仰慕他,所有人都尊重他,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快乐。   陈功早就明白自己沉沦了,但他控制不住,哪怕知道有这么一天他还是控制不住。   此番回去,大掌柜必定是没了,估计宋先生也不会再用他,他只能回去武源县跟一家老小挤在那间两进的小院里,每日还要瞧刘悦馨的脸色过日子。   “不,我不甘心。”陈功眼中神色几经变幻。   只要刘湛和宋凤林回不去,帝京分行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他就能继续当他的大掌柜,甚至还能将帝京的产业据为己有!   陈功眼中燃起了贪婪的光芒。   “去备车!”   王兴顺愣了,反应过来忙爬起来。“去备车!”   他知道定是陈功有了主意。   与此同时,刘湛已经发散了人捉拿陈功和王兴顺,甚至联系了赵吉章动用了刑部衙门的人。   分行上下伙同起来侵吞家主财产,即便没有刘湛这层关系,这件案子在帝京城也是大案一桩。   午后的大丞相府,周澶召集幕僚紧急商议对策,近来帝师一党逼得太紧,他们得尽早拿出脱身的方法,否则日后祸福难料。   “让我去见大丞相,我有要事禀告,事关重要得面前大丞相才能说。”陈功不住的作揖。   “去去,大丞相是谁,你说见就见?有事这里说也一样,我自会通传!”丞相府的门房不住的赶人。   远处王兴顺在马车旁搓着手,满脸都是惊疑不定,他想不透陈功为什么要到大丞相府来。   “事关北疆齐云将军!”陈功豁出去了主动说。   “什么?”门房狐疑。   正所谓丞相门前七品官,门房也是见过世面的,陈功一提齐云将军他就不得不留个心眼。   “行吧,你先进来,待我请示管事。”门房最终让陈功先进去。   丞相府里规矩极大,像陈功这种没有世家子身份的庶民,进了丞相府只能先到一旁偏院的倒座房里等通传。   就在陈功前脚踏入丞相府,那边丞相府斜对面的王兴顺便没了踪影。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王兴顺被郭东虎像抓鸡崽一样扭进了马车里。   “你在这等,别乱走乱碰,这可不是你能乱来的地方!”门房口气不善的警告,见陈功点头哈腰的答应,这才不紧不慢的离开。   丞相府里一砖一瓦无不奢华,哪怕是下等人待的倒座房里都是成套的红木家具。   陈功大开眼界之余心也跟着大了,如果能得大丞相赏识,说不定还能求到一官半职。   “去哪?”   门房才出院门就被喊住了。   “沛大人。”门房忙见礼。   沛公离也收到了周澶的指示,因他今天值班,交待完手上的工作晚了一步过来。   而此时他真庆幸自己晚了一步过来,否则哪能及时收到消息。   “谁在里面?”沛公离看似不经意的问。   丞相府上下都知道沛大人是大丞相身边得力的近臣,也是大丞相从北疆带回来的心腹,门房自然如实相告。   “行了,本官去见见,若真是来告密的人,本官自会带去见大丞相,若是招摇撞骗的骗子,便直接打出去吧。”   门房忙答应,不疑有他的离开。   直到门房离开,沛公离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与此同时,倒座房里的陈功还在做着春秋大梦,幻想能一步登天。   他搓着手不住的在房里来回踱步,心里打着腹稿要如何夸大的介绍自己,如何跟大丞相投诚。   若他说实话,以他这出身大丞相必定看不上,只能半真半假的说。   就在这时陈功身后传来开门声,他一个激灵忙转过身去,却在转过身去的那一刹那浑身透骨的凉。   门前,刘湛背着光,那寒若冰霜的脸具是杀气。   还有一身官服的沛公离站在刘湛身后,那表情也是气得狠了。   “你去安排离开的路线,这人我要带走。”刘湛阴沉道。   沛公离冷哼,拂袖离开。   早在商行里发现陈功失踪宋凤林便多了个心眼,他要沛公离守在丞相府外等着,若有可疑的人便拦截下来。   刘湛怎会坐以待毙,自然亲自带人守在丞相府外。   此时他一身随从打扮,有沛公离这个丞相府内应,他要出入丞相府偏院这种下人才去的地方自然不难。   陈功抖抖索索说不出话,下一刻他被刘湛一脚踢飞,撞烂了那张价值不菲的太师椅摔在地上,霎时间口吐鲜血。   “将、将军……”陈功想要求饶,然而又一脚落下,他只能抱着肚子在地上翻滚。   “你想老子死?”刘湛狞笑,抓着他领子将人提起来又是一拳。   其实这些人贪掉的那点钱刘湛根本不放在眼里,只要陈功如实交代,他回去还是刘家的外婿,帝京的丑事也不会传到北疆。   然则这厮竟然卖主求荣?   若是让他得逞,且不说周澶有没本事留下刘湛的人头,帝京大局绝对会被打乱。   头一次,刘湛既怒又恼,他把这厮当自己人,以为他顶多只是贪财,断然不会出卖自己。   没想到这厮是真的狼心狗肺。   “要打回去再打,快走,我把人都支开了!”沛公离大步回来。   刘湛提着陈功的衣领,像拎破布一样将人提走。   马车就停在偏院门口,陈功被塞到最里面,刘湛跟着上车,沛公离坐在最外面,他扯了扯官袍挡住后面尸体一样的陈功。   沛府的车夫驾车走丞相府后门,出门的时候,沛公离主动撩开车帘,守门的侍卫见是他便立即放行。   刘记商行后门,亲卫见刘湛带着陈功回来了都松了一口气。   “先把人押进去。”刘湛冷声交代。   陈功惊恐万状的被扭进刘记商行,而大家看他的眼神已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你怎么回事,竟出这样大的纰漏!”沛公离满脸怒容,想起来都后怕不已!这陈功可是知道他跟刘湛私下来往!   差一点就坏事了!   挨了句骂,刘湛自知没资格恼怒,他拱手。“谢谢沛大人。”   沛公离冷哼。“你欠我一命,日后得还。”   “可。”刘湛应下。   “我得赶着回去应付大丞相,还得堵住那门房的嘴。”沛公离没好气的上车。   幸亏陈功没有跟门房多说,只要编个理由能圆过这两天就行了,只要太师府一举事,后面也就没周澶的事。   今日刘记商行大门紧闭。   王兴顺和逃跑的伙计都被逮回来了,商行后堂里伙计账房杂役跪了满堂。   在此之前宋凤林已经审完这些人,也知道了陈功这两年在京城编造的谎言,同时分行上下的人也知道了陈功的真实身份。   其中那王兴顺一看到陈功便疯了的上去撕扯。“你个狗乞丐!!你骗我!!你骗苦我了!!”   想到自己不仅给陈功当枪手,还把亲妹子嫁给他,王兴顺便悔得呕血,他本就是二掌柜了,在帝京分行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他何苦来哉。   那边王家妹子更是瘫在地上傻了,想她一个好人家的女儿竟给乞丐贱民当了外室,这打击直接让她一连晕厥了几次,醒来也是呆呆傻傻,怕是不能好了。   但是陈功已经顾不上这些人,他爬到刘湛脚边不住的求饶。“将军!请看在馨儿的份上饶了我吧。”   刘湛都气笑了,突然抬脚一脚踩在陈功的肩膀上,用足了力道,只听见骨头折断的声音传来。   陈功痛苦惨叫的声音响彻商行。   “你小子这嘴巴可以啊,哄骗了老子的妹妹,拿着老子的钱养外室,过着富贵日子,还敢告老子的密!”刘湛低头,眼中漆黑空茫具是杀意。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上位?”   陈功口吐鲜血抖如筛糠。   像曹鸣张小满郑风田郭东虎已经把指头掰得咔咔作响,恨不得立即将他大卸八块。   宋凤林眼中冷冽。   当年刘悦馨私奔,这里面若没有陈功的哄骗,她一个养在闺阁的女子哪会性情大变?   刘学逸不让两人见面,陈功便偷着上山见面偷着送信,刘家也不是真的圈禁刘悦馨,两人私相授受防不胜防,这些事在武源县都不是秘密。   直到最后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为了刘悦馨的名声,为了刘家的名称,也是厌烦了,刘学逸只能点头答应把女儿下嫁。   却不想这是个不知道感恩且贪得无厌的人。   张小满朝他呸了一声。“你勾搭大小姐,私相授受,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当年就不该救你,让你死了才好!”   曹鸣也骂。“你养的外室在京城过着官家太太的富贵日子,看看你那家子,一家十几口人不干活就靠媳妇的嫁妆过日子,你的良心吃狗肚子里去了吗?”   “是我一时鬼迷了眼!我该死!我该死!”陈功想要磕头,然而刘湛踩着他,别看刘湛只是随意踩住,陈功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宋凤林合上了折扇,眼里有着失望。“你是刘氏外婿算是半个刘家人,我本有意给你机会另起炉灶。”   陈功愣住。   “且不论你贪墨一事,这分行上下管理一塌糊涂,伙计散漫粗痞无教,粗茶待客傲慢无礼,内外账目混乱,随便一个家眷都能到账房支银子。”   宋凤林眼中有着冷漠和讽刺。“你交上来的假账固然做得漂亮,你就没想过我手中的总账每一笔货都与你交上来的账对不上吗?”   陈功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手段,实则从一开始就赤裸裸的摆在宋凤林面前。   当年还算勤勉踏实的小子,也不知怎么一步一步沦落至此,宋凤林心里具是失望,不愿多说。   何况多说也无用,陈功注定活不过今天。   “头儿,把他交给我,我定让他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郭东虎气咻咻道。   不只是处置陈功。   刘湛空茫的目光扫过堂中的人,最终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   “一个不留。”   这些人通过今天的纷乱必定瞧出不少端倪,刘湛不可能再冒一次败露的风险。   亲卫一拥而上,粗布堵嘴,连拖带拽的带到后院,很快便没了动静。   至于陈功,郭东虎亲自带人上刑。   直到死前一刻,陈功也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   大概就是那一年刘悦馨失口骂他乞丐开始,恨意便在他心中滋生萌芽,他便再也回不去了。   然则,自身立不住,又何谈得到别人的尊重?   在场这些来自北疆的人,包括刘湛宋凤林在内,谁不是起于微末,谁没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但是哪有百姓敢非议?   说到底陈功从一开始就走的歪道,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求娶贵妻一步登天,在靠勤劳致富的北疆百姓眼里,自然谁也瞧不上他。   陈功到死都没明白这个道理。   他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人,是死是活并不重要,然而陈功背叛的行为还是影响了大局。   并非被周澶发现,而是影响了一人。   这一夜沛公离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今日之事给了他警示。   他这一路走来,机关算尽,实属不易,身上这身四品官服是他的立世之本,他好不容易搏来的地位,怎能轻易放弃。   信中说他愿意抛下一切回北疆,不过是捡好听的话说,想让刘湛给他一条后路。   却怎么也没想到,刘湛和宋凤林竟敢亲自进京,而且联合大司徒赵恒甫大司马徐牧远要拿下周氏。   实话说,周澶虽疯近来却对他越发信任,周氏当权于沛公离而言没有坏处。   “不行。”沛公离翻身坐起。   周氏在帝师党武臣党的围攻下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下去就是时间问题,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至于刘湛那条线,只能作为不得已的退路,而且只有刘湛一条线还是太不稳妥,他得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才行。   京城这个局面,还不如搅浑了,周氏赵氏徐氏方氏,谁能站到最后,他便投谁为主!   赵氏徐氏还在部署,若是部署完了再下手,周氏便毫无胜算,而他于这个局势中的作用也将归零。   “来人,备车!”   沛公离在夜色中奔向了他的目的地。 第99章 一触即发   这一夜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刘湛,陈功这事还是令他十分介怀。   客栈二楼厢房,窗户大开着,刘湛坐在窗台上抽烟,目光深邃遥望夜幕。   宋凤林眯了一会又醒了,他近来睡得很少,帝京城风波云诡,试问他又怎能安寝。   一摸隔壁没有人,他侧头就看到窗前的人。   “吵醒你了?”刘湛露出一笑。   “要喝茶吗?我去煮。”宋凤林一身宽松的单衣,款款步来。   “冷茶也喝得,不必折腾。”刘湛张开左臂把人也搂上窗台拉进怀里靠着。   这客栈的窗台造得宽,还有横栏往外延伸,楼下就是长街,白天能看到商贩叫卖,商旅来往。   宋凤林抱着双手,在刘湛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在想陈功的事?”   刘湛不说话,但那满身恼怒几乎化成实质。   不说别的,陈功最早进入刘记商行做事时只是个杂役,刘成见少年可怜捡去给他一条出路,而后被多次提拔平步青云。   甚至他与刘悦馨有私情,刘家最终也把女儿下嫁,说他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可有些人骨子里就带了劣根。   “身边的人多了,牛鬼蛇神也难以分辨。”宋凤林低叹,语气无奈。   “此番回去都要整顿。”刘湛道。   外放在天下各处的掌柜都得派人去排查一遍,不怕他们手脚不干净,就怕有卖主求荣之辈。   “我晓得。”宋凤林答应。   陈功一事也算给了两人警示,不只是贪墨的事,还有帝京这局势。   “这都一天了,外公还没跟徐氏定下章程,再拖下去变数也多。”刘湛拧眉。   帝京这一团乱麻的局面,不如快刀斩乱麻胜算更大,然则赵恒甫和徐牧远顾虑太多,都怕会控制不住帝京局面以致失控。   宋凤林低头一笑。“世间能如将军这般,敢赌豪赌的人毕竟是少数。”   从一开始宋凤林就知道赵恒甫和徐牧远拿不定主意。   刘湛也十分无奈。   暗沉的夜幕中,帝京城一片沉寂。   “如果没有陈功的事,外公要拖便拖了,但是今日之后添了变数。”刘湛忧虑道,同时也想到了沛公离。   “沛公离此人信不过,指不定现在已经有了别的想法,要卖我们就是随口一说的功夫。”   这才是刘湛睡不着的原因。   宋凤林那双好看的凤眼里清冽的目光冷冷。“既然如此,那便赶在他前面把局势搅浑。”   刘湛立即来了精神。   “周氏赵氏徐氏方氏,各有各算盘,都想面面俱到,哪能那么如意。”宋凤林思绪飞转。   “周随的亲眷被周澶打杀,周随发疯一事可作文章,放出坊间,让帝京上下议论纷纷,先毁了周澶的名声。”   这事周澶做得太低劣,周随为他卖命最后竟得了家破人亡的下场,足以让周氏党羽动摇。   “同时放出大司徒接受官员投诚的消息,只要投诚,既往不咎。”   宋凤林这话一落,刘湛的精神当即为之一振。   绝妙!   谁说宋先生只会阳谋不会阴谋,那只是不屑!   若是坊间都传遍了大司徒接受投诚,所有人会怎么看赵恒甫?必定认为,他这是在释放要跟周氏对决的信号!   赵恒甫怎么看待这个事情?定是以为泄密了!项时骑虎难下,他不动手都得动手,由不得他再犹豫不决。   只要赵恒甫动手,周氏覆灭,刘湛进京一事暴露了也无所谓,沛公离自然就没了拿捏刘湛的筹码。   宋先生两句话,怎一句绝妙了得。   既已决定,刘湛立即唤来张小满曹鸣二人下去安排,务必在天亮之时就把消息散布在各大茶馆早市。   当天传言便在帝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午时,赵恒甫父子下了朝在宫门外坐上自家马车打道回府,后面又不远不近的跟着七八辆马车,一路跟着到了帝师府。   赵恒甫才下车,那些跟着的官员便一拥而上。“帝师,我等都是来投诚的!”   这些官员可都是周氏下面办事的官吏,赵恒甫父子一时大惊失色,有些话不好当街说,只能请了他们先进府去。   很快又有官员陆续来敲门,前后加起来竟来了十多人。   “帝师,恳请您收下我等,我等替周氏办事,也是逼不得已。”   赵恒甫的书房里,官员们七嘴八舌的为自己解释。   “大丞相一言不合就杀人,日前才杀了两门客,我们每日也是惶恐度日。”   “还有大丞相打杀了北军上将军家眷一事你们听说了吗?”   “此事是真是假?”有人问。   “自然是真的!那日我就在现场!”有官员摇头叹息,仔细说起了当天的事情。   赵恒甫父子和后来赶到的卢令远都听得目瞪口呆,上将军手中掌着北军,周澶纵容管家公报私仇,如今周随疯了,北军可如何是好!   到得下午有更多的官员闻讯赶来帝师府,大家都赖着不走,个个请愿帝师快些出面平定乱臣。   此事很快也传到了沛公离耳中。   他怎么也没想到赵恒甫居然会主动放出消息接受投诚,心道幸好自己已经早就跟赵氏交了底,否则晚到一步就要被排除成周氏余党了。   就在沛公离思考着要不要也到帝师府登门请愿时,一队打手冲入了他家。   “我们奉大丞相之命请沛大人去议事!”   沛公离大惊,暗恨自己走得晚了!   他心驰电转立即交代贴身小厮。“你快去给刘记商行送信,就说我被大丞相挟持入府了,指不定今天就有变故,要他立即通知帝师举事!”   “大人保重!”小厮立即翻窗从后院离开。   稳了稳心神,沛公离装作若无其事的出门。   彼时大丞相府聚集了同样被打手请来的官员,这些官员面上不显,实则内心都暗恨自己为什么要犹豫不决!   如今被大丞相强制架上周氏这艘破船,搞不好就要跟周氏一同死无葬身之地。   人虽多偌大的厅堂却静得落针可闻。   “都来了?”周澶阴鸷的声音在门外传来,他身边跟着长子周滨还有个个手持长刀的侍卫。   “启禀大丞相,名单中共有二十一人不在。”有侍卫回复。   “好,好啊!”周澶阴鸷中带着怒火的目光扫视堂中的官员。“如果本丞相不派人去请你们,你们是不是也去帝师府投诚了?”   官员呼啦啦的下跪忙道不敢,说着各种表忠心的话。   “大司徒能既往不咎,本丞相也能既往不咎。”周澶端坐在主座上,说出来的话跟他杀人般的目光完全不符。   官员们尽低着头,没有人敢露出一丝旁的心思。   许是周澶满意了,他不再施压,却说出一番让所有人心惊不已的话。   “实话告诉你们,本丞相已经完全掌握了赵氏徐氏的计划,不过是想调用刑部衙门的不良人趁我不备将我拿下。”   说到这里周澶畅快的哈哈大笑。“可笑的是,连刘湛那庶子也敢只身进京!”   周澶的笑转而狰狞。“本丞相在那些人眼里这么好拿捏吗?包括你们!!”   是谁泄密!   沛公离惊出一身冷汗,但他很快想到难道是方氏?   他昨夜向方氏全盘托出,今日周澶就知道了赵氏徐氏的全部计划!是方氏泄密!   方氏竟把赵氏徐氏卖了!   沛公离心驰电转,很快明白方氏这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让周氏和赵氏徐氏拼个你死我活,顺便把孤身前来的齐云将军一并拿下。   好一招借刀杀人!   方玉良乃皇宫卫尉,手中有五千宫廷禁军,哪怕最终周氏把赵氏徐氏拿下了,有禁军在手,方氏也能迅速收割残局。   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方玉良跟周澶有杀父之仇,自然不会让周澶成为最后赢家。   更重要是方氏没有暴露他,沛公离心下一稳,这一局,他各方都留下了后路,不管谁赢他都能立于不败之地,接下来他只需要观望即可。   “传本丞相的命令!让南城门西城门守备立即举事抄了赵府徐府!”周澶砸了手中的茶盏。   碎裂的声音惊得在场所有人无不一颤,周氏竟收买了禁军守备!帝京城内怕是要大乱了!   与此同时的帝师府。   赵恒甫父子卢令远还有徐牧远在书房中议事。   “不能再等了,此时周澶必定已经有所动作!不管是谁泄密,今日这么多周氏旧臣聚集在赵府,大司徒也百口莫辩!”卢令远十分着急。   此时赵恒甫已经骑虎难下,还不如立即举事以免被周澶反扑。   徐牧远果决道:“本将军这就去禁军大营调兵,你们速速调集捕快和兵丁打手前去捉拿周澶!”   “不可!”赵恒甫拦住徐牧远。“禁军无诏不可入京,这是祖制!若是我们动用禁军,岂不是成为乱臣贼子了,天下人如何带看我等!”   赵恒甫乃当世大儒,他这一生光明磊落,绝对不允许自己留下污点。   “帝师,你这……”徐牧远既钦佩也无奈,如今他们二人军政在握,满朝文武谁敢非议?只要拿下周氏,往后就是二人共掌的权柄。   “老夫怎能沦为周氏之辈!”赵恒甫很坚持。   徐牧远退了一步。“吾子乃东城门守备将军,他手中约有千人可用,余下西南北城门的守备将领,老夫去说服他们。”   “如此大善!”赵恒甫神色略松。   大家就此约定。   “我这就去刑部衙门!”赵吉章一撩袍服大步出门。   徐牧远也一并出门。   “老师,以防生变,请立即调集护卫打手拱卫赵府。”卢令远思路清晰。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周澶被拿,周氏党羽定然奋起,卢令远本意是想预防周氏残党报复,却不想一场暴动正在酝酿。   周氏朝纲独断这么多年,在帝京的势力也是枝繁叶茂。   明面上的侍卫和护院打手是其一,还有暗处各种赌场商号里面的打手也人数众多。   周澶一声令下,这些暗桩全部动了起来。   若不是宋凤林用计逼得赵氏徐氏提前动作,方氏告密,周氏此番反扑,赵氏徐氏完全没有胜算。   而此时双方同时行动,鹿死谁手还不可知。   今日刘记商行在帝京的分行关门停业,刘湛和宋凤林都在商行里。   宋凤林已经去信刘成,要他重新指派掌柜和管事前来接掌,还得等人来齐才能重新开业。   从北疆带来的五十车毛皮还没卸完,如今商行里没了伙计做事只能让亲卫动手搬进库房里,免得日晒雨淋给糟蹋了。   后院里,军汉们忙着卸货搬货。   刘湛和宋凤林几人在后堂议事。   放出来的暗卫有两人回来了,带回帝京最新的动向。   “昨夜四更天沛公离去了一趟方府,今日周澶马上有所动作。”宋凤林手握折扇摩挲着雕刻了翠竹的玉质扇骨。   方氏告密,这里面耐人寻味。   刘湛冷哼。“世家之间尔虞我诈,都想当那只领头羊,外公还是大意了。”   赵氏与方氏之间本就没有多少情谊也就罢了,就是不知道徐牧远作何感想。   当上大司马之后,徐牧远一心报恩,不仅破格提拔毫无带兵经验的方玉良为卫尉,对方氏也多有照顾,原禁军大营里的方氏将领也是一个没动。   结果,方玉良以怨报德。   文帝之死方寿亭之死,最终得益的是赵氏徐氏,自然被方氏记恨上了。   “方氏所图不小,帝京这场风波不简单。”刘湛眼中深邃无波。   宋凤林拧眉。“沛公离能去方氏告密,想必你的行踪也被他全盘托出,周澶必定很快有所动作。”   齐云将军只身进京,周澶怎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幸亏两人留了后手,沛公离只知道刘湛进京,却不知道刘湛还带了人。   “你男人可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杀神,区区几个少爷兵又算得了什么。”刘湛目光炯炯的看着宋凤林,直望入他内心深处。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可以离开我身边,还有!”刘湛从来没有这么严肃的跟他说过话。“周澶的命我会去拿,你不能妄动。”   没有人比刘湛更清楚宋凤林此时内心的焦灼,别看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刘湛的目光落在他紧紧攥住的白玉折扇上,大半天了就没松开过。   “郑风田,你带二十人跟着宋先生,不管何时不能离开半步。”刘湛沉声道。   郑风田立即抱拳领命。   “要听话。”刘湛重申。   宋凤林别开脸,满身的傲。   刘湛拿他没办法,总不能把人关起来,只能带在身边亲自看管,如果可以刘湛本该留他在安全的地方等待。   但是刘湛知道他等不了,也明白他这些年心中的压抑。   “传令下去,所有人整装待发!”刘湛最终下令。   五十车货物里其实还藏了齐云军最精良的装备,此番,刘湛乃是有备而来。   这两百名亲卫每人都有百户以上军衔,无不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对上燕军铁骑尚且能以一敌三,对上帝京城这些没上过战场没见过血的兵,又有何惧。   刘湛亲手为宋凤林穿上银色的软甲褂子,就套在简便的布衣外,他此行没想过会经历京城动乱没有带宋凤林的铠甲,当真失算了。   谁又能料到擒拿周澶的计划最终演变成这样。   “别担心我。”宋凤林道。   “你答应我,我就不担心了。”刘湛替他束紧腰带,又理整齐了软甲。   到最后宋凤林都没答应他会放手让刘湛替自己复仇。   正如刘湛所想,他等这一天等太久了,日夜梦中的煎熬,还有深藏在心底的恨,到了最后关头,他怎能放手。   刘湛眼中具是无奈。   踏入酉时,帝京城西大街最先沸腾起来。   这里有帝京最大的赌场青楼,此时那些地痞流氓组成的打手手握武器倾巢而出,人数有上千之众,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百姓惊恐逃离,商贩赶忙收摊,有躲避不及的商家被抢了银子,摊档也砸得稀烂。   这些地痞流氓平日就作威作福,眼下更无所顾忌。   他们目标明确,一路杀向帝师府!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沿途又有周氏商号旗下的打手汇聚而来,人数很快逼近两千。   不仅如此,西城门守备军异动。   各城门常备的守备军各有千人,负责东西南北四处城门城墙,轮岗值守。   酉时一刻,西城门守备将领率兵千人进入帝京。   同时,刑部衙门的捕快衙役倾巢而出,约有千人,还有徐牧远的长子徐竟岩为东门守备,率领一千士兵,双方约好合围丞相府!   一时整座帝京城陷入了恐慌,百姓争相奔走避让,乱作一团。   纷乱之中,有打手杀到刘湛下榻的客栈,结果扑了个空。   另一拨打手撞开了刘记商行的大门,一场血战就此拉开序幕。   郭东虎带人守在正门,那最先冲杀进去的打手,一个照面便身首异处,接下来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约三百多丞相府打手,本是趾高气扬的来捉拿只身进京的刘湛,却不想等待他们的是个个身高近九尺的彪悍之士。   围绕刘记商行的打杀很快趋于平静,但见刘记商行内外尸横遍地,曹鸣郭东虎等人的铠甲上都是血痕。   后堂正中,刘湛一身戎装杵着陌刀,身旁是扶剑而立的宋凤林。   “禀报先生!帝师府告急!”有暗卫匆忙赶回。   刘湛沉声下令。“出发前往帝师府!”   刘记商行后院有两排马厩,圈养着两三百匹肥壮耐劳的汉中马,乃日常南北拉货用,此非常之际全被拉出来充当战马。   货马自然比不得真正的战马,但此战场非北疆战场也足够了。   此时半个京城都已经陷入混乱。   赵恒甫和徐牧远到底是错过了最佳时机,周氏势力全力反扑阵势惊人。 第100章 庄周梦蝶   西城门的守备军跟徐竟岩率领的东城门守备军在中央大街狭路相逢。   “可是援军再此汇合?”徐竟岩不知道内情还高兴的问。   “放箭!”西城门的将领毫不犹豫的下令动手。   一时流箭纷飞。   这下徐竟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们竟然投敌!怎对得起方大司马在天之灵!”徐竟岩大怒。“给我上!!”   双方在中央大街冲杀,这些士兵同为禁军大营出身,穿着一样的铠甲,拿着一样的武器,唯一的区别就是帝师府举事的人左手上都绑着黄带子,寓意拱卫皇权。   这也是赵恒甫想出来的法子,他不想今日之事被有心人捏造他谋反,因此想到佩黄带以表立场。   徐竟岩焦急万分,对方人数多他一倍,眼看就要被合围了。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马蹄纷踏的动静。   但见来人整齐划一的穿着铁灰色铠甲,手中握着奇怪的长刀,但是徐竟岩惊喜万分,对方左手也有黄带子!   “可是援军!”   对方没有答来自哪里,曹鸣郭东虎领头,率领陌刀手不带一刻停留的冲杀进混战的人群,一刀下去便拦腰斩断一人,完全压倒性的迅速收割战场。   有流箭落在铠甲上也不痛不痒,曾令燕军铁骑胆战心惊的一幕在帝京城的中央大街上演。   徐竟岩目瞪口呆。   这些是哪里来的死士如此可怖!   刘湛带着宋凤林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来到徐竟岩面前,郑风田带着余下二十骑紧紧尾随着。   “请问这位将军可是徐大司马之子?”宋凤林拱手。   徐竟岩反应过来忙也拱手回礼。“正是,在下徐竟岩,请问您是?”   “小生乃帝师亲传弟子。”宋凤林没有多言。   徐竟岩满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失敬失敬,这些可都是您的死士。”   “帝师府遇袭,我等正赶去营救。”宋凤林身上的软甲由铁丝线打造,精致不似凡品,加上他通身的气度,没人会怀疑他的身份。   在帝京刘湛不能出面,宋凤林以帝师弟子的身份主持再适合不过。   徐竟岩又注意到了宋凤林身旁的刘湛,那气势实在摄人想忽略都难。   “这位又是?”   “先生的侍卫罢了。”刘湛言简意赅。   因陌刀骑兵的加入,西南两处城门的士兵看到完全不能力敌撒腿就跑。   这些没见过血的少爷兵,大多靠关系入营谋个闲散差事,真要他们去送命,那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启禀先生,贼首擒获。”郭东虎带人押了西城门的将领上来。   那名将领已经瑟瑟发抖面如死灰,悔不当初不该被周澶鼓动,此时他后悔已经晚了。   “很好。”宋凤林眸光冷冽,他朝徐竟岩拱手。“还请徐将军立即带人前往丞相府,莫让周澶那老贼跑了,我等先去驰援帝师府。”   虽然宋凤林也着急丞相府的战况,但是赵恒甫的安危更重要。   徐竟岩立即答应,不敢怠慢,马上收拢人手前往大丞相府与赵吉章汇合。   彼时半个帝师府被火光笼罩。   近两千流氓地痞组成的打手围攻帝师府,不住的往里泼火油纵火,又随处打砸抢掠。   帝师府里的家丁护卫奋起反抗,奈何对方人多势众,最后只能护着赵氏家眷退到后院。   刘湛率领亲卫赶到帝师府时,打手围了帝师府堵住前门后门里面的人出不来。   “从后门杀进去!”刘湛面沉如霜。   陌刀骑兵犹如杀神降临,那些乌合之众哪里是对手,仅仅一个照面便斩了上百人不止,那凶悍的气势震住了这些流氓地痞,不少人竟扭头便跑。   大火还没有蔓延到后院,但是有黑衣杀手从天而降。   帝师府护院正与数量众多的黑衣人打斗,眼看就要不敌,这时陌刀骑兵夺下后门冲杀进去,上去就是一刀将黑衣人的头颅削下。   “帝师在哪!我乃帝师弟子。”宋凤林适时稳住被震住的护院。   “在、在走廊后面。”有护院立即在前面带路。   黑衣人众多围住了帝师府众人藏身的后院,正在到处纵火,刘湛他们赶到时情况已经十分危急。   “你们去救火!”刘湛朝那些护院大喝。   黑衣人很快不敌,也是被陌刀的威力震住了,余下的残党纷纷遁逃。   护院们提水的提水扑火的扑火,很快稳住了火势。   刘湛带人踢开院门,赵恒甫和官员还有赵氏一家老小家眷都在。   “湛儿!”   “老师,你们没事吗?”宋凤林忙上前去。   赵恒甫面色很差受了不少惊吓,毕竟是快七十的老人了。   “若不是你们二人及时赶来,老夫在劫难逃。”赵恒甫心有余悸的扶着椅背坐下,他还是大意了。“湛儿,老夫当初就该听你的话立即举事。”   如今被周氏提前知道聚众反扑,也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了,赵恒甫满面担忧。   宋凤林也不瞒着他。“西城门守备军被周氏收买在中央大街拦截大司马之子,正好被我们碰到打散了。”   “竟有这事!大司马还想说服他们共同举事!”赵恒甫扶着额头,只觉得头晕目眩,吓得卢令远等人忙喊人找大夫。   周澶能买通一个守备将军就能买通两个,搞不好四个城门守备有三个都投敌了!   “外公莫慌,还有我们,此战周澶逃不走!”刘湛有力道。   解了帝师府的危局,两人带着亲卫马不停蹄立即赶往丞相府。   他们已经杀了有数百打手,又遁逃了许多,这些围攻帝师府的人已经不成气候,帝师府的护院打手足以应付。   而此时的丞相府正上演一场攻防对峙。   丞相府圈养的侍卫打手死士加起来有两三千之众,徐竟岩和赵吉章汇合两人手中的一千多人打也打不进去,只能围住丞相府对峙。   “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赵吉章急得心焦。   “周氏人多势众,我们如果强攻也不一定能攻进去。”徐竟岩同样心焦。   赵吉章忽然想到一计。“或可请方卫尉调用皇宫禁军!”   “我爹已经去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徐竟岩道。   这一点徐牧远也考虑到了,然而徐牧远父子没想到徐府也遇袭了!偷袭徐府的人竟是南城门守备军!   徐牧远紧急率领一百亲卫回援,根本顾不上去寻方玉良。   彼时徐府的战况十分不乐观,徐氏底蕴不比赵氏,府中圈养的护院打手只有两三百人。   “快,去丞相府要岩儿率兵回来!”徐牧远大乱。   徐府上下百多口人可都是他的至亲!哪怕在北疆面对二十万燕军都没有此时这样令徐牧远慌乱。   他也顾不上大局了,此时保住徐氏要紧!   彼时刘湛和宋凤林赶到丞相府,赵吉章和徐竟岩正一筹莫展。   不怪赵吉章和徐竟岩不敢强攻,丞相府圈养的打手死士人数是他们的一倍,把丞相府围得铁桶一般。   刘湛简单说了帝师府遇袭的事。   赵吉章大惊,听说危局已解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耗着可不是办法。”刘湛杵着刀,他心思一转。“去找火油来火烧丞相府还回去,先把他们的人打乱。”   赵吉章和徐竟岩都是世家子,行事多有顾虑,刘湛可管不了那么多。   一旁张小满立即领命,带了人就去寻火油,赵吉章心中纷乱,但也明白刘湛没有错,忙点了几个衙役去带路。   很快他们拉了一车火油回来,还有许多拳头大的瓦罐。   瓦罐里分装好火油堵上布,再点火引燃罐口,而后这些个大力士奋力投掷,拳头大的瓦罐飞入丞相府,一落地便引燃一片。   立即是立即的,丞相府内传来了纷乱的喧哗声。   “不要停,多投一些,把四周全部引燃。”刘湛冷漠抱手。   宋凤林一直扶着剑沉默的看着,忽然他想到什么。“找人守住附近的街道口,不能让周澶从密道或翻墙偷跑。”   帝京城里没人知道,但他们可都是很清楚周澶有多能跑。   “我派人去!”赵吉章立即接下这任务。   此时天色渐暗,丞相府里的火光却越来越大,火油不好扑灭,火油罐落地飞溅的火油都带了火,哪怕落在屋顶都能烧上许久。   “大丞相!贼子纵火,请快到水榭里去避火!”家臣慌忙进来。   一时堂中的官员都炸了锅。   丞相府占地颇广,刘湛他们纵火也只是烧外围,加之府中人员众多,火势可以控制得住,不过议事堂靠着大门,家臣怕被波及这才进来请周澶离开。   “派些人杀出去!不要再跟他们对峙了!”周澶暴躁不已,又问。“帝师府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消息传回,我们人多,应当能成事。”家臣也不认为两千人会拿不下帝师。   周澶冷哼。“去水榭!”   官员们稀稀落落的跟着周澶走,但行到半路,周澶又脚步一顿。   “你们先去,老夫亲自去督战!”他脚一拐带着人往另一条路去。   沛公离心思转得飞快马上开口。“大丞相,可要微臣参谋?”   周澶眼中闪烁不定,但很快压下。“不必了。”   当周澶离开这些官员视线范围,家臣立即凑上来说了真话。“大丞相!围攻帝师府和杀齐云将军都失败了!”   “什么!”周澶只觉得心口一痛,差点没稳住。   他一直在等帝师府那边的消息,只要拿下帝师,他就能一声令下反扑,再与方氏达成协议,此危局周氏可解!   可如今没能拿下帝师府,方氏必定不会与他联手,周澶慌了。   与此同时,火烧丞相府打乱了防守,刘湛见时机合适不再犹豫。   “来人撞门!”   刘湛身上的气势太盛,徐竟岩想也没想便立即听从刘湛指挥,喊来麾下士兵撞门。   “郑风田,务必守住宋先生,不能离开宋先生半步!”刘湛严厉道。   郑风田大声领命。   “其余人随我杀进去!”刘湛翻身上马。   此战于周氏而言乃背水一战,那些仰仗周氏维持富贵生活的爪牙必定拼死反击,宋凤林知道自己若跟着进去,刘湛为了顾全他的安危,势必畏手畏脚不能放开。   周氏的大门再坚固也架不住桩子轮番冲击,大门一破,陌刀骑兵便带头冲了进去。   “来人,杀进去!”徐竟岩的东门守备军也尾随冲杀。   一时打杀声四起。   刘湛率领陌刀骑兵开路,如秋风扫落叶般的在正院里大开杀戒。   形势一片大好之时,徐氏护院赶来报信,徐竟岩一听说府上遇袭,一时什么都不顾了。   “撤退!!回援!!”他面色仓惶。   东门守备军纷纷尾随徐竟岩撤离。   “头儿!徐府遇袭,东门军撤了!”曹鸣来报告。   从一开始刘湛就知道这些世家子靠不住,周澶的势力全面反扑,也是要让他们自顾不暇。   “不管!冲进去,杀!”刘湛没有一丝动摇。   一百八十骑陌刀骑兵遇神杀神,那些非正规军的护院打手,黑衣死士概无还手之力,哪怕东门军撤退,刘湛依然突破防线冲入丞相府内院。   眼看丞相府大势已去,那些护院最先溃逃,一时丞相府里一片混乱。   混乱之中,有数量众多的护院从后门突围。   彼时丞相府已经被刑部衙役团团围住。   “不能让一个人离开,谨防大丞相混在其中!”赵吉章闻讯忙带人前去堵住后门缺口。   前门,陌刀骑兵一路猛攻猛进,很快便打到了内部。   周澶要跑不可能从前门突围,宋凤林知道前门有刘湛周澶跑不掉,他立即带人来到后门。   这里人数众多的黑衣死士跟衙役乱战意图突围,还有翻墙而出的人,可谓是一片混乱。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有黑衣人夹杂着官员突围,这一幕令赵吉章精神大振。“大丞相必定想从后门突围,来人!堵住后门!杀进去!”   一直注视着这一切的宋凤林反倒心下一沉,以周澶自私自利的性格,又怎么会管这些官员死活,而且带着这样多的官员突围,不会顾此失彼吗?   就在这时,宋凤林一眼看到被黑衣人挟持着突围的沛公离。   “郑风田,你带人去救下沛公离!”   沛公离一定知道周澶去向!   刘湛身边亲卫对沛公离都不陌生,郑风田立即带上十人冲向沛公离所在的方向。   “宋先生!”沛公离一抬头就看到马上的宋凤林,又见一些身穿铠甲的人朝自己这边杀来,心下就是一稳。   当郑风田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杀到他身边将他救下,沛公离立即扯开嗓子大喊。“大丞相不在这里,他一早与我等分开了,你们都中计了!”   果然如此!   宋凤林心下一慌。   这时沛公离已经被郑风田携着离开混战的后门,他惊魂未定的说。“西南角那边有个暗门。”   周澶一念之间没有带上沛公离注定是他此行最大的败笔,此小人随时随地能出卖任何人。   “郑风田,你带人随我来!”宋凤林毫不犹豫的直扑沛公离所言的西南角。   “来人去报给头儿!”郑风田交代完立即率领十九人跟上宋凤林。   此时天色昏沉,丞相府被火光和打杀声淹没。   刘湛一路深入,直捣丞相府内院。   周氏家眷全部在这里,老老少少几十人,然则却不见周澶踪影。   那贪生怕死的老小儿连家眷都顾不上了!必定已经从别的地方遁逃,刘湛很快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与此同时,丞相府西南角的暗门被推开,是一扇藏在茂密爬藤里的半人高小门,从这里钻出再沿着爬藤里面的狗道可以来到一条臭水沟旁。   城镇污水都聚集在此,水不深只到膝盖,涉水过河就有马车等在那里。   围困丞相府的人都注意着大街小巷,没人关注到这片乱七八糟的爬藤内部。   “快快!先逃出城,出了城往沧州去!”周澶面色仓惶。   “父亲,娘和孩子们都在内里。”周澶的长子频频回头。   “顾不得了!”周澶呵斥。   十多名黑衣人夹杂着两人偷偷渡河,到了对岸有马车和数十骑黑衣人等在这里,近百人裹挟着马车遁逃。   沧州是周氏祖地,在大楚最南边与陈留毗邻,事到如今不如返回沧州,那里有周氏早就埋好的后路,大不了率领整个沧州归顺陈留,还能保住周氏东山再起!   至于被留在丞相府的家眷是死是活,周澶已经顾不上了。   与此同时,徐竟岩率领东门守备军赶到徐府时,方玉良已经率领的皇宫禁军正在解救徐府。   “方卫尉!”徐竟岩大喜。   “本官来迟了。”方玉良一脸惭愧。   因又有援军到来,围攻徐府的一千南门军和上千打手很快溃逃。   徐氏父子对方玉良的到来都十分感动。   然而徐氏父子不知道的是,方玉良看准了周澶没有翻盘的可能,这才踩着点来救下徐氏。   赵恒甫正直清明,必然不会与方氏联手,也不会与任何一个世家联手。   在这样的情况下,徐氏是方氏最好的选择。   至于方氏曾经想将徐氏一举拿下?所谓空口无凭,只要周澶一死,周氏覆灭这件事便翻篇了。   有今日的救命之恩在,即便日后有风言风语,徐氏也会坚信方氏无辜。   方玉良好厉害的算计。 第101章 心痛难当   夜色中一辆普通的马车在黑衣人的簇拥下朝南城门方向奔去,看门的士兵已经被买通了会放行让他们出城。   出了城就算安全了,周澶坐在马车里不住的搓着手。   远处还有火光,想必帝师府丞相府徐府还陷入混乱无人察觉到他,周澶不住的安慰自己。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有一队骑兵来势汹汹。   “我带人殿后,你们快走!”马车外的黑衣人立即分出一半。   却见追上来的骑兵手中举着比人高的长刀,远远瞧之便觉得凶悍非常,而领头的人却一袭银白软甲,他在疾驰的马上弯弓搭箭,一箭射杀一人。   黑衣人大惊,但是他们别无退路。   “来几人随我去追!”宋凤林眼中透着不顾一切的杀意。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   正如刘湛一直顾虑的那样,宋凤林不会乖乖等着别人来取周澶的命,他会亲自手刃仇人,哪怕搭上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当年灭门灭族之仇,今日一定要有个了断!   “宋先生!”郑风田不可能让宋凤林自己带人去追,他立即跟上。   前面护住马车的黑衣人不住的往后射冷箭,宋凤林伏低了身驾着马忽左忽右。   他跟刘湛的马是从北疆一路骑来的神驱,可不是商行后院那些圈养的货马。   齐云军的马都是最好的燕马,燕马最大的特点是爆发力强,全力追赶之下很快就与周澶队伍拉近了距离。   郑风田几人坠在后面追得心惊胆战。   “宋先生!让我来!”郑风田挥舞着陌刀将冲过来阻挡的黑衣人连人带马砍下。   夜色下空无一人京城长街正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   黑衣人首领自知甩不掉只能迎战,全部黑衣人都留下了,只有两名黑衣人驾着马车继续奔跑。   然则他们没有想到宋凤林射术百发百中,马车在前面拐弯,这个角度正好!   宋凤林抬手又是一箭,一箭射中马匹,拉车的马受惊乱冲,车厢挂到牌楼翻车。   见马车被拦下,黑衣人疯似的朝宋凤林杀来。   宋凤林弃了弓拔剑迎战,但他毕竟不是练家子,很快便有些招架不住,刀锋最近时距离他的脖子不足一指。   噹一声,黑衣人手中的刀被陌刀拦下,郑风田暴喝。“你的对手是老子!”   哪怕身临战场都没有此刻这样令郑风田惊惧。   他不能让宋凤林出事,且不论将军如何震怒,北疆的百万百姓可不能没有宋先生!   那边马车侧翻,周澶父子跌跌撞撞的爬出马车,在黑衣人的搀扶下欲上马逃走。   彼时长街里上百黑衣人与陌刀骑兵缠斗,一片纷乱。   周澶摔了脚一瘸一拐形容狼狈哪里还有往日威风,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保命!   如果让周澶逃出帝京,天下之大多的是藏匿的地方,无异于大海捞针。   亲卫拦住了黑衣人,宋凤林不顾一切的杀向周澶。   他不能让周澶逃跑!绝对不能!   灭族之仇如烈火灼心。   当年周氏杀宋氏合族只为立威,概因周氏乃三流世家出身,先祖不说得爵位了,连四品以上官身也没有。   一个靠贪污修河堤的银子,压榨百姓,贿赂上峰,贿赂皇子起家的权臣,他不杀宋氏何以震慑世家大族,何以握紧手中权柄。   直至最后,宋氏合族的尸骨弃于乱葬岗,无人敢去收骨,多年之后宋凤林派人去寻骨已经无从找起。   这痛彻心扉的恨谁人能懂!   当刘湛被追来的亲卫告知宋凤林带人去追周澶,刘湛只觉得脑子都炸了。   周澶要逃,宋凤林绝对会豁出命去追!   刘湛挥着马鞭把座下神驱抽得呼噜直叫,一路追去沿途都是黑衣人的尸体,他只觉得呼吸烧灼,恨不得插翅能飞。   就在通往南门的那条长街,刘湛看到了前方乱战的部下和奋力与黑衣人搏杀的宋凤林。   周澶欲上马,宋凤林舞着长剑刺来,郑风田格挡下黑衣人的偷袭,数量众多的黑衣人围杀过来欲解救周澶。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射来正中宋凤林后背,软甲挡不下这样近的箭!   “凤林!!”   刘湛怒吼!   这一箭扎得极深,宋凤林只觉得痛入骨髓,然而再痛也没有合族一百多口人被灭族的痛!   仿佛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宋凤林没有一丝迟滞,最后长剑刺入了周澶的背,周澶扒拉马背的动作一顿。   箭矢上有血槽,很快鲜血渗出软甲,眨眼间宋凤林后背鲜血艳红。   刘湛就像一头暴怒的巨兽,目眦欲裂。   陌刀骑兵轰然冲上来把余下黑衣人荡平,刘湛暴起一刀将还没咽气的周澶劈成两半,又将陌刀掷出贯穿周澶之子的身体。   结束了。   这仇。   每夜梦里至亲被掳走行刑的场景历历在目,宋氏合族上百口人,上至祖父祖母,下至牙牙学语的侄儿。   结束了。   宋凤林只觉得耳朵嗡鸣,只余下自己的喘息声。   看到刘湛,他忽然没了力气,仰面就要倒下。   刘湛一带将人拉进怀里。   鲜血淅淅沥沥的沿着箭矢滑落地面,很快在地上聚出一滩。   “去帝师府!!”   刘湛将人打横抱起,他抱着宋凤林翻身上马,将人紧紧按在胸前。   宋凤林想要说话,然而血不住的从口中流出,他只觉得呼吸困难,喉咙难以发出声音。   那鲜红的血就像刀子剜着心,刘湛感觉自己快疯了!   “曹鸣,你率人去丞相府!”刘湛咬牙切齿,不再压抑心底的暴戾。   “周氏满门,一个不留!”   既是血债,那就血偿!   云雾迷蒙,透着血红的半月悬挂在夜空,这一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快去请太医!让林院判亲自来一趟!”   “府中正好有大夫,先让大夫来看看!”   劫后的帝师府本就絮乱,此时宋凤林伤重更是一片混乱,刘湛的狂躁也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大夫来了!”   “快快!先让大夫来看看!”   房间里,宋凤林靠在刘湛怀里不住的抽气,呼吸短促痛苦,一看便知道是伤到肺了。   大夫剪开箭矢附近的软甲,只见整支箭深深嵌入骨中,大夫脸色巨变。   “这、这……”   刘湛双目腥红,他努力压住像岩浆一样翻涌的怒火,咬牙问。“能取出来吗?”   大夫扑通跪下。“小的小的不敢。”   箭矢深入肺腑,拔箭十死无生。   刘湛闭了闭眼。“太医什么时候到?”   “林院判府上离我们不远,很快就来了。”赵吉章立即道。   此时厢房里满室的血腥气,宋凤林的伤口不住的流血,大夫用纱布捂着很快又被渗得血红。   伤及肺腑,即便放在后世也是十分严重的伤。   没人看到刘湛的手在发抖,他低头把脸靠着宋凤林汗湿的额头,口中轻声安抚。“没事的,会没事的。”   既是安抚宋凤林,也是在安抚他自己。   刘湛自己也没有发现,此时他眼中有着极深的眷恋。   “湛儿……你……”赵吉章看在眼里,想起北疆的传闻,他本是不信的,但是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明了。   “林院判来了!”这时门外传来动静。   刘湛立即抬起头,眼中透着最后一丝期盼。   林院判穿着私服,身后跟着同样在太医院供职的长子。   “林院判,快来看看我这学生。”赵恒甫紧张的跟在林院判身后进屋。   林院判目不斜视一来先看伤口,他用手按了按伤口周边,随后把脉。   “必须立即把箭头取出来,否则血入肺腑必死无疑!”   刘湛瞳孔紧缩,全身紧绷到了极点。   “取刀。”林院判起身挽起袖子朝身后儿子道。   林院判的长子立即放下药箱,从里面掏出了数把精巧的小刀,又点燃了一个精巧的炭火炉子,这炉子烧的是上好的银炭。   小刀放在炭火上炙烤,很快便烧得赤红。   这时宋凤林突然猛咳喷出一口血,刘湛脸色巨变,慌乱的用手去擦。   “让他吐!”院判过来将宋凤林侧身趴着。“让他吐,不然血滞留在胸腔堵住口鼻便回天乏术了。”   刘湛明白院判的意思,精神也紧绷到了极点。   林院判开始下刀,房中静得落针可闻。   别看林院判须发皆白,枯槁的手却极稳健,一刀一刀的剖开箭矢四周皮肉。   刘湛目不转睛的看着。   拇指大的箭头被取出丢在铜盆里发出一声轻响。   取出箭头后林院判并未着急上药而是动作麻利的清洗伤口,又用小镊子夹出骨渣而后缝合伤口再填上药。   一旁没有离开的大夫看得一脸钦佩。   忽然刘湛发现宋凤林没了动静。   “凤林?”刘湛碰了碰宋凤林的脸。   “不能让他睡!”院判严厉呵斥。   刘湛慌忙拍他的脸却毫无反应,一时吓得六神无主,林院判立即取出银针在宋凤林指头上扎了几针,宋凤林惊醒咳嗽又吐了数口血,具是血沫。   刘湛替他擦了,很快又有血从嘴角溢出。   背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肺腑里的淤血也得清理。   林院判施针不住的刺激催吐,刘湛看不下去了转身走到门口,听到身后的咳嗽声抬脚又折回去,如此反复数次。   就在一次剧烈咳嗽之后,宋凤林的呼吸就像突然打通一样倒吸了一口气。   “有救了。”林院判脸色沉着接着施针,肉眼可见宋凤林呼吸好转,这一手操作堪称神奇。   刘湛觉得自己也终于有了呼吸。   “救命大恩无以为报,他日必有重谢!”刘湛郑重的朝林院判抱拳施礼。   林院判不知道刘湛的身份,但刘湛的着急情切他都看在眼里,便觉得眼前这个英武的年轻人重情重义甚是不错。   “气息通了便成,莫要动他,免得又堵住肺腑。”林院判仔细把脉,脸色稍缓。   宋凤林趴在褥子上,刘湛坐在床沿一动也不敢动他。   房间里只有宋凤林粗重的呼吸声。   “按这药方煎药,务必要浓浓的一口。”   “儿子明白。”林院判的长子接过药方出了房间。   “晚一些怕是会起高热,老夫先把药备好提前喂了。”林院判有条不紊的安排。   有些药材还需要回林府去拿,刘湛命张小满跟着下人去拿,务必早去早回。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不多够,宋凤林便发起了高热,万幸人还有意识能喝得下药,两碗药下去,高热便被压下了。   虽然还是烧,但已经不至于凶险。   所有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彼时夜已深,赵吉章搀扶赵恒甫到隔壁偏厅休息。   帝师府归于平静,帝京城的动荡却还未结束。   这一夜,帝京城上下彻夜难眠。   三更天时分,被帝京百姓称为长刀死士的骑兵血洗了大丞相府,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在帝京城里扩散,引起上下震动。   最后这些长刀死士消失在了漆黑的长街尽头,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敢追上去查探他们去了哪里。   “老师!”卢令远刚得了消息震惊不已的来报信。   “老师!”   “发生什么事了?”赵恒甫心下一沉,他这学生轻易不会这样失态。   卢令远看了眼隔壁厢房,沉声道:“大丞相府被一批长刀死士屠了满门。”   “什么!”赵恒甫和赵吉章均是大惊,一时以为听错。   别人或许不知,但他们都很清楚刘湛的部下正是人人带着长刀!   “定罪的圣旨都还没下,他怎能将周氏灭门!哪怕定罪了,周氏也罪不至此!”赵恒甫气得胸闷,又顿足。“让湛儿过来!”   按律犯官被抄家,家属亲眷至多判流放,赵恒甫也没想过要将周氏灭门。   彼时刘湛正握着手帕给宋凤林擦汗,气息通了之后,宋凤林沉沉昏睡。   管家来传话请他过去,刘湛示意张小满守在这,又确定宋凤林睡得安稳才离开。   隔壁偏厅里点了四角的灯,照得亮堂堂。   当刘湛踏入偏厅,赵恒甫赵吉章卢令远三人都是一愣。   之前因宋凤林伤重,屋里又忙乱,大家都没留意刘湛那身血衣。   此时刘湛穿一身血衣冷不丁出现,加之他眼中未散尽的怒火和暴戾,那通身的气势十分渗人。   北疆每有捷报或有消息传回帝京,都只是纸面上的寥寥几语。   眼下三人都直观的感受到了齐云将军身上的杀伐气势,北逐燕人收复失地可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杀出来的功绩。   “外公寻我何事?”刘湛就近挑了张空椅子坐下。   “你……”赵吉章顿住,良久方抬手差人去拿身新衣裳来。   刘湛这身血衣,有一半是敌人的血,但更多是宋凤林的血,也是他盛怒的源头。   “凤林的伤势如何了?”赵吉章又问。   “睡下了,林院判说是暂时无碍。”刘湛声音淡淡。   “无碍就好。”   偏厅里又恢复安静,最终赵恒甫打破沉默。   “湛儿,你怎能将周氏灭门。”赵恒甫拧眉,神情严厉。   “周澶已死,这罪孽便算结了,国有国法,周氏亲眷何去何从老夫自有安排,你枉顾国法,藐视天下规则,如此倒行逆施,今后你要如何在天下立足!”   这一番话,赵恒甫也是发自肺腑,不是以大司徒的身份,而是以外祖父的身份。   国法、规则,这是天下存续的脉络,刘湛的行事作风未免太过惊世骇俗,长此以往怕是要成为天下公敌。   刘湛眼中深邃,平静无痕。“外公,你该庆幸我没带大军入京,这才只是灭了周氏。”   一旁赵吉章差点打翻了茶盏,卢令远也是被呛到了直咳嗽。   “荒唐!”赵恒甫怒斥。“你还想做什么!”   藩军无诏不可入京,擅自入京便是犯上作乱!   赵恒甫都急了。“湛儿,你是大楚的臣子,大楚于你有再造之恩,边疆战事频起,你与北军有嫌隙,如何在北疆争夺,那都是藩军之间的内斗。”   偏厅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赵恒甫粗重的呼吸声。   “于大楚,于天子,你不可有旁的心思。”赵恒甫既严厉也苦口婆心的劝。“如今你手握重兵,更应该忠君思国,拥护国法,匡扶社稷。”   所谓社稷,正是赵恒甫希望刘湛遵循的规则。   在九品中正制下的社稷,才造就了大楚的盛世。   当然,只是曾经的盛世。   当年周氏杀宋氏,构陷了冤狱,这冤狱就像一张遮羞布,不过是粉饰规则罢了。   在刘湛眼里,这些所谓的规则实在可笑。   “外公。”刘湛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当年周氏灭宋氏可有人站出来维护国法?周氏一个末流的世家,最后成了大丞相,可有规则约束?”   简单两句话一时把在座三人都问住了。   所谓规则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都是空谈。   “这天下早在宣帝一朝便乱了,周氏灭宋氏践踏了国法,庶子为相践踏了规则。”   刘湛扫视在座三人。“繁荣富庶的帝京尚且暗潮汹涌,我们北疆年年战乱,百姓朝不保夕,外公,您要我遵循规则?”   规则能驱逐燕贼吗?能收复失地吗?能保护百姓吗?   在乱世,唯有屠刀才能守住脚下的防线,才能御敌千里。   祖孙两人各自走的是一条截然相反的路,两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信念。   头一次的,赵恒甫有了一丝丝动摇。   正如刘湛所言,这是一个乱世,他毕生所学的安邦定国的王道,却不能终止这乱世。   “外公,若想大楚好,您还是要掌权。”刘湛反过来劝他。   此掌权是指当权臣,眼下天时地利人和,只要赵恒甫愿意,覆灭周氏之后,再把自己的人填补进去,就能控制六部官员,掌握朝堂权柄。   对内赵氏掌握朝廷,对外又有刘湛这手握重兵的藩军外孙,大楚会是赵氏的天下。   哪怕赵恒甫百年之后,这权力也会平稳过渡到赵吉章手中。   赵吉章和卢令远细想之后便十分振奋。   “你这是要老夫晚节不保!”赵恒甫却气得瞪眼。   忠臣王道可是他坚持了一辈子的信念!   “你这逆子给老夫下去!”赵恒甫直挥手要刘湛下去,仿佛多说一句话都能气个好歹。   刘湛不痛不痒,起身告辞。   没有人知道,其实在这一刻赵恒甫是心虚的,他怕再跟刘湛聊下去,自己便要坚持不住心中的信念。   刘湛刚踏出门,曹鸣郭东虎等在屋外回话,两人都已经换下了铠甲,一身低调的布衣。   “要兄弟们在商行闭门不出,待宋先生伤势好转,我们便返回北疆。”刘湛下令。   两人抱拳应是。   “头儿,需要我带些人守在院里吗?”曹鸣顾虑问。   方氏徐氏还有赵氏都知道了长刀死士的来历,保不齐会有人对刘湛动手。   “不必,这些人得了天大的好处,哪里还会瞧得上我的小命?”刘湛嗤笑。   世家的本质都是自私自利之徒,方氏徐氏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节外生枝。   至于赵氏,刘湛知道自己那外公虽然话说得严厉,实则他内心宽容,他是明白的,这天下是该有些改变了。   若是赵恒甫有心阻止刘湛,他早就该大义灭亲了,何须等到现在。   回到房中,刘湛第一时间探了探宋凤林额头。   在疼痛撕扯,意识昏沉之中,宋凤林做了一个短暂却又漫长的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儿童时代,宋府繁花似锦,女眷言笑晏晏,皇帝仁善臣子勤恳,百姓都在歌颂仁帝的善政,仁帝勤政爱民为大楚奠定了基石。   梦里的情景像走马灯一样快速掠过,宋凤林又看到了仁帝壮年暴毙,宣帝刚愎自负,文帝死于马下,最后看到的是今上那位瘦瘦弱弱的儿皇帝。   宋氏的覆灭预示着大楚皇权时代的结束权臣时代的来临。   大楚继周氏之后下一代权臣是谁?梦中没有答案。   宋凤林悠悠睁开眼,视线中是刘湛坚毅英俊的脸。   “你是不是生来就是为了气我?”刘湛黑邃的眼直直的看着他。   宋凤林想说话但是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高热也烧得他迷迷糊糊。   刘湛拿过茶几上的参水喂他,动作算不上多温柔,喂完用大拇指抹去他唇边的水渍,动作里都带着火气。   “别生气了。”宋凤林沙哑着道。   刘湛怎能不气。“你就这细胳膊细腿敢带那点人去追周澶?你就连去找我一起的那一会的功夫都等不了?你就这么虎?”   那支箭射入宋凤林后背的一幕仍历历在目,刘湛心里像堵了一吨千年玄冰,出口的话也寒如冰霜。   “你不要命了,有想过我吗?”   宋凤林僵住。   认识刘湛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刘湛用这种近乎没有感情的语调跟自己说话。   刘湛是真的生气了,气他为了复仇不要自己的性命也不要爱他的人。   冰莹的泪滑落滴在软枕上,宋凤林伸手揪住刘湛的袖口,既倔强也脆弱。   “如果插入你身体的不是一支箭而是一把刀,你已经没命了,你知道吗?”刘湛自己也没发现再开口语气已经低了几度。   宋凤林扯了他的袖子,刘湛便主动把手放在他脸下让他挨着。   醒来之后宋凤林也是十分后怕,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离开刘湛,他是知道错的。   对宋凤林这倔强的脾气,刘湛也是又爱又无奈。   此时宋凤林眷恋的枕着他的手,刘湛心里再大的火此时都被这冰霜一般的人给浇灭了,看着他虚弱难受的样子只剩下心疼。   刘湛用指腹抹去他凤眼旁的水珠。“周澶已死,周氏灭门,已经结束了,你可以放下了。”   周氏祖籍在南方沧州乃世家末流,仁帝一朝时,周老丞相不过官至五品工部侍郎。   仁帝景泰五年淮水决堤,时任工部侍郎的周老丞相被委派南下修河堤,他在任上勾结地方官吏,贪墨了一笔巨大的财富。   用修河堤贪墨的银子,周老丞相捐了个从四品的刑部右丞。   每年各地的要案都要汇聚在刑部批核,是生是死只取决于刑部官吏手中的笔,只要花钱死能改生,刑部任上短短两年,周氏的家底便翻了一翻。   宣帝还是皇子时备受打压,京中权贵世家都不愿意与之结交,那时周氏低微,为寻一面虎旗,周老丞相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了宣帝为妾,私下与宣帝来往密切。   如此到了仁帝景泰八年,仁帝透露欲立唯一在世的弟弟宣帝为皇太弟,此事决定了周氏翻身的命运。   同年,仁帝驾崩,宣帝继位。   周老丞相为宣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策划构陷刘同和,随着刘同和倒台,周老丞相用自己人替补了刘同和的缺,由此把持了吏部。   吏部主管大楚官吏考核升迁,说是六部里最富的尚书也不为过,周老丞相尝到了甜头,开始计划更大目标,这一次他瞄准的是安国公宋氏!   宣帝宏治三年,周老丞相在宣帝的默许下向宋氏发难,以伪造的证据证人将宋氏合族下狱,并策划冤案党同伐异。   至此,宣帝一朝的朝臣半数以上乃周氏党羽,朝堂权柄被周氏牢牢抓在手中,周氏的昌盛也达到了顶峰。   周澶见证了他父亲是如何从小小一个侍郎一步一步爬升到大丞相宝座,周澶也见证了周氏如何从一个末流世家成为京城顶级门阀。   周澶比之其父更加心狠手辣。   为了扶持大皇子毒杀宣帝宠爱的三皇子,又在宣帝透露出厌恶周氏之后毒杀宣帝。   不仅如此,周澶威胁文帝,意图谋害皇长孙,强迫文帝后院堕胎,林林总总。   文帝登基之初,周澶手中的权势如日中天。   然而周澶忽略了一点,周氏立身不正何以传续。   宣帝文帝两朝共十四年,周氏把持朝纲疯狂敛财十四年,工部、吏部、兵部、户部、刑部都成为了周氏生财的工具。   周澶还妄图把周氏打造成为皇姓之下的第二大姓,从此与皇权密不可分。   然而周氏女生不出皇子。   刘湛的屠刀落下,周澶倒在了血泊中。   他双目圆睁,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他恨当初生下的皇子为什么是死婴,如果他手中有皇子……至死周澶都没有悔改之心。   周氏乱国,往事种种如烟云飘散,宋氏大仇得报,一切都结束了。 第102章 往事已矣   这一夜帝京的动荡远还没结束。   周澶已死,周氏覆灭,赵氏不出手,自然有人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徐牧远和方玉良率领禁军对周氏党羽进行清洗,消息也很快传回帝师府。   “老师,方氏怕是所图不小,徐大司马此举无疑是要与方氏联手了。”卢令远忧虑。   “这方氏,我们举事时不见他出面,待周澶败局一定,他便带兵出现,奇的是徐氏没有跟方氏生了嫌隙,竟然还携手联合。”   卢令远看得透彻,说完长叹一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方氏竟不动声色的布下了这个局,可谓是阴险狡诈之极。”   在这一场动荡之中,最大的赢家竟是方氏。   “鬼蜮魍魉。”赵恒甫只说了这四个字。   他怎会不知道这些世家大臣在想什么,霸权是一条路,王权也是一条路。   赵恒甫还是坚持要拱卫王权,以王道来明证天下。   卢令远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作罢,他知道赵恒甫襟怀坦荡,不屑于在背后搞权谋那一套,但是这大好的局面就这样拱手送给方氏徐氏实在太可惜了。   周氏一亡,周氏旗下这些暗桩都是无主的了。   赌场青楼烟馆斗兽场等等这些见不得光的产业,只要收了,那就是握住了半个帝京城的地下势力。   徐牧远为什么跟方氏更形亲厚,这里面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赵恒甫刚正不阿的性格。   徐氏也想更进一层楼。   方氏有野心有谋略,最终徐氏选择了方氏。   如今周氏已亡,可以预见朝局也会重新洗牌,周氏在时他们是同盟,如今周氏不在了,自然各为各的利益谋事。   这一夜各方都彻夜未眠。   宋凤林高热反复,刘湛片刻不离的陪着,又哄着人喂下药。   直到清晨宋凤林高热退下,刘湛这才卧在他身旁囫囵睡了会。   彼时赵恒甫赵吉章卢令远已经出门上朝。   今日的早朝百官只来了三分之二,人人满面疲惫,都是彻夜未眠。   周氏伏诛,罪名也要定下来公布天下,赵恒甫身为大司徒,大丞相空缺的情况下自然由他主持朝会。   没了周氏党羽从中作梗,早朝异常顺利,很快便定下所有善后的章程。   至于周氏被谁所灭,那些长刀死士到底来自哪里,没有不识趣的人盘根问底,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保持沉默。   不明真相的大臣明白沉默是金,明哲保身的道理。   至于知道真相的大臣。   例如方氏徐氏势力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方玉良也不想节外生枝,说到底他与刘湛没有私仇。   至于赵氏自然不会说。   朝廷如何,帝京局势如何,刘湛都懒得理会。   又两日,宋凤林逐渐好转,说话也不再轻喘,刘湛才跟他说起他昏睡时发生的事情。   听到赵恒甫拒绝当权臣宋凤林一点也不意外。   “老师坦荡,他要执掌朝堂,只受百官推举之礼登丞相之位,不会行笼络朝臣党同伐异的诡道,这是他心中的正义。”   还是宋凤林了解赵恒甫。   当年刘湛把皇长孙送给赵氏,赵恒甫接下是因为他不能让皇长孙流落在外。   他秉持的是铲除周氏匡扶皇权的初心,而非利用皇长孙达成自己挟天子以令天下的目的。   “老师的道是要当流芳百世的清流名臣,而非执掌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宋凤林低叹。   只是在这世家明争暗斗,以家族利益为先的大背景下,赵恒甫这条路会走得无比艰难。   “外公是可敬之人。”刘湛是打从心底钦佩赵恒甫为人。   能不被名利权色诱惑,本身就十分了不起。   三日后朝廷对外公布周氏罪证。   周氏杀天子,杀皇子,谋害皇嗣,党同伐异,构陷冤狱,贪墨巨款,滥杀无辜,桩桩件件令天下震动。   文人士子义愤填膺,有人塑周澶像跪于京郊面向□□陵,日夜受过路百姓唾骂。   之后孝帝下圣旨为宏治年间的冤狱平反,其中包含刘氏宋氏,更将安国公的爵位归还宋氏,因宋宜均残疾不能受爵,由宋氏子宋凤林承袭。   国不可一日无相,经百官推举赵恒甫任大丞相。   赵恒甫是当世大儒又是两朝帝师,官居大司徒,大丞相之位,当今朝堂除了赵恒甫谁有这个声望和资历。   赵氏位极人臣,赵恒甫遵循他的道执掌朝堂。   又十日之后,宋凤林伤势好转,已经能下地走动。   天子恢复了宋氏安国公的爵位,按礼他需要进宫叩谢天子。   天方蒙蒙亮,宋凤林起早赶在早朝的时间进宫面圣。   刘记商行的厢房里。   刘湛站在宋凤林身后左手托着梁冠,右手扶正他的脸。“别动,我帮你戴。”   安国公乃超一品爵位,按制穿绛紫色祥云纹官袍戴金漆梁冠,所谓满门朱紫贵说的就是这紫色。   清贵无双的人穿上这清贵无双的颜色,确实好看,刘湛按着宋凤林的肩膀。   宋凤林侧头,刘湛就吻了过来。   唇齿缠绵,交颈颉颃,直吻到喘不上气才作罢。   “我陪你进宫。”刘湛道。   帝京动荡已经平息多日,如今赵恒甫位极丞相,宋凤林又恢复了爵位,刘湛的胆子也跟着大了。   “不行,万一群臣要治你的罪。”宋凤林想也不想就反对。   要知道刘湛侵占藩镇以外土地这可是能论谋逆罪的,他胆子也当真太大了。   刘湛按住宋凤林肩膀。“我带了小连的官印,就以小连的身份陪你进宫,六品武官没资格面圣,我在殿外等你。”   为了预防有需要用到官身的时候,刘湛特意带了当年穿过的六品官服和李小连的官印,以李小连的身份行事。   “大司马和沛公离都认识你,万一他们说出来。”宋凤林无奈,刘湛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有时候也颇让人头疼。   “大司马这个老好人不会戳穿我,至于沛公离,他比谁都害怕我身份暴露。”刘湛肆意的笑。   来都来了,不进皇宫溜达一圈岂不可惜?   这一天风和日丽。   张小满驾着马车,郭东虎陪护,悠悠的来到皇宫正门外。   宋凤林只有爵位没有官身,因此不必赶在早朝前到达,赵恒甫与他早有约定面圣时间,到了等通传就行。   两人亮出身份,皇宫侍卫立即放行。   穿过巨大的拱门是一片开阔的广场,早朝所在的紫宸殿就在两人正前方。   “千年的皇宫果然名不虚传。”刘湛负手跟在宋凤林身旁,他觉得眼前的皇宫比之紫禁城还要大上一些,建筑形制也有不同。   “历朝历代都有修缮扩建,大体还是维持大周的形制不变。”宋凤林解释,他走得不快,受伤之后时常有气喘的情况,两人慢慢的踱步。   很快到了紫宸殿外,殿内议事的声音夹着回音清晰传出。   约等了两刻钟,礼部提及安国公进宫谢恩,小皇帝便准了。   宋凤林在传唤声中神情淡然的踏入大殿,一时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自宋氏一案平反,宋氏恢复安国公爵位,宋氏子便成为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一个流放十二年的曾经的世家子,会成什么样了?   大部分人都觉得,大概容貌粗痞与农户无异。   然则当宋凤林出现在百官面前,但见眼前身穿绛紫公爵服饰的年轻人,当得上一句姿容特秀,一言一行不卑不亢,谈话间温文有礼。   那些曾经在背后肆意嘲笑的人,此时都成了哑巴。   传言宋氏子乃齐云将军男妻,掌着齐云山命脉,乃北疆说一不二的人物。   一时间百官心中都有了些惊疑,一个齐云将军就已经够让人头疼,如今齐云将军的男妻还恢复了爵位,北疆是越来越令人棘手了。   宋凤林入殿时早朝已经进行到尾声,待他走完拜谢天子的流程正好下朝。   百官有序的往外走,出了紫宸殿便有当年相熟的官员来搭话。   “恭喜安国公,守得云开见月明。”   “恭喜安国公,可还记得下官?”   这些官员有些是当年宋凤林在集贤院念书的同期,有些是宋氏岳家的亲戚。   宋凤林一一抱拳还礼。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靠近,像门神似的杵在宋凤林身旁,气势摄人。   “这位是?”官员纷纷侧目。   “齐云军右副将李小连,奉命陪护。”刘湛面不改色的答。   喝!一时围观的过路的官员都在心里倒吸一口气,这名自称右副将的人出现,不正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宋氏子在齐云军果然是二把手,果然是齐云将军男妻吧!否则怎么能当得一军副将陪护?   唯有宋凤林在心里翻白眼,他就知道会这样。   率先踏出紫宸殿的都是品级低的官员,很快四品三品的官员也往外走,刘湛那个头鹤立鸡群,沛公离一眼过去差点被门槛绊倒。   同样被震住的还有刘同新,差点吓掉手中的朝板。   日前他得到消息带着儿子们在帝师府与刘湛设宴团聚,还以为下次再见不知何时,竟然这么快又见面了。   后面赵吉章卢令远也是被刘湛吓得不轻。   这小子当真是胆子太大!   至于赵恒甫和徐牧远则有事求见陛下,陪着陛下到御书房了。   “齐云军的右副将?”方玉良驻足,这位方氏家主正当壮年,浓眉大耳身长伟岸。   刘湛直直看过去,方玉良打量他,他也打量方玉良。   宋凤林怕他又语出惊人,忙介绍。“这位是方卫尉。”   “见过方卫尉。”刘湛拱手,眼神锋锐身姿挺拔,这身六品的官服掩盖不住齐云将军通身的气势。   不只是方玉良对刘湛侧目,百官也纷纷侧目。   “副将都如此英武,不知道齐军将军本人如何了得,难怪能屡立奇功。”方玉良一副虚怀若谷礼贤下士的姿态。   然则此人真正的面目却是阴险狡诈,两面三刀之徒,曾布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差点吃下了所有人。   刘湛一脸的诚恳。“我们将军孤军深入极北草原,北逐燕贼,南收失地,战无不胜,乃盖世之英雄豪杰。”   要说脸皮厚,刘湛称第二绝对没人称第一,哪里有人称赞起自己一套套的还脸不红气不喘。   宋凤林差点就笑出来。   不远处的赵吉章卢令远刘同新沛公离等人则一脸的难以形容。   就连方玉良也被这套马屁给噎住了。   偏偏刘湛说的还是实话,他的功绩也就大楚开国皇帝能比,若刘湛出身正统,妥妥的受封世袭爵位。   话是聊不下去了,方玉良心里面却有了猜想,不知道那齐云将军是怎样的人。   因这齐云军副将说话耿直,方玉良之后再无人上前攀谈。   同时这名副将也给百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藩镇边军杀人见血的将军,就是跟京城的少爷兵不一样,那眼神能摄人。   至于回去之后,刘湛被赵恒甫好一顿教育就是后话了。   次日,刘成委派来的新掌柜到达帝京,刘记商行重新整顿开业。   帝京不便久留,如今要办的事情都办得七七八八,回程的安排也提上了日程。   他们来时是以镖师的身份,离开时自然也得以镖师的身份把亲卫带出帝京,新掌柜脚不沾地的张罗运向北疆的粮食,预计三日后启程。   在此期间,刘湛陪宋凤林回了一趟宋府祭奠。   天子平反了冤狱,除了还回爵位,也把宋府一并归还。   当年周氏抄了宋府,又灭了宋府满门,这处占地颇广的宅邸便一直空置。   虽然朝廷多次对外挂牌出售,概因宋氏冤案太渗人,诸世家无人敢接盘,最终闲置至今。   眼前的宋府一片颓门败瓦,墙头屋顶长满杂草,推开门,里面更是杂草丛生。   刘湛一身黑衣,宋凤林白衣素缟。   曹鸣张小满郑风田郭东虎四个麻溜的搬了各式祭品下车,一行人穿过前庭来到位于后院的宋氏祠堂。   但见牌位落了满地,祖先的容像图也残破不堪看不出原样。   宋凤林沉默的弯腰捡起一个牌位,刘湛按住他肩膀示意他站着。“我来。”   “宋先生,您坐。”张小满搬来凳子擦干净了放到他身旁。   宋凤林不坐,只沉默的望着那张破烂的祖先容像图。   那边刘湛一个一个捡起地上的牌位,又跟曹鸣他们把祠堂打扫干净摆上祭品。   这次宋凤林带来的还有在宋氏冤案中牺牲的族人牌位,合族上百口人的牌位,密密麻麻的占据了数个供桌。   宋凤林恭恭敬敬的磕头久久不起。   任谁都看得出来宋凤林心情正低落。   一旁刘湛蹲着烧纸钱。“宋氏列祖列宗,你们得多保佑小妹多生几个,生了儿子我定第一时间过继,要是生了四五个儿子我定过继两个给你们。”   宋凤林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刘湛拍了拍那凳子。“过来坐,还要烧这么多,来帮忙。”   他们带了一车的祭品,光是纸钱就有好几摞。   宋凤林起身过来坐着一起烧纸钱。   哄好了人不再长跪,刘湛那嘴便收不住了。“老祖宗们,别怪我娶了你们孙子啊,九月咱们两家就要亲上加亲了,以后就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又胡说!”宋凤林想打人又没力气。   “哪有胡说,我也是你们家外婿。”刘湛一脸得意。   宋凤林气不动,但怎会让他得意。“你不是齐云军右副将李小连吗?”   刘湛噎住,表情震惊,大概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茬。   曹鸣几个低头烧纸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最后宋凤林也忍不住笑了。   忽然一阵轻风刮来,火盆里的火苗窜起,风带着飞灰在空中打着转。   过去的终将过去,宋氏冤案已成历史。   “后续安排刘成负责修缮,再雇些管家下人打理。”刘湛主动说,虽然不回来住,但祖宅也不能荒着。“该修的修,该置办的置办,咱们又不差这点银子。”   宋凤林点头。“刘府那边也得一并修缮。”   “都交给刘成去办。”刘湛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下了。   如今刘家也得已平反,刘学渊他们都恢复了身份,云中书院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后续招生再不用畏手畏脚,也可以大操大办。   至于刘湛还是决定不公布自己的身份,一来他还会持续扩张地盘,与朝廷有摩擦只是早晚的事情,免得到时连累刘同新和赵恒甫。   二来,刘湛觉得寒门出身挺好,接地气,就让那些人依旧瞧不起他,免得太过引人瞩目。   次日,刘记商行里的车队都已经整装待发。   启程的那一天,赵吉章带着儿子赵复龄来送,临走时赵吉章看着刘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作罢。   他本想问刘湛,他与宋凤林是否如传闻所言,但是话都到嗓子眼了,看到两人如此亲厚,又觉得没必要问。   是与不是又如何。   辞别赵吉章父子,刘湛将宋凤林扶上马车。   马车里都垫了厚厚的褥子,如今正好夏初气温没有太热,此时启程路上不会多难受。   商队开拔,从南城门出帝京。   刘湛没有骑马,就坐在车头,张小满负责驾车。   两匹马才能拉动的上等马车,车体稳健舒适,宋凤林侧靠在里面,开了一侧车门,不时与刘湛闲聊。   没有人留意,驿道旁沛公离的马车就停在那里。   “大人,要喊住他们吗?”小厮问。   透过马车开着的窗户可以看到宋凤林眉目含笑的跟刘湛闲聊,刘湛不时回头,不知他说了什么,张小满也笑得打跌。   自那一晚之后,直到离开刘湛都没再找过他,沛公离觉得自己又被弃了,就像在北疆那样,他再次没有利用价值。   兜兜转转,他于刘湛而言仍然是棋子。   如果刘湛主动开口,能够像待宋先生一样待他,沛公离觉得自己也是可以放弃京城一切,一门心思待在他身旁。   但是刘湛由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他。   商队已经走远了。   沛公离脸色阴鸷的望着刘湛离开的方向,闭眼深呼吸,当他再次睁开眼,眼底一片恼恨。   “回去吧,方卫尉还等我。”沛公离负气的放下车帘。   幸亏他投奔了方氏,否则他一个周氏旧人融入不了帝师党,仕途只能到此为止。   京城的水太深了,表面上看着平静无波,内里诸世家之间指不定如何彼此猜忌争夺。   沛公离庆幸自己还留了后路。   如今赵恒甫的威望如日中天,两朝帝师五朝老臣,他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大丞相。   赵恒甫乃当世大儒,正直清贵,他不屑于干那党同伐异的权臣勾当,碍于赵恒甫的威望,水潭底下那些鬼蜮魍魉只能蛰伏。   然而赵恒甫已经年近七旬,也不知道他还能庇护大楚几年,有道是七十古来稀。   赵恒甫之后,纵观朝堂谁能接任?   沛公离选择把宝押在了方玉良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就是为称王称霸做准备了,天下纷乱也并不会因为周氏灭门而停止 第103章 事多忙乱   “爹,有信给你。”林院判正在书房看药理,他最小的儿子推门而入。   林院判接过信,看完却差点惊掉了胡子。“这……砚儿,你替为父看看这是不是齐云将军印?”   “确实是齐云将军四个字。”林修砚接过信细看也是十分震惊。   信中的内容大意是,刘湛坦诚身份同时十分钦佩林氏的医术,希望邀请一名医术超群的林氏后人到晋阳任医官。   信中许诺这医官是正经的七品文官,非不入流的军医。   同时刘湛说,他的商队会在京郊洛驿等待三日,若三日后不见林氏来人便启程离开。   林修砚几乎是立即动了心。   作为最小的儿子他不可能继承太医的官位,只能经营医馆或愿意当军医谋个出路。   “论医术,你不输老夫,是我们林氏这一辈里最杰出的后生,只可惜出生得太晚,你出生的时候荫恩的太医院官位已经给了你大哥。”林院判看着小儿子。   “不可惜,大哥很好。”林修砚抬头满脸笑意。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林院判眼中都是意动。“我观那齐云将军重情重义,未必不是明主。”   林院判慈爱的拍了拍小儿子。“你若愿意去,为父觉得可行。”   林修砚点头。“我愿去。”   太医院的医官起步也是七品,齐云将军愿以正经的官员以礼相待,林修砚没有理由不去。   北疆战乱又如何,总比在帝京蹉跎要好。   刘记商队停靠在洛驿县与京郊交界的地方等待。   曹鸣几个翘首以盼。   张小满正在绘声绘色的形容。“那日我看林院判取箭头可厉害了,别的大夫都是直接拔,他用烧红的小刀一点一点的挑,箭头取出来竟然没出多少血,你们说厉不厉害。”   亲卫们纷纷点头。“若是来了可是咱们齐云军的福气。”   就在这时一名面嫩的年轻人停在商队前。   “请问这是刘记商队吗?”   张小满点头。“没错。”   “在下林修砚应邀前往晋阳担任医官。”林修砚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瞧之有几分俊秀可爱。   一时曹鸣几个直打跌。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能行吗?”   “你几岁啊?我看你至多刚及冠吧?”   林修砚一张脸涨得通红。“我只是显小,我今年二十二了!”   “你成亲了没有啊?怎么不见带家眷?”   “大丈夫还没有立业何以成亲!”林修砚面红耳赤的反驳。   “你真的是神医吗?能取箭不出血?”   “别听他们胡说。”宋凤林带着笑意的声音适时插进来。“林院判推荐的人定是医术大成,不会坠林氏之名。”   林修砚拱手。“林院判正是家父,在下自幼习医,虽然年岁不大,但是从医已有八年了。”   “原来如此,方才我们多有得罪。”宋凤林回礼。“在下宋凤林,多谢林氏救命之恩。”   林修砚一愣。“原来是安国公宋大人,在下失礼了。”   宋凤林摆手。“跟大家一样叫我宋先生即可。”   这时刘湛晃悠悠的从队首走过来。“来了?那就出发吧。”   刘湛见来的人有点年轻不过也没多意外,随手就安排。“有点年轻,也不要紧,会治伤就行,给林大夫安排一辆马车,准备出发。”   一声令下商队再次出发。   由于回程时要照顾宋凤林的伤,商队没有日夜兼程的赶,耗费了二十多天时间才踏入北疆地界。   看到那座横陈在天边的巍峨山脉,众人眼中都有着兴奋和思乡情切。   又两日商队到达湟川之畔渡河。   时值盛夏,太阳热毒。   中原大地一片干旱,但入了北疆却没有半点旱情,渡过湟川踏入芙蓉坪顶,连片的稻田绿油油长势旺盛。   林修砚原本做了最坏的打算,结果渡江之后眼前所前大出意料。   鹿鸣渡口人潮拥挤,有衣着整洁的商旅,有衣衫褴褛的流民,也有衣着粗糙但干净的农户,这些人都出现在同一条长街实在令人震惊。   流民来了不是乞讨,而是到定点的地方去等待安置。   商旅也没有歧视这满街的流民,反而稀松平常的来往做生意。   至于那些寻常农户,大多都是挑了东西到渡口来卖,卖什么都有,不过都是以山货居多。   去年刘湛督造了一条从鹿鸣渡口直达晋阳城的官道,从渡口只需要一个时辰能到晋阳。   进了晋阳就更繁华了,跟帝京自然没得比,但是也足够让林修砚意外,他以为自己是去边陲苦地上任,结果竟是一座繁华大城,跟苦这字一点也不沾边。   当天刘湛就大手一挥赏了一座两进宅院给林修砚,又配了仆从小厮四人,又赏了两千两银子。   因他跟宋凤林都忙,刘湛便让闻青山去送人送银子,顺便照看初来乍到的神医。   只一天他就被安排妥当了,林修砚看着新家人都是懵的。   与此同时,刘湛一到晋阳立即召集诸将询问近况。   “启禀将军,给阳关内的北军有些奇怪。”李小连代表大家把这段时间北军的动向报告刘湛。   “就在两个月前有一拨京城来的人进入给阳关,结果第二天这拨人的尸体被悬挂在城墙上,至今还挂在那。”   李小连表情严肃。“我们觉得有蹊跷,便派探子密切监视,自那一日给阳关彻底闭门封关,可就在十天前,监视北军动向的探子回禀,北军暗中与燕人联系。”   那周随竟然真的叛敌了!   刘湛意外也不意外。“你们有所不知,周澶已死,周氏灭门,大楚已经变天了。”   大家纷纷侧目,如果真是这样周随叛燕便有了原因,没了周氏他一个周氏家奴如何能在大楚立足。   “北军那边,我们静观其变,毕竟现在周随还没公开叛燕,等他有动作之后我们再出兵,免得落人口舌。”   众将齐声应是。   刘湛换了个坐姿慵懒的靠着扶手又问:“今年开春后征兵情况如何?”   征兵情况才是刘湛最关心的要务。   曹壮答。“新增两万新兵,如今我军一共有兵十二万三千六百人。”   十二万人,这才数年前是多么难以想象的数字,但是,现在的刘湛觉得还差得远。   “还要再征,今年最少要扩充至十五万人,咱们和燕军还有硬仗要打。”   中原大旱,连着旱了两年,今年北上的流民里有很多中原百姓,都是听说北疆有活路,举家北上。   宋凤林自然来者不拒,北疆最不缺的就是荒地。   离开了北疆近四个月,衙门里的事情堆积如山,白天看不完的文书宋凤林便带回府里看。   刘湛洗完澡出来见宋凤林还在批阅文书,二话不说抽走了他手里的信件。   “你伤才好不要熬夜。”   “都是要务不看不行。”宋凤林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夜里看字伤眼睛,若是近视眼了你就知道错。”刘湛不由分说的拉他起来回房。“把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处理,若处理不好你再问责。”   随着两人的地盘越来越大,事务也越来越多,往后只会更忙,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宋凤林也明白这个道理,想着确实该放权了。   盛夏的北疆透着闷热,炕上铺了凉席,房里摆了四个冰盆,如此才将闷热压下去了一些。   刘湛脱了衣衫光着膀子躺下。“如今你恢复了名誉又继承了爵位,改天抽个时间让官吏们重新认识你。”   “待月初例会的时候吧。”宋凤林合衣躺进他怀里。   刘湛侧躺着支起头。“穿这么多不焐得慌吗。”又把他领口拉开,宋凤林确实累了也懒得再把领口拉回去。   此行回来有一件事刘湛迫不及待的要去做,白天两人各忙各的,也只有晚上睡能有空商量。   “明日我带人去把宝山夺过来,你就别去了,派两个管事给我就行。”刘湛眼中都是迫不及待。   然则那宝山先被颜氏开采多年,周氏接手又后肆无忌惮的开采,一年更是运送多次银子,到了他们手中估计也不剩多少。   宋凤林怕他失望提前宽慰道:“周氏把控宝山期间大肆开采,若宝山被采空了也不要紧,我们本也不靠这些意外之财起家。”   刘湛点了点他淡粉色的唇。“放心,我心里有数。”   “睡吧。”刘湛见他眼皮直打架便起身吹灭了灯。   第二天一早刘湛点了五千兵上山。   周澶为了方便运送银子,堂而皇之的开了一条上山的路,又在宝山所在的山头设了兵营,驻守有三千士兵。   这些士兵闲散惯了,平日里也无人组织操练,根本不用什么战术,刘湛直接让李小连带人冲杀进去。   这一仗打得毫无悬念,刘湛轻松拿下兵营。   进入宝山矿区,先是一大片杂乱无章的窝棚,矿工都居住在这里。   那些矿工和他们的家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见了外人便惊慌的躲进窝棚。   再往里走是环境一塌糊涂的提炼作坊,重金属超标的污水横流。   这里的污水直接流入溪流,没有像苍云镇里的作坊都有排污池集中沉淀,山下的村庄也是喝这溪流的水,长期以往百姓的身体必定出问题。   自进来刘湛的眉头就没展开过。   前面李小连带人逮了矿场的管事过来。   “如今矿场产出如何?”刘湛漫不经心的问。   管事抖如筛糠也不敢隐瞒。“今年比去年少了两成,矿石的成色越发差了。”   这也在刘湛的意料之中。   别的事刘湛也没什么好问,周氏倒台宝山里的账册之类都等同废纸。   “把周氏旧人处理干净,莫要留下手尾。”刘湛一句话便决定了这些人的生死。   这些管事不值得同情,把矿工当畜生奴役,这样的事也就周氏能干得出来。   刘湛又唤来自己的管事。“矿场先不忙开采,把这里整顿一番再说,按苍云镇工坊的规格,先把提炼作坊的污水池挖好,还有这些矿工的生活条件,至少得看起来是个人。”   领头的管事严肃地答应。“请将军放心,我等知道怎么改善,必定不会让您和宋先生烦心。”   刘湛点头。“就这样吧。”   也是在刘湛上山这天,宋凤林终于抽出时间见林修砚。   郡衙书房,宋凤林亲自泡了茶,又唤林修砚到茶桌旁来坐。   “回到晋阳之后,公务缠身,本该早些跟你谈谈。”宋凤林为他沏茶。   来到晋阳之后林修砚对刘湛和宋凤林又有了新的认识,此时心里已经只剩下恭敬和佩服。   “宋先生心系百姓民生,小民这点杂事晚些也不要紧。”林修砚目光澄净,肉眼可分辨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宋凤林端方的坐着,眼中含笑。“你就职医官的文书已经批下来了,只是我们晋阳没有官办的医署,还需要辛苦你协助建立。”   “我们要建立医署?”林修砚大为惊喜。   大楚并没有明令各地郡城州府设立医署,更没有拨银子推行官办医署,办与不办全看地方一把手的态度。   因此天下之大,但不办医署的州府便占了九成有多,这也是为什么林修砚不能进太医院便没有出路的根本原由。   宋凤林徐徐道来。“我们与燕国毗邻多有战争,每次战时只能征用民间大夫,早年军中人数不多还能应付,如今齐云军全军上下已有十二万之众。”   若是大战一起,要救治这么多伤员,光靠民间大夫自然不行。   还有,医署也不是战时有用,平日里也能接诊惠民,诸如控制疫病等等。   建立医署势在必行,宋凤林去年就想办,只因手中无人可用这才拖到今年,眼下有林修砚加入,也终于可以成事。   林修砚乃林院判亲自培养的儿子,不管是见识还是医术自然都差不了。   “医署设医典一人为正六品,再辅以四名医官为正七品,八名医士为正八品,余下的九品军医人数不设上限。”宋凤林把一份文书推到林修砚跟前。   “这是你的就职文书,为六品医典,官服冠戴不日会做好一并送上。”   医典掌医署上下所有事务,这是要把一个衙门交到他的手上。   “如此重任,我……我……谢谢宋先生!”林修砚捧着就职文书受宠若惊,一时连感谢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忙又起身作揖。   宋凤林抬手示意他不必如此。“从无到有建立医署,事多忙乱,我让闻青山助你,还有医官考核甄选你们商量着办吧。”   这是要放手让林修砚全权督办医署,一时林修砚激动得面红耳赤。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只能当个白身大夫,一辈子在医馆磋磨,却不想还能有一展才能的机会。   宋凤林又让人唤来闻青山,当面跟两人商量章程。   次日,一则医官甄选的公文在城中公告,半个月后进行考核,有四个七品医官八个八品医士的职位虚位以待。   一时整个北疆的大夫都躁动起来了,无不摩拳擦掌为了半个月后的考核准备。 第104章 周随叛燕   盛夏的苍霞平原,烈日当空,烧灼着大地。   给阳关跟禾仓县之间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栅栏隔开的界内是一望无际的良田,界外是杂草丛生的荒野。   齐云军骑兵不时在此跑马,有时排演阵型演练对冲,有时闲庭信步巡视边界。   给阳关里的一举一动都躲不过齐云军的监视。   “启禀将军!北军叛燕!一万燕军入了给阳关!”   彼时刘湛正在和宋凤林巡视位于卢丰县海口的马场。   卢丰县入海口乃一大片肥美的水草地,刘湛设立马场在此培育优良的战马。   “该来的还是来了。”刘湛冷笑,一点也不意外。   宋凤林眉心紧蹙。“燕军入了给阳关,从此三关落在燕国手中,互为助益,对我们更加不利。”   风吹低了半人高的牧草发出梭梭的声响。   刘湛背负着手,目光放空。“自然不能让燕贼形成防线,给阳关这块骨头再硬,我们也得啃下。”   给阳关不好打,城墙高耸,守城的辎重齐全,五万的北军加一万的燕军若是死守,齐云军十二万人指不定都不够填。   但是刘湛别无选择,如果他不趁燕军刚入城还没与北军完全融合时出手,待燕军完全收伏给阳关再来出手,胜算更渺茫。   给阳关要怎么打还须周密的计策,正面硬碰硬是下下之策。   当天两人返回晋阳城紧急召集众将议事。   将军府的议事堂里,四周的烛光把一室照得亮堂堂,议事堂正中放着苍霞平原的沙盘,大家正围绕着沙盘推演对策。   “必须要先消耗给阳关里的战力再攻城,若是直接攻城,光是爬那城墙就能耗死我们一半的人。”曹壮神情极其严峻。   在场半数以上的人都在给阳关驻守过,对给阳关的地形烂熟于心,自然十分清楚想要爬城墙得多难,跟地狱里走一遭并无不同。   “还有那城门用铁水浇死也是坚固无比,哪怕用我们最强的力士去撞门,没两天一夜根本撞不开。”韦成贵守过城门因此十分清楚。   想想看当年大楚用了二十万条命夺给阳关,之后燕军来打了两次都没能拿下给阳关,北疆雄关可不是说说而已。   “自然不能正面强攻。”刘湛两手撑着沙盘边沿,黑邃的眼眸紧盯着沙盘里的给阳关模型。   “围城打援。”刘湛说出了他的计策。   一时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你们还记得朝廷上一次运粮进给阳关是什么时候吗?”刘湛抬起头扫视这些神情专注的面孔。   李小连立即反应过来。“是在去年入冬!”   朝廷已经整整大半年没有给北疆粮草了!   按理开春后户部要给北军发出粮草,但今年开春后周氏便疲于应对世家的围攻,加之不久之后刘湛和宋凤林二人入京,再然后周氏覆灭,可不就没人管北军了。   周随叛燕是因为断粮!   刘湛看到了给阳关深处的问题,给阳关没粮!   燕军一万人入城只是宣誓主权,粮草还没入城,他必须要赶在燕军粮草入城前把给阳关围得铁桶一般。   刘湛知道给阳关里缺粮的情况,燕军必定也清楚,给阳关可撑不住多久,燕军势必派兵来援,他们就在平原与燕军援兵一战!   “李小连,你率领六万步兵前往给阳关外扎营,围而不攻!”   “曹壮,你率领两万骑兵与李小连彼此照应,追击燕军援军!”   刘湛沉着有力的布置下一道又一道军令,他不能让周随有反应的时间,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围了给阳关,彻底断绝他们的粮草!   这一夜,齐云军上下,晋阳城衙门上下彻夜无眠。   齐云军守备营一号营二号营全部动了起来,李小连在四更天率领六万步兵踏着夜色赶往给阳关,他们要在天亮前围住给阳关!   当远处天边翻出鱼肚白,曹壮率领两万骑兵奔腾出营,阵势惊人。   很快晨光照亮了给阳关外这片荒芜的平原,但见红缨猎猎的齐云军已经将给阳关围得水泄不通。   守城的士兵大惊失色,忙跌跌撞撞的冲下城墙报信。   周随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快要炸了,他把燕军将领邬日莫从被窝里揪起来怒吼。“我让你们务必带粮草进城,你们两手空空进城,害死老子了!”   昨夜给阳关设宴款待,邬日莫刚升上王军左副将正是兴头上喝得伶仃大醉。   脑子一团浆糊的邬日莫被周随连拖带拽的拉上城墙,清冷的晨风一吹,邬日莫那混沌的脑子便醒了两分,当他看到围城的齐云军,霎时间什么宿醉都醒了。   “这这!”邬日莫脊背发凉。   周随恼得要杀人。“我要你们务必要带最少一个月的粮草进城,你们为什么不带粮草进城!”   若是给阳关不缺粮,周随也就随便齐云军围城了,可如今士兵都饿着肚子,根本顶不住几天!   邬日莫自然清楚明白右将军邬林为什么不让自己带粮草来,这是预防给阳关内有诈,要他先试探虚实再给粮草。   哪能想到齐云军的行动如此迅捷,仅仅一晚就围了给阳关,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啊!!!早知道老子投了刘湛那小儿,也比你们这些草原豺狼强!”周随悔得捶胸顿足。   “上将军莫急,右将军是我父亲必定会派兵来援!”邬日莫逐渐冷静下来。   周随哪能不急。“右将军能派多少兵来?你看看城外的兵力,你们能抽出最少五万大军与我们里应外合吗?”   自然是没有的,邬日莫汗流浃背,但他不能跟周随说实话。   放眼望去,齐云军最少投入了几万兵力在给阳关外,想要拿下他们,右将军必须拿出四五万人与给阳关内的守军里应外合,如此还能一战。   然则周随不知道的是,燕王收到了他的投诚信只让邬林带了两万人来。   西夏灭亡之后,西戎侵占了漠北草场,西夏还有残部在负隅顽抗,然而去岁西戎再次出兵漠北。   与西夏毗邻共同占有漠北草场的鲜卑胡人受其影响,西戎撵着西夏残部和鲜卑胡人在漠北开战,走投无路之下鲜卑胡人在今年开春进入燕国占领的极北草场。   与漠北毗邻的那一片极北草场属于燕国王部,燕王自然不允许鲜卑人染指,此时王军大部队正在那与鲜卑人开战。   周随投诚,燕王本想派左将军耶律龙吉前来接收,但是耶律龙吉与齐云军一战元气大伤,鼎盛时期的十五万左军如今只有不到六万人。   耶律龙吉不傻,他知道谁占了给阳关就要面对齐云军,寻了借口推脱说什么都不肯来。   燕国部落就是如此,有利益蜂拥而至,损害自身利益时跑得比兔子还快,偏偏燕王还拿他们没辙。   在这样的情况下,燕王分出两万人来接收给阳关已经不易,至于粮草,还得跟周边城池的部落去要。   齐云军围了给阳关,消息很快传到右将军邬林那。   彼时邬林正在丰塘县要粮,那占据丰塘县的部落首领十分不乐意,奈何邬林是燕王的人王军右将军多少要给点面子。   正准备给点粮食打发了事时,邬林竟要他出兵一起合围齐云军。   “我部就只有两万兵力,总不能倾城而出吧,我也要驻守丰塘县实在是自顾不暇。”   邬林哪受过这气,可他的儿子邬日莫被困在给阳关中,无论如何他得想办法去救,哪怕威逼。   此时齐云军正围着给阳关叫阵。   “狗燕贼杀了我们多少同胞!害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你们降燕可对得起给阳关内外这满地枯骨!”   “身为楚人降燕可耻!令尔等祖先蒙羞!家眷脸上无光!后世子孙再也抬不起头!”   层出不穷的骂声此起彼伏。   城墙上的北军士兵个个耷拉着头士气低迷。   近来伙夫分发的食物越来越少,从一天两顿到一天一顿,到现在每人每天就一个巴掌大的粗粮饼子,还薄如刀背,三两口就没有了。   上将军承诺他们燕人会带来粮食和金银财宝,又承诺一定会分发给他们每人都有。   士兵心中也在天人交战。   刘湛稳坐中军,亲自在前线督战。   如此到了第二天。   “禀报将军!栎阳关范阳关和丰塘县守军异动!”   邬林威逼利诱凑到了六万人,正在丰塘县外集结。   同一天齐云军倾巢而出,六万步兵围困给阳关,两万步兵和两万骑兵迎战燕军援军,宋凤林领两万兵马在禾仓县外严阵以待。   围城打援,此战刘湛放手让曹壮全权主导。   午时,日上中天。   燕军援军进入给阳关地界,曹壮率领四万兵马在给阳关和丰塘县之间列阵。   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荒野,齐云军一万陌刀骑兵和五千枪骑兵分三个方阵,骑兵身后是九千重甲盾兵六千枪兵和五千陌刀手五千步勇手组成的防线。   曹壮的任务就是要拦住燕军援军,不能让其一人突破防线!   于燕军右将军邬林而言,此战也是一场恶战,但为了救子他别无选择。   邬林手中只有一万燕军铁骑精锐,除此之外还有两万游骑和三万步兵,那些部落首领自然不会派出精锐助他人夺城。   燕军六万援军面对的却是齐云军四万精锐。   当燕军前锋出现在视野中,齐云军立即响起鼓点。   慢三拍的鼓点声中重甲盾兵踩着鼓点立起巨盾,三个拒马阵在骑兵方阵后成型,拒马阵的后方是分成三队的陌刀手和步勇。   当燕军的号角声响起,齐云军的鼓点立即转急,陌刀骑兵、枪骑兵纷纷蓄势待发。   曹壮却是不急,他在等燕军先发。   面对齐云军精锐,燕军王军右将军邬林会怎么应对?   邬林仔细研究过耶律龙吉那一战,他清楚齐云军的铁盾阵有多难破,阵前分兵是下下之策。   很快视线里的燕军全都动起来了,奔跑在最前面的全是骑兵!这是打算一战决胜负!   “杀!!”曹壮怒吼。   在声如急雷的鼓声中,齐云军三个方阵的骑兵奔腾而出。   烈日之中,双方骑兵轰然冲撞。   然则齐云骑兵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所向披靡的向前横扫。   骑兵身后,重甲盾兵举着铁盾喊着号子稳步向前推进,一路推进踏入战场,在尖锐的哨子声中停下,把铁盾扎入泥土。   很快有漏网之鱼的燕军铁骑游骑冲到了跟前轰然的撞了上来。   燕军铁骑犹如小坦克一般冲力惊人,立即有铁盾兵被震得肺腑剧颤,但他们把口中腥甜咽了回去死死顶住。   铁盾阵掩护着身后的陌刀手和近战步勇,陌刀手在阵后挥舞着长刀收割冲到后方的骑兵。   第一波燕军骑兵冲到之后,未几数量众多的燕军步兵也冲到了后方。   至此战场一片混战。   烟尘滚滚中,喊杀声、怒吼声、碰撞声响彻荒野。   刘湛率领五千亲卫遥望着远方的战场,眼中空茫,心如深潭。   “郭东虎。”刘湛沉声下令。“本将军命你率领四千骑兵抄燕贼后路,务必将邬林的头颅带回来,以祭奠我军英魂!”   郭东虎抱拳低喝。“末将遵命!必不辱命!”   刘湛麾下这五千亲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郭东虎领四千陌刀精锐,从荒野后方绕行袭击。   彼时邬林正带着他的五千燕军铁骑观望战场,当齐云军最精锐的部队像一张大网般袭来,邬林反应过来时已经没有退路。   这齐云将军用兵竟如此迅捷大胆!   不仅倾巢而出,一边围了给阳关,一边与援军激战,同时还派兵袭击他!   他大意了!邬林自知没有退路唯有一战。   然而这四千齐云军骑兵比之战阵中的陌刀骑兵更加可怖,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全都更胜一筹。   邬林那五千燕军铁骑被迅速吞噬。   “杀出去!突围!”邬林怒吼,他可不能死在这里,王军不能没有他。   一时双方都杀红了眼。   燕军王军的右将军,只要拿下他等于剪除了燕王一支臂膀!   郭东虎嘶吼着,不顾一切的往前冲。   傍晚,荒野上的厮杀声逐渐平息。   由始至终齐云军的军旗都屹立在战场上,红缨汇聚,越来越多的齐云士兵聚集成队围攻残余的燕军。   “禀报将军!!郭东虎手刃燕军右将军邬林!!”   刘湛仰天长笑。   此战大捷!   捷报迅速传遍与战场毗邻的禾仓县,再辐射至芙蓉坪顶大竹坪顶晋阳城,一时百姓欢声雷动。   郭东虎用陌刀挑着邬林的头颅绕着给阳关跑马。   “周随,你这个瘪三!老子杀的燕人比你睡过的娘们都多!来啊!敢叛燕就别当缩头乌龟,出来跟你爷爷打一架!”   给阳关里已经军心大乱,邬日莫崩溃,燕兵惶恐慌乱,周随更是已经神思不清。   接下来刘湛下令给阳关围而不攻,同时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抚恤阵亡将士。   围困给阳关的将士每天轮换一次,确保每个士兵都在最佳状态。   晚间,宋凤林率领后勤队伍赶到前线,医署的大夫们,还有募集的青壮纷纷抢救伤员。   如此到了第三天,李小连得到刘湛新的指示。   十几头大猪被拉到阵前,然后开膛破肚,上百口大锅围着给阳关做红烧肉,那葱姜蒜等大料炸出的香味能飘出数里。   李小连命士兵轮番到阵前喊话。“齐云将军有令!投降不杀!每人给予三两银子遣回原籍!”   肉香还不是最诱惑的,刘湛这句承诺才是动摇北军士兵的必杀技。   “齐云将军言出必行!只要投降立即原地发银子将你们送出北疆,有北疆本地子弟愿意继续从军也可以并入齐云军,三两银子照给不扣!”   “咱们齐云将军向老百姓承诺免税两年便是两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你们说哪里还有这样重信义的将军!”   “只要投降弃城出来就能吃饱,保证不杀你们!银子照给!”   这一句接一句的劝听在士兵耳里宛如天籁。   当天夜里就有士兵放下绳索爬城墙逃跑,一开始是几个人,后面几十人上百人上千人的跑。   刘湛果然不骗他们,来了就管吃饱,银子马上给,有士兵押着送过湟川。   仅一个晚上,给阳关里戍守城墙的营队竟十不存三。   周随急得团团转,又恐吓又劝又说好话,那些疲惫的面孔根本没有人听得进去。   齐云军中账里,刘湛呼噜噜的喝着肉汤吃得极香,又撕下一块肥肉放进嘴里。   宋凤林握着小刀在削苹果,切出来的小块,全部被刘湛一扫而空。   “禀报将军,昨夜一共跑了三千六百四十二名北军士兵,都已经送过湟川了。”张小满在一旁报告后勤诸事。   “今晚跑的人会更多,你们做好应对准备。”刘湛坐着等吃苹果。   张小满立即答应。   宋凤林手中动作不停,淡淡的问。“给阳关里还有一万燕兵,会不会突围?”   “他要敢突围我们与援军开战的时候就该突围了。”刘湛捻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一身轻松肆意。“周随那厮还在死撑,我倒看看他能撑多久。”   “如果将军承诺不杀他,那厮一准立即投降。”张小满嘲弄道。   刘湛眼神转严肃。“我不杀他,那些枉死在他手里的冤魂能答应吗?”   且不说周随给周澶当刽子手冤杀了多少人,就他这段时间疯魔杀的士兵那还少吗?   五万多的北军,如今也不知道还有四万没有。   “周随逃不掉。”刘湛胸有成竹,又往宋凤林那边靠了靠,调侃。“夫人,你信不信自会有人替我打开给阳关的门?”   “将军料事如神,必定没错。”宋凤林抬眼,凤眼里具是笑意。   刘湛好一阵心猿意马,末了又挑了颗橙子放他手里。“我还要。”   又三日后的夜晚,给阳关乱起来了。   北军士兵暴起杀了周随,又与关中燕兵乱战,有北军士兵趁乱打开了给阳关南北两座城门。   李小连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日!   一时彻夜驻守的齐云军蜂拥进城,仅仅一个晚上便控制住了局面。 第105章 百年好合   周随叛燕,燕军入关,齐云军围城打援,歼灭燕军六万,手刃燕军右将军邬林,北疆大捷!   信使以八百里加急奔向帝京,四天之后到达帝京引发朝野震动。   朝堂上群臣激愤,然而骂的却不是周随。   “刘湛在奏折上所述乃一派胡言!去岁户部发了这样多的粮草,怎会用不了半年就没有了!”   “如今死无对证,谁知道是不是刘湛自导自演陷害上将军陷害户部!”   “如何处置北军应该请示朝廷,私自把北军遣散,目无朝廷目无王法!足以证明此事乃刘湛的阴谋诡计!”   “应该把刘湛的罪状公示天下,不能让此贼窃得城池又赚了个好名声!”   “我看刘湛已有反意,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些大臣甚至直言刘湛名讳,指名道姓的骂。   其中户部和兵部的官员骂得最狠,刘湛在捷报里直言不讳的说因为朝廷没给北军军粮,北军断粮这才叛燕。   这样大的罪名若真的落实了,户部官员兵部官员都要把身家性命搭进去,他们只能一口咬定了周随叛燕就是刘湛的诡计。   实则他们心里都清楚,户部确实是到了时间没给北军发粮草,概因方玉良在背后指示不管北军,让他生乱跟齐云军内斗。   却不想周随竟是个草包,斗没斗起来,竟然叛燕了!   “够了!”赵恒甫低喝。   一时谩骂的官员都住了嘴。   赵恒甫知道北军断粮一事一定是真的,刘湛不会做这种欺世盗名的事。   “此事本相定会彻查,到底是户部断了北军的粮,还是齐云军自导自演,户部账目一查不都清楚了吗!”赵恒甫气势全开。   户部给没给粮这可骗不了人。   时任户部尚书的梁氏家主一时满头大汗,抖如若筛糠,他看向方玉良求救,方玉良却目不斜视。   他被坑了!梁氏家主几乎立即明白过来。   他没有方玉良指使自己的证据,但是户部的账目可都是要过他的手!   完了!都完了!   梁氏家主两眼一闭就厥了过去。   “带他下去!”赵恒甫满面怒容,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氏倒台后朝廷已经理清楚了北军的具体人数,五万人叛入燕国,看似不多,然而这是朝廷在北疆唯一可以控制的军队。   如今更是被刘湛解散,没了北军掣肘齐云军,大楚北边门户便只能靠齐云军来守。   朝廷已经控制不了刘湛了。   赵恒甫面色凝重,头疼的闭目。   北军已经没了,拿下户部尚书也于事无补,是谁在背后搞的鬼,赵恒甫疲惫的发现,周氏倒台之后平和不了多久的朝堂已然再次暗潮涌动。   最终赵恒甫开口。“齐云将军没必要诬陷周随叛燕,朝廷本来也管束不了他,北军那区区五万人,想必齐云将军也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一时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今年大楚当真是流年不利,先是中原连年大旱,朝廷赈灾都忙不过来。   汉中又与西戎交战,每月发来的捷报都是催粮催人,南边陈留也不安分,不时越界骚扰,沿海倭寇更是没有一年消停。   周随偏偏在这个当口叛燕了,直接导致北军解散的结局,朝廷已经无力控制北疆。   是真是假已经没有意义。   因北军一事,原户部尚书被免,新任的户部尚书乃徐氏和方氏共同推举的沛公离。   也是这个月,西戎一统西域漠北的消息席卷天下。   西戎统一漠北却没有停下脚步,汉中发来急报,西戎聚集大军在玉门关外,整个汉中如临大敌。   庆军请求朝廷派兵支援,奏折上明确道最少要增兵至五十万,否则难以与西戎周旋。   五十万兵马!这下可捅了百官的马蜂窝。   赵恒甫好不容易才喝止住了争执不休的朝臣。   从文帝一朝到孝帝一朝,中原连年大旱,数郡之地闹饥荒,有重灾区饿殍满地仿若人间炼狱,征兵征粮,去哪里征?   这段时间赵恒甫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   与朝廷的忙乱不同,今年的北疆又是一个丰收之年。   芙蓉坪顶大竹坪顶苍霞平原放眼望去都是挂满穗的稻禾,这些日子百姓天天守在田里看得比眼珠子还紧。   大战之后的给阳关也开始有序的重建,一切都上了轨道。   刘湛刚从军营回到将军府,正巧刘家来人了,刘明澈亲自跑这一趟。   “大哥!”   刘湛拍了拍刘明澈的肩膀。“坐,怎么来晋阳了?来玩?”   自刘湛稳定齐云山内外,刘家几个年轻的后辈也不时到晋阳来玩。   刘明澈道:“是老太太要我来请你们回去,四弟的婚事只有几天了,这可是不能缺了您和宋哥。”   原来是这事刘湛都给忘了。“行,这两天我们处理好手上的事便回去,你就在这玩两天,到时候顺道一起走吧。”   刘明澈正有此意,乐得答应。   刘湛怎么不知道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吃花酒可以啊,但别上头,要是闹到要抬进门,我可帮不了你。”   “不会的,我就玩玩。”刘明澈嘿嘿直笑。   齐云军少主大婚,这可是近年来齐云山上的头等大事,将军府内外张灯结彩,下人们忙碌的身影来来往往。   刘湛到家被这场面吓了一跳。   “将军回来了!”   路过的丫鬟婆子小厮纷纷见礼。   按例刘湛先到老太太屋里请安,正巧女眷们都在老太太屋里挑妆花,见了刘湛莺莺燕燕的纷纷行礼。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太太的气色瞧着好多了。   刘湛行了礼又坐下跟老太太聊了一会,老太太问的无非都是些嘘寒问暖的话。   “我从帝京带了些小玩意回来,正巧你们都在一会我让人直接送过来,老太太瞧着分吧,我也不太懂,都是凤林挑选的。”   “宋先生选的必定是百里挑一的好东西。”   女眷们你一言我一句,说说笑笑好不欢乐。   刘湛坐了一会便告辞,才踏出屋子就被匆忙赶来的刘悦馨堵住。   “大哥!”刘悦馨见到刘湛泣不成声。“我不相信陈功是这种人,你为什么把他杀了,让我见他一面也好啊。”   身后老太太屋里的欢声笑语也在刘悦馨声中亚然而止。   刘湛背负着手眼中无波无澜。“馨儿,你该庆幸是我妹妹,如果你不是,你已经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刘悦馨整个僵住,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齐云将军的权威。   当年的一意孤行到底是错付了,她再不愿意承认这也是事实。   刘湛已经离开,院子里刘悦馨捂着嘴泣不成声。   “大喜的日子,你若再哭一声,丧了我刘家的门楣,以后你都别想踏进来一步!”老太太在女眷的搀扶下踏出房门。   这回老太太是动了真怒。“当初不让你嫁,你寻死觅活,如今那厮做出这丧尽天良的事,你还有脸来找你大哥哭!”   女眷们忙用眼神示意要刘悦馨快跪下认错。   刘悦馨忍着哭意下跪。   “看看你年岁不大都熬成什么样了?给你陪嫁的五十亩地,如今卖剩还有二十亩没有?”老太太直摇头,气不打一处来。   “小叔子成亲要你出银子,小姑子成亲也要你出银子,一家老小不做事等人侍候比你活得更像官家小姐,那厮又常年在外对你不闻不问,你到底图他什么呀?”   同样是二十出头的少妇,比之小赵氏小刘氏,刘悦馨竟要沧桑得多,日子过得好与不好一目了然。   想到自己亲手教养的孙女被一个烂人糟蹋了,老太太气得直锤胸。   “老太太莫要气坏了自己。”女眷们好一顿劝,又拉来刘悦馨道歉认错。   老太太严厉道:“湛儿念着你是他妹没有严惩那家子,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去叫刘忠来,立即抄了那家子将他们打一顿赶出齐云山。”   最终老太太下令给此事做了了结。   刘湛出了老太太的院子便去找刘学渊和赵氏,听说两人在隔壁宋府商量婚仪的细节,便又抬脚到隔壁去。   他院里有一扇暗门的事已经不是秘密,包括他和宋凤林的事,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正如宋凤林所说,也不知怎么的就让刘湛一步步达到了他的目的,如今家中长辈都已经默认两人关系,真就是只差拜天地了。   刚踏入宋府客厅,刘湛却见宋夫人和自己的娘也在抹眼泪。   “今天是怎么了?”刘湛的表情一言难尽。   宋凤林瞪过来,刘湛立即闭嘴。   “让将军见笑了,我们这是高兴的。”宋夫人道。   “都怪我说起以前的事。”刘夫人也笑着擦了眼角的泪。   宋宜均和刘学渊却满脸笑意,聊到婚事更是停不下来。   刘湛在宋凤林身旁坐下。“你们家下人少了些,做不赢的事情让刘管家安排。”   “不要紧,忙得过来。”宋夫人忙道。   大婚那一日,苍云镇前所未有的热闹。   除了前线将士要留守大营,像曹壮他们未能出席,刘湛所辖州县七品以上的官员都收到了请帖。   天方蒙蒙亮刘湛就被喊起来迎客,刘学渊三申五令刘湛也不敢不从,正经的穿上官袍戴上那金漆的梁冠。   很快刘府正门外锣鼓喧天。   “晋阳郡守到!”   “晋阳通判到!”   “晋阳粮道到!”   刘湛端坐在正堂,老远便看到了沛万善那胖成球的身影,一旁还有被酒色掏空的苍白青年颜启修,和越发沉稳内敛的闻青山。   颜启修哈哈大笑人没进门那大嗓门已经传了进来。“将军,你可得奖励我们啊,我等特意连夜赶路过来,想着陪将军待客,不至于把咱们将军给闷坏了。”   “算你们有良心。”刘湛哼了一声。   三人来得还算及时,吉祥物也不好当,刘湛在这坐了半个时辰便浑身难受,他还得坐到中午,简直度日如年。   如果宋凤林在身旁一起聊天还好,偏偏宋凤林嫁妹妹得在那边主持。   “晋阳医典到!”   穿着六品文官服的林修砚笑意盈盈的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颜启修翘着二郎腿。“咦?这便是京城来的医官?瞧着很年轻啊。”   林修砚上任那天,宋凤林便带着他认识过衙门里的大人,只有颜启修奉命旷工没见过。   “恭喜大将军!”林修砚带着两个小梨涡进门未语先笑。   刘湛拱了拱手还礼,又指了闻青山隔壁的空位。“就在这坐吧,左右你也不认识别人。”   “谢谢将军!”林修砚欢喜的落座。   接下来宾客来来往往,地方的县令县尉等等入门请安,顺便闲聊几句地方政务上的事情。   只有闻青山不停的喝茶,喝完一杯接一杯。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腕。“闻大人有胃疾,铁观音寒凉还是少喝一些为好。”   闻青山顿住,马上放下茶杯,脸上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还带着笑。   “你们两个关系挺好?”齐云将军眼光何等锐利,立即满脸兴味的问。   “闻大人对下官多有关照。”林修砚快人快语。   闻青山生怕被刘湛瞧出端倪,动也不敢动。   “哦。”刘湛正愁没乐子,心思一转。“林医典怎么一直没娶妻?”   这些日子相处彼此也相熟了,尤其是林修砚知道刘湛和宋凤林的关系之后。   “就是……”林修砚略尴尬的摸了摸脸。“下官也不喜女子。”   刘湛立即来了精神,满眼都是坏心眼。“要不要本将军给你介绍几名学子?云中书院里青年才俊可多。”   “大哥!”闻青山一听立马急了,连称呼都变了。   “怎么了?”刘湛明知故问。“你对林医典有想法?”   这话可真是打碎了林修砚对闻青山的固有印象,一时间林修砚也愣住了。   刘湛撑着扶手痞里痞气。“有想法就主动点,你还想单身到什么时候?我们几个里面也就只有你孤家寡人的看着闹心。”   早年闻青山不是没有定亲,只是那姑娘没成亲就病重,病情一拖就是三年最后也没能救回来。   再之后闻青山跟着刘湛打江山,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人生大事也就一直拖着。   “吉时到!!”   这时门外响起了爆竹声,新郎刘明淙要出发到隔壁迎新娘子过门了。   刘湛起来,拍了拍闻青山的肩膀。“想想你大哥当年是怎么追到媳妇的,宋先生不比林医典难办?脸面要来干嘛?”   这话说的。   闻青山的稳重内敛都快维持不住了,隔壁林修砚更是落了个大红脸。   “走,隔壁凑热闹去。”刘湛一拂袖抬脚就走。   喜乐声中,刘家小辈簇拥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刘明淙,乐队跟在身后吹吹打打,一行人往隔壁宋府去迎新娘子。   根据习俗,新郎官得过了舅老爷那一关才能进门。   但见清贵无双的宋凤林立在门前,一身官服顶戴,绛紫的公爵官袍更是彰显了宋先生高山仰止的气质,令人不敢直视。   刘家那几个小辈才到跟前就开始抖了,刘明淙更是满脸乖觉大气不敢出。   很快宋府下人捧了托盘上前,答辩,算术,还有射箭。   都是最基础的功课,刘明淙轻松通过。   宋凤林自然不可能真的为难他,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进了宋府,待宋凤林一回头就看到了刘湛。   一准是从小门过来的。   “你怎么来了,于礼不合。”宋凤林拿他没办法。   “谁说不合适,我是宋氏外婿。”刘湛一脸的理所当然。   幸亏大家都去后院围观新娘子出房,没有人留意这边,宋凤林没好气。   “你快回去了,我今晚过去陪你。”一边说一边拉了人往院子里走。   待会宋凤熙出门要拜别父母兄长,宋凤林不能在这逗留,还有宋凤熙进门后也得拜刘湛。   那小门就在宋凤林院里,宋府宾客盈门,也就宋凤林院子依旧清净。   刘湛拉了人到一旁的竹林里,捧着脸就是一顿亲。   “忙完了就过来。”刘湛再三强调这才离开。   此时的刘府都在找刘湛。   “将军,老爷请您到礼堂。”   刘湛拂了拂官袍,出了厅堂,沿途宾客纷纷见礼,他维持着脸上的微笑一一回礼。   之后新娘进门,先是拜天地,而后拜高堂。   将军府内外都摆了流水席,府外的流水席谁来都可以吃,摆足三天三夜。 第106章 继承人   两人都公务缠身不能在苍云镇久留,三日后返回晋阳,同行的还有刘攸宁和新婚的刘明淙。   春节时刘湛说过要把两少年带在身边教养,后来因去了京城便拖到现在。   刘明淙新婚燕尔离开媳妇自然万般不舍,但是刘湛不松口,这小子在刘湛眼里就是未成年,别成日不知节制把身体弄坏了。   最后还是宋凤林松口给刘明淙每三个月有十天的沐休假期。   相比刘明淙一步三回头的不舍,刘攸宁高兴得一宿没睡,他终于可以不用跟两位父亲分开了。   不知不觉这么些年了,当年的小娃娃如今已经成长为翩翩小少年,十二岁的刘攸宁文雅内秀,性格温和,教养得极好。   “少主,少爷,小的可想你们了。”李阿三忙不迭迎接两位小主子。   往日沉闷的将军府,似乎也因为少年的到来而添了欢快的气息。   “你们也大了,往后分开院子住吧,明日我让人把你们的书房收拾出来。”宋凤林拿了主意,两少年都各自得了自己的小院子。   院子里又各自配有独立的书房,往后便是他们自己的私密空间了,一时两少年连赶路的累都忘了,眉开眼笑的跟着李阿三去看院子。   次日一早,刘湛亲自领了两少年到军营,直接交给了牛士禄,从最基础的武功重新学起。   “那个,将军。”曹壮搓着大手一脸讨好的靠过来。“我儿子正好年岁也差不多,能不能也让那小子也跟着一块学?”   曹壮那儿子刘湛也见过两次,壮得跟头小牛犊子似的,确实是块练武的好料子。   刘湛十分爽快。“那就来吧,还有你们谁家小子想来都可以来,只一点,考核的标准都一样,达成不了那就别想在我手里谋到职位。”   “这是当然!”曹壮几个十分振奋。   像曹壮曹鸣张小满姜长林韦成贵几个,头胎生的是儿子的年岁都差不多,只有李小连成亲晚,如今儿子只有三岁。   刘湛端坐在云台上看着不远处两少年开始跟着晨训,整整一个上午也没有自持身份叫苦喊累。   上午习武,到了下午两少年还要到衙门学习。   宋凤林安排了衙门里的官员轮替着给两人上课,教的都是些时事政务对策等等,两少年每日的课程排得满满并不轻松。   身份越高只意味着身上的责任越重。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北疆到了深秋。   经过一段时间在军营训练,两少年都黑了瘦了,不过精神头十足,瞧之比在家时要成熟不少。   这日酉时刚过,将军府偏厅摆了饭菜。   宋凤林特意让后厨炖了骨头汤给两人补身体,刘湛严格起来无后门可走,也只能在别处给两人找补回来。   “今日是秘书处的李大人给你们授课吗?”宋凤林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刘攸宁碗里又道。“多吃一些,你太瘦了。”   “是的,今日教地方政务分类。”刘攸宁乖巧道。   “这几日都是秘书处的大人们来授课。”刘明淙嘴里塞着肉含糊道。   文课的课程都是宋凤林安排,课程一直排到了年底。   每天下午两个时辰到衙门学习,从最基础的分类文书开始,往后再慢慢接触断案、批文、税赋等更复杂的管理。   下课回了家宋凤林便不强求两少年继续学习,晚上睡前这些时间都归两人自由安排。   不过两人从未贪玩躲懒,刘明淙会在饭后继续练武,刘攸宁则安静的看书练字。   夜里的将军府一片宁静。   刘湛坐在炕上靠着窗台抽烟,这个习惯已经成为了刘湛解压的方式之一。   “攸宁身板瘦弱比不得淙儿壮实,你也别太严厉把他身体弄坏了。”宋凤林盘腿在矮脚桌前边看秋收账册边与刘湛闲聊。   想起刘攸宁那怎么喂也不长肉的身体,宋凤林也十分无奈。   “放心,牛士禄有分寸的。”刘湛捏着烟杆把玩。“我也跟牛士禄透过底,攸宁从文,习武以强身健体为首要。”   听到这宋凤林神色略松。   刘湛吞云吐雾,忽然想起一事。“今日家里来信,说是让二弟三弟也来跟着学,我给拒了。”   刘学礼撺掇刘学逸写的信,希望把刘明澈刘明澹也送到衙门跟着学,言下之意就是想让刘湛给两个堂弟谋个官位。   “是该拒了。”宋凤林只一想便明白了刘湛的用意。   刘湛此举看似小家子气实则深谋远虑,他把刘明淙和刘攸宁接到身边亲自教养,目的是向所有人明确继承人,刘明淙为主刘攸宁为辅。   两少年的课程也是按照齐云山一把手的标准培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刘湛的用意。   “我若不干脆利落的拒了他们,省得还一天天的惦记。”刘湛就是要告诉家里的旁系,熄了这心思安分当个富贵闲人,以此断绝亲族间所有争权的可能性。   上辈子刘湛是企业老总,深知家族企业的弊端,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掺一脚,再好的企业也被搞得乌烟瘴气。   “二叔三叔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当家做主的人不需要那么多。”刘湛一把将宋凤林拖过来。   “在园子里怎样?”他这兴致说来就来。   “不行!”宋凤林脸色一变。“万一淙儿和攸宁来了……”   “那就在窗前。”   待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已经过了亥时。   刘湛把水盆端到炕上拧了帕子递给宋凤林擦身体。   烛光下宋凤林全身上下都透着红,刘湛老流氓似的捏了一把宋凤林的腰,立即被一巴掌拍开。   “滚!”   刘湛嘿嘿一笑。   宋凤林随意穿上单衣便躺下要睡了,刘湛就用那盆水拧了帕子随意擦了擦光着膀子钻进薄被。   这一觉睡得鼾甜两人都比往日晚了大半个时辰才起床,刘明淙和刘攸宁都已经吃过早饭前往军营了,宋凤林耳朵红了许久,觉得自己在小辈面前太失礼。   刘湛倒是大大咧咧,还不时给宋凤林夹菜,待他吃完又把餐桌上的早饭一扫而空。   今日两人约好了一同去给阳关视察重建的进度。   苍霞平原打了十几年的仗,给阳关一直是双方争夺的主战场,那黢黑的城墙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是由成千上万的将士的鲜血浇注而成。   这里是英魂汇聚之地。   进入给阳关之后,刘湛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站在城墙上放眼所及尽是残垣败瓦,周随接管给阳关这么久从未认真修葺过,大部分房屋都是修修补补继续用。   “先把住的地方收拾好,还有重点修葺城墙缺口,马上就要严冬了,旁的开春之后再说吧。”刘湛道。   曹鸣抱拳领命,立即吩咐下去。   齐云山上十月入冬,苍霞平原十一月入冬,只有余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北疆只要入了冬,冰封千里便什么也做不了,刘湛北上的计划只能来年再实行。   跟北疆相比,没有大雪封山一说的汉中,在冬天依然要面对战争。   “西夏灭国,后续西戎的主力必定放在汉中。”刘湛扶着城墙遥望四周荒野,心中无悲无喜。   宋凤林一袭湛蓝儒衫,猎猎风中,他眉心紧蹙。“如今西北漠北都被西戎纳入版图,强盛如此,汉中能抵挡得住吗?”   “只要众志成城没有抵挡不住的敌人,就怕庆军自个内乱。”刘湛随口一说,又拉起他的手。“往前走走。”   宋凤林任他拉着走。“往年我们在汉中市换粮食,价格比之中原和南方要便宜得多,汉中一乱,天下粮价定会飞涨。”   汉中平原盛产麦子和粗粮,都是普通老百姓赖以生存的粮食,像稻米金贵,老百姓哪里吃得起。   若是汉中被战火波及,连最便宜的粗粮都价格飞涨,底层老百姓哪里有活路。   刘湛抬手点了点他额头。“别老想着别人的粮仓,把我们自己的地盘发展成粮仓不就不担心了?”   宋凤林一顿。   “齐云山北面那片丘陵地拿来种麦子和粗粮就极好,最迟明年我一准给你拿下。”刘湛自信满满道。   两人沿着城墙漫步,沿途的士兵纷纷避让行礼。   “我听闻燕王正在向鲜卑用兵。”宋凤林想起商旅带回的消息。   “我已经派出斥候去打探真伪,此番拿下燕军右将军重挫燕贼,是一个好时机,正好明年乘胜追击。”刘湛眼中都是锋芒。   宋凤林知道刘湛不可能停下脚步,若不是给阳关一战后马上就要秋收,怕战火波及百姓赖以生存的稻田,刘湛必定会立即乘胜追击。   待秋收结束之后,时间却又不允许了。   此时给阳关城门外,从晋阳运粮的队伍正好到达,宋凤林准备了足够半年用度的军粮,还有各种军资军备都在陆续发往给阳关。   郭东虎率一万骑兵每日都在给阳关附近跑马,谨防着燕军趁机偷袭。   齐云军这样大的动静,燕军不可能不知道,令刘湛意外的是,驻扎在范阳栎阳两关的燕军主力一直没有动作。   之后日子平静无波,北疆的初雪如期而至。   将军府议事堂里烧着炭盆,诸将刚开完会离开,北风呼呼的掀着帘子,不时有雪花从厚重的布帘子下面吹进来。   “难怪今年燕军没有南下用兵。”刘湛冷笑着放下手中的密信。   宋凤林捧着茶盏暖手。“斥候怎么说?”   “西戎灭了西夏之后占据漠北,又往东进抢了鲜卑胡人的草场,鲜卑胡人被驱赶进入燕国的草场,这不燕王忙着跟鲜卑胡人开战无暇顾及苍霞平原。”   刘湛站起来走到北疆舆图前,他比划着鲜卑胡人和燕国开战的区域,那里正是齐云山通天关西北方向约数百里之地。   这样一比划宋凤林便一目了然。“西戎灭夏,这西北漠北的格局都受了影响。”   刘湛负手而立。“西夏被灭鲜卑胡人被驱逐,西戎占着辽阔的西域和漠北,我原以为西戎之主会迫不及待的南下占据汉中,如今看来倒是低估他了,西戎之主所图不小。”   西戎全盘接收了西夏,西夏的冶金技术不比燕国差,若是西戎改良了武器装备,这一支军队便十分可怕了。   宋凤林全神贯注的看着舆图。“西戎强大威胁周边诸国,不过目前形势于我们有利。”   刘湛点头。“鲜卑胡人与燕人的草场之争,鲜卑胡人没有栖身之所,他们想要维持族群只有在极北这片草场赢得一席之地,除非燕国让步割让草场,否则只会连年起纷争。”   说罢刘湛看着舆图沉吟不语,宋凤林也不再追问。   手中的茶凉了,宋凤林起身到炭炉前换上热茶,刘湛对着舆图想得入神。   忽然刘湛想通了什么。“夫人,你看。”   宋凤林立即放下茶盏过去。   “燕国目前战线分布南北,最南边是苍霞平原,最北边是与漠北交界的那边草场。”刘湛越想越兴奋,他双目炯炯有神的看向宋凤林。   “你猜,如果我们在此时往燕国腹地烧一把火,燕国会如何?”   宋凤林立即的明白了刘湛的意思,他那好看的凤眼里也有着兴奋的光芒。“如此一来燕国腹背受敌必定要做出取舍。”   “没错!”刘湛来到沙盘前推演。   “明年开春,待燕国再次与鲜卑胡人开战,我们的骑兵从通天关北上直捣燕国腹地,同时,在苍霞平原这里安排八万兵攻打范阳关。”   刘湛用兵向来大胆,此策南北同时开战,于齐云军而言是一次考验。   沉吟思考片刻宋凤林才道:“想拿下范阳关只能慢慢消磨,一边围城一边攻城持久对峙,快则一个月慢则三五个月。”   范阳关跟给阳关的大小形制一样,同样的城墙高耸,易守难攻。   刘湛眼中有着赞赏。“我们的骑兵深入燕国腹地便是为了迫使燕王分兵,只要燕王没有多余的兵力注入苍霞平原,我们磨也能把范阳关磨下来。”   “此策可行。”宋凤林点头,又问。“你打算派谁率领骑兵深入燕国腹地?”   刘湛不假思索。“我亲自率领。”   这个回答也在宋凤林的意料之中,曹壮李小连到底还是差些火候,孤军深入敌国腹地,需要极为敏锐的军事判断,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   除了刘湛目前齐云军还没有一个将领有这个能力。   还有攻打范阳关一战同样重要,不能有半点闪失。   宋凤林压下心中各种担心的情绪,他平静的看着刘湛。“你去吧,苍霞平原还有我,范阳关这一战我会亲自到前线督军,必不会让你失望。”   刘湛本想主动开口请他督战,正犹豫不决时,没想到宋凤林主动提出。   这个计策里刘湛最不放心就是攻打范阳关这一个环节。   不是齐云军诸将离了刘湛便不行,而是此战是持久战,刘湛担心的是诸将的心态会不会在日复一日的围城战中崩缺。   有了宋凤林亲自督军,他最后一丝顾虑也消除了。   刘湛双手扶着宋凤林的肩膀,眼中有着彼此心照不宣的信赖。 第107章 一将功成   一个冬季转瞬即逝。   三月开春,气候比山上暖和一些的苍霞平原最早开始犁地春耕。   刘湛计划夏初伐燕,齐云军上下笼罩着紧张的备战氛围,每一日都可以看到齐云军骑兵在给阳关到晋阳城之间的那一片荒野上跑马,排演着各种阵型。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燕军,齐云军异动的消息很快传递回王庭。   “齐云军的目的昭然若揭,恳请燕王派兵南下支援!”   王座上曾经意气风发的燕王此时满脸阴鸷。“本王去哪里给你调兵?”   燕王一句话把占据范阳关的乌干察部首领给噎住了。   “大王这是何意?”乌干察部首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恼怒道。“我们乌干察部为大王开疆扩土死了多少勇士,如今我们有难,大王这是不管了?”   鲜卑胡人侵入燕国草场,入冬前打了一仗赶不走,今年开春肯定还要再打一仗。   因为鲜卑胡人的到来燕王已经颜面尽失,此时南边苍霞平原又说要增兵,燕国上下就这么些兵,燕王根本顾不过来。   这些部落首领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其实他们手里都有后备的兵力,总想着让燕王派兵支援好保存自己的实力,燕王没那个心思跟他打哑谜,直截了当就拒了。   “本王的意思是,那是你的城池,你们乌干察部自己想办法守!”   乌干察部首领震惊。“南下伐楚前老燕王可是承诺我等会共同守城。”   “那你去问老燕王要兵,何必问本王!”燕王不欲多说拂袖离去。   其他来要兵的首领也同样吃了闭门羹。   燕王手中有十万精兵,这是王军,各部落首领也有自己的部落私军,有些大部落最鼎盛时拥有超过十万兵力,例如耶律龙吉。   自从齐云军歼灭了耶律龙吉的十万兵马,耶律龙吉便沦为八大部落的末流,数年时间也恢复不了元气。   这一切各部落首领都看在眼里,谁也不想步耶律龙吉的后尘。   乌干察部首领面如锅底,如今范阳关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丢了又舍不得,想要守住又得伤筋动骨。   五月,燕国内部还在争执派兵的事,齐云军前锋已经到达范阳关外。   李小连率领三万步兵围困范阳关,姜长林率一万陌刀骑兵在范阳关外警戒,余下四万兵力留守羊背坳中军大营,随时支援。   宋凤林一身湛蓝儒服稳坐在范阳关外的临时中军大帐督军。   “传我军令,围而不攻,士兵两班倒,就地扎营轮替休息。”   齐云军的到来令范阳关内的燕军如临大敌,乌干察部首领的二儿子急得团团转。   “我父亲怎么还没有消息传回来,现在敌军围城我们的人也出不去了,这可怎么办!”   “二公子请放心,首领一定会带兵来援,我们只需要固守即可。”副将不见丝毫慌乱。“我们的粮草能吃两个月,足够援兵赶来了。”   乌干察部的二公子勉强稳住了心神。   头七天齐云军只围不攻,一开始燕军守军每日严阵以待,到了后面也渐渐放宽了心,觉得齐云军应该只是装腔作势。   就在第八天,宋凤林下了第二道军令。   “神机营入夜后准备攻城。”   刘湛把驾驶投石机和弩床的营队命名为神机营,定为技术兵种,又将投石机和弩床经过丰富和改良。   如今投石机不仅仅是投石头那么简单,很快燕军就见识到了齐云军的“生化武器”。   入夜之后,数百台投石机和弩床被架设在范阳关两个城门前,盾兵和长枪兵戒备,士兵举着火把,有马车拉来一车接一车的瓦罐。   夜里漆黑一片,火把的亮光星星点点也不足以让燕军看清齐云军的动作。   只见神机营响起了哨子声,这是齐云军独有的联络信号。   士兵开始装填瓦罐,在发射的前一刻点燃瓦罐口的封布,在范阳关远远望出去,只见众多星星点点的火光呈抛物线投来。   “散开!注意躲避!”   燕兵纷纷抱头躲藏。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那些火光有的越过了城墙有的落在城门楼上,碰一声炸开,顿时燃起了一片火光,并有刺鼻的味道伴着黑烟传出。   一时范阳关内惊呼声咳嗽声喊救火声乱作一团。   这是火油加火石灰混合制成的新型火油罐,不仅能迅速引燃一切可燃物,还伴有刺鼻浓烟。   宋凤林沉着下令。“今晚每个时辰投五百罐,直到天亮。”   下完命令宋凤林便到屏风后面的床榻休息,天亮之后齐云军开始换岗,宋凤林也精神饱满的走出中账遥望范阳关。   范阳关里的燕军一个晚上都忙着救火扑火,黑烟弥漫久久不散,可把关中守军折腾得够呛。   “命步兵营叫阵,骑兵绕城,每两个时辰让弩床手乱射一轮。”宋凤林下完命令返回中账开始批阅晋阳送来的文书。   到了夜里宋凤林又下令。“每个时辰投五百罐,直到天亮。”   到了白天又下令叫阵绕城,如此反复持续把范阳关上下折腾得疲惫不堪。   乌干察部的二公子连日来没睡过一个好觉,但是慢慢也习惯了这种节奏,如果齐云军来来去去只有这些招数,顶多也只是疲惫一些罢了。   就在范阳关上下都以为齐云军只是佯攻的时候,这一天夜里宋凤林下令。“重甲盾兵组成盾墙掩护攻城桩撞门。”   齐云军里响起了战鼓之声。   范阳关燕军立即如临大敌。   “敌兵攻城!!弓箭手立即就位!!投石!浇火油!!”   在鼓点声中,齐云军的重甲盾兵如墙般推进,箭雨落在盾牌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却不能穿透。   又有投石机投来飞石砸在盾牌上,一身重甲的盾兵死死顶住,石头竟在盾牌上滚过,有人被石头正中盾牌震得胸腔气血翻涌,也死死顶着没有倒下。   两台攻城桩在盾兵的掩护下到达城门,碰碰的撞门声响彻夜空。   燕军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立即浇下火油。   “行了,撤回来。”宋凤林没有恋战,见差不多便收兵。   撤回来的伤兵立即被抬下去救治,有伤重的立即带回中军大营,那里有医官带着大夫时刻候着。   郑风田推了推李福田。“怎么这就收兵了,我觉得再添兵能拿下。”   “拿是能拿下,怕是要死不少人,宋先生此举意在消磨燕军。”李福田正是带领神机营的将领,经过这些日子观察,他也琢磨到了宋凤林的意图。   郑风田拢着手。“明日我就要换班了,轮到周子明那小子带兵来替我,若正好不是我这班攻城,我得怄死去,我可做梦都想杀进范阳关。”   李福田笑他。“若真的攻城必定全军到齐。”   郑风田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   范阳关的战报每日不断的发到燕王手中,乌干察部的首领更是天天到王庭来求,但是燕王无动于衷。   在支援范阳关还是先打鲜卑胡人的选择中,燕王选择后者。   乌干察部的城池自然由乌干察部自己想办法守,但是燕国的土地一寸也不能丢!   六月初,燕王率领十万王军亲征鲜卑胡人,势要一战将其击溃。   消息很快传回通天关,刘湛等的就是这一天!   “传我军令!三万骑兵整装待发!”   曹壮韦成贵郭东虎三人大喜过望,他们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一个月!   此战刘湛一共带了两万陌刀骑兵,一万枪骑兵,而陌刀骑兵里有三千是他的亲卫,另有两千特意留在宋凤林身边近身保护他。   刘湛一身戎装扶刀而立。“今夜午时下山,每人每骑带五日干粮,除了你们的武器铠甲,其余累赘一概不带。”   得了军令,骑兵们发出山呼海啸的呐喊,个个精神抖擞踌躇满志。   三万骑兵趁着夜色奔袭下山,因着齐云军对齐云山周边坚壁清野,燕军无法立即得到有效的消息。   刘湛此行目的明确,部落是燕国的根基,唯有剪除这些根基才能致使燕国真正的衰败。   齐云骑兵连夜奔袭,在清晨进攻第一个部落。   当年刘湛率领八千骑兵便杀得燕国部落抱头鼠窜,如今率领三万骑兵再入燕地,所到之处尽皆踏平。   为了北疆真正的太平,刘湛必须残忍,他不能让这些草原豺狼有喘息的余地。   第二天消息传到王庭。   “大丞相,咱们王军出征,齐云军果然来了!”大臣们面露慌乱。   墨脱很快冷静下来,他立即下令。“把所有兵力聚集在大都守王庭!”   但是很快有部落首领出来反对。“我的兵力不能留在燕大都,大丞相,告辞了。”   那部落首领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当年发生的那一幕再次上演。   首领们纷纷告辞,他们有的回去组织兵力守护部落,有的小部落干脆连夜离开逃到极北去躲一阵再回来。   幸亏这次燕军留下两万王军和两万守军驻守大都,否则又像那次一样都跑光了。   燕国部落最大的特点就是自私,这些部落首领眼中只有部落,燕国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王权象征而已。   同时消息也传到正在前线作战的燕王耳中。   “大王,我们要回援吗?”新任的右将军邬森问。   “不回!”燕王一口回绝,原来的意气风发在一次又一次战败中变成了现在的阴鸷。   “齐云军主力在苍霞平原攻城,不会有很多兵力进入草原,本王留了足够的兵力守大都,若敌军攻城一时半会拿不下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赶回去。”   “可那些部落……”邬森话没说完。   燕王愤怒打断。“就让他们自己组织抵抗,这些鼠辈当年敢丢下大都逃跑,这次就别怪本王不助他们!”   可这些部落都是燕国根基啊!   邬森几欲开口再劝最终还是作罢,燕王的脾气近来越发暴躁也听不进去劝。   一连三日刘湛率军连下四个部落,有斥候回来报告,燕国王军依旧与鲜卑胡人作战没有回援的动向,而燕大都那边墨脱把所有兵力调入城中闭城不出。   刘湛眼中透着热烈的战意。“很好,下一个目标青松部落。”   这是一个人口超过十万人的大部落,青松部落的首领手中有青壮四万余人。   小部落争相离开,大部落想要逃跑劳师动众并不容易,青松部落的首领选择组织防守。   然而,就连燕军最精良的铁骑也挡不住刘湛的步伐何况只是部落青壮?   火光照亮了夜空,这一夜青松部落被灭。   青松部落位于乌拉河东部,短短五日刘湛横跨了整个燕地草原。   在第六天刘湛作出决策。   “韦成贵率领五千人留下骚扰小部落,你沿着这条路线往回打,在三日后返回通天关。”刘湛指着舆图上的标注。   “若三日后你在通天关不见我们,就沿着这条路线与我们汇合。”   韦成贵一一记下。   “其余人随本将军偷袭燕军王军!”   燕王以为刘湛这三万骑兵只是进入燕地肆虐各部落?他又错了!   刘湛带着两万五千骑兵趁夜色绕过乌檀城返回齐云山脚,再沿着齐云山脚一路向西,于一天一夜后进入燕国与鲜卑胡人争夺的那片草场。   彼时燕军正与鲜卑胡人在草原对冲,燕军铁骑杀得鲜卑胡人节节败退,双方打得激烈,燕军始终占据上峰,按这节奏,鲜卑胡人抵抗不住多久。   燕军云台就在战场后方,包括燕王那台移动行宫也在那,在一片开阔的大草原极为显眼。   一支铁甲红缨的骑兵突然出现在战场后方。   刘湛眼中迸发着热烈的战意。   “全军铺开包抄!!此战务必将燕王头颅拿下!!”   齐云骑兵立即散开,两万五千骑铺开成一张巨网朝燕军后方奔腾而来,阵势惊人。   燕军大乱!   燕王大惊!   昨夜最新的战报才传递过来,齐云军还在乌拉河附近肆虐,怎么才一晚上的功夫就出现在了西北草场?   燕王很快明白过来,齐云军分兵了!而他们的斥候没有查探出来!   “燕王!请下令全军撤退!”邬森目露惊惶,若是齐云军与鲜卑胡人前后包抄,他们这几万人毫无胜算可言。   更要命的是,燕王在此,若燕王有个闪失!邬森不敢想。   鲜卑胡人就像草原上的狐狸何其聪明,见有异军杀入燕军后方立即全力反扑与那异军内外夹击燕军,燕军立即落于劣势。   眼下已经没有时间给燕王恼怒了,保命要紧。   “全军保护燕王突围!”邬森嘶哑的喊着。   然则燕军既要抵挡前方的鲜卑胡人反扑,又要抵挡后方齐云骑兵的绞杀,哪里应对得过来?   陌刀骑兵所向披靡,燕军铁骑根本抵挡不住。   燕军节奏大乱。   此时此刻燕王才真正感受到了陌刀骑兵的威力,也感受到了死亡的压力。   “突围不出!对方的长刀太厉害了!”燕军副将胆寒,他们原有数千人簇拥着燕王突围,结果反倒被层层绞杀,根本突围不出去!   “杀出去!保护本王杀出去!!”燕王慌了。   陌刀骑兵一招必杀,偶有中箭也被轻甲挡下致命伤,小伤不足为虑,这些孔武有力的陌刀手每人身上都有各种各样的箭伤却没有人停下。   刘湛挥舞着手中陌刀,率领亲兵一路杀敌,对燕军中军层层扑杀。   曹壮韦成贵郭东虎一直陪护在刘湛左右,亲卫中千里挑一的大力士紧紧尾随着刘湛,他们就像齐云军的尖刺,锋利的破开燕军铁骑的防守,直杀入燕王所在的地方。   “拿下燕王头颅!全军赏田十亩!”刘湛怒吼着。   燕军裹挟着燕王,用一命换命的方式带着燕王突围。   “追!!”刘湛一夹马腹追了出去。   一时哨声大作,所有齐云骑兵听到指令全部尾随而走。   余下的战场还有鲜卑胡人和燕军残军,从一开始刘湛的目的就不是帮鲜卑胡人打赢这场仗,他的目的是燕王!   “重甲殿后!”刘湛下令。   重甲的枪骑兵跑不快负责殿后断了后方追来的燕军。   陌刀骑兵奋起直追,从后面一茬一茬的杀上去,突围的燕军人数越来越少,很快燕王暴露在了大家的视线里。   刘湛当机立断投出手中陌刀,那陌刀破风而去穿透了燕王的胸膛。   燕王坠马。   结束了!北疆这乱世!! 第108章 驰骋沙场   燕王一死,邬森便心如死灰无心再战。   同时邬森很清楚,燕王可以再选,老燕王儿子孙子众多,他们是王部的将臣,谁来当燕王都一样,但是他们不能没有王军。   若没有了王军,如何在这大草原立足,如何号令诸部落。   “全军撤退!突围!”邬森甚至管不上要夺回燕王尸体。   一时燕军上下号角齐鸣,原本正在与鲜卑胡人酣战的燕军铁骑立即调转马头。   “一个也别放走!”刘湛怒喝。   取回插在燕王尸体身上的陌刀,刘湛高举手中陌刀。“全歼燕贼王师!”   经过这些年与燕人周旋,刘湛很清楚这个部落制国家,一旦让他们死灰复燃,便又会无休止的侵犯北疆。   趁此机会,他要一举拿下这些草原豺狼!击溃他们的核心战力,从此让燕国再也威胁不了北疆!   战场上燕军的兵力约还有五万,骑兵与步兵各占半数,看似不少,但他们一方面要应对鲜卑胡人的反扑,一方面又被齐云军拦住了退路。   两万多的齐云骑兵精锐全面进攻之下,岂是那么容易突破。   铁甲红缨所到之处,尽皆荡平!   燕军王军被前后夹击进退不得。   邬森眼中透着绝望。   曾经盛极一时的燕国,所向披靡的燕军铁骑,曾经不灭的神话,一切都完了。   这一战持续了整整一天,燕军王师被齐云军和鲜卑胡人前后夹击,尽灭!   黄昏之下,大草原遍地尸骸。   铁甲红缨在残阳中汇聚各归各队。   “安排下去清点伤亡,有伤重者立即送回通天关救治。”刘湛下令。   各营队立即清点麾下人数,一时报数的声音此起彼伏。   战场的另一边,鲜卑胡人杂乱的队伍里忽然跑出一支十几人的骑兵,远远的便呐喊。   “请问是大楚上国的天子之师吗?我们鲜卑王请求一见上国的大将军。”   刘湛也正想见见那鲜卑王,便颔首示意曹壮回话。   曹壮中气十足的喊。“我们是驻守北疆的齐云军,此乃我们齐云将军,让你们鲜卑王上前来吧。”   此战齐云骑兵展现出来的战力,不仅震慑住了燕人,也震慑住了鲜卑胡人。   战后鲜卑王见齐云军没有对他们用兵,便立即聪明的派人来求见。   很快,鲜卑胡人的队伍里又跑出一队骑兵,为首的正是鲜卑王,令人意外的是年岁不大,瞧着不过二十出头。   “小王见过齐云将军。”穆柏吉主动抱拳见礼,态度极其谦卑,也是不得不谦卑。   他们被西戎一路撵着跑,不得已进入燕国草场,去年与燕军恶战元气大伤,今日这一场生死之战,若不是齐云军如天降神兵一般救了他们,鲜卑恐怕就要灭族了。   “何事求见?”刘湛通身冷峻,手中陌刀可还滴着血,漆黑的铠甲上也是斑驳痕迹。   穆柏吉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心中早有的腹稿也变得难以启口。   他的父兄在逃亡路上牺牲,实则穆柏吉也是匆促接手残部。   早年因为自知没有继位的可能,他从不参与政事也不知道该如何谈判。   没等穆柏吉酝酿足够的勇气开口,刘湛冷漠的话便当头落下。   “本将军不管你们有何目的,齐云山脚下那片丘陵地乃本将军的藩镇,其余草场随便你们。”刘湛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扫过鲜卑人那狼狈的面容。   “只一点,如果你们胆敢侵扰,本将军的铁骑必踏平你们的部落。”   穆柏吉吓得胆寒忙道不敢。“我们只是想求得一个容身之地,望齐云将军允许我们在这片草场住下。”   鲜卑胡人那些狼狈的士兵身后是数量众多的老弱妇孺,他们已经没有力气迁徙,也走不动了。   “你们一国还剩多少人?”刘湛问。   穆柏吉不敢欺瞒。“约有十五万人,全在身后。”他又指了指远方那一片临时营地。   因刚经历大战,那片难民营似的窝棚区毁得七七八八,老老少少翘首以盼。   西戎每过一地便屠城,这些都是侥幸活下来的鲜卑百姓。   “可。”   听到齐云将军应允,簇拥着穆柏吉的鲜卑骑兵无不欢腾。   “谢谢齐云将军。”穆柏吉喜笑颜开。   “本将军是念你没有放弃百姓,若是你日后不安分,那些燕人也是你们的下场,且好自为之。”刘湛冷声警告,说罢一夹马腹带着齐云骑兵奔袭离去。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时间跟鲜卑人寒暄。   刘湛再次下令安排。“负伤的将士回通天关养伤,其余还能再战的将士随本将军踏平燕大都!”   此战齐云军阵亡四百余人,伤重千人,负伤不能再战者两千余人,刘湛留下了枪骑兵收拢尸体护送伤员,他带领陌刀骑兵奔袭向燕国腹地。   次日傍晚刘湛的大部队与韦成贵率领的队伍在齐云山脚下汇合,兵力超过两万。   燕王已死,王军被灭,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刘湛故技重施,对燕地内的部落进行扫荡,不过此行调头回来,燕地内的部落已经跑得七七八八,就连耶律龙吉的部落也跑了。   “这些豺狼跑得倒是快。”曹壮咬牙。   他们再次扑空了,又一个大部落跑了。   燕地内的部落能随时迁徙,不像城镇带不走摧毁了便行,燕人如此能跑,想把燕国灭国便不容易。   不是不行,而是太耗费时间。   宋凤林还在苍霞平原督战攻打范阳关,刘湛也不能无休止的在此耽误时间追击燕地部落。   “直接去燕大都。”刘湛很快做出取舍。   此时的燕大都守军只有两万守军,其余都跑了,这两万人还是王军这才没跑。   丞相墨脱的部落还没走,但是他的儿子已经命人打包好了一切,只要情况有变立即离开。   他们都在等一个好消息,然而传回来的却是噩耗。   “燕王战死!!我军全军覆没!!”侥幸从齐军军手下逃脱的燕军铁骑星夜兼程赶回燕大都报信。   “什么!!”墨脱差点昏厥,左右侍从忙上前搀扶。   “我们被齐云军偷袭了,他们与鲜卑人里应外合将我军合围,右将军也牺牲了。”那士兵泣不成声。“完了,王部完了。”   算上在苍霞平原被灭的两万王军,还有此战被全歼的王军,十万王军荡然无存!   还有耶律龙吉被灭的十万左军,燕国最核心的战力全都被击溃了!   噩耗却不只如此,很快又有斥候来报。“齐云军主力回来了!距离大都的路程不足一天时间!”   一时间余下的部落纷纷仓惶出逃。   墨脱回过神来,他还没有因悲痛失了理智。“快,马上传令,要余下王军保护王子公主带领王部全部北迁!”   “快!!”墨脱急得顿足。   这座老燕王一手建立,被刘湛付之一炬之后,新燕王又不计成本重建的国都被抛弃了。   刘湛再次火烧燕大都,这一次他烧得更彻底。   以燕国现在的国力想要再一次重建燕大都已经不可能,燕国鼎盛的时代一去不复还,只成为了史记上寥寥几笔的记载。   与此同时的苍霞平原。   “报——!燕王战死!我军大捷!!!”   宋凤林刷地站起,手中握着的剑激动得颤抖。   “传我军令!全军集合攻城!”   他一直在这等的就是刘湛大捷的消息,连日来的围城和佯攻早已把范阳关上下折腾得疲惫不堪。   当乌干察部的二公子看到齐云军主力在关外集结,看到那些帐篷被撤下,范阳关南北两门外的战场已经被肃清,他知道齐云军要来真的了。   “我的父亲不会来了。”他已经绝望。   但是还有更令他们绝望的消息。   报捷的士兵带回来了王军的王旗,宋凤林命人用陌刀挑着王旗在范阳关外跑马叫阵。   “燕王战死!!你们的王军被我军与鲜卑人合围全歼!此王旗可证!”   “我军深入燕地驱逐部落,你们乌干察部已经跑到极北去了,不会再有援军赶来!”   “现在投降,我们宋先生有令,可留你们一命!”   乌干察部的二公子整个人状若癫狂。“骗我的,他们骗我的!!”   范阳关上下军心大乱。   宋凤林一身戎装站在云台上亲自督战。“神机营准备,先集中火力把城门上的守军压下去。”   霎时间神机营的弩床巨箭和投石机火油罐齐发,一顿集火之下,如摧枯拉朽,城门楼四周和城墙上的人员辎重等摧毁得七七八八。   范阳关上空升起了滚滚浓烟,火势转大,还伴随着呛得人无法睁开眼的黑烟。   宋凤林见时机已到下令全面攻城。   范阳关燕军守军不足三万,又经过整整一个月的折磨,此时齐云军全面攻城,他们这点人根本堵不住城墙上的缺口。   燕兵无不面露绝望。   刘湛率领的骑兵精锐一返回通天关便马不停蹄的往苍霞平原赶,踏入晋阳地界时正好遇到报捷的士兵。   “报!我军收复范阳关!”   “哈哈哈!看到了吧,这就是本将军的媳妇!”刘湛仰天大笑。   拿下范阳关之后,宋凤林立即命郑风田率领两万士兵进驻,他则率领大部队退回羊背坳中军大营。   “辛苦你了,夫人。”刘湛见到宋凤林第一时间抱个满怀。   “这么多人看着!”宋凤林面红耳赤的推开他。   中军大营里忙碌的身影来来往往,医官和青壮都忙着救治伤员。   刘湛大笑,心情极好。“燕王已死,我们要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收复苍霞平原。”   回来的路上刘湛就想了一路,宋凤林不负所望的如期拿下范阳关,此时正值盛夏,今年余下的时间正好足够他施展。   刘湛迫不及待的拉了宋凤林进中账商议。   宋凤林见刘湛风尘仆仆立即为他脱下铠甲净身解乏。“大战刚结束,再次出兵还需休整几日。”   “这是自然,伤兵都替下来守城,只需要给我几万人就成,如今的燕国已经自顾不暇了。”刘湛一把扯开罩衫,古铜色的皮肤上都是汗。   “你受伤了?”宋凤林看到刘湛腰上又缠着绷带手里的动作一顿,忙道。“我让林医典来瞧瞧。”   “皮肉之伤而已。”刘湛握住他的手拉到一旁坐下。“林医典此时必定忙得脚不沾地,没必要这么点伤就寻他。”   话是这样说宋凤林还是喊来大夫给刘湛换药检查伤口,看到果然是皮肉伤,伤口也不深这才松了口气。   大夫上药时,李阿三送来了饭食,天气闷热刘湛光着膀子吃饭,满头满身都是汗,宋凤林在一旁给他打扇。   “我决定十日之后攻打丰塘县,你就别在前线了,回去晋阳吧。”刘湛道,也是体恤宋凤林两头都要兼顾太累。   燕王一死,燕国各部落便分崩离析,新燕王继位还需要挨个将这些部落收拢回来,眼下是燕国最脆弱的时候,刘湛踌躇满志,心情大好。   宋凤林为他斟酒。“晋阳里没有要紧的事,要批示的文书也有人送过来,我不着急回去。”   “嗯?不舍得老公?”刘湛咧嘴一笑。   见宋凤林不答,刘湛便凑过来亲他唇角。“今年大事能定,夫人……”   “启禀将军……”亲卫才踏进来半只脚忙缩了回去,恨不得揍自己两拳,他怎么就这么巧。   “进来吧,什么事?”刘湛瞧了一眼宋凤林发红的耳朵,心情又好了几分。   “启禀将军,鲜卑王遣使者送来了国书。”   刘湛干了杯中的酒,没说见也没说不见,赖洋洋的看了眼宋凤林,眼里写满了他只想打仗懒得管也不想管这事。   宋凤林知道他不想管杂事,主动道:“把国书呈上来,那使者先晾在一边。”   所谓国书其实就是一封信。   才看了几行鲜卑国书宋凤林就笑了。“借两万骑兵?这鲜卑国主好大的口气。”   也是刘湛的慷慨给了鲜卑官员错觉,穆柏吉回去之后便被撺掇着写国书借兵。   “老子像是开善堂的?”刘湛都给气乐了。“鲜卑人与燕人之争与我们何干,让那使者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亲卫得了令抬脚要去回话。   “等等。”一个念头在宋凤林脑海里一闪而过。“借兵不可能,不过我们可以卖给他们一些淘汰下来的武器装备,若燕军来袭,必要时可以援助一二。”   宋凤林合上鲜卑国书。“燕国独占天下极北这片草场,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们在极北之地没有外敌,即便一时衰落休养数年又能再起,若能将这片草场一分为二,使其两族无休止争夺,不管是鲜卑还是燕国都强盛不起来。”   喝酒的动作仿佛定格了,刘湛定定的凝望着宋凤林。   “你觉得如何?”宋凤林问他。   此计绝妙。   刘湛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音调低了两度。“都听你的。”   得了齐云军会助鲜卑的准信,使者千恩万谢的捧着回信离开。   十日之后,齐云军整顿完毕,伤员就地留在范阳关,其余兵马倾巢而出扑向丰塘县。   范阳关如此雄关尚且守不住,区区一座县城哪里抵挡得住齐云军大军,燕军兵败如山倒,仅仅两日便弃城投降。   宋凤林率领官吏接管丰塘县一时忙得脚不沾地。   而刘湛不做停留,继续率领大军杀向栎阳关。   只要收复栎阳关,刘湛便完整的收回苍霞平原!   但是这事急不来,刘湛爱惜士兵性命,攻打栎阳关沿用了宋凤林攻打范阳关的策略,且围且战,先消磨燕军,磨到差不多了再攻城。   前线,刘湛率领大军围城,身后是刚收复的千里沃土,宋凤林亲自规划,设置多处新乡新村,未来把这些新村全部满员,刘湛治下百姓可达千万!   北疆也将迎来最好的时代。 第109章 一代名臣   “咳咳咳……”   “爹,我让林院判来瞧瞧吧?”赵吉章坐在塌前劝慰。   赵恒甫侧靠在床头,手帕掩着嘴不住的咳嗽,听到儿子的话他摇头拒绝。   “这可怎么行,已经有好些日子了。”赵吉章又劝。   “昨日才看过,何必又看。”赵恒甫喘息着。“今日早朝有何要事?”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赵吉章叹了一声。   “说。”赵恒甫低声又咳嗽起来,他去岁入冬染了风寒便不见好,入夏后更是转为顽疾,如今已病了有一年,在病痛的折磨下赵恒甫满头银丝苍老消瘦。   “好消息是北疆传来捷报,齐云军夺回范阳关,湛儿杀了燕王,燕国大丧陷入内乱。”   赵恒甫双眼晶亮。“好,好啊,这么大的事一定要论功行赏。”   “爹……”赵吉章摇头。“方司徒的意思是,齐云将军已经盘踞一方势力庞大无须再加封。”   因赵恒甫病情沉疴无法及时处理朝中事务,上个月百官推举了方玉良为新任大司徒,另由方玉良的堂弟接任卫尉。   “胡闹,这样大的功绩,朝廷不封赏,天下百姓如何看待天子?”赵恒甫低斥。   可是如今方氏一党崛起,势力庞大,以沛公离为首的大臣以方玉良马首是瞻,每日朝堂上与帝师一党针锋相对。   “爹,湛儿这事越不过去,不管是百官的态度还是方氏都很坚决。”赵吉章无奈。   当时刘湛提醒赵氏可趁机用自己人顶替周氏党羽的缺,赵恒甫不愿沦为权臣没有这样做。   赵氏不上自会有别的世家趁机上位,谁也没有料到周氏倒台最大的得益者竟是方氏,如今方氏把控朝堂越发有当年周氏的影子。   偏偏赵恒甫又病体沉疴,帝师党无力与之抗衡。   赵恒甫拧眉,掩着唇又咳嗽起来。“还有坏消息是什么?”   赵吉章本不想老父亲担忧,但又不能不说。“西戎攻打玉门关,战况激烈,庆军上奏称伤亡已经超过十万,要朝廷尽快增兵支援。”   “怎……咳咳咳……”赵恒甫一激动便呛住了,一时咳得撕心裂肺。   “快去请林院判!”赵吉章脸色大变,丫鬟小厮忙端药的端药送水的送水,屋中一片忙乱。   林院判很快便到,立即施针用药总算是把赵恒甫的气理顺了。   “大丞相,您不能再操劳了,如此下去……”林院判摇头叹息。   赵恒甫把儿子支走独留下林院判。“请院判直言,老夫还有多少日子?”   “这个……”林院判惶恐。   赵恒甫平静道:“但说无妨,老夫明白自己的身体,只想知道日子好安排后事。”   林院判拱手,面色凄凄。“也就,入冬……”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知道自己只有这么些日子还是让赵恒甫愣了许久,他闭上眼,心中悲凉。   “此事莫要泄露,连老夫的家人也不能透露半句。”   直到林院判离开房间,赵恒甫这才松开手中紧攥着的手帕,只见手帕中间一片鲜红。   赵恒甫只字未提咳血一事,他连林院判也瞒着。   周氏掌权才过去多久,方氏便把控了朝堂内外,如今任何决策都越不过方氏,眼下因为他还活着方氏有所收敛,若他不在了。   这方氏不仅掌控十万禁军还执掌朝堂,孝帝又年幼,这情况不跟大楚开国皇帝当年一模一样吗!   突然赵恒甫很想见刘湛,想跟他说自己后悔了,他不该为了名声把朝堂权柄让出去。   “湛儿,老夫错矣。”赵恒甫悔极了,一时气急攻心咳嗽得更加剧烈。   他这一走,还不足八岁的小皇帝怎么办?这好不容易有了些许中兴之像的大楚,又该沦落成什么模样?   当晚,赵恒甫晕厥,帝师府一片忙乱仓惶。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方府。   “太医怎么说?”方玉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   探子回禀。“那小厮亲耳所听,活不过入冬。”   “好!”方玉良抚掌大笑。   四周幕僚纷纷恭喜,书房里一片欢欣鼓舞。   沛公离满脸的雀跃,他心如擂鼓的出列向方玉良作揖。“大司徒,此乃上天眷顾降大任也,趁此良机可放手布局,待大丞相一去,大事可成!”   这话可真说到方玉良的心坎里,他每夜梦回无不是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坐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若说着急,方玉良比谁都着急,此时此刻他决定不再隐藏。   “公离,你拟一份名单出来,有些人不必留了。”方玉良笑里带着快意。   “请大司徒放心,下官定当不留手尾。”沛公离又深深作揖。   当年周氏的党同伐异又即将上演,大楚的朝堂仿佛是一次又一次轮回。   赵氏享誉天下不能动,还有一些中立的勋贵不动,至于那些被赵恒甫既往不咎的周氏旧臣,还有与方氏有旧怨的世家,他们都成为这次党同伐异的打击对象。   赵恒甫想要阻止,然而他在这次惊厥后便瘫痪在床,仿佛是连上天都帮着方氏。   九月深秋的北疆。   彼时刘湛正在栎阳关外督军,围了一个月,燕军的防守越发无力,宋凤林就是在这时亲自带了赵恒甫的信送到前线。   见宋凤林面色不对,刘湛忙拆开信封,心情肉眼可见的沉凝,末了他把信按在桌上久久不语。   这是一封赵恒甫的绝笔信。   “老师他……”宋凤林坐在一旁,心情十分低落,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楚的丞相不好当,外公年纪大了。”刘湛按住宋凤林的肩膀,他知道宋凤林心里难过无处宣泄。   “老师一人如何抗得下大楚这千疮百孔的江山,他太累了。”宋凤林叹息。   周氏掌权把仁帝一朝打下的基础败得干净,赵恒甫接手时,六部账面上全部亏空,户部的账更是一笔烂账。   偏生又遇上中原连年的大旱,田间地头几乎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朝廷赈灾的事情都忙不赢,可汉中又逢西戎南下,税收可见的少了。   大楚这庞然大物,表面看起来一派繁盛,实则内里腐朽沉疴,北疆有藩军如刘湛割据一方,中原旱情严重,南边又世家盘桓政令不通。   这样的国家执掌起来不知道得有多难。   刘湛蹙眉。“方氏蠢蠢欲动,联合徐氏又掌军又掌权,外公这一去,小皇帝怕是坐不住皇位。”   赵氏到底是错过了,刘湛没有说出口,事已至此多说无谓。   “在这权臣掌国藩军割据的浊世,老师以一己之力正国本扶社稷,此生不坠他一代大儒之名,这便够了。”到底还是宋凤林懂赵恒甫。   赵恒甫以身作则为后世立下忠臣良臣的表率,他已经做到了。   他执掌朝堂期间一扫周氏当政时期的乱象,没有朋党之争没有冤狱泛滥,使得大楚朝堂出现了短暂的清明。   只可惜只有短短不到两年。   “你口中说的权臣藩军不正是你老公吗?”刘湛捏了捏他耳珠子,眼中戏谑。   “……”宋凤林竟无言以对。   “大楚成就了外公流芳百世的贤明,也成就了我。”刘湛爱不释手的把玩他肉嘟嘟的耳珠子,眼中含笑。   “大楚就像一艘被白蚁腐蚀一空的破船,它气数已尽了。”   政权交替就像天道轮回,每一个王朝的陷落都会伴随一段天下纷争的历史,刘湛双眸平静苍茫仿佛洞悉了历史长河,宋凤林一时愣了。   “你会上这艘新船吗?”良久宋凤林问。   “文帝于我还有一点恩情,这新朝新皇帝与我何干。”刘湛眼中戏虐。   宋凤林一点也不意外。   自从赵恒甫病重,大楚朝堂诡异的平静,每日上朝有本就奏无本退朝,方玉良傲视群臣,百官没有一人敢与他对视,没有一人敢触其锋芒。   赵吉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心中叹了一声。   下朝的时候已经升任礼部尚书的刘同新与赵吉章并肩而出。   “方氏气候已成,触不得。”刘同新小声低语,许是见赵吉章早朝时欲言又止特意追上来提醒。   如今刘氏彻底蛰伏,刘同新也选择了站队方氏。   非是刘氏见利忘义,而是刘氏前后三代都与方氏联姻,刘同新的次孙娶方氏女,次女嫁方氏子,还有刘学礼娶的也是方氏女。   刘氏与方氏的两家之好,是早几代人就有的世交。   “谢刘大人,我明白。”赵吉章明白大势已去,哪怕再后悔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两人结伴而出。   “大爷!丞相不好了!”才踏出宫门,赵府来报信的家臣便朝赵吉章嚎啕一声哭起来。   一时稀稀落落往外走的官员全部驻足,百官无不肃穆。   这一天到底是来了。   暮气沉沉,天色渐暗。   床榻上的老人满头银丝杂乱短促的喘着气,他双目圆睁着不愿闭上,他心中还有很多牵挂,国事家事天下事,如何放得下。   “儿子无能,无法继承您的遗志……”赵吉章跪在塌前哽咽难以成句。   “方氏看在……看在您的份上会善待赵氏的,儿子会守住家业守住家风……必不让您蒙羞……”   赵恒甫圆睁着眼,嘴里张张合合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无法出声。   “赵大人,劝劝大丞相走吧。”林院判于心不忍低声跟赵吉章坦言。“大丞相就剩这一口气了,如此熬着他也痛苦。”   听到林院判这话房里跪着的亲眷都压抑着哭了起来。   “爹,您走吧……莫要记挂了……”赵吉章一开口便说不下去,捂着脸痛哭不止。   赵吉章明白父亲放不下什么,他放不下年仅八岁的小皇帝,他也在自责。   如果他选择当权臣,让赵氏执掌朝堂扶持小皇帝成年,大楚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如今主弱臣强。   大楚要亡了……   “大爷,北疆回信了,大丞相有交代北疆来信一定要及时送来,这……”门房在廊下踌躇不前。   赵恒甫的眼珠子竟动了一下,赵吉章见状忙道。“拿来!”   北疆的回信,一封是宋凤林亲笔,一封是刘湛亲笔。   见老父亲眼珠颤动,赵吉章大声念给他听。   两封信不长,宋凤林表达哀思,一句不坠大儒之名肯定了他的一生,唯有刘湛开篇便直言大楚大势已去,一个朝代的结束正如潮水,潮起潮落而已。   刘湛劝他莫要介怀。   好一句潮起潮落而已。   赵吉章从信中抬头,赵恒甫已经闭上眼,他走了。   一代清流名臣,两朝帝师,当世大儒,赵恒甫的逝世令帝京悲忪,同时也带走了大楚仅剩不多的最后一点国运。   赵氏大丧,方玉良率方氏嫡系前来吊唁,结结实实的在赵恒甫灵前叩了三个头。   正值盛年的方玉良人如其名,长身玉立面相圆满,举手投足间自带威仪。   他跟周澶目空一切不同,他礼贤下士将骄傲刚愎埋藏在深处,哪怕现在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要到来了,方玉良也没有表露出半点自得意满。   “我已向陛下请封,追封大丞相为明圣公,爵位世袭三代。”方玉良拍了拍赵吉章的肩膀。“你我本是同期,日后应当守望相助。”   “谢大司徒。”赵吉章拱手低头。   “何必言谢。”方玉良扶着赵吉章,赵氏的低头令他心中振奋几乎溢出眼眸。   宣和二年十月初五,一代大儒赵恒甫出殡。   百官自发在沿途街道设置灵堂相送,灰茫的天空飘洒着雪白的纸钱,在悲泣声中,送葬队伍簇拥着灵棺一步一步走出帝京。   赵氏的时代落幕了。   “你们让开,朕要去送帝师一程!”孝帝刚出御花园就被禁卫拦下。   “请陛下恕罪,您不能擅自外出。”禁卫不分由说的将孝帝抱回寝宫。   “我是皇帝!我说去哪里就去哪里!来人备轿,朕要去送帝师!”   孝帝不住的拍打禁卫,打着打着便哭了起来。“帝师一走,你们就开始欺负朕了,你们都是坏人!”   不管小皇帝说什么,他依然被禁卫送回了寝宫,并且严加看管起来,自这一日起,孝帝被禁足在寝宫,连早朝都不必参与。   百官推举了方玉良为大丞相,传国玉玺直接被新上任的大丞相带回了丞相府,一应国事都在丞相府裁决,早朝只成为了一个过场。   方氏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先帝啊,你睁开眼看看吧!这天下都是乱臣贼子,我们母子两人哪里还有活路!”曹太妃每一日都在屋里号丧。   孝帝被禁足,曹太妃也被禁足,母子两人竟不能相见。   “我儿啊,你的命太苦了,还不如生在农家,一辈子无忧无虑,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贼子,我死也必定化成厉鬼复仇。”   曹太妃的骂声每日不停,半个后宫都是她尖厉的嗓音。   忽然某一天后宫安静了,宫女太监低着头忙碌着手中的活,谁也不敢问曹太妃为何不骂,谁也不敢去探视,就这样皇宫一片死寂的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瑞雪兆丰年,旱了三年的中原下大雪了啊!”方玉良仰天大笑,周边近臣纷纷恭贺,方府一派喧腾。   “大丞相得天地气运,此瑞雪可证,何不在此祥瑞中更上一层楼。”   “大丞相,这可是天赐良机!”   宣和二年冬,旱了整整三年的中原大地终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这是一场鹅毛大雪,厚厚的积雪预示着明年的好年景。   百姓绝境逢生,整个中原大地都充斥着喜悦。   就在一派喜庆中,紫宸宫大火,孝帝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同一天已经被封为景王的二皇叔暴毙府中。   百官以楚天子绝嗣为由推举方玉良为新天子,方玉良三辞不受,最终在又一场大雪下来时答应。   天降瑞雪,方氏受命于天,继皇帝位。   大楚历经五代五十三年于孝帝宣和二年走到了尽头,大梁取而代之,史称梁主窃国。 第110章 梁主窃国   苍霞平原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齐云军攻下了栎阳关。   至此,苍霞平原上乱战了近二十年的纷争终于结束,刘湛一统湟川以北,成为这北疆的第一人。   雪花纷扬之中,刘湛一身戎装扶着栎阳关的城墙眺望这白茫茫的千里沃土。   一旁宋凤林负手而立,任由风雪吹起斗篷,他清冷的嗓音道:“明年开春,眼前所见会是另一番景象。”   明年开春,目之所及将是千万亩良田,繁华的城镇,安宁的村庄。   苍霞平原将恢复往日昌盛,北疆的人口将达到鼎盛,而这一切都将是齐云将军的藩镇。   刘湛回首,目光炯炯的看着宋凤林。“夫人,这乱世又如何,我们有沃土千里,百姓千万。”   此时此刻刘湛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不再控制自己血液里躁动的因子。   这天下人分三六九等,那些世家就像最臭不可恶的毒瘤,结党营私,贪墨腐败,罔顾人命,肆意妄为。   百姓的命在这些人眼里还不如一头牛一匹马,中原大旱饿殍满地,可帝京城里依然朱门酒肉臭。   刘湛打从心底的不服亦不忿!   他不会止步于北疆。   宋凤林眸光澄净。“你心之所向,吾亦愿往。”   刘湛哈哈大笑,一把拥住宋凤林,只要宋先生答应他就觉得无所畏惧!   中帐里烧着熊熊火盆,天色渐暗,风雪呼啸。   两人从城墙下来后便围着火盆一边煮茶一边商量来年的计划。   “齐云山北面的麦子坳丘陵地可增设两县,一西一东分别在通天关下,和牛脊峰上的虎门关下。”   两人席地而坐,因地上铺了厚实的毛毯和熊皮,倒是不冷。   宋凤林一边说一边在矮脚桌上写写画画,刘湛一手搂着他紧挨着。   “牛脊峰上的虎门关要打通下山的路,否则北丰县的人想到晋阳得绕通天关,未免太远了些。”宋凤林心思细腻,把每一步都考虑到了。   刘湛听得仔细。   “齐云山北面都是上好的耕地,只是缺水,只有靠近齐云山脚的几处村子能种水稻,离远了只能种麦子和粗粮。”说到这里,宋凤林抬头。   “这些地方到底贫寒一些,可发流犯前往开荒,良民则留在苍霞平原的新村。”   如今条件允许了,宋凤林也有取舍,土地富饶的新村还是留给良民更合适。   刘湛自然十分赞同。“我会在两县之间增设兵营,用以威慑燕人。”   如此麦子坳丘陵地这一片广袤的荒地便能开设成良田,未来可见也会变得繁华。   规划好齐云山北面,宋凤林又把目光放在苍霞平原。“我们在苍霞平原的新村只能规划到栎阳关为界,再往北就是松辽山地。”   松辽山地里有孤竹城,乃燕国的边陲重城。   松辽山地位于齐云山与北海之间,乃燕国进入苍霞平原的必经之地,如今刘湛收复苍霞平原,未来与燕军的战场会在栎阳关和松辽山地之间。   只是可惜了栎阳关外到松辽山地之间的这片荒地,本也是上好的耕地。   刘湛点着宋凤林画的简易图谱,没有犹豫便拿了主意。“明年夏初,我出兵孤竹城,把这一片山地也夺下来。”   松辽山地是一片山林地,夺过来了也就是一片山,宋凤林有点拿不准刘湛的用意。   在军事上刘湛有其敏锐的观察力。“我们苍霞平原于燕国而言就像门户大开的粮仓,即便有三大雄关,燕军铁骑一来良田也就毁得七七八八。”   今年燕人是被齐云军打得躲在极北,可明年后年待他们回过气来,必定还会南下侵扰。   这些良田可都是百姓的命根子,燕人来一次毁坏良田,这一年的收成便打水漂。   刘湛拿过宋凤林手中的笔,在松辽山地与肇东平原交接处横了一笔。“我夺下松辽山地之后,在此建立松辽关,建立松辽城墙,彻底把燕人隔在北面草场。”   齐云山广袤,建立城墙不切实际,但是松辽山地在齐云山和北海之间,选一最狭窄之处建城墙并不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最多两年就能建成。   一时宋凤林目光中都是佩服。   刘湛这一笔,直接从根源上解决苍霞平原门户大开的问题。   项时栎阳关外的那片荒地也能开设成新村,整个苍霞平原再无荒野。   只要两年,待苍霞平原这些新田能收上税,刘湛和宋凤林将富甲天下。   “我的目标是两年后扩军至五十万。”刘湛眼中跳动着光芒。   五十万,这是多么可怕的数字。   “项时,我将立国称王。”   宋凤林怔然。   北有松辽关,南有湟川天险,西有齐云山脉,东有北海,北疆会是一处得天独厚的龙兴之地。   刘湛撂下笔把人拖进怀中紧紧搂住。“当我王后。”   男子为后,实乃千古奇闻。   “没有先例。”宋凤林淡淡道。   “贱民称王也没有先例。”刘湛紧盯着他。   宋凤林转开了视线。“此事容后再说。”   这倔强又高傲的性子这么些年就没变过,刘湛也不逼他,反正不急在一时。   只是齐云将军多少有些不高兴,晚上也变着花样惩罚这轻易不松口的宋先生,直把人折腾到后半夜才放过他。   因着雪越下越大,两人在第二天赶回晋阳。   也是这一天,赵恒甫病逝的消息传到北疆,两人在将军府设了灵台遥祭。   之后一直到来年开春,商路一通,北疆才收到了天下易主的消息   方玉良篡位自立建立大梁。   四月,梁天子派出的钦差到达北疆。   “大梁天子挂念齐云将军收复北疆劳苦功高,特遣微臣到阵前劳军,还有这一品的镇国公爵位,天恩浩荡……”   钦差抑扬顿挫的声音不带喘气,刘湛单手撑着脸,翘着二郎腿满脸不耐烦。   相比钦差已经更换了官服样式,刘湛依然穿着前朝官服冠带,大梁钦差带着圣旨到来他也没有行礼接旨,冰冷冷的目光落在钦差身上就像看个死人。   “……新天子的旨意大致如此。”说到最后钦差倒把自己说出一身冷汗。   齐云军大营中账,刘湛高居正中,左下首坐着安国公宋凤林,还有七品以上诸将着官服冠带分次两列,钦差不敢正视前方也不敢左右扫视,最后擦了汗低下头。   “大梁?”刘湛嗤笑。“本将军就过了个年,这天下就易主了?你确定?”   “前朝绝嗣,新天子奉祥瑞称帝……”钦差的话还没完。   刘湛没好气的打断。“不过是下了一场雪就能称帝了?夫人,你听没听过这规矩?”刘湛又往宋凤林方向歪,满眼都是戏谑。   “自是没听过。”宋凤林眸光冷冽。   一时诸将爆笑出声,只是笑意都未达眼底,这一道道视线像刀子剜肉似的落在钦差身上。   刘湛在爆笑声中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钦差跟前。   “本将军倒不在意这天下姓什么,但是你们梁天子就拿这么点东西糊弄本将军,是觉得本将军手里的刀不够快,还是齐云军兵力不够多?”   刀削一撇,那镇国公的冠带应声滚落托盘。   钦差脸色苍白,双腿发软。   “区区一个镇国公,本将军缺这玩意儿?新天子要有诚意啊。”刘湛用刀鞘敲了敲钦差的背。   “是……是……”钦差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又引来爆笑。   刘湛两手杵着佩刀低头看他。“回去告诉梁天子,要他再斟酌,想明白了再派人来,如若不然齐云军二十万大军等着他。”   这梁天子打得一手好算盘,想用一个镇国公的爵位将刘湛套牢,若是刘湛受了,等于承认方玉良是天子正统。   正如刘湛所说,区区一个镇国公,他一个统一北疆的齐云将军会缺这玩意?   梁天子未免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瞧刘湛了。   最后大梁钦差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出齐云军大营,十分之狼狈。   “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刘湛遣了大家,他摘下梁冠随意搁到茶几,眼中却没有了方才的戏谑而是慎重。   宋凤林也摘了冠搁置一旁,他起身去为刘湛煮茶。   “大梁全盘接了大楚,除了官服的样式做了改动,其余一切都沿用楚制。”刘湛的眼睛追着宋凤林煮茶的背影。   说白了大梁就是换汤不换药,依然是这些世家依然是这样结党营私的朝堂。   中账很快弥漫着茶香。   “大梁窃国,立身不正,他若不沿用楚制,如何令诸世家归顺。”宋凤林一语道破。   大楚败就败在世家手上,前有周氏后有方氏,周氏手中没有兵权,因此变不了天,方氏手中有兵权自然不甘心给小皇帝伏低做小。   真可谓成也世家败也世家。   刘湛心里憋着气。“大楚好歹成就了我,我给大楚当臣子倒也心甘情愿,如今大楚都没了,我何必再受那鸟气。”   京城百官是如何骂自己的刘湛都一清二楚,骂他滥杀骂他残暴骂他娶男妻骂什么都有,甚至写成册子在坊间传阅。   宋凤林端着茶递给刘湛,温言劝道:“再等两年,待万事俱备再与其翻脸。”   啜着茶,刘湛努力压住心中烦躁,他真想马上就对外宣布建国,省得这些人三天两头上门来颐指气使。   宋凤林在他身旁坐下。“还需要想个法子与其周旋,若大梁天子再遣人来,总不能每次都赶走。”   放下茶盏,刘湛粗粝的手捏着宋凤林的柔软修长的手,依旧满脸不爽,但他眼中的烦躁已经平静了许多。   “听你的。”刘湛自然明白宋凤林的安排才是最好的,这两年他再郁闷也得忍下。   不过宋凤林也不会让梁天子这么好过。   “我有一计可以这么做……”   听罢刘湛的笑声久久不停。   朝代更迭,帝京却没有受任何影响,依旧平和繁荣,百官归顺,皇宫内外歌舞升平。   许是这太平盛世的景象麻木了这些人,藩军招安虽是隐患却没有引起太多重视。   然而这些久居帝京不知世情的太平官吏,他们都不知道这些战功赫赫的将军哪有一个是好惹的?   此时两封刘湛的亲笔信分别送到了汉中庆军大营和沿海南军大营。   庆军威武将军唐崇健看了刘湛的信当即仰天大笑。“好计策,这盟约本将军接了!来人!把那套公爵的冠带给本将军扔了!”   梁天子沛公离包括百官都低估了刘湛,他怎会坐以待毙,大楚都亡了,他还有什么顾虑,自然是怎么折腾怎么来。   很快三封名为方氏窃国书的奏折分别从汉中北疆沿海递送入京,顿时引起朝堂震动。   三位将军痛斥方氏无耻行径,更直言梁天子为窃国贼,大楚开国皇帝以武立国呕心沥血打下的江山竟被无耻小人窃取,可耻!   同时三位将军明确表态,梁天子给他们一个交代之前,他们所辖的郡州县不再向朝廷上交税赋,所辖官吏也不归大梁调配。   朝代更迭,这是天赐良机,藩军趁机将地方大权包揽,虽然没有公然自立,但也行了自立的事,这封方氏窃国书彻底撕碎了帝京歌舞升平的表象。   “沛司农,这就是你说的,齐云将军会对朕感恩戴德?他们分明是约好了要反了朕!”梁天子满腹怒火无处宣泄。   御书房里几位近臣的目光都落在大司农身上,这位沛氏庶子,因从龙之功年纪轻轻便位列九卿,平时甚得梁天子器重。   一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沛公离却沉默了。   “齐云将军夺下范阳关时,朕说要封他爵位,是你力荐先打压齐云军,待朕成事后再封赏,如此一来可得齐云军拥戴,现在你看看!”   梁天子努力控制情绪想要维持形象,忍了许久才没有将手中奏折砸出去。   “沛公离!朕在问你话!”   沛公离立即跪下匍匐于地。“启禀陛下,微臣提此建议时,齐云将军尚未收复北疆,如今他收复北疆驱逐燕人,必定心高气傲,一个镇国公入不了他的眼。”   “连公爵都入不了眼,这些藩镇将军想要什么?”有大臣立即反问。   是啊,他们想要什么?   有大臣惊异道:“公爵之上可就是王爵了呀!”   这下他们仿佛悟出了这三篇奏折背后的含义,你方氏窃国当天子,拿一个公爵就像把手握重兵的藩军打发了事?能有这么便宜?   这三封奏折明里是骂大梁窃国,实则是在暗示梁天子得割肉出血招安他们。   北疆的齐云军,汉中的庆军,南边沿海的南军,此三地藩军兵力超过六十万,且割据一方难以撼动。   当年大楚开国皇帝手中握着全国兵马,谁不服便打到服。   反观眼下的大梁,梁天子窃国立身不正,手中仅有十万禁军,若三地藩军不认他这天子各自为政,他根本奈何不了。   不仅如此,看似他是天子能号令天下,实则藩军占了大梁半壁江山,只要三军一日不松口咬定了方氏窃国,梁天子就是窃国贼此事永远翻不了篇。   三位将军的态度犹如把梁天子架在了火炉上炙烤,梁天子现在的处境是上去容易下来难。   此计掐到了梁天子的死穴,当真厉害。   但是要梁天子一下子分封三个诸侯王出去,他自然不肯。   异姓封王,还是手握重兵的藩军诸侯王,梁天子再傻也知道不能这么做。   “你们立即给朕想办法招安,除了封王,其余的都可以答应他们!”梁天子盛怒的拂袖而去。   藩军招安一事已然成为梁天子的心头大石,梁天子心烦意乱,他出了御书房往后宫去,宫人侍卫前呼后拥排场极大。   “定是宋凤林的计策!”沛公离砸了书房,打了仆从,一身官服扯得乱七八糟。   宋凤林看透了这天下朝局,也看透了人心,更看透了梁天子。   他把梁天子的遮羞布掀了,让其赤裸裸的被天下百姓唾骂鞭挞,仅用三奏折便让梁天子心神大乱,也挑拨了他与梁天子的关系,着实厉害。   沛公离恨得面容扭曲,他又输了! 第111章 命运多舛   “将军,人带回来了。”几名亲卫风尘仆仆满脸疲色。   “辛苦你们了,下去休息吧,明日会有重赏。”刘湛遣了他们下去,转身撩开车帘,只见车厢里躺着一名瘦小的男孩。   “命运多舛,造化弄人。”宋凤林看了一眼长叹一声。   “可不是,兜兜转转又回来北疆了。”刘湛放下车帘喊来人。“抱进去找林医典来瞧瞧,切莫声张。”   也不知道小男孩受了多少罪竟瘦得皮包骨,李阿三将人抱出来,轻得根本不费力气。   亲卫很快请了林修砚来,他见了小男孩先是一愣,没有多问立即把脉用药。   李阿三在旁边照顾,他今晚都留在这,刘湛下了令不能有半点闪失。   此时夜已深,书房里亮着灯,两人都没有睡意。   “徐牧远倒是有心,也算是给文帝一个交代了。”刘湛思绪飘远想起了许多。   “没想到最后反倒是徐老将军全了这君臣之谊。”宋凤林手里握着书,已经许久没有翻页。   “商队带回来了消息,说是梁天子准了徐牧远告老还乡的折子,准备封他为景国公世袭罔替。”宋凤林想起这事,乃刘成刚带回来的消息。   刘湛笑了。“姜还是老的辣啊,与其当一个没有实权的大司马,不如急流勇退,名誉双收之余还得梁天子敬重。”   禁军营里上下都是方氏的人,当年徐牧远接替方寿亭为大司马,也不过是替方氏掌军。   如今方氏已经成为皇姓,徐牧远知情识趣自己主动退下来,梁天子也会记得他的好。   “那孩子,你打算如何安置?”宋凤林问。   “不能养在身边,也不能放得太远。”刘湛思索。“还得费点心思让他以为只是一场梦,幸亏年岁不大还能骗一骗。”   一个八岁的孩子跟人说自己当过皇帝谁会相信,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不信了,就让他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梦吧。   “这事我来处理。”刘湛起来牵着宋凤林回房。“走吧,去睡。”   次日一早刘湛带着人来到颜府,颜启修还在温柔乡里没睡醒,被管家急忙拉起来到前厅见刘湛。   “大哥,怎么这么早过来?有事?”颜启修宿醉未清,脑仁正疼。   “先把人放进屋里躺着。”刘湛示意,颜府管家立即在前面带路。   “这是?”颜启修睡眼朦胧,依稀看到李阿三背着个小男孩。   一行人进了客房,李阿三轻手轻脚的放下小男孩,又仔细掖了被子,刘湛上前探了探额头,没有发烧,只是人太虚弱了一直昏睡。   “一会让林医典来看看,务必妥善照料。”刘湛亲自指派了两个下人贴身照顾,两下人忙答应着。   “这?”颜启修宿醉的脑子忽然打通了似的整个人精神一震。“大哥,这是您儿子?!”   “您……您背着宋先生在、在外面??不对啊,怎么跟您不像,您确认过了吗?确实是您儿子?”   刘湛气得牙痒痒,一巴掌扫向他后脑勺。“这是你爹的儿子!”   “啥?我爹的??”颜启修只感觉晴天旱雷。   “他叫颜启瑞,是你爹跟外室生的小儿子,今后由你照料。”刘湛不容置疑的说。   “待他长大成人我会替他置办一份产业,不会动颜氏的东西,你只需要把他当亲弟弟看待好生照顾便行。”   刘湛见颜启修满脸云里雾里的表情,没好气的逮了他到一边耳语。   一时颜启修瞪大了眼,震惊非常。   刘湛背负着手。“他醒来若说胡话,你便告诉他颜氏受了变故,他受惊病了自己胡思乱想,该怎么说,你心里有底了?”   颜启修怔愣的点头。   交代完刘湛便离开颜府,只余下颜启修呆愣愣的看着突然多出来的弟弟。   “爷,这孩子……”颜管家满脸纠结。   颜启修敛起神色。“往后这孩子便是颜府二爷,是我爹生前跟外室生的儿子,谁敢背后非议直接打杀。”   “遵命。”颜管家立即答应不再多言。   彼时北疆又是一年一度的春耕。   汉中战乱,北疆道路一通,从汉中来的流民便日益增多。   今年苍霞平原上新开了多处新村,流民来了都第一时间安置妥当,正好还能赶上春耕。   荒地里雪还没化全,流民赤脚下地垒田埂和犁地,虽然苦累但满脸都是期盼,只要熬到秋收就有好日子了。   田间地头一派热火朝天,军营里也没有懈怠。   刘湛拟定了夏初对松辽山地用兵,这段时间他都在摆弄沙盘研究战略。   将军府议事厅,刘湛在摆弄沙盘,心不在焉的跟曹壮他们闲聊。“庆军有近三十万大军,汉中富庶人口充裕,只要决策没错能守得住。”   自去年开始庆军跟西戎冲突不断,武威将军唐崇健对关外实行坚壁清野,西戎人无法抢到粮食便把目标对准了玉门关子午关两座雄关,大战一触即发。   “据斥候来报,这回西戎来势汹汹,怕是要动真格了。”曹壮的大掌摩挲着佩刀。   李小连端着茶小啄。“西戎人多势众,若是突破了庆军防线,汉中腹地一马平川,只要走个来回汉中便要元气大伤。”   “这么广阔的平原如何能守,只能攻。”姜长林道。   “两军厮杀,哪怕赢了也是惨胜,伤了元气想要再起就难了,就像当年颜氏,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败落。”李小连道。   “唐氏比颜氏还是要强上许多。”曹壮道。   “燕人和鲜卑情况如何?”刘湛头也不抬的问,打断他们对汉中的过分关注。   李小连答。“开春打了一仗,鲜卑胜了,如今占着乌拉干森林外面那一带草场,鲜卑人已经开始伐木建城。”   去年那一战,燕国的王军精锐全军覆没,从此燕国便被打断了脊梁骨,部落的私兵成不了气候,鲜卑人自然也不惧他们。   刘湛两手撑着沙盘边沿抬起头。“除非鲜卑人大败,除此之外不需要干预,燕国那边选出新王了吗?”   “还没有,老燕王几个儿子都在争。”姜长林答。   “孤竹城最近有何动向?”刘湛又问。   曹壮立即答。“前几日孤竹城吸纳了两个部落,这两个部落都是被鲜卑人赶走的小部落。”   “不能让燕人闲下来。”刘湛直起身拍了拍手中的灰尘,曹壮李小连曹鸣几个立即坐直了身。   “孤竹城位于松辽山地,比起燕大都那座泥城,孤竹城是名副其实的城郭,此城进可攻退可守,若燕军内政一平息,新的燕王便会以孤竹城为踏板再次攻打苍霞平原。”   刘湛黑漆漆的眼眸看向他们。“苍霞平原上的千里良田是百姓的命根子,我们跟燕军的战场不能在苍霞平原。”   大家表情肃穆。   “那我们便打进松辽山地!”曹壮站起来双手抱拳朝刘湛一拜。“我愿率兵与燕军一战!”   “不急。”刘湛拍了拍他的肩膀。   “山地作战与平原不同,眼下我们的兵种都针对平原作战而设,攻打孤竹城的军队、装备、器械都要改良。”   刘湛心中已经有了设想,眼中炯炯有神。“我已决定夏初出兵松辽山地,你们各自回去好好操练部下,不可懈怠。”   大家纷纷起立抱拳,齐声答应。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即便收复苍霞平原,刘湛的步伐也不会停止。   如此到了六月,齐云军正式对松辽山地用兵。   “城主!齐云军进入松辽山地,粗略推测有几万人!”   孤竹城城主脸色煞白。“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那齐云军前锋就驻扎在山口。”   “燕王殉国,王军四分五裂,这可怎么办!谁能助我!”城主急得团团转。   这时老祭司闻讯而来。“城主莫急,孤竹城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城内又有十万百姓,只要坚守不出,那齐云军也只能铩羽而归。”   城主行大礼。“请老祭司教我。”   “城主,我们昂格尔部是山林之子,齐云军擅长平原作战,却不懂山林作战,只要他们进了山,必定有来无回,不管是夜里偷袭,还是山路埋伏,我们都有绝对的优势。”   老祭司杵着乌木杖苍老斑驳的脸给人一种神秘与智慧并存之感,城主十分信服。   “天佑大燕,此战必胜。”老祭司笃定道。   昂格尔部世居松辽山地,部落子民都在山林里长大,哪怕几岁幼童入了山也有自保的手段,他们是善于丛林野战的部落,他们是天生的猎人。   却见齐云军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甚至五万人里仅有一万骑兵,其余全是轻甲步兵。   就在昂格尔部摩拳擦掌之时,齐云军竟在松辽山地与苍霞平原交界处平地扎营。   “把营地周围十丈内的树全部砍了,砍下来的树扎成拒马。”姜长林亲自监督士兵们扎营。   “哥,为什么要砍十丈这么宽?”姜长林的堂弟凑上前来。   “将军有令,这是为了防止火烧连营。”姜长林端着脸解释。   “火烧连营是什么?”   姜长林给了他一个若不是你是我弟我都懒得解释的眼神。   “火烧连营是一个典故,曾经有一个将军命令全军在林子里扎营,结果被敌兵一把火点着林子,大火烧了林子也烧了驻扎在林子里的兵营。”   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士兵们都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去去,都动起来,今日之内要把这些树都砍了。”姜长林朝堂弟屁股踢了一脚。   砍下来的树木很快被扎成一排排拒马,那十丈宽的防火带里码放着一圈拒马,每隔一段距离又有大树桩搭建的云台,有哨兵轮番值守。   齐云军这番动静全部报告到了孤竹城主前。   本以为齐云军会直接杀进来,城主按老祭司的意思沿途设了埋伏,结果齐云军竟在林子边界扎营,城主只觉得泄了气,又觉得莫不是齐云军装模作样而已?   全军扎营完毕,齐云将军的第二道军令下达。   “排查所有进出苍霞平原的路,把这些路全部毁了,要毁得人马不通!”周子民亲自带领五千人沿着松辽山地外围毁路。   “把路基都给老子挖断!再引来巨石拦着,没有巨石就挖出壕沟,多挖几段。”   毁路现场热火朝天,平地上的路都挖了数段壕沟隔断,悬崖边的路则引来落石堵死,还有各种林中小道也一一排查。   十日之后,松辽山地进出苍霞平原的路便只剩下齐云军驻扎地正对着的官道。   “挖路?”城主的表情一言难尽。“这齐军将军的脑子是不是不好使唤?”   屋里一阵爆笑声。   城主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现在谈笑风生,他越发肯定刘湛不是真的攻打孤竹城,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挖路此举在城主看来实在痴傻。   很快孤竹城主就知道齐云将军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   夏初正是各地商队汇聚北疆的季节,大批北上的商队来到松辽山地入口。   “传我军令,以通敌的罪名扣下这些商队,货物充公,一个人也不许放走,我倒要看看,中原有多少商号跟燕人做买卖。”   刘湛漫不经心的擦着手中陌刀,一句话便决定了这些商人的生死。   源源不断北上的商队就像自投罗网的鱼,而且都是肥硕的大鱼。   短短半个月,刘湛便扣下了数量庞大的粮食货物,由于数量庞大,最后宋凤林不得不亲自带领官吏前来记账入库。   夜里的营帐,宋凤林把白天整理好的账册给刘湛过目。   “就是这些人供养着半个燕国。”刘湛翻着账册啧啧冷笑。“粮食,布匹,丝绸,瓷器,药材,哼,我以通敌的罪名捉拿他们倒是没冤枉这些人。”   宋凤林清冷道:“所有货物里粮食的数量最为庞大,商队拉了粮食到燕国换回铁石,再拉到中原倒卖,这里面的利润惊人。”   中原连续两年大旱粮价飞涨,老百姓尚买不起粮食,这些商人为了利益囤积粮食再卖到燕国,中原缺铁,从燕国换来的铁石运回中原价值能翻数倍。   “往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想着不会有多少东西,没想到竟是低估了这些人。”刘湛撂下手中账册,眼中具是杀意。“真是戏子无情,商人无义。”   “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宋凤林也合上账册,情况都已汇报给刘湛,现在就看刘湛如何决断。   “杀了倒是便宜这些人。”刘湛转念一想。“全发去服徭役,若他们商号有人寻过来,就说孤竹城主扣下了中原来的商队,商人生死不明。”   此计不错,宋凤林却想到了别的事情,一时忍不住笑了。   “嗯?笑什么?”刘湛伸手把人拉进怀里。   前线军营一切从简,刘湛的中账就几块毯子一铺席地而坐,只有睡觉的地方另外又垫了褥子。   宋凤林被刘湛一拉靠在他胸膛,那结实的腱子肉硬邦邦的撞上还有点疼。   “栽赃燕人之余还需把这些商人的罪名宣扬出去,得让北疆百姓知道是非曲直。”宋凤林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刘湛。   “中原百姓可以误解齐云将军,但北疆的百姓不能误解他们的救命恩人。”   在他们流离失所的时候,给予户籍土地粮食稻种给予他们新生的不是救命恩人是什么。   新田免税两年,试问天下谁能做的到?   刘湛圈着他紧致的腰身,心里熨帖。“还是我媳妇知道心疼我。”   帐篷里的烛光明明灭灭,照映宋凤林清俊的侧脸。“我知道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但是你想更晋一层,一个好名声何其重要。”   “有你不就行了,咱们北疆的百姓都视你为衣食父母。”刘湛此话不假,并非打趣。   宋凤林重视农耕民生,处事公正严明,掌管着北疆的物价却从不低买高卖。   这两年中原粮价飞涨,刘记商行的收购价也跟着涨,只这一点便得全北疆百姓爱戴。   刘湛威名与凶名并存,杀罚果决处事狠辣,北疆百姓对他是又敬又畏,远远见了便纷纷回避。   唯有宋凤林外出百姓都主动过来行礼,哪怕刘湛杀人如麻只要宋凤林在一日,百姓的心就不会动摇半分。 第112章 夺城   次日一则传言在苍霞平原各县城传开,中原来的商队不顾民族大义卖粮给燕贼,最终被燕贼所杀尸骨无存。   彼时齐云军扣下商队,孤竹城主才终于明白刘湛的意图。   然而齐云军已经把控着进入松辽山地的唯一入口,除非他派兵去夺,否则这些商队都进不来。   松辽山地位于齐云山与北海之间,乃燕国进入苍霞平原的必经之地。   孤竹城原是两百年前齐国在此建城,朝代更迭之中孤竹城落入了燕国之手,为燕国的第一大城,也是燕国唯一一座能对中原通商的城池。   “老祭司,没有了中原来的粮食,今年我们将如何度过?”城主只要一想到孤竹城断粮便双目发晕。   不只是孤竹城,燕地部落都十分依赖中原来的粮食。   早几年还能在齐云山脚种植作物,因刘湛坚壁清野,如今燕国境内的耕地只有很少一部分,根本不够供给全国。   老祭司不为所动。“没有粮食还有牛羊可以吃,我们本来就是马背上的民族,吃牛羊才是我们的传统。”   “可是牛羊珍贵……”城主有苦难言。   贵族子民自然可以吃牛羊,难道也让奴隶吃牛羊吗?这不得把一个部落都吃穷了。   若是饿死了这些奴隶,部落便少了许多劳动力,那些粗使繁重的活谁来做?   燕国人口中最少有三分之一是奴隶,其强盛的背后是这些奴隶没日没夜的劳作,没了中原来的粮食根本养不活这样数量庞大的奴隶。   刘湛对燕国的研究可谓透彻入微,这个落后的部落制国家实则十分依赖中原。   他们虽然盛产铁矿却没有足够的耕地,只要断了他们的粮道,食物不足燕国必定内乱。   仅仅是断粮还不够,刘湛很快派兵偷袭松辽山地里的燕人村落。   齐云军每到一处都焚毁殆尽,燕人百姓全部驱赶离开,奴隶则带回苍霞平原入户安置。   孤竹城主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同时派出一万勇士追击齐云军。   “退到山谷上埋伏。”姜长林当机立断带着五千人隐入丛林。   山林里满地的枯黄落叶,脚踩在枯叶上没有留下痕迹,燕军将领根据百姓口述的方向追过来却没有发现齐云军的踪迹。   “派出斥候带上猎犬搜寻,老子就不信他们还能藏进土里!”   齐云军确实是不能藏进土地,但是刘湛这支丛林野战军有狼!   称霸通天峰的旺财妻妾成群,狼子狼孙多达数百头。   如今旺财在通天峰上养老,每日有专人伺候好吃好喝,它的狼子狼孙则在军中服役。   姜长林率领的野战军带了一百头成年大狼。   这些随军的狼群沿途留下气味掩盖了人味,燕军的猎犬根本不敢靠近,远远的就避开。   齐云山上的山要陡峭险峻得多,松辽山地的山在这支野战军眼里就跟小土包似的,姜长林带人从山谷里绕到燕军后方,五千人行进速度十分快。   夜里,狼嚎声在丛林里此起彼伏。   燕军将领心中咯噔一下,松辽山地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狼?   黑夜中一双双荧光绿的眼睛在丛林间晃动着,而后冷箭袭来,在山谷里扎营的燕军被冷不丁偷袭,还没看到齐云士兵已经倒下一片。   “报!姜校尉斩敌四千,燕贼残军溃逃!”   “好!”刘湛大笑。“姜长林记特等军功!”   中账里候命的诸将个个摩拳擦掌,姜长林开了一个好头,他们都迫不及待了。   “将军,我等请战!”曹壮哼哧哼哧的直喘气,已然已不可耐。   刘湛也不再按着他们。“曹壮率领两万人,与姜长林周子明兵分两路进入松辽山地,摧毁所有燕人村庄。”   “末将领命!”   丛林野战兵不贵多而贵精!   齐云军这些野战的步兵游勇个个身披软甲,背负弓箭,腰带佩砍刀□□钩锁,脚蹬牛皮靴,进了山林能不发半点声音。   昂格尔部自诩山林猎人,刘湛的野战军便是丛林杀手!   孤竹城主多次派兵伏击齐云军均铩羽而归,若不是他们足够了解松辽山地跑得比兔子还快,就这些燕军还不够塞牙缝。   如此,刘湛对松辽山地里的村落坚壁清野,收缴了他们的全部牛羊,把不多的耕地也尽毁,孤竹城彻底成了林中孤岛。   又因商路断绝,不出一个月孤竹城里便开始闹粮荒。   一个冬季刚过正是急需补充粮食的时候,偏偏这个时候刘湛断了他们的商路,毁了他们的村庄。   盛夏,齐云军十万大军开拔,队伍中夹带各种各样的器械,大军如游龙向松辽山地进发。   “他们真的要攻城了!”孤竹城主整个人瘦了一圈,听到齐云军大军逼近的消息,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   齐云军这次有备而来,那些见都没见过的攻城器械把燕军斥候吓得踉跄。   像塔楼一样的云梯车,像乌龟一样被盾牌包着的撞城车,还有投石机,弩床车,数量众多。   孤竹城位于松辽山地的腹地,四周环山,山势并不陡峭多是丘陵山峦。   齐云军进了山开始砍树平地架攻城器械,孤竹城外空间不够,刘湛便让士兵把足够的空间平出来。   城里的人只能看着干瞪眼,若想杀出来,那一排排盾甲兵陌刀兵都严阵以待。   城主派了心腹四处求援,但是没一个部落首领答应援助。   如今燕国内部正忙着争夺王位,各大部落又要跟鲜卑人打仗抢地盘,又要扶持王位候选人争夺,哪里管得上昂格尔部。   这一日山中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齐云军正式攻城。   “先用投石机砸几轮火油,把他们城墙上的辎重都给烧了。”刘湛站在山坡上亲自督军。   孤竹城上空很快腾起了滚滚浓烟。   这些火油罐不仅能迅速引燃更伴随刺鼻的气味,一时孤竹城墙上的守军乱做一团。   刘湛不打算跟孤竹城耗时间,这次他采取的是猛攻的计策,用齐云军精良的器械打一波强攻。   “弩床准备。”刘湛杵着刀,眼神坚定不移。   上百台弩床同时发射,城墙上忙着扑火的士兵纷纷中箭,巨箭一出非死即伤。   投石机和弩床轮番打击了一个时辰,孤竹城门楼那一片正面的城墙上立即出现空缺,燕军自乱阵脚。   “塔楼准备,左前锋军和右前锋军攻城。”刘湛布下一道道军令。   重甲盾兵举着盾牌开道,步兵们推着塔楼车往孤竹城墙逼近。   守军将领慌忙下令射箭投石,箭雨落在盾牌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有投石砸中塔楼,但是塔楼正面都镶了铁皮,塔楼晃动了一下继续前进。   塔楼车是刘湛特意为攻打孤竹城而制作的器械,很快守城燕兵就见识到了这台移动塔楼的可怕之处。   当塔楼距离城墙只有十步的距离时停下,士兵立即放下四根木桩,有力士抡起大锤哐哐的砸用木桩把塔楼车死死钉在地上。   “放下吊桥!攻城!”   塔楼车正面的一扇外墙忽然落下,坚固的铁链悬挂着外墙,赫然就是一座与城墙相连的吊桥!   十数台塔楼顷刻间搭出十数条通向城墙的路,一时燕军都愣了。   齐云军士兵一拥而上,沿着塔楼车内部陡峭盘旋的楼梯,踏过吊桥直接进入孤竹城墙上。   “杀!!!”   齐军云鼓声大作,源源不断的步兵通过塔楼登上城墙。   “攻城车准备。”刘湛目不斜视。   两台包裹着盾牌的攻城车在鼓声中冲向孤竹城门,咚咚两声巨响撞在厚重的城门上。   士兵解开车内的铁链,车内悬挂的巨木桩从固定变为活动,十数名力士抬着大桩在车内开始撞门。   燕军从城门楼暗角倒下火油铁水都被攻城车厚重的龟甲挡下,一时木桩撞墙的声音如急雷。   随着源源不断的齐云军登上城墙作战,燕军守军开始败退。   “陌刀手准备。”刘湛终于下令派出齐云军的大杀器。   曹壮亲率一万陌刀兵登上城墙,当陌刀手到达城墙,城墙上的战况便出现压倒性的一幕。   “来人随我杀向城楼!”曹壮一人当先直扑向燕兵,陌刀横扫下去当场死伤数人,相当悍勇。   直至目前,齐云军出兵五万。   仅仅五万人便攻陷了孤竹城墙,不管帝京那帮官员如何抹黑刘湛,在这个时代,刘湛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名将!   城墙上战况激烈,撞门的力士也未有停歇。   厚重的城墙发出撕裂的声音,更加鼓舞了力士们,头顶上火油和铁水都停了,但是城门下已然一片火海。   这些力士穿着厚重且灌了水的棉袍防火,即便是这样下半身依然被火烧灼着。   但是他们没有一人退缩,抱着必死的信念,这三十多名力士撞开了孤竹城门。   就在孤竹城门被撞开那一刻,刘湛接过亲卫递来的陌刀翻身上马。“派人去接这些勇士下去疗伤,全部记一等功。”   刘湛刀指前方。“全军进攻!!”   余下的五万齐云军在黄昏中冲入了孤竹城。   “城主,快跑吧!”亲随拽着城主离开城主府。   城主已然三魂没了七魄。“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会……我不相信……”   孤竹城是昂格尔部的根基,没有孤竹城昂格尔部就只是草原上流浪的野狗,昂格尔部算是完了。   “青壮一个不留,妇女老幼全部赶走。”刘湛骑在马上傲视这座落入燕国上百年的城池。   孤竹城北门洞开,城中百姓争相恐后的逃出城,有奴隶奋起反抗扑杀那些奴役他们的燕人,城中一片混乱。   城主一族在士兵的裹挟下逃出城,有部族子民跟着城主的队伍一路北逃。   拿下了孤竹城等于拿下了松辽山地,从这一日起,苍霞平原不再暴露在燕人铁骑下,有了孤竹城,燕人再也不能南下半步!   如今燕国版图大幅缩水,西有鲜卑南有齐云军。   加之没有了孤竹城,燕人再也不能肆无忌惮的与中原商队换粮。   没有了这些廉价的口粮,燕人养不起数量众多的奴隶,整个国家的生产力便会急速下滑。   燕国强盛的时代彻底结束。   孤竹城百废待兴,宋凤林亲自率领官员进驻,彼时刘湛也在孤竹城中。   城主那座豪华的府邸里。   “夫人,你来。”刘湛一见宋凤林便立即拉着他去看财宝。   孤竹城主没想到齐云军仅仅一天便攻入城中,许多物什都来不及带走。   例如那镶金的城主宝座,寝室里成套的黄金家具,甚至连墙面都镶嵌了玛瑙玉石。   “这城主怕是比燕王都富裕,你看这个。”刘湛举起手中的夜光杯,又捂起来给宋凤林看杯子果然会发光。   松辽山地里有两处铁矿场,光是靠买卖这些矿石也足够城主一族富得流油。   “我此行特意带来了闻青山和路长全,城中贵族留下的私产都得清点,还有那矿场也要接管。”宋凤林捏着手中杯子把玩,心中想的却是更多。   “如今我们拿下松辽山地,正好与苍霞平原连成一片,这大片土地不能浪费了。”宋凤林若有所思。   “都听你的。”刘湛心情大好,牵着他坐到城主那张镶玛瑙宝石的炕床上。   李阿三是个机灵的,端来了一些牧民特色的奶茶点心,又上了一些烤馕,让位主子边吃边聊。   “把舆图拿来。”宋凤林心中有了主意,正好刘湛得空一并商量了。   李阿三立即领命下去取舆图。   “我有一个想法,你看可不可行?”宋凤林白皙的手指在舆图上游移,最后停在松辽山地西面与齐云山剑石峰交界的地方。   “剑石峰北面是麦子坳丘陵地最东面的出口,正是我们要设立的北丰县所在地,如果能在剑石峰峭壁上开凿栈道,搭建一条从北丰县进入松辽山地的路。”   刘湛听得仔细,越听神色越严肃,眼中的光芒也越盛。   如果能搭建一条栈道,如此就能打通齐云山北面与南面苍霞平原,不用绕行齐云山再进入苍霞平原。   不管是老百姓和商旅日常出行便捷,若是北面有战情,齐云军也多一条选择的路线。   “可行,我这便派人去实地考察。”刘湛迫不及待就喊来亲卫命张小满带人前去。   栈道一事定下来了,宋凤林继续跟刘湛商量心中计划。   “我欲在栎阳关和松辽山地之间设北海县,并在孤竹城设州府管辖周边,如果栈道可行,便由孤竹城管辖北饶县、北丰县、北海县三县。”   如此一来,松辽山地到齐云山北面沿线的规划都能成型。   刘湛自然无不赞同,只一点,他点了点舆图上的孤竹城。“把它名字改了,就叫松州吧。”   改了名,松州得到了新生,也预示着过去燕人统治已经成为历史。   三日之后张小满考察回来,见他满脸兴奋的样子,定是有好消息。   “宋先生,开凿栈道可行!那段距离并不多远!”张小满雀跃的仔细述说沿途情况。   剑石峰北面都是陡峭的岩壁,实则支线距离并不远,栈道横跨过去,张小满和随行的匠头目测只不用一个时辰就能走到北丰县。   次日,齐云将军颁布新令。   孤竹城改名松州,栎阳关和松辽山地之间设北海县,松州管辖北饶县、北丰县、北海县三县。   剑石峰的北面悬崖上开凿栈道,接通麦子坳丘陵地和松辽山地。   还有松辽山地进入肇东平原的出口建立松辽关并松辽城墙,为北疆门户。   此番大动作,又要建城又要开栈道还要建城墙,官府对外征集大量青壮,每日工钱明码标价十日一结,工地包吃住,十日为期可自行去留。   这一则公告于流民而言无疑是好消息,春耕之后地里便不需要每日守着,正好可以到工地里赚点工钱贴补家用。   而且十日为期,若是太苦累回家休息几日再去也行,有勤快的可以做到秋收再走,算一算账竟能得一两多银子。   一时官府报名的地点每日都人满为患,甚至有齐云山上的村民特意下山来上工。   因不缺人,几处工地的建设如火如荼。   像那北海县,宋凤林已经划好了城中规划,有富商财主每日关注,都等着城中私地挂牌出售好第一时间抢购。   因询问的人太多了,刘湛出了个主意,一个月后公开拍卖,价高者得,而且每人每户只能限购一块地皮,杜绝垄断。   即便是这样问询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如今北疆已经彻底驱逐燕人,又设松辽关抗敌,苍霞平原不会再受战火波及,可见的苍霞平原会成为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苍霞平原上的人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北疆的好政策吸引的不仅是流民,还有富商财主。   有汉中来的商旅甚至举族北迁,都等着买块地皮好安居乐业。   刘湛对这些举族迁入的富商自然欢迎,他们带来的财富也将刺激当地经济。 第113章 提前准备   去岁赵复龄考上举人,他自己主动提出来想到北疆历练。   如今北疆正是用人之际,收到赵吉章来信,刘湛当即就答应了。   赵复龄跟刘湛那两个不学无术的堂弟不同,赵氏家风严谨,赵复龄心思也单纯,是个可用的人。   这不赵复龄一来就被安排督导招工事宜。   “哎哎,别推别推,活计多的是,都排好队了先登记。”赵复龄穿着八品文官的官袍冠带,插着腰没好气的站在工棚前让拥挤的人群退开。   “齐云将军要建造城墙,多的是名额,偷奸耍滑的记了名以后衙门再有活计都轮不上你了,清楚明白就来画押。”   前往应招的青壮报了姓名年龄籍贯,几名笔帖奋笔直书,双方当场画押。   赵复龄撸着袖子把关,每一份契约都要盖上他的官印,这份契约便是结工钱的凭证。   他带着老婆孩子到北疆已有两月,刘湛起初还怕他适应不了。   许是赵复龄性格里的大大咧咧,接了这个八品的小官也没泄气,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日子倒是充实。   妻子季氏原还不太适应,手里有银子也不知道怎么盘活。   前些日子刘湛送了百亩良田并一间铺子,有了这些家业之后便有了方向,季氏每日忙着经营倒是把心安下来了。   如今赵复龄自己不说,旁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是帝京来的世家子。   “赵大人,前面又打起来了!”   “喊衙役来全部抓了下狱!”赵复龄气得咬牙,已经够忙的了,这些人还在添乱。   北疆十一月大雪覆地后工地就不能开工,此时正值盛夏,几处工地都在紧赶慢赶的赶工期。   刘湛要在松辽山地入口设松辽关,并依山建造城墙彻底与燕地隔断,还要开凿栈道打通南北,光是这三个工程便要大量的青壮。   正好西戎入侵汉中,从汉中逃难来的百姓与日俱增,这些逃难来的百姓解决了壮劳力的问题,只是流民里还有不少刺头成日的闹事。   “昨日工地有几起械斗,都是口角引起,因及时拉开没有伤亡。”赵复龄每隔三日向宋凤林汇报工作。   又是械斗,宋凤林一听便停下笔。“为何事械斗可有查清?”   一两起械斗是偶发事件,但连着几日都有械斗必定有原因。   赵复龄不敢隐瞒。“是因为部分汉中来的百姓老嚷嚷着等西戎一退就回去,本地百姓认为他们忘恩负义,落户的补偿一分没少的拿了,到头来却还惦念着要走。”   因北疆的落户政策极好,汉中许多百姓都提前变卖家财举家北迁,来了北疆开荒还能免税两年左右不亏。   没经历过战火和逃难,这些人严格算起来都不能算是流民,因此老惦记着回故土并不奇怪。   宋凤林面无波澜。“拿着我的手令去营里调一千士兵,让士兵看着他们做事,有故意挑拨闹事的人一律打二十军棍赶走。”   “是。”赵复龄无有不从,拿着宋凤林签发的手令去营里调兵。   这些成日想着回归故土的百姓却不知道,再过一年待齐云将军建国,想要离开就是无稽之谈。   再者,汉中形势不乐观,西戎强盛占据上风,此战怕是旷日持久。   看看燕人当年把苍霞平原毁成什么样子,只要战事持续三五年,再好的汉中也只剩满目疮痍。   宋凤林重新摊开画了一半的图纸。   几处在建的城防都规划好了,宋凤林也有时间开始规划新府邸。   “这是新府邸的平面图?”刘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宋凤林身后。   夏日炎炎,书房里镇了冰盆比之屋外要清凉得多,刘湛扯开领口纳凉,明明怕热的很却还是固执的跟宋凤林挤坐一起。   对此宋凤林已经习惯了。   “今年动工到明年正好能用,如今府里拥挤,每有例会百官都站不下。”宋凤林把压在中间的镇尺拿开让刘湛能看清全图。   每三月一次的例会各州县七品以上的官吏都要到场,光是这些地方官就有二三十人之多。   再加上军营里的诸将,还有晋阳城里八品以上的官吏,上百人开会屋里都站不下只能搬了椅子在院子里坐。   “晋阳城里还有地方建府邸?”刘湛眼里都是惊喜,他也一直纠结这事。   “城里东北角的凤凰岗可以圈起来盖成新府邸。”宋凤林又摊开晋阳城地图。   凤凰岗是一处小山包在晋阳城内,平日是文人士子郊游的去处,除此之外并无别的用途,正好平了大小也合适。   “我想着新将军府不需要很奢华,大气庄严功能齐全便行,建造之初只对外说是将军府,日后自立要更名也容易。”宋凤林把一切都考虑进去了。   对外说是建将军府,实则都是按王宫的规模来布局。   刘湛满面笑意。“还是我夫人想得周到。”   “正好你今日有空,我有个想法,你听听?”宋凤林起身拉了刘湛到偏厅谈事。   刘湛自然洗耳恭听。   “阿三,上些茶点给将军。”   李阿三很快送来冰镇的瓜果糖水,还有一些糕点,摆上之后安静退下。   “如今北疆内外稳定,是否应该接了家人到晋阳定居,城里总归比山里舒适。”宋凤林端起一碗银耳莲子放到刘湛跟前。   “我也想过,只是。”刘湛看着他。“二叔三叔可以分府,老太太还有我爹我娘自然要跟我住一起,你若觉得尴尬又搞个宋府分开住,我可不答应。”   经过刘湛这些年坚持不懈潜移默化明示暗示,全北疆还有谁不知道宋凤林是他男妻。   谁都知道两人不是夫妻却更胜夫妻,休戚与共不可分离。   宋凤林没有马上表态,知道他需要时间接受,刘湛也不着急端起手边的糖水吃了起来,不时捻一块西瓜进嘴里,清甜爽口。   一边吃着刘湛一边不动声色留意宋凤林的反应,见他没有表现出抗拒心想这回一定能成。   “虽说是住一起,实则地方这么大,前庭是议事殿和六局六所,咱们住的地方另外围了一处,后庭又分成六院,平日里除了去问安也不会有旁的交集。”   按照王宫的规格,两人的寝宫在正中间又分前殿后殿,光这里便有现在的将军府这么大,哪怕两家人住一起也是彼此独立不在同一屋檐下。   “你爹娘就别分开另外设府了,一并住一起,也方便小妹平日里照顾两位。”刘湛温声劝。   最终让宋凤林点头的还是一个孝字。   如今家中长辈日渐年老,宋宜均的身体落了病根身体状况一直反反复复,宋凤林也想尽快接了他们到晋阳养老。   “就这样吧。”宋凤林最终答应。   刘湛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高兴,凑过来大声的香了一口他的脸。“就这么说定了。”   知道宋凤林心里还是有些小疙瘩,刘湛聪明的不再多说,转移话题。“二叔三叔分府定要分些家业,你看给多少合适?”   给得少了难免生分有怨,给得多了又怕他们不安于室。   此事还得早些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每人给良田五百亩,另外再每人分三间商铺,还有刘记商行一分的红利。”这个问题宋凤林早就考虑过,说完又问刘湛。“你觉得如何?”   “不少了。”刘湛吃着西瓜。“刘记商行一分的红利就够他们这辈子吃穿不愁。”   要知道刘记商行垄断了北疆的大买卖,其他商号想在北疆做生意都越不过刘记。   之前宋凤林靠刘记商行供养齐云军,就可想而知每年的利润是多么庞大的数字。   “我们现在住的将军府就给二叔吧,另外再给三叔买座差不多的宅子,这样就成了。”刘湛说一不二,分府的事情就此定下。   家里的事定了,还有一事,宋凤林说。“云中书院也得迁出来,苍云镇里的书院继续保留,另外再建一处书院把秀才以上的学子集中念书。”   刘湛吃饱喝足靠在椅子上。“昨日颜启修来寻我,想把以前文帝住过的睿王府卖了,问我要不要。”   现在的颜氏哪里养得起这么大的宅子,只两年没修缮便破败得不成样子,不过房子都是好的,修缮一下就能用。   宋凤林觉得可行。“正好买了改成书院。”   如今云中书院也算是北疆的官办书院,衙门里的大小官吏都在书院里挑选,长期以往未免固化,也不利于发掘人才。   宋凤林沉吟。“云中书院可以作为官办书院,但不能作为当官的唯一途径,如今我们与朝廷分道扬镳,科举考试也得办起来。”   涉及科举的所有事情都不能有半点纰漏,说着说着宋凤林沉思不语。   “那就自己办科举。”刘湛双目有神,一锤定音。   “官吏不需要这么多,每年都科举太密集了,府试殿试改为三年一考,府试录取三十人,殿试录取十人,如此足矣。”   一手枕着小桌,刘湛继续说:“当官的条件也要提高,从前缺人秀才也能当浊吏,从今年起举人方有资格当浊吏,县令以上的正经官员更是必须进士出身。”   宋凤林十分赞同,别看刘湛平日里不爱管民生庶务,实则他心里比谁都看得清看得远。   “还有,废除九品中正制废除官僚世袭,在咱们北疆想要当官唯一的途经便是科举,同时各地县令知州不再拥有任免权,所有的官职都由将军府统一调配。”   刘湛靠在椅背上,望着门外枝繁叶茂的庭院,憋在他心中多年的那股气今日终于得以释放。   废除官僚世袭等同废除世家特权,宋凤林还记得刘湛曾经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今他真的做到了。   “待明年万事俱备我们便对外宣布建国。”刘湛一锤定音。   果然这才是齐云将军的行事作风,畏首畏尾就不是他了。   宋凤林笑了,刘湛也跟着笑。   既然刘湛已经决定明年自立建国,许多事情便要提前准备。   例如龙袍王冠、官服冠带的制式都要定下来,还有六局六所的官职,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八月下旬,晋阳城内的凤凰岗开始动工。   同时刘成组织起全北疆最好的绣娘来到晋阳准备为刘湛缝制龙袍。   “宋先生的意思是冕服循周礼,按诸侯王的制式,常服则按将军您的喜好。”刘成带着刺绣总管来请示刘湛。   “有样式给我看看吗?”刘湛慵懒的靠着罗汉榻。   刺绣总管立即递上图样。“禀将军,这些是前朝的龙袍样式,您看哪里不满意,老夫便按您的意思改。”   刘湛看得飞快,最终选定了一款样式最简单的,只因他觉得瞧着有点像上辈子见过的明制。   “这是按胡服改的龙袍便于骑射。”刺绣总管立即解释。“只是……便少了一些威仪。”   “拿笔来。”刘湛抬手,刘成马上递来毛笔,他刷刷在王袍上描了几笔。   “绣一条行龙,龙头在胸前,龙身盘旋在肩膀和后背,其他点缀的装饰不需要太多,龙袍的颜色玄黑为底。”   刺绣总管接过图纸,只觉得这样的王袍闻所未闻,但是确实又有几分大气。   “还有。”刘湛点了点桌面。“再做一身银白的,制式与我一样,按宋先生的尺寸,先别告诉他,你们偷偷拿了他的衣裳去丈量尺寸吧。”   刘成和刺绣总管心里门清,恭敬应下。   “还有常服的冠带。”刺绣总管又递上样式图稿。   腰带好办,无非就是金带玉带,至于冠冕,刘湛翻来翻去都不满意。“正式的场合有冕服足够了,常服的就不必做帽子了吧,做个金冠束发即可,宋先生也一样。”   这可真是最简单的龙袍冠带了,要知道燕王的王冠还镶嵌了数颗玛瑙宝石。   刺绣总管觉得实在太素,但他又不敢当面驳刘湛,只得应下再说。   出了议事堂,刺绣总管便立即拉住刘成。“刘大人您看这……”   刘成也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就按将军的意思做吧,你在面料和底纹上多费些功夫,还有将军不喜欢臃肿的发冠,金冠以简约为主,就在腰带上多做坠饰。”   这些日子负责各种活计的匠人总管不停进出将军府,要两人拿主意的地方太多。   北疆大兴土木,晋阳城里只是建造私宅,松州的动静则十分引人瞩目,这样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帝京那边。   不过月余,北疆的动静透过商旅之口传遍了帝京大街小巷。   “齐云将军攻下孤竹城,又改名松州,将整面松辽山地收入囊中,这样大的事情竟然没跟朝廷报捷。”   “报捷与不报捷又有何区别?横竖朝廷也不会嘉奖。”   茶馆里人声鼎沸,几名衣着光鲜的茶客聊得眉飞色舞。   “天下三大藩军均不承认新天子,各自割据当着无冕之王,依我看迟早会反了。”   “听说齐云将军已经在建造王宫了,那大小规模就不像是寻常府邸,如今北疆谁人不知。”   “不只是齐云将军,听说武威将军和平蛮将军也异动频频。”   “害,左右大楚都亡了,手里有地有兵凭什么还看朝廷脸色?”   那茶客指了指头顶方向。“那些大人物不就是绞尽脑汁阻止此事吗?指不定还是会答应封异姓王。”   “我打赌,封王这事朝廷一年也定不下来。”   帝京百姓谁人不知大梁天子墨迹,一个政令能拖上十天半月拿不定主意,又不设丞相,什么都大包大揽,结果是什么也没做成。   就比如方氏封王还没划封地一事,一拖再拖,拖到几个叔伯闹到梁天子跟前要王府用度,这事就被百姓说成段子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   彼时梁天子正在大发雷霆。   “你们知道少了三藩的税收国库一年少多少银子吗?”梁天子头痛欲裂,他扶着额头。   “朕就不该听你们胡说八道,且看现在三藩均拥兵自重,完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你们知道坊间百姓都怎么说朕吗!”   梁天子十分恼怒,他觉得如果当年自己事先与三藩将军打好关系,也不至于发展成现在这样。   “都是一群庸臣!”   奏折飞过大臣头顶,几名心腹大臣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 第114章 异姓不王   大梁钦差再次进入北疆传达梁天子的旨意。   这次刘湛甚至没穿官袍,就一身常服在晋阳将军府接见了钦差一行人。   “去请宋先生来。”刘湛大马金刀的坐着喝茶,一个正眼也没给钦差。   “有什么话要谈等宋先生来了再说吧。”   齐云将军都这么说了,钦差也只能等着。   去衙门来回也得半个时辰,刘湛就是故意晾着人非要等宋凤林。   宋凤林一袭青衫入内,刘湛朝他招手。“快过来坐,我让人备了甜汤,先喝些解乏。”   “给钦差也上一些吧。”宋凤林在刘湛身旁坐下。   上个月刘湛定制了这张罗汉塌,中间放一矮茶几便能隔断成两个座位,见客时一人坐一边,或拿走茶几变成一张主座也行,往后两人议事宋凤林不再坐于下首。   “钦差此行可是梁天子有何旨意?”宋凤林不急不慢的吃着,随口一问。   刘湛撑着茶几看他吃东西,不时捻一块西瓜进嘴里,跟方才满眼都是杀意判若两人,屋里气氛和睦。   钦差却不敢掉以轻心,心道齐云将军喜怒不定实在难以揣测。   “陛下特意遣微臣来问候齐云将军,许是上次恩赏不周到令齐云将军心生芥蒂,微臣向齐云将军道歉。”钦差姿态放得极低。   宋凤林放下瓷碗。“我等都是大楚旧臣,得大楚文帝赏识才有今日,梁主窃国事发突然,将军十分自责,只恨远在北疆无法匡扶幼主。”   言下之意是若不是齐云军远在北疆哪里有方氏什么事,钦差听出暗讽面露尴尬。   宋凤林姿态雍容,清冷的声音平缓却有力。   “我们齐云军赫赫战功乃将士血汗所铸,铮铮铁骨天地可鉴,反观大梁,天下皆知梁天子篡位窃国立身不正,他要如何告慰军魂令将士信服?”   一席话说得钦差面色涨红,只觉羞愧无地自容。   刘湛猎鹰一般的锋锐目光落在钦差身上。“告诉梁天子,好处净他一个人拿了,哪有这样便宜的事,若再拿个公爵糊弄本将军,下一回就不只是骂骂而已。”   钦差读懂了刘湛眼神中的含义,心里苦不堪言。“若公爵不够,将军的意思是……”   刘湛冷笑。“公爵之上还有什么,让梁天子自行斟酌。”   果然三位藩军将军都意在王爵。   钦差此行是当说客的,梁天子自然不会分封异姓王,刘湛也不需要别人分封,他就是要故意拖延时间。   只要拖到明年就足够了。   大梁代楚,新天子登基,年号改元盛平。   梁天子登基除了大赦天下,也大肆封赏至亲。   立嫡妻为皇后,立嫡子为太子,五名庶子还有叔父胞弟也封了王,各自有食邑封国。   按制王可得一州之地为封国,封国内的税赋供养王府用度是为食邑,又因大梁立国根基未稳,封国划在何处还未定下。   世家大族盘踞各地,有大氏族的地方不宜当封国,所谓一山难容二虎,难免有摩擦。   为了这事礼部拟了好几份方案都被梁天子否决,偏僻的地方拿不出手,富裕的地方又有大氏族,十分难办。   梁天子自家的宗室尚未安置妥当,藩军封王一事却闹得沸沸扬扬。   “这些藩军今日敢要王爵,他日便能叛梁,绝对不能答应。”   “陛下,异姓封王实乃大忌!按我说根本无需理会这些藩军,他们年年作战尚自顾不暇哪里有余力与朝廷抗衡,不过是想趁机敲诈。”   “正是如此,朝廷更应该态度强硬,公爵已是勋贵顶流,他们不要便不要,晾他们一段日子且看他们急不急。”   御书房里几名近臣骂声不止,谁也没有留意梁天子的脸色越发难看。   “都给朕闭嘴!”梁天子突然炸起推翻了一桌奏折,吓得几名近臣愣在原地。   “齐云军占了北疆,庆军占了汉中,南军占了沿海,这是我大梁半壁江山!”梁天子嘶吼。   这还没完,梁天子又指着他们骂。“若是他们抵死不认朕是新天子,长期以往这天下百姓如何看朕!朕又如何令异邦归附奉大梁为上国!”   这些日子以来积压在梁天子心中的不安,终于一股脑喷薄而出。   “朕要天下归顺,朕要他们俯首称臣,朕要他们再也不提前朝旧事!这是封不封王的问题吗?啊?朕登基至今你们除了争吵推诿可有给朕解决问题!”   “朕可以不封王,你们给朕想出个法子来,现在就告诉朕,若是想不出来,你们都给朕滚!”   梁天子咆哮过后,御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曾经近臣眼中雄才大略礼贤下士的明主,此时对着他们歇斯底里的咆哮。   此时此刻这些心腹近臣才终于明白了梁天子心中所想,比起异姓封王的隐患,他更迫切想要得到认同,他急需摘掉篡位窃国的骂名。   近臣说的道理梁天子都懂,但是要他一直承受窃国贼的骂名,他一刻也忍不了。   连梁天子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变了,从他坐上天子宝座他的心态已悄然质变。   天子宝座是一张烫人的椅子,梁天子篡位窃国,他没有底气跟三地藩军谈条件。   朝堂如何纷乱,梁天子如何恼怒不安,这些都影响不了刘湛,此时他正带着宋凤林沿北海沙滩跑马。   “当了婊子又要立牌坊,哪有这样美的事。”刘湛嗤笑。   两人在海浪迭送声中走走停停。   “我猜想梁天子此时定后悔仓促登基。”宋凤林把玩手中马鞭,不时逗一逗胯下白马。   一黑一白两匹神驹踢着小碎步慢走,马蹄踩在涌上来的海水里溅起了水花,两匹马竟自顾玩了起来。   刘湛压根瞧不上方玉良。“当皇帝这样大的诱惑他自然急不可耐,却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大楚开国皇帝好歹是打出来的天下,这梁天子凭什么?”   他不过是得了天时地利人和废了幼主窃国罢了,这窃字倒与他十分契合。   不仅是刘湛瞧不上,另两位将军同样瞧不上,当刘湛提出非王不受的建议,两位将军可谓是欣然答应。   想起藩镇沿海的平蛮将军,刘湛忽然道。“有机会我得找平蛮将军要一艘海船,这世上天外有天,岂能拘在一方。”   宋凤林迎着海风。“大海的对岸便是倭寇聚居的岛屿,只是蛮夷之地罢了。”   “非也、非也。”刘湛探头看他,眼中含笑。“夫人,这天下并非世界的全部。”   宋凤林拉住马缰不让马儿乱动,带着点调侃又十分诚恳的反问。“请问夫君,天下之外还有什么?”   这一声夫君可喊到了刘湛的心坎里,眼中笑意更深。   “来。”刘湛跳下马又拉了宋凤林下来。   “所谓天下不过是一洲之地。”刘湛捡了一根树枝在沙地上描绘出一块大陆的轮廓。“你可以把天下所在的这一洲视作东洲。”   宋凤林负手低头,认真聆听。   “倭寇所在的岛屿大致在这里,依附于东洲。”刘湛又画出一个长形岛屿。   “东洲还有许多大小群岛就不一一列举,东洲之外还有几处大洲,每个大洲都有番邦统治。”   沙地上很快又多出几块不规则的大陆,因刘湛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依旧是七大洲五大洋因此省略不说。   “这些大洲都被大海阻隔,互不来往。”最后刘湛画了个圆圈把这些大洲圈起来。“这便是天下之外的世界。”   宋凤林渐渐听得入神,刘湛不时会跟他说一些奇奇怪怪的理论,乍听荒唐,细想又觉得合理。   宋凤林沉吟许久,他没有质疑也没盲目坚信,细想之后觉得这番认知值得探讨。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你想渡海?”   “当然不是。”刘湛笑了。“渡海对海船要求很高,没有海船去了就是送死,也许有那么一天可以让别人去。”   两人在海边漫步,刘湛要牵他的手,宋凤林看了眼不远处的亲卫忙把手缩进袖子里不让牵。   “时候还早,不如我们去林子里……”刘湛忽然拦住他眼里都是坏笑。   宋凤林圆睁了凤眼,几乎是立即转身登上白马绝尘而去,一看就是吓到了。   “哈哈哈!”刘湛仰天大笑。   今年齐云山北面、苍霞平原、还有松辽山地所有要开荒要建设的地方都已经安排妥当。   两人去巡视了北海县城的建设进度,又沿着北海沙滩跑马南下,一路过宝坪县、卢丰县、禾仓县,每过一地都逗留两日。   此时正值各地秋收,苍霞平原土地黢黑肥沃,种出来的稻米成色很好。   宋凤林控制着北疆粮价,买卖都有定价。   若有商人低于定价强收粮食,在北疆这可是重罪,直接抄家流放,到齐云山北面去开荒。   有宋先生撑腰,每年农户秋收后出售粮食都有底气,价格不合适扭头便走,粮行伙计还只能客客气气的说话。   秋收之后则是北疆大小市集最繁华热闹的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大集,百姓采买年货热闹非凡。   尤其是鹿鸣渡口上的大集最为有名,就连湟川对岸的百姓也特意渡江过来赶集。   只见当年的泥路都被石板长街替代,宽阔的道路两旁是两层楼高的临街店铺,街面上摊贩众多,人潮拥挤。   之后北疆入冬,大雪覆地,百姓各归各家猫冬,整个北疆也沉寂了下来。   冬日的将军府。   张小满来传递汉中的最新消息。   “长子暴毙?”刘湛靠在罗汉榻上捏着烟杆。   张小满坐在下首兴致勃勃的述说。“武威将军有意自立为王,这不几个儿子都想当太子。”   唐崇健的二子跟三子联合,骗了长子外出野猎趁机把人杀了,回来说是遇到了西戎部队推脱。   但是纸包不住火,那天正巧被几个外出的农户瞧见了,不久就传得沸沸扬扬。   “将军,你猜怎么着?那武威将军居然没处置两个儿子,葬了长子这事就算了。”   刘湛扯了扯嘴角。“听过九狗一獒吗?”   张小满愣愣摇头。   “猎人为了培育最优秀的猎犬,把九只幼犬放在地窖里不给吃喝,让九只幼犬互相残杀,剩下的一只便是獒。”刘湛淡淡吸了口烟,一语道破。“唐崇健这是在养獒。”   在唐崇健心中被杀的长子就是夺位失败的弃子,他前后续弦共娶过四任妻子,每个妻子都生下了多个儿子。   十一个嫡子这样多,也难怪唐崇健不在乎。   “还是将军看得明白。”张小满恍然大悟。   不过刘湛打从心底不赞同这种方法,如今汉中正面临西戎的袭击,年年战乱,正是需要齐心协力的时候。   结果身为一家之主一军统帅竟默认儿子们自相残杀,试问麾下部将如何看待?   “西戎兵力庞大,汉中形势波诡难测。”刘湛沉吟片刻。“岑州与汉中接壤,须提前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早两年刘湛就想过在洮水河设关,只是那时北疆局势未稳不想节外生枝便搁置一旁,如今北疆已定也是时候把边关都建立起来。   “去信吕知州,要他与岑州校尉共同建造洮河关,明年开春立即动工。”   张小满得了令立即下去拟信,再派人送到岑州。   就在张小满前脚刚走,宋凤林后脚便进屋,见他满面笑意刘湛也忍不住一笑。   “夫人有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刘湛示意他过来坐。   宋凤林确实高兴。“家里来信,熙儿怀孕了,已经有四个月。”   因着宋凤熙怀孕早期胎像不稳,按习俗不能宣说以免惊了胎儿怀不住,这不已经稳定了才敢去信告诉两人。   刘湛哈哈大笑。“那小子还有点能耐啊。”   今年两人带着刘攸宁在晋阳过冬,刘明淙前几日刚启程回家与媳妇团聚,想必此时正对着媳妇傻乐。   “夫人,你也给我生一个呗。”刘湛坏笑着搂住人要往榻里躺,被宋凤林一手肘顶开。   “胡说八道。”   “逗你呢。”刘湛依旧勾住他的腰往里带。“急着去哪,陪我一会。”   冬日里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宋凤林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卷宗,各地新增的要案大案他都要过目,也就刘湛能让他放下正事在这虚耗了。   “要不要尝一口?”刘湛把手中烟往他嘴边凑。   这次刘成带回来的烟丝很不错,清淡之余又不失醇香,据说上百两银子只能买到一钱,刘湛不知道的是,这是宋凤林特意差人到蜀地寻来的上品。   “不要。”宋凤林躲开,他一向不沾烟酒。   早年还会偶尔跟刘湛喝两杯,近年来是越发的自律。   不碰烟酒的宋先生,身上从来只有墨香。   见他躲开,刘湛心里痒痒,大笑着凑上去又吻又咬。   这吻里都是淡淡的烟草香。   火盆里烧着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屋外大雪覆地,天色渐晚。   “将军,宋先生,要摆饭吗?”李阿三在屋外请示。   风雪大了起来,听不清屋里的动静,良久刘湛的声音传来。“摆到房里,一会我们去房里用。”   宋凤林到底是被缠着胡闹了一通,衣衫还完整的穿在身上,只是裤子不知道被刘湛扔到哪里。   这里可是诸将议事的地方,竟让刘湛趁着冬日无事胡来。   “快去给我找!”宋凤林懊恼极了。   “不找。”刘湛赖皮的抱着他不动,唇贴着他耳朵哈气,低声耳语了一句。   也不知道刘湛说了什么,宋凤林腾地一下满面通红,冰晶般的双瞳颤巍巍。   刘湛眼神幽深,突然发难将人再次按倒。   冬日荒唐,一室暖香。   最终摆在房里的饭菜纳凉了也没能用上,李阿三只好又端回锅里热着。 第115章 分家   刘明淙回武源县过冬同时带回两封家书,一封是刘湛问安的家书,一封则是分家的家书。   “咱们这是分家了?”刘学礼一声怪叫。   三兄弟在厅堂说话,刘学礼的怪叫引来丫鬟小厮纷纷侧目。   “这里不要人侍候了,你们先出去。”刘学渊遣了下人。   刘学逸又说了一遍。“湛儿的意思是接了我们到晋阳定居,给我跟你另外置办府邸。”   “这不就是分家吗!”刘学礼火气腾地上来了。   刘学渊忙好声的说:“往后新将军府也用以处理公务,不便都住一起,湛儿说了,另外补偿五百亩良田,三间铺子,并刘记一分红利,乔迁时也会送上十万两银子贺礼。”   这些家产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已然是天文数字,当然如果要与拥有北疆的齐云将军比的话,自然无法比拟。   可有些人就是拎不清。   “整个北疆都是湛儿的,随便划一个乡给我们又如何?五百亩地?有一个村子大没有?”刘学礼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二哥任云中书院院长,还给七品的官职,我呢?”   “三弟!”刘学渊面色一沉。“你知道一乡之地是多少吗?净胡言乱语!”   这些年刘学逸一直在云中书院打理上下的事务,刘湛立国之后身为太上王的刘学渊不便再当院长,这个职务由刘学逸担当合情合理。   至于宋宜均,他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刘湛打算给予大学士的官职,负责主持科举。   反观刘学礼这些年一直游手好闲,早年还会在书院帮忙打下手,刘家越发富裕之后便不再做事。   家里的女眷都不知道,但是刘学渊很清楚,他在外面还养了两房外室,孩子都生五个了,成日也不知道跟些什么人混在一起。   “我哪有胡言乱语!旁人都这么说,我是他嫡亲三叔,给我一个乡怎么了?”刘学礼理直气壮。   “凭什么送你一个乡?你莫不是喝花酒把脑子喝傻了。”刘学逸说话耿直,此时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有这说话的本事当年怎么不见你跟着上战场去?若是你自己打下来的,莫说一个乡了,一个县都给你。”刘学逸翘着二郎腿满脸讥讽。   这话把刘学礼气个好歹跳着脚回骂。“你得了官定然威风了,我一个白身出去多没面子,多要点地怎么了!”   刘学渊听得头疼,自己这三弟年纪都不小了,还凡事都爱嚷嚷。   “行了,这样吧,我私下再补给你两百亩地。”刘学渊本着息事宁人。   结果刘学礼一听更火了。“你们都把我当什么了!二哥有的职务给我一个又如何!上一回,我提议让家里小辈去衙门学习也被拒了,湛儿就是诚心的排挤我!”   刘学逸整个没好气。“你还有脸提这事,你瞒着我带上我的名字搞这出,幸亏湛儿没计较。”   厅堂争执的声音引来了家中小辈,刘学渊刘学逸都不欲再多说。   “行,我找娘去!”刘学礼负气出了厅堂往后院去。   出了厅堂刘学礼火急火燎的去寻老太太。   “娘!”   “湛儿要分家!”   老太太正靠在炕上打瞌睡,被刘学礼一嗓子给惊醒了。   “您还在世怎么能分家?湛儿就给这么点东西,甚至连一个官身也没给我,就这样把我分出去了?”刘学礼竹子倒豆般的宣泄心中不满。   “娘,你怎么不说话?”   老太太靠着软枕,满头的银丝,双眼却黑珍珠似的明亮。   如今她这大孙子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庞大,不仅拥有庞大的齐云军,藩镇更是涵盖湟川以北,还有那日赚银子如流水的刘记商行。   这一切都是大房一脉的家业,二房三房这些年也够本了,有些事情趁早划分清楚,以免她这老太婆一去更加掰扯不明白。   “分了也好。”   “什么?娘?”刘学礼愣住。   “就分了吧。”老太太摆摆手。“我乏了,你下去。”说完不再理睬刘学礼。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刘学礼一脸的阴鸷。   “怎么了?我听说要分家了?”三夫人方氏倒是满脸的喜悦,分家之后就可以当家做主了,这是好事。   “我决定了!”刘学礼咬牙。“咱们回帝京老宅去,你给岳父去信,要他给我在京中寻份差事。”   三夫人都愣了。“回帝京?”   “岳父如今都封了王了,给我寻个官身不难吧?湛儿排挤我这三叔,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刘学礼想什么是什么,这会越发觉得就该回帝京。   一时惊动了全家上下。   “三弟,你这是来真的?”刘学逸满脸不置信,同时也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他。   刘学礼冷哼,不答话。   “你看不出来湛儿为什么要把我们分府?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刘学逸逮着他,表情转而严肃。“湛儿这是想自立啊!不分家,你有那本事住人家王宫里?”   全北疆都传遍了,晋阳城里的那处府邸占整个凤凰岗,那地基巨大,看着就不是寻常府邸。   “知道又如何!”刘学礼甩开他。“我岳家也是王,左右都是看脸色讨日子,还不如回帝京祖宅舒心。”   刘学逸知道他这是在斗气。   “湛儿称王,他的身份定然也瞒不住,你回帝京是要去送死吗?”刘学逸十分不理解。   这个问题刘学礼还真没考虑过。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已经下不来台了。   刘学礼梗着脖子。“那又如何,我是方氏外婿,还能杀了我?”   这是打算一条路走到黑,刘学逸满脸不理解也懒得再劝。“行,你别后悔。”   刘学礼冷哼。“让湛儿把田产府邸折成银票给我!明年开春我们就走!”   家里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不能瞒着刘湛,刘管家忙让儿子刘成赶在大雪封山前去晋阳告诉刘湛。   冬日不外出,刘湛和宋凤林每日不是猫在炕上,就是到议事堂处理一些城中闲散事务。   屋外下着大雪,议事堂里烧着火盆一室暖和。   宋凤林看书,刘湛喝茶闲聊。   罗汉榻中间的小桌撤了,刘湛正搂着宋凤林,两人共用一床毯子盖着腿,也不知到刘湛的手在干嘛,被宋凤林蹬了一脚。   “将军,宋先生,我有事求见。”刘成的声音在帘子外传来。   “进来。”宋凤林忙坐正了身。   刘湛慵懒的歪在一旁。“才回去没几天,怎么又回来了?”   刘管家年纪也大了,刘湛特许他回去陪老父亲过冬。   这事说起来就无奈,刘成也不敢瞒着刘湛,事无巨细的把家里的事情复述一遍。   “三老爷不满分家,闹着要迁回帝京回刘府老宅,说是把那五百亩田和三间商铺折成银子给他,他不愿意留在北疆寄人篱下。”   这是刘学礼的原话,刘成一字不改。   前朝早就赦免了刘氏,如今新朝不谈旧事,刘学礼要回帝京定居也不是不行,只是刘湛马上就要自立了,刘学礼也未免太拎不清。   宋凤林没说话,等刘湛拿主意。   “他要走便让他走。”刘湛嗤笑。   “老太太怎么说?”宋凤林又问。   “老太太的意思是让三老爷自行决断。”刘成恭敬道。   宋凤林思忖沉吟。“帝京早有传言你是刘氏子,只是没有切实证据,待你登基为王册封家人时,这事也就瞒不住了。”   这事刘湛已经去信刘同新要他做出取舍,以免被梁天子牵怒,若他举家迁来北疆,爵位和官位都备着。   当年云中书院能办起来,还有几次谋划官位,刘同新都出了大力气,刘湛一直记在心里。   至于赵吉章那边,刘湛也去信了,不过赵氏毕竟只是外家,罪不牵连外家是世家间的共识。   此番刘学礼若去帝京,只要刘湛一称王,他跟去送死没有区别,只能赌他是方氏外婿,会被网开一面。   刘湛是无所谓,有些人就是不死到临头不知道怕。   “刘成,你这次回去直接跟家里说册封的事情,只说我爹和二叔的爵位,三叔的就免了。”刘湛冷哼。   刘将军心如磐石,不过宋先生到底是心软了。   “通知帝京分行,若是生变,提前把人接出来。”   刘成明白宋凤林的用意,忙答应了立即动身返回苍云镇。   “我媳妇就是面冷心热。”刘湛搂着人,脸上都是笑意。   宋凤林清清冷冷,继续低头看书。   毯子下的手又不安分,宋凤林无奈只得把那大手握着不让他乱动。   两日之后刘成赶回苍云镇刘府。   刘学渊呆滞的坐在椅子上。“湛儿真的要称王?”   这则确切的消息把刘府上下惊得不轻,很快听闻消息的家眷全部聚在厅堂,就连老太太也来了。   人齐的时候,刘成仔细的说了具体安排。   “王宫就建在凤凰岗,宫殿的地基和框架已经搭好了,就等着来年开春动工,预计十月前可以完工。”   建造王宫的材料都是在北疆就地取材,那些厚实的大梁柱子,全部取自齐云山上的大树。   刘湛并不在意非得要什么名贵的木材,因此工程进度很快。   刘成恭敬道。“宋先生定下了章程,大老爷册封太上王,少主册封太弟,老太太册封太王太后,大夫人册封太后,少主夫人册封太弟妃,若是生了小少爷便册封太孙。”   没想到就连还没出生的孩子都已经定下了名分,一时大家把目光都落在了宋凤熙的肚子上,这胎可是真的金贵了。   “那我呢?”刘学逸脱口问。   “二老爷是公爵。”刘成答,末了又道。“宋老爷也是公爵。”   “我就知道湛儿不会少了他二叔!”刘学逸一听立即乐得没边。   那边刘明澈更是高兴得直跺脚,刘学逸就他一个儿子,他这可不就是板上钉钉的公府世子。   一时厅堂里热闹如过年,女眷们簇拥着老太太大夫人道喜,那边刘明淙陪着媳妇坐在一旁也是聊得热火朝天。   刘学渊忽然想起一事,忙问。“攸宁可有安排?”   “将军的意思是按王子规格。”刘成笑答。   光一个王子的头衔便比爵位要高一等,刘湛没有因为是养子而不给名分。   刘学渊也觉得这样安排合情合理。   那边刘明澹终于坐不住了,厚着脸皮开口。“那我爹呢?”   如何安排三房这家子,才是刘成跑这一趟的重点。   刘成递上一个匣子,恭敬的放在一旁茶几上。“将军已经按三老爷的意思把田产都折成银票,还有定好了乔迁时给的十万两也在这里。”   原本喧闹的厅堂霎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刘明澹憋得满脸通红。   三房说要走,刘湛就真的让他们走,干脆利落。   刘学礼夫妻在后院焦急等消息,都期盼着刘湛会给什么爵位,心想只要有爵位他可以勉强留下来,就不跟刘湛计较了。   却不想刘明澹气冲冲的跑回来,一回来就砸了桌子上的茶具。   “大家都册封了爵位,就我们家没有!大哥把银子给你了,你现在满意了吗!”刘明澹恼怒万分,气过之后又掩着面哭。   刘学礼愣了。   “这、这是真让我们走?”三夫人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方面她觉得回帝京也不错,父亲封了王,她回去面上也有光,另方面错过了爵位,她又气刘学礼太冲动。   可不是太冲动。   刘湛要自立为王,嫡亲的家眷自然都要册封名分,刘学礼只看到了那些田产银子便嚷嚷着发泄不满。   这下可真是为了芝麻丢了西瓜。   回过神来,刘学礼气得满面通红,可他不认错,反倒更一意孤行,抖着手指着天就骂。“走就走!我们现在就走!”   如今还没大雪封山,要出齐云山还来得及。   在刘学礼的坚持和怒骂下,三房风风火火的开始打包行李安排马车。   刘学渊闻讯赶来劝,刘学礼梗着脖子无论如何就要马上走。   当三房一家聚集在大门前准备上车的时候,大夫人赵氏搀扶着老太太来到,还有刘学渊刘学逸陪护左右。   门前的积雪已经有台阶高,再晚几天便大雪封山了。   老太太指着刘明澹。“澹儿和他媳妇孩子留下,你们夫妻要走便走。”   “娘?”刘学礼惊愕。   老太太一脸严厉。“我就是太宠你了,宠得你四十好几还不知天高地厚!你要去帝京便去,澹儿一家子必须留下!”   没想到连老太太也不帮自己,刘学礼一脸羞愤。“澹儿一家留下来寄人篱下吗!”   “怎么会寄人篱下!”老太太怒喝,气得颤抖。“湛儿是怎么薄待你了?每个月上千两的银子养着你,这人上人的富贵日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自己这小儿子有几斤几两老太太心里清楚,若今日不让刘学礼知道厉害,他日刘湛登基,还不知道他会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今日刘学礼敢开口要一个乡,他日就敢开口要得更多。   老太太这是铁了心的要给刘学礼一个教训。“我这老太婆就是豁出脸去也给澹儿求个名分,至于你!要去当皇亲外婿,现在便立即给我走!”   听到老太太要为自己作保,刘明澹捂着脸就哭出来,忙带了媳妇孩子头也不回的回府。   至于那很能折腾的爹,他是真的不想管了。   “关门!”老太太扭头便走。   刘府厚重的大门缓缓合上。   直到此时老太太才脚步一顿差点摔倒,扶着额头起不来,吓得刘学渊和刘学逸忙背了老母亲进屋去喊大夫。   刘府分家的风波也终于在老太太的介入下落幕。   刘学礼也踏上了他心心念念的帝京城。   家里又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自然要通知刘湛,又是刘成跑这一趟。   “老太太身体可有大碍?”刘湛第一时间问。   “没有大碍,回屋后就缓过来了。”刘成面色疲惫,他这几日来回的跑,也是太折腾了。   刘湛自然不可能真让老太太开口求自己,当即允诺给予刘明澹伯爵的名分。   “回去别骑马了,我派马车送你。”宋凤林说罢便唤来李阿三下去安排。   为赶在大雪封山前回去传信,刘成完成任务便立即动身回去。   “到底是眼界不同,老太太看得长远。”宋凤林叹息。   没了外人刘湛枕着他的腿,懒洋洋的瘫在炕上。“我这祖母大事上从不含糊,瞧瞧她知道我们的事情也没有自持辈分插手,就知道我这祖母的心性了。”   不说这个还好,宋凤林没好气的掐他脸。“不是你说的,家里怎么会知道。”   “你反正都是要嫁我。”刘湛笑嘻嘻。   这话宋凤林已经听得多了,往日他都装没听到,今日不知怎么地回了他一句。“我才不要像女子那样出嫁。”   刘湛立即翻身起来。   “我保证不会让你像女子那样出嫁。”目光炯炯,郑重承诺。   宋凤林一时便愣了。   见他又不答话,刘湛十分无奈,把人拉进怀里一顿揉搓。“你怎么这么倔,嗯?”   未几屋里隐约传出宋凤林的笑声。   冬日沉沉,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第116章 心事   开春,大雪消融,各地春耕如火如荼。   几处工地也同时动工。   凤凰岗上的建筑已经有了雏形,远远的望去,庞大的建筑群坐落在山岗上俯瞰整个晋阳城。   百姓的眼睛雪亮,这新将军府的格局一看就不是寻常府邸,那些宽大厚重的地基,还有三丈高的围墙城门,无论怎么看都更像宫殿。   渐渐的晋阳城大街小巷都流传着一个说法,齐云将军要在王宫建成后自立为王。   “坊间都已经传开了,只偶尔有些不协调的声音,大多百姓都认齐云将军,只要是齐云将军当王,他们就能接受。”   宋凤林点头。“继续关注。”   “属下明白。”暗卫又汇报了一些别的工作方退下。   如今北疆年年丰收库房充盈,百姓人口和军营兵力都在增加,北疆迎来了最好的时代,建国已是大势所趋。   如此到了夏初,春耕全面结束,越来越多的青壮进入工地,各地的工程进度也提高了速度。   将军府每一日进出的官员络绎不绝,议事堂根本站不开。   宋凤林已经放手晋阳郡衙的事务,晋阳郡守大印在闻青山那掌着,就等刘湛登基后提为晋阳郡守。   至于颜启修另外安排个闲职,让他继续鬼混。   因着放手了郡衙里的事,宋凤林便都在将军府里办公,官员有事汇报人最多时,宋凤林只能搬了椅子到院里跟大家议事。   “宋先生!”李阿三喜不自胜的快步过来。“刘府来人报喜,少夫人平安诞下一名男孩!”   上个月刘湛便特许刘明淙回家陪宋凤熙待产,算算日子也快生了,宋凤林每日都在等家里的消息,今日终于安下心来,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好,好……”   如此可算了了他一桩心事,刘湛也算有后了。   “夫人。”刘湛的笑声远远便传进书房。“小妹诞下麟儿,你当舅舅了。”   初夏清凉,宋凤林宽衣博带立在廊下看着刘湛大步走来,满脸的笑意。   “洗三是赶不上了,满月酒得回去。”   “这是自然。”刘湛刚从军营回来,腰间革带还挂着佩刀,他扶着刀在廊前停下。   “衙门里事就让下面的人去办,左右无事我们顺路巡视各地,路上走走停停也要耗费多日。”   宋凤林颔首。   这么些年与燕国作战,如今终于安定下来,两人也有了漫步北疆的好心情。   既然要放假,刘湛怎会亏待自己,第一站便先到别庄休息几日过两人世界。   别庄有专人料理,两人来的次数不多,每次来小住必提前遣散仆从,偌大的别庄只有外院有侍卫驻守,除非急事,一律不能擅闯。   春夏之交,百花争艳。   北疆四季分明,不同的季节别庄园林展现的又是不同的景致。   宋凤林一来就被这满园的花朵吸引,一整个下午都在二层阁楼上作画。   “将军,龙袍样式做出来了,特送过来给您过目。”刘成捧了两个匣子来到别庄。   绣娘们紧赶慢赶也花费了半年好不容易赶制出来,若刘湛不满意还得重新制作,直到样件确定才能复制多套。   算算日子,这样折腾下来时间不足,刘成便追到别庄让刘湛尽早看看。   刘湛身上的单衣松松垮垮,袒露着精壮的胸膛,反正刘成不是外人他也懒得打理自己。   随手打开匣子,玄黑色的龙袍折叠整齐,但见正中间用金丝绣了一头不怒自威的行龙,活灵活现绣工精湛。   “若龙袍上只有一条行龙未免太素了,臣等商议在下摆绣了一圈纹饰,您看看。”刘成也没底,不知道刘湛喜不喜欢。   “就这样吧。”刘湛倒是好说话,他掀开另一个匣子,是一件银白的龙袍。   刘成主动解释。“王服与后服不能一样,将军爱重宋先生,但是礼制上还是要做一些差别,所以宋先生的龙袍绣的是团龙。”   团龙形态温和,比起那身玄黑的龙袍浑身上下张扬的霸气,这身银白的龙袍显得内敛雍容。   “很好,适合他。”   刘成心中长松了一口气。   “多做几身,颜色也可以有些变化,我的以深色为主,宋先生的以淡色为主,他不喜欢过于明艳。”刘湛摸着那身银白的龙袍十分满意。   “微臣明白。”刘成不好耽误刘湛休息便立即收拾离开,刘湛却按住了匣子。   “先留在这,明日差人来取。”   阁楼上一派宁静,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梭梭声。   刘湛把匣子放到地板上,而后席地而坐。   “别坐地上,仔细着凉。”宋凤林瞥了一眼继续画。   “龙袍做好了,你看看?”刘湛靠着地板上的软枕随意舒展着身体。   听罢宋凤林立即停下了笔过来。“这么快就做出来了,刘成办事果然牢靠。”   要知道龙袍从用料和绣工无不是手工定制,尤其是绣工,一针一线绣出所有纹饰,半年能完成确实很快了。   刘湛手一勾撩开盖子,却见一件银白龙袍安静的躺在其中。   这颜色实在不是刘湛爱穿的颜色,宋凤林愣了愣,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   “刘成没问你要什么色?”   “这色好看。”刘湛面不改色。   宋凤林脸上表情一言难尽,实在是……刘湛吧,气势摄人,穿一身纯白反倒压抑住了他显得不伦不类。   “绣工好看吗?”刘湛站起来。   绣工无可挑剔,自然是好看的。   刘湛抓起龙袍抖开,在龙袍抖开的那一瞬间宋凤林便怔住,凤眼里一阵恍惚。   朝夕相处十多年,对方穿多大尺码的衣裳一眼便知,这龙袍就不是刘湛的。   “抬手。”刘湛绕到宋凤林身后,在他耳珠子上亲了亲。“试试?”   一时呼吸都乱了,宋凤林那双冰晶般的眼眸里都是惊讶。   “我本来让刘成做一样的龙袍,他们觉得王与后要有些差别,擅自为你绣的团龙,幸好这团龙绣得极好很适合你的气质,否则我得发火。”刘湛边说着边为他穿上。   “你……”宋凤林想说什么,哽了一会才哑声说出口。“你确定?”   “确定。”刘湛忙活着替他系上带子,完了退开一步仔细端详。   “好看。”   好一个贵气天成的宋先生,那高山仰止的气质与这身银白龙袍相得益彰,平日便已经让人自惭形秽,如今更是令人不敢直视。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宋凤林认真的看着他。   且不说史书上怎么记载他们,王权不容染指,天下乱战千年,为的不就是这身龙袍。   攥紧这王权还来不及,怎会还有人分一半出去。   宋凤林觉得刘湛傻也觉得刘湛情深义重,也觉得刘湛是不是只是一时昏头。   “你常说我思虑重,实则你比我过之无不及。”刘湛眼中认真。“你是我的妻,老公打下的山河,你自然有一半,也只有你。”   刘湛捏了捏他红彤彤的耳珠子。“这是你的权利。”   什么王权,什么利益,刘湛只归于一句话,夫妻当休戚与共。   在这方面宋凤林依然脱离不了礼教的条条框框,面对同一件事,他想事情就复杂的多。   这些年一路走来,两人何尝不是彼此成就,刘湛从一开始就看得透彻,既是夫妻,能共患难自然也要共富贵,如此而已。   宋凤林心中纷乱,也就只有刘湛能让他无波无澜的心湖变得絮乱。   “你以后若要纳后宫我不会同意。”憋了许久,憋了这样一句话。   刘湛错愕。   霎时间他明白了宋凤林一直以来心中的纠结。   当刘湛成为了万万人之上的王,他可以拥有后宫佳丽三千,只要他愿意,不管男女都能得到。   噗嗤一声,刘湛哈哈大笑,吃醋也吃得这么隐晦纠结也只有宋先生了。   宋凤林满面通红。   刘湛将人扯进怀里,圈得紧紧。“这么些年了,我什么时候背着你乱来过?瞎想些什么?”   面红耳赤的撇开脸,宋凤林不敢看他,觉得自己实在小气,但又觉得小气就小气了,他就是无法跟别人分享丈夫。   “我还命刘成做了你的冕服。”刘湛叼着他耳珠子低声道。   宋凤林惊愕,一时凤眼瞪得浑圆。   刘湛好整以暇的圈着他,眼里都是笑。“登基大典那天,也是我们大婚之日,我说过会娶你,也不会让你像女子那般出嫁。”   虽然宋凤林很清楚刘湛言出必行,也听多了他会娶自己的话,此时听到刘湛最终的安排,依然震惊得无以复加。   “做我的王后。”刘湛啄了一口他淡粉的唇。   那双好看的凤眼渐渐浮起了霜雾,愣了良久,宋凤林最终点头。   打下一座城池也没有此时宋凤林最终点头更令刘湛高兴,大笑着一把抱起人就往罗汉榻上压去。   “若我以后偷腥,随你怎么处置。”刘湛一边吻他,两手隔着龙袍十分不安分。   “别把龙袍弄脏了……”宋凤林忙推开他。   傍晚,残阳透过树林斑斑驳驳落在一池汤泉上,热气蒸腾中,刘湛舒展双臂搭在池沿,十分解乏。   汤池另一侧宋凤林披着单衣坐在池沿泡脚,冷白的皮肤在水光中更添几分冰晶般的光泽。   “你下来呀,光泡脚多意思。”刘湛朝他弹水。   “不下。”宋凤林目不斜视,方才在阁楼上折腾一通的劲还没过,他可不像有人精力过剩。   “来陪我今晚不折腾你。”   宋凤林肩上搭着的单衣松松垮垮,紧致雪白的胸膛一览无遗。   刘湛眼眸幽幽,汤泉清可见底,精壮的胸膛和蓄力的腰身毫无保留的展现。   宋凤林扫了眼刘湛,哼了一声,光洁的下巴抬了抬,又傲又艳。   “将军就要称王了,可要安排选秀女?”看似漫不经心的踢着水,那双凤眼里可都是冰刀子。   刘湛戳破人家的心思,这不恼羞成怒了,火气还没过去。   “是谁说不嫁我来着?这醋我可不认。”刘湛低低的笑。   “你也从来没跟我说过不会纳后宫。”宋凤林还带着气,反正都说开了,他也就不再藏着心事,只是该气的还是气。   他一生气,反倒添了几分神采,瞪人也是好看的。   刘湛眼里都是他。   “来。”刘湛展开双臂,示意他过来。   所谓傲骨天成,宋先生岂能呼之即来,但是那个眼里只有他的人,一声宠溺的唤便让他抗拒不了。   刘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宋凤林解下身上单衣。   林间幽篁,香溪碧玉,宋先生踏着泉水而来,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像那风雪深处的傲霜枝。   刘湛觉得自己才是被临幸的那一个。   “生什么气,嗯?”刘湛将人拉进怀里故意逗他。“在北疆谁不知宋先生威名,谁敢爬宋先生男人的床,也不怕没命看到明天的太阳。”   宋凤林侧过头懒得理他,刘湛顺势吻咬他喉结,继续逗人。“我若为王,先封你一个北疆第一美人……”   两人在别庄里逗留了数日,一去多年的疲乏,又因宋凤林松口愿意当他的王后,刘湛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苍云镇里的刘府还是老样子,唯一不同的是更加热闹了。   刘湛一到家就被孩子团团围住。   刘明澈一房三个孩子,刘明澹一房两个孩子,李小连一房四个孩子,还有刘悦馨的一个女儿,这么多的孩子刘湛连名字都认不过来。   幸好宋凤林提前准备了一些金豆子给他赏给小辈,否则十个孩子围着他都不知道如何应付。   “攸宁,你带他们去玩吧。”刘湛分了金豆子又让刘攸宁带弟弟妹妹到后院去。   一时孩子们欢呼着跑出前厅。   “湛儿此行回来并不着急回晋阳吧?”刘学逸笑容满面的问。   “会留到孩子满月宴后。”刘湛口中的孩子自然是刘学渊刚得的小孙子。   “好,这就好。”刘学渊人逢喜事精神爽,想起小孙子更是笑眯了眼。“我们前些日子还说起,不知道你跟凤林有没时间回来。”   “自然是要回来的。”刘湛端起茶喝了一口。   刘学逸翘着二郎腿,手里握着一支玉如意把玩。“湛儿,你跟凤林今年还是不在家过年吗?老太太可一直念叨你们。”   “今年会一起过年,最迟十月接你们到晋阳。”刘湛放下茶盏。   刘明澈刘明澹一听便十分高兴,两人早就羡慕晋阳城里的丰富生活。   傍晚府里设宴,隔壁宋府也来了,因宋风熙还在月子不便见客,大夫人抱了小孙子出来给大家瞧瞧。   “娘,我想抱。”刘明淙要去接。   “不行,你毛手毛脚的。”大夫人搡开小儿子,倒是把小孙子递给了刘湛。   当年刘明淙可是刘湛帮忙带的,还没满月的婴儿软绵绵一团,刘湛却抱得很稳。   “长得比淙儿好看得多。”刘湛心想宋家的血脉果然不差,抱了一会便又递给宋凤林。“舅舅来抱抱吧。”   宋凤林不太擅长抱这么小的婴儿,一时吓得浑身僵硬,还是宋夫人忙接过去给他解围。   “还得努力多生几个,开枝散叶就靠你了。”刘湛拍了拍刘明淙的肩膀,这话引来大家哄笑。   孩子到底还小,露了脸便又抱回母亲身边。   宴席气氛和睦,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第117章 三辞三让   退朝走出宫门的路上,赵吉章和刘同新并肩而走,两人走得晚,此时四周并无旁人。   “定好北上的日子了吗?”赵吉章小声问。   “定下了,就在夏末。”刘同新叹息。   去年北疆入冬前刘湛去信两位长辈坦言立国一事,如今北疆一片大好,刘同新几番权衡最终决定举家北迁。   刘府里也并非都赞同北上,但刘湛立国,梁天子必定迁怒,他们不走也得走。   赵吉章点头,并不意外。“如何启程都打点了吗?”   “湛儿安排了人接我们,不会有人发现。”刘同新遥望这帝京城,心中虽有不舍,但也明白大势所趋。   “如此便好。”赵吉章感慨,他虽然也意动,但是家中更希望留在帝京。   赵氏在大梁也有爵位,乃世袭三代的明圣公,去了北疆也是公爵,并无不同。   两相权衡,赵吉章还是决定留下。   却在这时,一队禁卫追了上来。   “刘尚书请留步,陛下有请!”   刘同新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是心腹近臣,梁天子从来不在私下传唤。   此时御书房里气氛诡异。   “齐云将军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整个北疆都传遍了,今年定会自封为王。”沛公离面色阴阴。   “刘尚书,齐云将军正是当年你们刘氏流放到北疆的子嗣,是也不是?”沛公离问。   御案之后,梁天子阴鸷的盯着刘同新。   “陛下,没有的事!”刘同新慌忙跪下,实则已经汗流浃背。   “当年兄长那一支儿孙流放到北疆,路上孩子就死了一半,侥幸活下来的年纪也对不上,因此,绝无可能。”   此事刘同新只能一口咬定孩子年岁对不上。   “沛司农,你怎么看?”梁天子看向沛公离。   沛公离似笑非笑的俯视。“此话可是你侄子刘学礼亲口所言,昨晚宴席上还有旁的世家子,如今帝京城都传遍了。”   刘同新面上不显,实则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刘学礼亲口所言,刘湛如何一步步位极人臣,开办书院,下山劫粮,一桩一件事无巨细。”沛公离拍了拍手。“带上来。”   一身酒气的刘学礼被押着上来。   刘同新双手气得发抖,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逆子!   “把你昨夜说的话,复述一遍。”沛公离低头。   此时刘学礼的醉意已经醒了大半,整个人抖如筛糠。   “那个……那个……”他呐呐不敢言。   “陛下!”刘同新匍匐在地。“流放的犯人身上连一个铜板也没有,他们拿什么办学堂拿什么招兵买马!实乃无稽之谈!”   “你可以帮他们啊。”梁天子狞笑。   刘同新心中大震!   “陛下!当年一路押送到北疆的路上,两个年岁大的孩子死在了路上,那齐云将军的岁数也对不上啊!”   梁天子阴恻恻的眼里有了一些迟疑,当年刘氏判了流放,里面有他堂妹,这事还曾求到方寿亭那。   “北疆谁人不知云中书院院长刘学渊乃齐云将军生父,此事本官已经查证无误。”沛公离却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   刘同新只觉得浑身发寒。   这时刘学礼抖抖索索的开口。“没有这回事……陛下!小民昨夜醉了,信口说的胡话,只是为了托大罢了。”   幸亏他还没傻透。   刘同新立即接上话。“陛下!臣当年找到押送的役头,让他带路去给孩子们收骨,尸骨捡回来葬在祖坟,都是有据可查!”   当年刘同新确实是知道涛儿夭折在路上便命人去收骨,但仅有涛儿一具尸骨。   刘学礼的酒意也完全醒了,昨夜他为了震慑那些取笑他的人,当时他只想逞强并未考虑别的。   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全说了。   “陛下,小民是宗室外婿,沛司农怎能因为一句酒后乱言就要治宗亲的罪!小民,小民只是胡说的!”此时此刻刘学礼又惊又怕,浑身抖得止不住。   他在北疆浑惯了,酒后说胡话那是常有的事,反正在北疆谁都要让他三分忌惮他三分。   所谓恶习难改,他一喝醉便又胡言乱语,可帝京不是北疆,谁还会让他?   酒醒之后刘学礼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幸亏他还没傻透,知道以宗亲外婿身份开脱。   自称帝之后梁天子越发的多疑猜忌。   大梁全盘接了大楚,大梁朝堂与当年大楚朝堂并无不同。   世家大臣勾心斗角阳奉阴违,国库空虚户部年年亏空,这一切都把那个意气风发的方玉良逼成一个连他自己也快不认识的人。   刘同新也趁机道:“陛下!我刘氏冤枉!那齐云将军出身小族寒门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行了!”梁天子只觉得吵得头昏脑涨。   他也觉得可能性不大,主要是当年徐牧远也曾说过刘湛出身寒门。   “谅你是宗亲外婿,今日便不打入大牢,待沛司农查明之后再定罪吧。”梁天子站起来,他不愿意在这多待。   平日里梁天子便极偏袒方氏皇亲,一扯上皇亲他就不愿意逼迫。   沛公离暗恨可惜也无可奈何。   踏出皇宫,刘同新脚都在发软。   “大人!”管家赶忙扶住他。   “叔父……”刘学礼想告罪,刘同新冷哼一声拂袖上马车。   他本计划在夏末离开,如今是不能等了,指不定明天又出什么变故。   “快去信刘记商行,我们今夜就走!”刘同新当即决定。   彼时晋阳城将军府正在紧张的筹备建国,许多事情都要提前安排。   议事堂里,宋凤林带着刘记商行大掌柜们商议。   “北疆以外的各地商号不能再用刘记名义,把刘记的生意转到备用的商号里,你们把章程议好了交给我过目。”   宋凤林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明白,这是齐云将军要称王了。   此后刘记商行暂时只方便在北疆活动,出了北疆则用别的商号活动。   幸亏宋凤林未雨绸缪,除了刘记商行,他名下还有多家不同名称的商号。   所谓狡兔三窟,这也是早年宋凤林备着以防北疆生变,用以跟刘湛带着家人隐姓埋名重新生活。   “咱们的备用商号一直都稳定经营,接下刘记的生意也不会生乱。”刘成道。   宋凤林又指示。“还有各地掌柜管事也要考核筛选,不可再出现陈功的事。”   几名大掌柜忙严肃答应。   安排好了商号的事情,又有下一拨人等着宋凤林接见。   闻青山带了官服样式给宋凤林过目。   这些官服冠带在楚制上做了些许改动,礼服还是遵循周礼,官员的常服则把一些繁琐的配饰进行简化。   这些繁琐的配饰其实没有多大用处,不过是世家为了彰显身份而设立的罢了,什么品阶戴什么配饰都有严格要求。   刘湛觉得中看不中用,直接大手一挥给取消了。   全部取消宋凤林觉得不妥,官员威仪还是要有的,于是象征性的留下了两样。   今日各品阶的官袍样式都做好了,闻青山亲自带着刺绣总管送过来给两人过目。   “去请将军过来。”宋凤林唤了一声。   刘湛在前厅听斥候汇报汉中战情。   自开春后,汉中再一次遭受西戎大规模进攻,两军在玉门关激战。   北疆已定左右没有战事,刘湛平日无事便关注汉中战情,顺便推演战况,跟曹壮几个讨论演练。   春后刘湛重新规划齐云军,在左军营和右军营的基础上,新增各关守备将军,人员也经历了一次大动。   除了曹壮和李小连升为左前锋将军和右前锋将军留守中军外,其余守备将军都放出去了各自驻守几处关隘。   麾下将领们各归各位各司其职,刘湛如今可比往日闲多了。   宋凤林差人去传,刘湛很快就来了。   “见过齐云将军。”官员纷纷见礼。   刘湛摆手示意免了,他径直坐到宋凤林身旁。“就这些吗?”   “我展开来给您看看。”闻青山忙让几个绣工把官服一一展开。   这时跟着一块来的曹壮几个眼睛睁得雪亮。   “这就是新官服吗?可真好看!”曹壮围着那几身武官服爱不释手。   “这些颜色怎么划分?像我跟大壮穿什么色?”李小连迫不及待的问。   闻青山答:“勋爵穿绛紫,三品以上穿正红,四到六品穿正蓝,七品以下穿正青,不入流浊官穿浅灰。”   这是宋凤林定下的规格,各品阶之间又以梁冠上的梁数和配饰区分,官袍上则按品阶不同绣不同的图案。   跟刘湛所定下的龙袍常服一样,官员常服也是简约大气,并不像大梁的官袍花团锦簇,像唱戏的戏服似的。   刘湛接过宋凤林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样式都不错,就这样定吧。”   齐云将军拍板,绣坊开始给官员们赶制官袍。   因官袍上的纹饰不多,绣起来的速度比龙袍要快得多,预计两个月内能把各部官员的官服全部赶制出来。   屏退左右,宋凤林把百官的名单给刘湛过目。   立国之后要设立六部,即吏、户、礼、兵、刑、工,这是最基本的一国配置,当然像燕国那样的部落制国家除外。   “我只初步定下六部,其余像三公九卿,还没有主意。”宋凤林道。   “不需要三公九卿,也不需要大丞相。”刘湛放下名单,眼中深邃。   “设内阁,其中内阁首辅一人,内阁次辅二人,内阁阁臣四人,功能等同于你的秘书处,负责分流处理日常政务,我们只需要批核就行。”   宋凤林愣住了,当真是闻所未闻。   刘湛解释。“内阁官员不需要给很高的品阶,他们只是等同于我们的眼睛和手,除了分类奏折提交对策,没有旁的权力,与六部彼此独立。”   相当于把丞相的权力变成一个机构,且这个机构里的官员还彼此监督制约。   两人只需要检阅内阁批示后的奏折,处置不当就打回去,处置得当就盖大印下发。   如此一来,繁琐的公务便大大简便。   在用人方面刘湛确实有其独到的见解。   他设立的这套内阁机制就是高级版秘书处。   除了批奏折商议对策,他们手中没有任何权力,也不能兼职别的官职,没有权力就杜绝了有内阁重臣的出现。   像大楚丞相动辄只手遮天的情况,在北疆不可能出现。   “就按你的意思办。”宋凤林佩服的点头。   “还有。”刘湛点了点那些爵位的名单。“不管是官员和爵位均不世袭不设食邑封地,开国功臣的爵位往后递减两代,第四代收回。”   宋凤林不由得一愣,这就等于爵位就是个名誉虚衔,连食邑封地也没有,除了那身爵位服饰没有任何特权。   难怪刘湛大手一挥送出去多个,这就是好听的罢了。   见宋凤林一时无话,刘湛解释道:“有些事情现在定下来,比以后处理手尾要简单。”   刘湛不想做那鸟尽弓藏的事,便从一开始就不给特权,从根子上杜绝这些新贵日后无法无天。   细想之后宋凤林也明白了刘湛的用意。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有人给了爵位有人没给,难免闹起来,哪怕一时不闹,终会生事。   现在这样把爵位降为虚衔,亲眷和功臣都有份,左右就这两代人,后面也就没了。   刘湛看事情还是看得长远。   至此立国的各项事情便大体定下来了,只余下一项,而且是很重要的一项。   “国号定下来了吗?”宋凤林问。   “定下来了。”刘湛慵懒的靠坐着。   “就叫汉,我为汉王。”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国号。   自周后,天下诸侯王的国号都沿用当年周天子分封诸侯的国号,诸如秦楚韩齐赵燕鲁。   汉国,这是一个全新的国号。   夏秋之际,坐落在凤凰岗上的王宫全部竣工。   从正门端礼门入内是各衙门,即六曹分列左右。   沿着中轴线前行进承运门,进了承运门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屹立在高台之上的承运殿乃早朝议事之处。   承运殿后连接着存心殿乃御书房。   后宫与前宫有长街相隔,王与后的寝宫都在中轴线上,有宫墙围起独立在后宫。   另外后宫又分御花园、太子殿、东三院、西三院和家庙。   虽然王宫并未多富丽堂皇,但是格局规整大气,十分贴合北疆粗犷的气质。   刘湛本想早些搬进去住着舒服,至于登基建国的时间可以再定。   “直接搬进去不妥,按礼得三辞三让后由百官迎入王宫。”宋凤林却道。   什么三辞三让,刘湛一脸云里雾里。   宋凤林又是一笑。“我来安排。”   次日,刘湛被安排穿戴整齐端坐在议事堂,午时宋凤林率领百官进入院子。   “北疆自前朝起战乱不已民不聊生,将军驱逐燕贼匡扶社稷内修外治,当得圣人之名,臣等恳请将军登基为王,封土建国!”   宋凤林言毕率先下跪叩首行大礼。   刘湛下意识就要去扶,这时百官也跟着纷纷下跪。   “恳请将军登基为王!”曹壮那大嗓门直接把落在屋顶的鸟群都惊飞了。   “恳请将军登基为王!”军营里的弟兄纷纷附和。   “先起来。”刘湛勾住宋凤林的手臂要把他带起来。   “你先辞。”宋凤林小声提醒。   “我不登基,你们回去吧。”刘湛把宋凤林带起来进屋。   大家早就说好了步骤,刘湛一辞之后他们也不迟疑纷纷退出将军府,半个时辰后将军府大门又喧哗起来。   “将军!如果您不登基为王,我今天就撞死在这里!”曹鸣抱着将军府大门前的柱子哐哐撞大柱。   曹壮张小满闻青山等诸将领官员忙去拉人,场面悲呛又感人。   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门外的士兵也没有驱赶。   两人踏出将军府,看到曹鸣戴着头盔撞柱子,刘湛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都散了吧,本将军不登基。”刘湛留下话便又回去了。   这次曹壮他们不再干站着都扑过来抱住刘湛大腿。   “将军!为了北疆百姓,请您登基为王吧!若是北疆并入大梁,天子收的重税就要落在百姓头上,咱们北疆哪里还有现在的好日子!”   百官纷纷悲呛。“请将军登基!”   围观的百姓一听,并入大梁就要按大梁的税赋?要知道在北疆可是没有苛捐杂税的啊!   一时百姓也吓得纷纷跪下。   “我们不要并入大梁!”   “恳请将军为王率领北疆!”   这回刘湛倒是难以拒绝了,连他自己都愣住。   “先回去。”宋凤林拉着他入内,这才第二次后面还有四次。   百官推举齐云将军为王没有引起百姓太多的波澜,倒是一句并入大梁要加苛捐杂税把全城百姓都唬住了。   一时百姓都不愿退去,跟着百官在将军府外请愿,甚至越来越多百姓加入。   “将军民心所向,恳请将军登基为王!”最后一次,宋凤林亲自率领百官跪请新王。   曹壮立即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玄黑龙袍披在刘湛身上,一时龙袍加身,刘湛无法再辞。 第118章 大婚   时值深秋,北疆的天空在入冬下雪前的这段时间都格外晴朗。   刘湛身披龙袍在百官的簇拥下踏出将军府,沿途百姓蜂拥而至,争相一睹新王风采。   从将军府前往王宫的这段路,士兵沿途警卫。   刘湛携着宋凤林进入高大的承运门,又踏过那宽阔的广场,最后踏进承运殿。   百官以及诸将尾随在后,站在这座高大的殿宇里,所有人无不心潮澎湃。   刘湛站在御阶之上正式宣布。“十月十五日,北疆正式封土建国,北至松辽山地,南至湟川,西至齐云山,东至北海,国号为汉!本王在此命尔等筹备建国大典!”   百官诸将纷纷下跪山呼万岁。   汉国建国终于提上了日程。   新王入了王宫自然不能又回到将军府,两人就此在王宫住下。   当天夜里,第一次睡龙床的刘湛却失眠了。   寝宫宽敞,又分前殿后寝,因北疆寒冷,汉国王宫的龙床依旧是炕床,刘湛也觉得没什么不同,可就是睡不着。   想要抽烟又发现烟杆没有带过来。   “睡不着?”宋凤林醒了。   刘湛把人拉进怀里搂着。“认床。”   行军打仗时,随便一个草丛都能窝着睡的齐云将军认床?   宋凤林狡黠的问。“是认床还是高兴的?”   那必定是高兴的。   “敢笑话我。”刘湛翻身上去,满脸痞笑。“我睡不着你也别睡了。”   十几年风雨,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终于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国度,怎能不高兴。   在王宫的第一天,两人几乎一宿没睡,缠绵到后半夜又闲聊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刘湛依旧神采奕奕。   “王后,我替你穿衣。”他拿着手中的银白龙袍,等着宋凤林下炕来。   除了双腿有些发酸,宋凤林精神也不错。   “还是这身颜色最适合你。”刘湛仔仔细细的给他扎上腰带抚平皱褶。   清贵无双的宋王后,刘湛扶着他肩膀凑上前又亲了一口。   凤眼中带着笑,宋凤林转身去取刘湛的玄黑龙袍也为他穿上。   刘湛肩膀宽厚,这身行龙更衬得他威势逼人,也只有他能撑得起这怒目的行龙。   “我替你束发。”宋凤林拉着他坐下。   宋凤林为他解了发髻,仔细梳理整齐再重新盘上,最后戴上汉王的金冠,插上那雕刻了龙纹的发簪。   这名北疆最有权势的男人,长眉入鬓,眸光深深,凛然有神。   如今身着龙袍金冠,更令人油然畏惧。   乔迁王宫的第二日,两人要忙的事情还很多。   刘湛派了人去苍云镇接刘家人,预计三日后到达,可宫里侍候的人还没安排一片空白,如何分配宫人还得由王后拿个章程。   早在三个月前刘成便开始物色宫人,这些太监都是在各地招的。   有百姓为了给孩子谋个出路,打小便自行去势,只要看中了,给了银子就能把人带走。   一共三百名宫人被带到后宫西院里等候王后发落。   宋凤林到来,刘成忙带着宫人行礼,礼仪都是昨日现教的,都显得生疏笨拙。   分配人手并不复杂,无非就是各宫安排多少。   这时有侍卫来报。   “启禀王后,三老爷和三夫人都接回晋阳了。”   刘同新一府连夜消失之后,第二天梁天子震怒,自然迁怒了刘学礼。   “暗卫劫下三老爷时,刑部已经上了刑,人是救活过来了,就是往后怕离不了床。”   他酒后失言的第二天就该明白帝京不能待下去,结果回到家蒙头便睡。   第二日刘同新一族失踪,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被弃了,刘同新说走便走,没有带上他。   没等刘学礼回过神来,沛公离便带人将他拿了下狱。   若不是方氏回去跪求父亲,岳父又求到梁天子跟前,暗卫来不及救人,刘学礼就先没命了。   这个教训当真是惨痛之极,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请林医典去瞧瞧,好生照顾吧。”宋凤林叹息。   刘学礼的事情没有引起多少波澜。   建国大典临近,许多事情都要拿出章程,一桩一件都很迫切,刘湛和宋凤林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原本寂寥的王宫随着建国大典临近也很快热闹起来。   “上朝!”   林修砚被临时任命担当彩排司仪,他话才刚落承运殿前就摔倒了一片。   按礼制百官在殿外等候,上朝时排队依次入殿,结果张小满踩了朝服下摆往前一扑,带倒了前面的姜长林又推倒了一片。   汉国的朝服从周制,雍容大气,下摆长及地面。   在场大部分官员都是赤脚起家,这辈子就没穿过这么长的衣服,稍有不慎便一脚踩上。   在场每个人几乎都轮着摔了一遍,这次是轮到张小满。   整整一个上午彩排上朝怎么也排不顺,不是一进门就摔,就是下跪站起的时候又摔。   沛万善累得气喘吁吁,他这大胖子每次跪下都爬不起来,几次之后朝板也掉了,梁冠也歪了。   不只是沛万善,这群人就没几个维持住形象的。   像曹壮曹鸣郭东虎牛士禄几个五大三粗的军汉,更是像头牛一样哼哧哼哧的喘气,瞧着比打仗还累人。   林修砚蹲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   闻青山尴尬的直咳嗽,默默扶正梁冠,维持风度。   “你们步子不能迈这么大,得小碎步的走,要我说几遍呢。”林修砚笑完又觉得没好气。   “这朝服下摆总爱往我脚底下钻,我已经走得够慢了。”张小满简直欲哭无泪。   “就是,我已经够小心了。”   承运殿里嗡嗡的都是议论的声音。   “先学走路吧。”宋凤林的声音插了进来。   百官纷纷见礼。“拜见王后。”   宋凤林一身银白团龙常服站在殿外,看到这情形也觉得颇为头疼。   他们定了日子十月十五祭天立国,已经没几天了,结果百官连上朝都没排整齐。   林修砚无奈道:“走路也学一上午了,还要学拜礼,跪礼,这些还没教呢。”   “一个跟一个绕着承运殿走吧,走顺了为止再学别的。”宋凤林拿了主意。   出了承运殿,宋凤林返回存心殿,才进门就看到坐在地上满脸不耐烦的刘湛。   不只是百官爱摔,这里也有一个爱踩下摆的。   “不练了,下午再说。”刘湛盘腿坐在地上,冠冕摘了放在一旁,这身冕服勒得他浑身不舒服。   宋凤林无可无不可。“不练也无所谓,不过是史书上会记一笔,汉王刘湛于祭天大典摔倒被天下人耻笑。”   这可真是,绝对会被笑几千年。   刘湛咬牙。“我练。”   忽然他想起什么。“你怎么不穿上冕服练习?”   “不必,我又不摔。”说罢宋凤林忍不住笑出声。   刘湛扶额,这都要成为他的黑历史了。   这时承运殿那边又传来喧哗。   “是谁又踩老子!”曹壮暴躁。   “是你踩我了!”曹鸣怒。   “你们都踩我了。”李小连无奈。   磕磕绊绊中,终于迎来了十月十五。   天公作美,晴天万里。   巍峨的殿宇在阳光下泛着光。   承运殿外的广场笙旗飘扬,百官和勋爵按品阶分次排列,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寒门起家的新贵。   有从少年时代就跟着刘湛的兄弟们,曹壮、曹鸣、张小满、闻青山、李小连、黄午时、韦成贵、周子明、胡旭令、姜长林、郭东虎、李福田、郑风田等等。   也有一路走来追随刘湛的下属们,沛万善、吕树生、刘成、赵复龄、林修砚、颜启修、冯雪松、任文晖、赵良辰、牛士禄等等。   勋爵里面有封了公爵的宋宜均、刘学逸、刘同新,还有封了伯爵的刘明澹。   承运殿的台阶近前则是太王太后、太上王、太后、太弟、太弟妃、太弟妃怀里的太孙,还有唯一的王子。   承运殿前按礼制摆了祭坛,以三牲祭天。   “吉时到!”   官至礼部尚书又为刘氏长辈的刘同新出列,他稳步踏上台阶主持大典。   “奏丹陛大乐!”   在礼乐声中,华盖仪仗簇拥之下,勋贵百官瞩目中,身穿诸侯王冕服的刘湛和身穿王后冕服的宋凤林,手握玉镇圭,并肩而走,一步一步走向祭坛。   最终两人并肩站在祭坛前。   刘同新抑扬顿挫的宣告声在广场里回荡。   “吾王刘湛,北逐燕人,去暴归仁,一统北疆,国体已定,天命攸归,今封土建国,定国号为汉!”   “吾王万岁!”   刘同新率先下跪,带领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礼。   碧空如洗中,礼官放飞白色群鸟,群鸟在王宫上空盘旋数圈方散去。   若是寻常建国大典,此时该杀三牲祭天。   刘同新再次抑扬顿挫的宣告。   “今天地为证,汉王刘湛迎娶宋氏子宋凤林为后,谨以白头之约,尔昌尔炽,鸿案相庄。”   一时琴瑟之声应和。   “一拜天地!”   刘湛和宋凤林同时下跪朝祭坛方向叩拜。   “二拜高堂!”   刘湛和宋凤林回身朝长辈方向再拜。   “夫妻对拜!”   宋凤林转过身来,两人面对面而立,冕冠的九旒珠后面是刘湛带笑的脸。   就是这个男人说过定会娶他为妻,生同眠,死同葬。   宋凤林缓缓拜下,与刘湛对拜。   今日,他心悦诚服嫁于刘湛。   “礼成!”刘同新宣告。   “恭喜汉王王后!吾王万岁!”   百官勋贵山呼之声在广场震荡。   接下来,礼官杀三牲以祭天地,唱悼词以告慰英灵。   十余载风风雨雨,刘湛终于走到了北疆之巅,也终于娶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刘湛携宋凤林入座,王与后并排而坐。   随后刘湛颁布下他的第一条王令。“传本王王令,废除世家制,废除九品中正制,普通百姓也可以参与殿试,明年开春举行科举!”   汉国刚建立正是缺人才的时候,当汉王这条王令传遍汉国上下,立即引起文人学子的振奋。   要知道千年来普通百姓一直被排除在殿试之外,寒门不出状元是天下共识。   很快这条王令在天下引起轩然大波,甚至盖过了汉王娶男后的风头。   天下舆论可谓是分成了极端的两派。   以世家为首的一派激烈抨击,有世家出身的学子写出长文谩骂,其用词之难听把汉王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更直言汉国十年内必亡。   另一方面,天下寒门则蠢蠢欲动,没有门户之见没有门槛的科举,若能拔得头筹高中状元,这将是旷古第一位寒门状元!   同时,汉国立国的消息传到帝京。   乍闻消息的那一刻,梁天子只觉得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大臣们在早朝的时候还在争论招安问题,现在想想都成了笑话。   “你们看看!!刘湛果然反了!!”梁天子把奏折一股脑砸在他们头上。   几名心腹近臣包括沛公离,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   “朕要你们趁早把招安章程定下来,成日的争吵,可吵出什么结果!”梁天子面目狰狞。   “你们看看这份建国书!看看刘湛是怎么骂朕的!!”   汉国建国书乃宋凤林亲笔,以梁主窃国北疆不尊窃国贼为由,阐述刘湛建国历程。   简单来说就是,北疆是大楚的臣民,如今大梁窃国大楚亡国,北疆宁愿自立也不会认梁天子为主。   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皇朝更迭,这是最好的自立理由。   刘湛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梁天子杀幼帝窃国,这是他洗刷不去的骂名。   “北疆自立,汉中和南边定然不会甘于人后。”梁天子慌了。   如果汉中和南边沿海纷纷效仿,他这个天子便只有中原之地,他还算什么天子?   再看那些跪着的心腹近臣,往日个个都很能骂很能辩,此时都跟哑巴似的。   梁天子算是明白了,在这件事上由始至终都没人能帮得了他。   藩镇将军拥兵自重,从一开始他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封异姓王,让其尊大梁为主,要么只能出兵打,把这些藩镇打回来。   然而大梁接了大楚的烂摊子,国库年年亏空,六部账面上都是窟窿,世家把持各部也是各有各的算盘。   梁天子扶着额头跌坐地上。   “陛下!”近臣们忙爬上前,生怕梁天子气出好歹。   “异姓王就异姓王吧。”梁天子疲惫之极的说。   近臣们面面相觑。   有耿直的大臣悲呛开口。“陛下,异姓王实乃莫大的隐患!”   怎想梁天子一脚就踢过去。“封与不封有何区别!封了他们还尊朕是天子!不封一个个都是大楚旧臣!”   此时梁天子面容狰狞,几乎歇斯底里。“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有些话说破了就很难听了,可梁天子已经失了理智。   “你们不就是眼红他们三个粗痞军汉居然能封王!眼红三个出身不高的军汉庶子骑在你们头上!”   世家里也分了高低,从军的世家子大多是庶子出身,积累了军功自立门户罢了。   在自持正统的世家眼里,这些军汉出身的世家都上不了台面。   然则,这三名军汉庶子却都封王了,他们怎么不眼热,怎么不暗恨,势必要阻止这件事。   梁天子挑破了说,一时几名心腹近臣的脸色都十分尴尬难看。   沛公离的脸色也很难看,不过他心里想的跟其他人想的并不一样。   他本是庶子出身,对梁天子的话没有感觉,他阻止异姓封王纯属是想报复。   报复刘湛三番四次的推开他,报复刘湛为什么瞧不上他,报复刘湛为什么对宋先生一往情深。   只是为了报复。   刘湛建国称王,同时娶宋凤林为后,这则消息就像一记响亮的巴掌把沛公离打懵了,也更加偏执了。   “陛下!臣有一计!”沛公离匍匐于地。“可封武威将军和平蛮将军为王!条件是,两位各出兵十万攻打北疆!助陛下铲除叛臣!”   一时御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梁天子最先反应过来,他重新站起来,看着沛公离的眼里都是激烈跳动的兴奋。   左右都是要封王,不如借两位新王的兵力攻打叛贼。   一来削弱两王的势力,若能夺回北疆就更好,二来挽回天子颜面!第二条才是最重要的!   “公离不愧是朕的心腹良臣。”梁天子仿佛重新找回了自信,他负手而立。“明日早朝推行公离的计策,提前告诉你们的人,别给朕没事找事!”   此战,梁天子势在必行! 第119章 联军入侵   梁天子一意孤行给汉中和南边都下了圣旨,在他眼里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怎想不久便传回了消息。   兵部尚书最先接到两地递上来的折子,这一看当即气得不轻,忙告知其余近臣立即进宫面圣。   “陛下!武威将军和平蛮将军竟狮子大开口要百万军饷!实乃莫大羞辱!”   “陛下!依微臣看,此事作罢,这王爵不能封!”   “至于北伐,可另外再想办法。”   汉王自立,武威将军和平蛮将军自然也能自立。   但为什么这两年来汉中和沿海都没有动静?   这是因为汉中和沿海不像北疆那样能完全脱离中原,两位将军都在衡量,若是自立能不能立得住。   梁天子封王的圣旨无异于是一个台阶,顺着下来,王爵到手,皆大欢喜。   问题就出在沛公离提出的北伐上。   这是一个有代价的王爵,出兵等于出血,既然如此朝廷也应该割肉表示诚意。   两位将军开口每人一百万两的粮草辎重费用,正好是今年朝廷秋收的税赋总和。   梁天子正好能拿出来这么多。   “若是收回圣旨,天下人如何耻笑陛下!”沛公离尖锐的嗓音落下。   这些近臣都没有通知沛公离,是太监偷偷报的信。   几名近臣恨得咬牙。   “陛下!”沛公里重重磕头。“大梁立国,内外不服,正需要一场大战来威慑人心!正如当年的大楚太祖!”   这个内外不服里的内,指的不正是这些动不动就跟天子呛声的大臣。   “你你你!”兵部尚书差点没背过气去。   “陛下!此子鬼魅奸佞不能信!!”近臣们急得纷纷磕头。   梁天子头痛欲裂。   “够了!!!”他狰狞的吼。   “你们能不能有一次不要反驳朕!!”   近臣们全部怔住。   他们霎时间明白,沛公离的话,梁天子听进心里去了。   内外不服的梁天子,正需要威慑人心,他想效仿大楚开国皇帝的做法,以武力威慑人心。   梁天子指着户部尚书。“你现在就把粮饷发往两地,若是不发就给朕去死!!”   出兵北伐一事最终拍板。   十一月末,北疆进入寒冬。   御书房里烧着火盆,王后宋风林正在御案后批阅奏折。   这些奏折都已经由内阁分类并写下对策,对策的条子就粘在奏折上。   如果宋凤林觉得对策可行,便在条子和奏折之间盖骑缝章,如此下发让地方执行。   若是对策不可行,直接打回去让内阁重议,或拿到次日早朝上当面讨论。   内阁的存在大大减轻了宋凤林的工作,一个时辰多点他就把今天内阁呈上来的奏折签发了。   “拿给闻首辅吧。”宋凤林站起来。   李阿三忙应了,又喊来宫人把一摞奏折码放进箱子里抬走。   冬日无事,下了朝刘湛一般在御书房后面的偏殿里。   偏殿的功能等同于将军府的议事堂,只是空间更加宽敞可以容纳更多人。   而偏殿的内里还有一个暖阁。   暖阁不大只有一张炕床和两面书柜,炕床又连着窗台,若是夏季开了窗,外面就是一处独立的园子。   宋凤林没在偏殿看到人,一踏入暖阁,果然刘湛靠在窗台上摆弄棋盘。   “王后,过来坐。”刘湛拍了拍自己身边。   “饿了吗?我让人送些点心进来。”宋凤林正想喊人,忽然暖阁外传来脚步声。   “启禀汉王,庆王来信!”禁卫队长赵千户站在暖阁外请示。   “进来。”刘湛立即坐直了身。   薄薄的一张纸,内容也不多,但是刘湛的脸色越发嘲弄,还有别人察觉不到的愠怒。   “要打便打,庆军要跟西戎周旋尚且自顾不暇,还敢跟本王谈条件?”刘湛嗤笑。   “王后也看看吧。”他把信递给宋凤林。   庆王在信中直言,若汉王愿意花钱买平安,他可以演一场戏出兵佯攻岑州,两军只对峙不开打。   至于花多少钱,庆王竟开口要价一百万两并十万石粮食。   要知道梁天子已经给了一百万两粮饷,他这是要两头吃啊。   “可笑。”宋凤林把信按在小桌上。   “这庆王怕不是被西戎打坏了脑子,本王像是好拿捏的人?”刘湛冷哼,脸上具是杀意。“不说二十万人了,三十万人来又如何。”   今年齐云军已经接近四十万,除去通天关、虎门关、松辽关这北面三关的守军不算,洮河关有守军两万,苍霞平原上的中军有守军二十万。   汉军可是把燕军铁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雄师!   “传中军诸将进宫!”刘湛冷声下令。   很快诸将入宫。   其中曹壮、李小连、曹鸣、姜长林被提拔为将军品阶,郑风田、郭东虎、牛士禄、韦成贵、李福田、周子明被提拔为中郎将品阶。   此十人是汉军中军的核心将领。   偏殿里,刘湛和宋凤林居上位,诸将分次左右。   “李小连,你即刻启程前往洮河关主持防务,谨防庆军在开春偷袭,若有变故,可调动岑州营守军。”刘湛迅速作出指示。   “雪化路通之后,周子明,你率领五万人前去洮河关支援。”   汉中与北疆毗邻,随时都能发动战事,刘湛不得不防。   如今北疆正值寒冬,大雪封路,大军行军不便,只能先让李小连过去主持。   李小连立刻领命启程。   安排好洮河关的防务,刘湛把目光放在南军上。   偏殿中央摆着沙盘和舆图,刘湛负手立在舆图前,他不发话,大家便屏息以待。   “你们觉得南军会如何北上?”刘湛问。   南军想要北上攻打汉国,要过淮水横跨整片中原再过湟川,舆图上面明明白白。   “这路程十万人最少得走两个月吧。”曹鸣道。   “两个月能到都算快了,沿途每过一城每过一地都要请示当地州府批准。”姜长林道。   十万大军贯穿南北,这条路线未免太漫长太劳累,诸将议论纷纷,都是觉得南王莫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会敢北上。   “还有一条路线。”这时宋凤林沉吟开口。   他想起了那一日跟刘湛在北海岸边跑马,刘湛说的海船还有渡海,给宋凤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若是南王手中有大海船可以渡海而来……”宋凤林犹疑道。   刘湛却笑了,以眼神鼓励。“王后请继续说。”   得到刘湛的鼓励,宋凤林便敞开了说。   “北海沿岸是一望无际的浅滩,若是南王手中有数量足够多的海船,只要乘船北上,到了北海随处都可登陆。”   宋凤林说完,抽气的声音便此起彼伏。   若真是这样,他们根本防不胜防!   一时大家议论纷纷。   刘湛敲了敲桌面,讨论的声音骤停。“不用争论了,本王现在就告诉你们,南军必定会乘船北上。”   一时所有人无不神情严峻。   “北海岸边适合登陆的地方几乎横跨整个苍霞平原,如何守?”刘湛扫视这些如临大敌的面孔。   苍霞平原上可是万亩良田,这些可都是百姓的命根子。   “区区十万人本王不惧!”刘湛挺直了腰。“但是!我们的目标是,要在沿岸将其击溃,不能让战火蔓延至内陆!”   这便需要周密的计划。   整整一个冬天,刘湛几乎每天窝在偏殿排演沙盘,夜里便宿在暖阁,宋凤林自然陪着。   雪大之后诸将也不能经常进宫,更多时候刘湛是跟宋凤林商量战略。   因着来年大梁北上伐汉,王宫里的第一个春节也并未大操大办,只简单摆了宴席一家人团聚。   如此很快到了开春大雪消融。   汉王一声令下,中军全军动了起来,五万人前往洮河关,刘湛给李小连下了死命令,固守洮河关不出。   余下十五万中军全军往海边移防。   北海沿岸广阔,又被山峦岛礁等分割成三片海滩,十五万人共分成三股,分别驻守不同的海滩。   另外汉国上下加紧征兵,征来的新兵将驻守在内陆以随机应变。   与此同时的庆军大营。   “将军,庆王召集众将议事。”赵午光进到营帐来传话。   张泰宁刀削般刚毅的脸都是愠怒。“西戎大军就在玉门关外,自己尚且自顾不暇,为了一个虚衔出兵伐汉,糊涂!”   早在去年庆军上下就传遍了来年要伐汉,诸将的态度各异,有赞同的,也有像张泰宁一样强烈反对的将领。   “可庆王意已决。”赵午光长声叹息。   也是因为刘湛回信言辞讥讽驳了他的面子,庆王觉得下不来台,不打对不起自己庆王的身份。   “就说本将军身体不适,他们要打便打。”张泰宁打定了主意不管。   却不想庆王竟下王令要他必须去参与会议,张泰宁也只能憋着气前往。   中账里,诸将神色各异,只有一身金黄从头到脚都是龙的庆王铁了心想打。   “如何攻下洮河关,诸将可有对策?”庆王架子端得极高。   自从受封为王之后,唐崇健便仿佛变了一个人,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庆王。   有将领开口。“末将建议佯攻,拖个一年半载能给天子交差就行了。”   “愚蠢!”庆王面色一冷。“南军乘海船北上定能杀汉军一个措手不及,我军正好趁汉军内乱时夺下洮河关北上,只要拿下岑州我们便多了一条退路!”   没想到庆王还妄图夺岑州,一时诸将都愣了。   要知道齐云山并苍霞平原有百姓千万,还有雄关数座。   且不说南军在海岸登陆,十万大军能打到什么程度,只要汉军聚而击破,想要覆灭汉国无异于痴人说梦。   张泰宁耿直,再也忍无可忍。“你们去看过汉军那洮河关了吗?如此雄关,还临河而建,只要汉军把桥断了,我军要渡河攻城,哪怕二十万人去也不够填!”   洮河关临河而建,洮水河就是天然的护城河,想要攻城,大军根本摆不开阵势。   诸将纷纷点头。   庆王一张老脸气得通红。“洮水河才多深!又不是那天险湟川!咱们有十万大军,直接把河填了!踏河攻城!”   洮河关确实不深,只在丰水期会涨到没过人,平日里河水都只有大腿深。   然而填河攻城?   诸将面面相觑,实在是无言以对。   张泰宁腾地站起。“末将自请驻守子午关,恳请庆王批准!”   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驳斥自己,庆王感到面上无光,但是张泰宁手中有五万人,他不能真的跟他翻脸。   当天张泰宁就率领麾下将士前往子午关戍守。   庆王下令十万大军开拔攻打洮河关。   彼时西戎聚集三十万兵力在玉门关外,而玉门关守军只有不到十万人。   庆军要守汉中本就不容易,此时抽调走了十万大军,整个汉中的防守便不足。   然而庆王一意孤行。   一则他接了梁天子的王服冠冕,就要履行承诺。   二则他看上了岑州这个得天独厚易守难攻的城池,想趁机拿下作为庆军后方。   庆王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洮河关已经被李小连布置得铁桶一般。   洮河桥被断得干净,洮水河也拓宽挖深,洮河关的城墙上布置了十数台弩床投石机,射程正好能打到河对岸。   当庆军前锋来到洮水河畔,将士上下无不胆寒。   此战率兵攻打洮河关的将领是庆王三子,此子傲慢刚愎,暗杀了自己亲大哥之后,行事更加的张狂。   “渡河攻城!”三王子不管不顾的下令。   就在庆军前锋畏畏缩缩的动起来时,洮河关上传来了动静,只见数十根手臂粗的巨箭破风而来。   顷刻间聚集在河岸边的庆军便倒下一片!   这还没完,紧接着投石机投来火油罐,火油落地火势蔓延,且伴随着呛人浓烟。   庆军前锋乱作一团。   汉王下令死守,李小连不会让这些贼兵踏入汉国半步!   洮河关的战情每天都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递送到刘湛手中,彼时刘湛正在宝坪县督军。   宝坪县在北海沿岸的中间,刘湛在此设临时的中军大营,他亲自率领五万兵,另分两路兵马驻守在另外两片海岸。   不管南军哪一片海岸登陆,位于中间的中军大营要去支援也很快,骑兵一个时辰能到。   五月中旬,北海沿岸的草地长满了小白花,海浪的迭送之中,远方海平线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影子。   哨塔上的士兵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竖!   汉王说天下有海船,巨大如楼宇,能渡海而来。   他既害怕又期待,如今亲眼目睹,只觉得心神具颤,哨兵愣了有一会,反应过来忙敲响铜锣。   “海船来了!!!”   “真的有海船!!”   一时原本宁静的海岸边炸了锅,驻扎在林子里的士兵纷纷冲到林子边沿想看海船。   “看什么看!准备迎战!那是敌兵!!”牛士禄没好气的驱赶。   军营里鼓声大作,等了足足一个多月的士兵们纷纷抄起武器各归各队。   他们早已排演了无数次,重甲盾兵、重甲枪兵、弓箭手、陌刀手、陌刀骑兵迅速到达自己的位置准备应战。   同时哨兵以最快的速度奔赴宝坪县中军大营。   从海上往海岸眺望,只见海滩上空无一人,海滩深处的林子影影绰绰,看不清有什么。   “将军!岸边果然没人!”海船上的哨兵奔走相告。   率领船队的将领乃南王谢煜的胞弟谢焕,岸边没人他一点也不奇怪。   “哼,北疆蛮夷哪里知道世上还有海船?”谢焕不疾不徐的下令。“传我军令兵分两路,命杨贤文率领十艘沿湟川而上,两日后合围卢丰县。”   这片登陆的海滩位于湟川入海口附近,谢焕的计策是先拿下海口附近的卢丰县,再以此为据点与汉军周旋。   项时他再跟汉王谈条件,只要汉王奉上足够的财物,他们佯攻几场便动身南下。   这南王的意图倒是跟庆王不谋而合了。   谢焕自信满满,他此战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定能快速夺下卢丰县。   在牛士禄等人的视线中,越来越多的海船出现在海平线上。   那些像楼宇一般巨大的海船,一艘能搭载上千士兵,此时都往这处海岸靠来。   “怕什么怕!没出息!”牛士禄扫了一巴掌那发抖的士兵。   “那海船又不会吃人!汉王说了,海船巨大靠不了岸,待会他们一准划小船过来。”   不怪士兵害怕,他们见过最大的船就是湟川里上下运货的商船,能有几丈长就不得了。   而眼前的海船,竟比湟川上最大的商船还要大上数倍甚至十倍!   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士兵,可不就对这庞然大物心生畏惧。   果不其然,视线中数量众多的海船停在了海滩不远处,而后从船上放下了数量众多的小船。   果真是划船过来!   牛士禄那厚实的大掌握着陌刀,浑圆的黑目里都是热烈的战意。   当第一批小船靠岸,牛士禄终于下令全军进攻!   一时林中喊杀声四起,林子后方的空地,箭雨冲天而起,正好落在海浪迭送的地方,那些刚下小船或还没来得及下船的南兵纷纷中箭。   这一切都在刘湛的计算之中。   紧接着五千陌刀手,五千步勇从林子冲杀而出,牛士禄率领陌刀骑兵从海岸左右包抄。   突然冲出林子的汉军打了南军前锋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以为自己要偷袭汉军,怎想竟被汉军伏击。   不仅如此,重甲盾兵重甲枪兵五人一组出现在林子边沿,形成了一条防线。   汉军就没想过会让他们登陆!   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前锋登陆的上万南军已经全军覆没。   但见海浪都染成了鲜红,数量众多的尸体在上面飘荡。   远处还没靠岸的士兵慌忙划船调头,这可怖的一幕吓得船上南军魂神惊惧。   “弓箭手出来射箭!把那些小船上的贼子全部射杀!”牛士禄哼哧哼哧的怒吼。   弓箭手冲出林子,纷纷抬手射箭,远处还在海上飘荡的南军一时都成了活靶子。   “快跑!”   “快点划!”   海上飘荡的南军乱成一锅粥。   谢焕震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哪怕他被汉军伏击,也不该如此不堪,仅仅一个照面便没了上万兵!   那些可怕的长刀,还有反着光的巨大盾牌,那些身手矫健的步勇,这一切都让谢焕惊惧。   原来这就是击溃燕军铁骑的汉军,实在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海船的大小形制来自郑和下西洋的史料 第120章 海军   分兵进入湟川的杨贤文还不知道海岸边的战况。   他带着十艘海船从入海口进入湟川,因逆流而上,海船底部伸出船桨由士兵摇橹划桨。   湟川入海口宽阔,两边是大片水草地和芦苇荡,越往里走江面便逐渐收小,沿江两岸不再是与江面平行的地面,而是高出江面许多的堤坝。   很快杨贤文就发现不对,那堤坝不是他以为的堤坝。   湟川的堤坝竟与地面齐平,是湟川陷在地下,整条湟川仿佛地裂!   难怪从来只有淮水发大水决堤淹田,而没有湟川泛滥之说。   杨贤文立在船头,眉头紧紧皱起,不知为何,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早在海船驶往江口,岸上便有哨兵快马传信。   “禀报汉王!有十艘海船往入江口方向去了!”   刘湛刷地站起来,南军果然如他所料分兵沿江而上。   就在不久前,刘湛刚收到南军在海岸登陆的消息。   他相信有曹壮、郭东虎、牛士禄三人率领陌刀骑兵守在海岸,不会让南军踏过海岸那片林子。   “传我王令,命曹壮都督海岸战线,姜长林率领一万骑兵随本王支援江堤!”   刘湛事先已经安排了曹鸣率领三万兵驻守在江堤上,并且提前设下了陷阱就等着海船落网。   大步踏出中账,刘湛骑上马带着五千亲卫和一万陌刀骑兵绝尘而去。   如果操作得当或可把那十艘海船留下!刘湛心如擂鼓,他哪里坐得住。   这可是北疆不可能制造出来的海船!   彼时南军那十艘巨大的海船正在艰难的逆流而上。   杨贤文立在船头,看着脚下打着转的浑浊江水,年轻黝黑的脸具是沉凝。   “杨副使,水流湍急,摇橹的士兵才半个时辰就坚持不住了。”这时属下来报。   淮水平缓,上百名士兵摇橹,能轻松逆流而上。   而湟川水湍急,当船队过了入江口进入湟川之后,行进速度便明显慢了下来。   杨贤文毫不怀疑,只要停下摇橹,船队绝对会被水流往回带。   “组织士兵轮替,每班半个时辰。”杨贤文眉头紧蹙的安排。   现在已经傍晚,他们却还在入江口不远处挣扎前进,按这速度不知道能否在天亮前赶到卢丰县登陆。   杨贤文忧心,若是天亮后登陆难免会被发现,就不能做到攻其不备。   根据舆图记载,从入海口到距离卢丰县城最近的堤岸约两三百里,若是顺风顺水至多两个时辰能到,可眼下这情况让杨贤文没底。   很快天色渐晚,沿江两岸漆黑一片。   夜里的情况不明,杨贤文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下锚休息。   好不容易熬了一夜,天边泛出鱼肚白时,从身后吹来的凉风把杨贤文的困倦惊醒。   有顺风!   “传令下去!扬帆启航!!”杨贤文振奋非常。   这些巨大的海船有九桅共十二帆,只要顺风且风力足够,海船能有破浪之力,前进速度能比马还快!   一时船上的南军都动了起来,上千人合力张起巨大的白色船帆。   当船帆张开那一瞬间立即被强风绷紧。   “起锚!!”杨贤文信心满满。   按此风力,他们绝对能在天色大亮前到达卢丰县!   从北海吹来的强风,在宛如地裂一般的湟川峡谷形成了强力的气流,海船乘风而去,破开江面上一个又一个水流漩涡。   随着天色逐渐明亮,杨贤文立在船头遥望,隐隐约约能看到堤岸上绿油油一片。   杨贤文正聚精会神,忽然海船一阵颠簸,他赶忙扶住船帮。   在拖底的轰隆声中,海船依然被风带着往前冲,直冲出一里地才在震颤中停下。   十艘海船,在三里地的江面范围内全部拖低停下。   “快下船帆!不能把船底拖坏了!”杨贤文大惊。   一时全部士兵都动了起来。   又有传令的士兵挥动手中旗帜,以动作告诉其它海船。   “杨副使!你不是说湟川比淮水还深吗?现在怎么触底了!!”副将气急败坏的寻过来。   他负责陆上带兵进攻,海上的事情他不懂,但此时十艘船全触底停下来了,搁浅可是大事!   杨贤文也惊疑不定,根据师父当年留下来的手札,湟川比淮水要深,这些海船连淮水都能走,不可能在这里拖底。   “杨副使!水中有铁链!!”这时士兵纷纷惊呼。   当杨贤文奔走到右侧查看,只见一根根铁链被船体绷得笔直,这些铁链另一端就在堤岸上!   杨贤文当即明白这是陷阱!!   海船没有进入陷阱前,铁链沉在水下,如今被海船卡主绷直这才露出水面。   “陈副将,立即组织抵抗!我们中计了!”   没等那陈副将反应过来,晨雾朦胧的江堤上,突然出现数量众多的汉军。   一时箭雨泼天而下。   “有埋伏!!”   突然被偷袭,甲板上的南兵乱成一锅粥。   有人慌不择路想跑回船舱结果拥挤在门口,有人慌忙拿起盾牌,但是大部分装备都在船舱里,那些盾牌还不够分的。   密集的箭雨下甲板上的南兵倒下了一片。   “上钩锁!”刘湛骑在马上亲自督战。   密集的箭雨中,有数量众多的钩索飞来挂住船帮。   这是想把船拉到岸边?!   躲在盾牌后的杨贤文骇然,但是海船庞大,一旦拖底,不说几百人了,几千人来都拉不动。   这是他们反击的机会,不能错过!   “弓箭手准备反攻!”杨贤文呐喊。   海船一共四层,甲板上有两层楼阁,这两层楼阁布满两尺见方的小窗户,从里面可以往外射箭,外面的箭却难射中里面的人。   可就在这时,岸边树立起一片比人还高的盾牌。   汉军那是有备而来!   刘湛冷哼。“放下铁链,拖船!”   杨贤文以为铁链是固定的,海船拖底便无法移动,实则这是刘湛苦思一个冬季想出来的策略!   他让士兵在湟川对岸较浅的地方打下木桩锚点,又在汉国这一边的堤岸上打下木桩锚点,两锚点之间系铁链于水中,一路绵延三里地!   铁链沉入水中的深度,正好是江船能通过的深度。   海船吃水深,进入时势必被铁链刮蹭拖底,轻则搁浅,重则毁坏船底,以至硬生生将其拦下。   彼时刘湛一声令下,汉军士兵一拥而上起锚。   那些被打在堤岸上的锚点一松开,绷直的铁链纷纷滑落江中,原本被卡得死死的海船摇晃着动了起来。   “给老子拉起来!!”曹鸣大声的呐喊着。   钩索另一端是足够长的麻绳,只见每根钩索后面都有数百名力士在奋力拖拽。   每艘海船都挂上了上百根钩锁,这么多人的拖拽下,海船当即便摇晃着动了起来。   船上南军惊慌失措。   “快把钩索砍断!!”杨贤文嗓子都喊哑了。   密集的箭雨中,有士兵举着盾牌去砍钩索,然而钩索太多了,砍断一根飞来更多。   瑞昌郡那边江堤的地势平缓一些,卢丰县外的湟川江堤乃刀削似的陡峭,海船被拖拽越来越近,巨大的海船竟与江堤齐高。   当海船拖底再也拽不动了,刘湛立即下令。“放桥板攻上去!”   立即有汉军士兵抬着长桥板冲上去,放下之后就是一条条通道。   这一切都太快了,快得杨贤文和那满脸仓惶的陈副将来不及应对。   “杀上去!挡住汉兵!”陈副将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驱赶士兵抵挡。   杨贤文则冲下船舱。“摇橹脱困!快!!”   负责摇橹划桨的士兵纷纷各归各位,无不卖力的摇动手中巨大的船桨,一时船体晃动,钩索死死的拉住海船,双方都在卖命角力。   这时姜长林亲率陌刀手,一万人分成十股杀上船,摧枯拉朽的开始收割南军。   彼时晨光大亮,十艘海船的甲板上无不一片狼藉。   陈副将满脸惊恐,那些可怕的大刀,一刀下去能连人带甲砍下,他们根本没有一敌之力。   这一战不可能打赢!   “弃船撤退!游到对岸去!”陈副将说罢从朝着瑞昌郡的那一侧窗户纵身跃下。   将领都跑了,南兵自然纷纷跟着弃船逃跑。   其它海船上的南兵看到有人跑了,就像得到某个信号,无不纷纷弃船跳江。   “杨副使!他们全都跑了!陈副将也跑了!”来报信的士兵满面仓惶。   原本还在卖力摇橹划桨的士兵一时全部停下,将领都跑了他们哪里还有战意?   杨贤文扶着墙壁瘫坐地上。   他十岁跟着师父进入南军以船为家,在师父病故之后,继承师父衣钵为领航使。   此番战败,别人还能逃跑,但他的家就是这艘船,他还能逃去哪里?   “你们要走便走。”杨贤文颓然。   一时士兵都作鸟兽散。   十艘海船上近三万的南军,死伤过半,余下的半数就像下饺子那样纷纷跳江逃跑。   刘湛骑马来到江堤边沿,巍然而立,目光幽深空茫的扫过那些逃兵。   “放箭!”   一声令下,弓箭手全部聚集在江堤边沿,箭雨朝着江面泼洒。   这些逃兵数量超过万人,若在对岸聚集起来会是隐患,刘湛想要留下这些海船,就不能留下这些人,免得天天惦记着回来夺船。   在密集的箭雨下,万余逃兵能安全游到对岸的不足五分之一。   晨光之中,喊杀声持续了仅仅一个时辰的江堤回归平静。   “派重兵看守海船,曹鸣,你亲自督导。”刘湛沉声下令,末了又强调。“这些海船都是宝贝,清理干净了,不能毁坏。”   曹鸣忙抱拳答应,立即带人下船去。   这时姜长林也收拢陌刀手回来复命。“启禀汉王,船上的船工杂工管事等等全在这了。”   战前刘湛就下了命令,不能杀船工杂役。   刘湛扫了几眼那些垂头丧气的面孔。“全部留活口,押到卢丰县大牢好生看管。”   北海岸边还在打仗,虽然刘湛很想马上上船仔细研究,但是战事要紧。   生生忍住了心中的雀跃,刘湛打马往回走。“去北海岸!”   千里迢迢来到北疆,谢焕不可能一战就退,他还是不甘心。   刘湛来到前线时,南军再次出兵。   这次南军兵分两路,留下一半兵力在原地进攻迷惑汉军,另外一路绕到另一片海岸登陆。   他们不知道的是,刘湛在三片海岸都安排了兵力。   南军在中部海岸登陆时遭遇的是跟昨天一模一样的阵容,一模一样的大刀。   两天南军折了近四万人。   谢焕连翻出兵都没能攻上海岸,出征前的意气风发,对北疆蛮夷之地的不屑一顾。   此时换来的是一场又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他们竟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谢焕想再次出兵的时候,谋士将其拦住。“将军!我们不能打了,再打下去哪里还有人能驾驶海船回去?”   海上气候风波云诡,顺风顺水时自然很好,遇到逆风逆流时便只能摇橹划桨,若是人少了轮班摇橹的人都不够,如何能把船开回去?   谢焕恨得咬牙,仅仅两天他便折了近四万人!这是南军精锐啊!   “汉军大刀实在厉害,我们的兵一上岸几乎十死无生。”谋士摇头叹息。   他们不知道陌刀的名字,便以汉军大刀称呼,船上士兵只要谈及汉军大刀无不色变。   南军上下毫无战意。   若是死磕,只会全军都交代在北疆。   思虑再三谢焕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退吧。”他叹气。   北海岸边的海船退走了,因是顺风,不一会便消失在海平线上。   “赢了!我们打跑了巨船!!”汉军士兵在海滩上大笑大叫。   他们打赢了怪物一般的巨船军队,这比起征服燕军铁骑更让士兵们振奋,一时都高兴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刘湛哈哈大笑。“此战大捷,还得了海船,传本王王令全军受赏!”   比起汉军的欢腾,此时海船上只有压抑和沉默。   分兵时谢焕跟杨贤文有约,若情况有变,在湟川入海口以南的近海汇合。   结果谢焕一连等了三日都没有消息,他派兵走陆路去查探,还没到瑞昌郡便从百姓口中得知汉军缴获了十艘巨船。   此战南军败得彻底。   而攻打洮河关的庆军同样栽了大跟头。   洮河关建造之初,刘湛便是按照通天关的标准来建造,不仅城墙高耸,守城的器械如弩床投石机都与城墙融为一体。   通天关有险峻的山峰,而洮河关有洮水河这条天然的护城河。   如此雄关,不说十万人了,二十万人来汉军也守得住!   明眼人都明白,洮河关拿不下来。   但是庆王三子急需战功立威,如今他们几个兄弟为了世子之位近乎撕破脸。   此战如果他败了,回去便是落水狗,只会被兄弟们落井下石,被父王厌弃。   明白自己没有退路,庆王三子不管不顾的下令攻城。   连日来的攻城,数万人的尸体堆满了洮水河,导致河水堰塞,上游水位猛涨,又因天气炎热,腐臭的气味令人作呕。   庆王三子僵持在洮河关进退不得。   就在这时,一则惊天噩耗当头落下。   西戎出兵三十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玉门关!庆军失去了西北的门户!   没了玉门关,汉中腹地将赤裸裸的暴露在西戎马蹄下。   庆王紧急下令要三子带兵撤退,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十万大军竟在短短十日死得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玉门关被破,庆王正等着召回十万精锐抗敌。   怎想仅仅十日这十万大军三分之二折在了洮河关,剩下的也都负伤累累,不能再战。   庆王当即晕厥不起。   没了这十万精锐,仅靠那不到二十万的杂牌军如何抗击西戎?如何守得住这偌大的汉中?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木桩铁链阻挡海船行驶来自于鸦片战争的史料,海船资料参考于郑和下西洋的史料 第121章 五千料宝船   捷报很快递送入宫,宋凤林连日来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启禀王后,汉王请您到卢丰县看海船。”士兵报捷之后传达了刘湛的话。   此战刘湛缴获了十艘海船,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宋凤林来到禾仓县,便立即有等在这里的亲卫领他去江堤。   今日天气正好,湟川沿岸都是绿油油的稻田,却见百姓都拥挤在江堤上,有士兵不住的驱赶,但都架不住越来越多百姓闻讯赶来。   眼前有路的地方都有人,侍卫簇拥着王后车驾艰难前行。   “百姓为何都拥挤在此?”宋凤林撩开车帘。   赵千户打马过来回禀:“回王后,都是来看海船的。”   什么样的海船能让百姓蜂拥而至?   停泊海船的那一段江堤已经围起了栅栏,有士兵层层把守不让靠近,百姓只能拥挤在远处眺望。   王后车驾缓慢前行,好不容易才进入士兵封锁的区域。   当宋凤林下车,眼前那仿佛楼宇一般的巨船让他也不由得愣住。   泗阳就在淮水之畔,不过位于腹地,因淮水越往内陆越浅,泗阳也没有多大的船,宋凤林见过最大的船,就是外祖林氏的三桅商船。   他曾听闻福州有巨舶,九桅十二帆,锚重千斤,能载千人,有破浪之力。   眼前的海船恰好是九桅十二帆,巍然如楼宇,巨无匹敌。   “王后!”刘湛站在海船楼顶上朝宋凤林挥手。   宋凤林抬头。   江堤比湟川江面要高得多,然则海船的楼顶竟还要高出江堤数丈之多,实在是庞大得骇然。   “在那等我,我来接你。”刘湛笑容满面。   自刘湛从军,宋凤林已经多久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仿佛得了大玩具的孩子。   不多时,一身玄黑龙袍的汉王大步而来,离远了便忍不住分享心中喜悦。   “王后,你看到这船了吗!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能渡海的海船!”   宋凤林也笑。“方才一下车便吓住了。”   刘湛哈哈大笑。“我带你上去走走。”   战后刘湛命人把海船上下清理干净,此时甲板上已经没有一点血污痕迹,   进入船舱甲板以上共有四层楼。   一层为一片打通的开阔空间,二层也与一层类同,三层分割成多个房间,有议事堂,供奉海神娘娘的神堂等等,四层只有五个房间无不装潢华贵。   踏上顶楼,一时纵观湟川两岸,十艘巨船停泊在江畔,把湟川也衬得没那么可怕。   扶着横栏遥望,宋凤林也不由得心潮澎湃。   刘湛搂着他的肩膀,眼中跳动着光芒。“王后,我们有了这些海船,我们的商路便不局限于大楚。”   尤记得在北海岸边跑马时,刘湛说过天外有天,此时看着这些巨舶,宋凤林对刘湛描述的世界深信不疑。   “你想要派人乘海船去番邦吗?”宋凤林仿佛刘湛肚子里的蛔虫。   “会有那么一天的。”刘湛爽朗的笑。“现在先不着急。”   听出了刘湛话里有话,宋凤林侧头看他。“你想做什么?”   刘湛眼中具是自信。“南王能组建海军,为何我不能?”   比起出使番邦,此时刘湛更想做的是,利用这些海船破译制造海船的秘密,从而组建海军。   当然这个理想化的目标需要时间去实践。   海军?宋凤林愣住了。   在这数百年来北疆先后易主,这么多代北疆之主,从来没有一任想过在北疆组建海军。   刘湛目光深远。“北疆有北海,冬季并不封冻,湟川的深度也足够进入海船,这是得天独厚的港口。”   只要开通海路,不只是组建海军,还有海上商路。   从此汉国的货物可以走海路入淮水,也可以走海路到达陈留,节省了时间和人力不说,江南的海船也可以北上市货。   宋凤林想通这些关节,只觉得心如擂鼓。   若是打通了海上之路,汉国的繁荣绝对会更上一个台阶。   “若要开通海路,还需要能驾驭海船的人,那些俘虏的船工或许有用。”宋凤林马上想到关押在卢丰县的南军俘虏。   “先关他们几天,把他们的脾气都磨没了再好好的审。”这方面刘湛向来有他的一套方法。   彼时船工杂役全都关押在卢丰县地牢里。   地牢环境阴暗潮湿,每人都戴着沉重的手镣脚铐,他们看不到太阳不分昼夜,也就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天。   每日都有士兵送来吃食,杂粮粥索然无味也吃不饱。   渐渐的这些船工杂役都面露绝望。   他们平日里多在船舱底层工作,战时没有受到波及,但是南兵逃跑他们又因消息滞后没有马上跟上,这不被汉军一网打尽。   当俘虏的日子必定不好过,此时这些人心里想的都是,下辈子要在矿场服徭役度过余生了。   不知过了多少天,之后在某一天,汉军士兵到牢里带人走,那些被带走的人就再也没有回来。   余下的人更加惶恐不安。   彼时杨贤文已经满面颓败,完全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你出来。”士兵又来带人走。   杨贤文冷不丁被指着,心里既恐惧又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提心吊胆了,赴死也是一种解脱。   多日不见阳光突然被带到地面上,杨贤文只觉得阳光刺目难受。   “你就是杨贤文?”张小满看着手里的名单。   “正是。”杨贤文有气无力的答。   当他眼睛逐渐适应这才看清楚四周,这里是地牢上方的县衙。   张小满合起名单。“来人,带他去洗干净,送些吃食让他吃饱再上路。”   很快就有士兵带了杨贤文进入一旁的房间,有士兵送来干净的衣裳和两菜一汤一饭。   杨贤文呆愣了一下,汉国对死囚都这么好?   方才那官吏说吃饱再上路,应该就是押送刑场的意思吧?   想到自己曳然一身无牵无挂,杨贤文平静的更衣吃饭。   当他再次踏出房间,却不想张小满还等在那里。   “吃饱了就走吧。”张小满漫不经心的招手,士兵立即上前左右带着杨贤文坐上县衙后门的马车。   是马车不是囚车,杨贤文更加困惑。   卢丰县城经过年年扩建,如今已经形成内城和外城,街道两旁都是密密麻麻的民居。   眼前所见的繁华完全不输江南。   北疆在富饶的江南百姓印象中,一直都是荒芜贫瘠的刻板印象,杨贤文以为北疆会是被战火摧残后的残垣败瓦。   那日被押送到地牢一路上已经让他十分惊讶,此时重新走上这条路,再次看到城外一望无际的稻田,杨贤文又觉得他们此战输得不冤。   马车一行来到停泊海船所在的堤岸。   十艘海船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上上下下都有汉军士兵把守,看得出来汉国对这些海船的重视。   杨贤文越发的困惑,直到他被带到三楼的厅堂。   才一进门便吓得他慌忙下跪。   厅堂主座上,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均身穿龙袍,在汉国自然只有汉王和王后方能如此尊贵。   杨贤文匍匐在地上心中纷乱如絮,汉王和王后为什么要召见他?   “张管事说你便是船队的领航使?”一把清冷殊异的嗓音传来。   当即,杨贤文惊得一愣,张管事说的?汉王王后也召见张管事了?   “下官确实是领航使。”杨贤文呐呐的答。   “你日常工作就是负责给船队指路?”另一把自带凛然杀气的嗓音插了进来。   杨贤文不敢抬头,他心想汉王王后知道张管事,毕定已经在其他人口中问到更多的事情,自己没必要隐瞒。   “下官负责判断航线预判天气,若有战事时可充当副手。”   这正是船队里不可或缺的人才!也是刘湛眼下最稀缺的人才!   刘湛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但他不着急点破。“你们船队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别的领航使?”   “进入湟川的船队里只有下官一位领航使。”杨贤文如实道来。   “你以前来过湟川?”宋凤林忽然发问。   若他没来过如何敢把这么庞大的海船开进来?就不怕搁浅了进退不得。   “并无,是下官的师父来过,曾口耳相传。”杨贤文还是有所保留,师父留下的手札乃他立世的仰仗,自然不能随便透露。   “你师父可还在世?”宋凤林顺着他的话问。   “已经去世五年有余。”杨贤文依旧低着头。   在召见杨贤文之前,张小满已经审问过了别的船工管事,正是杨贤文身份特殊,才得刘湛和宋凤林亲自召见。   从张小满呈上来的口供得知,杨贤文乃孤儿,在江南并无亲人家眷。   这便好办了,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来人,给杨副使看座。”宋凤林道。   领航使在南军里只是个不入流的浊官,杨贤文十岁跟着师父生活在海船上至今十五年,见到谢煜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汉王王后突然的礼遇让杨贤文无所适从。   宋凤林姿态优容,不疾不徐道。“北疆没有海船,你为我跟汉王说说这艘海船吧。”   刘湛端起茶小酌,一时厅堂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江风带着丝丝的凉意刮入厅堂,春夏之交江南已然闷热,但是在北疆依旧清凉。   目光里是玄黑龙袍的下摆和银白龙袍的下摆,杨贤文不敢直视,也不能违抗,如实的开始介绍海船。   “此乃江南船厂所能制造的最大的海船,名为五千料宝船,长四十四丈,宽一十八丈,满载时可容纳三千人。”   刘湛立即问。“你们船队可去过番邦?”   没想到汉王还知道海船能去番邦,杨贤文面露惊异,忙道。“最远到过罗和异国,再远便都是些没有开化的部落。”   “你可有海图?”刘湛眼中熠熠生辉。   “下官没有海图,不过下官可以复刻一份。”杨贤文没有多想,依旧如实回答。   殊不知刘湛已经兴奋得按捺不住,不是宋凤林握住他的手,他能马上胁迫杨贤文绘图。   收买人心还需一步一步来。   “本王刚得了这十艘海船,正是缺人的时候,你可愿意到本王麾下担当领航使,本王可赐你七品的官职。”刘湛爽快道。   七品官职!   杨贤文惊得站起,黝黑年轻的脸都是难以置信。“汉、汉王,您信我?”   此时杨贤文方看清了汉王的面容,年轻且锋锐,那双黑眸里都是自信。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刘湛的自信,他丝毫不担心杨贤文有异心。   因为任何背叛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只要你踏踏实实的给本王做事,不只是七品的官服冠戴。”刘湛锐利的眼直直的盯住他。“等你绘制出完整的海图,本王许你为船队正使。”   杨贤文哪能想到,半天前自己还是阶下囚,仅仅半天之后,他的命运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以船为家的他,若能成为船队正使,此生无憾!   “谢谢汉王!”杨贤文忙下跪叩谢,一时高兴得眼眶通红。   这一天,刘湛宋凤林跟杨贤文长谈了整整一天,也从杨贤文口中知道了很多关于海船的事情。   例如,海船还分三千料、二千料、一千料的形制,其中最大为五千料,这已经是目前匠人技术的极限。   从杨贤文的概述中,刘湛推断船队最远到过东南亚一带,这也是目前船队能航海的极限。   不过已经足够了,刘湛的目的意在发展海上商路,吸引各地海船北上市货,从而让北疆的繁荣更上一个台阶。   至于发展海军,还需要从长计议,并非一朝一夕能成。   次日宋凤林便拨了一笔资金筹备造船厂,也向天下网罗造船人才。   一开始自然造不出大海船,那就造一千料的海船,一步一步来总有一天能摸索出一条明路。   同时刘湛命人加建卢丰码头,也扩建鹿鸣渡口为码头,为日后的海上商路做准备。   汉国这边打了胜仗又得了宝船,正在如火如荼的新建码头和造船厂,而此事的大梁朝廷,噩耗正一个接一个。   先是庆军与南军组成的北伐大军全部惨败。   紧接着西戎攻陷了玉门关!汉中告急!   庆王在奏折中挑明,正是梁天子要他分兵攻打汉国,这才致使汉中兵力空虚丢了玉门关,为了弥补他的损失,庆王恳请梁天子派兵助他夺回玉门关。   这本奏折立即引起朝臣哗然,不说梁天子的脸色有多难看,百官当即就吵了起来。   “西戎兵力高达五十万,汉中要抵御外敌已经不易,沛司农伐汉一策害了汉中!”   “陛下!臣当初就说过,伐汉乃下下之策,如今顾此失彼,汉中危矣!”   “臣等恳求陛下夺了沛司农的官职,以平民愤!”   跟沛公离不对付的朝臣纷纷落井下石。   但是经过这些年经营,沛公离也有自己的党羽势力,当即反唇相讥。   “庆王伐汉战败,如今又丢了玉门关,兵败责任都在庆王,与沛司农何干!”   “那庆王坐拥汉中,有黎民数百万,区区西戎都抵挡不住,实在是草包将军。”   “启禀陛下,这封奏折就是庆王推卸责任的托词。”   双方各执一词,最后话题又回到了要不要增兵汉中助庆王。   “哼,汉中又不是没人了,庆王可自行征兵抵抗,动不动便向朝廷请兵,他这个藩王未免当得太轻松了。”   “正是如此,唐氏不拿出点本事如何对得起这超一等的王爵。”   “可若是庆王守不住汉中,一旦西戎南下,帝京危矣!”   “实乃危言耸听!”   群臣围绕汉中增兵一事争论不休,梁天子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在前朝主持国事同样是管着这些人,怎么登上帝位反倒觉得面对这些人时更加疲倦了。   “朝廷应当以大局为重,汉中到中原一马平川,绝对不能失去屏障,得把玉门关夺回来。”   “这是庆王应该考虑的事情,朝廷事事替他完成,还要他这藩王做什么!”   异姓封王已经让部分世家大族十分不满,增兵一事成了他们爆发的导火索。   说白了就是眼红,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异姓封王打破了世家之间的等级规则,令人心涌沸,世家之间更加不和。 第122章 一统北疆   汉军击溃了大梁二十万北伐联军,于汉国百姓而言是振奋人心的消息,于岱州瑞昌两城的世家而言则是噩耗。   自从刘湛建国称王,他们就没有一天安稳觉。   谁能想到岱州瑞昌会成为边境?   “沛司农还没有消息回来吗?”现任的沛氏家主也是瑞昌郡守沛公明愁得两鬓都生了斑白。   他去信要沛公离请求陛下允许沛氏设藩镇募兵,信送出去了,却犹如泥牛入海。   这封信早已送到了沛公离手中,也已经被烧成灰。   他好不容易才将这些人踩在脚下,试问他又怎么可能让家族嫡系设藩强大?   “还没有消息,已经差人去问了。”沛管家也愁。   近日湟川对岸在大兴土木建造码头,还停泊了巨船,每日在船上操演,那些明晃晃的大刀,隔江遥望都觉得骇人。   沛公明越想越坐不住。“让黎副将继续增兵,务必尽快增到五万。”   管家忙答应,一出书房却满脸难色。   瑞昌军户就这么多,能征来三万便不错了征到五万谈何容易。   同样瑞昌的异动也每日递送到刘湛跟前。   庆军与南军战败,庆军丢了玉门关,朝廷正围绕增兵汉中争吵不休,瑞昌想要圈地设藩?   这两年刘湛一直有往岱州和瑞昌的兵营里安插钉子,或重金收买或威逼利诱,他拿下这两座城只是缺一个契机,如今契机来了。   第二天刘湛的王令递送到洮河关。   庆军早就退兵了,但是刘湛一直没召回李小连及临时进驻洮河关的大军。   当李小连接到刘湛王令才终于恍然大悟。   “一万兵驻守洮河关继续封关不出,其余七万兵随本将军夺下岱州!”   岱州在齐云山的双子岭东侧平原,辖三县之地,刘湛立国之后,岱州方氏毁了数条通向齐云山的路,只留了一条官道设了关防。   那城关只有两丈高,在汉军士兵眼里就是个石堆子。   就在汉军拆城关的这一天,正是方氏家主的寿辰。   岱州城里的方府宾客盈门,搭了戏台唱戏,又摆了流水席宴请城中豪强氏族。   跟沛氏家主的忧愁比起来,方氏家主完全没有被汉军异动影响。   在方氏家主看来,他是皇族宗亲,梁天子亲封的岱侯,这汉王再横也掂量掂量。   午时正是宾客最多的时候,方氏家主一身花团锦簇的侯爵袍服端坐在高堂上,接受宾客的见礼。   却在这时士兵跌跌撞撞的冲进了宴会现场。   “侯爷!汉军!汉军进入我岱州地界,已经过了横塘县!”那士兵显然吓破了胆。“很多人,很多人,看都看不到头啊!”   这一声喊叫立即让宴会现场炸了锅,宾客无不仓惶哗然。   方氏家主整个人都愣了,他自己都没留意自己握着酒杯的手把酒都抖洒了。“老夫,老夫与天子同宗!乃宗室宗亲,他怎么敢……”   “汉王号称有四十万大军,他有什么不敢!”一豪族家主忙拱手告辞。“侯爷,请恕我等无礼。”   那豪族家主立即带着亲眷仓惶离开,一时宾客纷纷道别,原本一派热闹喜庆的宴会只余下满地萧肃。   出了方府,岱州已经乱成一锅粥,听闻消息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往外跑,谁也不想给方氏陪葬。   “侯爷!请立即下令关闭城门,不能让百姓都跑了!否则岱州谁来守!”岱州尉及时提醒。   岱州满打满算只有两万守军,想要守城还得靠青壮。   方氏家主这才如梦初醒。“对,对!快关闭城门,州尉你立即组织士兵守城,还有派人去瑞昌求援,快去!”   岱州城门关闭,还没来得及逃跑的百姓不住的谩骂。   紧接着士兵挨家挨户的抓壮丁去守城,一时哭喊声,怒骂声,响彻大街小巷。   入夜,李小连率领七万兵马来到岱州城外。   彼时岱州城内外戒严,士兵在城墙上戒严,眼看大战就要一触即发。   然而汉军一直没有动静,直到后半夜,四更天一到,南城门从内被打开。   一万汉军骑兵为前锋一冲而入,四万步兵紧随其后,整个岱州城一片哗然。   方氏家主怎么也没有想到刘湛早就买通了城门巡备,只要他在约定的时间打开城门,他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岱州厢军哪里是汉军的敌手,全军上下一片溃败,甚至有士兵离远的就丢盔卸甲直呼投降。   “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投降不杀!”   汉军很快控制了城门楼城墙,另一股汉军则直奔向方府。   马蹄奔腾的声音惊醒了岱州百姓。   “闭紧门窗!禁止外出!”汉军士兵迅速控制各大街小巷,禁止百姓外出造成混乱。   陌刀骑兵很快将州尉率领的岱州军主力击溃,并将其生擒。   因内应突然打开城门,战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快得没有给方氏反应的时间。   方氏合族还有城中的大小浊吏一个也没有逃脱,全被拿下。   天光大亮时刘湛身穿玄黑龙袍骑着骏马踏入岱州城。   岱州衙门外,方氏一族上百口人全部聚在一处,那些曾经指着刘湛鼻子骂寒门庶子的人,此时一个个噤若寒蝉抖如筛糠。   曾经方氏家主有多淡定,此时他就有多恐惧。   刘湛骑在马上睥睨。“成年男丁关入地牢,其余女眷孩童驱逐出北疆,方氏财产全部充公。”   一时哭声震天。   “刘湛!我们是大梁皇族!与天子同宗,你怎敢!!”方氏家主满脸不甘又仓惶。   他是梁天子亲封的岱侯,由他这一支嫡系世袭罔替!   往日对方氏颐指气使的沛氏,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行礼,喊他一声侯爷。   方氏家主不相信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他不甘心,他也恐惧!   “那又如何?”刘湛冷凝。“你且看看梁天子有没本事从本王手中拿人?”   远在帝京的世家或许不知,但是土生土长在北疆的方氏,自然很明白眼前这位是怎么从小小一个兵官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同时方氏也很清楚明白眼前这位的凶名。   方氏家主绝望了。   他的爵位官位,他的权力财富,一切都完了。   “带下去!”李小连大喝一声。   士兵立即一拥而上将男丁女眷分开。   一时哭泣声,呼唤声,离别的痛就连空气也仿佛被撕扯。   这些世家制定了天下规则,一个大世家的背后是多少贫困无依的百姓。   在看透这世间规则的那一刻,刘湛的心便已凝结成磐石。   “传王令,即日起岱州归附汉国,行汉制,免苛捐杂税,税赋徭役一如汉民。”刘湛沉声宣布。   士兵立即走街串巷宣布汉王王令。   几乎是立即的,民房里传来百姓的欢呼声。   北疆谁人不知汉国税赋低,百姓家家户户有余粮,同为北疆人,岱州百姓早已羡慕万分。   因汉军军纪严厉,士兵入城不偷不抢不扰民,岱州仅仅动乱了两日便恢复平静。   第二日中午,汉军分兵五万南下进入瑞昌郡。   消息传到瑞昌城,沛氏犹如惊弓之鸟。   沛公明紧急封城,命三万多厢军死守瑞昌,同时召集青壮守城。   比起岱州方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沛氏可是早有准备,而且沛氏在瑞昌当地的势力更加庞大。   就在瑞昌郡封城的这一天,源源不断的汉军来到鹿鸣码头开始渡江。   “家主!汉军渡江了!!”   消息传回城中,虽然早有预料,听闻噩耗之时沛公明还是满面惨白。   沛氏族人聚集在沛府,然而大家吵吵闹闹的也拿不出个章程。   “那汉王手中有四十万大军,我们如何守得住!”   “搞不好咱们城里早就有内应了,像岱州一样半夜开了城门。”沛氏族老颓然坐下。   “方氏男丁全部被抓下地牢,是死是活无人可知!我就该早些离开瑞昌,现在汉军围城想走也走不了了。”那旁系竟当场就捂着脸哭。   沛氏的百年根基都在瑞昌,人能走但是产业带不走,这些多铺子房产,还有城外那些大片的良田。   他们也是舍不得才犹豫着没有逃。   若是逃了拿着那点银子也不知道够一家子吃喝多久,他们都享惯了人上人的富贵日子,这些田产铺子就是他们的命啊!   可如今汉王一来,这一切都成泡影。   “守不住也得守!”沛公明浑身发抖的怒喝。“左右都是死!”   可他刚吼完,那边就有旁系暴起。“你们要守,我不守,我这就带家眷躲起来。”   看着他离开很多人都心动了。   这一日汉军渡江,还夹带着许多攻城器械,由海船载到对岸。   十艘海船来回运送大件的攻城器械,如塔楼、投石机、弩床,又有数十艘渡船来回送人,十万汉军正以极快的速度朝对岸转移。   又过一日,这十万大军簇拥着庞大的攻城器械兵临城下。   一时十五万人围住了瑞昌城,那红海一般的红缨,令城墙上的士兵胆寒,还没开打便抖得止不住。   刘湛端坐在云台,手里捏着出发前宋凤林塞给他的白玉折扇。   岱州军都是北疆百姓子弟,宋凤林的意思刘湛明白,是要他克制。   “传王令,投降不杀。”   立即有亲卫传达汉王王令,李小连马上派出士兵在城外喊话。   很显然沛氏对瑞昌城的控制要严密得多,即便士兵和百姓都毫无战意,他们还是被逼着在城墙应敌。   黄昏,天色逐渐沉黯。   他已经给了活命的机会,依然坚持守城就别怪他了,刘湛缓缓站起,那白玉的折扇被他别到了腰间。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刘湛负手而立,眼中锋芒毕露。   李小连、姜长林都在等待汉王的命令,只要汉王一声令下,瑞昌城坚持不到明天早上。   黑夜与白昼交替,天边只余一线残阳。   汉军鼓声大作,上百台投石机同时投掷出火油罐,星星点点的火光划过氤氲不明的夜空,碰地砸落在城墙上,瞬间炸开一片火光。   浓烟与火光交织,城墙上的瑞昌军乱作一团,就在这时密密麻麻的巨箭袭来,摧枯拉朽之下,城墙上已经一片狼藉。   城墙上的瑞昌守军被压下去了,不敢冒头。   汉军鼓声转急,十几台塔楼车动了起来。   当塔楼车迅速搭出十几条直达城墙的通道,那督战的副将都愣了,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无知。   汉军的强大非是他们所能想象。   大梁盛平三年盛夏,汉王刘湛夺岱州、瑞昌两城,沛氏家主被斩首于城门外,沛氏女眷逐出北疆,男丁全部下狱。   至此,汉王刘湛统一北疆。   天下之北,以齐云山为界区分为北疆的这片疆域,占天下版图四分之一,幅员辽阔,汉国已然成为当之无愧的当世强国。   也是这个盛夏,于大梁而言噩耗接踵而至。   “陛下!汉中急报!”兵部左丞慌忙冲入御书房,一个不慎摔得五体投地。   “陛下!西戎攻下雍州,雍州……雍州被屠城了!”兵部左丞伏地痛哭。   大殿里一片死寂,方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官员此时都仿佛是哑巴。   梁天子呆愣,满脸不相信。“怎么会……”   失了玉门关失了雍州,此时的汉中无疑门户大开,汉中到中原可是一马平川,若不尽快击退西戎,后果不堪设想。   惊愕之后怒火瞬间淹没了梁天子。“庆王不是号称有三十万大军吗!他不是说可以替朕守住汉中吗!马上派出钦差到庆军了解详情,即刻出发!”   雍州被屠城,西戎的脚步却没有停下。   梁天子派出钦差之时,西戎大军已经杀向西宁郡。   西宁可是汉中的郡城,也是唐氏根基所在,庆王集合全军主力死守西宁,战况一触即发。   汉中还没进一步的消息回来,北疆却又传来噩耗。   “陛下!汉王夺岱州瑞昌!岱侯和沛郡守身首异处!”兵部得到战报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有余。   彼时梁天子正召集心腹重臣在御书房商议汉中对策,却不想北面也出事了。   岱州方氏瑞昌沛氏已经不复存在。   沛公离满面惨白,震惊之下怔忪不能言语。   即便他再厌恶嫡系,沛氏也是他的家族,瑞昌城也是他的根基,这些年沛氏没少给他银子周转活动。   刘湛把沛氏百年根基尽毁了!   “陛下!臣恳请陛下派兵夺回瑞昌岱州!为沛氏岱侯复仇!”沛公离匍匐痛哭。   又是出兵。   有大臣立即站出来反驳。“汉中尚且自顾不暇,如何出兵北疆?”   又有大臣道:“沛司农,若不是你提议庆王南王北伐,如今又怎会是这个局面?汉王击败了联军自然会乘胜追击南下夺城,”   这些大臣对沛公离话语间都是鄙夷。   庆军在汉国折了十万人,这可是庆军的精锐,直接导致庆军失了玉门关,一路兵败如山倒。   如今沛公离又怂恿梁天子北伐,汉中的危局尚且摆在眼前,此时北伐是万万不行,几个大臣争执不休。   梁天子头痛欲裂的扶着额头。   “如若不夺回岱州瑞昌,天下人怎么看大梁!怎么看天子!”沛公离几乎歇斯底里的吼。   “够了!都给朕闭嘴!”梁天子砸了奏折,把御案上的东西全扫落地上,一通发泄。   沛公离的话直接戳到了他的痛处。   大梁立国三年,他便被天下百姓耻笑了三年。   曾经的大楚被大梁接手之后,先是三藩招安问题,再是北疆自立,刘湛甚至不能算是叛国,他由始至终都不承认大梁。   大梁窃国在前,刘湛自立在后,说起来梁天子才是贼。   如今汉中又岌岌可危,如若大梁丢了北疆又丢了汉中,等于丢了半个大楚!   只有江南和中原的天子算什么天子?   “传朕旨意,出兵二十万伐汉!”   “天子啊!!”几个大臣急得跺脚。   唯有沛公离长跪不起。“天子英明!”   梁天子拂袖离去。   这些当年怂恿梁天子篡位的大臣,个个无不高官厚禄,篡位的骂名却是由梁天子一人担下。   梁天子心中越来越恨,把一切都归咎到这些开国功臣头上。   他甚至在想,当年自己好好当大丞相掌着儿皇帝,照样要风得风,何必像现在这样每日惶恐不安焦头烂额!   此时的梁天子已经有几分破罐子破摔,那些大臣越是反对,他便越是要做!   “来人!把新选的秀女全部叫上来,设宴席!”梁天子大踏步进入御花园,仪仗前呼后拥。   因梁天子一声令下,整个后宫都欢欣起来了,莺莺燕燕的女子左右环伺,也就是这个时候梁天子才感受到了当天子的快乐。 第123章 成了笑话   齐云山最南端有横山岭,乃中原进入北疆的必经之地。   夺下湟川以南的大片土地之后,刘湛立即下令在横山岭设关。   翻过横山岭便是湟川流域南北两片平原,湟川以北的苍霞平原沃土千里最为辽阔。   湟川以南的小片平原夹带丘陵地,自古被岱州和瑞昌两城分而治之,也就没有统一的称谓,以两城地名区分。   夺下岱州和瑞昌之后,宋凤林立即派官吏接管两城,原来的大小浊吏全部免职,新官吏就任后立即推行汉制恢复民生。   到了入秋,湟川以北已经不见战后的痕迹。   御花园里满园秋色。   去年刘湛命人种下木槿花,如今正值盛花期开得正好,还有半红不黄的枫叶覆盖着林荫小道。   宋凤林喜欢作画,刘湛便在御花园栽下不同季节的花草树木,一年四季都有花不显寂寥。   “舅舅来信,沛公离又鼓动梁天子北伐,梁天子已经开了金口,只是兵部户部赖着不动,能不能北伐还不可知。”   刘湛携着宋凤林走在蜿蜒的小道里,屏退了宫人侍卫,随心散步。   “沛公离此人有谋略,但见识短浅。”宋凤林摘下一朵木槿捏在手中把玩,凤眼里都是冷霜。   “他给梁天子献出北伐封王的策略,导致庆军顾此失彼丢了玉门关,如今雍州被屠,西宁被围困,如果丢了汉中,沛公离是罪人。”   北伐封王看似给了梁天子台阶,实则是下下之策。   “王后,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解梁天子的丑局?”刘湛背负着手,眼中带笑,两人立在木槿树前。   宋凤林转着手中的木槿花。“封锁商路,禁止三藩所辖商队来往中原,禁止民间与三藩做买卖,若有发现格杀勿论。”   刘湛愣住。   先不说强大的汉国,单就外强中干的汉中必然坚持不了几个月,还有十分依赖内陆的沿海地区,庆王和南王会被折腾得焦头烂额。   “此策必须朝廷派兵执行,不能让地方世家阳奉阴违私下继续跟三藩做买卖。”宋凤林连如何执行都考虑到了。   此时换位思考,刘湛才感受到了宋先生的可怕。   要知道刘记商行就是依靠跟中原做买卖才赚了这么多银子,养活了当年的齐云军。   若是朝廷用此策对付当年的刘记商行?   刘湛一把将宋先生圈住。“幸亏本王下手够快,让你跑了还得了。”   宋凤林任由刘湛圈着,抬头看向层层叠叠的红叶,低喃。“我能去哪?”   当年宋氏那个境况,他还能去哪里?不是遇到了刘家,他们父子只有死路一条。   “不说这个。”刘湛贴着他吻,直吻得宋凤林忘了方才的话题。   小径清幽,凉风习习。   “我观庆军坚持不住多久,这庆王自得了王爵就把军人的根骨弃了。”刘湛勾着宋凤林的肩膀继续慢慢的走。   宋凤林还捏着那朵木槿花。“庆军若是再败就只能退守高州。”   高州与岑州毗邻,中间隔着洮水河和洮河关,乃汉中退无可退的最东侧城池。   其实距离西宁最近的是沛州,不过沛州不是庆王藩镇,庆王没权进驻。   “本王就等着他退到高州。”刘湛眼中跳动着兴奋的光芒。   他在等庆王退无可退,也在等一个时机。   宋凤林几乎秒懂刘湛在期待什么,他在等一个汉军南下的契机。   汉王的步伐不会仅止于统一北疆。   今年汉军人数已经突破五十万,来年必定可以逼近六十万,刘湛养着这样数量庞大的军队,自然不是放着好玩。   秋后肥胖的麻雀在枝头跳动,枫树在风中发出梭梭的轻响,刘湛揽住宋凤林的肩膀,两人走走停停。   “日前淙儿和曹惺拿了营内大比三甲,我有意让他们进军中历练。”   宋凤林一点也不意外。“你打算安排去哪处军营?”   如今汉军分为边关守备军、中军大营和地方守备军,中军大营是未来会跟着刘湛打天下的精锐,边关守备军就是各城关里的常驻军。   至于地方守备军,如今汉国没有内患,这支人数不多的军队平日里跟衙役没两样,经常协助衙门办事。   “把他们几个安排到松辽关去,让郑风田带着。”刘湛拨开一丛耷拉下来的枝头。“光学不用假把式,让他们到前线去见见血。”   近来燕人在肇东平原频繁活动,更不时来骚扰位于麦子坳丘陵地的村庄,松辽关面向肇东平原,有时燕人闹得凶了也会出兵驱赶。   入秋时太弟妃又怀孕了,刘明淙很快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确实该放出去历练,让他学会责任和承担。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会便听到了池塘那边传来欢笑声。   今日是太王太后的七十大寿,白日御花园有游园会,晚上还设了家宴,邀请刘氏族亲外婿亲家等宗亲入宫同贺。   自从当上这尊荣的太王太后,老太太的身子骨是越发硬朗。   这会孙辈曾孙辈正簇拥着太王太后在池塘里坐游船,太王太后紧抱着最小的太孙,生怕这小胖墩靠近游船横栏。   宗亲宾客中还有刘学礼的妻子,因刘学礼瘫痪在床没有接他进宫。   经此一难,刘学礼再没有从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气焰,也折腾不起来了。   “见过汉王王后。”亲眷纷纷见礼。   “今日家宴,随意就行。”刘湛摆手,携着宋凤林到一旁落座。   汉国王宫的后宫并无嫔妃,汉王不纳后宫,太弟也不纳后宫,太上王更加不纳后宫。   平日里王宫就是一家人和睦的模样,如今就期盼着太弟妃平安生下小王孙或小公主,让这后宫再添些热闹。   与北疆上下一片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相反,汉中正在经历最黑暗的一年。   九月下旬,庆军突围,庆王携家眷财宝弃西宁城逃向高州。   西戎王没有派兵追击,而是率兵进入西宁城烧杀抢掠,三日后西戎王下令屠城!   没来得及逃跑的百万百姓被坑杀殆尽,整个西宁犹如炼狱。   先是雍州被屠,如今西宁郡城也被屠,消息传回中原,一时上下震动。   梁天子只觉得头痛欲裂,近来他只要上朝就头痛,唯有回到后宫躺在美人怀里方能有所缓解。   太医院开了多个方子,梁天子用了也没多大的效果,久而久之他的脾气也越发暴躁。   “都给朕闭嘴!!”喝止住争执不休的群臣,梁天子阴鸷的扫视那些令他厌恶的面孔。   “朕要的是应对策略!不是来听你们争吵!如果你们说不出来就马上给朕滚!”   大殿霎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有大臣站出来。“恳请陛下出兵汉中!历来天子不能失汉中,否则中原门户大开,帝京岌岌可危。”   那大臣是卢令远。   梁天子阴沉的目光在他脸上掠过。“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你们来回答卢大人。”   前些日子梁天子才下旨征兵北伐,结果兵部户部以诸多理由推搪,至今北伐的大军还没影子。   此事害梁天子成为帝京百姓的笑柄,堂堂一国天子,竟然连大臣都叫不动。   眼下汉中告急,梁天子点了兵部户部回答也是在讽刺二人。   兵部尚书户部尚书沉默不语。   沛公离出列。“启禀陛下,大敌当前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不能为陛下分忧,不如换上有能力的人担当,咱们大梁不缺忠君之人。”   这是明摆着骂两人没有能力还不忠于天子。   “沛司农!”户部尚书咬牙切齿。“今年各地征上来的税还不够皇宫用度,如今大臣的年例都还没着落,你来说说看,如何安排北伐大军!”   “那是你的职责,你身为户部尚书,钱粮一事还需要本官来教你?”打嘴仗沛公离那是从来没输过。   眼看又要吵起来了。   汉中形势急转直下,大梁朝廷依旧没有做出确切的决策,再这样拖下去汉中迟早要拖没了。   “陛下,臣有一策。”最后还是赵吉章看不下去主动站出来。   “可先派兵十万前往沛州,意在守沛州防止西戎突破汉中南下,将军由朝廷指派,不并入庆军,如此也可防止庆军坐大。”赵吉章在早朝提出心中对策。   “另外军饷可以在沛州附近州府就地征收,如此也可避免户部发不出粮草。”   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法,总比每日争论不休要强。   十万人的军饷是赵吉章估算过的程度,沛州附近州府应该可以承担。   大殿里议论纷纷,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争吵起来。   “众卿觉得如何?”梁天子心里觉得可行,但他又要表现出广纳谏言的态度,实则满心都不想再纠缠此事。   赵氏名声好世家大臣多少会给些薄面,而且此策确实可行。   “启禀陛下,此策可行。”最终冯氏、林氏、甄氏几位心腹大臣表态,其余百官也纷纷赞同。   梁天子长松了一口气,一时觉得头痛症也缓解了不少。“着兵部开始征兵,命大军尽快启程。”   至于将军的人选,梁天子自然不会让外姓人拿兵权,他心中已经内定了方氏宗亲为将军。   下朝之后沛公离追了上来。“陛下!赵大人乃刘湛的亲娘舅,他此策意在为北疆解围!恳请陛下……”   “够了!”梁天子十分不耐烦。“沛大人也可以让兵部征兵,至于北伐的粮草你自己在当地想办法。”   赵吉章这一计策立即被梁天子现学现用。   看到沛公离噎住,梁天子眼中都是爽快。   忽然之间他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登基之后诸事不顺?正是太给这些人脸面!   他是天子,从一开始他就可以横着来!   梁天子冷哼,转身离去。   通过这件事,梁天子看到了赵氏在京城的人脉,因赵氏几代清流名声极好,各大世家都愿意卖赵氏薄面,赵吉章是一个能调和众世家的人。   下朝之后,赵吉章被梁天子传唤入御书房谈话,君臣谈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天有传言流出,梁天子欲奉赵吉章为大司徒辅助国事。   大司徒没有大丞相的权力大,但是在没有丞相的前提下,大司徒已然位极人臣。   在此之前,大丞相和大司徒的热门人选是沛公漓。   他得梁天子爱重,办事能力也高,更有奇思巧计,从大梁立国开始,沛公离代表的庶子寒门势力便几次三番推举他,最终因世家势力排斥而不了了之。   没想到最终这个位置竟落到赵氏身上。   大梁盛平三年冬,梁天子下旨正式奉赵吉章为大司徒,辅助天子监理国事。   彼时北疆已经千里雪飘,一片苍茫。   “哈哈,没想到舅舅还有这个缘法。”刘湛看到京城来信大笑出声。“沛公离怕是恨得牙痒痒了。”   “还得告诉赵司徒务必小心沛公离此人。”宋凤林说。   暖阁里烧着炕,刘湛靠坐在窗台看信,因心情好说话都眉飞色舞。   “我那舅舅的性格跟外公一模一样,就不屑搞背后打小人那一套,沛公离这人性格乖张奸险,舅舅想必心里也清楚。”   宋凤林捧着手炉点头。   刘湛推开了一点窗户,雪花立即从缝隙窜进来,也驱散了暖阁里略显干燥的空气。   “说这梁天子傻,瞧他这回选人还挺准。”刘湛嗤笑。   这场雪已经下了数日,洋洋洒洒的不见停歇,宋凤林望着缝隙外的雪地出神,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刘湛闲谈。   “大梁朝廷世家腐朽驳杂,每有政令推行必争吵不休,以至于梁天子登基满三年没有任何建树。”宋凤林淡淡道。   刘湛捏着他的手把玩。“楚太祖大杀四方也才为大楚打下了五十三年的国运,你觉得这大梁能有多少年?”   “大梁的国运得看汉中能否守得住。”宋凤林眼神悠远。   “还是我媳妇看得明白。”刘湛笑。   赵吉章的计策十分正确,派兵守沛州,只要拦着西戎不能南下便能保住大梁。   梁天子选对了人,最少给他自己多挣两年国运。   “大梁的司徒不好当,舅舅此次挺身而出祸福难料。”宋凤林早已看透帝京也看透了那些世家。   帝京的水太深了。   宗室勋贵,前朝旧臣,开国功臣,寒门势力,帝师余党,彼此之间勾心斗角难以调和。   此番赵吉章被任命为大司徒,看似是前朝帝师党的崛起,实则梁天子拿他当挡箭牌应付朝臣,又有其它势力掣肘,大梁的大司徒会当得无比艰难。   也是从西宁陷落开始,此后整个个汉中陷入战乱。   西戎先后攻下玉门关、雍州、西宁、凉州、幽州、陨县、扶风县,每过一地便实行三光政策,抢光杀光烧光。   整个汉中败坏得犹如人间炼狱。   庆王带着庆军龟缩在高州不出,梁军驻守在沛州不出,眼睁睁看着汉中陷落。   梁天子却依旧广纳后宫夜夜笙歌。   赵吉章挽救不了这样的大梁。 第124章 一姓之军   汉中沦陷西戎接连屠城,天下百姓文人学子无不群情激愤,为了平息大梁上下的怒火,梁天子不得不举全国之力出兵汉中驱逐西戎。   在此同仇敌忾之时,朝堂难得安静,都识趣的没在这个时候出来生乱。   夏初,梁天子对外发布讨贼檄文,号称出兵五十万。   自大楚宣帝时起,天子便接连出兵,天下军户是征了又征,此番梁天子出兵汉中,青壮根本征不来多少人。   最终兵部下令强征,下至束发之龄上至花甲之年,每户都要出两人,若是人头不够便抄家没收田产。   此番逼迫之下,军户可谓是民怨沸腾。   到了夏末兵部好不容易硬凑了一支四十万人的队伍,从人数上看起来是足以与西戎一战。   “陛下,臣等推举景国公徐牧远为大将军,率领大军讨伐西戎。”赵吉章在早朝上主动提出大将军人选。   徐牧远有多年的带兵经验,可谓是当朝老将了,这大将军之位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但是梁天子却闭紧了嘴巴,眼中闪烁不定。   “臣等附议!”多位大臣纷纷附和。   那边沛公离敏锐的察觉到梁天子脸色不对,他惯会钻营也看得通透,只一想就明白梁天子不高兴什么。   “陛下!”沛公离出列。“臣推举宁王方寿堂为大将军!”   别看梁天子平日里跟徐牧远亲厚也敬重他,实则梁天子心里十分忌惮徐牧远,又怎么会让他率领四十万大军。   果不其然,沛公离一开口,梁天子的脸色便立即雀跃起来。   “朕以为宁王合适,众卿觉得如何?”   沛公离代表的寒门庶子一党纷纷下跪附议,其他大臣是满面意外又不赞同。   且不说那宁王方寿堂的年纪比徐牧远还长一岁,方寿堂在禁军当了一辈子少爷兵,可是一次都没上过战场!   “陛下!景国公乃身经百战的老将!”赵吉章急了,怎能让一纸上谈兵的老将军率领四十万大军?   梁天子却抬手制止赵吉章继续发话。“景国公身体一直抱恙,朕怎能让景国公带着病体上战场,宁王同样是老将。”   可是那宁王算什么老将?一辈子没率兵出过禁军大营!   一时百官议论纷纷。   但是梁天子意已决,又有沛公离等人附和,最终方寿堂被任命为大将军。   汉中并无大雪封山一说,梁军开拔预计在深秋到达汉中,入冬前后与西戎开战。   这是大梁立国以来的最大战役,一时天下瞩目。   而此时占据北疆的汉国,其繁荣达到了鼎盛。   汉国疆土北至麦子坳丘陵地,将齐云山周边的大片山峦纳入国土。   鲜卑人占据乌拉干森林和肇东草原夹在汉国和燕国之间,奉汉国为上国,在肇东平原的乌檀城建都建立鲜卑国。   鲜卑国与燕国年年互相攻伐,当年的北疆第一大国燕国彻底败落,内部明争暗斗混乱不堪。   已经官至吏内阁首辅的闻青山踏入御书房。   “启禀王后,庆王派人前来求粮。”这已经是庆王来求的第三回 了。   “打发了吧。”宋凤林穿着湛蓝色团龙服端坐在御案后看奏疏,不时批示一二。   如今汉中沦陷,高州已然成为孤岛,除了向汉国求助别无选择。   试问刘湛又怎么会给庆王送粮食,养着这些走投无路的黄鼠狼?   早在庆王率残军败逃高州,刘湛便下令封关,禁止百姓商旅进出高州。   闻青山面有难色。“庆王命百姓坐在洮河关外哭闹,直骂汉王泯灭人性,不管百姓死活。”   这庆王打仗不行,这种小伎俩倒是层出不穷,前些日子宋凤林才给高州百姓发过一次粮食。   宋凤林放下笔,眉心微蹙。   每次来都给一些粮食打发,到底是治标不治本,长期以往也会让刘湛落个骂名。   “下一道王令,允许高州百姓迁入汉国落户开荒,就定在北丰县一带,若是他们不愿意,那就不管了。”宋凤林清冷道。   已经给了活路,不识趣那就别怪汉王见死不救。   这一年来庆军在西戎的猛攻下节节败退龟缩在高州,如今整个汉中只剩高州,汉中逃难的百姓也拥挤在此。   这段时间宋凤林忙于内政,已经有些日子没问汉中的战事。   此时刘湛正在御书房后面的偏殿与诸将讨论汉中的战情。   “西戎三十万大军就驻扎在马山邑,庆军全军退守高州,斥候估算庆军约有八万多人,王军加上沛州驻军约有十万人。”曹壮汇报军务。   “但是西戎仍不断向汉中增兵,预测西戎兵力会超过五十万人,甚至超过七十万!”   在座诸将无不神情肃穆。   李小连道:“深入漠北的斥候也回来了,西戎几乎倾巢而出,国中只有老弱妇孺看家。”   超过七十万兵力进入汉中,这是多么庞大的数字。   而大梁对外号称的五十万大军已经开拔,预计秋末进入汉中。   “大梁这五十万大军是什么情况?”刘湛问。   曹鸣负责暗中搜集大梁的军情,他立即回答。“大梁对外号称五十万大军,实际人数约在四十万,只是军中将领清一色都是姓方的皇亲。”   率领梁军的将领是梁天子的皇叔方寿堂,虽然也是一员老将,但方寿堂一辈子都在禁军纸上谈兵,根本没有实战经验。   大梁也并非没有实战老将,例如荣休的徐牧远就是一员能打的老将。   然而梁天子信不过外姓人掌兵,即便他心里知道徐牧远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也不敢让徐牧远重新掌兵。   徐牧远在大梁军营的威望很高,哪怕只是挂个副将的职位,也难免掣肘方氏。   四十万人的大军,四品以上的高级将领竟全部姓方,这支名副其实的方氏军实乃天下千年来的奇闻。   “王后到。”这时宫人通传。   诸将纷纷站起来,宋凤林踏入抬手示意大家坐下。“你们继续,我来旁听。”   曹鸣继续道:“梁军预计在月底可进入沛州地界。”   “梁军大军开拔倒是解了高州的危局,西戎必定会集中兵力与梁军一战。”刘湛托起茶盏喝了一口,语气里都是遗憾。   他早就想拿下高州,只是大敌当前,若他此时攻打高州,未免落人口舌说汉军趁人之危,刘湛这才一直按兵不动。   他可以不在乎大梁百官怎么看,但他不得不顾及北疆百姓,还有汉中逃难来落户的百姓。   当了王之后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   “多派些斥候持续关注战况。”刘湛放下茶盏。   李小连这时说:“还有一事,庆军内部开始断粮了。”   自从西戎占据汉中,庆军便断了粮道,中原的粮食要从沛州北上前往高州,如今的高州背靠岑州,除此之外犹如孤岛。   说起这事宋凤林便把百姓在洮河关外闹事简要的说了。   “那些闹事的百姓也不全是百姓,王后此计很好,且看他们如何应对。”刘湛看得明白,必定有部分军汉充作百姓。   “但是长期断粮怕也不妥。”宋凤林道。   汉王手中粮库充盈,却对高州百姓见死不救,活生生饿死一城的人,刘湛断然不能承担这一恶名。   “要庆王拿钱来买粮。”刘湛态度明确。“正好王后在这里,定价由王后来定,你们后续跟王后商议。”   诸将应是。   又谈了一些汉中的情况,刘湛见已经差不多,摆手让他们先下去各忙各的。   “王后,你看看。”没了外人刘湛取出一封信。   这是赵吉章写给刘湛的亲笔信。   “借兵?”宋凤林诧异。   偏殿主座是一张定制的罗汉榻,刘湛单手撑着小桌,眼中深沉。   “舅舅还是看不透。”   赵吉章希望刘湛能出兵二十万助大梁退敌,要刘湛以天下苍生为计,暂且把往日恩怨放在一边。   何为以天下苍生为计?救这大梁能救天下苍生?   大梁比之大楚更加的腐朽沉疴,世家结党营私,朝廷政令不通,税赋驳杂繁重,百姓生活困苦。   如今汉中沦陷,大梁可谓是内忧外患,在这样的情况下,梁天子依旧年年选秀女,后宫是名副其实的三千佳丽。   这样乌烟瘴气的天下不破如何能立?   宋凤林沉默良久。“舅舅忠于其主,我们立场不同。”   “愚忠罢了。”刘湛不欲多说。“这封信不用回了。”   不回就是刘湛的态度,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宋凤林叹息。“大梁不是没有能力抗敌,只是那些大氏族互相推诿,谁也不想伤了自身利益。”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句话在贵族眼里就是狗屁。   赵吉章出发点是好的,找汉王借兵平定汉中,但是他没有考虑到,汉王出兵出粮,到头来还得落个骂名。   那些世家大臣打从根里厌恶汉国厌恶汉制,黎民平等在他们眼里就是大逆不道。   刘湛目光坚定的看着宋凤林。“舅舅若是愿意举族来北疆,我可以承诺他爵位官位,保证他比在大梁更舒坦,他若是担心走不出京城,我可以派出最精锐的暗卫一路护送。”   但是要他帮大梁不可能,这就是刘湛的立场。   “大梁是贵族的大梁,不是百姓的大梁。”瞧出了宋凤林心中忧虑,刘湛捏了捏他耳珠子低声承诺。“我会出兵驱逐西戎,但不是现在。”   汉中陷落,庆王一蹶不振,南边沿海倭寇为患南王自顾不暇,陈留国又正在内乱,三个王子拥兵自重,眼看就要打起来。   唯有汉军兵力已经有五十万之多,纵观天下诸侯王,能与西戎一战的只有汉王。   大梁与西戎这一战将决定天下格局,若是大梁赢了,这天下三足鼎立,大梁还能保个十年八年的国运。   若是大梁输了,梁天子便也走到头了,这天下就是西戎和汉国之间的较量。   就在北疆如火如荼的进行秋收之际,大梁号称五十万的大军抵达沛州。   彼时西戎七十万大军驻扎在马山邑,那里是一望无际的荒野高原。   “我军士气如虹,趁此良机直捣贼窝方为上策。”方寿堂自信满满。   他是方氏宗族里的长辈,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军队里的方氏将领都以他马首是瞻,方寿堂决意立即与西戎决战,军中上下无人质疑。   “传本王命令,要沛州十万守军出城与大军汇合,一同与西戎决战!”   凑上沛州城里的十万梁军,这支号称五十万的大军便真的有五十万人。   方寿堂认为西戎号称超过七十万人,实则最多五十万人,现在他也凑够了五十万人,此战决计输不了。   全军上下也没有人质疑,这支内部异常和谐的军队,一刻不停奔赴西戎大军驻扎的马山邑。   而事实却是西戎仍旧源源不断的往汉中增兵,兵力确实有七十万!   双方兵力总和超过了一百万,这是一场旷世大战。   刘湛这几日几乎都待在偏殿的暖阁里,每个时辰都有最新的战况传回。   “报!梁军前锋抵达马山邑!西戎军摆阵对峙!”   “报!梁军阵前分兵,被西戎骑兵抄其右翼,右军全面溃败!阵亡超二十万人!”   “庸才!”刘湛本在吃饭气得砸了手中的筷子。“分什么兵!五十万的大军全部压上去与西戎正面较量,哪怕不能歼灭对方,也能把西戎打残了!”   “纸上谈兵的垃圾!”刘湛哼哧哼哧的骂。“西戎军兵力近七十万,分兵只会给敌军可乘之机,与羊入虎口何异!”   刘湛气得狠了。   宫人们瑟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宋凤林在御书房听到动静过来,见刘湛丢了筷子便弯腰捡起来交给宫人换一双。   “王后,你看看这梁天子干的好事,放着身经百战的老将不用,派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草包主持这么大的战役。”   可以预见大梁气数已尽了,就是可怜这五十万将士。   宋凤林在刘湛身旁坐下,重新为他盛一碗汤羹,又接过宫人呈上的新筷子放在他碗上。   “中原怕是要遭难了。”宋凤林低声说。   西戎击败了梁军又怎么会甘心只留在汉中?   只要拿下沛州,拿下进入中原唯一的山坳白马羌,中原便等同门户大开,任由西戎驰骋。   刘湛眉头紧蹙,饭也吃不下了。   沛州的十万守军也被带上战场,如今沛州只有不到五万人,加上城中青壮又能守多久?   五十万大军竟不能将西戎打残,大梁已经没救了。   这一夜刘湛一直在暖阁等战报,宋凤林在一旁陪着。   四更时分有战报传来,五十万梁军被西戎坑杀殆尽!   淡淡的烛光在角落跳动,暖阁的炕上,盘腿坐着的汉王良久没动,王后缓缓放下手里握着的书。   谁也料想不到梁军竟败得这样快这样彻底!五十万人啊!   梁天子自登基以来大包大揽任人唯亲,全盘继承了前朝的恶习,大梁建国四年非但没有令国内休养生息,反而令民生更加艰辛。   先是大肆封赏方氏族亲,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方氏远亲都能入了皇谱,朝中每有官职升迁全部优先晋升方氏官员。   地方大氏族肆无忌惮吞并土地横行乡里,朝廷对地方的管束越发无力。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大梁调集五十万兵马已经是掏空了老底。   这五十万大军覆灭,大梁再没有一战之力。   大梁,气数尽了。 第125章 误国误民   梁军败了!   五十万大军被西戎坑杀殆尽!   方寿堂战死,方氏将领全部殉国,西戎屠戮俘虏一个不留。   噩耗以最快的速度递送入京。   彼时梁天子正在后宫跟新得的美人厮混。   朝政上每有烦心事梁天子都喜欢到后宫散心,搂着这些二八妙龄娇媚无骨的美人一时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我有急报要禀告陛下!”兵部左丞急匆匆入宫却被太监拦在了寝宫外。   那大太监掐着嗓子。“再要紧的事也不能现在禀告啊,大人您听听里头的动静。”   一时兵部左丞的脸黑红交错,□□的,这梁天子真是令人好生无语。   “我大梁五十万大军被西戎坑杀殆尽,公公您要我等?”兵部左丞满脸的绝望。   大太监一时吓得愣了。   “此战,西戎军阵亡不到十万人,我军那是五十万条命啊!”兵部左丞颓然跌坐地上。   这一日整个帝京城笼罩在了恐怖的阴云之中。   梁天子整个人就像精气神被掏空的空壳子,百官议论纷纷吵吵嚷嚷,他也仿若未闻只呆坐在御座上。   “恳请陛下派徐国公接掌沛州军务,徐国公身经百战定能力挽狂澜!”赵吉章带头请愿,大部分官员都随同下跪向天子恳求。   “陛下!沛州还有五万兵力,高州也有十万兵力,未必没有转机。”卢令远大呼。   然而梁天子一句也听不进去。   他此时满心都是为什么前朝的天子都当得这么舒心,到了他这里里外外都是事,他怎么这么苦。   百官吵吵嚷嚷,梁天子只觉得头痛欲裂。   这些大臣有力荐徐牧远出征的,有力荐再次募兵抗敌的,甚至还有力荐派钦差跟西戎讲和的。   “各位不要再争了,讲和的募兵可以同时进行,也可以让景国公临危受命。”赵吉章道。   一时百官纷纷点头。   “就按大司徒的意思办吧。”梁天子扶着额头起来,没走两步差点摔倒,最后在宫人的搀扶下踏出大殿。   当天赵吉章派出卢令远持国书奔赴汉中,同时紧急募兵。   然则大梁国内已经征无可征,此次五十万大军有去无回,多少军户家庭绝户,军户已经没人了。   这些日子赵吉章可谓是焦头烂额。   约半个月后有信使快一步回来通传,带回了卢令远的亲笔信。   赵吉章看完信差点没把信撕了。   西戎王竟开口要梁天子割让汉中!   次日早朝,赵吉章不能瞒着,当他提出来,一时满朝文武哗然。   “实乃奇耻大辱!!”   “割让汉中闻所未闻!!”   “绝对不能答应他!!”   百官骂骂咧咧,甚至把玉石俱焚都喊出口了,至于他是不是真的会跟大梁共存亡,眼下只是说说而已谁又知道。   梁天子只觉得头痛症更加的严重。   “散朝!”他站起来径直离开。   天子就这么走了看愣了一众朝臣。   接下来接连数日梁天子都没有上朝,官员求见他也不见。   就在这一日,梁天子忽然传了沛公离入宫。   “爱卿,这天下人是不是都在骂朕无能。”梁天子半醉半醒,两位绝色美人左右拥着他,一派糜烂之姿。   沛公离目不斜视。“天下人谁敢冒犯天威。”   梁天子笑了,笑声却又像哭声十分难听。“爱卿,你常有妙计,你说眼下危局朕该如何?”   这些日子梁天子也在痛苦挣扎,最终他点了沛公离入宫。   沛公离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角色,他就是梁天子的嘴,说出梁天子心里不敢说的话。   “臣建议答应西戎王割让汉中。”   沛公离说完,一个酒杯便砸了过来,擦过他的脸掉在地上碎裂。   “你让朕割让汉中求和?你想让朕受万世唾骂吗!”梁天子气得满面通红。   自周起历朝历代就没有天子割让汉中的,若大梁开了这个先例,绝对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这些日子梁天子就是在纠结这事。   “陛下!”沛公离扑通跪下。“西戎已经占了汉中,割让与否有何区别?如今要紧的是与西戎讲和,让其不要继续南下。”   梁天子咬着牙关似在隐忍,脸色几经变幻,他知道沛公离说得不错,这也是他心中所想。   若西戎大军南下,大梁如何抵挡?   “陛下!圣旨可以不写割让,是赐!天子赐予西戎王!”   沛公离依旧跪在地上。“西戎王入侵汉中无非就是为了钱粮,我们给他也就是了,损失一些钱财但是能拯救万民于战乱,此乃舍小家以全万民。”   好一个赐予!   梁天子那饮酒过量的散漫眼瞳里透着兴奋,他就知道沛公离会为他寻到台阶。   比起赵吉章动不动就要他下决定,沛公离更贴心,也更照顾他的感想。   “朕累了,朕不想管。”梁天子靠在龙榻上。“爱卿可愿意任大丞相主理国事向西戎求和。”   只要沛公离当了大丞相再去推行求和之策,这一切便与自己无关,梁天子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沛公离。   梁天子这是要把沛公离推出来承受天下人的唾骂。   然而沛公离没有犹豫多久。   “臣愿意。”   受天下人唾骂又如何!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位!   时值深冬,大梁送上十万两黄金,数百万两白银,并绫罗绸缎珍珠无数,向西戎王赐予汉中求和。   一时沛公离的名字等同于奸臣佞臣卖国贼,百姓都在唾骂他的无耻。   然而西戎王答应了,果然驻扎在马山邑的大军撤回了汉中平原,没有南下的计划。   大梁危局已解。   经此一事,梁天子也彻底不问朝政,大梁一切政务都由大丞相主理。   大梁的朝堂迅速分成两派,一是沛公离为首的大臣,一是以赵吉章为首的大臣,每日都争执不休。   然而梁天子不理事,最终政令还是按大丞相的意思下达。   一个卖国贼担任大丞相,氏族不服,百姓愤懑,整个帝京风波云诡。   随着西戎收兵,整个天下仿佛都安静下来了。   彼时北疆大雪皑皑。   “昨日庆王又派人来求粮,且他出不起价,我已是半卖半送的价格了。”宋凤林窝在刘湛怀里看书,忽然想起这事。   刘湛捏着烟杆,听罢也是蹙眉。“高州是个问题,如今大梁割让汉中,高州已成名副其实的孤岛。”   沛州还有中原源源不断的供给,高州的境况要艰难得多。   这个冬天庆王多次派人来汉国求粮,高州生死存亡之际,为免刘湛落得残暴无情的骂名,宋凤林还是慷慨的以低价卖了两次粮食。   有道是救急不救穷,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高州在庆王手中毫无意义。”刘湛眼中具是无奈。   庆王想要再起已经没有可能,不过是靠汉国接济苟延残喘罢了。   宋凤林明白刘湛心中所想,拿下高州不管是对高州百姓还是汉国都有利。   “不要再卖粮食给他了,要庆王做个决断吧。”刘湛下了决定,如今庆王也走投无路了,该是时候有个了结。   “一国没有二王,若庆王降汉,你作何安排?”宋凤林问。   刘湛漫不经心道:“先派小连与张泰宁接触,只要庆王愿意放弃王位和兵权,我会善待他一族。”   但是庆王这个人是决计不能留,要名正言顺的拿下高州又除掉庆王,这个事情还需计划一番。   “西戎王为什么不拿下高州?”这个问题宋凤林一直想不明白。   对于西戎王而言,拿下高州就是顺手的事。   刘湛一笑撂下烟杆把宋凤林往身上带,让他跨坐在自己小腹上,两人面对面。“想知道吗?”   军事上的事情向来是刘湛的强项,很多时候宋凤林有直觉,但不敢下定论。   “那是因为西戎王特意留着高州拦住我。”刘湛凝视着他,那漆黑如深渊的双眸里早就看透了汉中局势。   这西戎王不是简单的人。   “明年西戎还会南下,梁天子割让汉中苟且偷生安逸不了多久。”刘湛笃定道。   西戎王为何特意留着高州拦住汉王?   惧怕汉王手中的强兵吗?   自然不是!   西戎王也是雄主,怎会惧怕一支从来没交过手的军队?唯一的可能是西戎王图谋更大,他不想汉王来插一脚坏他大事。   由此刘湛断定,西戎王必定会南下入中原。   经刘湛点拨,宋凤林也看明白了西戎王的意图,心中也是惊讶。   西戎王跟他们经历过的对手都不一样,此人有勇有谋,且手中有一支百万之数的强兵!   大梁若举全国之力,迫使世家配合御敌,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大不了玉石俱焚。   然而这最后一条路被沛公离断了。   宋凤林叹息。“沛公离此人,误国误民。”   “在瑞昌救下他时,我就瞧出此人野心极大,一个不折手段的庶子,在他眼里没有是非黑白。”刘湛不欲多说,伸手拨开宋凤林胸前的发丝,解了龙袍上的带子。   刘湛只字不提沛公离曾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这也是他只利用沛公离,从来不放在身边重用的原因。   他怎能放一个蛇蝎进来搅得内外不宁。   这一点,刘湛一直很能管得住自己。   况且一个宋先生就已经占了他的全部,哪里还有地方给别人。   很快炕床上散乱着龙袍、腰带,窗外夜已深,风雪渐大。   次日天方蒙蒙亮,宫人便起早铲雪,奈何雪太大了,只能铲出一条路方便官员入宫早朝。   白雪覆盖的宫阙巍峨庄严。   “拜见大王,拜见王后,吾王万岁。”朝臣行三跪之礼而后分次跪坐在两侧席位。   承运殿里烧着地龙,殿中央的炉鼎又燃着木柴,暖和的殿内跟门外呼啸的风雪成了冰火两重天。   宋凤林清清冷冷的声音传遍大殿。“凛冬将至,这天气越发的恶劣了,有事便都在今日商议妥当,明日开始暂停早朝。”   殿外鹅毛的大雪纷纷扬扬,往年住在山上此时都已经大雪封山了,再过几日晋阳城也会被大雪封路。   算算日子距离春节也没几日,不知不觉又一年。   内阁首辅闻青山出列。“启禀大王、王后,滞留在我国的流民都已经分批安排住进城郊的庇护所,也每人配了干粮,饿是饿不死,就是来年开春如何生存也是个问题。”   随着各地新村满员,入秋之后汉国停了流民入户的政策,那些私自越过国境滞留的流民,入了冬之后日子越发的难熬。   虽然有了临时的栖身之地,也能勉强饿不死,但是到底不是长远的办法。   宋凤林拧紧了眉,北疆的荒地都已经完成开荒,后面再来的流民便也无处安置,不管不顾也不是办法。   “组织工厂,增加就业率。”刘湛慵懒的靠着龙椅。   “工厂?”宋凤林侧头看他。   “就是作坊”刘湛换了个说法。   “多鼓励民间开作坊,像那毛皮,直接卖原料给中原还不如在国内加工成成品再倒卖到中原,作坊多了便缺工人,这些流民都是廉价的劳动力。”   财政的事情刘湛一般不管,但每每开口都能有独到的见解,百官议论纷纷眼里都是赞同。   宋凤林下了定论。“就按大王的意思,内阁拟出方案,来年开春实行。”   下了朝刘湛缩在御书房暖阁的炕上摆弄棋盘,想起早朝时关于流民的事,他知道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想要改变流民过多的现状,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收回汉中!   但是汉军想要进入汉中还横着个高州。   如果庆王硬挺着不愿降汉他也只能来硬的了,刘湛眼里透出强烈的杀意。   他最多只会再给庆王一个冬天的时间考虑,这已经是刘湛最大的忍耐限度。 第126章 权色迷人   这个冬季,沛氏庶子手握朝堂权柄大兴冤狱,整个帝京城风声鹤唳。   最终沛氏庶子的屠刀落到了赵氏头上。   “赵国舅,快跟我们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刘湛安插在帝京的暗卫首领再三劝说。   “老夫无罪,为何要走!”赵吉章身穿官袍端坐在正堂,他望着屋外,听着远处的打杀声。   赵吉章已经安排了亲眷离开,如今整个赵府空空荡荡的。   送走了亲眷,赵吉章却执意要留下。   “好一个梁天子!纵容佞臣捕杀朝廷重臣!”赵吉章气得直抖。“老夫倒要看看,他要如何定我的罪!”   “赵国舅,那梁天子明显已经疯魔,您跟一个疯子如何讲理?”暗卫队长替刘湛收集情报,自然也知道许多阴私。“您可知道梁天子每日服用五石散?”   赵吉章整个一愣。   “他不仅用五石散,还用那下三滥的助兴之药,酒池肉林夜夜笙歌。”暗卫队长见赵吉章满脸难以置信,继续说出更多阴私。   “宫中凡十八岁以下的宫女几乎都被宠幸过,龙床之上每一日都是新面孔,若有重复便打骂太监。”   “那梁天子喜用处子,用过便弃,或赐给宗亲或赏给侍卫,更与侍卫一同……唉,声色犬马,不堪入目。”   赵吉章完全呆滞。   他还记得梁天子登基之初十分勤勉,御书房里的奏折堆成人高,他也一本一本的翻看。   正因为梁天子的勤勉,赵吉章才婉拒了刘湛选择留下当大梁的臣子。   是什么竟让梁天子自甘堕落。   是佞臣的谗言?还是无上的权利诱使他放纵?赵吉章忽然明白了,也许是内忧外患之下的自暴自弃。   梁天子已经放逐了自我。   大梁盛平四年冬,梁天子纵容沛氏庶子大兴冤狱,被迫害的前朝重臣纷纷举族出逃。   此时的皇宫,梁天子正因为官员出逃而大发雷霆,也因而迁怒更多的人。   “刑部在做什么!连抓个叛臣都抓不住!一群酒囊饭袋!”梁天子人瘦了一圈,但是精神却异常的高亢。   “大丞相,你现在就带禁卫军去捉拿所有前朝乱臣,朕不需要这些阳奉阴违的废物!”   梁天子下令抓人根本不问罪名,只要是前朝大臣,只要是在朝堂上对梁天子指手画脚,只要是私下曾骂过梁天子的人,这些人全部被捉拿下狱。   世家大臣陷入了恐慌。   沛公离借此良机清扫障碍,提拔了一批又一批沛氏子弟担任朝中重臣,他手中的权利也达到了巅峰。   整个帝京整个朝堂再没有人敢与他抗衡。   然而沛公离万万没有想到,割地赔款的屈辱只为他换来了一个冬季的短暂巅峰。   盛平五年开春,西戎向汉中源源不断的增兵,斥候来报,兵力近百万!   三月,西戎前锋三十万大军直逼沛州。   “大丞相!你是如何跟朕保证的?这就是你说的保证?!”梁天子已经游走在崩溃的边沿。   不说梁天子,此时沛公离也懵了。   大梁经历盛平四年那一场大战已然元气大伤,朝廷再强征也不可能征来四十万大军。   可以这么说,大梁已经是强弩之末。   但是沛公离别无选择,别人还能逃回祖地,他能逃去哪里?瑞昌城没了沛氏祖地没了,他除了帝京无处可去。   为了执掌朝堂,天下世家他几乎得罪个透,若不能抗击西戎,离了帝京他就是死路一条。   “陛下!臣愿意亲自率兵抗击西戎!”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句谚语此时用来形容沛公离再适合不过,当他亲自主持筹备,方知道大梁已经把这天下折腾成什么样。   江南的几座大城对兵部的调令视若无睹,尤其以泗阳林氏态度最为强硬,直接一句话要兵没有要粮也没有。   哪怕沛功离派出去的人手握圣旨,林氏依然是这么一句话。   再看江南百姓,无不痛骂梁天子痛骂沛丞相,言语间也不把大梁放在眼里。   直到西戎大军逼近沛州城,沛公离也没能筹集出十万兵马和供给的粮草。   得知西戎再次南下,沛州、冀州出现了空前的逃难潮,有百姓往南边跑,也有百姓北上进入汉国。   沛州守将多次催促朝廷征兵,然而奏折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音讯。   夜已深,汉国王宫一片宁静,只有偶尔禁军巡夜的脚步声传来。   “小连回信,庆王想与我面谈,明日我便出发去洮河关。”刘湛轻声道。   宋凤林睁开眼。“庆王想谈什么?”   “庆王想保留王爵,不世袭,儿孙要不要爵位则没提。”刘湛坐起来取过烟杆塞进烟丝。“我原想他会争取保留兵权,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好听不中用的空衔。”   为了这个王爵,庆王赔了十万精锐,如今走投无路了,又为了这个王爵连最后的兵权都不要了。   宋凤林忽然没了睡意。“庆王想用兵权换王爵,然而庆军经历这么些年征战,估计伤残能有半数以上,能不能用还另说。”   “还是我王后看得明白。”刘湛靠坐着吞云吐雾,捏了一把宋凤林的耳朵。“若他不识趣,我也省得接收他一族人回来养着,左右高州投降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刘湛断他的粮,高州连一个月也撑不下去。   次日一早刘湛出发前往洮河关,李小连率领五千骑兵随同护卫。   路上过湟川途经岱州,如今湟川以南比之从前更加繁华,沿途驿道两旁不管是山林还是平地都开了新村和梯田,人口暴增自然繁荣鼎盛。   刘湛一身玄黑龙袍的身影骑马穿过横塘县城,县令闻讯赶来拜见,他直接拒了不作停留。   两日后刘湛到达洮河关。   驻守在此的黄午时率领部将出关迎接汉王。   刘湛抬手示意他们免礼。“让庆王进关见本王。”   约午时一刻,庆王一行人到达洮水河,城门楼上的黄午时却不给他开门。“汉王有令,庆王入关随从不能超过三人。”   只见眼前仪仗前呼后拥足有百人,还有压阵的士兵也有千人。   庆王一身黄金衣冠端坐在华贵的车驾内,花白的胡子修得整整齐齐,就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子驾临。   反观刘湛从不带仪仗,那些花里胡哨的华盖笙旗一直放在库房没动过,他的仪仗便是手下的兵,汉王的荣耀便是手下这些强大的兵。   庆王与汉王反差巨大,黄午时瞧不上这投降还要摆谱的人。   “士兵可以不入内,仪仗不可不带。”侍卫头领上前回话。   黄午时在城门楼上扶刀而立,目不斜视的复述。“汉王有令,庆王入关随从不能超过三人。”   一时双方僵持在了关外。   然而高州城兵营已经断粮了,若今日谈不拢,庆王回去如何面对那些为他出生入死的士兵。   庆王别无选择只能答应。   最后只有侍卫头领陪同庆王,还有驾车的车夫进入洮河关。   “车驾只能到这里,请庆王步行。”非是黄午时为难他,除了汉王车驾,其余马车不能进入军营核心区域,这是记录在案的军规。   庆王羞愤,胡子直打颤。   “庆王,属下扶您。”侍卫头领是个明白人主动给庆王台阶下,入了关他们只能顺从别无选择。   刘湛在关中的中军大帐等着他,远远的就瞧见一个金灿灿的身影,金冠金龙袍金腰带金靴子,好家伙,这是跟金子杠上了。   看来庆王没银子是假,舍不得花银子才是真。   刘湛面无表情,只是眼中嘲弄。   当庆王踏入中账,看到那名端坐在主位上的年轻人时不由得一愣,汉王姿态随意慵懒,但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却带着杀罚果决的气势。   “给庆王看座上茶。”   李小连立即端来热茶,又屏退左右,中账里只留他自己和黄午时随扈。   刘湛淡淡开口。“本王屏退了护卫,庆王可以放心了吧。”   “谢汉王体恤。”侍卫头领替庆王回话。   刘湛扫了一眼那侍卫。“庆王怎么没有带麾下将军来?张将军与本王还算有点交情。”   “本王留了张将军守城。”庆王撇开视线。   他不是没想过带上张泰宁,只是他不想在部将面前丢脸,这才只带了侍卫。   刘湛也没揭穿他,捧起茶盏喝了一口。“那我们就开门见山的谈吧。”   庆王却由始至终没动手边那盏茶,他拿不准汉王会不会在此将自己毒杀。   “本王希望能保留王爵设立王府,至于兵权可以毫无保留的让出。”庆王觉得自己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刘湛放下茶盏,看似漫不经心语气却不容拒绝。“一国不容二王,你若降汉,王爵与兵权都得交出来,作为补偿,本王会给你一个侯爵在晋阳城安度晚年。”   “本王这王爵只是一个头衔!”庆王急了。   “头衔也不可,本王不会让任何节外生枝的可能性存在。”刘湛换了一个坐姿,一时无形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   “本王来见你,并非为了跟你谈条件而来,本王若狠下心来真正断你的粮,禁止民间商队往高州卖粮,你觉得结局会如何?”   庆王浑身发抖。   如果说庆王之前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此时此刻面对这名透视一切的年轻的王,庆王已然无地自容。   “你身上还有值得本王谈判的价值?”刘湛击碎他最后一丝侥幸。“本王来见你,只是看在庆军将士抗击西戎不易,看在这些勇士的份上勉强与你谈谈。”   “你若不知好歹,就为了这些虚名视将士性命为草芥。”刘湛冷笑。“后续我们也没有再谈的必要。”   这就是汉王的态度。   庆王踏出中账时差点站不稳。   车驾出了洮河关他还浑浑噩噩,仪仗队和护卫士兵重新簇拥上来,庆王望着前呼后拥的仪仗,仿佛兵败和狼狈从来没有存在过。   经历一个冬季城中粮食全都吃光了,没有足够的粮食,这八万将士这满城的百姓如何能活?   庆王一回来张泰宁便去求见,结果庆王避而不见。   当日庆王命侍卫抬出一箱银子交给张泰宁,命他去岑州买粮,除此之外闭口不谈降汉的事。   庆王手里还有银子的事在兵营里传得沸沸扬扬。   “有银子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去买粮,饿着我们耍猴吗?”   “老子昨天一天就只吃了一块干粮,一晚上饿得睡不着,半年了粮饷也没发,想要自己去买点吃的也没铜板。”   “没有战死竟被饿死了,真他娘的窝囊。”   几个老兵骂骂咧咧。   张泰宁骑马路过丢了一个钱袋子给他们。“去买点吃的吧。”   几个老兵忙叩头感谢,立即热泪盈眶。   张泰宁长叹一口气,带上那一箱银子又去拉下老脸求粮。   开春与高州一河之隔的岑州百姓正在忙着春耕,行商们来来往往,到了赶集的日子城里更是人潮拥挤。   “张将军,贵人有请。”刘记商行的掌柜见了张泰宁便立即低语。   能被刘记商行称为贵人的人,张泰宁不敢怠慢。“烦请带路。”   “不敢,张将军这边请。”掌柜抱拳还礼。   自从庆军兵败如山倒,庆王命令他们一退再退,当年那满身傲骨的将军,如今也不得不弯下腰杆。   随行的赵午光面露痛苦,但他很快便敛起了神色忙跟上去。   刘记商行的二楼有雅间,七八名侍卫守在门外,见了张泰宁便主动为他开门。   “汉王!”张泰宁整个一愣。   刘湛一身便衣坐在首座,手里捏着宋凤林的白玉折扇把玩,表情似笑非笑。“张将军,别来无恙?”   回过神来张泰宁忙偕同赵午光入内给刘湛行礼。“末将见过汉王。”   “不必多礼,坐吧。”刘湛用折扇点了点。   “谢汉王。”   两人一落座,立即有侍卫端了茶进来。   张泰宁和赵午光何等敏锐,很显然刘湛专程在这里等着他们,至于是何用意,刘湛不说破他们也不敢问。   “实不相瞒。”刘湛捏着手中的折扇开开合合,看似漫不经心的道。“本王打算出兵二十万夺下高州。”   一时两人大惊。   刘湛不动如山的继续道:“一国不容二王,庆王执意保留王爵,本王也是逼不得已。”   城中大部分百姓已经断粮了,军中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可即便是这样,庆王依然没有半点放手的意思。   他对这王爵的执着甚至不惜用全城百姓的命去换。   张泰宁一张粗粝的脸黑红黑红,实在是气得狠了。   那边赵午光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难怪庆王一回来就拿出了压箱底的银钱,这是想瞒着他们得过且过了。   “张将军麾下的士兵,无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就这样给庆王陪葬着实可惜了。”刘湛勾唇一笑,说出来的话带着摄人的魔力。   “本王还打算待庆王降汉之后,让张将军继续率领你的部下为汉中百姓复仇。”   张泰宁满目震惊。   就连赵午光也是一脸的惊讶。   所以,刘湛不打算解散庆军而是给张泰宁继续带兵?这真是两人都没有想过的意外惊喜。   “张将军考虑考虑?”刘湛又是一笑。   聪明人之间说话不需要挑明,刘湛的潜台词即便张泰宁听不出来,赵午光绝对听明白了。   高州城守军满打满算不足十万人,且饥一顿饱一顿,士兵们面黄肌瘦,能熬过冬季已经不易,哪里还有力气作战。   若是汉军围城,此战高州必败。   “张将军!”赵午光追着张泰宁。   此行汉王慷慨的给予了粮食,两人带回来粮食,士兵们都欢呼着等伙夫烹煮,唯有张泰宁脸色晦暗不明。   进了营帐赵午光扑通跪下。“将军,您为了庆王赴死值得吗?”   陈志山张广胜两位副将不知事情前后,吓得愣住。   “您看看咱们手下的士兵,吃都吃不饱如何退敌?上了战场就是送死。”   此时此刻赵午光也顾不得当说不当说。“庆王是因为舍不得这王爵方不降汉,他下不了决心,我们来给他拿主意!”   张泰宁一把坐下,只觉得脑子里天人交战头痛欲裂。   “汉王这是给您递了橄榄枝,能保全职位又能保全麾下将士,将军!这有什么可犹豫的?”赵午光急得挠心。   这会陈志山张广胜两位副将也听明白了,这可是大好的出路!   “我来当这个坏人,我把庆王一刀结了,这事我来扛。”张广胜立即站出来。   赵午光跪着扶住张泰宁的膝盖。“将军,你想想将士们,想想高州城的百姓!”   此时张泰宁正面临一个痛苦的抉择,为了大义灭主还是忠于旧主。   经过一番挣扎,最终张泰宁还是选择了前者。   若是拖到汉军攻城,他和他的部将就是俘虏,如今替汉王拿下高州还能博得一席之地。   他不为自己谋划也要为部将谋划,像赵午光与汉王有旧怨,他还得替赵午光向汉王求情。   张泰宁最终点头答应。   以免夜长梦多,当天夜里张广胜赵午光带兵围了庆王一族落脚的府邸。   两人的本意是只杀庆王,却不想士兵积愤已久,一整个冬季靠吃树皮吃树根熬过来,他们已经被恨意蒙蔽了心志。   听到动静越来越多的士兵自发冲入庆王府打砸泄愤,直到天光大亮,庆王临时府邸里的动乱才逐渐平息。   张泰宁由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也不知道士兵失去控制,当他收到消息赶往庆王府,眼前满目疮痍。   最终庆王一族无一活口,张泰宁下令给旧主收尸,合族葬在城外。   高州的乱象终于告一段落。 第127章 帝京沦陷   “大丞相!你怎么才带了这么点人来?”沛州知州看着跟在沛公离身边稀稀落落的队伍,一时只觉得五雷轰顶。   沛公离面色沉郁。“本相还能替沛州寻来三万人已经不错了。”   他不欲多说沉着脸进入沛州。   “西戎可是有数十万大军!”沛州知州悲呛。   沛公离心情正糟糕,他不想理会沛州知州,梁天子逼他到前线抗敌,他也没有退路,若是还有别的办法,他也不至于只带三万人来。   进了城,沛公离便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谁来都不见。   此战沛州决计守不住,他若弃城逃跑回到帝京就是死路一条,他若坚守也是死路一条。   想想自己如何从家族庶子走到现在的权势地位,他怎么甘心就此化为乌有!   当天夜里,趁着夜色一辆马车奔出了沛州城,在天光初亮时来到西戎大营外。   “可汗,一个自称大梁丞相的使者求见。”   王账里的酒桌还没撤下,满地的狼藉里散乱着酒瓶子软垫破布一样的衣服。   西戎王推开身上的美人坐起来,棕色的头发扎成了辫子,一双眼睛却是碧绿色,瞧着不像西戎血统也不像鲜卑血统。   “带他进来。”西戎王拿起桌上的酒瓶子又斟满一碗酒。   当沛公离踏进王账差点没当场吐出来,这熏眼的酒气倒是其次,满屋子的腥气臭不可闻。   “拜见西戎王。”沛公离忍住反胃行礼。   西戎王用胡语说了一句话,幽绿的眼瞳赤裸裸的上下打量。   “敢问西戎王,可有翻译的大臣?”沛公离完全听不懂。   他此番前来见西戎王,一是为了投诚,二是为了献出执掌天下的计策,沛公离相信西戎王听了必定会重用自己。   这时西戎王朝他招手。   王账中只点了一盏油灯,幽幽暗暗恍恍惚惚。   沛公离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地上竟是躺着一具僵直的尸体。   那尸体面容扭曲可怖,浑身青紫赤裸。   “啊啊啊!”沛公离吓得往后跌坐地上。   “哈哈哈哈!”西戎王似乎被沛公离胆小的模样取乐了,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一把提起沛公离往里走。   这时沛公离才看到王账里这样的尸体还有五六具!全是被虐杀的!   传言西戎王酗酒成瘾残暴无比,每夜必杀歌姬侍从数人,小妾侍女也不能幸免,因此西戎王至今仍无一儿半女。   之前沛公离觉得这都是百姓杜撰出来抹黑的话,此时此刻,他只有深深的后悔和满目的绝望。   西戎王根本不听他说话,也不管他是谁,把人拖到榻上就撕衣服。   王账外的侍卫面不改色,他们早就习惯了,很快王账里的呼救声就会被惨叫声取代,直到没了动静只余下西戎王哼哧哼哧的粗喘。   沛公离以为自己投诚会被以礼相待,然则他没有了解清楚西戎王这个人。   这是一头野兽,他攻城略地,他伺机而动,全是出于野兽杀戮的本能。   那些所谓的天下大计在他眼里都是狗屁。   晚上享乐,白天杀人,这便是西戎王。   于沛州城而言,大丞相失踪了,很快有守门的士兵说出来,昨夜大丞相连夜出城再没有回来。   大丞相临阵脱逃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满城哗然。   沛州百姓争相逃出城,大丞相都逃了,他们还留下来等死吗?   沛州知州紧急下令封城,没来得及出城的百姓全拥挤在四处城门,整个沛州城乱成一锅粥。   “知州大人,沛州已经没救了,让百姓走吧。”师爷面色戚戚。   沛州知州整个颓然。   就在当天西戎大军进入沛州地界,西戎前锋骑兵也极快的速度杀到沛州城下。   彼时沛州城门洞开,百姓蜂拥逃难。   西戎骑兵见人就杀,沛州城外很快就是满地尸骸。   沛州城紧急关闭城门退敌,余下的百姓别无选择只能与守军一同死守。   西戎军没有给沛州喘息的余地,当天夜里就发动了猛攻。   沛州不是边陲重城,城墙也没有晋阳城那样高耸,三日之后沛州沦陷,漫天的大火吞噬了这座居住着百万百姓的大城。   西戎王舔着刀口上的血痕狰狞的下令。“屠城!”   这一年开春,西戎举全国之力南下,进入汉中的大军有百万之数。   那些西戎兵有老有少,有的甚至连铠甲都没有,披一身羊皮举着弯刀就跟着冲杀抢掠。   杀了梁军夺了他们的铠甲再穿在身上,夺了武器拿在手上,乱七八糟的都往身上套。   第一波西戎兵入城抢完,第二波入城接着抢,锅碗瓢盆都不放过。   至于城中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已经没有一个活口。   他们就像过境的蝗虫,把一切都摧毁殆尽。   夺下沛州之后,西戎王下令大军继续南下。   约有三十万西戎军被勒令留守汉中,其余近七十万之数的士兵追随着西戎王南下。   所过村镇城池尽抢掠一空,毁坏一空,杀戮一空。   五日之后西戎军前锋兵临冀州,只要拿下冀州,过了白马羌那片丘陵便是一马平川的京畿重地!   一时京畿地区包括帝京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逃难潮。   无论是世家还是百姓都争相恐后的逃出帝京,短短两日整个帝京竟空了一半。   到得次日早朝,上朝的百官竟只有零星十几人。   “怎么只有你们这些人?其他人呢!”梁天子眼窝深陷面目发青,表情狰狞非常。   他跌跌撞撞的冲下御阶歇斯底里的喊。“那些昨日还喊着随朕死守帝京的人呢!!”   这十几名大臣们面色严峻,梁天子发疯,他们别开脸,眼中都是复杂的情绪。   “庸臣!一群庸臣!!”梁天子跌坐地上。   此时的天子哪里还有半点天子威仪,那些仅剩的大臣也没有人去扶。   他们怎能不恨这梁天子,他们之所以不走,不是忠于方玉良,而是秉持心中的忠义罢了。   “陛下。”赵吉章沉声开口。“臣等愿意与陛下死守帝京。”   梁天子扫视这十几名大臣,赵吉章、卢令远等等竟都是平日里被他疏离的大臣。   像那赵吉章差点就被沛公离拿了下狱,若不是激起儒生写了万言书,沛公离畏惧了这才留下了帝师残党。   纵观这些在沛公离手下死里逃生的大臣,而梁天子的心腹近臣无一人在列。   沛公离跑了,方氏皇亲也跑了,都跑了。   “帝京还能守吗?”梁天子想哭又想笑,最后表情纠结难看。   “还有十万禁军如何不能守!”赵吉章痛心疾首,事已至此他也不怕直言。“陛下您不能再任人唯亲了!恳请陛下请徐老将军出山主持危局!”   卢令远更是带头跪下。“陛下,如今只有请徐老将军率领禁军方有转机!带兵打仗怎能纸上谈兵!”   “陛下!千年的帝京不能毁在大梁手中啊!”其余朝臣痛呼。   大臣们纷纷跪下恳求。   “徐牧远没有走吗?”梁天子愣愣的问。   卢令远带着对梁天子的愤懑道:“徐老将军一身戎装等在家中,就等着陛下下旨!”   说起徐牧远在场官员无不愤慨,如果不是梁天子任人唯亲排挤徐牧远,帝京何至于此,大梁何至于此!   “报!!”   “陛下!!!”   报信的士兵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   “陛下!!冀州城破!!西戎屠城!!”   赵吉章差点一头栽在地上,幸亏卢令远及时扶住。   冀州城破,中原唯一的门户也没有了,京畿重地无异于向西戎门户大开,帝京将直面西戎。   “我华夏千年的帝京毁矣!”有大臣悲观的顿足悲呛。“方玉良!你是千古罪人呐!!”   天下自周起虽然乱战千年,但是周天子留下的帝京城和皇宫一直完好传承,若是西戎入京,烧杀抢掠,这千年的传承便要完了。   一时大臣怒骂之声此起伏彼。   而此时的梁天子已经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只坐在地上呆滞无言。   数十万西戎大军入了京畿之地,帝京城便成了蝗虫围困下的孤岛。   此时帝京城里能跑的人都跑了,余下铁骨铮铮的百姓自愿上城墙御敌,十万的禁军加上百姓青壮约有二十多万人。   徐牧远早就送别了亲眷,他此番留下,即便梁天子没有下诏他也是会登上城墙御敌。   灼热的夏风刮过他苍老的面容,徐牧远扶着城墙眺望那无边无际的敌军。   “徐老将军……”禁卫副尉请示。“禁军已经全军登上城墙。”   “千年的帝京啊,怎会沦落到被番邦异族践踏的境地。”徐牧远痛惜。   禁卫副尉沉默。   “老夫……老夫错了吗?”徐牧远想到前朝先帝想到了方寿亭,又想到当今天子。   如果当年他选择赵氏,与方氏抗衡,如果大楚没有亡国,这世间是否又会不同。   但是回答徐牧远的只有西戎军的号角声。   他只能以身殉这千年的帝京了。   敌兵来了。   在号角声中,乌压压的西戎军抬着云梯抬着撞门大桩,像杂乱的泥石流涌向帝京城墙。   城墙上的禁军万箭齐发,不管流箭射倒了多少人,很快又被后来者填满空缺。   西戎军数量太多太多,三倍于帝京守军,源源不断的西戎士兵开始架云梯攻城,号角声中撞门桩开始撞向城门。   徐牧远率领禁军奋力杀敌,鲜血染红了他的铠甲脏了那霜白的胡子。   他终究是错付了大梁,便只能以命来全大梁还有这帝京最后的尊严!   “父皇!咱们也快逃吧!!”梁太子携着幼子仓惶的来到紫宸殿。   却见梁天子发髻散乱,身上的龙袍满是血污,而紫宸殿里倒着后宫嫔妃。   “父皇?”梁太子惊住。   梁天子咻地回头,那双阴鸷的眼满是杀意。   “就是你这逆子!!”   “若不是你踏死了楚文帝,你爷爷怎会替你谢罪,朕又怎会走到这一步!”   “朕本不该当天子啊!!”   紫宸殿里回荡着梁天子悔恨的吼叫。   “天子!贼子攻破了城门杀进城来了!快逃吧!!”宫人悲呛的喊着踏入紫宸殿,却在踏入的那一刹那整个人惊恐万状。   太子太孙还有满地的嫔妃宫人都倒在了血泊中。   梁天子身上龙袍散乱手里握着剑呆呆的坐在御阶上。   若不是那身明黄色的龙袍,谁能认得这竟是当年长身玉立的梁天子?   “逃?逃去哪?”那疯子一般的人问。   宫人愣在原地。   “陛下!”赵吉章仓惶的跑进大殿。“陛下!趁现在贼人还没到皇宫快些出宫,再晚就跑不掉了!”   下一刻赵吉章也被眼前一幕震住。   梁天子嘶声力竭的喊。“朕能逃去哪?离开了皇宫的天子还是天子吗!!”   赵吉章怔忪。   梁天子仰天又哭又喊。   “完了!大梁已经完了!”   “朕还能去哪?去州府看地方世家的眼色?”   “朕只有帝京,朕只有这座皇宫!你们不也只认这座帝京的主人吗!”   他早就看透了世家,也早就看透了这座皇宫背后的含义。   天子可以姓陈姓赵姓李,但必须是帝京城的天子,这座千年皇宫的天子!大梁丢了帝京,他是罪人,是天下的罪人!   “你们走吧。”   梁天子颓然,他撑着疲惫的身躯坐到天子御座上,方才还疯疯癫癫,这会又一本正经。   “爱卿,最后给朕行一礼。”   赵吉章泪流满面。   他哭的不是梁天子也不是大梁,而是象征天下归一的这座帝京城,还有这座传承了千年的皇宫。   他恭恭敬敬的给梁天子行三跪九叩之礼,是拜天子,也是拜这座千年的帝京。   夜色茫茫。   远处是西戎军进城的欢呼呐喊,还有惊恐喊叫的大梁百姓。   赵吉章踉跄的踏出皇宫,夜风吹起他身上宽大的朝服。   以死明志是他最后的归处。   就在这时,马蹄声纷至沓来。   “赵国舅!”   来的人竟然是刘湛的暗卫队长!   “你怎么还没走!”赵吉章大惊,同时又大怒。“你留在这里想要送死吗!”   暗卫队长带着手下过来。“一会再跟你解释,快先随我们去刘记商行!”   那一年刘湛来过帝京便下令刘记商行建造地下室和地道,本着有备无患的心理,现在倒是用上了。   赵吉章下了地下室才看到卢令远也在。   “城外的西戎兵太多,我们先躲一阵,待西戎兵全都进城再出去。”暗卫队长说罢忙又安排手下断尾。   当入口一封上,谁也看不出来刘记商行下面还有一层。   这一夜帝京犹如炼狱,却也是西戎人的狂欢之夜。   那棕发绿眸的西戎王仿佛修罗降世,他纵容麾下士兵尽情烧杀打砸,看到四周的乱象,反倒令他更加兴奋。   最后西戎王在部下的簇拥下进入皇宫。   “哈哈哈哈!从今往后,我就是这天下的新天子!”   西戎军大声欢呼呐喊。   就在这震天的欢呼声中,坐在御座上的梁天子尸体慢慢的倒卧下来,长剑贯穿了他的腹部,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龙袍。   大梁盛平五年,西戎攻破帝京,大梁灭亡。   这个仅仅存在五年的朝代成为了历史上最短的朝代,短短五年留给史书的却是通篇口诛笔伐。   窃国自立,任人唯亲,宠信奸佞,酒池肉林,庸碌无能,方玉良被钉在了昏君的耻辱柱上。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一下,沛公离还没杀青 第128章 汉王出征   去岁入冬至今高州断粮,偶尔得汉王援助,军民食不果腹,以树皮马革充饥。   庆王却为了王爵不投汉王,高州上下军民没有活路,终于在开春后,士兵不堪忍受起义杀庆王,结束了高州炼狱般的一年。   原庆军将领张泰宁率领庆军及高州百姓投诚。   彼时刘湛已经返回晋阳。   收到高州投诚的消息,宋凤林第一时间给高州发去一千车救济粮食,广施粥棚安抚民心。   把高州收入囊中,汉军进入汉中的路便打通了,刘湛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王后,我计划出兵汉中。”刘湛双手扶着宋凤林的肩膀,眼中熠熠生辉。   没有人比宋凤林更了解这个男人,如今汉国兵强民富,正是国力最鼎盛之时。   刘湛不会甘心守在北疆这天下一隅。   宋凤林颔首。“你打算出兵多少?”   “五十万。”刘湛眼中跳动着光芒。   这是倾巢而出!   他的目标不仅仅是将汉中纳入麾下!   “项时,汉军所到之地尽归汉国,这天下也该变了一变了。”刘湛漆黑的瞳孔里仿佛装着苍穹。   “我与你同去。”宋凤林毫不犹豫道。“五十万的大军出征,后勤供给是重中之重,唯有我去,你方没有后顾之忧。”   纵观国内大小文臣武将,除了宋凤林谁能胜任?   宋凤林轻声道:“淙儿已经成年能主事,国内又安定不需要我时刻在那。”   今年汉国兵力突破六十万,刘湛带走五十万,还留下十万人驻守各关隘足够了,若是燕军来犯,闭紧关门不出便是。   至于国内,有内阁在,有闻青山辅助刘明淙,治理内务不成问题。   “好。”刘湛握了握他的手。   两人都没想到就在第二天,中原传来噩耗。   急促且沉重的脚步声在承运殿外传来,张小满穿过连廊踏入大殿。   御阶之上的汉王王后,还有百官的目光都落在张小满身上。   “启禀汉王王后!”张小满跪下,满面肃穆,他重重拜下。“西戎攻破帝京!周天子传下的千年皇宫被焚毁殆尽!”   一时殿中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张小满沉重的说话声。   “西戎王纵容士兵在京畿烧杀抢掠,坑杀百姓不计其数!京畿城镇几乎毁坏殆尽,京畿周边州府全部闭门不出,毫无抵抗之力。”   早在西戎攻破沛州,世家大族便纷纷渡江南逃,只有贫苦百姓去无可去决意留守,却不想都成了西戎的刀下冤魂。   今日朝会,刘湛本就打算宣布出兵汉中,大梁灭国的消息,无异于给了刘湛一个南下的最好时机。   刘湛缓缓站起来。“本王决定出兵五十万,驱逐西戎,入主中原!”   百官匍匐山呼万岁。   这将是汉国有史以来人数最多的战役。   汉王一声令下,汉国上下全都动了起来。   宋凤林发布征集青壮后勤的公告,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五十万兵马需要的粮草辎重最少要十万人去运送。   不仅是车夫,还有随行的护卫兵丁,都要提前做安排。   三日后粮草开拔。   又七日之后,刘湛先一步率领二十万人抵达高州,宋凤林负责安排军需辎重,晚几日再出发。   高州城外,张泰宁率领部将跪迎刘湛。   “拜见汉王。”   “张将军请起。”刘湛扶起张泰宁。“本王要驱逐西戎收复汉中,还请张将军助本王。”   “只要汉王有需要老夫的地方,老夫定义不容辞。”张泰宁抱拳俯首。   刘湛按了按张泰宁的肩膀,抬头扫视张泰宁的部将,都是熟悉的面孔,张泰宁倒是把部下都保护得很好。   “曹将军,你配合张将军清点庆军伤亡,把伤兵残兵分出来留守高州,还能再战的士兵随本王为汉中百姓复仇。”   曹壮大声答应。   庆军残余的八万人,其中伤残兵过半,刘湛直接以此为借口将其一分为二,拆散之后的庆军便不足为惧。   至于张泰宁率领的庆军旧部,更名为右镇军,直接归属汉王统御。   接下来,汉军陆续抵达高州,还有源源不断运送过来的粮草辎重。   那些带刺的龟甲车,改进到第四代的弩床车,同样改进到第五代的投石机,令庆军残部震惊不已。   “难怪汉王能将燕军铁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看看这坚固的盾……”张泰宁用刀柄敲了敲盾牌,盾牌立即发出哐哐的闷响,抬手提起来却发现并未跟想象中那样重。   这精铁的质量上乘,甚至超过中原的技术。   “午光啊,我们输得不冤。”此话张泰宁一言双关。   赵午光长长的叹息,心中痛苦也庆幸,刘湛没有提当年旧怨,只让他继续追随张泰宁左右。   汉军大军就驻扎在高州城外,这声势浩大的异动自然瞒不住西戎军。   马山邑西戎兵营,中军大帐内阴暗昏沉。   传讯的士兵撩开门帘,光线落在主座上,也让人看清楚了主座上的人,那张脸竟毁了一半。   “丞相,汉军果然在高州城外集结,兵力超二十万。”   但见主座上的人神情阴鸷。   汉国从来没有对外宣布过兵力,但就庆军和南军的二十万联军都没能将汉国拿下,沛公离预测汉国兵力可达四十万左右。   西戎军分布在汉中的兵力约有三十多万,其中驻扎在马山邑的兵力有二十万,其余都零散分布在各城镇。   “汉王必定攻打马山邑,传令下去集结各部准备应战。”   士兵答应,立即下去传令。   这位在西戎王的肆虐下侥幸活下来的大梁丞相,最终成为了西戎的丞相。   西戎王本想带他一同南下,但是沛公离主动留下来。   他说服了西戎王,汉王刘湛必定会从汉中进入中原,他要留下来替西戎王挡住汉军。   没有人发现这位新丞相眼中的恨与疯狂。   西戎王南下带走了西戎军精锐及数员大将,在他看来只要抢先一步入主中原,便能将天下收入囊中。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庆军的败退,梁军的无能,西戎军所向披靡的一面,让这位同样年轻的王空前的膨胀。   他没有慎重考虑就把汉中交到了沛公离手中。   他认为这只丧家之犬除了紧紧依附自己便别无选择。   然而西戎王忽略了一点,这是一只疯犬,一只活着只为了泄愤的疯犬。   高州城外的汉军营,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士兵和辎重抵达。   “张将军,王后到了,您要不要去请安?”这时部下寻过来问。   张泰宁点头。“自然要去。”   天下人皆知汉王无后宫只有一名男后,那男后却并非虚设,而是掌管着汉国内政,是名副其实的汉王之下第二人。   张泰宁带着部将一刻也不敢耽误,刚出兵营正好遇到刘湛和宋凤林并肩而来。   汉王竟亲自出来接王后。   但见汉王身旁的男子面若冠玉,一身银白的团龙龙袍,举手投足端方有礼,跟汉王那大开大合的气势南辕北辙。   “末将张泰宁拜见汉王,拜见王后。”张泰宁抱拳俯首。   “张将军免礼。”宋凤林虚抬手。   玉石之声,这是在场每一个人对宋凤林的第一印象。   “大战在即,还请张将军竭尽全力辅佐汉王驱逐西戎。”   “末将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张泰宁再次俯首。   刘湛笑了,搂上宋凤林的肩膀。“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会。”   “不累,大战在即不敢耽误。”宋凤林淡淡道。“辎重等物都已上路,岑州那边还在加紧筹备,我准备了足够六十万人的物资,就怕运送途中出意外接不上。”   这可是汉国倾尽全国之力凑集的辎重。   刘湛搭着他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此战定天下,我会全力以赴。”   “作战的章程定好了吗?”宋凤林问。   “大致已定。”两人踏入王账,刘湛拉着他来到舆图前。   “根据斥候传回的消息,西戎主力有近七十万大军进入中原,分布在汉中的兵力约有三十万人。”   宋凤林眉心紧蹙。“如此算起来,西戎投入兵力竟超过百万?”   西戎一路南下,大梁兵败如山倒,只有在帝京城遇到徐牧远率兵死守,西戎攻打帝京约折了十来万人,即便这样西戎也有近六十万的兵力在中原。   “远不止。”刘湛负手。“漠北还在源源不断的朝汉中投入兵力,西戎王这是把全国男丁都拉来打仗了。”   西戎王这是要夺取天下啊!   刘湛眼中带着锋芒,西戎王想要夺天下还得先过他这一关!   “我计划循着西戎南下的路进入中原,最终在中原与其决战。”刘湛点着舆图上的地标。   但是西戎正在源源不断的增兵汉中,牟然进入中原很容易腹背受敌,因此刘湛还要先歼灭西戎留在汉中的主力。   “我计划出兵二十万先夺马山邑,而后兵分两路,一路北上打武威县雍州直取玉门关。”   刘湛左手勾着宋凤林的肩膀,右手在舆图上比划。   “另一路南下夺沛州、冀州,拿下玉门关截断西戎援军南下的通道,拿下冀州则断绝他们主力的退路。”   宋凤林听得认真,瞬间明白了刘湛的意图。“你想先夺回汉中,而后再瓮中捉鳖?”   “还是王后懂我。”刘湛自信一笑。“曹壮夺下玉门关后,留下两万人固守,余下兵力南下与主力汇合。”   西戎的主力都在汉中和中原,西戎后方陆续增援的兵力成不了气候,留下两万汉军精锐在玉门关足够拦下他们。   此战刘湛意不在夺城,而是歼灭西戎!   “我会在沛州留下两万人,在冀州留下两万人,加上你手中的三万人和后勤青壮,你留下来固守冀州。”   宋凤林眼中忧心忡忡。“你只带四十万人与西戎决战?”   “兵不在多,相信我。”刘湛按住他肩膀。   “西戎军深入中原腹地,他所到之处便是为我们开路,只要拿下汉中,中原也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宋凤林侧头看着刘湛自信的笑容。   这是汉王不为人知的野望!   汉中,中原,北疆,只要连成一片,这天下的格局将重新确立。   “西戎再强悍能有当年燕军铁骑强悍?”刘湛狞笑。“这些穿着皮甲的恶狼,且让他们尝尝我们陌刀骑兵的厉害。”   无可否认这一代的西戎王是雄主,统一西域漠北,灭了西夏之后又吸纳了西夏先进的冶金技术,组建了一支精锐。   然而,西戎王犯了最大的错误,就是嗜杀!   所到之地三杀三屠,无论男女老幼一概坑杀殆尽,他的目的是让这天下成为西戎的跑马场,把天下百姓都降为奴隶。   仅仅数年,汉中竟让西戎杀空了!   这支不得民心不得天道的杀戮之军注定失败!   夏秋之交,烈日如火,狼烟直插入云。   曹壮率领二十万大军在马山邑与西戎开战。   同时刘湛率领五万中军在后方观战。   此战,曹壮独自主持。   没有人知道此时在西戎军后方督军的是沛公离。   早在汉军异动,他便下令收拢西戎各部,彼时他手中一共有兵近三十万人,另外还有驻守沛州三万,冀州五万。   之前西戎兵力分散在汉中各处,收拢起来之后人数近四十万。   西戎将领以为沛公离会把三十万大军全部压上战场,但是沛公离只派出了二十万大军应战。   一片荒芜的大地上,西戎二十多万大军分成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阵营,其中半数以上是骑兵。   西戎骑兵擅长骑射,或急攻,或绕圈,边跑边放冷箭,且那冷箭百发百中,当年便令庆军吃尽了苦头。   与西戎的阵营相反,汉军阵营整齐划一。   三万重甲盾兵,三万重甲枪兵,三万陌刀步兵,两万步勇,五千龟甲战车每车两人驾驶共一万人,五万枪骑兵,三万陌刀骑兵。   刘湛特命张泰宁及其部将随军观战。   汉军战鼓齐鸣,一声一声,声震人心。   红色的汉军旗,士兵身上红色的腰带,武器上红色的长缨,组成了一片红海。   传令的骑兵在每个方阵前来回奔跑呐喊。   “汉王有令!杀敌一级!赏地两亩!汉中的土地都将是你们的私产!”   “杀敌十级!记一等功!赏地翻倍!”   “牺牲者补偿亲眷十亩土地!”   “我们汉军的儿郎不惧生死!铮铮铁骨,宁死不退!”   一时呐喊声震天。   刘湛身穿玄黑战甲端坐在云台王座上遥望,这位年轻且英俊的王,眼中具是锋锐。   左右观战的张泰宁等人神色极为肃穆。   战鼓声中,汉军的五千龟甲战车作为前锋率先动了起来,他们的目标是西戎军步兵。   这是龟甲战车自研发以来的首战。   那龟甲战车铁做的轮子上布满一根根锋利的长刺,由两匹马拉动,马匹身披坚甲,就连马腿都戴了护腿。   士兵坐在铁甲内驾驭马车冲锋,一路碾压过去,长刺疯狂转动犹如绞肉机,如入无人之地。   西戎军哪里见过这种铁疙瘩,龟甲战车一路突进冲突西戎军步兵阵营,霎时间引起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五万枪骑兵也动了起来尾随在后,他们的目标是西戎骑兵!   西戎将领下令放箭,霎时间箭雨冲天而起,天空布满密密麻麻的箭矢。   漫天的流箭却没能挡住汉军的步伐,很快流箭的密度降下来,铁甲战车的目的就是打乱敌军弓箭手方阵,曹壮见目的达到立即下令右前锋军进攻。   三万重甲盾兵,三万枪步兵,三万陌刀步兵,两万步勇,如墙推进动了起来。   在西戎军看来,那些森白的铁盾如墙而来,枪步兵穿插在铁盾兵中,整齐划一踩着鼓点向前推进。   “将军!我们骑兵牵制不了对方骑兵!”有士兵回来报告西戎将领。   “为什么!”   “对方铠甲坚固,我们的箭射不进去,只能弃了箭近战。”士兵心有余悸道。   西戎将领当机立断。“去禀告丞相!”   西戎军在战场上惯用豺狼的伎俩,对方不如己方时便围而攻之,己方不如对方时便绕圈打散对方伺机而动,如此把敌人消磨殆尽。   然而汉军骑兵铠甲精良,那头盔甚至还有面罩还有护颈,能挡下大部分流箭,西戎骑兵被追得七零八落,一旦被近身,那铁枪便立即洞穿他们的身体。   此时此刻张泰宁和他的部将们都看愣了。   曾经像豺狼一样把庆军打得节节败退的西戎军,此时在汉军面前无力抵抗。   那如墙而进的步兵,那重甲盾竟能挡得住骑兵冲杀,就像一张弑杀的巨网,一步一步的推向西戎军。   西戎骑兵可以绕背破此阵,然而西戎骑兵已经自顾不暇,被汉军骑兵追得七零八落。   这就是绝对的实力!   张泰宁原以为刘湛马上要他上战场是想让他证明自己的价值,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错了,刘湛要他来是告诉他,他于汉军而言可有可无别生旁的心思。   曹壮傲视战场,他用陌刀指着前方。“给老子杀!”   三万陌刀骑兵犹如一柄锋锐的剑,披荆斩棘的冲入了战场,这才是汉军真正的大杀器。   陌刀骑兵所到之处,地上只有西戎军的残骸!   放眼这辽阔的战场,汉军的士气犹如此时正当中天的太阳,炙热猛烈。   西戎军败逃。   初战告捷! 第129章 真正目的   “丞相有令,全军撤退!”   前方战场还没结束,沛公离便下令十万中军撤退。   此战他把所有步兵都安排上了战场,留下的全是骑兵。   西戎乃是马背上的民族,马匹充裕,这也是他们作战迅捷的原因,来得快,跑得也快。   沛公离下令撤退,整个中军便奔腾离去,军令传到战场,又有数量众多的骑兵追随而走。   西戎全面败退,只余下步兵在战场上负隅顽抗。   而这些步兵只是弃子罢了。   “这西戎贼子竟比燕贼还能跑,靠,老子命人追上去,竟连影子都瞧不到。”曹壮气得直砸手。   王账内,刘湛召集诸将会议,说起白天的一战,虽然赢了但大家都觉得赢得十分不爽快。   “汉王,末将恳请亲自带兵追杀贼子。”曹壮哼哧哼哧的抱拳请求。   刘湛本就打算分兵将汉中各地的西戎残军击破。   “曹壮,你率领十万兵马与张泰宁的四万兵马一同往西北前进,过武威县雍州夺下玉门关。”   曹壮和张泰宁立即上前抱拳领命。   这一路兵马,曹壮为主、张泰宁为辅率领十四万大军往西北前进,沿途顺便荡平留守汉中的西戎残部,使其无法再聚集成大军威胁汉军。   “余下四十万大军随本王南进,直取沛州。”刘湛一锤定音。   汉中里的西戎残军不足为虑,眼下最要紧的是夺下沛州和冀州,同时控制住进入中原的隘口白马羌。   而且必须分秒必争,不能让西戎王有时间反应过来。   只要夺下沛州冀州,汉军大军就能背靠两城进可攻退可守。   次日汉军全军出征,一路往西北,一路南下。   至于被夺下来的马山邑不留兵驻守,此战于刘湛而言,歼灭西戎更为重要,不必分散兵力驻守各地。   大军出征,宋凤林安排粮草随军。   运粮的队伍在高州城往两路方向去,往西北方向的粮队,最终会停留在武威县,以武威县为粮草据点。   而南下的梁队则一路追随大军的步伐,此项安排更是重中之重。   宋凤林在高州亲自督导,待粮草运得七七八八,他再到前线与刘湛汇合。   从高州到沛州,要途经马山邑那一片辽阔的荒野,进了沛州便是丘陵地带。   沛州被西戎三屠之后,城中只有西戎军除此之外没有一个百姓。   沿途村庄空无一人,只有满地枯骨,空气中臭气熏天,这些都是无辜牺牲的百姓,尸骨无人掩埋大多弃于荒野。   刘湛面沉如霜。“通知全军,水源有尸毒,不能直接饮用河流溪水,要煮沸才能喝,告诉所有人。”   那传令的士兵听到尸毒吓得呆了,反应过来忙奔跑出去传令。   若是饮用了不干净的水导致全军上下染上疟疾,这可是足以毁掉一个军队的可怕疾病。   刘湛不放心又传来医官和诸将严肃交代。   一时沛州闹尸毒的消息席卷全军,大家无不宁可渴着也不敢生喝河水井水。   如此到了沛州城外,腐臭的气味更加刺鼻。   被西戎坑杀的无辜百姓就堆积在城外,这可怖的一幕令全军上下愤怒沸腾。   “围城强攻。”刘湛一刻也不想耽误,立即下令攻城。   汉军的强攻自然不是用人命去强攻,而是利用数量众多的攻城器械。   为了能迅速夺下沛州冀州,刘湛可是不远千里,耗费了众多人力带来了十几台塔楼车。   区区三万西戎守军哪里能守得住沛州。   仅仅用了两天时间汉军便夺下了沛州。   “本王不需要西戎俘虏,所有西戎兵尽皆坑杀!”刘湛沉声下令。   不杀这些残暴的西戎兵何以祭奠城外的百万冤魂!   次日,汉军不在沛州停留,刘湛按计划留下两万人驻守,大军继续南进,直奔冀州。   彼时曹壮率领的大军已经夺下了武威县直奔雍州。   来到雍州之后,没想到雍州守军只有一万。   “西戎溃逃的残部少说有十几万人,怎么武威县和雍州的守军都不多?”曹壮敏锐的察觉到不对。   张泰宁也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汉王正率大军南下,这支西戎军不可能南下与西戎王汇合。”   若是南下,那必定会有痕迹。   事实上那日他们可是亲自将这支逃兵往西北方向追逐,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便出现在南边。   因此,这支军队必定还在汉中腹地。   “要慎防西戎偷袭!”张泰宁凝重道。   曹壮沉凝不语,虎目紧绷,思虑再三之后他开口。“发散了斥候寻找西戎军,比起夺城,先击溃他们的主力更为重要。”   之前他们都以为西戎逃军会固守一处城池,如今看来他们的目的竟是要打游击战。   曹壮把情况报给刘湛,同时下令全军进攻夺下雍州,而后下一步重点追击西戎逃军。   “丞相,你这是为何?”西戎将领收到继续转移的命令之后,十分不高兴的来寻沛公离。   这几日他们像老鼠一样辗转在各地,虽然他们都习惯了马背上的生活,并不觉得有多疲惫。   只是这漫无目的的逃跑,实在煎熬人。   “时候还没到。”沛公离只这样说。   这句话西戎将领已经听腻了,连日来每每他来问询,沛公离便用这句话来搪塞他。   “你到底在等什么?”西戎将领不耐烦的问。   简易的帐篷里,沛公离摆弄着手中的棋子,一个一个的摆在汉中舆图上。   “这是追兵。”他用一个棋子代表曹壮的队伍。   “这是汉王主力。”又用一个棋子代表刘湛。   “还有一个人。”沛公离把一个棋子捏在手心。   营帐里的烛光明明灭灭,沛公离抬起头看向将领,毁了一半的脸十分丑陋,捏着手心里的棋子,他阴恻恻的笑了。   “你知道汉王最怕什么吗?”   西戎将领皱眉。“一国之王还有什么可怕的?”   传言这汉王乃贱民起家,赤手空拳打下了北疆这片江山,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令他畏惧?   “你错了,他有软肋。”沛公离把手中棋子放在高州。   “本相在等这个人出来。”   “是谁?”西戎将领皱眉,他最讨厌中原人满肚子话又不说清楚了。   “只要拿下了这个人,等于拿下了汉军的王。”沛公离笑得比哭还难看,阴鸷的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他知道,打败汉军也不会令这个男人动摇。   唯有杀了他的挚爱,会比歼灭五十万汉军比杀了他更令他难受!   自请留守汉中,用尽浑身解数说服西戎王,沛公离就没想过要替西戎王守住汉中,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只有报复!   家族待他的冷漠不公,求出无门到处碰壁,几次三番易主却每一次都游走在濒死的边沿,他把自己所有的不幸和痛苦全部宣泄在一个人身上。   沛公离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汉国的王后,宋凤林!   为了伏击宋凤林他不惜把汉中拱手相让,他只要宋凤林死!   “报!王后,我军主力夺下沛州!”   彼时宋凤林正在高州督办粮草,随着时间推移,高州大部分粮草都已经在路上。   刘湛派了五万兵马殿后,加上宋凤林手上的三万人沿途保护粮队。   “王后,汉王发来口谕,要您别等粮队,快些前往沛州。”同一天张小满得了讯过来寻宋凤林。   那殿后的五万兵马已经拆分成几股护送粮队与中军汇合,粮队走得七七八八,他们也该离开高州。   要是等到余下的兵马全离开了,宋凤林再启程,路上的变数便多了。   因此刘湛特意来人催促,要他与余下的兵马一同到前线,又因留下的兵马都分散了保护粮队,真正跟在宋凤林身边的只有两万人。   若是再晚一些,怕是随行士兵会更少。   “我明白了,安排明日出发吧。”宋凤林合上账册。   也是在这一天,曹壮终于掌握了西戎逃军的踪迹。   “西戎军又返回马山邑必定有所图谋,那是咱们的粮队必经之路,即刻出发不能耽搁!”曹壮当机立断率领四万骑兵先走一步。   张泰宁则率领步兵尾随而来。   从雍州前往马山邑,骑兵全速前进也需要一天一夜。   “丞相!我们不能在马山邑久留,这里距离高州太近了!”西戎将领急得团团转。   以他的经验判断,这会他们的踪迹一准暴露了。   幽幽暗暗的帐篷里,沛公离裹着披风,只露出那张可怖的脸。“再等等,我有预感他马上就会出城。”   身上的伤,还有被西戎王侵犯的经历,连夜的噩梦,折磨得他总是夜不能寐。   既仇恨又期待也煎熬。   就这样坐了一夜,第二天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丞相!汉国王后出城了!”   刹那间沛公离露出了疯狂的雀跃。“命全军出发!!”   十二万骑兵伏击汉国的粮队,就像以石击卵,此战必胜。   他终于等到这一刻!   丞相一声令下,十二万西戎军陆陆续续收拾轻装准备开拔。   然而战场讯息万变,西戎骑兵还没来得及出发,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纷踏的动静。   “汉军骑兵来了!!”   西戎军顿时炸了锅。   那西戎将领气得顿足。“老子就说中原人靠不住!快,迎战!!”   消息很快也传到沛公离这。   “丞相,汉军骑兵追来了!”   怎么会这么凑巧!沛公离暗恨,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分兵一半随我离开。”   他可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什么?分兵?”西戎将领恼怒不已,可是西戎王给了那中原人兵权,他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的。   汉军骑兵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冲杀到了跟前,此时已经没有时间给西戎将领安排对策,他唯有一战。   西戎军在荒野中的简陋营帐被汉军骑兵冲得七零八落,陌刀骑兵和枪骑兵摧枯拉朽的收割战场。   那边沛公离迅速率领一半骑兵离开。   此行曹壮只有四万骑兵,他是决计拦不住十二万西戎兵,只能眼睁睁看着又有一股西戎兵逃跑。   秋季草木枯黄,汉中的气候比北疆暖和一些,除了全年雨水少,没有旁的缺点。   宋凤林穿着红黑相间的特制铠甲,在士兵的前后护卫中骑马踏出高州城。   汉军的粮队从高州前往沛州,途经马山邑,路上骑马要走三天两夜,徒步的话时间还要翻倍。   马山邑这一带于宋凤林而言,既陌生也不陌生。   不陌生是因为早年他跟刘湛来过,那时军中缺战马,他跟刘湛几乎跑遍了汉中寻马。   当年马山邑这一带都是一望无际的良田,全部种的麦子。   陌生是因为,同样的地方如今已经面目全非。   好几处记忆中应该出现的村庄已经荡然无存,只有残余还没倒塌的泥土墙能依稀分辨,这里曾经还有村庄存在过。   宋凤林在马山邑沿途设了两处据点给运粮的青壮士兵歇息,第一天晚上他们到达第一个据点。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村庄,驻守的士兵在村庄四周架起了木栅栏,又搭了瞭望塔。   夜里宋凤林一行人在此停留。   张小满张罗了一间还没倒塌的泥房子给宋凤林歇息,里头有木板床,还铺了毛毯。   行军打仗条件有限,住泥房子也比住简易帐篷四处透风强一些。   “王后,我烧了热茶,您小心烫。”张小满端来吃食,又送来了热茶。   “汉王下令,不能直接饮用沿途的河水井水,说是有尸毒,我烧了又烧,足足去了半壶水才敢拿来泡茶。”   这事早就传到了高州,一开始没人信,后面有马匹喝了生水犯病,没两天就口吐白沫而死。   一时间把全军上下包括运粮的青壮都唬住了,现在军中连战马喝的都是开水纳凉,谁也不敢碰那生水。   “汉王说的必定没错。”宋凤林淡然一笑。   “我给您卸甲,早点休息吧。”张小满欲上前来。   宋凤林抬手。“不必了,我随便歇息便可,你也早些休息吧。”   天方鱼肚白,押运的粮队便重新出发。   战场讯息万变,带队护送王后的陈副尉也不敢耽误,一早便整装待发。   与此同时,汉军大军到达冀州,即将与冀州守军开战。   有斥候从中原带回消息,西戎王竟在帝京称帝,号天大帝。   大梁灭亡,各地世家竟没有组织兵力驱逐外敌,中原数座城池的世家纷纷带头南渡,大半个中原已经落入西戎之手。   “西戎王称帝,这是不打算返回西域了吗?”曹鸣发问。   诸将也是议论纷纷。   “西戎王不会留在中原。”刘湛却笃定道。   “西戎烧了帝京,下一步必定是带着战利品返回漠北,冀州是他们的必经之路,我们要尽快布置防务。”   汉军必须击败西戎主力,否则让他们回到漠北,来年卷土重来,汉中和中原依然陷入无休止的大战中。   冀州有五万西戎兵守城,而且对方有所准备,不像沛州那样被动。   因刘湛不想在路上折损士兵,没有立即下令强攻,先磨上两日。   此战毫无悬念,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督军之时,刘湛心中一直记挂着宋凤林。   “怎么还没有王后到达的消息?”刘湛蹙眉,喊了亲卫去了解情况。   李福田来回话。“启禀汉王,后勤也没有王后的消息。”   前些日子刘湛差人去传话,要宋凤林尽早启程,应该不会无故推迟,按道理也该到了。   刘湛拧眉。“你率领五千骑兵去接王后。”   李福田立即领命。   刘湛又道:“务必尽快接到王后,接到王后立即派人通知我。”   李福田抱拳。“请汉王放心。” 第130章 王后遇险   按计划宋凤林从高州运粮到沛州,途经马山邑那片一望无际的荒原。   粮道上人来人往,有运送粮草的马车押运的青壮,还有来回警戒的骑兵。   护送宋凤林的队伍就夹杂在粮队里。   忽然,负责警戒的骑兵队长赵千户察觉到不对,他抬手示意骑兵停下。   “有动静。”赵千户是汉王亲卫,追随刘湛征伐多年,此次特意被留下来护送王后。   他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此时一听那动静便立即警觉。   “这动静不对,必定是有敌兵!”赵千户整颗心一沉。   就在赵千户察觉之时,荒原与天空交界的地方出现了乌压压的西戎大军,呈合围之势奔腾而来。   “有敌兵!!”   一时粮队上下无不仓惶。   随行的张小满脸色巨变,第一时间大喊。“保护王后离开!!”   “来不及了!”陈副尉惊惧不已。   西戎骑兵的速度很快,数量众多又分散开来像一张巨网,这明显是有备而来。   反观汉军,他们这支队伍只有五千骑兵是精锐,其余都是步勇,还有普通的后勤兵,跟西戎大股兵力对上没有一战之力。   “此地一马平川退无可退!集合起来应敌!燃狼烟示警!”宋凤林清冷的声音落下,大敌当前,他没有一丝慌乱,也没有半点失态。   “遵命!”   因宋凤林沉着,大家在经历最初的慌乱之后也立即组织抗敌。   士兵们取出粮车下捆绑的盾牌与车辆一起组成防线,两万多人分成数股,用盾牌和辆车围成简易的拒马阵。   然而西戎骑兵仍旧源源不断的在天边涌现,目测数量绝对超过五万,这可是汉军是倍数。   那些西戎兵看到粮草眼睛都绿了,嘴里叫嚣着胡语,即便听不懂那意图也呼之欲出,他们要夺下这批粮草。   西戎骑兵擅长骑射,一时流箭纷飞。   汉军大部分都是普通步勇和青壮,没有配备精良的铠甲,流箭之下陆续有人倒下。   在这六万西戎骑兵的后方,是披裹着黑斗篷的沛公离。   他已经许诺这些骑兵,只要杀了汉国王后,这些粮草都给他们分了,又设下悬赏,谁能带回王后头颅,赏黄金千两。   沛公离已经把西戎兵贪婪的本性催发到极致,这些人眼中无不透露着疯狂的贪婪。   第一波西戎骑兵最先冲击汉军粮队的防线,把铁盾和马车撞得轰轰乱响。   陈副尉率领步勇顶在最前面与西戎骑兵厮杀。   汉军随军的五千骑兵,有一千是陌刀骑兵,有四千是枪骑兵,这都是刘湛留着保护宋凤林的禁卫。   “赵千户,你与麾下骑兵上去帮忙。”宋凤林神色严峻的指示。   然而赵千户与他麾下的骑兵却坚定的簇拥着他。   “请王后恕罪。”赵千户神色严峻。“末将有王令在身,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能离开您半步。”   赵千户言下之意是,若是陈副尉不能力敌,他们会带宋凤林突围。   西戎骑兵的数量是汉军粮队的两倍,很快便突破了防线,朝后方杀来,汉军已是死伤过半。   今日马山邑荒野有风,狼烟被刮得絮乱,从远处看根本看不出样子来。   眼下的形势十分严峻。   骑兵簇拥着宋凤林迎战,因汉军精锐强悍,头一批西戎骑兵都不能近身。   “赵千户!咱们怕是守不住了,快带王后突围!”陈副尉浑身浴血的被西戎兵逼退到后方。   六万的西戎骑兵冲击之下,汉军加上骑兵只有不到一万人。   “那是王后!拿下他!”就在这时冲在最前面的西戎骑兵欢呼叫嚣,手中的弯刀直指宋凤林。   沛公离一再跟士兵头目确定宋凤林的容貌,不用看铠甲,只要看那张过分俊美的脸便能一眼认出。   一时朝宋凤林杀来的西戎骑兵更加多。   张小满几乎是反射性的拉了宋凤林到后方去。“王后快脱下铠甲!”   “王后得罪了!”赵千户立即明白张小满的意思,伸手就去解宋凤林身上的铠甲。   “来个身高差不多的人跟王后互换!”张小满喊。   此时情况危急,宋凤林来不及反应便被张小满按着安排妥当,末了又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泥。   “赵千户,你立即带上王后突围!”张小满道。   “我晓得!”赵千户立即安排。   西戎骑兵密密实实的包围住他们,根本望不到缺口。   “赵千户,我来开路,你们保护王后突围!”陈副尉眼神坚定,心中都是死志。   他带着三千步勇最先冲了出去。   “兄弟们!咱们来生再做兄弟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为王后杀出一条路来!”   汉军的汉子们呐喊着冲杀,没有一个人犹豫。   赵千户高举手中陌刀。“兄弟们!杀出去!!”   亲卫们紧紧簇拥着宋凤林,根本不让西戎骑兵近身,宋凤林眼中通红,他咬牙弯弓搭箭,一箭射杀一人。   “不管我,我能跟上。”   一片混战之中,汉军骑兵步勇以命换命下硬生生撕出一个缺口,为宋凤林搏得一线生机。   “丞相!汉国王后突围了!”有士兵来报。   沛公离肺都要气炸。“我们有六万人怎么会让他逃掉!!”   那士兵仍心有余悸。“汉国王后身边的长刀骑兵十分厉害,还有那些汉兵都不要命的为他开路。”   宋凤林在汉兵心中的分量和民望可见一斑。   越是这样沛公离越是歇斯底里。“快去追!!不能让他跑了!!告诉他们!!赏金再加五千金!!”   赵千户张小满并所有骑兵簇拥着宋凤林一路逃向横山岭方向。   五千的骑兵一路突围已是折了三千多人,身后的西戎骑兵依旧穷追不舍,目测竟有上万。   他们这点人根本不能一战。   这里距离沛州还有很远,一路往沛州跑不现实,只能往山林的方向去,进了山还有一线生机。   哪怕宋凤林换下了铠甲,他们依然死死的盯着宋凤林那张辨识度过高的脸。   “对方人数太多,进山里且战且退。”   宋凤林心中已经有了决意,若不能力敌,留给他们的只有尸体!   横山岭是齐云山最西端的一片丘陵地,连接着汉中荒野。   很快第一股西戎骑兵越咬越紧,在山林的边沿与陌刀骑兵交手。   因追在最前面的西戎骑兵数量不多,他们暂时还能边打边退,眼看越来越多的西戎骑兵赶到。   “不能一味的跑,属下带人留下来抗敌,张大人你跟王后先走!”赵千户当机立断。   张小满异常果决。“带上我有何用只会连累王后!你挑几个厉害的带上王后走,我留下来抗敌!”   “不行!小满,你挡不住这些西戎兵!”宋凤林当即反对。   “没有时间争执了!”张小满打了个手势,立即有几十名骑兵上前来架起宋凤林要带他走。   “我带人且战且退,你们先走!”   在此生死关头,能保下宋凤林都十分凶险,张小满很清楚,在此危急关头他怎能只顾着自己保命。   张小满意志坚决。“赵千户快走!!”   “请王后恕罪!我等都是汉王亲卫,职责便是确保您的安危!”赵千户不分由说示意大家带着宋凤林离开。   “小满!”宋凤林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亲卫已经架着他往后方树林跑去。   西戎追兵数量太多,一路下来,他们只余下几百人,要面对的却是上万西戎兵。   哪怕战神在世,也不可能几百人战胜上万人。   宋凤林对刘湛来说何其重要,别人或许不懂,张小满心里自然清楚,为了刘湛也是为了百姓,宋凤林也不能死在这里!   张小满握紧了手中的刀。“我留下来挡住贼子,虽死无悔!”   他这一辈子知足了,跟在兄弟们背后打天下,没怎么上战场却也挣下了爵位。   张小满带头冲向敌兵。   打小他就不如几个兄弟,跟着刘湛学拳法,大家都练了一身好功夫,就他仅仅勉强能自保。   跟着宋凤林学算账,闻青山学几次便会,他要反复的记反复的学,不知错了多少次,每回宋凤林检查发现记账错漏也没骂他只私下替他重做。   但是哪怕他帮不上什么忙,兄弟们打下的战功都有他一份,大家受了官他也有,家受了爵他也有。   这辈子够了,张小满告诉自己。   今日,他必定要挡住这些贼子!他心中无所畏惧!   此时此刻宋凤林正面临最大的危难。   西戎兵搜山势要将他拿下,亲卫们带着宋凤林东躲西藏。   冷箭不时从身后飞来,赵千户又分兵留下绊住敌人,然而架不住西戎兵人数上的优势。   越往山里走,地势越陡峭,西戎兵弃了马搜山,步步紧逼。   沛公离的悬赏切实有效,这些紧追不舍的西戎兵都是奔着五千两黄金来的,他们都想砍下汉王后的头颅好回去领赏。   到了此时,汉军五千的骑兵仅剩下赵千户一人。   宋凤林配合赵千户又杀一人。   他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全凭一股意志在往前跑。   然而老天爷就像跟他开玩笑似的,横在两人面前的居然是一处断崖!   赵千户目露绝望。   宋凤林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兵,心中意外的平静,只有一点,怕是不能陪刘湛到老了。   即便是死,他也不会留下自己的尸首被这些贼子侮辱!   宋凤林眼中具是死志。   下一刻,他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此时李福田率领骑兵从冀州赶到沛州,沛州守城的将士却道王后还没到,当时李福田的心便重重一沉。   “你快调来全部骑兵随我去接王后!王后怕是遭到敌兵了!”   那沛州守将张元吓破了胆,立即亲率五千骑兵随李福田一同去寻宋凤林。   当他们出了沛州地界,一眼便看到了远处的烟雾,大风把浓烟刮得纷乱。   朝着浓烟方向一路寻到马山邑那片荒原,只见满地的尸骸,还有被火焚烧只剩框架的粮车。   李福田当场就扑通跪在了地上,浑身发软。   骑兵立即搜寻地上的尸体,忽然前面有人颤抖着声喊。“找到了!”   李福田连滚带爬的跑过去,却见那身穿王后铠甲的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   “王后!!!”李福田伏地痛哭。   张元已经懵了,跌坐在地上。   一时悲忪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悲愤之中李福田还没完全失去判断能力,他看到看着满地的马蹄印,仔细听远处的动静。   “这里有西戎军!你们先带王后尸首回去,老子去杀了他们报仇!”   骑兵在地上留下的痕迹很重,李福田发了狠的追着地上的痕迹势要灭了这伙西戎兵。   此时从李福田自冀州出发至今,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当李福田率领骑兵赶到横山岭一带,他见到的又是满地尸骸。   张小满倒在血泊里,身上千疮百孔。   “啊啊啊啊!!”李福田跪地痛苦呐喊。   “小满啊!!!”   此战无疑是汉军南下以来最大的屈辱。   无论是当年的齐云军和后面的汉军,因战场都在北疆,背靠齐云山,不用考虑粮道的问题。   而此役,汉中广袤,汉军的粮队需要横穿整个汉中,其中变数也大。   沛公离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孤注一掷的要在马山邑荒野伏击宋凤林。   粮队并非汉军精锐,怎抵挡得住西戎骑兵。   刘湛失算了。   冀州城。   汉军用了两天时间与西戎守军周旋,今日正式猛攻,   刘湛负手站在云台上纵观战场,他本可以强攻猛攻,但是未来还有一场大战,没必要在此时浪费兵力。   这时马蹄声急促而来。   “汉王!!”   却见那来报信的士兵头戴白带子。   刘湛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缩。   “汉王!!”士兵滚落马下,伏地痛哭泣不成声。“王后……王后……”   李小连立即过去一把扯住那士兵的领子。“你说清楚一点,王后怎么了?”   “王后在马山邑被贼兵埋伏……和……和张大人一同牺牲了,尸身都带回了沛州。”士兵泣不成声。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那士兵呜咽的哭泣声。   所有人都惊得愣了。   就在一片死寂中,刘湛大步走下云台,忽然踩空差点摔倒。   “汉王!”亲卫纷纷簇拥过来扶住他。   刘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轰鸣。   他与宋凤林于贫寒微末相识,相处二十载,经历风风雨雨,宋凤林总能安排好一切等他回去。   他们一起度过一次又一次生死考验,刘湛从未想过这一次会有意外。   不,不可能!   他不信!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去沛州……”刘湛推开扶住他的亲卫,再睁开眼,眼中已是布满了红血丝。   “牵我的马来!!”刘湛怒喝,气势全开,令所有人惊惧。   亲卫忙牵来马,刘湛不由分说的上马,甚至都顾不上冀州的战情。   “曹鸣,你带两万,不,带四万骑兵随汉王去沛州!我留下来主持!”李小连最先反应过来赶忙催促安排。   “傻愣着干什么,快去!”   曹鸣也傻了,被李小连吼醒了忙跑去点兵。   汉军阵营中迅速分出四万陌刀骑兵追随着汉王奔腾而走。   从冀州到沛州这一路,仿佛跑不完似的,刘湛不停的挥鞭策马,心中是无法形容的迫切。   他就不该让宋凤林留下来督运粮草,他早该想到西戎狡猾,他……刘湛心中犹如狂风过境,一片混乱。   进了沛州城,入目满城素缟。   灵堂设在州衙高堂里。   汉王入城,士兵纷纷下跪悲忪哭泣。   灵堂外的白幡刺目灼心。   刘湛下马直入灵堂。   白幡飘荡中,灵堂一前一后摆着两具棺木。   “汉王!末将愧对您的嘱咐!”李福田大力磕头刚想举刀,刘湛一脚把他手中的刀踢掉。   李福田抬头却整个人愣住。   只见刘湛双目猩红狠戾,酝酿着几近崩溃的疯狂。   他绕开李福田直奔靠外面的第一具棺木,里面躺着的是浑身浴血的张小满。   刘湛仰天闭眼,额头青筋暴涨。   扶着棺木良久,他方强忍下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一具棺木里真的是张小满,那后面那具棺木?没人看到,刘湛两手都是抖的。   从第一具棺木到第二具棺木,仅仅几步路,刘湛却沉重得迈不开腿。   他在恐惧。   沛公离确实很了解刘湛,也确实抓到了他的软肋。   仰天深呼吸,刘湛睁开眼大步朝里面的棺木而去。   入目就是兵工坊给宋凤林特制的铠甲,那尸首被白布盖着脸,刘湛伸手就掀开,那脸烂得完全看不出来样子。   “汉王?”李福田看到刘湛去扯那尸体上的铠甲吓得一愣。   刘湛扯出铠甲里面的里衣握在手里。   “不是。”   李福田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你们最后在哪里发现小满的尸体?!”刘湛转过头来猩红的双目里透着几近疯狂的一丝丝希望。   “在、在横山岭外围……”   “全军搜寻横山岭!!”刘湛用尽全身力气的怒吼。   宋凤林的衣服都是上好的江南织造丝绸,而且那尸体的身高体型都不对,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刘湛绝对不会认错! 第131章 失而复得   那边曹壮击溃西戎将领率领的骑兵之后,立即追击那股逃窜的西戎骑兵。   很快汉军斥候来报,西戎逃兵袭击的粮队,战场一片狼藉死伤无数。   曹壮无比愤怒,如果不将汉中内的西戎逃军肃清,任由他们流窜各地终成隐患,还会有无数次的偷袭。   这一次,曹壮不再冲动追击,他率领骑兵与张泰宁大部队汇合,两人合计势要将这些狡猾的豺狼一网打尽。   彼时,为了等待宋凤林被杀的确切消息,沛公离一直带着三万多逃军游走在马山邑一带。   之前有消息传回汉王后被俘,结果沛公离兴冲冲来到战场,看到的却是一个假替身。   他心急如焚,一方面让人把替身的面容毁坏意图骗过刘湛,一方面焦急的等待消息。   他布下这样大的局,只为了杀宋凤林,哪怕他清楚留在马山邑一带有多危险,他也不顾上了。   曹壮和张泰宁很快就从斥候口中得知这股西戎骑兵的存在。   为了躲避汉军,沛公离带着骑兵游走在马山邑四周,一日辗转两地,狡猾非常。   然而沛公离是个完全不懂兵法战术的门外汉,殊不知他已经落入了汉军的包围。   最终,沛公离带领着这支西戎军走进了死胡同,他们被汉军逼到了陨县交界的一片丘陵地外。   汉军呈合围之势冲杀而来,这群被沛公离带入绝路的西戎兵负隅顽抗,最终见杀也杀不出去,余下的数千人缴械投降。   “曹将军,我们活捉了西戎丞相!”有士兵押着沛公离上来。   即便毁了半张脸且人憔悴得不像样,曹壮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是你?!”曹壮大怒。“你果然投了西戎!”   这可是老熟人了,曹壮对他一点也不陌生。   之前有消息传出大梁丞相在战前投敌,原先他们还不信,认为这厮定是逃亡江南了,没想到他还真的投了西戎!   “带回去给汉王发落。”曹壮下令。   沛公离只是笑,笑着笑着又像是哭,已然状若癫狂。“带我去见刘湛也好,我要亲眼看看他疯了没,哈哈哈!”   “你什么意思?”曹壮心下一沉,他可是很清楚这厮有多阴险狡诈。   “你不知道?”沛公离笑得打跌,仿佛是多么畅快的事情,笑到一半他的表情却突然阴鸷。   “你们的王后就在粮队里啊,此时应该被砍下头颅了吧,哈哈哈哈!”   不只是曹壮,在场所有人都炸了。   黄昏,残阳西沉。   四万陌刀骑兵奔腾在荒野上,李福田带路,刘湛一路疯狂策马。   路过粮队最先遇袭的地方,刘湛目不斜视,直接奔向横山岭张小满牺牲的地方。   刘湛很肯定张小满定不会抛下宋凤林,既然张小满没在粮队被劫的地方牺牲,必然是他们曾经突围。   队伍在入夜后来到横山岭外,李福田派了士兵来打扫战场,许多士兵的遗体都已经搬到一起排在地上等着就地埋葬。   刘湛跃下马,一把夺过士兵手里的火把,径直来到遗体前挨个查看。   “快帮忙找!”曹鸣摸了把脸,也接过火把去帮忙翻看遗体。   几百具遗体很快就看完了。   没有,人不在这。   刘湛抬头深呼吸。   “进山!”他咬牙。   夜里的山林黑漆漆的不好走,一万多人每人手中都举着火把分散了往前推进,可以说是地毯式的搜寻。   很快前方便传回来了消息。   “汉王,这里有卫队的遗体!”   刘湛拨开灌木丛,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   眼前的树林情形异常惨烈,地上西戎兵的尸首数量是亲卫的数倍,那几名亲卫直到死手里都还紧紧握着陌刀。   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凶险。   刘湛的心就像烈火烹烧一般的焦灼。   一行人沿着此处战场往里推进,约数百米的地方又发现亲卫的遗体和西戎兵,刘湛走在最前面,每一具亲卫的遗体他都要翻开来看。   既然宋凤林乔装过了,他自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在这种紧绷到极点的心情下,一路往里推进又遇到两处激战的地点。   “太慢了。”刘湛喘息着,他嫌弃铠甲碍事,一把扯开铠甲,就穿着黑色的龙纹里衣,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   “汉王!”曹鸣紧跟着。   整整一个晚上,刘湛没有一刻停下不停的搜寻。   不知不觉天都亮了。   沿路都没有宋凤林的踪迹,必定是成功突围了,刘湛心里这样想着,当他拨开前方灌木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整面悬崖。   霎时间刘湛只觉得透骨的冷,四肢百骸仿佛定格。   痕迹在悬崖前断了。   追随在左右的曹鸣等人震惊非常,大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簇拥着刘湛的亲卫有两三千之众,其余都分布在山林各处,然而此时林中一片寂静,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全都仿佛定格了。   没有人比刘湛更了解宋凤林,如果被逼到绝路,他不会留下来任人侮辱。   抬头深呼吸,刘湛眼中猩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谁人能懂!   与此同时,宋凤林在一阵阵疼痛中悠悠睁开眼。   入目是简陋的稻草棚顶,宋凤林恍惚了一下,张开眼那一瞬间他还以为回到了当年的刘家。   “宋先生你醒了!谢天谢地。”赵千户一个八尺的汉子差点就哭了。   “这是哪里?”宋凤林转头,草棚泥巴房子里十分简陋,甚至墙面都破洞漏风。   “是住在横山岭上的陈猎户家,我们坠崖后被陈猎户一家救了。”骑兵队长单膝跪在简陋的床榻前。“小的去给你拿点吃的来。”   宋凤林想动一动脚,发现两条腿都钝痛不已,浑身也痛,他跳崖时特意选树丛多的方向,昏迷前记得自己被大树一路剐蹭着。   上千人的队伍到最后只剩下他和赵千户二人。   “醒了吗?唉哟,真是福大命大。”陈大娘端了木薯汤进来。“先生吃些东西,山鸡炖的木薯汤。”   “谢谢大娘。”宋凤林起不来,只能点头示意。   两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儿扒拉着陈大娘的腿,亦步亦趋又好奇又害怕的张望。   山上的猎户生活都艰难,难得的是陈猎户夫妻在这样艰难的生活里没有趁火打劫,反而将昏迷的两人带回家救治。   宋凤林眼中温柔,他从怀里摸出玉佩。“来,拿去玩吧。”   “哎唷,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能够。”陈大娘不收,两个小孩儿也不敢上前拿。   “一个小玩意,抵不上大娘的救命之恩。”宋凤林坚持,最终两小孩儿壮着胆子上来接过。   “快谢谢先生。”陈大娘压着两孩子鞠躬。   “我那老头在熬药了,都是山里的山药治铁打损伤有奇效,你看赵护卫吃两服药就能下地走了。”陈大娘是个健谈的,宋凤林很快从他口中了解到了全部事情。   这里是连接着齐云山脉的一片山岭,就在沛州的东边,是齐云山脉最南端。   陈猎户一家久居在山上,一家都是黑户,平日里都不敢下山也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因宋凤林转醒,此时赵千户正忙着折腾一头小乳猪来给宋凤林吃。   看着色香味俱全的烤乳猪,宋凤林却没有一点胃口。   “刘湛不知道我的下落必定很着急,你下山去通知他吧。”宋凤林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先通知刘湛。   赵千户却果断拒绝。“宋先生,您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属下不能放您一人在山上,还是要等你伤好我们再一起下山。”   宋凤林眼中都是愁绪,他担心刘湛同时也担心张小满。   彼时距离他遇袭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天,宋凤林是寝食难安,偏偏两脚都崴到了,下地便刺疼。   陈猎户来给他脚裸上药,说还得十天半月才能下地走动。   宋凤林哪里能等他执意要下山。   赵千户知道他伤得不轻,伤筋动骨这种事情更加不能随意乱动,便躲着不敢见他,如此又拖了两日。   这一日陈猎户家所在的这边山头忽然躁动起来。   “不好了!赵兄,莫不是贼子上山来了?”陈猎户最先察觉动静赶回来。   “我去瞧瞧!你们待在屋里!”赵千户提着陌刀,整颗心吊在了嗓子眼。   如今宋凤林伤了脚,身边又只剩下他一人,若是西戎兵上山,赵千户不敢往下想。   小心翼翼的拨开树丛,赵千户摸到前面,当他看到上山的士兵武器上的红缨差点没哭出来。   赵千户冲出树丛。   那领队搜山的队长一眼就认出他。“老赵!!”   所有士兵都欢呼起来。   “汉王!!”   得了消息的亲卫跑得脚底生风,几次差点被树根绊倒。   “汉王!!”他离得老远便大喊。“王后无事!找到了!”   彼时刘湛已经整整三天两夜没有合眼。   他们在悬崖下面发现了痕迹和血迹却没有人影,便又重新燃起希望往更深处寻找。   当真是谢天谢地。   泥巴房子里,宋凤林睡得不踏实,晚上疼得睡不着,只有白天浑浑噩噩的补觉。   忽然他听到小院外一阵喧哗,两个小孩儿吓得瑟缩在陈大娘背后。   源源不断的士兵从树林里出来围住了他们这小院,陈猎户夫妻也是被这阵仗吓得不轻,直到看到了赵千户。   “汉王,就是这户人家救了王后和属下。”   刘湛身上的龙纹里衣脏得不成样子,即便一身狼狈,但那彪悍之气直让人不敢直视。   陈猎户一家都瑟缩的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刘湛。   “重赏,带他们去岑州妥善安置。”   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感谢救命恩人,留下话便大步就踏入宋凤林所在的屋子。   宋凤林也不比刘湛好到哪里去,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得不成样,白皙的脸上更是多了好几条细小划痕。   直到这一刻悬在刘湛心中的巨石才终于落下。   坐到床沿,刘湛伸手将人带进怀里,脸贴着宋凤林温热的脸,长长的吐出了郁结在心头的那口气。   “担心死我了。”刘湛带着浓浓的后怕低喃。   宋凤林自睡梦中惊醒,一开始还以为是梦,愣了半晌才发现这不是梦,刘湛真的寻来了。   眼泪自凤眼滑落,宋凤林搂着他宽阔的肩。“让你担心了。”   刘湛用唇角轻轻的摩挲他的脸。“是我安排不周。”   宋凤林摇头。“战场瞬息万变哪能面面俱到,你不是神。”   这三天两夜是刘湛两辈子以来最难熬的三天,发现宋凤林跳崖时,他险些没立即疯了。   劫后余生,失而复得,两人都没再有话,只是静静的拥着。   屋外,曹鸣安排士兵们就地休整。   “去弄些吃食来,汉王已经三天没吃了。”曹鸣安排下去,一时士兵都聚拢在小院休息。   知道来者不是贼子,陈猎户一家也放宽了心,帮着赵千户忙上忙下的弄食物。   很快小院里便传出阵阵肉香。   刘湛三天两夜不眠不休的寻找,如今尘埃落定,曹鸣拿主意让刘湛睡一觉再下山。   所有人也是睡一觉再下山,下山还有很长一段路,不休息哪里熬得住。   约睡了三个时辰不多够,有士兵急匆匆的上山来报信。   “禀报汉王!曹将军捉拿了袭击王后的贼首,此时就押在山下!”   此前刘湛满心都是寻找宋凤林,眼下仔细回想,这些西戎骑兵确实来得太凑巧了,不偏不倚就在最空旷的荒野袭击粮队,且正好宋凤林就在粮队里。   很明显这是一起早有预谋的伏击!   横山岭的林子外,曹壮和张泰宁率领的十万军队,还有刘湛带来的陌刀骑兵全部在此等待。   傍晚,林子里终于传来动静。   曹壮等将领忙出营迎接。   宋凤林伤了脚不能走动,刘湛抱他下马,有士兵立即搬来凳子给宋凤林坐。   “把那厮提上来!”曹壮中气十足的喊。   短短两日沛公离更加不像人样了,疯疯癫癫不时狂笑的人,在看到宋凤林那一刻怔住。   刘湛大步上去就是一脚,沛公离直接被踢飞了起来。   连日来刘湛有多担心多焦灼,此时就有多愤怒!   不只是刘湛愤怒,在场的所有士兵无不怒目而视。   若不是曹壮拦着,他们早就把这厮给碎尸万段了,正因曹壮知道这人必须得刘湛来处置,如此才能平息汉王心中的怒火。   沛公离狼狈的吐出一口血,满口的血污,那张毁了一半的丑脸却还在笑。   “你欠我一命!”   在帝京里刘湛可是亲口允诺欠他一命。   “哈哈哈哈!你不能杀我!堂堂汉王难道要食言?”沛公离疯疯癫癫地笑,笑到一半又咳血。   方才那一脚,刘湛可是用了十成的力道。   “杀你?”刘湛一脚踩住他狞笑,眼中漆黑森冷。“本王会这么容易让你死?”   沛公离以为捉住了刘湛的软肋,又拿住刘湛的承诺,自以为可以苟且偷生。   他错了。   “哈。”刘湛冷笑。“杀你都脏了本王的刀,本王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已经生不如死了,你还能让我如何!”沛公离大笑嘲讽。   四周士兵气得直骂,可谓是群情激愤。   刘湛仰头大笑,但笑不达眼底,那漆黑的眼中具是残忍。   “有刑名人彘,剁四肢,挖眼,灌耳,割舌,剃鼻,本王会让医术精湛的大夫施刑,保你不死!”   最后那个字刘湛几乎是咬着牙说出。   “若是保不住你的命,待你临死前,本王便命人将你凌迟处死,小刀剜肉,受尽千刀万剐!”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刘湛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圣人,能在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从来只有杀神,他心里面一直有狠戾暴躁的一面。   如果没有宋凤林,没有他的安抚与规劝,刘湛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也许就像入了魔的杀神,再也回不来了。   沛公离此计,当真是挑起了刘湛心底的所有残忍!   直到此时,沛公离才彻底认识到刘湛的冷血冷情。   当年在瑞昌岱州短短的相处,让他自以为了解这个男人,自以为在他心中多少有些情分。   殊不知,从一开始就是他自以为是的幻想。   这份幻想令他日益偏执。   沛公离浑身发抖。“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是你把我变成这样!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把我留在身边!”   这人已经疯魔了。   “狂悖!”宋凤林冷斥打断。   他身上的白衣染了斑斑血迹,可即便这样,那通身的气度也令沛公离自惭形愧,也是沛公离无论怎么装点自己也达不到的高度。   “汉王乃明主,身旁哪能容下你这佞臣!”宋凤林怎会让沛公离继续疯人疯语抹黑刘湛。   “你背主祸国害民,枉顾民族大义,唯恐天下不乱,从周澶乱国到梁主昏聩,都有你的手笔!”   周氏倒台因沛公离及时站队而躲过一劫,之后大梁立国,沛公离上蹿下跳,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   说到底这人的根子里就带了奸邪,不管何地都能兴风作浪。   早在刘湛救睿王负伤的那一回,宋凤林就看透了他的本性,一个趋利赴势,背家背主的小人。   因此尽管沛公离在北疆时便几次三番来求,宋凤林都视而不见。   刘湛身边的人,是好是坏,是忠是奸,都躲不过宋凤林去。   何况还是一个生了魅主心思的小人。   宋凤林从一开始就都知道。   再看沛公离布下这样大的局就为了杀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直到现在,此人还不死心,仍心存歹念。   “挑了他的舌头,免得这厮胡言乱语侮辱了汉王的名声。”宋凤林冷声下令。   “末将亲自执刑!”郭东虎立即上前,抽出腰间匕首,二人压住沛公离,不过眨眼间四周只余下痛苦哀嚎的声音。   宋凤林不会让刘湛背上一丝污名,他会亲自处置这奸邪小人。   “来人,传军医,不能让他死了。”   本是随队以备第一时间救治宋凤林的军医,此时听令上前为这贼子止血。   士兵压着他,军医灌以伤药,一番折腾。   沛公离浑身发抖,此时此刻他才目露绝望,刘湛和宋凤林果然会留下他的命,但等待他的只有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觉得沛公离暗恋刘湛这条线太恶心了,所以没有明着写,只暗戳戳的提示了几次   接下来就是大战了 第132章 带着决意   处理了沛公离,诸将聚拢过来等候汉王安排。   刘湛扫视在场将士,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全军南下!”   之前分兵是因为西戎逃了上十万大军,不能放任不管,如今已经歼灭这支西戎逃军,余下的小股逃兵不足为惧。   至于夺取玉门关也是断绝西戎援兵与汉中内的西戎守军里应外合。   然而经历宋凤林遇袭这件事,刘湛也明悟了一个道理。   这些西戎兵就像肮脏狡猾的老鼠,防不胜防,与其浪费兵力与其周旋,不如全军南下与其主力一决胜负。   当然,沛州和冀州依旧要守。   “回沛州。”刘湛遥望天边的火烧云。“回去送送小满。”   他们这几个从儿童时代就一起的兄弟,谁也没有料到竟是年纪最小的张小满最先离开。   之前因为担心宋凤林的安危,大家也没有时间伤怀,此时悲伤的情绪方喷薄而出。   曹鸣哭得直打嗝,下马的时候还差点摔倒。   “小满啊!”曹壮扶着棺木嗷嗷的喊。“哥哥再也不说你长得像麻杆了,你太他娘的男人了!”   “说好了今年冬天一起回天苍村打猎。”李小连蹲在地上。“你走得太突然了,臭小子!”   那边,宋凤林坚持要留下来,亲卫搬了椅子放在灵堂。   刘湛负手站在灵堂门口,背着光,看不出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张小满是他们几个里面年纪最小的,刘湛还记得当年张婶子第一个站出来给刘家帮助,他们这几个兄弟,不知不觉竟这么多年了。   “汉王,张大人此行没有带官服,入殓的衣裳也没寻到好的衣裳……”亲卫来问。   沛州被西戎烧空了,什么都没有,张小满带的衣裳也被西戎贼子抢了去。   就连这棺木也是用木料现做的,粗糙简陋。   “去取我的龙袍,我来给他穿。”刘湛怎会让小满走得这么没体面,棺木可以回去再换,衣裳却一定要穿最好的。   宋凤林靠坐在椅子上烧纸钱,眼中悲凉。   侍卫很快捧来龙袍,刘湛单手拿过步到棺木前。   “小满,大哥替你穿衣。”   曹壮曹鸣李小连擦了眼泪搭把手,几人没有假手于人,亲手帮张小满梳洗干净换上汉王的龙袍。   最后刘湛亲手为他盖上一面崭新的汉军旗。   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在压抑忍耐中此起彼伏。   盖棺的最后一刻,刘湛扶着棺木对他说。“小满,大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宋凤林低头,落下的泪滴在纸钱上,晕开了水渍。   刘湛郑重承诺。“安心去吧,大哥会替你照顾亲眷,爵位由你儿子继承,今后我们汉军得到荣耀都有你一份。”   几人嗷嗷的哭。   “小满,来生咱们还做兄弟!”   “小满,这辈子有你这兄弟值了!”   兄弟们亲手为小满合上棺木,亲手将棺木抬上马车。   “张大人,属下送你回家了。”赵千户神情严肃翻身上马,手下的两千枪骑兵腰戴白缟神情肃然等在长街上。   “在外的儿郎,魂归故乡了!”李福田悲呛为张小满喊魂。   “路途遥远,跟紧了,我的好兄弟!”曹鸣哭喊。   宋凤林忍着痛起来送到门口,定定的看着这一幕,久久没有回神。   队伍动了起来。   “回家了!”   漫天的纸钱洋洋洒洒。   刘湛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暴怒,他冲着这氤氲不明的天怒吼。“西戎!!本王誓与你不死不休!”   曹壮曹鸣李小连几人握拳怒吼。“誓与西戎不死不休!”   十四万汉军当天开拔奔赴冀州与主力汇合,刘湛留下张泰宁及其四万部下守沛州。   原定计划在玉门关拦住西戎贼子,现在只需要在沛州拦住南下的西戎兵即可。   经历过这一场生死起落,刘湛是再不敢让宋凤林离开自己身边,自然带着一并前往冀州。   彼时的冀州,汉军两军汇合,近五十万的大军驻扎在城外大营。   原定计划,大军夺下冀州之后会马不停蹄的过白马羌南下,因王后遇袭,汉王离开,大军在此停留等待。   骑兵簇拥着奔跑在最前面的汉王进入大营,十万大军归营。   刘湛翻身下马,又抱下马背上的宋凤林,大步踏入营账。   “传林医典来瞧瞧。”   “不必了。”宋凤林忙喊住他。“军医已经看过,没有伤了骨头不碍事。”   刘湛抚过他脸上的划痕。“那就开点药,你一直在发烧。”   宋凤林握住他的手。“我没事,战事要紧,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大战在即,宋凤林不想成为刘湛的负累,哪怕身体再疼他也强撑着若无其事的说话。   直到刘湛离开营账,宋凤林才浑身脱力的倒在床上。   “王后,微臣来给您诊脉。”林修砚说罢踏进王账,却见宋凤林疼得满头大汗。   “王后?!”   宋凤林睁开眼,示意他看腹部。   林修砚掀开宋凤林的衣服立即脸色大变,但见腰腹处有一大块淤青。   “王后,你这是伤了内腑!”   从悬崖坠下哪能什么事都没有,崴了脚只是小事,这才是宋凤林一直站不起来的原因。   “不要告诉汉王。”宋凤林已然有些神志不清了。   不敢怠慢,林修砚立即施针用药。   跳下悬崖时,若不是铠甲挡住了树干的冲击,这伤还会更严重。   “王后,臣要给您扎针放血,不然淤积于内会生变。”林修砚一脸凝重。   宋凤林闭眼点头。   这么些年,他与刘湛分治内外,从没有一次拖累刘湛,眼下正是大战的关口,宋凤林自然不会让自己成为刘湛心中的牵挂。   “告诉侍卫,不能外传……”说完,宋凤林再也撑不住的晕了过去。   这样重的伤,宋凤林竟一直隐忍着不说,从横山岭到沛州再到冀州,这一路该有多难熬   沛公离想利用他来打击刘湛,宋凤林必不会让沛公离的毒计得逞。   这是他与沛公离的最后一次较量,最后赢的人还会是他!   与此同时,刘湛在大帐召集众将开战前会议。   “禀报汉王!有一股西戎军往白马羌来了!”   战场讯息万变,汉军在冀州停留了数日,西戎王那边必定已经做出应对之策,刘湛也不意外。   “来得正好。”刘湛站起身,眼中具是热烈的战意。“姜长林!本王命你抢占白马羌!”   被点名的姜长林狂喜,立即抱拳领命。“必不辱命!”   白马羌乃汉中进入中原的唯一山地,从汉中过白马羌便是一马平川的中原,从中原过白马羌便是汉中平坦的黄土高原。   谁能夺下白马羌便抢占了主动权。   于西戎而言,此时正是西戎军士气最高昂的时候,他们灭了中原的皇朝,劫掠了无数的财宝满载而归,西戎会成为天下第一大国。   汉军进入汉中,击败了汉中守军,夺下沛州冀州两城。   西戎王虽然恼怒,但是并不觉得是汉军有多么强大。   “中原来的丞相果然靠不住!真是废物!”西戎王正在王账里酒池肉林。   自从灭了中原皇朝,西戎王便自立为新天子,也学着中原皇帝穿龙袍戴黄金冠冕,西戎王十分自得意满。   此番入主中原,他掠夺了巨大了财富,还劫掠了数量众多的年轻男女供自己玩乐。   每一天王账里都不分白天黑夜的开宴会,每一个将军贵族都喝得伶仃大醉。   “天子,末将率兵去把冀州夺回来。”将军逐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主动请命。   西戎大军里的这些将军,没有品级之分,全都是将军的头衔,而他们麾下的兵力则从几千到数万不等。   逐鹰只是一个手下有一万多兵的弱势将军,平日里哪里轮到他说话,此番他见其他将军都醉得不顶事,便主动站出来。   “好。”西戎王举了举酒杯。“朕许你十万兵力。”   逐鹰大喜。   只要打赢了这场仗,他就可以继续率领这十万兵,从此他就不再是末流。   那汉王还有那汉军,逐鹰压根没有放在眼里,在他看来,此战毫无悬念。   不就是一个龟缩在北疆的小国罢了。   白马羌山地绵延十数里,有官道横穿其中。   官道四周的山不高,都是些起伏的丘陵,不过由于靠近中原雨水充沛,白马羌里的植被很茂盛。   逐鹰的目的是夺回冀州,他压根没想过白马羌会是多么重要的战略要地。   来到白马羌入口,逐鹰想也不想便下令全军穿过去。   西戎人打仗一向没有战术,打什么都群起围之,以人数上的优势和残暴的本性取胜。   因嗜杀不留活口,每过一处都烧光抢光,他们就这样蚕食对手,直到对方根基败坏百姓凋零,自然就败落了。   十万的西戎军进入白马羌后便被山路分割成了长龙。   就在这时箭雨倾盆而下打了西戎军一个措手不及,顷刻间就有大片士兵倒下。   逐鹰怎么也没料到汉军竟有埋伏。   “杀上去!”逐鹰一声令下拥挤在山道里的西戎兵立即冲向山岗。   白马羌的山都不高,不过灌木丛十分茂密,西戎军杀上山只能拨开丛林。   要知道姜长林及其麾下的士兵极其擅长野战,汉军野战兵此时已经跟灌木丛融为一体,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哪里有人。   西戎兵才杀上去就被伏击了,一身土绿的汉军野战兵一得手立即钻回灌木丛,后面杀上来的西戎兵便又看不出来哪里有人。   “把树丛砍了!!”逐鹰十分暴躁。   源源不断上山的西戎兵开始用刀砍灌木丛,硬生生开出路来。   然而白马羌不止一个山头,这个山头清出来了,走到下一个山头又有汉军埋伏,就这么沿途埋伏伏击,西戎军阵亡竟超过两万人。   逐鹰越发暴躁,最终他做出一个疯狂的决定。“全部人进山!杀上去!”   “报!西戎全军进入白马羌!”   刘湛骑着马遥望白马羌的山头。   秋高气爽,草木干枯,正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季节。   “告诉姜长林,放火烧山。”刘湛眼中具是快意。   得到汉王指示的姜长林立即想起了火烧连营的那个典故,他一砸手,心中懊恼自己居然还要汉王提醒,同时也十分佩服。   逐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汉军竟都退了,大好的形势为什么要退?   难道有诈?逐鹰不傻,直觉告诉他汉军定留有后手。   “全速前进,快点通过!”逐鹰才下令,官道四周的山头便腾起了浓烟。   大火烧得很快,眨眼间就来到了官道四周。   一时西戎军上下炸了锅,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此时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全部拥挤在返回中原方向的道路上。   官道上浓烟密布,头顶的树木全部被引燃,西戎军彼此踩踏,谁都想活命。   然而官道两旁被大火吞噬的树木开始倒塌,这些倒塌的树木压在官道上,成了一个个拦路虎。   汉军一把火将白马羌付之一炬。   最终十万西戎军逃出去的不足三万人,更多是拥挤在官道上,最终被浓烟呛死。   逐鹰也未能幸免。   战情很快传到西戎王账。   “废物!!”西戎王暴怒的拧断了怀中男子的脖子。   他并非心疼那几万人,而是这一把火烧得他面上无光。   其余将军无不满脸嘲讽。   “没有战死在沙场居然被烧死了,这逐鹰应该改名叫蠢材。”   “区区一个小山岗都拿不下来,反被埋伏放火,简直丢尽了我们西戎勇士的脸。”   “陛下,您是战无不胜的天子,何必为了一个小山岗动气,他们要来便来。”   “就是,都怪那天我们都喝醉了,让那蠢材怂恿天子出兵。”   西戎王面色狠厉,幽绿的眼瞳里具是怒火。   原本他以为十万兵马足够将汉军拦下,现在看来这汉王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不管这些将军如何贬低汉军,西戎王心里明镜似的清醒。   若他是傲慢自大的无脑首领,也不会从奴隶一步一步爬升到这个位置。   狠灌了一杯酒,西戎王发现自己竟在这场较量中落于下风。   汉军进入汉中之后,陆续有西戎军难逃与大军汇合,哪怕在白马羌折了几万人,西戎王手中依旧有六十万大军。   “传令下去,让各部归营。”西戎王下令。   王账里原本谩骂嘲笑的声音全都停止,将军们俯首应是。   这场大火烧了整整四天三夜。   大火熄灭之后,刘湛派出斥候穿过火场刺探敌情,确定西戎没有出兵的打算,刘湛下令清路南下。 第133章 汉军的剑   夜已深,冀州城门楼上的阁楼一灯如豆。   西戎拿下冀州的时候放火烧城,城中一片废墟,能够勉强住人的就只有这处城门阁楼。   汉军大军正在分批通过白马羌进入中原,宋凤林也转移到了城中居住。   刘湛已经安排守军清理废墟架设王账,应该不日就能清理妥当,今晚便暂时在阁楼对付。   阁楼里不时传来宋凤林低低的咳嗽声。   “怎么这么多日了还不见好转?”刘湛拧眉,手里端着药喂给他。   “林医典说是染了风寒。”宋凤林靠在床头,就着刘湛的手喝药。   “我不要紧,你还信不过林医典吗?”   宋凤林语气轻巧,脸上还带笑。   实则那天情况也是十分凶险,若不是林修砚随军,指不定会出意外。   刘湛在白马羌外督军,一天一夜后回来,见宋凤林的脸色惨白得吓人,若不是林修砚再三保证没有大碍,他根本不信只是风寒。   “不用管我,大战要紧,切莫分心。”宋凤林握着刘湛粗粝的手,都是常年握刀留下的茧子。   再要一天大军便全部通过白马羌进入中原,斥候来报,西戎也在聚集兵力异动频频。   两军大战一触即发,刘湛打算今夜启程,连夜赶往前线督军。   “我会留下五万人驻守冀州。”刘湛脸上有着决意。“若我有不测,你组织残军退回北疆。”   这一战,将决定汉国与西戎的命运,也将决定未来谁主天下。   “不必留这么多人,你若有不测,我不会苟活。”宋凤林看着他,凤眼里纯粹平静。   爱上一个逐鹿天下的男人,宋凤林也有决意,他不会让这个男人独自上路。   “傻瓜。”刘湛摸上他的脸。   是傻。   不必说离别的话,也不必劝慰,彼此心里都心照不宣。   宋凤林亲自为刘湛穿上铠甲,披上那鲜红的斗篷。   “愿君战无不胜。”   刘湛按住他肩膀,郑重承诺。“我定凯旋归来。”   夜色之中,宋凤林一身素衣立在墙头,目送刘湛率领将士奔腾出城,直至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看不真切。   “报!西戎夜袭!!”   刘湛才踏出白马羌,便听到了远处的打杀声,同时士兵来报告最新战况。   “曹将军率领郭将军牛将军并十万骑兵迎战,战况激烈!”   西戎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一击不成再次派兵,这一次他出兵十万,趁着夜色偷袭汉军。   彼时汉军大部队刚过白马羌,营帐都还没来得及搭建,这是偷袭的最好时机。   不过刘湛早有预料,汉军过白马羌也不是乱七八糟的南下,刘湛先一步让曹壮郭东虎牛士禄率领十万骑兵守在白马羌外,就是为了防止西戎偷袭。   果不其然,西戎王用兵敏锐,当天夜里便派兵偷袭。   原本胜券在握的西戎骑兵,却没想到汉军也有骑兵埋伏在白马羌出口左右,当他们奔腾而来,埋伏的汉军骑兵也奔腾而出!   这十万汉军骑兵里,有七万枪骑兵,三万陌刀骑兵,都是汉军的精锐。   西戎将领涂术很快发现自己竟处于劣势,汉军铠甲精良武器锋利,对冲之下能以一敌三。   “撤退!”涂术果断下令撤退。   他跟逐鹰的自大不一样,这一战意在试探,形势不利没必要硬碰硬。   西戎骑兵在号角声中如潮水一般的退走。   “不追!勒令归营!”曹壮也同时下令。   经过刘湛这么多年调教,曹壮也具备一军将领的能力与素质,夜晚道路不明,在不确定西戎有没埋伏的情况下,他不能贸然追击。   汉军骑兵归营。   “曹将军!汉王来了!”   曹壮摘下头盔,带着郭东虎牛士禄大步往王账走去。   王账内灯火通明,诸将分次左右。   正中间是一副中原舆图,中原一马平川,舆图里更多的是标注城池位置与水路位置。   过白马羌之后,是中原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帝京所在的京畿之地就在平原正中间。   西戎王原本发散了部下在中原攻城略地,因汉军南下,如今西戎军都聚集在帝京城外的大营。   刘湛负手而立,紧盯着西戎大营所在的地方。   “此战如何打,你们且说说。”   李小连立即站起。“西戎大军超过六十万的兵力就驻扎在京畿,我们不能贸然南下,路上队伍分成长龙,容易陷入被动。”   更重要的是西戎以逸待劳,可偷袭也可以设障,他们本来就人数上不如西戎,自然不能重蹈梁军覆辙。   曹壮也站起来。“末将建议,我军不如就地扎营,就背靠着白马羌与西戎大军周旋,我们有天下最精锐的骑兵,可攻可守,不必匆忙南下。”   诸将纷纷点头赞同。   经过刘湛这么些年调教,李小连和曹壮已经是一名成熟的将领了,两人的对策都不谋而合,思路和方向都没有错。   但刘湛眼中看到的比他们更细致得多。   “西戎劫掠了富庶的京畿之地,西戎王手中有兵有粮,兵力更比我们多出十几万,猫捉老鼠这个游戏,于西戎王而言只是娱乐。”   一时诸将都陷入了思考。   如果西戎王打定了主意不出京畿,以逸待劳的等汉军来骚扰,汉军只会疲于奔波,而无实质性的进展。   汉军的强大在于精良的装备,在于正面对冲两军实力较量中的优势,如果变成猫捉老鼠的游戏,让精良的骑兵日日奔跑在荒野彼此追逐,如此毫无意义。   但,李小连和曹壮的提议都没有错,他们确实不能贸然南下。   刘湛点了点舆图上的白马羌。   “这是西戎想要返回漠北的必经之路,我们背靠白马羌,断了他们回家的路。”   但西戎王并不着急走,所以不会大军北上与他们正面较量,大家思考无果,面面相觑。   “十月了,齐云山这个时候快要迎来初雪了吧。”刘湛忽然说了一句。   牛士禄早年走南闯北见识也多,他马上想到。“西域也快下雪了,他们的冬季也会大雪覆地,若是寒冬来临,更是寸步难行。”   下雪就对了,刘湛冷笑。   当天刘湛下令全军背靠白马羌扎营,一时步兵们忙着砍树建造木栅栏,建造瞭望塔,白马羌山下一片忙碌。   没想到汉军不打算南下,从白马羌到京畿足有四五百里,两军隔着一望无际的荒芜平原。   “没想到这汉王居然是个胆小鬼,他把兵马驻扎在白马羌,是打算方便逃跑吗?”   正在喝酒吃肉的西戎将领们笑得前俯后仰。   唯有涂术坐在一旁面容严肃。   西戎王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擦手,脸上似笑非笑看不出情绪。   “涂术,你来说说汉军。”   涂术忙站起来回话。“回天子,汉军装备极为精良,末将从没见过箭射不穿的铠甲,也从没见过能一刀将马匹拦腰砍断的武器。”   王账里的笑声骤停。   “涂术,你是不是喝酒喝昏头了,这世上能有这样的武器?”有将领质疑。   涂术立即朝天张开双手。“我以长生天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王账再次安静。   “有缴获这种长刀吗?”安静中,西戎王开口问。   “请天子恕罪,我们没能拿下一名长刀骑兵。”涂术低下头。   西戎王捏着金酒杯把玩,绿色的瞳孔倒映着杯盘狼藉,他那近似乎野兽的直觉最终让他下了决定。   “静观其变,让汉军主动来找我们。”   西戎大军驻扎在京畿,围绕着京畿的四座州府,投降的投降,弃城的弃城,已经被西戎屠戮一空。   可以这么说,中原残余的百姓和地方势力都构不成威胁。   在这场较量中,西戎王很明白自己握有主动权,他不动,等待汉军来打,以逸待劳才是上策。   左右他们不着急离开,手中又有充裕的粮草,哪怕僵持一年半载也无所谓。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汉军隔三差五便有骑兵南下挑衅,双方小打小闹的打了几场,都没有伤筋动骨。   随着时间推移,中原的气温越发寒冷。   汉军骑兵再次南下骚扰,但这一次他们并不着急开打,而是大声的嘲笑。   “西域漠北大雪,帐篷都被压塌了,冻死无数老人孩童,冻死的牛羊更是数不胜数。”   “你们占着中原又有什么用,家里的亲眷都快死绝了!哈哈哈!”   “西戎女人都冻死了,西戎要绝户了!”   “哈哈哈!”   “我们汉王说了,根本不用打,你们很快就要绝户了!”   “哈哈哈!等着绝户吧,你们这群流浪的野狗!”   为了嘲笑西戎兵,这些汉兵还特意学了几句胡语,诸如大雪,死绝了,这两个词更是说得无比顺溜。   汉兵痛快无比的嘲笑,落在西戎兵耳里,无异于晴天霹雳。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西戎漠北的大雪有多可怕,虽然不是每一年都会经历大雪,但是只要有一年雪深没过腰,那就是灾难!   西戎军南下可是把国中所有男人都带走了,家中只有老弱妇孺如何能应对大雪。   “你们说谎!”   西戎兵急眼了,两军骑兵绕着圈对骂,不时交手,汉军骑兵总能一枪挑落一人。   “你们可以不信,反正死的又不是我们的家人。”汉兵无不哈哈大笑。   这一天,西域漠北大雪的消息迅速席卷西戎军上下。   有人说这是谎言,有人说汉兵为什么要欺骗他们?一时众说纷纭,军心大乱。   不管真假,这个流言就像一颗不安的种子,深深扎在了每一个西戎兵的心里,他们辗转反侧,日益煎熬。   “启禀天子,汉军堵住了去路,我们斥候无法翻过白马羌。”   西戎王暴躁的踢翻了矮桌,提起刀就把那士兵的头砍了下来。   “一群废物!!”   无法过白马羌,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巴蜀入西域,但路途极为遥远,一个来回冬天都过去了。   西戎王心中狂躁,一连砍杀数名侍女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烦闷。   他是诸胡的王,他不能对国中灾情置之不理,那是数十万士兵的家眷,若真是因大雪死得七七八八,这些士兵绝对会反了他。   别看西戎王嗜杀又残暴,实则他心中清醒明白。   哪怕这是汉军特意放出的流言,如今军心大乱,西戎王明白自己已经无法按兵不动。   他能沉得住气,士兵可是等不了,他们的心都已经回到了塞外的家。   与其压着士兵生变,不如主动出击,夺下白马羌返回西域。   “汉王!!西戎北上!!!”   刘湛刷地站起,眼中具是热烈的战意。   他的计策凑效了!   大梁灭亡的盛平五年冬,汉王刘湛用计诱使西戎出兵。   原本打算赖在京畿以逸待劳的西戎王,不得不因为军中群情翻涌而主动出兵与汉军决战。   这一天大地苍茫,天空像蒙了一层灰霾,压抑的,沉重的。   汉军四十五万大军分成数十个方阵,红缨猎猎,整齐划一,背靠白马羌遍布平原一望无际。   有骑兵举着汉军旗奔跑其中,来回检视军容,确保每一个方阵内的士兵都准备就绪。   未几,荒野与天空交接之处出现了乌压压的影子。   西戎六十多万大军遍布天边,这些嗜血的豺狼带着迫人的死气,逐渐进入汉军视野。   汉军的红色军旗红色长缨在猎猎风中震荡,男儿们目光坚毅没有一丝瑟缩。   相比汉军军容整齐划一,西戎士兵有穿皮甲有穿铠甲,手中武器更是五花八门,嘴里叫嚣着胡语,脸上无不带着兴奋的阴鸷。   刘湛一身铠甲骑着神驹,他手握陌刀,目光锋锐,傲然立在阵前。   “都看到了吗!就是这些豺狼屠戮我们的同胞,烧我千年帝京!此仇不报!怎对得上这身铮铮铁骨!”   刘湛举刀,双目赤红。“我汉军儿郎,此战必胜!”   “必胜——!”   汉军男儿整齐划一的怒吼着,以冲天的气势回敬敌人的叫嚣。   汉王和西戎王都在阵前,汉军的王旗和西戎的王旗同样显眼。   两位年轻的王隔着荒野对峙,如鹰一般的怒目中都是将对方粉身碎骨的杀气。   百万人之间的厮杀,这是一场旷世大战,一场实力的对决,两军硬碰硬的恶战!   带着归家决意的西戎兵。   带着复仇决意的汉兵。   双方眼中都是怒火。   紧张得仿佛空气也凝固之时,汉军阵营数十台巨大的战鼓同时响起,整齐的鼓点声由缓转急震荡着大地。   西戎军阵营立即响起号角声。   “杀——!!”   西戎军动了起来,如快速涌动的浪潮从天边席卷而来,铺天盖地,阵势惊人。   汉军的两万龟甲战车最先冲了出去。   紧接着是漫天冲天而起的巨大箭矢,这些手臂粗的箭矢射程极远,一瞬间越过了战车扎在西戎军的人潮中。   有西戎骑兵连人带马被巨箭洞穿,甚至一支巨箭的冲力能带倒数名步兵。   两波弩床巨箭压上去,西戎军倾刻间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就在弩床发射完第二波之后,分列在中军左右两侧,每个一万人一共十个枪骑兵方阵动了起来。   奔腾而出的骑兵方阵在荒野上激荡起了滚滚烟尘。   西戎漫天的流箭同时也扑簌扑簌的落下,然而汉军重骑兵铠甲精良能挡大部分流箭。   此时龟甲战车已经冲进了西戎军步兵阵容里,风卷残云的开始收割步兵。   汉军枪骑兵与西戎骑兵轰然交织。   挂着红缨的铁枪借着冲力洞穿了敌人的身体,前线很快倒下越来越多的西戎兵,只余下惊慌的战马。   作为前锋的枪骑兵顶住了西戎骑兵的步伐!   刘湛纵观全场,漆黑空茫的眼中都是意志。   他抬手下令。   汉军战鼓声如急雷。   “一!二!一!二!”由重甲盾兵和枪步兵、陌刀步兵、步勇组成的方阵动了起来,二十个步兵方阵呐喊着步子,有序不乱的在战鼓声中向前推进进入战场。   西戎王没有跟汉王交过手,他对汉军的认知十分有限。   五十万梁军像破锅烂碗不堪一击,这次对上四十五万汉军,西戎王包括西戎军上下不认为自己会输。   然而,汉军的盾甲岂是梁军那群破锅烂碗?   汉军的步兵方阵到达战场后立即改变阵型,快速的组成多个矩形拒马阵。   陌刀步兵作为步兵主力,在拒马阵后方一次又一次的挥刀斩杀,鲜血沿着长长的红缨滴落。   他们就像战场中的定心丸,敌兵只有人马具碎的下场!   至此,两军阵容轰然交织冲撞,骑兵、步兵一片混战。   西戎军的中军主力一直在观望。   西戎王原以为大军压上去足够将对面摧毁,却不想汉军的方阵像一张张巨口,正在快速吞噬他们的兵力!   那些坚固的盾牌实在厉害!   还有那些被铁甲包裹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的战车。   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一旦被战车的尖刺挂上,即便是战马也立即去了半条命,西戎兵几乎是用几十条命才能拦下一台战车。   西戎王知道自己不能再观望下去了。   同时他也明白自己怕是中计了,汉军这是有备而来,汉王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跟他平原决战。   蓦然惊醒,西戎王发现自己在这一场战役中竟没有退路,那些曾经说服他留在中原的理由,此时都成了笑话。   中原历来易攻难守,一马平川的地形看似很适合西戎军的作战风格,实则进来容易离开难。   西戎王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他的天下也是他一刀一刀打出来的天下,他是西域的雄主!   “勇士们!谁能砍下汉王的头颅,封王!!”   那追随西戎王左右的精锐全部沸腾起来了。   在号角声中,余下近二十万的西戎主力精锐兴奋叫嚣着加入战场。   刘湛等的就是这一刻!   尘土漫天遮蔽了长空,战鼓声喊杀声震荡着人心。   这是一场将会在历史上留下浓重一笔,决定谁主天下的战役!   刘湛刀锋直指西戎王所在的王军。“鞑子胡人!本王怎会让你入主中原,痴心妄想!”   “吾汉军的勇士,踏平他们!!”刘湛怒吼。   “杀——!!”一时诸将士愤怒的呐喊穿透战场。   汉军中军所在的骑兵乃八万陌刀骑兵,他们早就跃跃欲试。   汉王一声令下,八万陌刀骑兵像一张铺开的巨网带着滚滚的杀气冲入战场。   陌刀所到之处西戎骑兵尽皆倒伏,一等一的战马加上这一等一的杀器,陌刀骑兵正以极快的速度收割战场!   这才是真正的汉军实力!   刘湛目的明确,他亲率的一万王军像锋利的战戈直指西戎王所在的中军。   越来越多的西戎骑兵冲杀过来意图阻挡他前进的步伐,刘湛一次又一次的挥刀,刀锋所过之处血雨飞溅,陌刀淅淅沥沥的滴着浓稠的液体。   西戎骑兵都朝刘湛冲杀而来,这些豺狼眼里透着贪婪,都想砍下汉王的头颅。   有刀擦过刘湛的铠甲,发出刺耳的声响,有箭矢落在刘湛的铠甲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刘湛丝毫不惧,迎着箭雨迎着刀锋坚定的向前冲。   他的心像这亘古不变的大地,没有什么能够撼动他战胜敌人的意志!   聚集在刘湛身边的战士更是视死如归,郭东虎牛士禄二人以一敌十,又有数百名千户级别的大力士紧紧追随着他。   刘湛所在的点就像战戈锋利的尖刺,破开西戎骑兵层层的包围所向披靡。   西戎骑兵根本挡不住汉军骑兵!   最终西戎王所在的中军核心暴露在了刘湛眼前。   双方核心精锐的对冲,使得这场旷世大战达到白热化的阶段,每一个人都已经杀红了眼,双方眼中都只有歼灭对方的杀意!   哗啦一声突然天降雨幕。   冰冷的雨激起了阵阵白气,滂沱大雨中的战场一片血雾迷蒙。   马蹄纷踏不一会地上便一片泥泞,分不清是血还是水浑浊如这个乱世。   这千年的乱世!   雨声,马蹄声,刀枪碰撞声,嘶喊声,怒吼声。   大雨滂沱迷离了视线,一切都变得不真切。   刘湛就像破开雨幕的杀神,一刀砍下拦路的西戎兵。   西戎王就近在眼前,对方同样悍勇,甚至陌刀骑兵也不能轻易近身。   这是两位争霸天下的王第一次交手,也将是最后一次。   驻扎白马羌堵住西戎撤退的路,用计蛊惑西戎军心,使得西戎王不得不与汉军决战。   这一切,刘湛只为砍下西戎王的头颅!   乱世杀神,只有一位便够了!   刘湛不会让西戎王活着回到西域,这天下纷乱已久,是时候终结了!   汉军精锐将西戎王所在的核心层层包围,自知退无可退,他怒吼着朝近在咫尺的刘湛掷出手中的刀。   千钧一发之际,刘湛身经百战练就的条件反射,令他提前预判侧身躲过。   “结束了!!”刘湛一刀扎入西戎王的身体。   那绿眸里都是不甘心,西戎王还想反抗,刘湛手中长刀再一掼,穿透了他的胸膛。   紧随而来的郭东虎一刀挑落西戎王的头颅。   “胜利了!!”牛士禄挑起西戎王的头。   西戎中军轰然四散。   刘湛怒喝。“骑兵包抄!!一个也别放走!!”   为什么刘湛要选择背靠白马羌与西戎决战,正是要断去西戎贼子的退路,不放走一个西戎兵!   西戎王把全国壮丁带到了汉中,带入了中原,这是击垮西戎的千载难逢的时机。   没了这百万青壮主力,西戎就是没了牙的老虎!   必须全歼! 第134章 所谓规则   这场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中原大地原本干涸的河流,一夜之间湍流不息。   清晨时分,雨势渐缓,从滂沱大雨转为毛绒细雨。   血与水交织在铠甲上,刘湛顶天立地傲然凝视战场,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遍地尸骸。   “启禀汉王,西戎残部投降,尽皆俘虏!”曹鸣抱拳禀告。   刘湛摘下头盔,他极目远眺这片一望无际的战场,良久他沉声开口。   “西戎俘虏全部坑杀一个不留,以告慰枉死百姓的在天之灵!”   “遵命!”   得到汉王的王令,所有士兵都愤怒的呐喊起来,不杀这些残暴的贼子,怎能平息他们心中的怒火。   至此,西戎肆虐汉中数年屠戮数百万百姓的黑暗篇章终于结束。   有家乡在汉中逃难到北疆从军的士兵呜呜咽咽的哭泣,压抑了数年的悲痛和愤懑在这一日终于得以宣泄。   “莫哭。”刘湛看着那士兵。“本王许你们荣归故里,汉中由你们亲自来守。”   “谢谢汉王!”士兵跪下叩谢,伏地久久不起。   “此战所有将士都有功,按例封赏。”刘湛说完往回走。   路上沿路有数量众多的青壮抬着担架赶往战场,还有军医夹杂其中,无不神情严肃,步履匆忙。   对于医署的大夫来说,他们的战场现在才开始。   刘湛骑马往后方大营方向走,越来越多的青壮往战场方向去,这些都是运粮队里的青壮,随着宋凤林驻守冀州。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远远的便能看到汉军大营的鲜红旗帜。   大营正门,一个熟悉的银白身影立在汉军旗下。   昨夜汉军大捷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回冀州,宋凤林连夜率领青壮过白马羌,早在路上他已经把大战善后事宜安排妥当。   冀州的伤药陆续运抵大营,青壮全部上战场运送伤员,还有人数众多的医官分成两队,一队到战场上抢救重伤者,一队留在营中接应伤员。   还有伙夫已经全部动起来生火做饭,每一名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的士兵都能第一时间喝上热汤。   清点人员的官吏奔跑其中,整个汉军大营有序的忙碌着。   年轻的王意气风发凯旋归来,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肃杀。   王后那双漂亮的凤眼里有晶莹的水光闪动。   刘湛才下马,宋凤林冲过去就抱住他。   “哈哈!”刘湛拥着人爽朗大笑。“我媳妇还没在这么多人面前抱过我呢。”   宋凤林窘迫得耳朵通红,但此时他也顾不上别人的目光了,他是真的既后怕又庆幸。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此时宋凤林心中的感激,刘湛能平安回来,是他最大的庆幸。   王账内弥漫着血腥气。   刘湛光着膀子坐在床沿任由医官包扎,他身上遍布各种大小伤口,从这些密密麻麻的伤口也能看出,可以想象当时战场是何其惊心动魄,何其激烈凶险。   好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给我。”宋凤林接过侍卫手中的手帕给刘湛擦脖子上的血水。   又有侍卫端来干净的热水。   “启禀汉王!”有侍卫进来抱拳。“俘虏已经坑杀殆尽,一共二十三万人。”   此战,六十多万西戎兵无一活口。   刘湛忽然开口。“你可怪我?”   宋凤林摇头。“以直报怨并无不可。”   手帕浸在水盆很快便晕开一片红,宋凤林拧干手帕示意再去换一盆干净的水来。   一直以来宋凤林都让刘湛不要竖立太多凶名,人心从来不是恐吓而来,但是经历这一战宋凤林也有了新的体会。   军医在刘湛背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纱布,那副被摘下的铠甲已经是千疮百孔,西戎王曾许以封王的承诺,刘湛无疑是所有西戎兵眼中的王爵。   若不是铠甲精良,刘湛焉有命在。   乱世浮沉,镇压鬼魅魍魉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以暴制暴。   留下这些数量众多的西戎兵只会后患无穷。   因善后的事宜有宋凤林安排,喝了药之后,刘湛便沉沉睡下,紧绷了两天一夜的神经一放松,浑身是伤的汉王睡得不省人事。   “吃食热在锅里,等汉王起来了再用。”宋凤林踏出内间,交代完侍卫又看向来汇报工作的大小官吏。   “捡紧要的先说。”宋凤林坐到主座,官吏将领排队汇报。   “启禀王后,高州来人请示,闻首辅将今岁新收的粮食都发往高州了,请问王后,如今战事已定,还需要继续往冀州运粮吗?”   此战所有人都以为会旷日持久的对峙,谁也没想到刘湛能出巧计,逼得西戎王不得不出兵。   因此汉国朝廷依旧按计划往高州运粮草,就怕前线大军断粮。   如今汉军拿下汉中和中原,四十万的汉军自然不能都守在中原,势必会分兵汉中。   宋凤林忽然想到一事。“西戎劫掠的财务藏在何处,寻到了吗?”   李福田上前一步回话。“回王后,已经找了,就在西戎大营内,足足堆满了数十个大帐篷,末将正想请示您。”   “粮草有多少?”   “还来不及细算,但足够我军一年的用度。”李福田答。   西戎王这是把中原都搬空了吧。   宋凤林立即有了主意。“高州的粮草暂且不动,命人去西戎大营清点粮草,务必尽快点出实数。”   几人领命,立即下去实行。   大战之后,整个汉中和中原都沉寂了下来,敌人已经消灭了,可这满目疮痍的大地该如何复苏。   “来人,传汉王王令,向天下宣布捷报,汉王大败西戎,歼敌百万!”   复苏的计划可以逐步实行,但捷报必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公布天下,唯有如此,才能震慑那些意图钻空子蠢蠢欲动的人。   “李小连,你即刻带十万兵马进入京畿之地,控制帝京,进一步安排等汉王醒来再做计划。”宋凤林道。   控制了帝京等于控制了中原大局,刘湛呕心沥血打下来的天下,可不能让有心人鸠占鹊巢了。   宋凤林顾虑得不错,那些南渡的世家正是打着推举新帝的算盘,他们都等着西戎退回西域之后,便公推出大齐朝的遗孤当新帝。   以几个大世家为首,他们把公推的章程都想好了,正等着享受从龙之功,把身上的爵位再提一提。   这些世家根本不认为汉军能打败西戎,甚至他们恼怒刘湛这头拦路虎,当着西戎王离开的路。   当汉军大捷的消息通过报捷的士兵传遍中原,又传到淮水对岸时,诸世家无不哗然。   他们立新帝的梦碎了,得知汉军已经控制帝京时,有些人甚至已经状若癫狂。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怕是回不去了。   “慢点吃。”宋凤林在一旁削梨子。   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刘湛饿得前胸贴后背,正风卷残云的扫荡满桌子肉。   “来人,上点酒!”刘湛心里无比痛快。   “本王的兄弟们呢?让他们都来,今天谁都别想醒着离开王账!”   打败燕国,杀了燕王,都没有此时这样令刘湛高兴,他是真的高兴,觉得心里面积郁这么些年的情绪终于得已释放。   汉王一声令下,王账摆上宴席,军中诸将跟汉王席地而坐,没有舞女没有侍女,只有兄弟间的谈笑调侃。   “靠,是谁说要把女儿嫁给我儿子的!”曹鸣胳膊还吊着绷带。   “我这不是还没生出闺女吗。”姜长林身上也扎满了白带子。   在座的诸将就没有一个人身上是完好的。   “老子有两个闺女,你们谁家小子还没定下来的?”曹壮声如洪钟的喊。   李福田十分嫌弃的摆手。“你那闺女跟你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半点也没像你媳妇。”   曹壮那两名闺女俨然就是女版的曹壮,这壮硕的身材就已经让许多少男望而却步。   “女子看的是德行,你们这群肤浅的家伙!”曹壮气得直呼噜。   “是看德行没错,可也不能坑了儿子啊,做夫妻也不是两眼一抹黑的事。”郭东虎一声怪叫,所有人都笑得东倒西歪。   曹壮怒吼。“靠,你们都等着瞧,老子回去就让她减肥!”   主座那边刘湛笑得打跌,就连宋凤林都忍不住用折扇掩着半边脸笑。   因着都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大家私下多是这样说话无所顾忌。   王账里气氛热烈。   刘湛默默的把半杯酒洒在地上祭奠另一位无法到场的兄弟,而后他把余下的半杯酒仰头饮尽。   “汉王!王后!臣有要事禀告!”忽然账外传来激动的声音。   “进来回话。”宋凤林立即敛了神色。   来人是户部的侍郎,手里捧着一个匣子,扑通跪在两人面前。   “这是臣等在清点西戎财物时找到的玉玺,请汉王王后检阅,臣、臣不敢下妄语。”   什么玉玺能让户部侍郎如此失态?   一时账中静得落针可闻。   刘湛步过去掀开匣子,里面是一方拳头大小的玉玺,只是崩缺成两半。   “启禀汉王,臣找到玉玺时,它跟杂物一并落在地上。”户部侍郎抖如筛糠。   玉玺方圆四寸,上纽交九龙,玉质古朴圆润,拿在手里翻开来看,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   与传闻中的周天子传国玉玺分毫不差。   “王后看看。”刘湛把玉玺递给宋凤林。   宋凤林谨慎的双手接过。   良久,他轻叹一声。“确实是传国玉玺。”   只可惜损坏了。   “请汉王王后恕罪!”户部侍郎已然吓得不轻,生怕会受责罚,不住的磕头。   “不必如此。”刘湛抬手制止。   “不过是一方玉玺罢了,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损坏了又如何?”负手看着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刘湛眼中具是自信。   “难道没有它,本王就入不了帝京了?”   区区一个玉玺,被多少世家争破了头,所谓得传国玉玺能得天下,不过是世家眼中的游戏规则罢了。   刘湛向来不是遵循规则的人,他是制定规则的人!   几乎是立即的,诸将纷纷起身行大礼。   “汉王受命于天!”   诸将已经退下了,王账中只余下刘湛宋凤林二人。   刘湛随意坐在毯子上,宋凤林侧靠着他。   “待战场打扫完毕,我让曹壮率领十五万人进驻汉中,留下二十万人留守中原。”   宋凤林颔首。“汉中和中原都是百废待兴,此番劫难之后,人口怕是不足以补充各地。”   “一步一步来吧,若想重新达到往日鼎盛的人口,少说得二三十年。”刘湛道。   从西戎南下至今,丧命的百姓没有千万也有数百万之多,尤其是汉中,想要恢复不是一朝一夕能成。   “明日我便写下惠民策,鼓励百姓回归,先重点恢复中原民生。”宋凤林道。   京畿之地接壤的四大州府均被西戎洗劫一空,偏远一些的州府免遭涂炭,洗劫一空的好办,那些免遭涂炭的州府还得尽快收复。   刘湛仰头喝下杯中烈酒。“三日后出兵中原各州府,先控制中原各州府,如此你也好办事。”   中原各州府的问题不足为虑,拿下再重组只是时间问题。   “汉中和中原已定,江南一带你打算如何处置?”宋凤林问。   这样一来,天下便只有江南悬而未定。   “自然是打。”刘湛言简意赅,伸手将人拉进怀里圈住。   “世家南渡都在江南,确实难以招安。”宋凤林喃喃道。   刘湛捏了捏他下巴。“在你男人的字典里没有招安这两个字。”   招安等于妥协,他怎么可能跟这群世家妥协?   宋凤林还想说什么,刘湛忽然扯开他的衣裳看他腰腹处的伤口。   只见伤口处已经没有淤青了,只剩淡淡的红,林修砚的医术还是厉害。   “下次再敢瞒着我。”刘湛冷哼。   宋凤林低笑,眉目温柔。“请汉王恕罪。”   温顺的汉王后,那俊美的侧脸在烛光下映了一层淡淡的暖黄。   刘湛惩罚似的咬着他耳珠子哈气。“你知道打了胜仗之后做什么最痛快吗?”   夜风清凉,烛光摇曳之中,是丢了满地的衣裳。   侍卫提着热水回来,远远的就听到动静忙转身离开,又示意其他人站远点。   直到后半夜王账里的动静才平息下来。   被褥折腾得肮脏凌乱,宋凤林身上更是惨不忍睹直接昏睡过去。   待宋凤林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他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脏污的地方也清洗过了,但是身体依然酸疼难受,两股更是动一动便直打颤。   太疯狂了,宋凤林无奈。   这时一帘所隔的外间传来了刘湛说话的声音。   “等王后醒来再作下一步安排。”刘湛说完听到帐篷里间传来动静便抬手。“先下去吧,有事通传。”   诸将抱拳答应纷纷鱼贯而出。   刘湛掀帘入内,正好看到宋凤林坐在床沿站不起来的窘迫样子。   “你还笑!”宋凤林瞪他。   刘湛大笑着上前又把人按回床上作势要亲,宋凤林忙捂住他的嘴。“别闹了,还这么多事。”   “让你见识一下你老公真正的实力。”   “已经见识到了。”宋凤林没好气。   刘湛哈哈大笑。 第135章 入主帝京   彼时捷报迅速席卷天下,每一日都有百姓陆续返回京畿抢救自己的家。   原本繁华的帝京街头只有稀稀落落的百姓,大家都满脸的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忽然马蹄奔腾的声音从城外传来,百姓就像惊弓之鸟吓得四散而逃。   骑兵的速度极快,声音传到城内时,前锋军便已经入城了。   “我们是汉军!我等奉汉王命令接掌帝京!即日起帝京归属汉国循汉制!百姓各归各家,待汉王抵达会有抚恤政策!”   李小连命士兵四处宣扬,又贴出布告。   “我带人去皇宫,你们控制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李小连目的明确,安排好之后立即率领五千骑兵直奔皇宫。   一时汉王要入主帝京的消息不胫而走。   “汉王击退西戎拿下了帝京,这是要登基为天子吗?”   “贱籍出身的贱民怎能登天子宝座!”   “有传言刘湛是刘氏长子长孙……”   “那又如何!到底是打落了贱籍!”   那些一同逃难到京畿郊外的官员们聚集在驿站里,原是讨论去留问题,结果又吵起来了。   “若回帝京势必要奉刘湛为天子,若不回去便只能回到乡下当一白身。”说到底他们还是舍不得身上的官服。   “你要留下来汉王也不一定会用你。”   “若是不用旧臣,他哪里来这么多官员填补衙门的缺?”   “且不说这个,你们若是要回帝京继续任职,那便得跪他那男妻!简直有辱斯文!”   争吵间已经有几拨车队离开,有的往帝京方向去,有的南下往南方去。   汉王入主帝京,最震惊的莫过于帝京的世家,还有那些曾经戳着刘湛脊梁骨骂了整整八年的官员。   骂他残暴嗜血,骂他娶男妻,骂他断子绝孙,骂他败坏纲常等等。   现在,这个男人他来了。   汉军驱逐了西戎,越来越多的百姓返回故地,京畿之地肉眼可见的有了人气。   与此同时,王后颁发的抚恤政策陆续执行,京畿各地架起粥棚施粥。   “你们看布告了吗?汉王有令,取消苛捐杂税,今年跟明年都免税!”   百姓奔走相告,一时越来越多的百姓启程返回故地,更是立即开始耕作不敢耽误。   不管世家贵族如何口诛笔伐,百姓都知道汉国的政策好,汉民也富裕,如今中原也要实行汉制,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那些世家官员都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百姓已经作出了选择。   待战场善后的事宜告一段落,刘湛决定进入帝京,及早恢复民生秩序。   出发前夕宋凤林让人把汉王仪仗全部立起来,刘湛也被他按着穿上龙袍戴上金冠金腰带。   “这回不同往日,你要入主帝京,得让天下人看到汉王的威仪。”   那玄黑龙袍上的行龙,怒目圆睁,威视逼人,被收拾整齐的刘湛,气势更胜往常。   除了仪仗,随行还有五万亲兵,这些都是一等一的陌刀骑兵。   鲜红的汉军旗在烈日中飞扬,汉王御驾进入京畿,骑兵排成了望不到头的红色长龙。   沿途有百姓壮着胆子张望。   天下人皆知汉国没有苛捐杂税,税赋也比各地都低,汉王更是废除了世家特权,在汉国没有贵族贱民之分,佃户之子也能科举。   百姓都期待汉王的到来,同时也害怕会不会因此再起纷争。   汉王要进京的消息提早就传回帝京,那些逃难躲出去又回来的官吏这会都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汉王进京那一天,李小连刘成还有诸将都在皇宫正门外等候。   不久,陆续有前朝官员穿着官服到场,一开始只有几人,后面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一共来了三十多人。   “赵司徒也来了?”   赵吉章一下车,这些官员便立即议论纷纷。   有官员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心里一阵后怕,幸亏自己没有听别人的话不回帝京。   连赵司徒都来了,有赵司徒在这汉王一准能安定帝京。   这一日晴空万里。   踏入午时,汉王车驾的队首出现在众人眼前,猎猎的红色军旗尤其瞩目。   高头骏马,彪悍的骑兵,锋利的刀枪,无不带着肃杀的气息。   原本喧哗的官员们都不自觉的住了声,屏息凝神的等待。   最终汉王的车驾在皇宫正门前停下,侍卫立即放下梯子,刘湛率先掀帘而出。   在场的大梁旧臣都是第一次见刘湛,却是无不一口气哽在了喉咙,一种恐惧和敬畏油然而生。   汉王身长八尺有余容貌甚伟,这是他们的第一印象,当刘湛冷冽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官员无不低头,气势摄人如虎豹,这是他们的第二印象。   就在官员们犹豫要不要行礼的时候,刘湛转身扶了宋凤林下来。   没想到王后也来了!这些官员看到宋凤林身上的银白龙袍还有什么不明白,再一看宋凤林的脸都是一愣。   长得可真是英俊好看。   “舅舅,你身体不适何必出来。”这时刘湛开口。   赵吉章拱手。“如今您身份不同了,臣按例要出来迎接。”   又朝宋凤林拱手。“见过王后。”   宋凤林柳眉淡淡,含着笑意抬手。“赵国舅不必多礼。”   这番对话可是在官员心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汉王刘湛还真的是刘氏发配的子孙!   “下官刑部侍郎季子同拜见汉王,拜见王后。”这时有官员下跪行礼,一时官员忙跟着上前行礼。   刘湛一摆手。“都起来吧。”   见刘湛明显不想管这些官员,宋凤林接着他的话头。“不必多礼,都进宫回话。”   王后的声音清清冷冷,但是话语间又调和了气氛,官员心中都松了一口气,忙又感谢王后。   刘湛和宋凤林走在最前,一行人踏入深深的门洞进入皇宫。   宋凤林望着熟悉却又陌生的宫殿思绪飘远,大楚仁帝年间,因为姑母就是当朝皇后,宋凤林经常出入皇宫,他对皇宫并不陌生。   就在他想起了很多时刘湛拉住他的手,宋凤林忙躲开,刘湛又拉。   “注意点。”宋凤林低声斥他。   刘湛不牵手了改勾住他的肩膀。   行吧,宋凤林主动把手送上,幸好衣袖宽大官员跟在后面倒是看不真切。   一行人,刘湛和宋凤林走在最前面,后面依次跟着赵吉章李小连刘成等亲信将领,其次是三十多名官员。   而官员后面是品阶在千户以上的将士,将士之后是跟随刘湛南征北战的一等功勇士。   长长的队伍穿过皇宫那宽广的广场。   紫宸殿被毁,里头塌得乱七八糟,但是那气势磅礴的巨大飞檐,那雄伟的盘龙柱,依然彰显着它千年皇宫的无上威严。   两人在紫宸殿前停下,队伍站在御阶下。   刘湛回身面朝那广阔的广场,此时广场已经整齐划一的站满了将士。   宋凤林抬手。“取上来。”   官员中立即起了窃窃私语。   李小连捧着一个朱漆匣子快步登上御阶,而后在刘湛面前单膝跪下。   “启禀汉王!我军共歼灭西戎百万之数!收复玉门关、子午关、雍州、沛州、冀州等数座城池!”   “汉军威武——!”   将士们山呼着,激荡着这座满目疮痍的皇宫。   李小连高举手中匣子。“此乃从西戎王手中夺回的传国玉玺!但传国玉玺已经被西戎毁坏。”   一时百官无不震惊。   “让赵国舅验看。”宋凤林清冷道。   这里赵吉章最是震惊又痛心,他几乎是抖着手捧起崩成大小两半的传国玉玺,脚一软竟跪了下来。   大臣纷纷围过来验看,无不痛心疾首。   “梁主是我华夏千古罪人呐!”   “没了传国玉玺,这天下该如何传续?”   “天下要大乱了吗?”   所有大臣目露仓惶,得周天子传国玉玺为新天子号令世家治理天下,这套规则已经深深刻入他们的骨髓,如今传国玉玺被毁,他们只觉得天都塌了。   “拿上来。”刘湛眼中深邃无波。   李小连把玉玺呈给刘湛。   哪想刘湛单手接过,下一刻重重的砸在地上,一时原本就崩成两半的传国玉玺粉身碎骨。   这一幕把所有大臣都震住了,把将士和宋凤林都震住了。   刘湛气势陡增。   “本王起自侧微,备尝艰险,岁不及冠,戍边抗燕,此后二十载,北战南征,战无不胜,安北疆万民!”   这一字一句无不是血的烙印。   “却看天下历大楚大梁两朝,宣帝刚愎,周氏祸国,文帝暴毙,梁主篡位!百姓困顿,民不聊生!”   “本王歼灭西戎,维系华夏正统!”刘湛冷视这些奉周天子传国玉玺为正统的官员。   “这周天子的传国玉玺,传的是周天子的大位,本王的天下乃本王缔造,何须周天子的玉玺!”   与梁天子窃国不同,这是汉王一步一个脚印打下来的天下。   他心中有天下,自然不惧,也不为之所动。   到了此时,在场的这些官员才真正明白汉王是何人,刘湛这一番话,令他们再次震撼。   这是要缔造天下的王!   刘湛一字一句的宣誓。   “元月初一,本王将登天子位!终结这千年的乱世!”   什么三辞三让,什么规则传续,在他眼中都是虚妄。   刘湛扶刀而立,遥望这座满目疮痍的千年帝京和千年的皇宫。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责令天下各城池速速归降,地方要员即刻进京述职!否则!我汉军铁骑必如雷霆而至!”   “汉天子万岁!!!”   一时诸将士兵山呼万岁,声彻九天。   官员纷纷下跪匍匐山呼万岁。   长空万里之下,必将一统天下的大汉确立。 第136章 大一统   大汉,汉元元年。   汉王刘湛登皇帝位,号汉晟帝,年号改元汉元。   皇帝圣旨下达天下各州府郡城,一时令天下震动。   刘湛的原话就写在圣旨里,汉军铁骑如雷贯耳,汉天子的凶名更是如雷贯耳。   诸世家无不哗然,他们立新帝的梦碎了,得知汉王称帝,有些人甚至已经状若癫狂。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怕是回不去了。   同时刘湛下旨夺中原各地方厢军,全部统一在京郊原禁军大营,夺了地方兵权,那些地方大员便如拔了牙的老虎再也抖不起威风。   有诚意归顺的人,自然也有装聋作哑的刺头。   在惴惴不安中,他们很快就直观的感受到了汉天子和汉皇后的处事风格。   上朝的第一天,宋凤林重新分配六部衙门的职位。   大梁的官僚体系照搬的前朝,人员极多极其臃肿,一个主事的侍郎身边还得跟着四五个打下手的郎中,每个郎中后面又有四五名秉笔,如此类推。   宋凤林直接一刀切了,把尾大不掉的部分全部剪除。   这还不够,直接废除三公九卿,设置内阁和中书省,两权分立。   按刘湛的意思,最终会形成像议会那样的形式,政务全部公开透明,不会再出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情况。   官员们还没回过神来,宋凤林又下达了一个政令。   “户部暂停所有民间土地买卖,排查京中户籍人员,每户人数还有名下产业都要重新在户部登记造册,凡中原各地空置的房屋宅院,若三个月内屋主不到衙门认领皆视为无主,统一归天子重新分配。”   出了紫极宫,赵吉章连连摇头感慨自己老了。   “此计当真狠辣之极,高明,实在高明。”官员们结伴出宫议论纷纷。   “这下那些躲在南边的权贵可就恼了。”说到这大家都心里暗爽,回来认领吧又怕踏不出帝京,不回来吧这泼天的产业可就要充公了。   “哈哈哈。”终究是有人忍不住大笑。   大家都觉得心里畅快极了。   这些主动投诚留下的官员,都是寒门子弟,或者世家中不得重用的庶子,他们早也看透了世家的嘴脸。   汉制废除九品中正制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伤筋动骨,左右家中的产业也不是他们来继承。   此时,汉天子与汉皇后正在寝殿内商议。   西戎一把火烧了皇宫,因那几日帝京有雨并烧成灰烬,李小连接管帝京之后,整理出了两处能住的偏殿给天子皇后暂住。   “皇宫重建乃是大工程,我已经发布悬赏,征集天下匠人。”宋凤林的案头堆满了文书,都是各地重建的汇报奏折。   刘湛翻了几本便头都大了。“我已经让青山他们加紧进京,总不能把你累坏了。”   晋阳的小朝廷也要与帝京的大朝廷整合,大家的官职都要变一变。   如今每一日都有投诚的官员回来述职,不过宋凤林并不直接就用,全部留中考察。   大楚大梁的旧臣,绝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当官也是荫恩或买卖而来,能力实在有限。   宋凤林宁愿前期累一点,也不想让这些草包继续混日子。   政令颁布出去,愿意返回原籍的世家仍然寥寥无几,这也在两人的预料之中。   这条政令不过是为刘湛南下攻打江南造势罢了,实则宋凤林也不在乎这些世家是否承认汉天子。   此令无疑是在世家里投下一枚巨石,一石激起千层浪。   消息传到南方时已经过去一个月,距离期限只有两个月时间,这些世家大族又急又气又恼,可又无可奈何。   大梁都亡了,新国新政令,他们还能找汉天子说理去?   可若就这样回帝京认领产业落了户,没了氏族特权他们这些横行霸道惯的人只觉得呼吸都难受。   他们最在乎的是手里的特权,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   那些南逃的世家聚集在福州投奔南王谢煜,每一日都在谩骂中度过。   “即便回京还要经过考核才能留用,若是考核不过便仍旧是白身,说到底就是要夺我们的官。”   “听说汉廷不设三公九卿,而是搞什么内阁和中书省,简直闻所未闻。”   “按我说,官职倒是其次,他得承认我们的爵位,传了十几代人的爵位可不能断在我手里啊!”   “就是就是,官不当就不当了,世袭的爵位必须得给我们。”   大部分顶级世家都有世袭的爵位在身,前朝灭亡,新朝为了稳定秩序都会承认前朝的爵位,这便代代延续了下来。   新朝又有新的爵位,如此重重叠叠,拿着爵位吃皇粮的世家比比皆是。   而且历朝历代的爵位都十分复杂,公侯伯是爵位,那百户、千户、乡君、县君也是爵位,能世袭不说,还能有食邑封地。   这些世家都打得一手好算盘,都想继续拿着爵位继续过人上人的生活。   但是很快汉天子新颁布的政令便粉碎了他们的幻想。   大汉不承认前朝爵位!   这下世家可是炸了锅。   废除九品中正制,使得他们再不能荫恩为官。   废除世家特权黎民平等,使得他们再不能握着特权为所欲为。   废除前朝爵位,使得他们再也没有了高人一等的地位。   这还不算,若是他们不回去认领产业,手中的田产地契都成了废纸,换而言之他们一无所有了。   愤懑又惊惶的世家们,在争吵之中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们选择拥立南王谢煜建国。   谢煜在世家大臣的怂恿下定都福州,建立吴国,号吴王。   汉天子的回答,便是战!   二十万汉军即刻动身南下,由李小连为主将,曹鸣为副将都督此战。   要攻打江南,首先就要渡过淮水。   淮水江面宽广,若没有足够多的大船来回送人,这二十万大军只能在对岸干瞪眼。   早有预料的吴王谢煜下了禁航令,又提前把对岸的船只全部毁坏,这是看准了汉军没有大船。   汉军根本无法渡江。   然而仅仅七日之后,汉军大军出现在泗阳城外!   “吴王!泗阳林氏叛敌了!汉军趁着夜色渡江,已经全部抵达泗阳!”传讯的小将说话都打着颤。   谢煜直接愣了。   有大臣懊恼得直跺脚。“那林氏是汉皇后外祖家!臣早就说过要防着他!”   “汉军不是还驻扎在对岸,夜里还有篝火人影?”   “都是障眼法啊,定是为了转移我军注意力!”   那大臣说得不错,李小连命汉军在淮水沿岸扎营,一望无际的都是帐篷,夜里也命人点起篝火。   实则汉军大军夜里分批进入江岸,坐上林氏派来的大船渡江。   当年刘记商行之所以发展得如此迅速,这里面也多得宋凤林的外公林氏家主的帮忙,包括林氏送来的死士也帮了大忙。   登基为帝后,刘湛和宋凤林便拟了一份名单,全是一路以来给予过极大帮助的恩人,这里面就有林氏,给予的是公爵的爵位。   这些世家万万没想到,淮水之畔第一重城泗阳早就投诚,秘而不宣等的就是这一天。   二十万的汉军精锐,带着最精良的攻城器械,以摧枯拉朽的绝对实力短短一个月便打到了福州城外。   福州乃临海重城,因常年与倭寇征战,整座城池犹如铁桶一般。   刘湛给予指示,围而不攻,等待时机。   是什么时机?   很快这些世家还有谢煜就知道了。   春后的江南百花争艳,大海风平浪静,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   海平线上忽然出现了高高低低的影子,哨兵惊疑不定,当他定睛再看,竟是十艘五千料的宝船,带着十余艘二千料的大船渡海而来。   猎猎汉军旗在海风中飘扬。   “敌袭!!”哨兵敲响铜锣,一时福州海岸乱作一团。   吴军与汉军周旋至今,已经牺牲了三分之二的兵力,余下的兵力还不到八万人,只能全部拿来死守福州城。   哪能想在这个时候,汉军的海军居然渡海攻打沿海!   一艘五千料宝船能满载三千人,十艘就是三万人,还有十余艘二千料宝船,满载能有一千多人,加起来兵力超过五万!   李小连得了准信,立即下令强攻。   两军东西夹击,最终拿下福州,生擒吴王。   至于那些世家大臣,汉天子有令全部抄家流放。   同一个月,西域传来捷报,诸胡归顺。   至此天下一统。   大汉版图北至齐云山下的饶县与鲜卑国毗邻,西至西域漠北包含整个汉中,南至济水与陈留国划江为界。   大汉为天下至周朝以来第一个大一统的朝代。   汉王刘湛,当之无愧的千古一帝。   —全文完结—   小剧场:   “如今皇宫也修葺得七七八八了,我想接了家人回京,就是老太君年纪大,不知受不受得住舟车劳顿。”宋凤林盘腿在案前写字。   刘湛笑。“我那奶奶身子骨硬朗着呢,放心吧,她就盼着这一天。”   帝京皇宫循的是周礼都是席地而坐,除了不太习惯,其余都还好。   刘湛在一旁吃点心吃茶陪着宋凤林处理公务,哪怕大汉一统天下,内政依然是由皇后说了算。   夜里宋凤林还在翻奏折。   刘湛洗了澡裹着一身热风把人抗走。   “咱们这是乔迁新家先来暖暖床。”   之前两人都住在偏殿,这几日才搬到重建好的紫宸殿里。   “哪来的床。”宋凤林想抗议一转眼就被按进被褥里。   “地板也不错,够大。”刘湛撑着头。“再说了,那龙床那么多死人睡过,你敢睡?”   宋凤林脸色一僵,这还真是。   从周朝传到现在的皇宫,那放龙床的位置不说死了几百人,上百人总是有的。   “咱们睡炕睡习惯了,回头让人打张炕床。”刘湛手里动作不停。   “皇宫有皇宫的规矩,还是别坏了先例。”宋凤林气息逐渐不稳。   正是因为历代帝王都遵循周礼,这座千年皇宫才得以保存得这么完整。   “没了炕床有些姿势就不好用了……”   “嘶……你属猫的吗?还带咬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完结三更,鞠躬!   第一篇原创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原定计划50万字完结,一直续写到了65万字,感觉也到了自己的极限了,害怕再续下去会不会面目全非,捂脸。   后续会看情况更番外补充一些没交代清楚的部分,最后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可爱。   预收下一本作品,《首席舰长[星际]》机甲、战舰、异形怪物各种科幻,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个,谢谢! 第137章 番外一 家长里短的那些事   汉王收复岱州瑞昌统一北疆之后,湟川两岸百姓不再隔阂,鹿鸣渡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华。   逢初一十五的大集,只能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秋收的忙碌之后宋凤林也闲下来了,刘湛心血来潮带着媳妇儿子逛市集。   “父亲,您看这个。”刘攸宁举着手中的小狗。“怎么这狗长了斑似的,多奇怪啊。”   温文尔雅的小少年笑得阳光明媚,自从刘湛建国,刘攸宁贵为唯一的王子,已经许久没有出宫。   难得今日刘湛带他微服私访,这不解放了心性见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买。   “母狗生它的时候没墨水了呗。”刘湛捏着小狗的脖子提起来。   宋凤林轻笑。   刘攸宁不懂刘湛那些梗,也就宋凤林与他相处这么多年方能意会。   “你想要?”   刘攸宁心里喜欢藏也藏不住。   “那就买了吧。”宋凤林道。   随行的侍卫立即付了铜板,卖奶狗的老伯乐不可支再三道谢。   越到中午市集里的人潮越拥挤,侍卫们开道也走得十分不易,刘攸宁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一个金鱼小摊也能看上许久。   “寻个地方坐下吃饭吧。”见时候不早宋凤林提议。   立即有侍卫道:“前面有悦来楼的分号,做的是地道的武源县口味,主子可以去尝尝。”   “便去那吧。”刘湛点头,又见刘攸宁还没看过瘾留下一名侍卫跟着他,待他看够了再去悦来楼。   刘攸宁就喜欢各种小动物,看到奶里奶气的狗儿猫儿总要逗弄一会,不知不觉就走得远了。   “公子,该往回走了。”侍卫提醒。   就在这时前方人声喧哗。   “有人要自卖自身,走走,去看看。”百姓拥挤着往前去。   少年郎正是好奇的年纪,刘攸宁一听便说什么都要去看看。   因几处要开荒的地方都满了,年初汉国取消了落户政策,也不在无条件接受外地流民,只有家中有男丁符合条件从军,才能在汉国落户。   又因汉国疆域辽阔,总会有流民绕过几处关口在偏僻偏远之地进入汉国境内,于是这种为了活路自卖自身的情况屡有发生。   “你还这样年轻,卖了身可就是别人的奴才了啊,别卖了,找份工去吧。”有好心的百姓不住的提醒劝说。   那少年站得腰杆笔直,狭长的眼目不斜视。“我娘病重,工钱不够药钱。”   “可怜的。”   “你去寻过医馆了没有?前面的官办医署每日有赠药。”   “去过了,普通的药治不好。”少年咬牙。   “唉……”围观百姓摇头叹息,他们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你去试过从军了吗?若是被选上能拿二两银子。”又有人说。   “去过了,年岁不够。”   “唉,这可如何是好。”周围都是议论纷纷。   “让开让开。”突然有人搡开围观百姓,护卫簇拥着一名身高八尺的壮硕少年。   “你多少银子卖自己?”曹惺傲然问。   “五百两。”卖身的少年开口。   四周围观百姓无不哗然。   “就你这身板值五百两?”曹惺拧眉。“本少爷是好心想帮你才想买你,可你也别太过分了啊。”   “没有五百两治不好。”   “曹惺。”就在这时刘攸宁唤了一声。   曹惺立即看过来,而后咧嘴大笑。“大王……大公子,你怎么在这!你也来玩嘛?”   刘攸宁嗯了一声没解释。   “怎么不喊我一起,这边我可熟了。”曹惺立即过来站在刘攸宁身旁。“你还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去。”   “不了,看够了。”刘攸宁回绝了曹惺,俊脸上表情淡淡的看着那卖身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少年咬了咬牙。“我叫慕容熙南。”   只有西域诸胡的后人才有复姓,人群立即议论纷纷。   “你是胡人?”曹惺立即大呼。“你是西戎胡人,还是西夏胡人?”   “都不是,我是月氏后裔。”慕容熙南说。   曹惺又问。“你的中原话怎么说得这么好?没有一点胡人口音?”   “我娘是中原人。”   这时刘攸宁开口。“姓慕容,你是月氏王族?”   月氏已经亡国多年,百姓都已经少有人知道还有月氏这个国家,没想到刘攸宁还知道月氏王族。   “算不得是王族后裔,只不过是边远的旁系罢了,我们一家世居汉中,因西戎肆虐这才颠沛流离。”慕容熙南并未隐瞒。   不是他耿直,而是他已经看出来眼前两名少年身份不凡。   他们这一支慕容氏在汉中扎根数代,想要彻查他的身世不难,既然如此又何必隐瞒。   彼时悦来楼里的包厢,菜都上齐了还不见刘攸宁回来,宋凤林正吩咐侍卫去寻人。   刘湛怎么也没想到放这小子出去逛一会竟买回来个人,跟在后面的还有曹壮那八尺高的儿子。   “父亲……”刘攸宁也觉得尴尬。   宋凤林倒没说什么,当着那卖身少年的面就吩咐侍卫。“查清他的身世,若是身家干净便留下。”   此时慕容熙南真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坦白。   “另外,派人去接了他生病的娘送到医署,医药费就从他卖身的五百两银子里扣。”   侍卫队长陈千户抱拳答应,立即带了慕容熙南下去。   “好了,过来吃饭吧。”宋凤林招呼。   “谢谢主子。”曹惺一脸傻笑。   “你这小子怎么越大越憨了。”刘湛笑话他。“来,先跟我喝一杯。”   当天下午,曹壮在军营里得知自己那傻小子蹭饭蹭到汉王那了,只想抓来揍一顿,实在是太憨了憨到他这当爹的都牙痒。   “你这小子走了狗屎运了啊。”陈千户拍了拍慕容熙南的肩膀。   到了现在慕容熙南还不知道是谁买了自己,也想象不到,他觉得大概是汉国的重臣。   陈千户尽职尽责,立即去接了慕容熙南的娘到医署救治。   但见林子外的简易窝棚里,那妇人气若游丝,面色蜡黄,再不救治怕是活不过这几天了。   “去叫辆马车来。”陈千户立即吩咐手下。   看到母亲的病情比自己早上离开时更加沉重,慕容熙南的眼眶立马就红了,止不住的哽咽。   “莫哭,我给你去寻林医典,定能治好。”陈千户拍了拍他肩膀。   手下很快拉来马车,陈千户将那妇人抱上车。   “陈千户,怎么要劳烦你亲自走一趟?”坐诊的医官一眼就认出宋凤林身旁的侍卫队长。   “林医典在吗?”陈千户没多寒暄直接问。   “在,就在书房。”医官立即差人去唤林修砚。   王后身边的陈千户自然是给王后办事的,轻易不外出,他亲自来定然是有王后的命令在身。   医署衙门,分为接诊的前衙和办公的后衙,还有留治的住院区,重症治疗区,传染病区等占地颇广。   建造之初的区域规划乃汉王的手笔,现在看来当真是再恰当不过。   此时的后衙书房,林修砚正奋笔直书,把一些疑难杂症的方子整理成册。   “小砚,我娘就是个不知事的妇人,你莫要跟她一般见识,你知道的,我怎么可能纳妾。”内阁首辅闻大人搓着手小心翼翼的靠近。   林修砚依旧专注写方子不理睬。   “我已经差人把那女子送走了……”闻青山又挨近了一些。“我可是正眼都没瞧一眼。”   前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后衙则十分清净,偶尔有侍从端着文书路过也是脚步轻盈,生怕吵了林医典。   “你可是开国的侯爷,日后爵位还能袭两代,不能没有子嗣。”林修砚冷哼。“我算什么?”   “自然是我心里的人。”闻青山挨着他。   “今日来之前我回了一趟家里,我跟爹娘都说了,不会过继兄弟的儿子,也不会纳妾。”   听罢林修砚停了笔,虽然依旧不看他,但眼里都惊讶。   “爵位只是个虚衔罢了,家中儿孙要是有本事,可以靠自己的能耐挣来自己的爵位,若是不学无术的二流子,拿着爵位招摇撞骗,只会侮辱了我辛苦挣来的名誉。”   文亭侯是汉王亲封的开国辅臣,也是对闻青山的肯定。   也许在外人眼里,这侯爷的爵位尊荣无比,在闻青山看来这是他个人的荣誉,无关财富和世袭。   闻青山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彻。   正是因为他看得透彻,闻老夫人才会闹这么一出,逼着儿子要么过继要么纳妾。   把林修砚鬓角的碎发拨到耳后,闻青山低喃。“你不在我整夜的睡不安稳。”   这低沉的嗓音简直是犯规,林修砚的耳根腾地红透了。   闻青山是个极为内敛的人,犹记得刚认识那会,除了公务他从不多说半句话。   那段时间林修砚只能把悸动紧紧的捂在心底,也不敢透露半点。   若不是汉王眼光毒辣一语挑破,闻青山大概三年五年也不会宣之于口,这段感情还不知道要磋磨多久。   哪怕挑明心意在一起了,他也甚少情绪外露。   这次闻老夫人闹着纳妾,林修砚心里也没底,拿不准闻青山的真实想法,这让他心里焦灼难安,这才是他躲在衙门不回家的原因。   “明日我便向汉王讨个赏,请汉王为我们赐婚。”   “什么?”林修砚以为听错。   自从汉王在登基大典上明媒正娶了王后,国内百姓纷纷效仿,曾经只能以契兄弟偷偷来往的关系,从此都能光明正大的示人。   “吾愿娶君为妻,白首不相离。”闻青山温柔道。   林修砚的眼眶一瞬间便红了。   虽然从来没有说过,其实他心里一直十分羡慕宋凤林,能光明正大的站在汉王身边得所有人敬重。   “对不起,我想你年纪还小,便觉得不着急。”   从前他们都叫刘湛大哥,其实闻青山比刘湛还大两岁,在他看来林修砚可不是太年轻了。   这次家里来闹,闻青山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这事他早该定下来,也就没有这几日的纷乱。   闻青山擦去他眼角的泪痕。“让你受委屈了。”   不是因为委屈才哭,林修砚觉得自己没有错付。   “林医典,陈千户亲自送了个病人过来请您帮忙治病。”这时有侍从在屋外大喊。   林修砚忙站起来胡乱擦了眼泪要出门。   闻青山拉住他手。“晚些我来接你回家。”   “好。”林修砚点头,眼红脸也红。   来到前衙的重症治疗室,林修砚立即敛起心神给病人把脉,此时那妇人已经完全昏迷不醒了。   汉王宫。   回到王宫东三院住所,刘攸宁在宫人的侍候下沐浴更衣,脱了外出的便服换上王子的祥云纹常服。   “大王子,太上王和太后请您晚上一起用膳。”宫人恭敬的传话。   早年刘湛和宋凤林忙于打天下,刘攸宁更多是刘学渊夫妻带在身边教养,感情也十分亲厚。   刘湛把刘攸宁抱回来时不过四岁多点,这么小的孩子记不住事,刘攸宁只记得刘湛在一个屋子里救了自己,再多便想不起来了。   对于刘攸宁来说,他记忆中的童年就是骑在刘湛的肩膀上,还有依偎在宋凤林怀里睡觉的记忆。   当然还有刘家门前的那棵柿子树,还有刘家后山那片满是石头的山坡,刘明淙不管去哪里都拉着他一起调皮,两人没少挨罚。   “我觉得这女子可以,温婉良淑。”老太君翻着画册,瞧着谁都十分满意。   后宫的殿宇里,老太君坐在上首,刘学渊夫妻在旁陪护,还有王亲刘同新夫妻和刘学逸夫妻。   “这些都是咱们族里千挑万选来的女子,年龄在十二岁到十八岁,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刘同新笑道。   “十八岁会不会大了一些?”刘学渊问。   “不大,正好。”已经是太后的大夫人笑了。“女子大一些性格稳妥不碍事。”   “先把亲事定下来,待大王子满十五岁完婚,也就差不多了。”刘学逸说完又想起一事。“对了,要不要先安排给大王子开荤。”   刘学渊一听立马板起脸。“攸宁才几岁,莫要教坏了孩子!”   刘学逸翘着二郎腿,一副玩世不恭的老顽童姿态。“早些开荤也好过被宫女糟蹋了,别落下了阴影。”   世家里不是没有这种情况,有些不检点的婢女瞧着小主子勉强能人事便半推半就,成了也就罢了,没成能落下阴影,搞不好从此不能人事。   “那些宫女她们敢?”老太君立即变了脸色。   这种乌糟事只能用严厉的刑罚来杜绝,发现了苗头便立即掐熄。   话题又回到了给刘攸宁选妃上。   “我瞧着这两位女子都可以,都是宗家里的小姐,血缘上也近些。”   最终长辈们选定了两位候选人,就等着刘湛和宋凤林拍板。   “定亲?”刘湛皱眉。   夜里汉王和王后在偏殿暖阁里用晚膳,没有旁人侍候,只有两人边吃边闲聊。   宋凤林为刘湛盛了一碗汤淡淡道。“长辈希望攸宁能娶刘氏女,如此成为真正的刘氏子孙。”   不说别人,刘学渊夫妻绝对是十分疼爱刘攸宁的,只是抱养回来的出身到底是让长辈心里有疙瘩。   “推了吧。”刘湛想也不想就说。   没想到刘湛竟拒绝得这么干脆,宋凤林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当年让淙儿和跟小妹定亲,事后我也曾担心。”刘湛喝着汤。“若是淙儿和小妹始终没有感情,岂不是害了他们。”   幸好刘明淙是个实心眼的,他第一眼就瞧上了未来媳妇,至今一心一意的待宋凤熙,夫妻二人也是十分恩爱。   “不知情爱便仓促成亲,以至于三妻四妾不安于室,这并不是正途。”刘湛放下空碗。“等攸宁再大一些,让他自己挑选媳妇。”   虽然恩爱成亲的夫妻也不一定会专一,刘湛还是希望能让攸宁体会何为情爱,再去决定他自己的妻子。   “好,明日我去回了长辈。”宋凤林抿了一笑,旁人或许不理解,他明白刘湛的用意。   吃饱喝足,刘湛拍了拍自己隔壁,示意宋凤林到他怀里来。   炕床就这点好,够宽敞。   搂着人,刘湛才说。“血不血缘的又有什么关系,攸宁是我们的儿子,只这一点就够了。”   只有刘攸宁能唤两人一声父王母后。   宋凤林颔首。   没有人知道,其实宋凤林对刘攸宁倾注的感情仅次于刘湛,宋先生的床除了刘湛,也就只有刘攸宁睡过而已。   刘湛低头吻他,吻里带着淡淡的酒香。   “晚上咱们加把劲搞不好可以生一个。”刘湛低笑。   宋凤林没好气的掐他腰。“净胡说。”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全文内容都忙着基建打天下,一直想补充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琐事,感觉家长里短也是种田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还有主要配角的人生,这周我会陆续补完,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喜爱! 第138章 番外二 家长里短的那些事   “启禀王后,这是慕容熙南一族的过往。”暗卫将调查的结果恭敬呈上。   不过七天时间,慕容熙南上至老祖宗下至邻居的一切记载都被调查得清清楚楚。   宋凤林端坐在御书房翻看,暗卫调查的结果跟慕容熙南口述的内容一致,他确实只是月氏王族的旁系,出身也没有别的疑点。   如今慕容熙南一族就只剩下他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   翻到最后一页,让宋凤林意外的是,这慕容熙南竟然还是名秀才,若不是汉中战乱,他该备考举人了。   “就让他给大王子当伴读吧。”宋凤林本想着让少年当书童,又觉得屈才了,年纪轻轻就考上秀才,可见是个读书的苗子。   云中书院办的官学不适合王子去念书,刘攸宁常年在宫里,身边也没个伴。   刘明淙还有媳妇儿子,刘攸宁却只能独来独往,宋凤林也心疼儿子的孤独。   如此,慕容熙南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折。   “以后你们母子二人就住在这里。”陈千户将母子二人送到新家。   这是晋阳城里的一处一进宅院,在寸土寸金的晋阳城,带四方院子的宅院都不便宜,何况里面家具都已经置办妥当。   “这个……”慕容夫人病好之后也知道了儿子卖身的事情,她原想跟着儿子一并去当奴仆,却不想陈千户说主子安排的住处给他们。   “你每个月有三日沐休,平日里要住在主子家里,若是有事可以请假外出,但是都得按规矩来。”陈千户对慕容熙南耳提面命。   “贵人的身份更不可以外传,出了贵人的住处,你便只是一个普通百姓。”   慕容熙南点头应是。   慕容夫人越听越担心,忙又问。“敢问官爷,我儿子这是要去哪里?”   “是给大公子当伴读,旁的无须多想。”陈千户又示意手下把东西拿进来。   “这是给你准备的衣裳,换上之后跟我走吧。”   慕容熙南接过衣裳,想到母亲不知道自己的去处。“如果我娘有急事,该怎么找我?”   “可以到我家来传话。”陈千户留下住址,见母子二人十分不安又解释。“你每月还有饷银,若是不放心可以请个下人照顾家里,有事就让人去我家传话。”   如此甚好,母子二人都是神情大松,他们在逃难前也是大户人家,虽说没有富甲一方,也是耕读传家的富户。   如今跟父亲兄弟失散,能得主子收留给一个容身之地,又有这么好的安排,母子二人都十分感动。   另外陈千户给慕容熙南送来的是几套质量上乘的便服,大气简约,换上新衣又梳洗干净之后,慕容熙南的气质也焕然一新。   少年有一半胡人血统,没有胡人五官那样深邃,却比中原人的五官要立体,瞧着十分英俊。   “会骑马吗?”陈千户问。   “会。”慕容熙南恭敬的答,又补充。“也会一些拳脚功夫,是家父亲自教授。”   陈千户略惊喜。“不错,大公子也会武艺,你可以当陪练。”   一行人骑马走在长街上,慕容熙南满脑子都是,那小公子看起来温文尔雅,竟然也会武艺吗?   走着走着,慕容熙南就发现不对劲,眼前可就是汉国的王宫了啊!   坐落在凤凰岗上的汉国王宫大气巍峨,猎猎的红旗在城门楼上飘荡,禁卫军在王宫大门前整齐的列队。   在王宫前下马,陈千户领着人往里走。   “陈、陈千户,这……”少年被吓住了。   “你仔细想想。”陈千户只是深藏不露的一笑。   彼时刘攸宁正在上课,今日授课的老师是赵良辰,教的地方政务。   今年开春后刘明淙便没再跟刘攸宁一并上课,宋凤林给两人分了课程。   刘明淙是未来的汉王,学的都是帝王教育,还有行兵打仗的兵权,主学御下。   而刘攸宁是未来的辅臣,也不从武,政务都是从基层开始层层学习。   每一天刘攸宁的日常便是,早起晨读、晨训,上午学典籍,中午给后宫长辈请安,下午学政务,酉时下课再给父王母后请安。   日程虽然充实,但也枯燥。   刘明淙下了课还有媳妇儿子陪伴,刘攸宁都是自己一个人。   王宫森严,刘攸宁也不可能出宫玩去,加之他性格单纯沉静,日复一日也不觉枯燥。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宋凤林心里一直明白他是寂寞的。   宋凤林回想起自己当年被发配到齐云山时,也不过十五岁比攸宁大不了多少。   那时虽然艰苦,但从不寂寞,撇开灭族之仇不谈,有刘湛还有这些兄弟每日折腾不完的花样,他是快乐的。   早在建国之初,宋凤林不是没想过把曹壮曹鸣张小满他们的孩子招进宫来当伴读。   但,将军的儿子跟汉王的儿子有着本质的区别。   汉王没有宠臣,宋凤林不想让重臣武将的儿子当伴读,从而划出一道名为宠臣的圈子。   权力的魅惑太大了。   这慕容熙南逃难而来,无家无根,不怕他的家族恃宠生娇横生枝节,若是心性不好直接打发了事,也不用顾忌会影响朝局。   何况慕容熙南有功名且家世清白,年龄又跟刘攸宁相仿,宋凤林当即就动了心思。   “伴读?”   下课的时候,李阿三来传话,刘攸宁十分意外,甚至都没来得及藏住脸上呼之欲出的高兴。   “是的,人已经带去见了王后,待会就过来了。”李阿三笑容满面。“王后亲口说的,给您找个玩伴,也不至于身边连个说话的同龄人都没有。”   刘攸宁已经迅速整理好了心情,恢复淡然的模样。   “不是侍从?”   “不是,就是伴读,陪着您上课习武,说是每月有三日沐休,也给他饷银。”李阿三如实复述。   侍从跟伴读还是有本质区别,侍从是仆,伴读可以是朋友。   慕容熙南被陈千户带着到东三院见刘攸宁,他整个人还在云端那般不真实。   哪能想到他这卖身,竟卖给了大王子。   再次见到刘攸宁,那记忆中温文尔雅的小少年,此时穿戴上王子的服饰,更是尊贵得令人心悸。   慕容熙南满面通红的低着头不敢直视。   陈千户来回话。   “嗯,晚膳的时候我亲自去谢过母后。”刘攸宁年纪虽小,说话却极沉稳。   都说大王子是汉王养子,但慕容熙南觉得,大王子与王后实在相似,连说话的气度都差不离。   刘攸宁住在东三院的晨曦院,共有两进的建筑,分别是主殿晨曦殿,还有后院围绕花园的一圈厢房。   “慕容公子,往后您便住在这。”晨曦院的大宫女把人带到后院厢房。   第一个晚上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闭上眼就是大王子那清隽的脸。   如此也开始了他当伴读的日常。   两个月之后。   文亭侯闻首辅大婚,汉王王后带着大王子到侯府贺喜。   当年的兄弟里就只有闻青山一直没有成家,刘湛自然要到场给兄弟撑场面。   “老夫人!”小厮急忙来到后院。“汉王和王后还有大王子都来了,正在前厅奉茶呐。”   闻老夫人用手帕捂着眼唉哟唉哟的哭,听到小厮回来,哭声停了一下又继续哭。   “这么多大家闺秀上门来求着要嫁他非不娶,要娶个男妻进门。”闻老夫人是又锤胸又顿足。“你说我命怎么这么苦啊!”   闻青山的弟弟闻青河闻青林陪在老娘身旁,也是满面的恼怒。   “娘,现在是大哥娶男妻的问题吗?是爵位啊!”二弟闻青河急得不行。“您得劝劝大哥过继平儿,咱们得保住侯府!”   闻继平是闻家的长孙,今年十四,就在云中书院念官学,去岁考上了童生,被闻家上下都给予厚望。   “只要大哥认了平儿做儿子,再悉心教导平儿,只要平儿考上举人,以大哥的人脉关系给平儿弄个官位,再继承爵位,咱们家的荣耀就能延续下去。”   闻青河一叠连声的说,仿佛那官位就是闻青山说了算似的。   一旁的闻家长孙仰着下巴,十分自傲。   “我说过了,可你大哥不愿意啊。”闻老夫人揉着心口,气闷得不行。   她已经在茶话会夸下海口,不久就能册封长孙为世子,眼看再不履行就要被笑话了。   那边的闻青林眼中带着嘲讽。“你们一直要大哥过继平儿,有没想过大哥不想过继这么大的儿子。”   屋里静了有好一会。   闻青河炸起。“平儿是咱们家长孙,又有功名在身,理应继承爵位!”   他就只有闻继平一个儿子,但闻青林可是有三个儿子,最小的还没百日,闻青河是越想越心慌。   闻老夫人仿佛是醍醐灌顶一般。“对呀,我怎么没想过问老大喜欢哪个侄儿。”   “娘!”闻青河着实慌了。   就连自傲的闻继平也变了脸色。   闻青林卖力游说。“幺儿还没起名呢,若是大哥喜欢便抱了去,让林神医养着,汉王王后不也是抱养的养子,打小养大也亲厚。”   “这怎么可以!”闻青河急眼了。   “怎么不可以!”闻青林站起来,说话毫不客气。“还不是大哥不喜欢平儿才不答应,以至于娘闹了这么多回都不成!”   虽然闻青山只负责后勤,但也挣下了军功有不少赏田,从武源县那时开始累积,到了如今赏田加起来竟有上百亩!   文亭侯的爵位代表的是荣耀,那些赏田还有偌大的侯府可都是财富!只要儿子能过继给闻青山,这些产业可就都是他的了!   屋里吵得不可开交,两兄弟谁也不让谁。   “那不是闻继平吗。”曹恬眼尖的看到花园那边一晃而过的人。   “喂,闻继平!”曹惺吼了一嗓子。“过来,一起啊。”   张及琛也朝他招手。“咱们去找大王子,来不来。”   这一群少年里还有姜照堂、郭明玉、韦盛飞,都是十一岁到十五岁的年纪,无不是已经册封了世子的开国功臣之后,未来都是要继承爵位的。   当然还有年纪更小的,因为太小了还玩不到一块去,平日里就他们几个关系最铁。   云中书院的官学虽然不分贫富贵贱,只按成绩区分班级,但学生私下都是各有各的圈子。   像这些有爵位在身的勋贵之后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并且外人无法融入。   文亭侯没有子嗣,坊间都传遍了会过继闻家长孙继承爵位,因此闻继平才被这个圈子接纳。   可是没有人知道闻青山已经明确表态不会过继任何子嗣。   闻继平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跟他们一起玩,撇开脸快步离开。   “搞什么啊这家伙。”   “不管他了。”   少年们沿着走廊往招待贵客的院落去,彼时新娘子已经被迎进门了,都在主院陪着汉王王后聊天。   男子成亲省了许多的古礼,也不需要像女子那样等在新房不能见人。   拜完堂,闻青山便带着林修砚到主院里来见兄弟们。   刘湛和宋凤林坐在上首,兄弟们分次左右,今日不谈国事军事只闲谈,屋里气氛正好。   “汉王!让我去见汉王!”忽然院里传来了妇人的喊声。“汉王,我是青山的娘,闻婶子啊,您还记得老身吗?”   原本说说笑笑的厅堂里突地一静。   刘湛把茶盏搁在茶几上,眼中无波无澜。“让她进来。”   一旁宋凤林捏着白玉折扇把玩,凤眼里也是淡淡。   闻家的事两人早有耳闻,不只是汉王王后,在座的兄弟谁不知道,只是没想到大喜的日子,这闻老夫人竟这么不给儿子脸面。   林修砚努力维持平静,但眼中都是难堪,想要起来回避。   闻青山按住他肩膀,示意他继续坐着。   “汉王!”闻老夫人哭哭啼啼的进了厅堂,一来便跪下。   “恳请汉王册封老身的长孙为文亭侯世子,请汉王看在从前在山上左邻右舍的情分……”话没说完又是哭。   汉国内没有世袭的爵位,只有按功绩给予一代或三代不等的降级承袭。   闻老夫人争的不只是爵位,还有这爵位背后的圈子,谁也不想只一代就掉出勋贵这个圈子从此成为普通老百姓。   闻老夫人不傻,也并不糊涂。   她这是在为自己争脸面,为大孙子争一个勋贵的出身,甚至不惜毁了大儿子的名声。   “本王还没见过硬要塞儿子进别人屋里的事。”刘湛撑着扶手,平平的一句话却包涵了绝对的权威。   刚进屋时闻老夫人光顾着哭,她甚至都没看清楚屋里有什么人。   此时,当闻老夫人抬头看清楚了主座上的汉王,一身行龙的龙袍,那漆黑的眼里迫人的视线正直直落在她身上。   她对刘湛的印象还停留在山上,说起来最少有十几年不见了。   “王后,你觉得?”刘湛看向宋凤林。   今日宋凤林穿的湛蓝龙袍,手里捏着白玉折扇,端方俊雅。   “汉王可知近来城中流行茶话会。”宋凤林嗓音清清,提了另外一件事。   “国中勋贵女眷仿照帝京世家办茶话会,只有勋贵家眷方有资格参加,每三日一聚。”   这茶话会就像一个圈子,把勋贵们紧紧的圈在一起。   “哦?”刘湛笑了,十分感兴趣的又问。“每三日一聚,城中的八卦怕也没这么多可谈的吧。”   自然不只是谈八卦那么简单,看似调侃的问话,除了王后没有能察觉到,汉王已经酝酿着怒火。   宋凤林看了眼陈千户,示意他说。   曾经是暗卫队长出身的陈千户上前一步。“启禀汉王,并非聊城中八卦,而是商行买卖,物价粮价,还有政务政令,彼此交换信息。”   物价粮价政务政令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当一群高官重臣的家眷凑在一起彼此交流最新一手的信息,他们就能抢占先机,这里面可操作的东西可大。   晋阳城里这样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瞒过宋凤林。   只是近来刘湛忙着整备军务,宋凤林暂时不想拿这些事让他烦心,因此宋凤林只是让陈千户派人监视。   今日正好借着闻老夫人闹事顺带提出来。   刘湛的眼神跌至冰点。“这是要垄断国中生意,成立新世家了?”   众所周知,汉国才废除了世家,汉王最是痛恨世家做派。   而他们竟然在学世家的做派?   在座的所有人无不出了一身的冷汗,之前他们不觉得家眷开办茶话会,互惠互利有什么不可,此时方惊觉自己的愚昧。   “汉王!”曹壮最快出列跪下,他的媳妇就是茶话会创办人之一。“我真不知道那婆娘办的茶话会竟、竟还有这一层含义,我真没想过。”   霎时间屋子跪满了人,闻老夫人也只能被挤到一旁。   “汉王!我们真没想过要当世家,请汉王恕罪!”   这些可都是三品以上的将军,三品以上的重臣,每一人身上都有着能袭三代的爵位。   而此时他们脸色巨变,惊惧得不知如何是好。   刘湛的权威已经深入他们的骨髓,正是因为他们了解刘湛,才清楚明白踩了刘湛的底线会有什么后果。   这跪的满屋子将军大臣,唯独没有闻青山。   林修砚已经吓得愣了,闻青山还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慌。   这一幕闻青山早有预料,只是早跟晚罢了。   为什么闻老夫人不罢休的闹,正是为了这勋贵的圈子,为了不掉队。   闻青山是个两袖清风的文官,除了军功积累的赏田,平日里也没有别的营生。   自从茶话会成立,闻老夫人让二儿子以侯府世子生父的名义跟着一起入伙做买卖,短短数月便赚下了上万两白银。   闻老夫人哪能想到自己这一闹,竟让这艘赚大钱的船直接翻了,同时打翻的还有一众勋贵。 第139章 番外三 家长里短的那些事   文亭侯府的后花园是一片林子,原是打算挖一口荷塘,再修一座水榭,但是闻青山看了匠人的预算便又作罢。   耗费这么多银子只为修一座不常来的园林,他觉得没必要。   因此侯府后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都是随意生长,只有一条小径蜿蜒其中,倒是别有一番在户外的感觉。   “殿下,您看这个。”慕容熙南折下一片叶子。   一翻过来,叶片的背后竟爬了一条比指头还粗的翠绿肉虫。   刘攸宁吓得整个后退了一步。“这是什么虫子??”   从前在齐云山上也有毛毛虫,那都没有这么大的。   “这是柞蚕。”慕容熙南一边说还一边拨弄那肉虫。“大王子可知道,这虫子能吃。”   “什么?”刘攸宁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真的,逃荒的难民常抓来烤着吃。”慕容熙南捏起虫子放在自己手掌心,那肉虫紧紧缩着,一动不敢动竟是在装死。   “柞蚕只有秋冬之交才有,只生在柞树上只吃柞树叶,所结的茧也能制成丝线。”   刘攸宁又站远了一些,俊脸上都是嫌弃。“回宫后我去查典籍。”   意思是如果慕容熙南骗他,那他就等着吧。   慕容熙南憋着笑,见刘攸宁站远了,他又举着虫子靠近一些。“大王子可以摸摸看,它不咬人。”   “我不。”刘攸宁忙把手藏在袖子里,这肉虫他光看着都觉得恶心,更别谈摸了。   “殿下不觉得它肉乎乎的很可爱吗?”两人就这样慕容熙南上前一步,刘攸宁立即往后退一步。   “一点也不可爱!”刘攸宁撒腿就跑。   两人从林子东边一路追到了林子西边。   “大王子!”这时曹惺的大嗓门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刘攸宁忙刹住脚步,一改方才的肆意又恢复了淡然的模样。   “见过大王子。”少年们纷纷抱拳行礼。   这时慕容熙南也从林子里踏出,手中还端着那只大肉虫。   “是你?”曹惺认出人来。“你怎么在这?”   那日在市集里衣衫粗陋的少年,跟眼前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慕容熙南敛起了眼中残余的笑意,不卑不亢的回答。“我是大王子伴读,复姓慕容。”   城中早有传言,王后给大王子招了伴读,说是有秀才的功名,王后亲自考校,四书五经里的功课他都能对答如流。   “原来你就是伴读。”姜照堂上下打量。   “我们早前也是大王子的陪练。”张及琛心思单纯,很快便攀谈起来。“你几岁?我十二。”   慕容熙南点头致意。“我刚满十四。”   “你才十四,这么高吗?”曹恬怪叫。   至于同样很高的曹惺和郭明玉已经被忽视了。   “大王子,我给您寻了一块上好的墨。”那边郭明玉从衣襟里掏出捂了半天的徽墨。   “不必破费。”刘攸宁背负着手没有接过。   贵为王子他不能随便收重臣子弟的礼,恐有朋党之嫌。   刘攸宁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能得父王母后宠爱已经十分满足,一些容易起误会的事情能避则避,以免横生枝节。   这一点乃是刘攸宁自己悟出来的,并非有人指点。   被婉拒了心意,郭明玉的低落情绪爬满整张脸。   慕容熙南一直有留意这边的动静,他立即插话在来。“走了许久,大王子要不要到凉亭坐坐?”   其实不过才走了一会。   “可。”刘攸宁顺水推舟的答应,想起什么他又指着慕容熙南。“先把那虫子放回去。”   慕容熙南听罢举起手指,只见一条大胖肉虫扒拉在他食指上。   “啊!!好大的虫子!!”少年们无不吓得一个激灵,非是他们胆小,主要是太突然了。   最后这大肉虫也没能回到树上,而是到了曹惺的手里。   凉亭里。   张及琛提议下棋,刘攸宁觉得可以,侍卫拿来了闻青山的棋盘。   第一局是张及琛对刘攸宁,慕容熙南很自觉便坐在大王子身旁,被抢占了位置的郭明玉直能干瞪眼。   石桌另一边曹恬、韦盛飞、姜照堂围着曹惺玩虫子,听说这虫子只吃柞树叶还特意去摘了一把回来。   没想到这虫子不怕生,扒拉着树叶便咔咔地啃起来。   “我要养这虫子。”曹惺爱不释手。   “我也要!”曹恬和韦盛飞眼里直放光。   “那树上肯定还有,可以去找找。”慕容熙南提了一句,四少年立即飞奔而去。   玩虫子的少年们眼里只有虫子,另一边的棋局已经到了生死局,端看谁先失误。   张小满的儿子张及琛是他们几个里面成绩最好的,十一岁便考上了童生,打算明年考秀才。   也就只有张及琛能跟刘攸宁下棋下得不分伯仲。   最后这一盘刘攸宁赢了三目。   “我大意了。”张及琛输了棋却满面笑容,可见其心性阔达。   这时凉亭外飘起了细雨,深秋的细雨安静且清冷。   “你来跟我下一盘。”郭明玉瞪着慕容熙南,那眼神仿佛能喷火。   “行。”慕容熙南做了个请的手势。   郭明玉执白,慕容熙南执黑,新的一局开始。   凉亭静得只有下子的声音,树林里飘着朦胧细雨,未几找虫子的少年们兴高采烈的回来了。   “你们看,我抓了一条黄颜色的!特别好看!”韦盛飞举着手中的黄虫子,他们竟又抓了四条大虫。   “大王子,这条黄颜色的送给你吧?”曹恬高兴不已。   刘攸宁一脸冷漠,他已经不想吐槽。   慕容熙南噗呲一笑。   “笑什么?”刘攸宁瞪他。   “没什么。”慕容熙南下了一子,又轮到郭明玉。   没人留意到郭明玉脸上的恼羞,他本想戏弄慕容熙南,结果反被慕容熙南戏弄,对方的棋力在他之上。   不,搞不好慕容熙南比张及琛都要厉害。   “殿下,我可以替你养着它,等它变成蛾子了,再喊你来看。”慕容熙南提议。   刘攸宁想了想觉得可以,便矜贵的略一点头。   “明玉,你已经无路可走了。”张及琛忍不住开口。   其实郭明玉的白子早就没活路,是他硬扛着不投降罢了。   刘攸宁探头一看盘面,立即诧异的看向慕容熙南。“你往日跟我下棋的棋风可不是这样。”   原本还在沾沾自喜的少年哽住了。   平日两人下棋,他总是败给刘攸宁一两子,自然是刻意留有一手,怎想被郭明玉一激都忘了藏拙。   可不露馅了。   慕容熙南一扫得意的神色满脸的求饶,只差没双手合十了。   刘攸宁冷哼。   别看刘攸宁好像不高兴,实则两人一言一行透露出来的都是熟稔。   这小子才在宫多久就跟大王子这么要好了?郭明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我要跟你武斗!”郭明玉怒目而视。   一时把所有人都惊住了。   少年们完全劝解不了郭明玉的愤怒,刘攸宁更是云里雾里,唯有慕容熙南能够意会。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罢了。   “胡闹。”刘攸宁冷下脸。“文亭侯大喜的日子,怎能败坏了喜事。”   郭明玉的脸涨得通红。“大王子,这小子,他,他……”   张及琛和曹恬忙上前来拉住郭明玉,又替他道歉。   “抱歉大王子,他平日不这样。”   一时凉亭里十分尴尬。   慕容熙南压根就没将他放在眼里,直接略了过去。“殿下,时候不早了,免得王后找您。”   确实是离开许久了,刘攸宁点头。   “哥,麻烦拿伞来。”慕容熙南朝远处的侍卫示意。   这两个月来慕容熙南已经跟刘攸宁身边的侍卫混熟了,彼此称兄道弟一点也不见外。   侍卫立即送来了伞,慕容熙南为刘攸宁撑伞。   凭什么这小子可以跟在大王子身边,郭明玉已经妒火中烧,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最是冲动,而且受不得激。   在他看来慕容熙南为刘攸宁撑伞就是在向他耀武扬威。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郭明玉已经朝慕容熙南脸上打了一拳,而后慕容熙南转身反应极快的朝他还了一脚,郭明玉整个被踹翻。   屋里跪倒一片重臣武将,听到陈千户将茶话会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无不瑟瑟发抖。   “好啊,好的很。”刘湛冷笑。“你们每人身上的赏田不说上千亩,几百亩总是有的,这一年的产出还不够你们花用?”   茶话会里参与的勋贵匍匐在地冷汗涔涔,心里懊悔不已。   可刘湛接下来的话直接让他们恨不得剁手。   “现在你们想的是钱,往后是不是就可以联络起来对抗朝廷了?也学着世家当一回权臣?”刘湛冷眼扫视。   “汉王!我绝无这个心思!”曹鸣嗷一声都快哭了。   “是我们鬼迷心窍了!汉王!我们书念得不多,没想到更深一层,只是以为办些营生不碍事,左右也是要让商人赚走利润。”姜长林倒是说了句实话。   说到底就是一个字,贪。   宋凤林捏着折扇。“商人是商人,而你们是重臣。”   商人逐利,哪怕富可敌国,他也终究只是商人。   但是重臣逐利,这性质就大大的变了,一手握着财富一手握着权力,人心都是易变的,谁能保证他们不会生了异心。   “你们都是跟着汉王打天下的兄弟,从无到有,呕心沥血,何其艰辛,想想从前在地里刨食的日子,如今的荣华富贵,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   宋凤林一字一句说得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满脸通红。   有些话宋凤林替刘湛说了,以免因为这个事情闹得君臣间生了嫌隙,毕竟他们也只是起了一点苗头,并非走到了权臣那一步。   虽然汉国废除了世家制度,但是根深蒂固的阶级思想并非一朝一夕能祛除,不知不觉便走入了歧途。   “请汉王责罚!臣等愧对汉王厚爱!”曹壮的额头抵着地板,羞愧得抬不起头。   罚自然是要罚的。   刘湛怒意未消,一锤定音的宣布。“所有参与茶话会的功勋降级一等,承袭减一代。”   也就是说原本的公爵,就要降为侯爵,如此类推。   “谢汉王!”在场所有勋贵无不感激涕零的磕头,这个结果已经比他们预想要好。   要知道这个事情可大可小,随便抓一个勋贵杀鸡儆猴也不冤枉。   刘湛到底是没有下屠刀,他说过不想干那兔死狗烹的事。   茶话会对于刘湛来说也是一个警示,不说眼前,就刘湛上辈子的现代社会,官商勾结还少吗。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只能加以规范和加强刑罚。   “你们的罪可以用降爵顶了,那些给茶话会办事的商人一个也不能留。”刘湛眼中具是杀意。   “把这些贪财逐利的商人抄家流放,罪首就地问斩,命刑部尚书立即执行。”   有侍卫立即上前领命,下去传唤刑部尚书。   那些靠着勋贵们短短一年便积累了巨大财富的商人,一夜之间荣华富贵化为乌有。   刘湛又下令。“青山,你拟一份公告,警告国中商人,何为取财有道。”   “臣领旨。”闻青山抱拳。   勋贵们的茶话会被清扫,其余大小茶话会自然也不敢再办,在汉国内风靡了一年的茶话会宣告终结。   至于那闻老夫人此时也哭不出来了,只觉得犹如芒刺在背,又觉得像头顶悬着利剑,她今日是深刻体会到了何为伴君如伴虎。   至于过继子嗣一事,她哪里还敢再提。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刘湛烦心的摆手。“青山,你陪本王出去走走。”   一屋子的重臣武将跪送汉王,直到刘湛出了门也没有起来。   宋凤林还坐在厅堂里,没有跟着刘湛出去。   “王后……”曹鸣、曹壮几个跪在宋凤林近前懊悔得眼眶通红。   从前他们做错了事,刘湛扬起鞭子就是一顿抽,他们挨顿打心里反倒舒坦。   可今日他们犯了这样大的错,刘湛既不骂也不打,只是不轻不重的处罚,这让他们心里越发的不安。   陈千户让管家重新奉上热茶,又驱散了勋贵以外的人,独留下林修砚还坐在原地。   “你们认为汉王的步伐会止步于北疆?”宋凤林忽然问。   几人都是一愣。   为什么想着敛财,还不是以为到了可以享福的时候,人一飘就容易走上歪路。   宋凤林端起茶盏,捏着盖子轻轻拨动飘在面上的茶叶,一如既往的沉静优容。   可跪在下面的几人已然抓心挠肝,他们觉得王后肯定话里有话,可是以他们的榆木脑袋又猜不透。   刘湛是不会做兔死狗烹的事情,但是他会提前削权,未来不管刘湛走得多远多高,今日茶话会里的勋贵,他们的位置已经定了,注定不会更晋一层楼。   想要保持住现有的官位爵位,南下一战是关键,立了功就能保住官位,反之便提早荣休。   至于他们能意会多少,端看个人造化。   茶话会的事件中,参与人员占所有勋贵的十之八九,刘湛的两员大将军,曹壮是其一,另外戍守洮河关的李小连没有参与。   未来可见李小连会得刘湛重用,另外还有张小满、闻青山两文臣没参与。   还有诸如牛士禄等几员副将没有爵位的,都十分安分守己,也是可用。   由此可见,汉王手下并非没人,曹壮他们也并非汉王唯一的选择。   一念之差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实在可怜又可气。   彼时细雨停歇,文亭侯府的后院,两少年在湿漉漉的地上打得难舍难分。   郭明玉乃是郭东虎的儿子,自小习武,学的可都是上阵杀敌的杀招,非是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难得的是慕容熙南也没有落于下风,同样是拿出浑身解数,两人打得分不出胜负。   “快把他们拉开。”刘攸宁是又气又急。   可不能让打架一事宣扬出去,大喜的日子,太扫主人家的脸面了,刘攸宁才这样想。   “怎么回事?”刘湛的声音便落下。   “父王。”刘攸宁只觉得浑身一僵。   本想上前拉架的侍卫和少年们无不脸色大变,而后纷纷行礼。   “拜见汉王!”   刘湛扫了眼地上还在扭打的两少年,你一拳我一脚的,打到最后已经忘了招数,尽是乱打。   侍卫一拥而上将两少年架开押到刘湛跟前,即便架开了依旧红着眼瞪着对方,哼哧哼哧直喘。   “哈。”这不服天不服地的牛犊子脾气把刘湛逗乐了,一人赏了一记暴栗。“没打够,要不要让本王的亲卫跟你们练练手?”   汉王亲卫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大力士,一拳一个小朋友不在话下。   终于看清来人的两少年瞬间蔫了。   “汉、汉王……”   作为今日的新郎官,这两小子不分场合的打架,闻青山没有半点生气反倒笑了。   “汉王,当年我们也是这样一言不合就打架。”   十几岁的年纪正是精力旺盛又中二冲动的年纪,刘湛少年时代就是打出来的威名,现在营里的高官武将没被刘湛打过的都不叫自己人。   “别拐着弯来给他们求情。”刘湛看破一切的冷哼。   闻青山低笑。“瞒不过汉王。”   “说罢,你们为什么打架?”刘湛踱到凉亭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两少年。   那一身的泥还有鼻青脸肿的模样,十足一头泥地里打滚的野猪崽子。   “是我出言不逊。”慕容熙南咬着牙,一人做事一人当。   “是我输了棋不服。”郭明玉同时开口,依旧怒瞪着慕容熙南。   真正的原因是两人的秘密,怎能宣之于口。   “行了,都散了吧。”刘湛才懒得去管两个小屁孩为什么打架,何况打一架也不是多大的事。   “去找两身衣裳来给他们换上,别着凉了。”闻青山又安排守在远处的管家。   人都散了刘湛才又说:“今日败了你的婚事,回去本王另有补偿。”   “臣不敢收。”闻青山拱手。“臣的亲眷也有参与。”   刘湛摆手示意不必多言,是非曲直他心里有数。   “去叫你母后回宫了。”茶话会一事败了兴致,刘湛也不想多待。   刘攸宁忙答应了去找宋凤林。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搜一下柞蚕,记得看视频,打开新世界大门,2333 第140章 番外四 家长里短的那些事   刘湛回宫之后,没一个时辰,宫里便送来的补偿的赏赐,足足九车礼品。   当林修砚看到礼单上有三千两金子,差点没握住礼单,不只有金子还有一百亩良田。   两袖清风的清直文臣矜矜业业,刘湛都看在眼里,他的回馈也很简单粗暴。   “果然是大哥的风格。”闻青山笑了。“夫人,你收着吧。”   不只是汉王补了礼,还有被责罚的兄弟们都补了礼,但除了汉王的礼,其余闻青山一概原封不动的回礼,全部返还回去。   经历了这番教训之后,原本兴高采烈的女眷们无不低调说话谁也不敢再提茶话会。   李小连的长女跟着母亲来贺喜,因李小连不让妻子参与茶话会,他们一家没受影响。   “筠儿,过来。”小刘氏带了女儿坐到僻静处,刻意回避开来。   张小满的妻子小陈氏也带着儿子坐了过来。   上月张小满到岑州去督运军粮还没回来,加上在洮河关督军的李小连,两人都缺席不在。   那边曹壮的媳妇,曹鸣的媳妇,还有几个勋贵家眷都在抹眼泪,光是听到复述就已经把她们吓得不轻。   “幸亏爷有交代,让我不要贪多这点银子。”小陈氏想起来都后怕不已。   “可不是。”小刘氏叹息,她怀里还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家里没有男人,若是出了事她一个女人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此番勋贵动荡之后,竟是只剩下李小连一名公爵了。   公爵降为侯爵,侯爵降为伯爵都好接受,有两户子爵的勋贵再降就是不入流的乡男,也是这两户的勋贵亲眷哭得最凶。   “爷上阵杀敌,拼死得来的子爵竟让我给败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爷。”那娘子哭得几近晕厥。   另一名同样被降级的子爵娘子突然奋起,扯了发起人之一的曹壮媳妇小周氏撕打。   “都是你游说的我,都怪你!”   “我也是为了大家能赚点花用,难道你们没分银子吗?”小周氏十分不服。   现场真是一片混乱。   “快去关了门窗,莫让外人看见了!”   “快拉开她们,成何体统!”   坐在角落的小刘氏和小陈氏又躲远了一些,都拉着孩子不让孩子看。   “琛儿,你带妹妹出去玩吧,莫要在这了。”小陈氏不想孩子们看大人打架,便让儿子带了李小连的长女出去。   小刘氏忙着哄被吓哭的小儿子。“去吧去吧,别走远了,再过一个时辰咱们就回家。”   两小孩依旧去了后院,其他勋贵子弟都因家里出事不敢结伴去玩,此时安静的后院只有两人。   “去下棋吧,棋盘还在那。”张及琛提议。   “好,有些日子没跟你对弈了。”李怀筠点头。   云中书院有女子官学,虽然不能科举,但书院里有内部评级,李怀筠每年都是年级第一,是公认的才女。   两人的年岁只差两个月,从小便十分要好。   小陈氏生张及琛时难产伤了身体,再没能再怀上,又因张小满无意纳妾,至今只有一个独子。   难得的是张及琛没有养成飞扬跋扈的性子,反而聪敏好学。   “筠妹妹,明日要不要到我府上来作画?我刚得了一套上好的墨。”   “我娘日前才耳提面命,不要我再随便出门。”李怀筠俏脸上略有遗憾。   “为何?”张及琛紧张追问,那他以后岂不是不能约她出门游玩了。   “因为我已经十二了,要知礼数。”李怀筠下了一子。   小刘氏到底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对李怀筠一言一行都有严格要求,从前因为女儿年岁还小,一起玩的又是兄弟的孩子,这便没有管束。   但随着年岁渐大,该回避还是得回避。   “那我带了画具去你府上。”张及琛立即变通。   李怀筠嫣然一笑。“好。”   原本停了的细雨又下了起来,飘飘荡荡的,空气越发寒冷。   “哎哎哎,轻点。”   “轻了能好?”陈千户没好气的又按了下去。   少年的背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脸上更是肿了好几块,原本英俊的脸跟猪头差不多。   “你有出息了,竟敢在汉王面前打架。”   “我也不知道汉王会来后院啊。”慕容熙南趴在床上直哼哼,想起什么,他认真的问。“师父,我要不要向汉王请罪?”   因两人投缘,前些日子陈千户收了慕容熙南做徒弟,两人关系亲如父子。   “汉王日理万机,哪里还记得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陈千户没好气。   这事算是揭过去了。   “师父,徒儿日后定考上功名孝敬您老人家。”慕容熙南笑嘻嘻的说。   “得了吧,你别再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陈千户嘴上不信,脸上的笑容却跟抹了蜜似的甜。   陈千户娶的是男妻,无儿无女,收了慕容熙南当徒弟也是当儿子那般教养。   天色已经不早了,有宫人来给屋里点灯。   厢房偏厅那张八仙桌上放了一个矮胖的花瓶,插了几枝柞树枝,胖乎乎的虫子趴在枝头上开始作茧。   养了两日,等脸上的伤没那么丑了,慕容熙南这才敢见刘攸宁。   今日无课,大王子每七天有一天休息日,每当休息日,刘攸宁就是在书房或看书或练字。   “殿下。”慕容熙南小心翼翼的唤。   刘攸宁继续练字仿若未闻。   书房里没有别人,刘攸宁读书写字都不喜欢屋里有人,宫人都守在廊下等候传唤。   “殿下。”慕容熙南靠近一些。“那虫子已经作茧了,再过不久就能蜕变。”   刘攸宁依旧没反应。   天空阴沉不明,殿宇内外都是一片宁静。   没有什么比刘攸宁不理他更郁闷的事情了,慕容熙南懊恼不已。   “殿下,我错了,不该打架。”   “殿下……”   慕容熙南软语认错,站在左边说我错了,见刘攸宁没反应又跑到右边去说,不厌其烦的说。   最终刘攸宁恼了。“闭嘴!”   慕容熙南双手合十。“我错了。”   刘攸宁撂下笔,冷眼看他。“为什么打架。”   如果只是口角斗气打架还不至于让刘攸宁生气,这人分明还藏着事。   “……”慕容熙南心里苦,真正的原因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见他不愿意说的模样,刘攸宁的眼神更冷了几分。“行,明日开始你不用进宫了。”   这是什么意思?慕容熙南如遭雷击。   刘攸宁转身就走。   “殿下!”见刘攸宁是来真的,慕容熙南急了,忙追上去。“殿下,我说!”   忽然起风了,北风刮进殿宇,翻得书页梭梭直响。   刘攸宁停下,回过身来看他,很显然这是慕容熙南最后一次机会。   “是因为他看出来了。”慕容熙南心里苦涩。   “看出什么?”刘攸宁蹙眉,是什么事情他都没看出来,结果才第一次见面的郭明玉看出来了?   “我……”慕容熙南欲言又止,心中一片惨然,也许他说出来的结果也是得马上离开。   但是,聪明如刘攸宁,他根本糊弄不过去。   “因为他看出来我倾慕你。”   极轻的一句话,结果刘攸宁怔住了。   就在不久前长辈才张罗着要给他指婚,说是让刘氏女嫁给他,往后有了孩子便是刘氏的血脉了。   作为汉王唯一的儿子,他及冠之后必定也是会受封爵位,如此就可以延续下去。   刘攸宁不知情爱,他觉得这个安排无不可。   但是第二天,母后告诉他,父王希望他能跟相爱的人成家,而不是随便跟一个女子成亲,婚后相敬如宾囫囵一生。   听完母后的话,刘攸宁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确实不懂情爱也想象不到。   直到此时此刻,刘攸宁才体会到了父母的用心良苦,能够让他自己选择,何其幸运。   这一年冬,天下格局大变,汉国王宫内的气氛也是日益紧张。   汉王会南下用兵,驱逐西戎,入主中原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个冬季对于汉国上下来说,无疑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转年,大梁盛平五年,仅立国五年的大梁灭亡,汉王出兵南下,自汉中入中原。   太弟留守国中,监国。   头一个月一切顺利,直到汉王大军出了高州。   “报!!燕军南下!!”传令的士兵连滚带爬的冲入大殿。   “禀报太弟!燕军南下!近十万兵马!”   一时群臣哗然。   汉国出兵五十万这样大的动静,燕国那边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又怎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都吵什么!”刘明淙喝止群臣的喧哗。   虽然他心中也没底,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半点不安,刘湛不在,他就是国中的定心丸。   “传胡旭令黄午时入宫!”   刘湛出征留下了胡旭令黄午时,并有交代,若是燕人不安分,可招二人商量对策。   消息很快传到后宫。   日前太弟妃刚诞下小儿子,因是有约在先,次子会过继给宋凤林,如今宋凤林陪伴刘湛在前线打仗,孩子的名字还没定下。   东宫里,宋宜均夫妻和刘学渊夫妻都在,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宫人突然传来燕军南下的消息,一时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汉王出征前留下了对策,国中还有十万兵马,另外太弟已经下令征集青壮,燕人过不了松辽关。”太监总管一字不漏的转述。   是过不了松辽关,但燕军可以攻打齐云山下的北丰县、北饶县。   对此刘湛也有对策,若是燕军袭击两县,黄午时便率骑兵出松辽关与通天关下山的骑兵里应外合。   不久之后,刘明淙大步踏入东宫。   “父王,母后,我要到松辽关去督军,即刻便走。”刘明淙进门便说。   十万燕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不打算坐以待毙,不去前线如何能把握时机反击燕军。   刘学渊捏紧了拳,他点头。“好,就该如此。”   情况紧急,刘明淙转身入了寝殿见妻子。   宋凤熙躺在床上没有睡,小儿子就静静靠在她怀里,方才宫人回话的声音清晰,她都听到了。   “抱歉。”妻子刚生产他就要离开,刘明淙觉得无颜见她。   “太弟言重了。”宋凤熙温婉的笑。“国事为重,宫中的事不用挂念。”   这才是一国继承人该有的担当,如果刘明淙躲在宫中不敢出,宋凤熙反而不赞成。   “汉军战无不胜,此战也不会意外。”宋凤熙眼中没有一丝慌乱。   刘明淙点头。“我必守住每一寸国土!”   当天,太弟率三万厢军奔赴松辽关支援,还有源源不断的青壮应征赶赴前线。   “儿啊,你不能去!”小周氏抓住曹惺,说什么都不让他到前线去。   生下曹惺之后,她一连生了两个女儿,曹惺可是她唯一的儿子。   “娘,我一定要去!”曹惺手里握着陌刀,他今年已经十六了,年龄足够可以当兵。   “不行,你们父子二人都上了战场,若是有个好歹,娘可怎么活啊。”小周氏哭得肝肠寸断。   但是曹惺铁了心要上阵杀敌。   孩子大了就像离巣的鹰,小周氏如何留得住。   趁着小周氏不备,曹惺还是翻墙而出。   羊背坳中军大营外,曹恬、郭明玉、韦盛飞、张及琛、姜盛堂都来送曹惺出征。   北上前往松辽关的青壮队伍已经出发,源源不断的出营。   “要不是我年岁不够,我也跟你一块去。”曹恬觉得自己被落下了,眼眶憋得通红。   曹惺是曹壮在笔架岭驻军时偷跑回家生的长子,因此年岁比他们都大。   “别哭啊,曹爷我最讨厌看到马尿了。”曹惺傲然的提着陌刀,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对战场毫无畏惧。   眼看时候不早了,曹惺转身上马。   “我带了酒来给你壮行。”郭明玉提起手中酒壶。   曹惺接过狠灌了一口。“谢了,兄弟们,等我凯旋回来!”   说完曹惺一夹马肚子奔了出去。   “一定要平安回来!”   “别莽撞行事!”   少年们在后面大喊着。   曹惺抬起手挥了挥,很快便驾马跑远。   此后,汉军与燕军在北丰县外的肇东平原打了三场,因汉军采取且守且战以守为主的策略。   三次出战燕军没有讨到好处,也没有对麦子坳丘陵地里的村庄造成太大的打击。   刘明淙的目标也很明确,只要守住防线等到入冬大雪下来,燕军只能退兵。   不久之后北疆率先入冬,初雪一如往年到了时令便落下。   天光初亮,信安侯府的大门被拍得砰砰响。   “来了来了,拍那么急做什么报丧呢?”门房骂骂咧咧的开门。   拍门的是一名腰缠白带的士兵,却见他面色严肃道。“信安侯殉国,灵柩于三日后到达晋阳,我奉命先走一步告知家眷做好准备。”   门房惊住,仿佛灵魂出窍了,猛地惊醒过来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唉哟,我这该死的嘴!”   西戎军偷袭粮队,这一战中阵亡的千户以上有品阶的将士多达数十人,其中包括信安侯张小满。   汉王口谕,百官于鹿鸣渡口跪迎英烈灵柩,大王子刘攸宁为信安侯扶灵。   这一天,天空阴沉,雪花飘荡。   鹿鸣渡口的长街挂满了白幡,家属披麻戴孝跪于长街两旁,人虽多却死一般的寂静。   未几百官着祭服陆续来到,依旧是沉默。   雪渐渐下得大了,刘攸宁着白衣素缟下马车,他抬头仰望氤氲不明的天空,雪花扑簌扑簌的落在脸上,一片冰凉。   “小心着凉。”慕容熙南想为他撑伞。   刘攸宁摇头拒绝。   听说宋凤林遇袭受伤,他整夜的没睡,脸色也十分差。   两人站到队首静静的等着。   雪花飘荡中,湟川对岸有高举白幡的队伍陆续抵达,数十辆马车上是一具具棺木,有海船已经等候在对岸。   原本寂静的人群开始起了骚动,嚎哭的声音此起彼伏。   海船很快载着灵柩渡江。   最先下船的是覆盖着汉军旗的信安侯灵柩。   风雪中少年站得笔挺。   张及琛带着信安侯府家眷出列,小陈氏哭得几近昏厥全靠丫鬟搀扶。   直到灵柩来到近前,张及琛方重重跪下,深深的磕头哽咽道。“父亲,孩儿接您回家了。”   张小满这一去,本就人丁不旺的信安侯府从此只剩下孤儿寡母了。   下人扬起漫天的纸钱。   刘攸宁站起来为信安侯扶灵,慕容熙南尾随,还有曹恬、郭明玉、韦盛飞、姜盛堂纷纷出列扶灵,一众少年陪着张及琛走完这段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路。   之后不久北疆隆冬来临,燕军退了,汉军过了白马羌与西戎对峙,因北疆大雪封路未能马上收到南下大军的消息。 第141章 番外五 家长里短的那些事   春初冰雪消融,中原来报信的信使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渡江。   一时,汉王全歼西戎百万大军,入主帝京称帝的消息席卷晋阳城,整个晋阳城陷入了狂喜之中,王宫内更是犹如过年。   “恭喜太上王,恭喜太后!”   “恭喜太王太后!”   宫人纷纷来道喜。   “恭喜大王子!”   “不,以后要称呼大皇子了。”   刘攸宁还恍若梦中,没有太大的真实感。   一旁长辈直抹眼泪,尤其是老太君,激动得满面红光,又哭又笑的。   “汉天子有令,请诸位长辈进京团聚。”信使深深的作揖。   不只是王室长辈,还有勋贵大臣都接到了进京的圣旨。   除了郡州县的地方官和各城关的守备将领,内阁、六部衙门等等官员都在进京的名单中。   “林医典,您听说了吗?”李医官闻讯而来。“六部衙门的官吏家眷都开始打包细软了,咱们医署何去何从?”   上午,林修砚跟往常一样给疑难杂症的病患会诊,百官入京的消息让这些医官都坐不住了,纷纷来问询。   “我还没收到消息。”林修砚看似淡定,其实心中也是纷乱。   闻青山是内阁首辅,必定是要进京的,而他是北疆医署的医典,按例不会进京。   就在这时,闻青山的贴身侍从满面笑容的来到医署。“林医典,大人请您回府打点行李,咱们明天就启程南下了!”   “我也南下?那医署……”林修砚又惊又喜,但医署是他亲手办起来的,总不能就这样丢下不管。   “啊,瞧我一高兴竟忘了。”侍从忙解释。“王后御批,您升为太医院院判了,北疆医署的医典由李医官接任。”   太医院院判官至四品,虽然品阶不高,但那可是汇聚天下名医的太医院!   林修砚整个愣了。   他的父亲是上一任的太医院院判,荫恩的医官职位也给了大哥,从小林修砚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当上院判,连幻想的资格都没有。   当真是命运弄人,林修砚怎想到自己还有这等缘法。   此时的文亭侯府,下人们忙着收拾行囊,因闻青山还要交代内阁事宜暂时还没回来。   “老大这是什么意思?!”   林修砚才进门就听到了闻老夫人尖厉的嗓音。   侍从唯唯诺诺的答。“侯爷的原话,要老夫人,还有二爷三爷不必跟着进京了,这侯府便让老夫人安享养老。”   “娘,大哥要把我们落下?”   “这怎么能呢!我们可是亲兄弟,他怎么可能不带我们!”   闻青河闻青林两兄弟你一言我一句,加上闻老夫人的嚎叫,那阵势仿佛是要上断头台似的。   文亭侯府大门,林修砚才踏进去的脚收了回来,实在是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家子。   就在林修砚踌躇不前时,闻青山回来了。   看到自己珍视的人进退不得的难堪,闻青山庆幸自己突然决定回家看看。   “修砚。”他按住林修砚的肩膀。“你回咱们院里,旁的我来处理。”   林修砚只觉得浑身一松,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面对闻老夫人。   “老大回来了?”   听到下人通传,闻老夫人盛势凌人的冲出厅堂。“老大!你为什么要留下娘,你连娘都不要了吗!”   闻老夫人身后同样跟着气愤不已的两兄弟。   “大哥!是不是他撺掇的你不带上我们!”闻青河指着还没走远的林修砚。   “大哥!从前你可不是这样!”闻青林也急得跳脚。   闻青山闭眼叹息,突如其来的疲惫让他倍感无奈。   “我会给你们二人每人五十亩地,这些是你们的私产,其余的百多亩田产的产出用以奉养娘直到百年归老。”闻青山直直的看着老娘和兄弟俩。   “这侯府就留着给娘住,你们也可以继续住,待娘百年后,我再收回。”   在收到进京的旨意之后,闻青山就已经拿定了主意,也明白老娘和兄弟必定会闹起来。   “老大,你是认真的?”闻老夫人既痛苦又伤心。   “帝京没有你们想象的简单,帝京也不只是荣华富贵。”闻青山疲惫的叹息。“娘,经历过茶话会一案您还没醒过来吗?”   茶话会一案牵连甚广,不只是被降级的勋贵,还有多少富商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汉王雷霆之怒将官商勾结的苗头掐死在了摇篮里。   汉王将世家势力视为毒瘤,闻老夫人闻家兄弟却依旧不开窍,一言一行无不学着豪强世家的做派。   他们认为闻青山贵为文亭侯,他们便是人上人,嚣张跋扈都是应该的。   “儿啊,娘已经没有跟他们来往了,这还不行吗?”闻老夫人悔不当初,她觉得大儿子只是在气她那天太莽撞。   “我意已决。”闻青山没有一丝动摇。   实在是他太了解自己这娘了,别看她现在可怜无助,当到了帝京该怎么折腾还是怎么折腾,子嗣一事她根本没死心。   还有很重要一点,闻青山不希望林修砚在家中如此卑微。   “娘,儿子不孝了。”闻青山狠心离去。   文亭侯府不带亲眷南下的消息很快传遍勋贵圈子,这闻老夫人有多能闹勋贵圈里谁人不知,没想到文亭侯竟能当断则断如此果决。   同时这事也给其他勋贵提了醒,确实没必要把兄弟亲眷都带上。   “管家,去告诉大姑姐二姑姐二叔,他们不必跟着南下了。”曹壮的媳妇小周氏端坐在正堂,她也果决的拿了主意。   “趁这机会把家分了吧。”   小周氏一向说一不二,她早就想分家了,二叔一家就罢了,大姑姐二姑姐两家人竟也住在侯府,看着都闹心。   “大夫人,那老太爷和老夫人……”管家迟疑。   “自然是要带的。”小周氏一脸看蠢材的表情。“快去安排吧,也好早些去跟侯爷团聚。”   曹壮的武威公降了一级,如今是武威侯,虽说降了一级府中也没有什么不同。   下人忙碌的打点行李,小周氏端坐在厅堂喝茶,未几已经是曹老太爷的曹铁气汹汹的来寻她。   “两个外嫁的女儿也就罢了,我的儿子为什么不能一并南下!”曹老太爷声如洪钟。   小周氏不见半点惊慌。“老太爷,咱这不是要留个本家人守着祖业嘛。”   北疆可是还有数百亩赏田,曹老太爷这一下子便噎住了,实在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这茬。   “若是没个本家兄弟留在北疆照看,让下面的人贪了去可怎么办?”小周氏好整以暇的说。   “对呀。”曹老太爷一砸手。“瞧我差点就坏事了,等我去跟曹银解释。”   曹老太爷风风火火的又离开了。   当人走远小周氏便忍不住笑出来。   “大夫人,您真舍得?”侍候的嬷嬷一脸的肉疼,这可是几百亩田啊!   “你当我傻?”小周氏没好气的瞟了她一眼。“底下的管事都是我的人,何况我还有娘家兄弟在晋阳,就凭曹银能跟我夺产?每个月给点花用打发他就是了。”   这些可都是曹壮辛苦挣来的家业,田产地契都在她手里握着,包括这武威侯府,里里外外全是她的人。   一个文不行武不就的小叔子,想跟她夺产?小周氏还真没放在眼里。   “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家分了,免得侯爷家业越来越大,这些人成天的惦记。”小周氏冷哼。   “大夫人英明!”嬷嬷恍然大悟,佩服得五体投地。   瞧着屋外下人忙碌的模样,小周氏十分自得意满。   她的丈夫是大将军是侯爷,他的儿子也在驱逐燕人一战中立了功,可见也是一员将才,她的武威侯府未来会更鼎盛更晋一层楼。   就在这时曹惺路过前院要出门。   “惺儿,你去哪?”小周氏满面笑容的唤。   “娘,我去信安侯府看有什么帮忙的。”曹惺说罢人已经出了门。   看着儿子出门,小周氏满脸没好气。“有什么好去的,信安侯一门眼见的要没落,再帮能帮多少?”   张老太爷早两年就走了,如今信安侯一走,家中除了幼子便是一府的女眷。   信安侯可是三代单传,人丁如此凋零,不是没落是什么,无怪乎小周氏瞧不上。   当曹惺来到信安侯府,一进门是忙碌着帮忙打点行李的宫中总管。   “宫里来人了?”曹惺一路往里走。   管家回道。“回世子爷,是太弟殿下派来的人,还有太后和大皇子也来了。”   没想到太后竟然来了,曹惺忙走快两步去请安。   厅堂里,张老夫人和小陈氏陪着太后,说起往事,三位不住的抹眼泪。   从前在山上,太后赵氏与张老夫人的关系最好,哪怕后面发迹了,两位私下还维持着关系,经常走动。   “本宫已经吩咐下去了,南下的时候,你们一家与王室车驾一并走,路上也好有照应。”太后抹着眼泪说。   南下进京路途遥远,信安侯府上下没个男人主持怎么能行,太后第一时间就带了人来,直接把所有琐事都包揽了。   “谢太后体恤。”张老夫人十分感动。   “哪怕以后到了帝京也要常来往。”太后此番也是表态,决不能让人觉得信安侯一走就能随便欺负她们孤儿寡母了。   后院凉亭,曹惺请了安便来找张及琛,没想到曹恬也在,还有刘攸宁和慕容熙南。   遭逢大变之后,原本阳光开朗的少年整个沉默了下来,可见的成熟了,也可见的瘦了。   “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张及琛的腰杆依旧笔挺,管家有什么疑问来问他,他都一一安排,还能一边与兄弟们闲聊。   张老夫人和小陈氏都是农户出身,且性格低调不争不抢,从前信安府内外诸事都是听张小满安排,现在便全落在张及琛身上。   “世子爷。”管事急匆匆赶来。“小的听您的安排把东街的商行变卖,结果那商行的张掌柜拒不交出账册。”   “岂有此理!”曹惺一听立即火冒三丈。“他一个掌柜还敢忤逆家主不成!”   刘攸宁也是蹙眉,之前刘记商行也是出过陈功一事,这世上就不乏拎不清的蠢人。   “让张掌柜来见我。”张及琛脸上也是愠怒。   管事气道:“小的回来报信前就已经叫过他一起来见您,但他不愿意动身,说是侯爷在世时有交代。”   摆明了是欺负张及琛年幼,更不把府中两位不顶事的夫人放在眼里。   “我去会一会他。”张及琛站起来。   刘攸宁却抬手。“你身为家主怎能亲自去见一个家仆,差人去把他抓来,让他跪着给你回话,得让下人知道谁是家主。”   印象中的刘攸宁淡然无争,这一番话着实打破了大家对他的固有印象。   一句话便分了高下,真不愧是王后亲手教出来的儿子。   刘攸宁指了两名侍卫跟着管事去拿人,随行还有数名家丁,到了商行二话不说就把人扭到地上。   那张掌柜从前在军营跟着张小满做事,后来刘湛麾下全都要上战场,他以独子的身份推脱不去,又百般狡辩。   事情传到刘湛耳里,便被刘湛下令赶走了。   张小满见他确实有点才干,便收到自己的店铺里当管事,后面生意渐渐做大了这才又成立了商行。   “我又没犯事,凭什么拿我!”哪怕进了信安侯府张掌柜依旧十分嚣张。“商行里我可是有三成的股份,我可是东家!”   “掌嘴!”张及琛咬牙。   方才刘攸宁的话提醒了张及琛,他若立不住,这样的事情还会层出不穷。   家丁上前噼里啪啦的一顿把张掌柜打蒙了。   “你说有商行三成股份,可有字据!”张及琛气得胸膛起起伏伏。   “是侯爷在世时亲口承诺,还没来得及写下字据。”张掌柜梗着脖子。   “要卖商行可以,得把我那三成股份折成现银给我,否则谁也别想动商行,账册我也不会交出来。”   听到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讹上了,摆明了欺负张及琛年幼。   都说不怕君子就怕小人,这种卑鄙小人,哪怕打了出去他还有层出不穷的手段,诸如纠缠买家散布恶言等等。   商行可以结业,但卖不卖得出去就难说了。   恰巧信安侯府上下都要随同王室车驾南下,给张及琛的时间不多。   张及琛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甚至一旁的曹惺曹恬都觉得十分棘手,汉国讲王法,他们不能随便把人打杀了,若要把这地痞无赖治罪,也要有证据证明他讹诈家主才行。   刘攸宁低头喝茶没有开口,慕容熙南在一旁侍候也没有开口。   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层出不穷,张及琛也要自己学着处理才行。   “以偷盗账册的罪名把他扭送到郡衙,请沛郡守严加审问。”最终张及琛想出了对策。   霎时间张掌柜惊住,这个偷字把他钉死了。   张及琛不跟他谈股份的事情,也不去辩驳有没有这一回事,因为这件事理不清也说不明白。   但是,拒不交出账册,不是偷是什么。   到了衙门,让衙役上刑逼供,他自然什么都说出来,何须自己动手。   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谋略,可以预见张及琛能撑得住信安侯府的门楣。   当天太后要留在信安侯府用晚膳,想到不日就要南下离开北疆,刘攸宁讨了个赏,想四处走走。   初春的北疆,路边的积雪还没化全,凛冽的寒风依然刺骨。   刘攸宁生在北疆长在北疆,跟宋凤林畏寒体质不同,他很享受冬天的感觉。   骑马奔跑在白雪还没化开的田野间,北风吹起了他的披风,吹得他双颊绯红,直直奔跑到一望无际的平原里方停下。   “殿下,您的骑术又精进了,可把我们追得够呛。”慕容熙南畅快的笑着。   尾随的四名侍卫也是笑容满面。   刘攸宁心情很好。“儿时习武的第一天父王就说了,别的都不要紧先把骑术练好,要是打不过还能跑。”   慕容熙南乐得前俯后仰。   现在听起来觉得十分可乐,没人知道那时候刘湛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要刘攸宁学会逃跑。   那时大楚还没亡国,北疆内外风波诡谲,多的是人想把刘湛置于死地。   刘攸宁极目遥望,白雪覆盖下一望无际的田野,还有不时掠过天边的群鸟,再过不久就是春耕了,这里将一片喧腾热闹。   “殿下,时候还早,要不要再往前走走?”慕容熙南看出了刘攸宁眼中的不舍。   到了帝京怕就再也没有这样肆意奔跑的机会。   “我还会有机会回来吗?”刘攸宁忽然问。   “会有的。”慕容熙南肯定的答。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会再写两三章吧,看情况目前还没把事情写完,感觉番外也像一个独立的故事了(笑) 第142章 番外六   这里是大汉最南边与陈留一水之隔的边陲重城,沧州。   六月的江南有三绝,烟雨、荷塘、乌篷船。   刘湛此行正赶上了烟雨江南最美的时节,梅子成熟的季节,江南烟雨绵绵。   乌篷船里摆了棋盘,刘湛宋凤林两人悠闲的游船下棋,一旁的小碳炉里煨着青梅酒,乌篷外是绵绵细雨。   烟雨朦胧中,河道两边是民房廊桥,江南水乡,整座沧州城就建在纵横交错的水路里。   赵千户穿着蓑衣在船头撑船,陈千户戴着斗笠蹲在船尾掌舵,乌篷船荡悠悠十分悠闲。   “这水乡不错,景色也宜人,我让老赵买处宅子咱们多住些时日,暂时不回去了。”刘湛当即下了决定。   “太弟该急了。”宋凤林低笑,捏起小瓷杯啄了一口青梅酒。   昨日奉旨监国的刘明淙来信,说是小公主十分想念两位,暗戳戳的问两人什么时候回去,又委婉的表示治理天下这担子太重了,他还没能胜任。   “让他急去。”刘湛伸手把宋凤林拉到怀里靠着。   纵观历史长河,不说开国天子,历来天子都私心极重,生怕旁人染指半点这至高无上的权力。   刘湛倒好,稳定了朝廷内外立即撒手不管带着媳妇南巡,美其名日捉拿前朝不死的暗党势力,实际上游山玩水好不快乐。   “家主,前面的戏台子好像有戏班在唱戏。”赵千户忽然说。   乌篷船进了荷塘,宽阔的荷塘西侧是临水而建的戏台子,正巧开戏,有边鼓的叮咚声传来。   “去看看吧。”刘湛心情极好。   赵千户把船撑到戏台附近,寻了处不远不近的位置。   未几,越来越多的乌篷船汇聚在戏台子前听曲,有沧州当地的富户乡绅,也有普通老百姓。   今日来的戏班子乃沧州当地有名的莲生班,最是擅长水磨调,腔调软糯细腻,就像那糯米粉做的汤圆,黏黏腻腻的。   又因江南一带的方言乃吴语,文人戏称水磨调为吴侬软语。   “这戏曲里就透着江南人的性格,地方富庶吃穿不愁,尽是在伤春悲秋了。”刘湛左手搂着人,右手捏水煮花生吃,这黏腻的腔调听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江南出才子,北疆多将士,古早就有定论。”宋凤林会吴语听得十分习惯,词曲都谱得极好。   “你还记得齐云山流行的山歌吗?”刘湛恶劣的笑。   北疆民风彪悍山歌也是直白又粗犷,诸如阿哥阿妹滚草地之类的。   被刘湛一提醒,宋凤林只觉得山水画里落了只灰突突的野猪,霎时间啥风景都没有了。   被煞了风景的宋凤林气得掐了他一把。   “哈哈哈。”刘湛乐得哈哈大笑。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乌篷船过来听曲,占满了一片荷塘,随之而来还有撑着小舟卖酒水吃食的小贩。   “船上的贵客,要不要来点酒菜,我们是东运楼的小厮,可以给您送来,保证饭菜热乎。”   有小厮撑着盆大的小舟在各船间穿行,每到一处便低声询问,拉生意之余也小心不惊了贵客雅兴。   “那就来点吧。”刘湛应了声,又回头问宋凤林。“夫人想吃什么?”   “清淡一些就行。”宋凤林轻摇摺扇。   “把他们拿手的好菜都送过来,再来两个清淡的。”刘湛吩咐,赵千户立即给那拉生意的小厮传话。   拉了笔大生意,小厮欢天喜地的回去安排。   这时台上换了一位名伶弹唱,乌篷船间起了一阵小骚动。   从乌篷船里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那名伶抱着琵琶,我见犹怜的开始弹唱,一开口,果然跟普通小角不一样,这声线更加的婉转,把那哀愁唱到了极致。   宋凤林听得入神,不时轻摇摺扇,十分惬意。   一旁的刘湛已经在剥第二盘花生米,那壶青梅酒也喝去了大半,名伶唱的词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有商贩撑小舟来卖吃食,见了好吃的他便买,甜瓜、龙须糖、桂花糕摆了一桌。   很快东运楼的硬菜也送来了,赵千户付了银子,陈千户把摆满碗碟的矮桌送进船舱。   “贵客请慢用,小的半个时辰后回来收碗碟。”小厮点头哈腰。   江南的菜色喜酸甜口,糖醋鲤鱼、醋溜排骨、东坡肉、莲藕汤、炒三鲜、荷叶饭,果然还热乎着,份量也够足。   刘湛让赵千户陈千户一块来吃饭。   乌篷船外依旧飘着朦胧细雨,一口热酒下肚驱散了湿气。   东运楼的几个小厮穿梭在乌篷船间,生意火爆的很,也有卖面食馄饨的小贩煮都煮不赢。   当年北疆、汉中、中原先后被战乱波及,唯独江南躲过了外族的屠戮。   后来汉天子登基下令南征,南下的汉军也不伤平民百姓,更不毁坏农田,打下福州杀了贼首之后,江南其余各城便陆续归顺。   在中原各地都忙着战后复苏的时候,江南仅仅是倒了一批世家豪族,乱象没几日就平息了。   也就只有江南百姓有这个闲情逸致听一天的曲,瞧瞧这戏台前热闹的景象,江南富庶可见一斑。   “谢谢老爷打赏!”   “谢谢这位少爷打赏!”   戏演完了,莲生班的杂役撑着小舟出来讨赏钱。   杂役手中举着铜锣,面朝下,底朝上,正好能装银钱。   银钱落在铜锣里发出清脆的声响,给的赏钱越多,发出的声音越响,若是给银锭子,银锭砸在上面的声音能传出老远倍有面。   咚一声传来。   “庞大少给银十两!”杂役大声唱名。   那庞大少肥头大耳,身上的绸缎阑衫被大胖肚子撑得绷直,彷佛随时要裂开似的。   “今天怎么还不见你们开筹投牌子?”庞大少的小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杂役忙作揖。“实在抱歉,今日苗公子身体不适,所以……”   “又身体不适?”庞大少败了兴致,一时气得瞪眼。“本少等了他七天了!”   “实在对不住了,小的给您赔罪。”杂役不住的作揖。   “算了算了,往后你们莲生楼的戏别想本少再给赏银,哼。”庞大少拂袖转身,气哼哼的进入船舱。   入了船舱庞大少气得又骂。“沧州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戏班子,也不是只有一个头牌,快滚,看着碍眼。”   普通老百姓给了赏钱从一个铜板到几十个铜板不等,想要赚钱还得靠出手阔绰的财主。   一个财主的打赏能养整个戏班子,失去了庞大少的支持,莲生班只会更加艰难。   “开筹投牌?”宋凤林疑惑。   刘湛只一想就明白了,就是私底下的特殊服务,价高者得。   “方才那名伶的身板这么小,真让那头大土猪压一回焉有命在啊。”   “什么?”宋凤林依旧没会意。   散戏了,乌篷船开始四散离开,赵千户撑着船往一处水路里去。   刘湛靠过去贴着宋凤林的耳朵解释,但见宋凤林明白后一脸的厌恶。   “民生百态,不就是如此。”刘湛点了点他粉色的唇。“这些戏班子的班头经常四处物色好苗子,要声音好身段也好,养大了既卖艺也卖身。”   上辈子刘湛是从几名学者的口中瞭解到古代戏班的情况,事实上真相更加残酷,比起青楼里挂牌卖的好不了多少。   当然也有不愿意卖身的名伶,能熬出头站住脚得极少,像这不愿意卖的苗公子,失去了庞大少的赏银,先不说往后日子如何,但就现在班头也不会放过他。   刘湛侧靠在乌篷船横栏,捏着龙须糖要喂宋先生吃。   “不要,太甜了。”宋凤林用摺扇挡开。“咬一口,我们一人一半。”刘湛凑得极近,龙须糖就抵在他粉色的唇边。   刘湛花样多,又闲不下来,要是不顺从他指不定又折腾些别的什么,宋凤林只得与他共吃一块糖。   带着龙须糖味道的吻特别的甜。   “身为侍卫,动手动脚成何体统。”宋凤林笑着拍开他作乱的手。   这次微服私访,宋凤林是以商行家主的身份,而刘湛是家主的贴身侍卫。   刘湛在他脖子吸了一口。“你不知道有钱公子哥儿的贴身侍卫,在私下里可不只是侍卫吗?否则为什么叫贴身侍卫。”   这话一听就是别有含义,坑掉得多了,宋凤林也学聪明了。   “从未听说。”宋凤林别开脸。   “那你肯定是话本看少了,话本里都这么演……”刘湛作势要去拉他腰带。“要不我给家主演示一遍?”   小船荡悠悠,另一边还煮着青梅酒,呼呼冒着热气。   次日陈千户寻了中人买下一座临水而建的两进大宅院,风风火火的修缮之后,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江南的建筑风格跟北疆大不一样,北疆粗犷都是大屋大院,而江南的风格都是小楼,楼连着楼,楼下又有别院,别院再通着水路。   每一处转角都是一处不一样的风景,把精致发挥到了极点。   六月正是青梅成熟的季节,靠着水路的那处别院有凉亭假山,还栽了两株青梅。   午后凉风习习,今日无雨,天气难得晴朗。   宋凤林在凉亭里作画,刘湛坐在石阶上垂钓。   城中水路没有大鱼,只有一些指头大的小鱼,刘湛钓起来一尾便扔到假山下的小鱼池养着。   别人家的假山鱼池都养些花色好看的锦鲤,刘湛却养了一池自己钓的小杂鱼,每日吃剩的大米饭往里一扔,小鱼抢得可欢快。   安静悠闲,气氛正好时,忽然对岸跳下来两个青年,两下便游到了对岸,仓惶的登上了刘湛所在的台阶。   “什么人!”侯在暗处保护的侍卫立即扑了出来将两人逮住。   “请贵人息怒,我们无意冒犯,只因有人追杀,还请贵人高抬贵手让我们躲一躲。”高壮一些的青年跪下哀求。   就在这时矮一些的那青年忽然晕了过去,瞧那脸色竟跟死人一样惨白,显然已经病了许久。   “带进去吧。”刘湛依旧维持着钓鱼的姿势不变。   “是。”侍卫立即领命将两人提进了屋里。   未几,对岸的连廊有十数名打手跑过,那领头的人嘴里不住的叫嚣着威胁的话。   “窦七,你有本事能出城老子跟你姓!”   “敢带走老子的人,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跑过,沿途看到可疑的人便抓来查看,认错人了也没一句道歉,嚣张跋扈之极。   “班头,对面那有情况。”一人指着刘湛所在的方向。“那边地上都是水,莫不是跳河走了。”   “去搜!”班头面目狰狞。   立即有打手跳下河涉水过来,   刘湛抬起鱼竿看似随手一挥,一竿子抽翻一人,又一甩竿子,另一人也被打翻,两人的脸上都留了一条鲜红的印子。   “都过去给老子打!”班头立即火冒三丈。   侍卫哪能让刘湛再动手,四名黑衣侍卫守在岸边,一脚踹下一个,十几人愣是没一人能上岸。   班头走南闯北见得人多了,多少有几分眼力见,此时他也意识到对岸的人不简单。   “敢问这位爷,可有见过两名男子,那是我们戏班逃走的贼子。”班头耐下性子问。   刘湛不答,侍卫也没有反应。   可地上那滩水的痕迹确实可疑,方才他们追着人到了这里,不可能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很好,我已经先礼后兵了。”班头冷哼。“走,去报官!”   那十几名打手趟着水回到对岸,一身的狼狈,气焰却依旧嚣张。   “画好了。”宋凤林忽然说。   刘湛立即放下鱼竿去看。   凉亭的石桌上铺开一幅江南民居图,背景是黑瓦白墙错落有致的民房,刘湛的背影独坐其中,安静的河道还停泊着一艘乌篷船。   刘湛笑了。“可以把你的画作整理成册,不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南巡以来,每到一个地方宋凤林都会画下当地的特色,刘湛出镜率最高,有时是侧站着的,有时是背影。   “随笔罢了,不值得整理。”宋凤林却不太在意。   “还是要留着的,都是回忆啊。”刘湛却十分喜欢,每一幅画都有让人妥善保管。   天色转阴,瞧着又想下雨。   那班头临走前的威胁根本不值得两人再提。   “今晚我来炒两个小菜,咱们上阁楼饮酒怎么样?”刘湛十分有兴致的邀请。   宅院一处最高的阁楼有三层高,修了一栏美人靠,内里摆有罗汉榻八仙桌,更有隐秘的小角落。   “我来给你烧火?”宋凤林一笑。   “吃了好些日子的酸甜口,吃得牙都酸了,等老公给你炒个蒜香腊肉。”刘湛撸了袖子说干就干。   至于那两个刘湛随手救的人,陈千户自然会处置。   侍卫住的那栋两层小楼里,陈千户给晕厥的青年把脉。   “只是普通高热不碍事,喝两服药就好了。”   窦七忙不迭作揖。“谢恩公救命大恩。”   “救你的人不是我。”陈千户摆手,又问他。“你们犯了什么事被人追打?”   若这两位青年确实犯了事,他肯定是不能留下他们,总不能干那包庇罪犯的事。   窦七眼眶通红。“我们没犯事,是……是私奔。”   “私奔?”那边赵千户疑惑问。“你们是戏班子里的人吧?”   “是……”窦七低下头。“我是武生,他是名伶。”   武生在江南的戏班里就相当于热场子的杂耍,名伶才是戏班的摇钱树,窦七敢带了摇钱树逃跑,无怪乎班头气成那样。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陈千户问。   “我叫窦七,沧州人士,他叫……”窦七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他的身份。   赵千户抱着手提醒他。“你最好不要隐瞒,否则你不一定留得下来。”   听到这话,窦七把心一横。“他叫苗艺,莲生班的台柱子……也是沧州人士。”   赵千户和陈千户几乎立即就想到了几天前听的那场戏。   “他就是苗公子?”   窦七点头,眼中痛苦。“我们都是老班头买回来养大的孩子,因我长相粗犷只能当武生。”   当武生的孩子虽然做的都是苦活累活,但胜在不用侍候客人。   “那庞大少要买小艺初夜,叫价已经叫到了八百两,班头打算今夜就卖,所以我们……”窦七咬着牙。   陈千户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住下吧。”   “谢谢恩公!”窦七绝处逢生起身就要下跪磕头。   赵千户伸脚顶住他膝盖。“小事一桩罢了。” 第143章 番外七   傍晚,水乡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三层的小楼乃这处水路沿岸最高的建筑,宋凤林坐在阁楼的美人靠遥望对岸的人家,轻摇摺扇,饶有兴致。   水路两旁的人家,并不全是大户人家,也有七八口人挤在一间小瓦房的普通老百姓。   江南地区人口稠密,城内的地左右就这么多,像那些临水而建的联排瓦房,没有院子,厨房在屋里又熏得慌,妇人都习惯拎了小炉子在连廊边上炒菜做饭。   都说江南富庶,也是相对而言,江南地区也多是挣扎在温饱边沿的底层老百姓。   视线之中的对岸人家,有顽皮的小孩三五成群的跳水游泳,也有船家撑着乌篷船着急回家吃饭,更有就在连廊生火做饭的人家。   “一会不拘着你又到河里撒野。”有妇人气咻咻的骂,拧着儿子耳朵提回家。“你爹当轿夫就那点银钱,送你去念书也不好好学,长大了你也要去当轿夫吗!”   几个小孩儿一哄而散。   “别跑,当心撞着炉子。”煮饭的妇人忙不迭护住一锅炖鱼。   连廊就这么点宽,奔跑的小孩左穿右插嘻嘻哈哈。   “穿上衣服!成何体统!”有胡子花白的老者杵着拐杖骂。   水乡里的小孩多是这样,六七岁光屁股玩水,出了水也不好好穿衣服,遛鸟满街跑。   这些小孩都是住在这条水路边上的人家,眨眼间已经各回各家。   小小一条水路,道尽了市井百态。   “看什么这么入神?”刘湛过来坐到他身旁,手中还捏着酒杯小啄。   “看民生。”宋凤林眼中含笑。   黄昏暖阳下的水乡人家,平凡却温暖,宋凤林目光放远,心中一片宁静。   “这是生活。”刘湛拥着他。“你喜欢,咱们多住些时日再走。”   说起来这还是两人头一回在人口这么稠密的市井里住,视线中那炖鱼的大娘一家准备开饭了。   连带着儿子孙子八九口人搬了凳子出来,都围着小灶吃饭,一人一筷子的伸进锅里夹鱼。   “沧州城里的房子也不便宜,比晋阳还贵上两倍。”刘湛把喝完的酒杯随手一搁,伸展着手臂枕在美人靠上。   “像这样两个儿子七八口人的人家,分家也没地分去。”   大汉也是行户籍制度,这户籍制有利也有弊,在想不到更好的制度之前,刘湛和宋凤林两人一直没动。   轻摇着摺扇,宋凤林徐徐道来。“汉中人口依然是大问题,三年了,依然有大半的土地荒废着,户籍制度是否也要因地制宜,把多余的人口往北迁移。”   像眼前这种分无可分的人家,可以允许他们迁移转户。   刘湛立即意会。“自愿北上开荒,朝廷也可以给予免税政策,只是南北文化差异,怕是要费些功夫游说。”   主要是江南物产丰饶,百姓再穷也总归饿不死冻不死。   不想种地还能去河里摸鱼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能混日子,冬季不严寒也不漫长,咬咬牙也就撑过去了。   汉中可不一样,冬季照样下大雪,一年到头就指望地里的收成,躲懒一日都不行。   虽说汉中条件恶劣,但胜在免税政策好,还有落户宅基地,不比眼前一家近十口人挤一间瓦房好?端看百姓如何选择了。   “等回京之后让内阁拿个章程出来,总归要试试。”宋凤林思忖道。   刘湛捏着他耳珠子把玩。“朕的皇后,大汉有你是百姓之福。”   此行南巡,两人对江南各地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看似繁华富庶的江南,其实内里问题也颇多。   富饶是真的富饶,不管是种植水稻、桑蚕养殖、丝绸刺绣、瓷器烧制,无不红火繁盛。   有大海船把货物整船的拉到番邦异国去卖,只换黄金,那些大商贾是富得流油。   但是民生穷困也是真的穷。   两人所住的水路沿岸居民已经算是小康人家了,城外水路两旁多的是住窝棚的百姓。   这些人家没有土地也没有出路,只能打渔或去打短工,因着江南一年四季气候温和,活着不成问题罢了。   江南的人口多,劳动力富余,自然人力就廉价,可在汉中多的是大片的荒地无人耕种。   宋凤林一直在想解决的对策,鼓励生育也需要时间,现在汉中急需充盈人口,户籍迁移势在必行。   天色渐晚,有侍卫上来阁楼点灯。   八仙桌上的饭菜已经吃完了,侍卫顺便收碗碟,见两人坐在美人靠上闲聊,轻手轻脚的收拾,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江南的夜晚唯一的缺点就是蚊虫略多,才一点灯便有飞蛾绕着灯火打转。   刘湛凑过去啄了宋凤林的唇一口。“走,下楼回房去,不在这喂蚊子了。”   两人的房间在二楼,整一个二楼都被改造成主人房,分为卧室、浴房和书房。   卧室里横陈着一张宽大的拔步床,床旁有妆台椅子,纱幔笼罩中,内里烛影晃动。   江南小楼都是木地板木隔墙,走在上面总是会发出咯吱的声响,拔步床也是会咯吱咯吱的响,而且隔音特别不好。   宅院内外可谓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侍卫就守在一楼,两人的身份尊贵,马虎不得。   动作稍微大点,那咯吱声在一片宁静中尤为突兀,宋凤林连手脚都放不开。   刘湛撑起头看着他,眼中调笑。“你想想看那些七八口人住一个阁楼的夫妻怎么办?”   “……”宋凤林如鲠在喉,双颊绯红。   这还真是……   随着夜幕降临,水路两岸也归于平静。   “小艺,你醒了!”窦七谢天谢地的握住他的手。   “这是哪里?”苗艺只觉得头痛欲裂。   “我们被贵人救了,贵人愿意暂时收留我们。”窦七擦了眼泪,哽咽道。“等过些日子,咱们就出城去走得远远的。”   “能去哪?”苗艺眼里灰沉沉的没有一丝生志,他已经绝望了。   “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窦七握紧他的手。“咱们到汉中去,去开荒,我有力气可以养活你。”   苗艺却摇头。“我们出不了沧州……”   说罢苗艺强撑着要起来。   “要去哪?快躺着,你的烧还没退。”窦七忙把他按回去。   “何必在这里连累旁人,班头不会善罢甘休,怕是已经带了衙役过来了。”就方才坐起的功夫,苗艺就觉得自己头晕目眩。   莲生班能在沧州有一席之地自然是上头有关系,而维系上头的关系全靠手里的名伶,没有什么是送美人解决不了的事情。   班头威胁说去告官并非大话。   “万爷,就是这里。”班头哈着腰侍候,态度恭敬之极。被称为万爷的人是沧州衙役的役头,名叫万荣森。   莲生班有一小角侍候万荣森多年,那是前朝就有的交情,那时万荣森还没发迹,大汉统一江南之后,取消了地方厢军,衙役的队伍便壮大了许多。   役头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浊官,但他手底下管着数百衙役,日常捉拿要犯、严刑逼供、地牢死牢都是役头说了算。   可以这么说,无权无势的人落在役头手里,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闻。   就凭这前朝就打下的老交情,有万荣森罩着,班头确实有资本在沧州横着走。   “开门!!”   大门被来势汹汹的衙役拍得山响,就连宅邸后门的水路也有人驾船来堵着退路。   “这户人家听说是外地来的客商。”万荣森腆着肚子,十分不以为意。   “万爷厉害,咱们沧州城就没有您不知道的事啊。”班头竖起大拇指。   万荣森小胡子修得整整齐齐,眼里都是自得意满。“把门撞开,快些把人拿了给庞大少送去。”   衙役得了令立即开始砰砰撞门。   普通住宅的木门哪里受得住,没几下便将门踢开了。   这种破门强闯的事情,对于衙役来说只是家常便饭,从前的每一次,当他们破开了门,里面的人便只能跪着求饶。   而这一次,前院里竟黑灯瞎火的空无一人。   衙役一哄而入,班头陪着万荣森踏进宅院。   “莫不是跑了?”万荣森蹙眉。   班头急得不行。“庞大少可还等着呐!”   庞大少可是潘知州的小舅子,得罪谁他也不能得罪庞大少啊!   就在这时十几名黑衣人从二楼一跃而下,但见这些黑衣人悍勇无比,而且出手狠辣,不过眨眼间满院子的衙役只剩下万荣森和班头二人还站着。   门被黑衣人重新关上。   又有黑衣人将倒在地上横七竖八胡乱呻吟的衙役拖到一块。   “我是衙门役头!你们竟敢……”没等万荣森骂完,赵千户上去就是一耳光直接把人打懵了。   又有黑衣人上前将二人反剪双手压在地上跪着。   “若不是怕脏了家主的眼,你们还焉有命在?”陈千户冷哼。   万荣森气得小胡子乱颤。“好大的狗胆!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赵千户上去又是一耳光。   “我们没兴趣知道你是谁。”陈千户抱手,目光冷漠。“你们要抓的两个人确实被我们家主救了,你是班头是吧?”   班头突然被点名,他还愣着,近二十名衙役眨眼间就被撂倒,这一幕直把班头吓得魂飞魄散,这不还没回过神来。   “那两个人多少钱我们家主买了,就此两清。”陈千户说。   “那可是庞大少点了名要的人!”万荣森觉得自己被狠狠落了颜面,气得目眦欲裂。“你们算老几敢跟庞大少抢人?”   如果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他万荣森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沧州行走?   同时班头也被万荣森的话惊醒,庞大少可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转手把人卖给别人。   “这庞大少又是什么人?”刘湛漫不经心的声音忽然出现。   随意披了件外袍,刘湛侧靠在二楼横栏,手里捏着烟杆把玩,眼中是睥睨众生的淡漠。   后院的三层小楼有连廊通向前院小楼的二楼,宅邸不大,前院这么大的动静,后院自然也听到了。   “哼,说出来怕吓得你屁滚尿流!”万荣森呸了一声,下一刻又被掌嘴,那张脸都肿得跟猪头似的还不学乖。   “哦?”刘湛吐著烟,脸上都是似笑非笑的玩味。“老陈,查过了吗?”   陈千户立即抱拳。“启禀家主,查过了。”   “这庞大少乃潘知州小舅子,陈留人士,平日里以陈留世家子的身份活跃,抢占民田,强买强卖,在这沧州城横行霸道已久。”陈千户简要概述。   “潘知州利用陈留豪强以达到控制沧州的目的,又因大汉律法管不了陈留人为由,为这些爪牙开脱。”   刘湛说要南巡铲除世家残余势力也不是说说而已,他跟宋凤林会到沧州自然是有备而来。   沧州与陈留国只一水之隔,济水没有淮水宽阔也没有湟川湍急,两地文化同源,百姓互通有无,除了国号不同,其余就像是一个地方。   于此而来还有豪强的问题。   当年的大楚鼎盛时,陈留的豪强到了对岸只能伏低做小,如今大汉剥夺了世家特权,对岸没了豪强,那些自诩不受管的陈留豪强便纷纷到对岸作威作福。   衙门拿了人也不能打不能杀,就怕引起两国纷争,往往都是责备几句便将人放回去。   久而久之,这些陈留豪强更加肆无忌惮。   有人弹劾沧州知州潘寿源包庇陈留豪强横行霸道,潘寿源则从中获利,变相控制沧州内外当无冕之王。   刘湛和宋凤林此行,不全是为了游玩。   一是想实地看看济水,以评估大军南渡夺下陈留的胜算有几成。   二是收拾江南残余的不甘寂寞的世家势力。   “让牛士禄派人把潘寿源拿下,直接审。”刘湛眼中无波无澜。   作为大汉的开国天子,在刘湛眼中潘寿源不过是一只蹦跶的跳蚤,直接摁住便是。   那边潘寿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今日陈留豪强摆了宴席吃酒,东运楼里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汉天子一统天下,潘寿源因及时站队保住了官位,又因筹集粮草辅助天子之师攻打福州有功,他被提拔为沧州知州。   彼时汉天子大力肃清世家的残余势力,整个沧州城的顽固势力全部消失,而潘寿源因有官身在夹缝中侥幸躲过一劫。   “怎么还不见庞大少?”陈留来的豪强都来给潘寿源祝酒,却唯独少了庞大少。   潘寿源圆脸大耳,长了一副大善人的面孔,逢人都有几分笑。   此时庞大少姗姗来迟,潘寿源觉得落了面子,心里已经不高兴了,但面上依然宽和。   趁着庞大少不在,有人壮着胆子提要求。“知州大人,南边那块地能否赏给在下,在下一准给您管好。”   大汉没有豪强,也明令禁止土地兼并,潘寿源自然不能以身试法,但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就是让陈留豪强去占地,他在背后收份子。   这些陈留豪强都以潘寿源马首是瞻,也在潘寿源的默许下侵占了许多土地,过着比从前更加富贵霸道的日子。   “收敛一些。”潘寿源端着茶盏,笑得像一尊菩萨。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潘寿源从来不明着答应,也不与这些豪强书信来往,他自诩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天高皇帝远,谁能管得了他? 第144章 番外八   沧州最大的商行名叫德馨堂商号,大掌柜程欢亭乃土生土长的沧州人,十年前还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穷秀才。   也不知道他得了什么因缘际遇,突然办起了商号。   早年沧州是世家豪强的天下,德馨堂商号可谓是步履维艰,只能在夹缝里做些小买卖。   但是架不住德馨堂商号的山珍毛皮便宜,渐渐的也有商号愿意与之结交,自然也少不了同行挤兑。   经历了头三年的风风雨雨,程欢亭让德馨堂商号在沧州扎下了根,作为奖励,背后的神秘家主给了他三成的股份。   德馨堂商号于程欢亭而言是命根子。   “大掌柜,您还没睡?”夥计看到楼上还亮着灯便上来看看。   程欢亭合上账册。“准备睡了。”   “锅里还热着吃食,王大娘让我务必给您留着,大掌柜,您要吃一点吗?”夥计想起王大娘睡前的交代。   “行,送来了你就去睡吧。”程欢亭点头。   一片宁静之中,更夫敲着梆子在街口走过,正好是四更天。   今夜没有星辰月亮,夜空漆黑,酝酿着**。   “开门。”忽然德馨堂商号的门被敲响。   夥计在后厨拿吃食,听到动静忙先去开门。   “谁呀,这么晚了?”   来人是两位黑衣人。“家主有指示,我们找牛镖头。”   夥计听罢忙让开身,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目送两位黑衣人大步往后院去。   “谁来了?”程欢亭下楼来问。   “说是家主有指示。”夥计一脸困惑。   程欢亭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德馨堂商号上下唯有他知道背后的家主是谁,上头来人,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几乎是立即的,程欢亭马上联想到了住在后院的五百名镖师。   未几,一身戎装的牛士禄踏出后院。   “老冯,你速去泗阳郡通知吕郡守,让他派人来暂管沧州,其余人跟我来!”   五百名镖师摇身一变,成为五百铁骑,无不手握长刀,一身肃杀。   “传家主命令,把名单中的人全部捉拿归案!”牛士禄一声令下,五百铁骑分成三股往三个方向而去。   四更天正是熟睡的时候,半座沧州城都被马蹄纷踏的动静惊醒了。   牛士禄带着两百人直奔州衙,二话不说撞了门便一冲而入。   惊醒的衙役仆从乱作一团。   然而醉死的潘寿源搂着小妾睡得正香,屋外惊恐喊叫的动静也没能将他惊醒。   “大人!大人!快醒醒!”小妾不住的摇晃他。   潘寿源却咕哝着翻身继续沉睡。   “知州大人!有贼子闯入!”屋外传来衙役大喊。   “什么贼子!爷爷是御封的前锋将军!”牛士禄一脚过去,衙役被踹翻在地上。   “把人抓起来!”   彪悍的士兵破门而入,直接提溜了睡死的潘寿源出门。   “怎么回事?你们是谁??”终于惊醒的潘寿源还恍若梦中,他又惊又怒的挣扎,却反倒被捆绑得更结实。   牛士禄高高举起手中印信。“吾乃三品前锋将军,奉汉天子圣旨捉拿叛贼潘寿源!州衙暂时由本将军接管!”   话一落顿时把所有衙役都惊住了。   “来人,把叛贼押进高堂审讯。”牛士禄雷厉风行,他不打算给潘寿源喘息的余地。   听到牛士禄的来历,潘寿源已经惊得浑身哆嗦,四个时辰前,他在宴席有多威风多不可一世,现在他就有多恐惧。   甚至他双腿哆嗦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满脑子只剩下,完了,都完了。   约半个时辰之后,那些横行霸道的陈留豪强全部捉拿归案。   “我乃陈留人士,你们怎么捉我!”   “大汉的律法管的是汉民,我们又不是汉民!”   这些陈留豪强叫嚣得可大声,直到他们被押进州衙高堂,看到一身里衣十足狼狈的潘寿源,一下子全都成了哑巴。   “陈留人是吧?”牛士禄冷笑。“来人,先给这些贵客开开瓢,让他们知道咱们汉军的待客之道。”   汉军的待客之道,自然是不服打到服。   彼时万荣森和班头也被带回了州衙,一路上骂个不停的万荣森,看到潘寿源看到庞大少,看到各位爷都像死猪一样倒在地上呻吟。   一时万荣森软倒在地上,竟晕了过去。   天亮之后,原本就阴沉的天飘起了毛绒细雨。   即便南巡路上不用上早朝两人也习惯了早起,雨天的早晨特别寂寥,原本热闹的水路连廊也是路人行色匆匆。   一楼的厅堂里摆了早餐,有白粥、小菜、糕点、卤面,都是地方的特色小吃,唯有白粥是宋凤林必用的早点,每日必备。   “家主!”牛士禄声如洪钟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进来回话,吃早餐了吗?”刘湛吃着面问。   “还没有。”   刘湛朝他招手。“一起用吧。”   牛士禄一向实诚,刘湛让他吃,他也不客气。   侍卫立即端来一大碗卤面,牛士禄一筷子下去就没了小半碗。   “启禀家主,叛贼什么都招了,您要看口供吗?”牛士禄边吃边问。   “不必了,左右不过是那些话。”刘湛放下筷子,一旁的宋枫林立即给他递来热茶涑口。   “你回去发个公告,就说陈留图谋沧州,暗中与沧州知州潘寿源勾结,细数叛贼的罪状。”   想到了什么刘湛又补充。“把这些叛臣的家眷都控制起来,先打入地牢。”   牛士禄扒拉完面,又一口气把汤喝个干净,这才一抹嘴站起来。“末将这就去办。”   临走前还顺了一块发糕塞了满嘴。   宋凤林见他馋嘴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许是当年在地牢里饿怕了,牛士禄的胃就像个无底洞,不管多少东西都能往下塞,永远填不饱。   当牛士禄回到州府发出公告,一时沧州城满城哗然。   有人震惊,有人惶恐,有人欢喜,甚至有老百姓燃起了爆竹庆贺,可见沧州百姓多痛恨陈留豪强。   只一天时间,陈留图谋沧州城的消息便传到了对岸。   与沧州一水之隔的翁莱城同样的上下震动。   现任陈留王乃杀尽了侄儿夺位的新王,持续了数年的夺嫡大战终于平息,就在百姓都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陈留图谋沧州?   大汉铁骑先后灭了燕国西戎,其威名早已震慑天下,陈留王哪来的勇气胆敢挑衅汉天子?   翁莱城的雷城主忙拟了摺子,差人八百里加急递送入王城。   彼时陈留王正颁布了数条政令大赦国内,打算以怀柔政策安抚内外,眼看国中逐渐平稳过渡,雷城主的摺子就像落在汤里的老鼠屎。   “什么探子?什么图谋沧州?”陈留王都懵了。   大臣议论纷纷。   “启禀大王,这是污蔑!定是那些豪强为了活命胡乱栽赃!”有大臣想到了这一点,一时得到大家的赞同。   “大王,当务之急应当立即向汉天子递送国书解释原委。”有大臣立即说。“对,就该如此。”   很快陈留使臣携国书渡过济水,欲进京求见汉天子。   赵千户就带人守在渡口,见了陈留使者立即扣下,几人劈头盖脸就骂。   “区区一个弹丸小国,竟敢图谋天子城池!我汉军雄师,岂是摆设!”   “你们还有脸面进京见天子?在这等着吧!”   人被扣下了,陈留国书被夺走了,使臣吓得屁滚尿流。   同一日,驻福州南军大营的大将军李小连率兵十万进入沧州地界,兵营直接驻扎在济水沿岸。   一时陈留上下无不惊恐。   要知道他们刚经历内乱,元气还没恢复过来,根本经不起大战。   陈留王是急得嘴生燎泡,整夜的失眠。   与此相反,没了豪强作乱,沧州城内外难得的平静安逸。   “家主,末将已经按您的意思在沿岸布下重兵,另有三十艘海船待命南渡。”李小连一身便衣坐在一旁给刘湛汇报。   沧州连日有雨,灰蒙蒙的天像调了墨水,氤氲不明。   “别动。”   刘湛想去摸烟杆的手收了回去。   阁楼凉风习习,八仙桌上铺开了笔墨纸砚,还有百两一钱的上好颜料。   宋凤林运笔如游龙,描下刘湛的脸部轮廓。   “不着急,先吓他一吓。”刘湛维持坐姿说。“城中流言如何?”   李小连恭敬回覆。“都是称赞天子仁德。”   此番动作说来也凑巧,刘湛本来只是想看看南渡济水打下陈留是否可行,却不想这些陈留豪强给他送来了一个出兵的大好时机。   上国对下国用兵,得讲究师出有名。   刘湛正头疼用什么理由拿下陈留一统天下之南。   潘寿源利用陈留爪牙敛财正好被刘湛利用,一个陈留图谋沧州的帽子扣下去,人证物证俱全,陈留王可谓是百口莫辩。   “拟一道圣旨,让陈留王拿出诚意来。”刘湛冷笑,末了又补充。“语气强势一些。”   刘湛自然不是跟陈留王妥协,先恐吓上一段时间,上下折腾一番,先把陈留上下的锐气都给磨尽了再出兵。   “末将明白。”李小连抱拳。   “拟好了送来给宋先生瞧瞧。”刘湛松了松脖子。   “别动,很快就好了。”宋凤林笔下不停。   没有别的事情,李小连安静下楼。   但见刘湛端坐在罗汉榻上,左手握著书,右手杵着剑,宝剑靠着腿,刘湛身穿藏蓝色儒服,玉冠束发,姿态端庄。   “夫人,你觉得我这样子画出来会有人信吗?”刘湛吐槽自己。   众所周知汉王大开大合威势逼人,于战场上自然是无往不利战无不胜,但写得一手狗爬字,文采实在一般。   而宋凤林却让刘湛穿上儒服,手握书卷和宝剑,摆出一副儒将的高人风范来,刘湛自己都憋不住想笑。   宋凤林依旧专心描绘,头也不抬的说:“天子行居坐卧图,重在彰显天子品德,用以警示后辈,你是大汉的开国天子,更应该竖立高尚形象。”   早在登基第一年,宫廷画师便为两人画下了容像图,都是盛装冕服,坐得方正画得也方正。   刘湛受不住干坐着的无聊,画了容像图便不愿意再折腾。   行居坐卧图是一个系列,用以记录天子的日常形象,是后周开国天子自创的规矩,而后被历代天子沿袭至今。   也就只有宋凤林亲自动笔,刘湛才愿意乖乖任人摆布。   这不今日得空,宋凤林逮了人来画行居坐卧图。   “好了,你可以活动。”宋凤林已经把轮廓描下来了,接着就是润色。   刘湛立即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又伸展着手臂活动脖子,只觉得比上战场还累人。   午后宁静,阁楼大开的窗台外,绵绵细雨润物无声。   宋凤林用水兑开藏青色的颜料粉,先为刘湛身上的儒服润色,打了底色之后还要逐层描绘,构造出立体感。   描好衣服再就是人物的脸部细节,眉峰,眼珠,鼻梁,还有唇。   画中的人逐渐成型。   那幅容像图,宫廷画师只画出了刘湛的形,而眼前的画中人,虽然身穿儒服手握书卷,但目中透着凛然的杀气,不怒而威。   画中的汉天子,令人心生敬仰与畏惧。   原是靠在罗汉榻上喝茶吃点心,刘湛觉得无聊了,便凑过去看,不想他自己都愣住了。   “我怎么觉得你把我画得太好了。”刘湛错愕之后是满目的笑。   宋凤林不答,只是耳朵尖发红。   笔随心转,心是晴朗,笔下的画作自然晴朗。   画中完美无缺的汉天子,在作画人心中自然也是完美无缺的。   别看汉天子平日里大咧咧,实则心细如牛毛。   “我在你心里这么好?嗯?”刘湛故意亲他的脸,又凑到他耳边低语。“这么喜欢我?”   宋凤林耳根腾地通红。   这么多年来从不宣之于口的喜欢,还是第一次被刘湛如此直白的戳穿。   “只是一幅画罢了。”宋凤林转身去兑朱砂。   刘湛满脸的笑,像个跟屁虫立即黏了上去。“画完这一幅下次画什么?你不是说要画九幅吗?”   九是至尊之数,少一幅都不行。   历来天子的行居坐卧图都是一些有意义的场面,例如骑射、对弈、游园、读书、务农等等。   所谓务农自然不是真的务农,只是一个象征重视农耕的画罢了。   宋凤林却不想按惯例来画,汉天子开创自周后第一个大一统的皇朝,他的行居坐卧图必须不同。   “夫人。”刘湛拥着他,眼中都是坏笑。“既然是行居坐卧图,肯定少不了睡觉,你就画一幅咱们刚睡醒的,这才写实啊。”   宋凤林抬眼瞪他,瞪完又觉得好笑。“胡说。”   谈笑间,宋凤林下笔为画中的人描唇色。   刘湛也不再闹他,拥着人陪在一旁。   早在齐云山上时宋凤林就画得一手好丹青,其中以山水画最多,他轻易不画人。   那时没什么人能值得宋凤林描绘下来,画中偶尔有人,也是放牧的童子之类,小小的在画中一隅作为点缀。   轻易不画人的宋凤林,唯一正经画过的人物丹青唯独刘湛。   “嗯公,真让我们走?”窦七还恍若梦中。   “万荣森和你们班头都下狱了,你们离开也不会有人为难,可以继续留在沧州。”陈千户语气和蔼的解释。   苗艺的病已经痊愈,两人又有一技之长,总归能在沧州闯出一条路来。   “这是我们家主给你们的赏赐。”陈千户递来一张百两银票。   窦七拉着苗艺下跪磕头,陈千户让开身。“救你们的不是我,拿着银子好好过日子吧。”   大汉立国,汉天子废除了卖身契,禁止人口买卖,两人早就是自由身,不过是班头以势欺人。   如今沧州城已经变天了,没了豪强爪牙等势力,只要敢闯总能有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   直到踏出宅院,两人由始至终都没见过众人口中的家主,同时两人也不敢去揣测家主的身份,只能对天三拜,虔诚感谢。 第145章 番外九   隆冬,帝京大雪纷飞。   卯时整,史官薛敬文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冒着风雪出门。   他的家在南四街胡同,狭窄的胡同,大点的马车都进不去,这里居住的大多是普通老百姓,房屋也是小院居多。   史官历来清贫,前朝时只是个不入流的闲职,大汉立国之后才给了史官一个正七品的出身。   汉天子下旨编写天下正史,责令太史令带领史官编纂,自汉元元年便开始进行。   薛敬文不在编纂正史的队伍里,因为他是汉天子的起居注史官。   “薛大人,您今日又是踩着点卯时二刻到。”陈公公低声笑道,又示意薛敬文看一旁的刻漏,确实正好卯时二刻。   “这……确实是凑巧。”薛敬文陪了一笑,木讷的脸上带着些许尴尬。   “这是昨夜的记录,您瞧瞧。”陈公公交出昨夜的起居注。   薛敬文也不可能一刻不离,他不在时陈公公便让手下代为记录。   冬季天亮得迟,寝殿外的回廊都落了雕花窗的挡板隔绝风雪,花窗上又蒙了绢布,既透光又隔风。   此时窗外依然一片漆黑。   宫人捧了洗漱的用具侯在回廊,即便天子还没起,陈公公也不许他们乱了队伍。   卯时三刻整,皇宫内报时的钟声准时响起,沉稳的钟声轰地在夜空震荡。   “陛下,皇后,该起了。”陈公公在寝殿外恭请,说罢推开了厚重的门。   入目是一扇巨大的屏风,绕过屏风有淡黄的纱幔层层环绕着卧榻。   早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宋凤林就醒了,他想起来,刘湛却把手臂一收,又把他带回怀里。   陈公公带着宫人鱼贯而入,有宫人捧着朝服冠冕跪于纱幔外,有宫人绕着寝殿挨个点灯,很快层层纱幔外一片亮堂。   “起来了。”宋凤林推他。   刘湛早就醒了只是不想动,手臂圈得紧紧也不让宋凤林起来。   纱幔重重阻挡了视线,看不清内里的情况,即便能看清也没有人敢窥视。   有说话声自纱幔内隐隐传来。   “抱一会。”刘湛耍赖。   “临近年关定事多忙乱,早些起来……”宋凤林话没说完,刘湛重重的啃了他脖子一口。   “嘶——”宋凤林倒吸一口气。   这一口肯定留下了印子。   “你有没听过一句话?”刘湛撑起头看着怀里的人,满脸的坏笑。“有道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白居易的长恨歌,宋凤林自然是没听过的,不由得都愣了。   待他回过味来,立即好笑又好气的掐了刘湛一把。“不许找理由懒床,快些起来。”   帝叹,春宵苦短,无怪乎君王不早朝。   薛敬文提笔在小本本里记下,又看了眼刻漏,备注起床时间是卯时三刻一分。   顿了一下,薛敬文再次备注,帝后感情甚笃。   辰时的帝京依旧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风雪呼啸,洋洋洒洒。   马车开始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中央大街往皇宫去,到了宫门外再下马车步行入宫。   百官陆续汇聚在紫宸殿外等待早朝。   “你们听说了吗……”   官老爷们拢着袖子三五一群窃窃私语。   “是真的?”   “千真万确。”   “你且等着杜御史,待会上朝有好戏看了。”   彼时辰时三刻钟声响起,有宫人大声宣布早朝开始,百官立即按品阶各归各队,排成四列有序的踏入紫宸殿。   “吾皇万岁!”   在山呼万岁之声中,刘湛携宋凤林登上御阶,另外太弟刘明淙坐在左下首听政。   “陛下!臣要弹劾武威公纵容妻族,侵夺本家田产,更欺行霸市目无王法!”杜御史腰杆笔直的大声道,又深深一拜。   “恳请陛下惩治恶徒,还北疆安宁。”   一时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落在了曹壮身上。   因歼灭西戎有功,曹壮恢复了武威公的爵位,同期的武将都在外戍守一方,唯独他赋闲在京。   曹壮本想在今日早朝上自请戍边,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杜御史的话便如惊雷落下。   “怎么回事?”刘湛的目光落在曹壮身上,漫不经心中透着凛然的气势。   “陛下!”曹壮出列,满面黑红。   去岁,刘湛出兵二十万进入西域收伏诸胡,并在西域设立都护府驻兵以震慑胡人。   牛士禄伴驾南巡有功,回来便被提为上将军镇守西域都护府,另还有镇军将军张泰宁一并前往。   按功绩资历都该是曹壮为主将镇守塞外,但是这些年来曹壮家里的乌糟事可谓是一桩接一桩,三天两头就有御史弹劾他治家无道。   非是刘湛有意打压他,汉元二年曹壮驻守汉中那年,曹银进京找老父亲讨说法,公公和儿媳几番要打起来。   小周氏是个厉害的,寸步不让,闹得是无法收场。   天天上朝都有御史弹劾武威公这一家子,刘湛烦了便一道圣旨招了曹壮回来,换了曹鸣去守。   百官直勾勾落在曹壮身上的目光都是嘲弄,武威公府的家丑早就传遍了帝京。   宋凤林在心中叹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御史弹劾,曹壮家的事已经不能算是小事了,影响实在恶劣。   帝后两人默契的对看一眼。   “杜御史,你来说。”宋凤林开口。   杜御史也是铁了心要一正视听。   “当年汉王庭南迁入京,武威公留下了弟弟曹银照看北疆的家业,然则其妻周氏授意娘家与曹银夺产,败坏纲常。”   杜御史冷凝了一眼曹壮。“收到北疆来信的武威公,却依旧偏信妻子,甚至把老父亲气得至今卧床,是为不孝。”   “陛下,没有这事!”曹壮又急又恼。“那本来就是我的产业,我的媳妇拿着天经地义,只是因为我媳妇远在帝京无法照看,这才托了娘家人帮忙。”   “哪有娘家人插手本家产业的道理,岂不是乱了纲常秩序!”杜御史厉声反驳。   “还有,那周氏打着武威公的名号在北疆欺行霸市,每每告到郡衙,又因武威公的关系不了了之。”   妻子娘家和本家夺产还只是家事,但是纵容妻族欺行霸市,欺上瞒下,这可就是板上钉钉的罪名!   曹壮还没意识到事件已经变质了,他依然觉得这些腐儒小题大做,故意针对自己。   “刑部尚书,你亲自彻查此事。”宋凤林下令。   一时百官纷纷附和,杜御史叩拜谢恩。   接下来都是一些政务上的事情,由内阁与中书省分别奏对。   两个时辰的早朝,曹壮是忍得浑身难受,他恨不得马上飞扑到刘湛跟前解释。   一下朝,曹壮便追了上去求见汉天子。   赵千户把人拦下。“武威公留步,陛下有令,命你回府闭门思过。”   汉天子与皇后已经走远了,曹壮满身懊恼。但见远处队伍,薛敬文边走边低头在小本本上快速的写:   帝日,错付了。   后叹,人各有命。   十四日后,真相查明,武威公妻族欺行霸市,为北疆一霸。   夜里,薛敬文整理白天的草稿,把草稿书写成册,以便日后修订。   天子御批,武威公曹壮贬为武威伯,夺上将军印,罚俸一年。   薛敬文写到这里又备注:武威伯曹壮,愚直。   茶话会之乱贬斥了一批勋爵,之后大汉鼎立天下,重新封赏开国重臣,史称开国四公。   分别是武威公曹壮,武安公李小连,信安公张小满,文亭公闻青山。   其中信安公张小满殉国,其子张及琛继承爵位为信安侯,因年幼未有官身,信安公一脉退出朝堂。   如今武威公贬为武威伯,开国四公便只剩下武安公和文亭公。   这一年是汉元四年。   之后腊月二十四。   “启禀陛下,陈留使者又来求见。”陈公公来传话。   “不见,让李小连继续与之对峙。”刘湛怀里抱着小郡主,正拿着小糖人逗她玩,周岁大的小女孩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伯伯。”小郡主指着刘湛手中的糖人。   刘湛把小糖人给她握着。“给,拿紧了。”   一旁的四岁的二皇子看得眼馋,也扑过来抱住刘湛。“父皇我也要。”   “都有。”刘湛把另一个小糖人给他,一手搂一个,让两小孩在自己肚皮上撒野。   太弟和太弟妃一共生了二子一女,长子为太孙,次子过继给了皇后为子,是为二皇子宋毓君。   说起二皇子这个名分,当初还引起了礼部一番震动,实在是史无前例。   二皇子的血脉出身自然是没问题的,然而二皇子姓宋,这便踩了礼部的底线。   历来皇朝都是一家之姓,哪能出现从母姓的皇子?   看到汉天子与小皇子小郡主其乐融融的场面,薛敬文想起当年的姓氏之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有大臣效仿前朝的做法,联合起来向天子施压,一是不允许太弟之子过继,二是反对皇后过继孩子。   说白了就是不能过继。   可汉天子哪里是前朝那些草包皇帝?当即一声令下全拖了下去扒了官袍冠带赶出皇宫。   薛敬文翻着手中的小本本,这一段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整理成册,不能写得太直白,也不能叙述不清楚,实在太难了。   “薛史官,皇后有请。”宫人来传话。   薛敬忙站起来。   宋凤林就在偏殿旁的御书房里,大汉的内政依旧是他在打理,每日的奏摺都要御批了下发。   上午甚少传唤旁人的皇后,为什么突然传了他来?薛敬文心中忐忑。   “把你记录好的部分呈上来。”宋凤林清冷的嗓音吩咐。   薛敬文不敢不从,立即下去把两本装订好的起居注呈上。   御书房里十分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汉元元年,六月十五。   帝肩胛旧疾复发,手不能抬,夜不能寐……   后亲自照料,整夜未眠……   汉元元年,八月初七。   帝后月下对饮,于御花园莲台……   宋凤林翻页的手顿住,面上一热,略尴尬,怎么连这个都记上了。   那日他跟刘湛都有些微醺了,让刘湛拉着上下其手,虽然屏退了左右,但是起居注官是必定不会走远。   忽然间,宋凤林都没勇气往下翻了。   汉元二年,三月十八。   ……帝后彻夜未眠,直至卯时……   “……”宋凤林耳根通红。   三月十八这一天因什么跟刘湛胡闹到天明?宋凤林自己都忘了。   “咳咳。”宋凤林合上起居注,努力维持端庄优容。“薛大人,起居注里的记载不必都放在正史里。”   薛敬文是个耿直的,忙直白的问。“敢问皇后需要微臣简略哪一些内容?”   遇到不懂揣摩上意的人,有时候也是十分尴尬的事情。   宋凤林心中叹息。   “本宫与陛下私下相处的部分可以简略,尤其是男子之交,不必记在正史。”宋凤林还是如实的说。   正史可是要流传千古的,汉天子娶男妻已经是亘古未有,要是把两人相处的细节记录得过多,会显得汉天子贪恋男色。   “可是……”薛敬文还是意会不到皇后的用心良苦。   “启禀皇后,臣不会将帝后交泰之事记在正史,但帝后感情深厚,这一点还是要有笔墨留下。”   这古板又耿直的史官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一本正经的说。“起居注亦是正史。”   宋凤林噎住,他算明白了,跟这榆木脑袋说不通,不如直接下令。   接到皇后删减起居注的命令,薛敬文愁苦万分的退下,他也有自己的坚持,身为史官应当如实记载,怎能删删减减。   说薛敬文是榆木脑袋吧,他马上想到这事得请示汉天子,起居注这么大的事不能瞒着天子。   出了御书房,薛敬文立即到偏殿去求见刘湛。   “皇后要你删起居注?你写什么了?”刘湛十分感兴趣,立即要他呈上来瞧瞧。   薛敬文战战兢兢的呈给刘湛。   跟皇后的反应完全相反,才翻了几页,汉天子的笑便藏也藏不住。   “好家伙,你是躲在哪里偷窥的?什么都瞒不过你?”刘湛啧啧的笑。   “这个……”薛敬文十分尴尬。   接下来刘湛看得津津有味,他跟宋凤林吃什么了,有没一起洗澡,有没一起睡觉,什么时辰睡的,睡前干了啥,全都记得清楚明白。   “哈哈哈!”刘湛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   难怪宋凤林要求他删,这简直就是一篇汉天子与皇后的旖旎话本。   “不必删了,朕会跟皇后解释。”刘湛乐不可支,又下了一道命令。“你回去把这两本起居注抄一份给朕。”   汉天子要起居注做什么?以薛敬文那榆木脑袋自然猜不透。   “微臣遵命。”薛敬文行礼退下。   三日之后薛敬文呈上新抄的起居注给刘湛。   当天薛敬文就知道了刘湛要起居注做什么了,寝殿里的笑声就没停过。   帝以起居注戏弄皇后。   薛敬文记在小本本上。 第146章 番外十   戌时末,皇宫熄灯,夜幕下万籁俱寂。   位于寝殿隔壁的偏殿还亮着昏黄的光。   西域都护府上将军牛士禄,派人百里加急给汉天子送来了一份新年贺礼。   临近春节,勋爵们给天子送来的年礼五花八门,有送美玉,有送珊瑚,都是各种稀世珍宝。   但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稀世珍宝,都比不上牛士禄的礼物。   那是一份西域舆图!   夜已深,刘湛依旧举着油灯细细的看舆图。   西戎王战死之后,西域诸胡分崩离析,有大部落瓦解成多个小部落,也有部落趁机崛起吞并小部落。   这份舆图是以西域最新的格局绘制,比刘湛手中任何一份都要详细。   宋凤林拿着外袍来到偏殿,见刘湛看得入神,宋凤林没有劝他休息,只安静的为他披上外袍。   “皇后。”刘湛眼中有着熠熠神采。“朕没白疼牛士禄这小子,你看这图,山川河流,城邦聚落,无不精确到日程。”   可见这份舆图也是花了大功夫制作。   西域的疆域范围比北疆中原两地加起来都大,分为漠北、漠南、塔里木三大板块,有沙漠有草原也有山川河流。   其中漠北与北疆和汉中接壤,塔里木在极西之地,漠南则在漠北与塔里木之间。   这大片的疆域,肥美的水草地,缔造了一代又一代西域雄鹰。   “皇后,你如何看待现在的西域诸胡?”刘湛忽然问。   经牛士禄统计,西域大小诸胡部落竟有数百之多,大部落有几万人,小部落几百人,实力参差不齐。   “他们的互相残杀,就像竞选新王的狼群。”宋凤林眸光清冽,言简意赅。   大部落吞并小部落,强大的部落击败弱小的部落,那时西域将再一次迎来新的王,也会再次强盛起来。   这个轮回已经上演了无数遍。   刘湛的手指点在漠北,眼神咻地狠厉。“朕要拔了他们的獠牙,洗去他们的狼性。”   宋凤林愣住。   打已经打过了,汉军歼灭西戎百万主力,一举将其从云端打落地底。   如今的西域诸胡实力大不如前,因西戎王穷兵黩武,各大小部落穷得揭不开锅,再打已经没有意义,除非刘湛要杀尽胡人。   但刘湛不可能做这丧心病狂的事情,那毕竟是数百万胡人百姓。   眼下这种情况还能怎么控制这些胡人?   “皇后,朕有一个设想。”   宋凤林立即敛起心神,洗耳恭听。   “漠北草场肥沃,历来是诸胡的争夺目标。”   刘湛的手指画过漠北几处重要的聚落城邦。“如今漠北在我们的控制之中,可把漠北的草场切割成多个零碎的片区,分封给这些部落首领。”   “但是。”刘湛自信的笑。“这些接受封地的首领,必须举族汉化!”   汉化?   宋凤林整个一怔。   说汉语,穿汉服,行汉礼是为汉化。   漠北草场确实广袤,但是刘湛捏在手里也没有用处。   中原大地经历数百年战乱,人口一直不足,不说漠北了,单就汉中的人口至今没能恢复元气。   左右都是空地,不如切割之后分封给这些首领将其招安,防止他们互相吞并壮大。   而这些接受招安的部落,必须汉化。   一代人,两代人,三代人之后,漠北便完全融入了中原文化。   宋凤林细想才明白刘湛的大智慧。   为什么西域历来强盛起来便要攻伐中原,是因为文化不同,还有生活条件的恶劣。   招安诸胡在漠北落户,便能开通商路互通有无,渐渐的他们也会富裕起来,这就是刘湛说的祛除他们的狼性。   宋凤林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不仅如此,且不管漠南和塔里木,这一圈落户在漠北的部落便是壁障,西域有战事时,也不至于动不动便进入汉中肆虐。   “可行。”宋凤林点头,又在刘湛的设想上作出补充。   “不必封爵,可许以知州官位,让其为汉臣,若老首领去世,可以特许胡人自行推举新首领,但新任官职必须得到朝廷的授予。”   宋凤林永远能想到别人忽略的地方。   刘湛畅快无比的大笑,一把搂住宋凤林朝他嘴上狠亲了一口。“招安细节还需要皇后费心思完善。”   汉元四年岁末。   帝后秉烛夜谈,定国策,招安诸胡。   薛敬文跪坐在偏殿一隅记录,心潮澎湃之下,握笔的手都微微颤抖。   “薛大人,您怎么还没回家?”陈公公低语。“天色已晚,洒家让人替您。”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陈公公不来,薛敬文甚至都感觉不到饿。   “陛下与皇后字字珠玑,下官听得忘了时辰。”薛敬文憨厚一笑,想要站起来,脚酸得又往下坐。   陈公公用袖子掩嘴轻笑。“不急,洒家给您带了糕点,吃完再回吧。”   历来史官清贫,尤其是起居注史官,需要无时无刻伴驾,辛苦不说压力还大。   起初被选为起居注史官,薛敬文还失落了好长一段时间,觉得晋升无望仕途渺茫。   但是,此时近距离倾听汉天子与皇后商量国策,亲身感受到二位的雄才大略,薛敬文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工作十分有意义。   就该一字不漏的记下来传于后世!   雪夜中的皇宫,就像沉睡的雄狮,透着宁静的庄严。   薛敬文拢紧了身上的披风,一步一个脚印踩着积雪踏出宫门。   从皇宫到南四街胡同的家还有很长的路,足足要走两刻钟,每日都是如此。   有些家底的官员都养了马匹,像这样的大雪天,小厮仆从必定驾来马车等在宫外。   薛敬文不是没想过买一匹马,他这点俸禄要交房子的租金,要养一家老小,还要供两个儿子上学,日子过得紧巴巴,哪里还有余钱买马。   不过薛敬文已经满足了,他本就是农户出身,虽说升迁无望,但胜在安稳,不沾国事,每日无波无澜也挺好。   “爹回来了!”   “儿啊!”   薛敬文推开门,霎时间全家人都从屋里跑出来迎接他。   这处小院三面瓦房,一个角门,小到扫一眼就看完了,往常这个时候父母的房里早就熄了灯,今晚三面屋子却都灯火通明。   家里人热情得薛敬文以为自己进错家门。   “相公,你快来看看,白天宫里送来了好些赏赐。”薛夫人眼含泪光,白天就已经哭过了,此时见到丈夫忍不住又想哭。   “什么赏赐?”薛敬文还懵着。   “爹,你来看!”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的拉着他进屋里。   平日里吃饭的方桌上摆满了礼品,有成卷的布匹,有十两一锭整齐码放的银子,还有文房四宝。   “这个……”薛敬文惊住。   “白天那送礼的公公说是陛下的赏赐。”薛夫人抹着眼泪。   这些银子正好够薛敬文买一处两进的宅院,有了自己的房子,他们一家算是真正在帝京扎下了根。   而且再也不用每月交租金,省下的租金足够养一个下人养一匹马还有多的。   薛敬文捂着脸坐下,心中感动不知如何形容,只能在心里感谢天子体恤。   之后新春,百姓忙着过年祭祖,皇宫内也并无不同,只是皇家过年祭祖更加的隆重。   春节百官沐休,于元月初五恢复早朝。   内阁首辅闻青山代天子开口,提出招安诸胡的国策,当说到汉化诸胡,一时满朝文武哗然。   “启奏陛下,汉化诸胡可是要允许他们与汉民通婚?”有官员立即想到了关键所在。   招安汉化自然是要允许胡汉通婚。   闻青山代汉天子回答。“招安之后,漠北诸胡也是汉民,自然可以通婚。”   原也没有明令禁止民间通婚,只是从前胡人居漠北深处,双方除了互市上有来往,民间几乎没有往来。   “陛下,此策万万不可!”已经古稀之年的礼部左丞出列,急得握住朝板的手不住的颤抖。   “我中原血脉始于炎黄,怎能与杂胡通婚!长此以往,岂不是乱了中原千年的血脉!”   刘湛立即皱眉。   “请陛下三思!”百官纷纷下跪,就连赵吉章刘同新等大臣都纷纷下跪,等同于表态反对。   此时刘湛才恍然惊觉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民族融合岂是一道政令的事情,还有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观念。就连宋凤林也紧蹙了眉心。   紫宸殿里文武百官,除了个别的人,几乎九成都下跪表态。   这些官员长跪匍匐,极为恭敬,同时态度也极为坚决。   严格算起来,这不是百官第一次以这种形式与汉天子抗衡,上一次是二皇子的姓氏之争。   但姓氏之争参与的官员仅有十数人,这一次是足足九成官员,近百人之多,刘湛总不能也把他们摘了冠带丢出皇宫吧?   人多彷佛就有了底气。   “招安一策还请陛下三思!”   “陛下!我们不能引狼入室!”   “恳请陛下下旨将胡人逐出漠北!”   一声又一声的反对声中,刘湛缓缓站起,冠冕上的十二旒五彩珠晃动,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喜是怒。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官员,一时全都哑了声,愣愣的看着刘湛逐级步下御阶,而后猛地惊醒忙匍匐于地。   众所周知,汉天子起自侧微,杀过的人比紫宸宫的地砖都多,汉天子凶名能止小儿夜啼。   谁也猜不透刘湛心中所想。   天子冕服宽大的玄衣袖子掠过匍匐在地上的人,带着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站在百官的中间。   御阶之上,一身银白龙纹朝服的皇后也站起。   紫宸殿静得落针可闻。   刘湛的目光透过紫宸殿洞开的大门,远眺前方重重宫宇。   区区百名官员刘湛还不放在眼里,他考虑的是这些官员代表的,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   这个时代还没经历过诸如五胡乱华,南北大迁徙的民族存亡,仅有的一次外族入侵中原,也在同一年被刘湛歼灭。   招安诸胡,汉化诸胡,无易于是一次民族融合,抗拒与反对都是必然。   如果每有新政推行,都因反对者占多数便放弃,如此与前朝有何区别?   刘湛的字典里就不存在妥协这两个字。   “朕登基之初说过的话,谁还记得。”刘湛沉声问。   匍匐的官员谁也猜不准汉天子的用意,没有人敢冒头。   就在这时卢令远站了出来。“臣记得!”   刘湛的目光瞥了过去,卢令远是由始至终都站着的几个人之一。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卢令远大声复述,他也并不打算仅仅是复述。“臣认为,漠北亦是汉土,汉化胡人,并无不妥!”   一时紫宸殿内都是嗡嗡的议论声,有官员依旧执迷不悟,也有官员幡然醒悟。   刘湛垂眸睥睨这些执迷不悟的官员。“朕的天下不会只有汉人,也不会只有汉人的官员,汉化诸胡势在必行!”   最终汉天子一锤定音。   但是这一场汉胡之争才刚刚开始,它以极快的速度席卷所有学子儒生,令整个帝京城陷入舆论的漩涡。   元月初五。   天子力排众议,汉化诸胡,万民归一。   元月初六。   百官罢朝,儒生学子长跪于宫门外逼宫请愿。   薛敬文眉头紧皱,写到这里便停下笔,他抬头看向屏风隔挡的方向,帝后正在商议对策。   “何必麻烦,直接让禁军将他们抓了下狱,关个几日自然就听话了。”刘湛冷哼。   宋凤林温言劝。“儒生学子不比官员,他们是大汉的根基,循循开导方为上策。”   早在儒生学子聚集时,卢令远已经带着官员去解释,但是那些学子根本听不进去,更扬言要跪死在宫门外。   “那就让他们跪着。”刘湛的心湖毫无波澜。   “我去见他们。”宋凤林站起来。   “不必。”刘湛想也不想就反对。   但宋凤林坚持。“总要试试,我是大儒赵恒甫的入室弟子,这些儒生多少会听得进去。”   薛敬文在小本本上记。   皇后沐浴更衣,着纯白儒服,木簪挽发,出宫见学子,行到殿前被天子扛回……   薛敬文停笔,扛这字会不会不雅?或许改用抱比较好听。   一字之差,所蕴含的意思就差得远了,身为史官,应该反覆斟酌用词,做到事事严谨。   最后薛敬文还是保留了扛这个字。   “朕来想办法。”刘湛把人扛回榻上圈在怀里。   宋凤林想挣脱没挣开,腰间的手跟铁臂似的。   “来人,传陈千户。”刘湛朗声唤。   这些官员儒生怎么闹都行,左右动不了大汉的根基,刘湛原是不在乎的,但宋凤林担心他坏了名声被后世诟病。   见宋凤林要出面去斡旋,刘湛这才勉为其难的出手,管一管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儒生。   “先放开我。”宋凤林低语,待会来人看到帝后大白天搂搂抱抱多不雅。   刘湛却圈得更紧了,眼中都是笑。“你还是穿纯白的儒衫最好看。”   唯有儒衫的白最能衬托宋凤林清贵的气质。   儒生逼宫,最应该着急的人却一点也不着急,还有心情调笑,可见刘湛是真的没把这事放在眼里。   很快陈千户来回话,入了殿目不斜视的抱拳行礼。“参见陛下、皇后。”   “传朕旨意,今日酉时统计逼宫名单,一经录入,终生禁止踏入考场!”刘湛话一落,宋凤林愣了,陈千户也愣了。   但汉天子接下来的话,生动演绎何为釜底抽薪。   “你找几个年轻人混进儒生里,让他们带头在儒生里闹事,跟那几个头儒唱反调。”   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区区几个不谙世事的儒生,还妄图左右天子决策?   陈千户大声领命,带着禁军侍卫来到宫门外宣读圣旨,一时数百学子无不哗然。   终生禁止踏入考场,那他们苦读四书五经又有什么意义?在这里坚持又有什么意义?除了极个别的老顽固,这些学子无不人心大乱。   “汉化的胡人只是居住在漠北,又不进入中原,左右也不会对中原有影响。”这时有人大声的说。   “我立下家规不让后世子孙娶胡人女子也就是了,请各位见谅,在下告辞了。”有人带头离开。   看到有人离开,学子纷纷动摇,眼中都是纠结。   “漠北到汉中千里之遥,汉中到中原又千里之遥,何况我汉民比之胡人多出千千万,混血一说实乃无稽之谈。”   确实如此,这几个冒头的儒生说的话都十分有道理。   不久便有人附和离开,越来越多的学子也尾随而走,但这还不够。   “若是不能入考场,我有何颜面回去见爹娘,在下惭愧。”有人抱拳作揖,而后大方离开。   在场的人也不是都家境富裕,也有贫苦人家的学子,想到家中就指望自己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这些贫苦的学子低着头也跟着离开。   “你们的风骨何在!”发起的头儒气得大骂。   有儒生去拦人,但是架不住离开的人越来越多。   “尹头儒,你不是说赵大儒会来吗?快去请他到场,或许还能留住人。”有儒生急得不行。   他们口中的赵大儒便是赵吉章,传言中会到场的赵大儒却迟迟不见人影。   眼看人越来越少,走的人越多,留下的人便越心虚。   最终他们也没能等来赵大儒,直到最后留下的儒生不足十人,陈千户直接下令抓了下狱,一场儒生逼宫的风波就此平息。   薛敬文记。   儒生逼宫,天子以奇思巧计劝离学子。   这一天回家,薛敬文觉得自己走路都带风,登上马车时,回望这座巍峨的宫阙,心中都是对汉天子的敬仰之情。   次日早朝,刘湛携宋凤林如期上朝。   赵千户和陈千户像门神一样立在紫宸殿前。   “陛下有令,昨日罢朝的官员,七日内只能站在殿外上朝。”   那些仿若无事人一般来上朝的官员,还以为汉天子也会装作没发生过,满心认为汉天子也要顾全颜面。   但他们错了,要比脸皮厚,汉天子那是从来没输过。   “说话大声点,朕听不到。”刘湛故意这么说。   那名在殿外汇报工作的官员喊得嗓子都哑了,窘迫得一脸通红。   宋凤林努力忍住笑才没有失态。   当天刘湛下旨封卢令远为钦差,前往漠北招安诸胡。   百官与刘湛的较量,最终以惨败收场,并且成为了帝京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第147章 番外十一   汉胡之争的风波之后,朝堂内外异常的安静,没有谁再跳出来横生事端,直到六月。   汉元五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六月,李小连率兵渡江攻打陈留,以破竹之势夺下了翁莱城。   陈留建国至今已有九十四年,共历十八世陈留王,最长的在位二十一年,最短的仅在位十天。   弑兄,弑父,叔侄相杀,甚至爷孙相杀,陈留史就是一部血亲相残史。   正因为陈留上下都忙着内斗,历代陈留王惯会伏低做小,后周倒台,他便巴结大楚,大楚倒台他便巴结大梁。   然而这一次,刚杀尽了侄儿夺位的陈留王踢到了铁板,汉天子不吃这一套。   李小连夺下翁莱城后,便命余下大军南渡,十五万大军在翁莱城集结。   按照约定,三十艘大海船会在十五天后抵达,项时海军与陆军东西夹击,年内定能一举夺下陈留。   李小连站在翁莱城墙上,目之所及是成片的稻田。   陈留气候温暖,一年四季如春,水稻不分季节,割了便能再种,这可是真正的粮仓。   “传本将军令,全军上下不可毁坏稻田,另择一高地扎营。”   副将抱拳领命,忙下去安排大军扎营一事。   与此同时的福州,领航使杨贤文正在紧张筹备船队出发事宜。   三十艘五千料海船停泊在福州海港,士兵忙而不乱的往船上运送物资,十万士兵待命登船。   今日风和日丽,大海少有的平静。   李福田登上海船去寻杨贤文,没走多远便一身的汗。   “今日怎么一点风也没有。”李福田嘀咕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随手逮了一个士兵问。“杨正使人呢?”   “杨正使在楼顶。”士兵指向上面。   杨贤文已经在海船楼顶待了一整天,茶饭不思的盯着远处海平线。   “杨正使,航线定下来了吗?”李福田隔老远便大声问,却不见杨贤文回答,对方彷佛定住了。   “杨正使?”   杨贤文回过神来。“定下来了,就按原计划。”   “行,那明早咱们就出发了,李将军已经打下了翁莱,咱们可不能拖后腿。”得了准信,李福田立即安排全军登船。   到了次日,大海比之昨日更加的风平浪静。   因没有风不能下帆,杨贤文只能下令摇橹出发,三十艘大海船陆陆续续离开海港。   若是顺风,至多三天能到达陈留,但是这天竟然一丝丝风也没有,全靠人力摇橹,十天也不一定能到。   杨贤文立在船头扶着横栏,眉头就没有疏展过,这天气绝对反常。   这一晚杨贤文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天未亮便又登上楼顶眺望。   日上中天,天空有灰茫茫的云飘过,不知何时,太阳竟起了一圈光晕,瞧之昳丽又诡异。   杨贤文只觉得如坠冰窖,出口的声音都变了调。   “快去发出指令,全船队即刻靠岸!!!”   头船的士兵又惊又奇,但没有人质疑杨贤文的决定,立即摇动彩旗向附近船只传达信号。   “怎么了?怎么突然靠岸??”李福田急匆匆赶来。   只见杨贤文汗如雨下,不是热的,而是急出来的冷汗。   杨贤文表情极其严肃。“师父有言,夏秋之间,有晕如虹,谓之飓母,必有飓风!或一日内,或两日内,大海必起滔天巨浪!”   李福田也怔住了。   三十艘海船上可是搭载了近十万士兵啊!   “杨正使,这可如何是好?”李福田是个旱鸭子,游泳也是勉强不沉的程度,更别说如何在大海自救了。   眼下他除了依靠杨贤文的判断别无选择。   “这里距离番州不远,我知道番州有一海湾可以避风,只要在飓风来前到达海湾下锚。”   杨贤文要自己冷静下来,他立即指挥头船转舵,下令士兵每半个时辰换班摇橹,船队全速前进。   就在两个时辰之后,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自天边压来一片乌云。   原本平静的海面起风了,海船在大浪中颠簸前行,如墙一般推进的乌云迅速追赶上来,倾盆大雨伴随着狂风不期而至。   杨贤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急如焚的冲到船头眺望,期盼中的陆地依旧没有出现。   “陛下!!南军急报!!”   兵部尚书赵良辰狂奔入内,扑通跪下。   “启禀陛下!江南沿海飓风肆虐,济水泛滥成灾,沿江两地均成汪洋!我军困在翁莱进退不得!还有!”赵良辰几近哽咽。   “南下的三十艘海船恰巧就在海上,生死不明!”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帝后本在对弈,宋凤林手中的白子掉落,啪地落在棋盘上。   香炉中的熏香袅袅,殿外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殿内的气压却似凛冬的北疆,冰冷森然。   刘湛捏着扶手的手握得泛白,漆黑的瞳孔里也同样酝酿着飓风。   “传旨吕郡守,全力救灾,以民为本。”刘湛声音沉黯,如芒刺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   “臣遵旨!”赵良辰领旨立即下去安排。   十五万士兵南渡在翁莱,十万士兵乘海船在海上,还有受灾的百万百姓,这场飓风或会造成大汉建国以来最惨痛的打击。   汉元五年,六月十八日。   江南天降暴雨,飓风怒鸣,大浪滔天。   南渡大军,百万黎民,生死不明。   薛敬文心中沉痛,久久方写下这几个字。   皇宫也彷佛笼罩了一片阴云,宫人步履匆匆,行事更加的谨小慎微,生怕发出半点声音。   “撤下吧。”陈公公低声安排。   晚膳已经摆了有大半个时辰,帝后都是一筷子没动,陈公公本想劝两位主子多少吃一些,但话到嘴边又没勇气开口。   江南受灾,百姓受苦,南军二十五万将士生死不明,试问哪里还有心情用膳。   晚膳撤下去了,偏殿重回寂静。   刘湛立在窗前遥望星空,夜幕里是璀璨银河。   那边宋凤林手里握著书,看着刘湛的方向,手中的书一直没有翻页。   直至今日刘湛才深刻体会到,何为忧国忧民。   也深刻体会到了,在大自然的怒火面前,人类有多么的渺小和无助。   如果来犯的是敌人,他可以亲自率兵去打,在天灾面前,他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哪怕他是缔造这个帝国的天子。   “我们在沧州的小院,有水路四通八达,大水来了应该也退得快。”宋凤林垂眸淡淡的说。   “水乡人家的小孩水性极好,四五岁的年纪便能水下闭气。”   去年六月的烟雨江南,那三层的阁楼,那悠悠的城中水路,那些调皮的孩童。   “夫君,待风灾一过,我们再去沧州看看,看看你钓的那一池小鱼有没趁机逃跑。”   刘湛回头,视线对上宋凤林那双眸光清冽的凤眼。   “定是要去的。”他答。   “天佑大汉,定会平安。”宋凤林低喃。   屏风背后的薛敬文悄悄抹了眼泪,手中的笔顿了许久方如实记下帝后的对话。   江南大灾,天子日夜忧思。   皇后忆江南往事,以宽解天子。江南飓风暴雨成灾的消息迅速席卷帝京,百姓茶余饭后关注的无不是最新灾情。   每日早朝的议题都是论策江南大灾。   闻青山率领内阁制定了一系列赈灾措施,从救灾到赈灾再到灾后重建,均一一列举。   “可。”刘湛定下纲要,又亲自委派赈灾钦差。“着赵良辰为钦差,全权督导江南赈灾事宜,率领各部官员即日出发。”   赈灾的队伍里,六部均指派的官员为代表南下,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安抚民心。   飓风暴雨肆虐了整整六天,风雨停歇,大水却没有这么快退去,每一日都有最新的情况递送入宫。   刘湛和宋凤林守在御书房,第一时间处理江南来的奏摺。   就在十天之后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陛下!南渡翁莱的十五万大军无碍!”陈千户得了消息忙进来回话,人还没进殿,在门外就喊起来了。   “李将军不想毁坏农田,因此选了高地扎营,大水没有淹了军营!十五万将士一个不少!”   刘湛刷地站起来,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终于有了一丝喜悦。   “陛下,这是李将军的摺子。”陈千户呈上奏摺。   刘湛立即翻开细阅。   李小连率兵进入翁莱时,稻田里的稻禾绿油油一片,长势喜人。   他们都是佃农出身的将领,深知种地的苦,怎忍心毁坏良田,于是李小连下令到一处山岗上去扎营。   不想竟因此躲过一劫,大水淹没了所有村庄城镇,唯有几处高地幸免。   飓风暴雨停歇之后,大水一时无法退去,大军被困了多日,待水深降了一些,李小连这才派出士兵返回沧州报信。   同时李小连在信中提及,陈留各地灾情严重,地方军已经没有一战之力,他计划等大水退完便立即出兵控制靠海的几处城池。   “准奏,就按李将军的提议去办。”刘湛合上奏摺,眼中重新有了神采。   李小连已经跟朝廷恢复联系,但三十艘海船则一直没有消息,刘湛已经派了人沿海岸去打听。   谁也不敢提,也不敢问,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三十艘海船凶多吉少时,李小连的奏摺再次递送入京。   十五万陆军与十万海军在海口汇合!   杨贤文提前预判会有飓风,带着船队找到了避风的海湾,除了船体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人员无一伤亡。   刘湛仰天闭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船队无碍,杨贤文有大功。”   连日来的忧虑困顿,在这一刻终于得以释放,余下就只有赈灾的各项事宜,赵良辰已经带人去了,定能妥善安置灾民。   “皇后。”刘湛回头看向宋凤林。“朕很庆幸。”   这二十五万大军,无论哪一支葬送在飓风中,都是令人无比痛心的事情,刘湛大概一辈子也无法释怀。   宋凤林温柔的笑着,眼中有了湿意。   屏风后面的薛敬文又偷偷抹眼泪,都说男儿的眼泪价值千金,他的眼泪大概是石子,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日子帝后的忧思,好在都过去了,接下来都是好消息。   汉元五年,七月。   将军李小连攻上角,于济水口与海军汇师。   汉元五年,八月。   南军西进,夺隆归矢都西坦三城,陈留灾情严重,概无抵抗之力。   汉元五年,九月。   南军围困陈留王都,陈留王率部投降,陈留传十八世而亡,大汉一统江南。   江南的灾情也随着赈灾工作深入,而渐渐好转,包括陈留旧地在内的数座城池,百姓重建家园,陆续恢复秩序。   皇宫也回到了往日的宁静庄严。   秋风送爽,午后的阳光宜人。   御花园莲台水榭,四周垂了帘子,宋凤林轻摇摺扇,二皇子宋毓君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刘湛合上奏摺。“陈留旧主幽禁在京,给他安排一处牢房就是了。”   “其他家眷可要一并幽禁?”宋凤林问。   历来亡国的君主都躲不过灭族的命运,但大汉贵为上国,刘湛也瞧不上陈留王的小命,便只是幽禁。   至于家眷,除了陈留王亲生的几个孩子,其余王亲近支能杀的都让他杀光了。   “小孩而已,让他们走吧。”刘湛大气的摆手。   自身强大又何须忌惮几名亡国之子。   今年起起落落,经历过这些之后,刘湛的心境也有了改变,变得更加海纳百川。   宋凤林眼中都是笑意。   忙乱了许久,江南灾情终于稳定,两人难得悠闲。   “这小子也五岁了,还这么粘人。”刘湛歪在凭几上,随手捏了块桂花糕吃。   二皇子绝对是最幸福的小孩,生父母也宠,父皇母后也宠,左右不用继承帝位,长辈对他十分宽容。   不像太孙,每日的功课繁重,小小年纪已经老成持重。   “攸宁马上就要及冠了,封号定下了吗?”宋凤林想起这事。   刘湛眉头一皱。“礼部退了一步,可封郡王,为宁郡王。”   为了大皇子爵位一事,礼部又闹起来了,只因刘攸宁是养子,礼部反对封王。   当然,这些老滑头也学聪明了,见刘湛有发怒的预兆立即改口。   大汉的王爵同样没有封地,第二代开始降级,除了继承爵位的子孙,王爵的第一代子女统称县君县主,再下一代便是闲散宗室。   五服内的闲散宗室可以拿一点抚恤银子,没有旁的特权,出了五服便在宗室内除名。   这也是杜绝多年后搞出几万个皇亲国戚的情况。   刘湛看着宋凤林怀里的二皇子,说出了心中的决定。“二皇子的封号朕已经想好了,就叫齐云王,世袭罔替。”   宋凤林诧异。   世袭可是跟刘湛的理念相悖,而且齐云二字对刘湛来说,可是拥有特别的意义。   “这些年你陪朕一路走来,全心全意,殚精竭虑。”刘湛认真的凝望着宋凤林。“朕也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这后位原也配不上你。”   刘湛彷佛倾述一般的温柔道:“这是你唯一的子孙,朕能做的,唯有将你的荣耀延续给君儿。”   大汉的开国四公,那些所谓的开国功臣,在刘湛心中都不比宋凤林付出的十分之一。   没有宋先生的殚精竭虑,哪里有雄师齐云军。   每有决策,每有分歧,没有宋先生的劝导,也不会有汉王,更别谈汉天子。   那些惊险万分的生死局,一步一个脚印走来,都是血的印记。   这一切刘湛一直记在心里。   刘湛凑过来在他唇上小啄一口,低喃。   “若有来生,朕还要娶你。”   宋凤林良久方颔首,凤眼里情深意笃,水光莹莹。   “君之所向,吾心所往。”   微风吹响了悬挂在飞檐下的铜铃,发出叮叮的轻响。   帘子背后,薛敬文又悄悄抹泪,这眼泪比石子还不值钱,大概是荷塘里的烂泥,糊上了便擦也擦不干净。   汉元五年,九月二十。   帝后许下来生之约。   薛敬文抹着泪在小本本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