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锅水》 作者:烟猫与酒   文案:   八月正午的太阳辣得人眼晕,江初撑在出站口的栏杆上不耐烦地转手机,决定再等最后五分钟   五分钟后,他转过身,一双沾满浮灰的二夹脚在他跟前儿停了下来   顺着二夹脚往上看,是两边两条白道的红色运动裤、把阿迪印成阿达的山寨T恤、在肩头上勒成一股绳的民工包,以及一双冷漠锋利的黑眼睛,乱七八糟的头发里裹着半根草   “覃最?”江初难以自控地挑起眉毛,心想这他妈怎么跟条野狗似的   覃最的嘴角警惕地轻轻一抿,盯着江初,没起没伏地“嗯”了声   “我是你……哥。”江初跟他对视片刻,无话可说地点点头,“先走吧,我爸和你妈在饭店等你。”   一扭头,他看见覃最的黑T恤背后还沁着一圈大汗碱   内容标签:年下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覃(qín)最,江初┃配角:┃其它:无血缘亲属关系   一句话简介:就是那个二锅头,兑上那个白开水   立意:一无所有的小镇青年用知识改变命运 =============== 第1章   今年的知了有点儿太能叫了。   江初两条腿架在桌上,脸上盖了本杂志,抱着胳膊仰在椅子里眯着。   这是他每天中午固定的休息模式,平时腿一架就能睡上半个钟,今天有点儿不太顺利。   睡没睡着说不清楚,耳朵里的知了叫一直就没排出去过。   而且还有越来越大声的趋势,像个破了音的拖拉机,动静从“知了——知了——”直往“初儿——初儿——”上奔,嗡嗡的。   “……初儿,操,江初?”大奔在旁边喊了他几声,实在受不了了,蹬着腿把转椅滑过来,使劲往桌上扥了扥刚接的保温杯,“你这是睡死过去了还是怎么着?”   江初的意识还在忽上忽下,冷不丁被他这一声唬得差点儿没上来。   瞪开眼缓了两秒,他才抬手把脸上的杂志抹下去,皱着眉毛在大奔的肥脸上聚了半天焦:“怎么了?”   “手机震半天了听不见啊?”大奔又冲着他的脸搓了两个响指,“还愣着呢?回神了哥们儿!昨儿晚上干嘛去了?虚这样儿。”   “滚蛋。”江初攥攥后脖颈子坐起来,感觉有点儿窝着了。   他把已经震到桌边儿的手机抄过来,江连天的电话,前面连着三个未接都是他。   正要点接听,这个也挂了。   江初没管,把手机推回桌上,捞过大奔的保温杯拧开吹了吹:“热水泡柠檬?缺不缺心眼儿。”   “底下还俩大枣呢。谁的电话那么执着?”大奔蹬着转椅又滑去了书墙架子前,“哎上回那本带色谱的书收哪了?中午吃什么?”   “都在那,自己翻。”江初把盖子给他拧上,捞过自己的杯子起身出去,“还昨天那家外卖就行,我爸的。”   他跟大奔的对话总是这风格,一个连轴问一个串着答,说话跟下跳棋似的,有时候大奔女朋友在旁边都听不明白。   “你爸给你打电话干嘛,还是鱼香肉丝成么?”大奔还在喊。   “随便。”江初说。   对于江连天能有什么事儿联系他,江初想不着也懒得猜,打心眼儿里没兴趣,反正他们父子的关系,一热情基本就没好事儿。   上上回江连天这么连着给他打电话,还是让他帮着操办他和覃曼舒的婚礼。   江初当时都给听乐了,说我妈还在呢。   江连天立马说你爹我不也还活着呢么?你帮你妈办婚礼我也没拦着啊,你一个当儿子的对你老子老娘怎么还搞上区别对待了。   上回联系是让他帮覃曼舒的沙龙店搞个logo,还强调“本来定的别的设计,是你覃阿姨专门说给小初吧,钱给别人赚不如给自己人,你给弄得像点儿样啊”。   江初对这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是他从来不跟钱过不去,设计单接过来就转给了实习生唐彩,让小姑娘拿去练手。   站在饮水机旁边灌了杯水,江初摸摸兜,打算去院子里抽根烟醒醒神。   唐彩正在工位前臊眉耷眼儿地发怔,见他经过就带着哭腔喊了声“初哥”。   “怎么了?”江初停下来,朝她电脑上扫了眼。   “我没法伺候这家茶叶罐子了,前前后后改了十二版了,刚才发过去还要改,我真的要疯了。”唐彩说着就往下掉两串泪珠子,她抬起胳膊用力一抹脸,“你扣我钱吧,我不做了。”   “我当什么事儿呢,弄得跟江姐一样,还挺豪迈。”江初笑笑,“行,知道了。大奔正订餐呢,去让他给你点杯奶茶。”   “谢谢初哥!”唐彩立马喜笑颜开,一咧嘴冒出个鼻涕泡。   江初重新回到屋里,大奔直接把他手机抛了过来:“又打来了。”   还是江连天的电话。   江初刚迈进来一条腿,接住手机又转身迈出去,冲电话里问:“什么事儿?”   “你亲爹给你打个电话,非得有事儿啊?”江连天笑了一声。   “没事儿就先挂了,忙着呢。”江初又咬上根烟。   “你等会儿的,”江连天那边不知道跟谁嘀咕句什么,又接着对江初说:“一个小破设计公司一天忙得跟真的一样,还不是你老子给你拿的钱搞起来的。”   “到底有事儿没?”江初被知了叫得有点儿烦了。   “啊,是这,”江连天终于做够了铺垫,“你等会儿……大概半个小时吧,去火车站帮爸爸接个人。”   “谁啊。”江初朝屋里看了眼时间。   “你覃阿姨的儿子,”江连天顿了下,“跟她前夫的。”   江初有时候想不太明白,为什么在他爸眼里,真就能做到“娶进了门咱们就是一家人”。   “她跟她前夫的儿子,”江初重复了一遍,“我不说跟你有什么关系了,跟我挨得着么?”   江连天那边传来走动声,应该是避开了覃舒曼,再开口就随意多了。   “我知道跟你没关系,要能走得开我会喊你去么?”江连天飞快地报了个地名,“我跟你覃阿姨现在往回赶,最快也得一个钟,他爸前两个月没了,你先把他接了,不能他人来了没个人接啊。”   没了?   江初踢开脚底下一块小石子儿,只好问:“那接了直接给送你家去?”   “这样,你覃阿姨没准备好,”江连天没有直接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订个饭店,我们从这边直接过去,你也带他过去等着吧。”   “亲妈见亲儿子还用得着准备?”大奔等江初一进来就追着问,边听边感慨,“前夫都没俩月了……这前儿子有点儿不太受欢迎啊?”   “不清楚。”江初没跟江连天多打听,也懒得知道。   他掐着时间把手上活儿理一遍,让大奔掂量着能处理的今天就给解决了,弄不完扔着,交代完就拎着车钥匙去接人。   “饭来了,你不吃一口再走啊?”大奔在屁股后面喊。   吃个屁。   “你都吃了吧。”江初一踏出去就感觉脸皮被热浪融了一半,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   从江初的小破设计公司到火车站,要二十分钟。   不堵车的情况下。   江初还专门跟江连天确认了一遍,到底是火车站还是动车站。   他大概记得覃舒曼老家在哪个小县城,坐动车过来都得五个小时,火车起码翻一番儿。   江连天给他发了一串车次号,江初查了一下,确实是火车,还是头天夜里十一点发的车。   “把他手机号发我。”江初给江连天回了条语音。   估计这儿子过来也没提前跟他妈说,不然怎么也不能让挤一宿火车过来。   他都快到了,江连天那边才回过来一条消息。   还不是手机号,是张照片。   江初点开照片只觉得无话可说——这孩子顶多八岁,再大一点儿都不可能。   瘦,两个黑眼珠子直盯着镜头,估计不怎么乐意拍照,嘴角抿着,满眼的拧巴,像个野孩子。   这样式儿的,长大了要么是个书呆子,要么就得是个刺儿头。   江初正心想这年龄能让他一个人上火车?江连天又跟了条语音过来:“他昨天联系你覃阿姨是用座机打来的,手机号还真没有。临时也就能找着这张小时候的照片,你对着看看吧。他现在多大……啊快十七了。”   江初听着简直想笑。   他把手机扔进车斗里,微信自动播放出江连天的下一条语音:“他叫覃最,两个字儿,你覃阿姨的覃,最好的最。”   江初停好车去出站口前等着时,广播里覃最坐的那列车正好进站。   他本来算得挺好,就盯着十六七的独个儿男生看,手上拖着行李箱的,一出来也得挺茫然到处找人的那种,十有就是那个覃最。   结果第一批人潮从出站口里涌出来,江初立马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人实在是太他妈多了。   十六七岁的男孩子不少,可都行色匆匆。   好不容易有一个跟他对上目光,江初还没说话,那人就不耐烦地连连摆手,说着“不住店叫过车了”,拖着箱子躲什么似的贴着墙根往外溜。   这么傻等了二十分钟,江初有点儿火了。   江连天真是个天才,一没手机二没见过面,就凭一张八岁的破照片,一个破名字,就把他支唤来火车站接人。   更恼火的是他还真来了。   那个覃最都不一定知道有人过来接自己。   八月正午的太阳辣得人眼晕,江初撑在出站口的栏杆上不耐烦地转手机,决定再等最后五分钟。   能等着最好,等不着就拉倒,不伺候了。   五分钟后,他转过身,一双沾满浮灰的二夹脚在他跟前儿停了下来。   顺着二夹脚往上看,是两边两条白道的红色运动裤、把阿迪印成阿达的山寨t恤、在肩头上勒成一股绳的民工包,以及一双冷漠锋利的黑眼睛,乱七八糟的头发里裹着半根草。   这人估计以为自己是挡了路才被盯,跟江初对视一会儿,他拽拽肩上的包带,眼皮一耷拉就要往旁边绕开。   “覃最?”江初福至心灵,一股突如其来的直觉涌上来,他要接的那人来了。   男孩没有跟刚才那位一样绕开他溜走,应声偏过了脑袋。   没跑了。   江初松了口气,年龄也基本对得上。   接着他就情难自控地挑起眉毛,心想这他妈怎么跟条野狗似的。   野狗覃最的嘴角警惕地轻轻一抿,盯着江初,没起没伏地“嗯”了声。   “我是你……哥。”江初跟他对视片刻,无话可说地点点头,“先走吧,我爸和你妈在饭店等你。”   都走出去两米了,他再回头,人覃最根本没跟上他,还在原地站着,微微皱着眉打量他,一副下一秒就可能掏手机报警的表情。   江初在心里骂了句真操蛋。   “防拐意识还挺强。”他实在是被晒得有点儿疲,挺心烦地笑了笑,又站回覃最跟前儿,“你妈叫覃舒曼,我爸叫江连天,他俩二婚了,你亲爸前两个月没了,你昨天上车前才给你妈打了个电话,我爸一个钟头前刚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接你,这是你小时候照片。”   他“劈了啪啦”一通说,最后举着手机往覃最脸前一杵。   “能跟我走了么?”江初盯着覃最问。   覃最看着手机上的照片,黑眼睛眯缝一下,又看了江初一眼,还是野狗一样的目光,但没再问别的,拽拽背包带子跟着他。   江初一扭脸,看见覃最黑t恤的后背心上还沁着一圈大汗碱。 第2章   一前一后隔着小两米的距离,江初直走到车旁边要开后备,才发觉覃最身上就一破包,连个行李箱都没拖。   “你东西都拿齐了?”他回头问,“没箱子?”   覃最一直在身后没声没响地打量他,听见江初问他,他又是一声“嗯”,过来要把大包卸进后备箱里。   江初扣上车后盖,接过他的包直接塞进了后排。   “上车。”他绕去驾驶座,从里面把副驾的门推开。   覃最也不知道是不放心自己那包还是不放心江初,站在外面犹豫两秒,才躬身坐进来。   刚才在外面闻不着,现在挨着坐在密闭的车厢里,江初闻见了从覃最身上一阵阵渡过来的汗味儿。   还不止是汗,是在火车上挤了一夜的那种形容不来的酸,特杂。   他把空调调大了点儿,从地下车库开出去。   江连天又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江初接着人没,他们已经点好菜了。   “十分钟。”江初直接开了外放,让覃最也能听着。   江连天说了两句“路上慢点”之类的废话,江初用眼角瞟着覃最的反应,覃最没有反应,眼睫毛都没多抬一下。   本来江初来前还心想,万一这前儿子刚没了亲爹,见了自己这个后爹的儿子再不顺气儿,或者哭上一鼻子,还挺让人头疼。   现在看来纯粹就是想多了,覃最上了车就把视线定在车窗上,不知道在看景还是在琢磨,一路没说话。   虽然省事儿,可他俩到底牵着“兄弟”的名头,也不能真这么沉默到底吧?   “卧铺过来的?”江初目视前方开着车,用不经意的语气问了句。   覃最望着窗外,还是个面无表情的模样,等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站票。”   江初看他一眼,说:“够累的。”   覃最又不说话了。   到饭店停车场停好车,覃最开了车门就去拽他的大包。   “你那包……”江初想说就上去吃个饭,这么大个包用不着随身带着,放车上就行。   张开嘴他才反应过来,覃最这直接就跟着他妈去江连天那儿了,包留在他车里,他还得等他们吃完了,再跟着一块儿下来开门取。   覃最看他,江初大着脸改了个口:“拿着也行。”   覃最也没打算参考他的意见,江初话尾巴没落地,他已经把包带子勒回肩头上了。   进门时大厅经理左右看了他俩好几眼,要过来把覃最的大包接过去存在柜台,覃最一点儿也不配合,径直从江初身后进了电梯。   “没事。”江初朝经理笑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抬手摁下键盘。   到了包间门口,从门里迎出来的是江连天。   “儿子来了,辛苦了。”江连天拍拍江初的肩,见到覃最的造型也有点儿吃惊,但他滴水不漏,表现得比对亲儿子还热情,一把将覃最揽过来,“来来,快进来凉快凉快。”   覃最明显不乐意被个陌生人……不对,陌生爹这么招呼,但是也不好做什么反应。   江初在身后看他僵着膀子被江连天拐进去,突然有点儿想笑。   “小初来啦。”覃舒曼从座椅上站起来,笑着喊他一声。   “啊。”江初点了下头,奇怪她竟然不先跟自己亲儿子说话,下意识转眼去看覃最。   覃最进门后就盯着他妈,嘴角轻轻动了动,没出声。   见着妈了也不喊?   覃舒曼这才跟着望向覃最,从头到脚打量一圈,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怎么这样就过来了。”   她是个挺有气质的女人,跟江初亲妈是两种风格,一颦一笑都很温婉,对覃最说这话语调虽然不高,可也不是那种母子间亲切的责备。   甚至有点儿生疏。   江初想起江连天打电话时说她还没准备好,现在看这态度,何止是没准备好,几乎就是不欢迎。   覃最看着她不说话,江连天忙说:“刚来,一路都没休息好,咱们先吃饭。江初,自己坐,有你喜欢吃的菜。”   江初本来想送人到了地方就走,这会儿倒是有点儿好奇覃最跟他妈之间的古怪气氛,而且他今天从早上就没吃东西,确实饿了。   他拉开张凳子坐下,江连天在另一边给覃最拉开一张,想帮他把大包给摘下来。   覃最没让他碰,侧过身避开,没贴着他妈坐,去江初旁边坐下了,包放在脚边。   江初正在涮餐具,一边眉毛抬了抬,没说什么,顺手把覃最面前的碗筷拖过来,慢条斯理地也给拾掇了。   江连天跟覃舒曼对视一眼,有点儿尴尬。   覃舒曼拨拨头发,无奈地笑了下,轻声说:“你过来坐吧,他自己能吃。”   江连天招呼服务员上热菜,想多关心覃最几句,结果覃最还是那个样儿,见了亲妈没有多出任何变化。   江初也懒得说话,俩人坐在一块儿,闷头就是吃。   吃着吃着,江初发现一个细节——覃最一直在跟着自己夹东西。   他夹一叨子麻酱豆角,覃最也吃麻酱豆角。   他夹一块糖醋小排,过一会儿,覃最也吃糖醋小排。   江连天在对面挥着公筷热情推荐的海参大虾,他一筷子都没碰。   做设计的人多少具备点儿共情的基本素养,江初观察着覃最,就想起来以前上学的时候看红楼梦,林黛玉刚进贾府那一段。   不熟悉的环境,分不清真情实意的人,生怕自己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出丑,就瞄着别人干什么,自己学着来。   真要设身处地想想,亲妈再婚几年了都没把他接过来一块儿住过,现在亲爸死了,一个人坐一宿火车过来,也没感到个受欢迎的态度。   十六七的男孩是最要面子的时候,覃最这样不爱搭理人,大概是种自我保护。   说到底还是年龄小。   江初麻木地想完,再动筷子时就有意往贵的菜上多夹点儿。   反正是江连天花钱,不管从他这论还是从覃最那儿论,左右都是爹,不吃白不吃。   “覃最来这边,学校安排了吧?”这顿毫无氛围的饭吃到尾巴,江连天放下筷子倒了杯茶,问覃舒曼。   “嗯。”覃舒曼用纸巾擦擦嘴,“之前他……爸,在那边学校都给他办完了。我也跟二十七中沟通好了,等手续转过来,月底开学直接就跟着上高二。”   江初正往生蚝上倒醋,这是他跟大奔学的吃法,抬眼见两人都盯着自己,就随口接了句:“二十七中挺好的,重点。”   “对。”覃舒曼点点头。   “是吧,”江连天笑着搓搓手,手臂撑在餐桌上往前倾了倾身,望着江初亲切地说,“离你那儿也近,走读方便。”   覃最在吃一块牛肉,咬肌随着这句话一顿,掀起眼皮盯着覃舒曼。   江初被醋呛得偏头咳了声,把生蚝往餐盘里一丢,说:“倒多了。”   然后他拽出张纸巾擦手,边擦边回望向江连天,真诚地问:“你说什么?”   覃舒曼讪讪一笑,江连天直接朝他招着手往外走:“来儿子,陪爸去抽根烟,你覃阿姨也想跟覃最说说话。”   当着覃舒曼和覃最的面确实不好说什么,江初把纸巾攒成个团也扔进餐盘里,站起来跟着江连天出去。   两人进了抽烟室,对着盆龟背竹一左一右点上烟,江连天才就着烟气深深呼出口气。   江初也不问,只靠着窗台看他,等着听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结果没等听完,他就把烟头一弹,转身朝外走。   “儿子,江初!”江连天立马攥住他,“你这什么他妈的狗脾气,都是你妈教的……好好,你先听爸爸说完……”   “听不了。”江初拨他的手,“你自己说出来不觉得好笑?让他去我那儿住,我欠他的还是欠他妈的?你别拽我,松开,我不跑。”   “不是长住,是先住一阵子,”江连天朝他仔细解释,“等你覃阿姨准备好,我们再看看怎么安排。”   “她到底准备什么啊?”江初是真的纳闷儿,“不是她亲生的?”   “你不懂,现在跟你也说不明白。”江连天闷了口烟,摆摆手示意先不提这个,“你就当帮爸爸个忙,他的生活费用不着你掏,都准备好了,其实就相当于你把房间租出去一间,还能赚点儿钱,多好!”   “这么有钱给他买套房自己住啊。”江初都笑了,觉得不可理喻又烦躁。   “他自己住也得等他先适应咱们这儿的生活啊,一个小孩儿,没成年,人生地不熟的。”江连天挨着他压低声音,“你看那穿的,那闷不出的劲儿,眼神野得跟狼崽子一样,放他自己住不了几天就得去少管所里寻他。”   “跟我没关系。”江初转身又要走。   “一个月给你一万。”江连天说。   江初停下来,扭脸看他。   “一万五。”江连天立马又加了点儿。   “两万。”江初坐地起价。   “一万六,够你俩吃了,你爸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江连天叉着腰,从鼻孔里喷出道烟气,“又不是我亲儿子,够可以了。”   江初倒是真被他这句心里话给听乐了。   又抽了根烟,江初仔细想了想,短时间收留覃最住一阵儿也不是不行,主要是看他那架势,不是个多麻烦人的主儿,往家里一搁,给了吃的喝的,一天估计都闷不出个屁来。   “他住多久。”他问江连天。   “看他吧,”江连天这大头爹当得也是挺不得劲儿,“好歹先管着他一学期,回头你嫌他烦,让他去住校也好张嘴。”   跟江连天回到包间,覃舒曼跟覃最母子俩与他们出去前一样,各自在位子上坐着,没看出聊什么了,一点儿热乎劲儿没有。   只是覃最手上多了张卡,夹在指缝里在餐桌上一下下转圈磕着。   听见门响,他侧过脸看着江初。   江初吃饱喝足,不想在这儿多待,也懒得扯虚的,跟覃最对上目光就抬抬下巴:“走吧,跟我回家。”   覃最手上动作停下来,江初想着说不准这孩子心一寒,直接再买张火车票回去了也说不定。   但是覃最什么都没表现,又看了覃舒曼一眼,他把卡往兜里一揣,背上自己的大包就过来跟着江初下楼,头也没回。   这包到底是白背了。   江初忍不住在心里想。   大热天被支使出去接人,折腾一圈,把人接自己家来了。   覃最仍然一路无话,江初心里想东想西,琢磨琢磨,一会儿觉得覃最省事儿,一会儿又觉得后悔。   ——接个小猫小狗回家都得操心,这怎么说也是一大活人,以前见都没见过,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一大意就是往家里招了个小贼。   他一天这生活也是真够戏剧。   “不想说点儿什么?”再转一路口就到家了,江初朝窗外看看,开口问了句。   覃最搭在大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攥了攥,没出声。   江初“吱——”的把车往路边一停,“洗了咔嚓”就解安全带。   “下车。”他跟覃最对视着,说。 第3章   覃最看了江初一会儿,伸手就要从后排拽自己的包。   “拽什么呢,放着。”江初推开门下车,“没要赶你走。”   覃最皱皱眉,跟着他从车里出来。   江初抬手一指不远处的理发店:“带你去剃个头,回家直接就洗澡了。”   覃最想破头也没想到江初是要来这么一出,无言地原地站了会儿,他低头拨棱拨棱头发,也没提反对意见,任由江初带着他进去,把一头杂草刮了个圆寸。   江初很满意,感觉覃最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了。   他五官很不错,眼角嘴角的线条都长得凌厉,就该这样全露出来,带劲儿。   理发店的老板是熟脸儿,收钱时笑着问江初:“这谁啊?你自己不顺便修修?”   “我弟弟。”江初也没藏着,一声“弟弟”答应得大大方方,还冲镜子瞅瞅自己的脑袋,“我的还行吧,过阵子再来。”   “弟弟个儿挺高。”老板顺手从柜台上抓了颗糖抛给覃最,“小帅哥,以后修头发直接来找我。”   那糖直接抛到了覃最胸口,他只好兜手接住,没说什么,冲老板幅度很轻地翘了下嘴角。   回到车上,江初扫了覃最一眼,过会儿又看一眼。   “看什么。”覃最盯着窗外,突然问。   “你会笑啊。”江初打着方向盘进小区,特无聊地说,“笑起来不挺好的么,再笑一个?”   覃最没理他,继续默默记着路线,手指尖在大腿上轻轻划拉。   这便宜弟弟从见面到现在拢共说了两句话,江初倒是开始习惯他这冷不丁来一句的发声方式了。   “1号楼二单元403,进了小区大门直接左拐,出了小区对面就是个商场,超市在负一楼。”江初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想着哪儿说哪儿,漫不经心地跟覃最介绍,“这是咱们家车位,拎上你包,旁边直接上电梯。”   覃最在停车场左右看看,跟在江初身后进去。   电梯里没别人,江初从电梯门的反光板里看着覃最的倒影,面对面时没觉得,从第三视角来看,发现覃最是挺高。   他自己有一米八二,覃最才17,已经没比他差多少了。   来到家门口,江初把钥匙捅进门锁里,通知了覃最一句:“家里有点儿乱。”   覃最没反应,江初能这么说带他回来就带回来,肯定是一个人住。   单身男人能把家里住成什么模样都不稀奇。   门一开,江初果然没有谦虚。   覃最站着玄关口往里看,就玄关连着客厅的这一小片视角就乱得可以,沙发脚冒出来半截袜子,拐角地上竟然还放着一只……碗。   江初在鞋柜里翻了会儿,翻出来双拖鞋让覃最换上,领着他把几间屋子介绍一下,边走边顺便捡了一手的衣服裤子。   “……厨房,书房,阳台,浴室。”江初推开浴室的门,“沐浴露,洗发水,淋浴,往左热水往右冷水。”   “浴巾带了么?”他给覃最介绍完,指指盥洗台上的架子,“牙刷牙杯毛巾放这儿就行。”   “嗯。”覃最答应一声,出去拉开自己的大包找东西。   “你先洗着,换下来衣服直接扔洗衣机里,”江初拎着吸尘器去副卧,“以后你就住这屋。”   覃最看看旁边虚掩着门的另一间卧室,应该就是江初自己的房间。   浴室里传来水声,江初“嗡嗡”地推着吸尘器,都想不起自己上回正儿八经收拾屋子是什么时候了。   平时他睡醒就去公司,三顿饭基本都在外面解决,偶尔回家吃也是点外卖,洗个澡玩会儿游戏看看电影,也就倒头睡了,活动范围就那么几步路。   这副卧里东西置办得挺齐全,跟个样板间一样,除了偶尔像大奔这样的哥们儿喝多了来趴一宿,他自己都没睡过。   头回正儿八经的启用,竟然是用给这个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弟弟”。   江初随便吸吸地,去翻了套床单被罩来准备给覃最换上。   套到一半,他动作突然一顿,想起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来。   ——先前大奔送他的飞机杯,好像还扔在浴室里。   江初捏着被角在床边杵了会儿,试图回想具体是搁在哪儿了,是橱柜里跟吹风机在一起,还是窗台架子上,想了半天都没印象。   他扔掉被子往床沿上一坐,暗暗骂了声“操”。   这要被看见了,多少有点儿尴尬。   如果换成被江连天看见都没什么,关键是他跟覃最一点儿不熟,那还是个未成年,不太合适。   未成年会知道这些玩意儿么?   还是从小县城来的未成年?   江初的思路不由地跑偏,开始回忆自己高中的时候知不知道飞机杯长什么模样。   覃最畅畅快快地洗了个澡,甩甩脑袋,照着江初交代的把衣服都扔进洗衣机里。   扔进去后,他扶着盖子想了想,又把内裤拿了出来。   江初家的洗衣粉和洗衣皂不知道放在哪儿,他站在洗衣机前扫了一圈,拉开悬在洗衣机上面的柜门。   看一眼,他又给关上了。   江初套完床单被罩,捎带手把自己房间也拾掇拾掇,点了两杯冷饮。   大奔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今天还过不过去,建材公司那帮逼又在催进度。   “不过去了,你告诉他们要我做就等,要不挑人就安排加个班,明天就给发过去。”江初去阳台点了根烟。   “他家不就是又点你又不乐意等,”大奔挺烦的,“妈的点个鸭子也得让人准备准备吧。”   “去你大爷。”江初笑笑,“你看着办就行,我今天反正是腾不出空了。”   “你那弟弟接着了?”大奔一提他们家闲事儿就来劲,“怎么样,能相处么?”   “啊。”江初听见浴室门打开的动静,没再跟大奔多说,“明儿见面聊,挂了。”   他摁着手机回客厅,入眼就看见覃最一片光溜溜的脊背。   穿着那脏t恤的时候看不出来,没想到衣服一抹还挺有样儿。   不说多结实,好歹还是个青少年,但是肩膀腰背的线条很舒展,紧绷绷的,不知道覃最平常除了上学都干点儿什么,竟然有肌肉。   “饮料还没到,要喝水饮水机上有杯子。”江初说着,老想进卫生间找找那个飞机杯。   见覃最低头没动,他又问:“盯什么呢?”   覃最扭头看他一眼,洗完澡他人也不脏了,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清爽,拎着洗完的内裤朝墙角指指。   “你内裤……”江初的注意力却先被他的身上那条给引走,“怎么还破洞啊。”   覃最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两秒,垂眼看看自己刚换上的内裤,拽了下裤边儿。   “哎,别弹了。”江初都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无奈,想想还是忍不住想笑,他去拽了条大裤衩给覃最,“晚上凉快了去商场买两条,还缺什么到时候一块儿置办。”   关注完覃最的内裤,他才看向团在墙角的周腾。   “我的猫。”江初低头找了找,从墙角捡起周腾的水碗,给它接了点儿水,“怕生,不咬人。”   覃最也不知道是觉得喜欢还是不喜欢,跟周腾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地对看了会儿,问江初:“它叫什么?”   “周腾。”江初说,“长得像周杰伦和沈腾。”   覃最看他半天,没说话,低头“咵咵”挠了两下后背,去阳台挂内裤了。   江初又想起来些需要交代的细节,比如家里灯的开关都在哪儿,空调遥控器电视遥控器窗帘遥控器之类的。   他全给覃最说明白,顺便别有居心地教给他周腾的猫粮罐头都放在哪儿,一次给它倒多少,猫屎怎么铲。   覃最也不吱声儿,江初说什么他就记什么。   都听完了,他把他的大包拎去卧室往柜子里收拾衣服。   江初也去冲了个澡,出来后靠在门框上看了会儿,心里默默合计覃最这穿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从里到外都得带他去重新买几身。   “我睡个午觉。”江初算了下时间,对覃最说,“你自己玩儿吧,困了就睡,饿了点外卖,不饿就等我醒了再说。”   说完也没管覃最搭没搭理他,直接回房间了。   前两天熬了两个大夜赶单,中午在公司也没眯踏实,江初这一觉一口气睡到了晚上七点。   半睡半醒之间他还在想,家里的零钱卡什么的都放在玄关桌子上,如果覃最是个小贼,趁他睡觉圈点儿东西走,就走吧,这半天自己也算上了心了。   他是带着些戒心睡的,等再睁眼,望见门缝外透进来的灯光,听着覃最在客厅不知道干嘛,走来走去的动静,江初心里虽然说不上高兴,一下也觉得挺踏实。   他抻了抻腰,开门出去,说:“饿了没?”   覃最正蹲在墙角喂猫,听见江初问他,就抓抓肩膀想站起来。   刚一动,江初突然往前跨两步,伸手在他后背上摁了一把。   覃最跟被蛰了似的,猛地一掀身站起来。扭头盯着江初,说:“别碰我。”   说完他也觉得语气太硬了,又抿抿嘴,收敛些许眼神,补充了句:“痒。”   江初没搭理他,扣着他的肩往后一扳,在覃最肩胛骨上又摸两下。   “你……”覃最皱着眉要挡开他。   “你不痒谁痒,过敏了自己没感觉么?”江初松开手,特利索地转身回卧室穿衣服,兜头给覃最也扔一件,“穿上,跟我去医院。” 第4章   覃最把衣服从脸上抹下来,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后背。   还真像是过敏了,背心靠左那一片肩胛骨像被滚水浇了一遭,通红一片,冒着小疹子。   原本没注意到的时候只觉得有点儿痒,现在看在眼里,他反手抹了一把,瞬间就觉得痒得糟心,快透过背心连着前面心口也跟着一块儿发作了。   “人呢?”江初在玄关穿着鞋子喊。   覃最有些心烦地用力抓了两把,边套上江初扔给他的衣服,边回房间揣上自己的身份证。   “你是不是不能碰猫啊?”江初一路上都在琢磨过敏源,床单被罩是他那床上前天刚换下来洗好的,沐浴露也不应该出现这状况,想来想去也就剩个周鹏。   覃最微微皱着眉头,隔一会儿就往后够着手挠挠,硬着嗓子说:“不知道。”   江初看他一眼,摸出手机摁了几下,往覃最身上一扔:“帮我把这关过了。”   覃最接住手机,消消乐,傻子都能过去的第11关。   等车停在医院停车场,覃最把手机递回来,已经刷到31关了。   江初笑笑,接过手机夹在手指间转了一圈,领着覃最去门诊挂号。   虽然看一眼覃最的背就薅着他来医院,还分析过敏原这那,感觉跟多专业一样,但江初本人打记事起,是真没怎么来过医院。   不说他和他爸妈,就往上再掰扯到两边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四个老人身体都硬邦儿的,仅有的几次医院之旅,要么是他二姨家生孩子了来看看,要么是他小叔动个阑尾手术来看看。   还从来没轮着他给自己,或者带谁正经看过病。   连周鹏都没去过宠物医院。   经过护士台,他还抱着点儿侥幸心理专门问了句:“过敏,挺急的,要挂号么?”   “挂号挂号。”护士没听完就抬手朝挂号窗口一指。   医院什么时候最不缺的都是人,几个窗口前全都排出老长一串。   江初挑了个稍微短点儿的队伍站过去,覃最看看四周,挠着背说:“我排,你去找地方等着。”   “哟。”江初低头摁着手机,“九个字,破纪录了啊。”   覃最一脸无聊地看他一会儿,见旁边的队伍短了一截,他从江初身旁挤过去,揣着兜也排了个队。   队伍看着长,真排起来也挺快。   江初前面还剩一个人时,覃最就没再接着排,去旁边等他。   “好像要身份证,带了么?”江初问。   覃最正从裤兜里要掏给他,江初身后的两个人推推搡搡地挤起来了。   “我真挺急的,我说话快,半分钟就行,通融一下不行么?”一个一脸毛燥的年轻男人咋咋呼呼地要插队,不大点儿的瘦鸡个子,还跟个蹦豆儿似的弹来弹去。   “我通融你谁通融我啊,我这也排半天了都来看病谁不急啊?”本来排在江初身后的女人不悦地嚷嚷,“真要急你也好好说,上来狗狗搜搜又挤又蹭的干嘛呢你?”   “谁挤你了我靠,你瞎还是我瞎?”年轻男人顿时觉得挂不住脸,有点儿恼了。   “你什么意思你?!”女人尖着嗓子叫起来,“你放什么屁呢你!”   周围人都在往这边看,江初扭头扫了眼就转回来,不想掺和事儿。   前面的人拿着挂号单走了,他接过覃最的身份证,对覃最说了句:“去那边等我。”   覃最身份证的照片拍得不错,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江初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这小子一拍照,脸上虽然没表情,但眼神都很戾气。   挺酷的,就是显得整个人有点儿说不来的“匪”。   江初回想他自己的证件照,不管身份证驾照还是护照,一律惨不忍睹,属于机场安检的时候要被人家怼着脸多研究两遍的那种惨。   之前为这事儿他还挺郁闷,直到有一回,大奔的女朋友宝丽非想把她的小姐妹介绍给江初,微信都推来了,也不知道宝丽跟那姑娘都闭着眼夸江初多少好话,姑娘一上来就特热情,弄得大奔在旁边看着都跟着尴尬。   江初实在跟人没话说,一咬牙直接把身份证照片拍了发过去,那边立马熄火了。   丑身份证也就能在这方面有点儿用,回头换证的时候还是得好好拍一……嗯?   江初又仔细盯着覃最的身份证看一眼,这生日不对啊。   按覃舒曼“十六七”的说法,覃最还没十七。   按身份证上这日子算下来,下个月都十八了。   上户口的时候报早了?   瞎琢磨着往前迈了一步,江初的脚跟还没在窗口前落稳,随着一道尖叫,他后背像是被一辆三蹦子给撞了一车头,整个人被狠狠怼在了挂号台上。   江初肋叉子下边顿时一阵生疼,他下意识往台子上撑了一下,结果这破台子是大理石的,他手心里还嵌着张滑不溜秋的身份证,手掌摁上去就直接滑到了底。   紧跟着,也不知道是旁边人们的惊呼声先起来的,还是他先“咣”一声磕到了窗口玻璃上。   从江初的视角,只看到窗口后面的护士跟演电影似的,眼睛随着他下巴砸上去的那一下,呈慢动作缓慢睁大。   这一系列变故其实也就两三秒的事儿,但江初的牙床已经麻了。   他摸摸下巴倒是没破,只是一张嘴,血腥味瞬间就沁满了口腔。   “操。”江初用舌尖顶了顶下嘴角内侧,有些暴躁地骂了一句。   撞上他的是那个女人,她被江初那一砸脸吓一跳,可也没个解释的意思,正一个劲儿地扯着嗓子喊:“不是我撞的!是他推我!”   江初皱着眉毛转过来,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儿,周围又是一阵惊呼,刚才跟这女人吵架的那个插队男被卡着后脖子,“哐当”一声摁在了窗口玻璃上。   里面护士的眼珠子刚复位,又吓得差点儿瞪飞出去。   旁边的女人直接闭嘴不吱声了,江初也吓一跳,这动静可比他刚那一下脆生多了。   而且就在他旁边。   而且摁在这人脑袋上的手,正是他那半天闷不出三句话,异父异母的新弟弟覃最。   覃最刚才给江初递了身份证就在旁边没动。   这俩人推起来的时候,他看了看他们跟江初之间的距离,本来想着护士肯定得来拦,结果护士还没赶到,男的窜火了,朝女人肩头狠狠推了一把。   然后就稀了哗啦,这样那样。   覃最本来伸伸手想去拉一把江初,被女人挡着,没来及。   眼见着江初直接顶玻璃上了,后背的痒带着心里乱拱了一天的烦躁瞬间不受控制地拧在了一起,覃最胳膊一转,直接勒过那人的脖子,卡着脑袋把他也撞在了玻璃上。   每天在医院排队排到掐巴起来的也不少有,执勤保安喊几嗓子也就下去了。   一看真上了手,还“叮叮哐哐”轮着往挂号台玻璃上砸,几个保安忙吆喝着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好好排队不要影响大家好吧!有事好好说!”一个保安想把覃最拉开。   “干嘛呢?!”护士也在外围大声喊,“要打架出去打,是你们打架的地方么?都什么素质?”   江初自己的脾气其实说不上多好,平白遇着这样窝火的事儿,他一个控制不住也得动手。   但他跟覃最的区别在于,他动手之前会试着控制一下,能控住最好,没控住那就另说。   可覃最这一下,显然就没考虑控制的事儿。   江初看覃最那个眼神,一点儿不怀疑把他惹烦了再跟保安动上手。   他抬手挡了一下保安要拽人的胳膊,对覃最说:“松开他,我没事。”   覃最先扫了眼江初的下巴,没松手,在那男的耳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歉。”   “我去,谁啊他妈放开我!”被覃最摁着脑袋那哥们儿这会儿才刚缓过来神儿,挣着膀子要往上拱。   覃最眼梢耷了耷,掣着他后脖子的手往上用力一推。   “道道道我操!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人脸贴着玻璃,嗓子都尖了,在玻璃上一连串地拍,“我道!对不起!操!”   到医院的时候是七点半,等挂了号看完门诊做了检查打了针拿了药、接受完公共秩序教育、再接受完那蹦豆儿插队男不情不愿的道歉以及药费赔偿,从医院出来,已经八点四十了。   江初人生头一回在医院接受道德教育,上车后他先点了根烟消化这一神奇的事实,然后搓开覃最的化验单靠在椅背上又看看。   “海鲜过敏。”他把单子掖车斗里,踩油门开车,“你自己吃什么过敏不知道啊?”   覃最跟人动完手,把情绪发出去不少,望着窗外没说话,也没看江初,过一会儿反手抓抓后背。   他当然不知道。   不知道是没过过敏。   没过敏是因为在今天之前压根儿没吃过海鲜。   江初转转眼仁儿又看了眼覃最,把一兜子药扔他怀里:“别抓了,越抓越发。”   说话的时候,烟嘴在伤口上刮了一下,江初皱皱眉,对着后视镜看一眼,下巴已经肿成个窝头了。   覃最偏过来小半张脸瞟着他。   “看什么。”江初没好气儿地瞟回去。   对着瞟了两秒,覃最动动嘴角,还是没说话。他收回目光继续望着窗外,没忍住翘起一点弧度。   江初的下巴现在看着像个小葫芦。   “想笑就笑,憋屁呢?”江初被他气乐了,朝覃最胳膊上锤了一下。   “别碰我。”覃最还是这句话,但是这次没再跟薅了尾巴一样往上蹦。   “狗脾气。”江初又摸摸自己下巴,挺郁闷地“嘶”了声,“这种磕碰消了肿还得青上一周,你丫儿明天收拾收拾替我上班去。”   覃最耷拉着眼皮挠后背,嘴角又扬了扬。   下巴挨这么一下,换来这破弟弟笑一下,怎么想都是个冤大头的买卖。   江初不想琢磨他的下巴了,闹心。方向盘一打,他转移话题问覃最:“吃什么,饿了,挑个你不过敏的。”   “回去吃。”覃最这倒是答得挺快。   “怎么了,下巴磕一下我还不能见人了?”江初说。   覃最无话可说地又看他一眼,过了会儿才解释明白:“回去吃,我做。” 第5章   江初本来想着覃最来自己这儿住的第一天,带他出去吃顿好点儿的,也算补偿江连天中午一顿饭给人喂出一身红疹子。   覃最要回家自己做,江初也就没说别的,直接把车往回开。   家里什么吃的喝的都没有,得去超市买点儿,顺便也给覃最买点换洗衣服。   “你还会做饭呢?”他开着车感叹了句。   感叹完又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   爹不在妈不爱的,一个人在小县城长这么大,再没点儿生活技能,早不知道怎么活了。   这么想似乎也不太对。   江初自己也是离异家庭,他爸妈在他高中就离了。   ——尽管俩人离之前,老妈就风风火火闯九州,一天忙着做生意,江连天跟他的交流方式更是基本全靠打钱来维系。   可他活到现在称得上会“做”的菜,拢共也就一个蛋炒饭。   覃最没搭理他的感叹,继续望着窗外不说话。   江初回想着覃最刚才把人摁窗户上的那两下,又想到覃舒曼中午的态度,又喊了一声:“覃最。”   覃最扭脸看他。   就这一眼,江初突然觉得,虽然才过去半天,但覃最和他已经过渡完与对方初识的尴尬期,覃最对他有了基本的信任,他也已经大概能摸出覃最的脾气。   不爱说话,不爱搭理人,性格不怎么样,一整就上手,但跟他说什么话,他其实都悄么声儿地听在耳朵里。   要么说男人之间的友谊,不一定都能牵扯到“不打不相识”,但如果一块儿“干过仗”,交情一定会发展出最快速的温度。   江初想说你平时是不是没事儿就打架。话到嘴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说出口,摇摇头改了个口:“没事儿。”   覃最继续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江初觉得他一定挺无语,心里估计觉得自己挺神经,还要闭着嘴不说话。   “你不爱说话,是不是都在心里腹诽啊。”江初笑着说,这种不爱表达的人逗起来其实也挺有意思。   他以为覃最又会一言不发地转回去,结果他盯了江初一会儿才转头,低声说了句:“无聊。”   江初没忍住笑了半天。   夏天晚上的商场跟医院没什么区别,来闲逛的、小情侣看电影的、小区里带着孙子过来蹭冷气赖在按摩椅里装傻不走的……满哪儿都是人。   江初从停车场带着覃最上去,一路走一路又给他大概介绍一下每层都有些什么。   覃最穿着他的t恤和大裤衩,跟在他身后大概小一米的位置,揣着兜懒洋洋地晃,时不时还要抓两下后背。   “先上楼给你买点儿内裤?”江初扭头问了句,“不然等会儿拎着菜买衣服,也有点儿太居家了。”   “超市没有?”覃最惜字如金地说。   “有是有,”江初想了想,卖家居用品的那块儿似乎动不动就整个架子出来卖点儿打折内衣裤,三十块三条五十块七条什么的,“质量不好,万一你穿了再过敏呢?那种地方总挠不好看吧。”   覃最正挠后背的手顿了顿,非常无语地看着他。   “走吧,跟哥哥走,害不着你。”江初又想笑了,抬手揽过覃最的肩膀。   他明显感觉到覃最从肩到脖子猛地一僵,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大老爷们儿这么不能碰,还拱了下肩想把他胳膊顶开。   江初没管,索性把胳膊又扣紧了点儿,没给覃最挣扎的机会,直接把他拐着上了二楼。   说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真带着覃最进了店,江初才发觉两个男的一块儿来挑内裤,好像有点儿那什么。   导购是个年轻小姑娘,跟在他们屁股后头,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都快溢出来了。   中间江初和覃最冷不丁一扭头,还看见她正跟收银那头的小姐妹比了个“ok”疯狂点头,跟他们对上目光,忙有点儿尴尬地笑着站好。   在ok个什么劲儿,江初也琢磨不明白,覃最则在旁边一脸烦躁。   好在两个男的买东西还有个优点——快。   又快又多,尤其袜子内裤这种穿在里面的东西,搞批发一样直接拿一堆,也不怎么计较款式,回家洗完了塞衣柜里挨条换就行。   覃最不用提了,估计被跟得浑身不自在,拿了一盒就要去付钱。   江初被覃最这个过敏体质搞得有点儿tsd,毕竟下巴还肿那么高,虽然他也计划着速战速决,还是认真挑了挑。   本来还想问问覃最更愿意穿四角还是三角,什么尺寸。   话都到嘴边了,又怕这青少年再觉得不好意思,转身直接蹽了。干脆就估摸着一样各拿了盒纯棉的,又带着点儿恶作剧心理捡了两条冰丝豹纹子弹头,在覃最欲言又止的目光下拿去结账。   没办法,不爱吱声儿的人,就是连挑内裤的先机都没有。   拎着内裤再下到负一楼的超市寄存好,江初拽了个小推车,覃最顺手接过来推着。   “吃什么,水果那边,这头蔬菜,水产你就不用看了,”江初天女散花地胡乱指了指,又比划一下右边,“熟菜在那儿。”   覃最大概扫了眼,推着小车往前走。   他目标似乎很明确,直接去拎了两包面条,又去蔬菜区捡了几样配菜,看挑菜的动作手法还挺熟练。   吃面条啊?   江初想想滚烫的面汤从他嘴角的伤口上滚过去,顿时一点儿胃口没有。   没胃口他也没说,小朋友头一回想展示一下厨艺,他不打算提什么要求,转身去旁边拿水果。   江初在这种方面一向没什么规划,见着什么想吃就拿点儿,家里缺洗发水卫生纸什么的,也是经过了那个区碰巧想起来才记得拿两包。   大奔以前就说他的脑子只适合买大件儿,这种生活里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从来就过得稀碎。   江初没当回事,反正从以前他爸妈还没离婚到现在他自己过,家里就没开过火,过过像样日子,习惯了。   不过现在看着覃最有模有样地推着小车买食材,还是挺舒心的。   “我去那边看看,过会儿来找你还是你跟我一块儿?”江初往小车里扔了盒脆桃,问他。   覃最把他捡的桃子又拿起来看一眼,眼神都没给一个,从鼻腔里回了个“嗯”,推着小车跟着江初。   江初一路走往车里一路扔,新杯子新毛巾,新牙杯,牙刷……牙刷算了,家里还有个电动的,回去拿给他。   他突然有种刚接周腾回家时的感觉,也是这样有点儿一头雾水,什么准备工作都没有,见着什么可能用得上的就往家买。   “有爱吃的么?”经过零食区,江初拿了盒巧克力要转身搁进小车里。   结果覃最没跟在他身后,还在刚才转过来的拐角那儿,像是在研究什么东西。   江初只好拿着巧克力过去,问他:“看什么呢?”   覃最手里拿了个罐头轻轻抛了抛,说:“它吃么?”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江初一看罐头上金枪鱼的图案,立马明白了。   他有点儿想笑地摇摇头:“想给周腾买?它有专门宠物吃的。”   覃最又看了眼江初,问:“那你呢?”   “你买了就自己夹馒头吃。”江初说。   这话也不知道又哪个字戳着他的点了,覃最很轻地笑了笑,把罐头扔进购物车里。   他们从超市买了两大兜东西拎回家,一半儿都是江初挑的。   到家他也不收拾,往厨房一扔,让覃最赶紧去洗澡。   “快点儿,你洗完我洗,一身医院的消毒水味儿。”江初边走边抹了衣服裤子往洗衣机里扔,“你身上也脱了。”   覃最本来想去卫生间洗手,扫了眼江初只穿着内裤的屁股,转身拐去了厨房,说:“你先吧。”   “你先洗了好抹药,”江初用脚尖挑开周腾,去客厅“滴滴”摁着空调,“洗澡的时候顺便把你内裤也给搓了。”   他说着又进了厨房,把给覃最买的内裤翻出来准备拆开。   “我自己。”覃最立马从他手里接过来,拿着内裤去浴室。   一天各洗了两回澡,这忙活的。   江初等他洗完,自己也进去冲了冲,再出来时闻到一股饭香,餐桌上已经被覃最收拾利索摆好碗筷了,他陡然还有点儿不适应。   过去看了眼,竟然不是面条,是冷面。   凉丝丝的清亮面汤上铺着细细的黄瓜丝和番茄片,江初本来有点儿没胃口了,挑了一筷子尝尝,又觉得能吃下去两碗。   “药抹了么?”江初吹了道口哨,端着碗去把电视打开。   覃最抓着后背从卧室出来,“嗯”了声。   他从江初跟前儿晃过去坐在餐桌前,江初看一眼他的后背,不知道是不是又冲个澡被热水激了,感觉比下午出门前看着还严重了点儿。   也没闻到药膏的味儿。   “抹了?”他伸手,顺着覃最的脊背竖着抹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他明确感受到覃最后背的肌肉绷紧了起来。   “……你能不碰我么?”覃最几乎是控制着没让自己直接弹起来,扭过脖子盯着江初,认真地说。 第6章   江初这人要是掰着指头数优点,也能数出大几条来。   那几条里最好的一条习性,是讲理。   一般来说呢,不管对自己人还是外人,哪怕是对家,再往大了说,上学时候见了面就想干仗的“仇家”……只要说的话让他觉得有点儿道理,他都乐意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   但今天对上覃最,他这条优点突然有点儿发挥失灵。   覃最不让他碰,从见了这人到现在,听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碰我”。   这个“别碰我”的范围囊括了摸背不行,锤胳膊不行,搭肩膀不行,连戳一下肩胛骨都不行。   他明白各人有各人的习惯,他自己就不喜欢被碰脑袋,大奔不乐意被拍肚子,连周腾都有自己的想法,不爱被人摸屁股。   可是被覃最用这种带点儿警告意思的眼神盯着,他就是感到一丝难以自持的不爽。   对,就是不爽。   从发现覃最过敏开始,去医院打针拿药做化验,他自己还平白磕一嘴血,下巴杵得跟个牛角包似的,关心一下还被警告了。   这哪是给自己招了个弟弟啊。   这分明是往家端了个慈禧,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碰。   江初倒也不是多想碰他、非碰不可。   那不是过敏了么?   退一万步说,要不是因为过敏,一平胸糙老爷们儿真当他多乐意碰呢?   再退十万步,退到中午,本来眼前坐在他餐桌前面拿眼珠子标着他的人,压根儿就不该到他这儿来。   江初跟覃最对视一会儿,笑了笑,往后坐在沙发扶手上。   “你平时没事儿是不是总打架玩儿啊。”他问出了刚才在车上没开口的那句话。   覃最没说话,估计也是没听明白怎么话题突然就转这儿了,继续盯着江初。   “你现在得明白一件事儿,小覃最。”江初又挑了一筷子冷面,直接忽视覃最因为他这个称呼皱起来的眉毛。   “你,现在住我这儿,是你亲妈跟你后爸共同的决定。”江初慢条斯理地接着说,“跟你乐不乐意没关系,现在跟你有关系的人是我。”   “你以前在你自己家里怎么样我管不着,以后你从我这儿出去了,我也管不着,但你现在人在我屋檐底下,在我这儿过敏了,我就得管你,该碰就得碰你,明白了么?”他对覃最说。   覃最那眼神儿的意思就是没听明白,跟江初又对着盯了会儿才嘴唇一磕碰说:“随便。别碰我。”   “我可太惜得碰你了。”江初都让他气乐了。   他站起来把碗搁在餐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覃最。   “这样吧,你不是会打么?”江初抬了下眉毛,“跟我动两下,你要能把我摁在沙发上,以后再碰你一下你给我当哥。”   “要是你被我摁那儿了,”江初顿了顿,想想,“以后当哥哥的想对你干嘛就给我受着,在我跟前儿把你那些矫情毛病都给我收起来,行么?”   江初这话说得有模有样的,覃最的目光都锐起来了,滑到他肿着的下巴,又嘴角一挑,耷着眼皮有点儿想笑。   自己都磕成那样了,还在这儿大言不惭。   “你表情给我注点儿意啊。”江初大概能猜到覃最在想什么,指了他一下,“来不来?”   覃最慢慢悠悠地站起来,扫了眼客厅:“就在这儿?”   “这还不够你施展?目的地反正就是这张沙发,你要能把我扔里面床上那也成。”江初把周腾往旁边轻轻蹬开,周腾往地上一趴,不愿意动,覃最弯腰掇着它的胳膊把它抱走。   “让你一只手?”他看着江初的下巴,微微歪了歪头,有点儿故意的挑衅。   江初眯着眼就笑了:“行啊。”   说着要动手,覃最站定在江初跟前儿,还是觉得不太好真上手碰他。   他手劲儿是真的挺大,又不能往肚子这种软和的地方招呼,往上走,再一拳头给江初砸出鼻血,那他这脸明天就真没法出门了。   江初没他那么些顾虑,开口就说实际的:“打架我总得碰着你,你那后背能招么?”   覃最松松肩胛骨,“嗯”了声。   江初点了下头,接着没给覃最一点儿反应的机会,脚往覃最两腿之间一别,扳着他的右胳膊就往身后拧着掀过去。   覃最眼神猛地一凛,江初的力道竟然出奇的大。   他甩出左胳膊肘要往江初肋下顶,江初却用胳膊一搂,架着覃最的左臂将他整个上身旋了个个儿,别在覃最双腿间的膝盖同时往上一拎,顶着他的大腿内侧就把人往沙发上压下去。   “你说的让我只手啊。”他在覃最耳后笑着说。   覃最膝盖重重抵在沙发上,这时候其实他胳膊弯绷上力气,也能把江初给摔出去。   但是没等他运劲儿,江初把着他胳膊的手却顺着脊柱突然往下一滑,在他腰窝上揉了一把。   覃最从来没打过这么速战速决的架。   关键“决”的还是他自己。   随着江初那一手小动作,他整张后背连着腰一麻,紧接着就被江初用膝盖抵着大腿,以一个倒捆猪般的姿势,彻彻底底脸朝下地卡在了沙发上。   肚子上还正好窝了个抱枕。   全程不过三十秒。   覃最青着脸挣了两下,江初笑着没撒手,还腿一跨直接坐在他屁股上,弹弹他的耳朵愉悦地问:“服了没?”   覃最从耳朵到脖子迅速飞红一片,一声都不想吭。   实在是太他妈窝囊了。   江初心底的不爽排解一空,像个万恶的大地主,张狂地骑在他弟弟的屁股上,进一步补充言语羞辱。   “有时候过于保护什么东西,就等于把弱点往人脸跟前儿送。”他还拽了一下覃最大裤衩的裤腰,“啪”地弹出声响儿,“你劲儿是挺大,不过我好歹也学了几年擒拿,被我摁着不算丢人。”   覃最闭着眼抿了抿嘴,再睁开,周腾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了上来,蹲在他脸前歪着脖子瞅他。   他受不了地把脑袋转了个方向,闷着嗓子对江初说:“放开我。”   “愿赌服输。”江初又拍拍覃最的脖子,够着上半身把搁在沙发顶上的药袋子拿过来,拆开挨个儿看了看,就往他后背上挤了一堆药膏,揉揉手掌一通胡搓。   覃最从后脖子绷到屁股,强忍着一拱身子把江初摔下去的冲动,最后索性又闭上眼,只当自己已经被江初打死了。   江初一开始就没想真跟覃最动手,把人摁那儿就图心里一爽,顺便给覃最抹完药,他抬腿从覃最身上下来,往他屁股上甩一巴掌:“起来吧,冷面做得不错。”   覃最后背的弧线明显松了口气,但是趴着没动。   生气了?   江初抬抬眉毛,弯腰想看看他的表情。   他也没带过小孩儿,他家就他一个,亲戚家的孩子差不多大,一年见不着两回面,用不着他照顾。   平时跟大奔他们闹着玩儿惯了,朋友之间从来什么玩笑都胡开,这会儿才琢磨着是不是有点儿过分。   怎么说覃最也是刚到他家,回头再跟江连天告一状,说到家第一天被哥哥给打趴下了,听着算怎么个事儿啊。   结果他脸一靠过去,覃最皱皱眉,又转开了。   “哟。”江初从下往上捋捋他脑袋,刚刮的青茬手感很不错,没忍住又多捋了一把,捋得覃最后脑勺上都快凸出来“不耐烦”几个大字。   “你这什么意思?闹情绪?”江初观察着他露出来的小半张脸,还是觉得想笑,“撒娇啊?我是不是还得哄哄你?”   覃最简直要无语了。   “能去吃你的面么?锅里还有。”他忍无可忍地转过来瞪着江初,眉头皱得能打个蝴蝶结。   “好好。”江初笑着做了个让步的手势,又扫了眼覃最的耳朵根儿,端着碗进厨房盛面。   听见覃最起身的动静,他快速地往外偷看一眼,虽然覃最从起身到回房间就一闪而过,他还是瞄见了重点——被搓了两下药,这便宜弟弟底下竟然支起来帐篷了。   “哎。”江初朝流水台上一靠,忍不住笑出了声。   覃最正要关门的动作卡了个顿,僵着脖子“砰”一声关上了门。   “操,什么脾气。”江初笑得不行,嗦了口面条,还差点儿从鼻子里呛出来。   到底是青春期啊,搓个背都能搓起来火。   他摇摇头打了个喷嚏,还是想笑。   也是够敏感的。   江初一直到第二天去了公司,想起这茬仍觉得可乐,并且分享给了大奔。   大奔笑得比他还夸张,仰在转椅里差点儿出溜下去,指着江初的脸差点儿倒不过来气儿:“你下巴就让人给捶得吧!青了都。”   “滚。”江初笑着揉揉下巴,好像还有点儿肿,起码不像牛角包了。   “你那弟弟多大啊,回头带出来,大奔哥哥也请他吃顿饭。”大奔撑着椅子坐起来,灌了两口水呼出口气。   “十六七八。”江初被这么一问,想起来覃最身份证上那个生日,昨天乌七八糟的也忘了问。   “那没毛病,我高中那会儿趴桌子上睡一觉都能站起来。”大奔回忆着过去,又“吭吭”一通乐。   “可不么,”江初跟着他回想,两人神经病一样笑得停不下来,“郭美丽看你睡觉非让你起来站着,你不起不起吧,还趴桌上给人回了句‘不方便’,本来美丽都没听懂,方子笑出一串嘟噜屁,直接给她气哭了。”   “哎哟我操!”大奔快不行了,“我跟方子俩还写检查来着是不是?咱们那阵儿脸可真大啊!”   “你自己,别带着我。”江初瘫在椅子里摆摆手,看见唐彩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清清嗓子问:“怎么了?”   唐彩端着电脑进来要给江初看设计稿,看着他俩这模样,愣是差点儿没敢往里进。   江初玩儿得好的朋友,乃至于江初自己,现在虽然都勉强能说得上人模狗样,但当初上学的时候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比着脸大的主儿。   覃最在厚脸皮这方面跟他哥比就差多了——第一天晚上支了个帐篷以后,连着小一星期,他跟江初就不乐意说话。   每天上午江初起来收拾收拾去上班,覃最还在房间里睡觉。   等他傍晚回来,桌上已经摆好了面条,冷面炒面汤面拌面换着来,周腾也有吃有喝被伺候得好好的。   江初想跟他说几句话,覃最一概能不吭声就不吭,将爱答不理贯彻到底。   本来话就够少了,江初都怕他天天在家憋出毛病。   更主要的是,他真的吃够面条了,现在擤个鼻涕都感觉能擤出面条来。   “覃最。”周六下午下班早,第二天休息不用去公司,江初拎了个西瓜回来,进门就抱着胳膊把覃最堵在厨房。   锅里果然又煮着面条。   “火熄了,哥带你出去吃。”他用脚背蹭了蹭周腾的肚子,又撩欠儿地伸直腿,在覃最的小腿肚上夹了一下。   覃最这双腿长得特好,长,直,看着就有劲儿。   他光顾着欣赏,覃最偏头望他一眼,这回轮到江初没来及反应,覃最把煮面的汤勺往锅里一撇,一把攥着江初的脚踝捞起来,上前一步给他怼在了墙上。 第7章   “我靠!”江初是真的一丁点儿准备都没有,谁能想到下个班回自己家里还能碰上偷袭啊!   他的右腿直接被覃最折起来了,膝盖被掰得顶着墙。   江初手上还有两下,腿是真没系统练过,这么被迫金鸡独立一站,他差点儿贴着墙直接歪下去,忙一手往后攥着门框,另一只手没东西抓,死死扣上了覃最的肩膀。   “有病吧你?松手!”江初晃了两下,倒抽一口气,“妈的韧带要断了!”   覃最肯定不能真把韧带给江初抻断了,他手上拿着力道呢。   看江初晃晃悠悠站不稳当,他有种出了口气的快感,故意撑在江初跟前儿盯着他问:“服么?”   “我服你三大爷!等会儿不想挨揍就给我松手!”覃最这一下压迫感太强了,江初不由地又往后贴了贴墙,恨不得一耳刮子抽他脑袋上。   这什么破姿势啊!   缺心眼儿的玩意儿!   覃最望着他,眉梢一动,攥着江初的脚踝又往上推推。   “服服服!你是哥行了吧!”江初立马认怂,不说韧带行不行了,再掰下去等会儿裤子先“嘶啦”豁开了,接下来一星期就得轮着他没脸。   “松开我,乖,真撕着胯了。”他讨好地拍拍覃最的脖子。   覃最敛下眼皮,露出个报复得逞的轻微笑容,撒开手带着点儿得意洋洋晃了出去。   江初呲牙咧嘴地揉两下腿根儿,立马原形毕露。   “能耐啊你!”他喊了一声,扑出去要勒覃最的脖子。   覃最一猜他就得来这手,回身一个格挡,两人差点儿一块儿摔进沙发里。   互相闹了几下,西瓜都不知道滚去哪儿了。   人跟年轻人待在一块儿,心态也会变年轻。   江初现在觉得这话有点儿道理。   家里来了这么个弟弟后,不说他是不是心甘情愿吧,至少下班后愿意多动弹动弹的心思多了。   他这两年玩心淡了,都是下班直接回家,有什么娱乐也是从公司直接过去,到家后累得半死不活,冲个澡往沙发上一躺就不想动,唯一的运动项目是十点以后从沙发上挪到卧室床上。   现在好歹会跟覃最打打架。   也会琢磨着没事儿了带他出去吃点儿别的,思考思考这个年龄的学生都爱干什么。   “你是不是要开学了?”他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转,想着吃什么好,问了覃最一句。   “下周。”覃最给了他个更确切的回答。   “哦下周。”江初点点头,一想今天都周六了,又惊讶地说:“那不就后天么?”   覃最没说话。   江初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当得有点儿糙,跟覃最俩人处得像室友似的,再过两天都开学了,也没带他到处逛逛。   “饿么?”他迅速规划了今晚的安排,“去买几件衣服,然后再去吃饭?或者去你学校看一圈?”   覃最“嗯”了声。   “干脆也别专门找地方吃饭了,”江初又想了想,食指轻轻叩了两下方向盘,“带你去吃学校后门一条街。”   “二十七中?”覃最看他一眼。   “啊。”江初笑笑,“当年也是我母校,想想还挺怀念的。”   带覃最买衣服很快,比那天买内裤还快。   也不知道到底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扒掉覃最刚来那天的民工装,剃个头让他的气质一下上来了,还是覃最本身底子太好——江初抓着什么风格的衣服让他去试,看着都像模像样的。   绝对是往学校里一扔,会被小姑娘勾着脑袋回头多看两眼的那一款。   只是简简单单的休闲运动裤,配个t恤和胸包,覃最揣着兜没什么表情地往那一站,就有股说不来的劲儿。   不张扬,但是够野。   江初顺手把旁边模特身上的背包给扒拉下来,甩在覃最肩上让他当书包,满意地吹了道口哨。   前面两套还试了试,后面江初直接把这一步都省了,一口气拿了四五套偏休闲运动的上下装,买了三双鞋。   想想已经立秋了,开学马上九月份,天气说冷就冷,又给覃最买了三件外套。   “多了。”覃最拎着袋子跟江初出来时,轻声说了句。   “不是我的钱。”江初没打算塑造个多牺牲自我的好哥哥形象,随意地说。   走到店门口,他看见模特头上的棒球帽不错,摘下来自己戴上试试,又扣在覃最脑袋上看了眼,突然说:“你是不是长高了?”   “不知道。”覃最戴着帽子看他,视线好像是比上周刚来那天又平了些。   青春期就是窜个子窜得快,江初高中那会儿也是一天一个样儿。   男长二十三,看覃最这腰高腿长的势头,少说得奔到一米八五。   江初有点儿不服气地啧了声,转回去买了两顶同款不同色的帽子。   “换上新衣服去逛?”他手上转着帽子问覃最。   覃最身上还穿着江初的大裤衩和t恤,不知道是无语还是好笑地看他,只伸手把帽子拿过来戴上,大包小包全扔进了车厢后排。   从江初家到二十七中确实不远,两个路口的事儿,油门还没踩到底就到地方了。   江初边回想边告诉覃最坐几路车能直接到学校、地铁得走一个路口,等走到站校门也不远了、骑车其实最方便。   越说他越觉得,覃舒曼和江连天压根儿就不是因为二十七中是重点才把覃最安排来这儿,直接就是冲着他来的。   夫妻俩贼一块儿去了。   “你妈这几天给你打电话没?”前面就到学校了,江初在马路对面找地方停车,随口问。   问完他才突然、猛然、恍然地觉察到一个在现代社会被自动忽略的问题。   “你有手机么?”他盯着覃最。   仔细想想,从见了覃最开始,好像就一直没见他拿过手机。   “没打,有。”覃最用三个字回答了江初的两个问题,跟江初对了一眼,他推开车门下去,补充一句:“没带身上。”   “在家呢?回去跟我加个微信。这就是二十七中。”江初也锁了车下去,抬手比划一下,“对了,你现在到底是快十七还是十八?身份证上跟你妈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你说话总这样么?”覃最很难得地主动问了他一个问题。   “什么样儿?”江初反问他。   “蹦着说。”覃最顿了一下,酝酿出这个形容。   “那你是没见着大奔,我好赖还在原地蹦,他是原地就能把话题给你蹦没了,”江初笑笑,抬手往覃最肩膀上一搭,“走着。”   覃最后脖子一紧,想起那场丧权辱国的三十秒擒拿架,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耷着眼皮抿抿嘴,跟着江初往马路对面走。   二十七中做为一个重点高中,并且是矗立于市中心地段的重点高中,门脸儿小得非常标准。   江初以前上学的时候还没觉得,现在转回来看,要是把大门口的铭牌一摘,感觉都没小区后面那家幼儿园有派头。   本来江初这样一看就跟学生挂不上钩,覃最也穿得没个学生样儿,往学校里走一准儿得被门岗拦着。   不过现在正好是晚自习之前的吃饭时间,校园里外进出的都是人,他俩贴着门边儿混进学生里溜了进去。   整个学校拢共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其实没什么逛头,穿过几栋教学楼,一条道走到底就是学校后门。   但是江初时隔挺多年重回高中校园,感觉还挺奇妙。   置身在高中校园独有的咋咋呼呼的氛围里,看着各种各样干嘛都有的学生从面前经过,还有挤在可怜兮兮一丁点儿小操场上坚持打球的大男孩儿们,让他想起不少以前自己上学时的事儿。   是真·青葱岁月啊。   “你在几班?排了么?”他问覃最。   “9吧。”覃最想了想才说。   相较于江初的回味,他是完全没有表情。   江初专门看了眼,覃最不管是在火车站,在饭店,还是在他这个年龄该在的学校,一水儿就是个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里又带点儿很淡的不耐烦。   整个人脑门儿顶上恨不得扎几个大字儿:别招我。   这么比起来,两人在家里打架玩儿,反倒是他情绪最丰富的时候了。   江初本来还想问问覃最以前成绩怎么样,瞅着他这个劲儿估计也是稀烂,没什么好问的。   既然没兴趣,他们干脆也没多留,在校园里打了一头,就直接穿过后门去了小吃街。   “咱们吃什么呢?烧烤?”江初闻着各种混合的香味儿,突然特想吃小龙虾。   “你海鲜过敏能不能吃虾?”他扭头问覃最。   “虾是河鲜吧。”覃最上回吃虾还是小时候过几岁生日,他爸自己在家做的,八辈子的事儿了,当时过没过敏他一点儿印象没有。   “都在水里爬,往上数八代都一个水坑里的祖宗。”江初掏手机查了查,遗憾地摇摇头,“你吃烤串吧,我自己来二斤麻小。”   他顺着味儿挑了家店,刚要进去,覃最脚尖拦了他一下:“回家吃吧。”   “怎么了?回家就面条?”江初现在想想面条都起腻,“哎我还没说你,你说会做饭是不是就会做面啊?”   “吃烧烤不喝点儿?”覃最直接忽视了他后面那个问题,冲江初轻轻一抬眉毛,“想酒驾?”   “还说我说话蹦着说。”江初笑了,“喝酒不碍事儿,叫个代驾就行。你要喝?”   “你不能喝?”覃最又问回去。   “干嘛,想再赌一把,把上回的场子找回来?”江初抬抬手招呼老板先上麻小,要了张菜单扔给覃最让他自己点想吃的。   覃最看他一眼,笑笑没说话。   他捡张桌子坐下,上手什么菜都没点,先圈了两瓶牛栏山。 第8章   江初一看覃最这阵仗,愣了愣。   “喝荤的?”他弹了弹桌上印着某啤酒的牙签桶,“两瓶啤酒过过瘾行了,用这个较劲可犯不着啊。”   “你喝你的。”覃最又给他勾了瓶啤酒,开始慢慢悠悠地点菜,意思是咱俩各喝各的,谁都不影响谁。   “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个学生啊?”江初瞪着他。   覃最所谓的“喝点儿”要是这么个喝法,那江初直接认输。   他啤酒还能喝两瓶,白酒从来就是二两的量。   说二两都多,还能清醒着也就一小杯,撑着喝到二两,他就已经找不着北了。   覃最圈的还是两瓶大牛栏,直接两斤,这要真干下去,都不如干脆用瓶底子给他揳在这儿。   “我喝不了这个,一杯倒,你自己悠着点儿。”江初摆摆手,“给我加两串烤年糕。”   覃最在外面吃饭跟在家里一样,没什么话说,一口菜一口酒,自己吃自己的。   江初已经习惯了,剥着小龙虾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覃最十句能应他两句就算是胜利。   他边吃还边观察着覃最的酒瓶,眼见着一瓶就见底了,覃最除了眼角有点儿红,没有任何喝大了的样子。   江初扒虾的时候一只钳子飞进了啤酒杯里,覃最还稳稳当当用筷子给他夹出来,“当啷”一声扔进铁盘里。   “你给我倒一杯你那个。”江初狐疑地朝瓶子上看一眼,是度数低还是怎么着?   以前大奔上学的时候喝红星,大奔算挺能喝的了,一斤下去也得打晃儿。   覃最这量属实是有点儿吓人。   买着假酒了?   覃最没给他倒,只把啤酒瓶子又往江初跟前儿推了推。   “不要这个。”江初把刚才泡了虾钳子的半杯啤酒倒了,顶着啤酒瓶子推回给覃最,“倒一口就行。”   “串着喝容易醉。”覃最给他倒了小半杯。   “醉了你扛我回去。”江初说。   覃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平时觉得江初的话一般多,结果半杯白酒下了肚,他的话量顿时就开始往不太可控的方向发展。   一会儿问覃最吃饱没,一会儿问他还想吃点儿什么。   酒精又在肚子里滚一圈,他干脆亲自剥了只虾,抬手冲覃最递了递,方向还有点儿歪,直冲着鼻子,说:“尝一个?看看过不过敏,反正家里药还有。”   覃最吃得差不多了,靠在凳子上抱着胳膊看他,没就江初的手,伸伸筷子把虾仁夹过来,扔进嘴里一下下嚼。   “覃最,站起来走一圈给我看看。”江初点了根烟叼着,胳膊杵着脸往桌上一架,晕铛铛地望着覃最。   一瓶半冰啤配上大概一两多二锅头,江初目前还算不上醉,但绝对已经在逐渐上头了,脑仁儿轻飘飘的,老想说话,还有点儿想笑。   覃最看着他这模样,嘴角懒洋洋地勾了勾,说:“真没醉。”   “扯。”江初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喝酒笑点就会变低,“你眼睛都红了。”   “眼角。”他还点点自己的眼尾,“这儿。”   “嗯,但是不醉。”覃最很轻地点了下头,又跟喝啤酒似的仰脖儿灌了口二锅头。   “你怎么这么能喝?”江初皱皱眉。   覃最没接他的话,又挤了个毛豆慢慢嚼着,似乎有点儿走神。   江初估摸着自己的状态,趁还有清醒的意识,他正要叫老板过来结账顺便叫代驾,覃最突然开口说了句:“我爸是个酒蒙子。”   他是在接刚才那个问题。   “啊。”江初先用了几秒反应什么叫酒蒙子,反应过来后,他正举到一半的手顺势往后架到椅背上,靠着椅子望着覃最,又点了下头,“那你这量也不像是遗传啊。”   覃最没说话,江初没忍住接着问:“你爸是怎么……”   话出口的同时他就有点儿后悔。   要搁脑清目明的时候,江初肯定不会主动跟覃最提他爸,出于不想戳伤口也好,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好,连问问情况安慰安慰他都没这个打算,除非覃最自己开口,这种事儿他问了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喝酒果然还是误事儿。   但覃最对这个问题的反应倒是比江初想象中坦然,甚至比前面的问题回答得都快,像在说别人老爸似的,眼睛都没眨一下,语气四平八稳地说:“脑溢血。”   江初又“啊”了声。   “我从学校回家人已经凉了,在他床边地上,半截腿伸在门外。”覃最说出了他跟江初相处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江初这回“啊”都“啊”不出来,想想那个画面,再代入一下自己放学回家看到那画面的心情,一股酒劲儿冲上来,冲得他眼前倏然一片小黑花闪过,有点儿想吐。   这时候万一真吐出来,估计覃最得从桌子对面伸胳膊过来打他。   好在他忍住了,覃最也把剩下半瓶白酒拧上盖,推开凳子去结账。   江初叫了个代驾,这件重要的事儿办完,他身心放松,酒劲儿就开始加速往上涌。   “你估计真得背我了,弟弟。”他胳膊搭着覃最的肩,有些晃荡地坚持回到车上,半闭着眼又点了根烟,吸一口觉得难受,随手递给覃最。   覃最给他碾灭弹进垃圾桶,抽过江初的烟盒,自己咬了一根点上,靠着车等代驾。   “操。”江初车门大开地躺着,胳膊压在脑门儿上露出一只眼瞄着覃最,伸伸腿想蹬他一下,“就知道你丫儿什么都齐全。”   覃最看他一眼,把他从车里软塌塌滑出来的腿捞回车里。   江初护痒地蜷了蜷,没成功,又隔空点点覃最,眼睛已经眯缝了,说:“打架喝酒抽烟,等回头考试考个稀巴烂,我再教育你。”   这人喝多了倒是不闹,就是话多,自己在那儿嘟嘟囔囔的没完。   跟他爸比起来,几乎能称得上一句“好酒品”。   覃最偏着头看他一会儿,他怀疑自己也喝多了,竟然有点儿想笑,“砰”一声扣上车门,让江初安安生生地窝着。   那之后直到到家,江初很配合地陷入昏迷状态,意识飘飘荡荡。   等意识上的飘飘荡荡转化为身上的飘飘荡荡,他才睁开眼,发现自己在覃最背上。   这小子还真把他背回家了,已经到了家门口,正有些困难地反手在他兜里掏什么。   “摸什么呢?”江初往他耳朵后面弹了一下。   覃最动作一顿,立马很麻利地把他从背上卸下来。   “哎,慢点儿,晕。”江初靠着门缓了下,眯了半截儿反而更晕了,他自己往兜里掏空了好几下才摸出钥匙。   “你自己钥匙呢?我不是给你一把么?”他边对锁孔边问覃最,对了好几下也没对进去。   覃最把他挡到一边,麻利地开了门。   江初整个人是靠在门上的,覃最猛地把门一推,他整个人顿时跟个麻袋一样,直接跟着歪了进去。   妈的,这摔一下估计能摔吐了。   江初下意识伸手胡乱扒拉一把,想抓点儿什么。   与此同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太巧了,覃最很迅速地往他前面跨了一步,想把江初捞起来。   江初的手擦着他的小腹往下一滑,混乱间似乎抓住了什么条状物,没等他反应过来是什么,整个人直接被覃最给蹬了出去。 第9章   脑袋“咚”一下磕上门板的瞬间,江初是真想骂一句,覃最你他妈的是不是虎。   等他扶着脑袋站好,看见覃最以一种想揉又不太好下手,似乎有点儿暴躁的步伐朝卫生间走,嗡嗡响的脑子突然大概齐地还原了事件经过。   江初举起手盯着自己五指虚握了握,刚才抓着什么的手感在掌心里逐渐复苏,他忍不住往墙上一靠,低声笑着骂了句“操”。   本来喝多了他笑点就低,反复回想着刚才的画面,还越笑越停不下来了。   等覃最黑着脸从卫生间出来,江初才刚换了鞋把自己扔沙发上,还翘着条腿在偷偷乐,周腾在旁边莫名其妙地看他。   “我刚是不是抓着你小鸡儿了?”江初肯定自己一定是喝上头了,他听着自己带笑的声音都想替覃最捶自己两拳,“掉了没?疼么?”   “滚。”覃最咬着牙给了他一句。   江初翻了个大身,差点儿从沙发上滚下去,笑得想吐。   到家了也不用憋着,他撑了下沙发站起来,进浴室把晚上喝的那点儿掺酒吐一遭,觉得好受点儿了,又顺便冲了个澡。   冲完澡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拿衣服。   热水浇过的脑袋有点儿不太好使,江初拽出自己刚脱掉的内裤抖落抖落,不是太想穿。   正琢磨着不然就敞着鸟出去吧,反正覃最是弟弟也不是个妹妹,他刚还抓着弟弟的弟弟……   江初往洗手台上一靠,昏头胀脑地又是一阵笑。   他在浴室里笑,覃最跟周腾面对面蹲在客厅里,教周腾握手。   此刻他的心情就是一团破抹布,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基本等于直接干嚼了一整条烟。   江初带着扑倒的惯力抓得那一把,覃最是真有那么刹那怀疑要被拽掉了,现在还有点儿火辣辣,被攥住的触感始终停留着,连是不是疼都分辨不太出来,就觉得胀。   完全是一场从“根儿”上无法容忍也不好表现的酷刑。   他现在最该做的是摔上门回卧室,试试有没有其他功能方面的影响。   然而江初在浴室里又是吐又是洗,动静一听就随时能睡在里面,覃最照顾醉鬼太多年了,怕江初回头再淹出个好歹,只能强忍着不爽在门口守着。   听见浴室里“丁零当啷”一阵响,覃最皱皱眉站起来,一拧门把手直接进了浴室。   看清楚江初的状态,他抿抿嘴,又转身走回到客厅。   他以为江初是滑倒了,实际上江初只是靠在台子上的动静有点儿大,盥洗台上的牙刷杯子牙膏什么的被他碰倒进面盆里,正光不出溜地撑着面盆在往外捡。   江初被覃最突然开门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挡一下,又意识到都是老爷们儿,没什么好挡的。   关键是现在他一看覃最的脸色就想笑。   “你说怎么那么巧,一下就让我抓着了呢?”反正门也开了,江初把他拽出来的内裤又扔回洗衣机,直接出去往覃最肩上一搭。   他身上的水都没抹干,头发也湿漉漉的往脑后一扒拉,几点水滴溅到覃最脖子上,江初感觉到覃最身子一僵要把他掀开,干脆把整个人的力气都往他身上一歪,脑门儿也垂在覃最肩头,笑着“哎”了声:“晕。”   不用睁眼,他都能从覃最散发出的僵硬气场上,感到他非常想把自己打一顿。   江初现在逗他也大概逗出来规矩了,压根儿不把他的反应当回事儿,只觉得好笑。   这弟弟真的越逗越有意思。   “你能穿上裤子么?”覃最压着心烦问了句,他朝旁边避,江初也跟着往这边儿倒。   生怕刚才的场面再复刻一遍,覃最只能薅着江初的胳膊把他往卧室里拽。   他之前竟然还觉得这人喝了酒只会嘟囔不烦人,真是脑子被周腾踢了。   “这就睡了,明天再穿。”江初这会儿已经处于不怎么走脑子的状态,说着说着话,他又手贱地拉了下覃最的裤腰,“你今儿是不是挂着空挡呢?要么我怎么一抓一个准儿。”   覃最扥着他的胳膊把人甩在床上,跟喝高了的人没法说话,覃最自己都被气得要头晕了,也不管江初被甩出了个什么姿势,转身就要出去。   终于能躺着了,虽然是脸朝下地趴着,江初还是舒服地叹出口气,意识立马四面八方地往外跑。   听着覃最要关门出去的动静,他闭着眼埋在枕头里,昏昏沉沉地又喊了声:“覃最。”   覃最关门的动作停顿一下,沉着脸支付出最后一点儿耐心,盯着江初的光屁股等他说话。   “挺大的。”江初从肩膀到屁股的线条抖了抖,闷声又笑了句。   覃最“砰”一声狠狠摔上了门。   江初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十点半。   睁眼的时候他怀疑覃最是不是趁半夜来揍了他一顿,头疼得发懵,坐起来半天没回过来神。   他一脸毛躁地靠在床头愣了会儿,看着自己同样刚睡醒的二兄弟,回忆了一下昨晚怎么突然裸睡了。   大概回忆完全程,江初都不知道是觉得好笑多一点儿还是尴尬多一点儿,从衣柜里拽了条裤子套上,搓着脑袋晃出去。   “覃最?”他先喊了一声,去冰箱开了瓶苏打水出来,覃最没理他也没现人。   又去卫生间看一眼,没有。   还睡着呢?   江初敲敲覃最卧室的门,推开条门缝看看,没人。   他有点儿懵,平时他起来就去上班了,也不知道覃最早上都什么活动。   难不成抓个小鸡儿给抓跑了?   不至于吧?衣服和大包还在衣柜里,被子都没叠。   但想想平时搭个肩膀覃最都恨不能跟他干一架的架势……   江初攥了攥手,冷静地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力道,还是喝多了没轻没重的力道。   苏打水瓶子被他攥得一阵嘎啦响,让他突然很紧张。   ——可别是让他昨天抓出毛病,自己去医院看去了。   江初想想那个凄楚惊慌的画面都觉得蛋疼,各种男性疾病小广告从他眼前“唰唰”淌过。   覃最来他这儿第一天就过敏,第二周干脆阳痿了,这他回头怎么跟覃舒曼交代?   这种事儿不能琢磨,越琢磨越能想到更多可能性。   江初被自己的联想唬得脸皮发紧,又去阳台书房找了找,覃最连个影子都没有,只有周腾不知道从哪儿睡醒了跳出来,扒拉扒拉他的小腿。   江初把它蹬一边儿去,灌了口苏打水满哪儿找手机。   他翻了半天才从扔进洗衣机的裤子兜里把手机摸出来,想给覃最打电话,想起来自己压根儿没他电话,微信也没加。   正有点儿茫然地准备打给江连天,问问覃最是不是找他妈去了,房门外一阵“稀里哗啦”的钥匙声,覃最拎着一兜面条和两株芹菜,带着八月份上午的热气腾腾回来了。   “……买面去了?”江初靠着门框松了口气,看这模样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这口气还没松完,他本来还有些模糊的记忆画面,因为见了覃最的脸瞬间加倍清晰,一丁点儿没带忘的。   甚至包括昨天的手感,和最后自己那句“挺大的”。   操。   还挺大的。   江初你是不是有病,对一个受到严重打鸡的青春期来句挺大的!   他一阵尴尬,讪讪地想说句什么,覃最跟对着他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换上鞋,拎着他的面条和芹菜往厨房走。   “还吃面啊?”江初脑子一轴,无话可说地来了句。   覃最停下脚步看他一眼,江初立马一脸诚恳:“特别好,我今天就想吃面条。”   周腾绕过来蹭蹭覃最的腿,也喵喵两声。   覃最弯腰摸了摸猫,没搭理江初,去厨房洗手下面。   江初摸摸鼻子,转身去洗漱。   洗漱完回来,江初还是不太放心。   他刚撒尿的时候试着攥了自己一把,差点儿嗞到旁边窗台上。   万一真给覃最造成了什么伤害,他再不好意思开口自己忍着,忍出毛病了,下半辈子就废自己手里了。   “覃最。”江初咬了根烟,尽量让语气显得真诚,“你那个,要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得跟我说。”   覃最切芹菜的刀“咔嚓”一声,江初硬着头皮接茬说:“这还挺重要的,嗯。”   菜刀又是一声响,这回不是“咔嚓”,是“当啷”一声,被覃最扣在了案板上。   然后他“哗哗啦啦”从袋子里又掏出什么,江初还瞄着他那儿试图隔着裤子分析是不是有点儿肿,就当胸被覃最扔过来一个小纸盒。   他差点儿以为飞过来的是菜刀,忙用手兜住看了眼,醒酒药。   “滚出去。”覃最继续抄刀切菜,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第10章   江初抛了抛手上的醒酒药,盯着覃最的后脑勺欲言又止了半天。   最后还是看在这盒药的面子上,他没好意思提醒覃最这儿是他的家。   无所事事地在屋子里晃荡一圈,江初赫然发现家里竟然没什么需要他干的事儿。   虽然覃最来之前他也十天半个月收拾不了一回家务,但处理周腾的猫屎猫粮以及喝的水碗,还是他必不可少的工作。   覃最来家里以后,这些他就没再动过手。   客厅沙发上十天半个月就堆出一座衣服山的景象也没再出现过。   他专门去卫生间看了眼,连马桶都保持得很好。   ——那么这些活儿都是谁干的呢?相信大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江初只好去往洗衣机里倒点儿洗衣液,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给洗上。   边倒洗衣液,他脑子里边自动重播了半天uc小编语录。   伴随着洗衣机运作的声响,覃最煮的面条香味儿也散起来了,江初从昨天覃最背着他回家联想到今天,在心里默默把他往“田螺男孩”的区域划拉划拉。   尽管已经吃腻面条了,江初也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来片醒酒药和蔬菜面,实在是非常治愈他宿醉醒来的胃。   虽然覃最压根儿没给他盛,只盛了自己的坐那儿就吃,还是江初自己大着脸进厨房捞了碗面。   “挺香的。你够吃么?”他端着碗在覃最对面坐下,尝了一口味道还可以,没话找话地跟覃最客套了句。   这话本来都没打算能听覃最回答,结果覃最撩开眼皮扫他一眼,说了句:“不够。”   江初愣愣,瞬间明白了。   这小子绝对故意的!   下那么一大锅!家里再来头猪都能给干饱了!   这是还报复着呢!   他有点儿想笑,没说什么,从自己碗里挑出一筷子面撇进覃最碗里,随口说:“我以为你又要一周不搭理我呢。”   这下又轮到覃最筷子一顿。   江初没管他又犯什么洁癖,他反正是真饿了,闷头就开吃。   覃最眼皮一耷拉,也跟着继续吃面。   吃饱喝足,江初带着点儿补偿的心思,主动去刷锅洗碗。   今天虽说是周日休息,但他开个公司就是自己给自己打工,压根儿没什么真正的休息日,还有个单子今天得赶出来。   去书房开工前,他专门拿着手机先去覃最房间,想跟他把微信加上。   刚才想找人连个头绪也没有的情况,他真心不想再体验第二回 。   江初自己一个人住惯了,敲了下门喊了声“覃最”,就直接往里进。   也不知道这两天怎么就那么巧,像是跟覃最的下半身过不去了,他一推门,覃最正好背对着他在脱裤子,内裤还被带得卷下去半截儿,露出一段劲瘦的腰胯与半拉屁股沟。   江初嘴一咧就要乐。   听见他的动静,覃最跟演电影似的,“唰”地又把裤子给拽了上去。   “还挺……”江初想说拽什么这么性感,非常塞克西。   对上覃最要喷火的视线,他自觉地撇开视线没再继续吭声。   “能敲门么?”覃最是真想跟江初动手了,几乎是咬着牙在说。   “不好意思,”江初是彻底明白了,跟覃最不能用跟一般男孩儿那么糙的方式沟通,这人太敏感了,“我一个人住惯了,在公司也都敲了门就随便进。”   覃最没说话,把腰带重新扣好,转过来看着江初。   “是不是……还难受啊?”江初冲着他下面努了下嘴。   覃最眉梢忍无可忍地一抬,猛地上前一步把江初绊倒在床上,似乎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初脚后跟磕着床脚,不然不能这么轻易就被扣了。   他还有些晕当儿的,被覃最头晕眼花地往床上一推,忙一手摁住覃最拽他裤腰的手,笑着做了个“好好好”的手势:“不闹了,头疼。”   被口水呛着了,他又偏开头咳了两声,他只穿了个大裤衩,上身光着,脖颈与肩膀锁骨牵出一弯紧绷绷的线条,连带着胸口一块儿起伏。   覃最一条腿卡在床沿上,抵在江初两腿间,居高临下地盯了他一会儿,甩开江初扣在他手背上的手,往后退到衣柜上靠着。   “你微信跟我加一个,手机号也给我录上。”江初也没起来,覃最不拽他,他就干脆舒舒服服地仰躺在床上,直接把手机扔了过去。   江初的手机没密码,覃最接住摁了几下,只把手机号输了进去。   他不想点别人的微信,又把手机扔回江初肚子上,去枕头底下摸自己的手机。   江初拿起手机看了眼,覃最在通讯录里自己给自己备注了个“覃最”。   他给覃最拨过去,破锣一样的铃声冷不丁在旁边炸起来,听得江初一愣。   快赶上小区花园里每天放广场舞曲那破喇叭声儿了。   “什么动静?”他看向覃最刚掏出来的手机。   覃最拿着个出土文物似的又厚又旧的破手机,边缘还有点儿掉漆,面无表情地摁断了江初的来电。   江初张张嘴,他真的特别想说一句“你这拿的什么”,转念一想,说不准是覃最他爸之前用的,只能闭上嘴不吱声儿。   他往后撑着条胳膊坐起来,调出自己的二维码给覃最扫。   覃最靠在他跟前儿摁手机,江初扫着机身背后从覃最指缝间露出的logo直觉得闹心。   o……   不是,这玩意儿能扫码么?   底下怎么还带着两行键盘?   覃最摁了下桌面上微信的图标,两人盯着屏幕等了几秒,打开了。   覃最再按“扫一扫”,点开后先漆黑一会儿,江初屏幕都灭了,他又给点亮,覃最手机上的扫码框终于显示出来。   “你这手机……”江初听着扫码成功那声巨大的“滴”,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老了吧。”   覃最没理他,一脸漠然地又点了几下,江初这边才终于收到他的好友申请。   “q二声最”申请添加你为好……   “这都什么啊!”江初实在受不了了,把手机朝床上一摔。   覃最估计是在给江初弄备注,靠着柜子继续摁手机,理都没理他。   “你打个拼音也行啊,七银!q!什么q二声……”江初都要气笑了,“是不是你手机打不出来啊?”   “加完了么?”覃最终于看了他一眼,言下之意是加完了赶紧走。   “你这手机不行。”江初站起来就往客厅走。   他没法顾忌什么遗不遗物了,他自己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覃最明儿要是拿着这破玩意儿去上学,一亮相就得没朋友。   “我现在带你出去买一个,或者我先给你拿个旧的用。”江初翻出自己俩月前刚换下来的手机,还行,挺新的。   不新也比覃最那个o强两万八千倍。   “卡换上,你那旧手机想存着也能好好存。”他把手机扔给覃最。   覃最皱皱眉,看着江初。   “看什么,你要觉得你手机拿得出手,你出门吃饭怎么不带着?”江初朝门框上一靠,坚决地看回去,对这个问题毫不妥协。   覃最倒也没在这个过于真实的问题上反驳,他想了想,只问了句:“多少钱,给你。”   “旧手机,别提这个。”江初说,“把你微信名字也换了。”   江初真是想不通了,这得被人叫错多少回,才能想到取这么个名儿。   对于这个建议,覃最没当回事儿,开口就一个字儿:“不。”   “你……”江初快无语了,偏头笑了一声,又望着覃最说:“你改成最冷酷多好啊!最拽!最!最牛逼!行不行,覃二声最?”   覃二声最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一下,看看手上的手机,又往后歪歪脑袋看着江初,像是觉得他挺好玩儿。   江初还想说什么,覃最那个破锣一样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覃最看一眼来电显示,看向江初,意思大概是让他出去,自己要接电话。   不用他看江初也得走,他真是不能听这动静,声波污染。   他从床上捞了自己的手机要出去,还很体贴地给江初带上门,心里顺便琢磨着,这么提防,说不准是覃最在他小县城家里的女朋友。   但是那山寨机的喇叭太夸张了,还剩个门缝没关严实,覃最接了电话,江初愣是能听见从他电话里露出来的音。   挺模糊的,上来就喊了声“小最哥”。   可惜不是女朋友,是个男生。   这狗脾气在家竟然还有朋友。   怪不得覃最来他家住那么些天了,一直没听他打过电话接过电话,原来都在他去上班不在家的时候联系。   江初不由地幻想出一个跟覃最差不多大的男同学,手里拿着一部跟覃最的o很配套的oqqo。   他在门口走了个小神儿,覃最冲着手机低低“嗯”了声,过来两步,“喀”一下从里面把门推上了。   “靠。”江初差点儿被挤着鼻子,笑着朝覃最房门上不轻不重地踢一脚,去书房赶自己的活儿。   这不是也能挺柔和的说话么。 第11章   “奔儿,建材公司的件我发你邮箱了,你看有没有哪儿别扭,要没有就直接给他发过去。”江初把转椅往后蹬开半米,两条腿往桌子上一架,给大奔去了个电话。   “得嘞,我都不用看,直接发了。”大奔在电话里说。   江初抬起一只手盖在脸上揉了揉眼,笑着说:“那后面再有什么问题让他直接跟你对接,别来烦我。”。   “哎,提他们就烦,明儿公司再说。”大奔飞快地换了个话题,“你吃了没,我老丈母娘炖了锅红烧肉刚送来,晚上过来一块儿尝尝?宝丽昨儿夜里还念叨你呢,又想给你介绍对象了。”   不提吃饭江初还没想着,他这人就属于那种要么不干活儿,干什么就一气儿干出个阶段成果的类型。   一听“红烧肉”,他喉咙咽了咽,拿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下午四点半了。   早上吃了那碗早午面之后,这一天他都没进食儿,覃最竟然也没个动静。   还真跟他最开始想的一样,给了吃的喝的,半天都闷不出个屁来。   “你女朋友成天夜里念叨我干嘛,没事儿干啊?”江初揉揉肚子,是有点儿饿了,“你俩好好享受吧,我这现在被动拖家带口的,已经不是上个月潇洒的我了。”   “舞弄个弟弟被你说得跟喜当爹一样。”大奔笑着挂了电话,“成,跟你弟弟吃去吧,拖家带口的初总。”   拖家带口的初总挂掉电话,又在椅子里窝了五分钟。   他早上起得晚,平时按时准点的午睡时间被折过去了,现在有点儿要困不困的,不太想动,拿不准是眯一会儿,还是撑到晚上早点儿睡。   有点儿迷茫地翻翻手机,回了几条消息,他去微信里点开了覃最的头像。   覃最跟梁小佳打完电话,咬上根烟发了会儿呆,然后摊开昨天随手拿来没看完的书看了一下午。   中间他出去喝了杯水,周腾趁机溜进他房间抱着床脚睡了一觉,又趁他去卫生间溜了出去。   微信消息响起来时,他正靠在椅子里翘着腿,划拉着江初给他的手机沉思,要不要现在把卡换上。   旧手机的声音是有点儿大,突然“叮咚”一声,听得他自己眼皮都蹦了蹦。   捞过手机看了眼,江初不知道发什么病,给他发了两个字:弟弟   然后又发来一张图。   没法显示,手机太慢,内存也太满了。   覃最只能先去清清手机垃圾,又去相册里挑着删了几张截图,重新回到微信点开图片。   费劲巴拉地加载了半天,图片终于一点点加载了出来,就俩大字儿:饿了   江初从覃最的朋友圈退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小子给他设置了什么不可见,一条内容都没有。   隔着书房和卧室的两道门,他听见覃最发出了类似于把手机摔在床上的动静。   接着是开门的声响,脚步声,几秒后,覃最没有表情地来到书房门口,有点儿无奈地问他:“面?”   江初还保持着两条长腿桌上架的姿势,转转手机跟覃最对视一会儿,突然觉得想笑。   覃最这人有些地方真是挺可爱的。   “都行,我再叫两个菜。”江初叫了份红烧肉和大拉皮儿,从书房出来跟着覃最晃到厨房,“你昨儿吃那只虾没过敏吧?”   覃最“嗯”了声。   “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嗯’是个什么意思。”江初撩开覃最的衣摆看了眼,然后在覃最要转身揍他之前安心地出去了。   红烧肉送上门的时候,覃最那个破锣手机又进来一个电话。   中午那通电话打了多久江初不知道,反正这个电话一直到他把菜都在盘子里倒好,面也盛好,打开电视看了个小品,覃最才终于从卧室里出来。   看见一桌子没动过的菜他还愣了愣。   “打完了?”江初去餐桌前坐下,把覃最的碗往他那儿推了推。   “你不用等我。”覃最在他对面坐下,开口说了句。   “一个桌上吃饭,还得算着留多少菜,吃着不踏实。”江初无所谓地说,他刚闻着肉香是真饿了,也没跟覃最多说,直接开吃。   肚子里的饥荒劲儿缓过去了,江初靠在椅子上舒服地点了根烟,偏着脑袋继续看小品,随口问了句:“手机还没换啊。”   覃最扫他一眼,淡淡说:“你手机里有脏东西。”   “什么脏……啊。”江初转过来,眨了眨眼。   不能啊。   他看片儿一般都在线,不下载,要下也下电脑里。   “你出厂设置不就行了。”江初在餐桌底下抬抬脚,蹬一下覃最的小腿,“去拿过来。”   覃最慢慢悠悠去把手机拿来,摁了几下,把脏东西翻出来扔给江初。   江初接住手机的时候还觉得挺可乐:“十七八的大小伙儿了,整得挺纯真,还脏东……”   等看清脏东西的内容,他整个人直接就说不出话了。   “……你是不是有病?我腹肌是脏东西啊?”江初简直想揍人。   他“啪啪啪”连翻着相册,恨不得把手机怼回覃最脸上:“我肚子上青了一块儿拍给医生看看,身材太好拍得比较性感就脏东西了?就这照片你都该设置成桌面天天舔屏知道么?”   覃最拉着两条长腿揣着兜坐在沙发前看电视,挺奇妙地偏头盯着江初,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更不要脸的是,他还真糊点一通,把照片给设成了桌面。   “高中生懂个屁。”江初咬着烟把手机扔回给覃最。   覃最又盯了江初一会儿,才拿起手机点开屏幕。   江初的肚子连着小腹在屏幕上直扎着眼就亮了起来。   覃最的嘴角抿了抿,脑袋往沙发靠背上一仰,手背搭在眼睛上,第一次在江初面前忍无可忍地笑出了声。   要按八块腹肌的标准来评判,江初这身材算不上他自己说得那么好。   不过对于覃最的审美来说,紧绷绷的腰线,平实的小腹,其实也挺……   但就是莫名其妙的有点儿神经病。   江初一只脚踩在椅子边沿上坐着,黑着脸看覃最笑了会儿,耷着眼皮笑着骂了句“操蛋”,膝盖撑着脑门儿也笑了半天。   “刷碗去。”他起身去卫生间,经过覃最,又踢他一脚。   饲养覃最这件事,出乎意料地给江初带来了不少乐趣。   尤其是在晚饭那一通神经对笑之后,江初反正昨天醉酒今天成了脏东西,覃最更是连鸡儿都差点儿报废,俩人面子里子都没了,再在一个屋檐底下相处,想绷着点儿距离都绷不起来,又自然了一个度。   主要是因为覃最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小孩儿,他那性格虽然能直接改名“最冷酷”,但江初对他有几分善意几分照顾,他心里明镜儿似的。   刷完碗,他还把昨天那个西瓜给对半切了,插了个小勺儿,放在餐桌上等江初去吃。   江初坦然地吃了西瓜,突然有种这半拉月不止是他在观察覃最,其实也有点儿覃最在“考量”他的感觉。   这种基本等于养了个住家保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事儿还能逗着玩儿的轻松节奏,没等江初继续多享受享受,转天就随着周一的到来被打乱了。   江初平时都在八点半左右醒,头天晚上吃完瓜他就睡了,早上七点二十被尿憋醒,干脆收拾收拾直接起来去公司赶活儿。   周一总是莫名的忙忙叨叨,等他晚上八点半回到家,家里黑洞洞的只有周腾的眼睛在发光,平时进门就能闻见的面条香也没有,让他一下子愣了愣。   覃最出去了?   掏出手机要给覃最打电话时他才猛地想起来,今天周一,覃最前天就说了,今天开学。   江初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连覃最几点起的床出的门都不知道,只隐约记得自己早上走之前,周腾的饭碗水碗都给倒满了。   开学第一天,新学校人生地不熟的,他也没关心关心覃最中午怎么吃。   他给覃最发了条消息:放学去接你?   其实这话也就意思意思,江初衣服都换完了,趴在沙发上不想动。   结果覃最没多久就给他回过来一句:后门   江初叹了口气,只好从沙发上又爬起来,拿着车钥匙下楼。   几点放学啊,到点了么就后门。   在后门一条街上锁定覃最不是什么难事儿,高高帅帅往那儿一杵的就是,而且覃最还穿着那天新买的衣服,在乱七八糟什么风格都有的学生堆里特别有样儿。   江初又想起来第一天去火车站接他时的形象,几乎就是经历了一回小镇青年变形记。   他直接把车刹过去,摁了下喇叭。   覃最正靠着根路灯柱子打电话,微微蹙着眉,表情好像有点儿烦躁。   旁边放学的几个女生往这边扭头,覃最抬眼皮隔着车窗看了江初一眼,没动,嘴里还在对电话说些什么。   江初把车窗降下去,只听见覃最说了句:“以后别说这些了,没意思。”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也没管对面是不是还要说什么,拉开副驾的门把自己重重砸进车里。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通话记录的界面上,江初透过他的指缝扫了眼,通话人:梁什么佳。 第12章   覃最的手动了动,江初看清了那个名字,梁小佳。   像是个姑娘名儿。   “女朋友?”他带点儿调侃的心思开口问。   覃最正把书包往后排扔,动作顿了下才答:“不是。”   江初笑笑没说话。   “男的。”覃最像是还沉浸在刚挂电话的烦躁里,语气有些硬地补充了句。   江初有点儿意外地扫了他一眼。   意外的点跟是男是女没关系,而是覃最竟然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主动多解释。   都不像他风格了。   “感觉怎么样,今天。”江初换了个话题,“中午吃的食堂?”   覃最望着窗外“嗯”了声。   江初听到熟悉的覃最式回答,在心里接一句这就对了。   “饿不饿,”他望着路边的各种店,又问“顺便吃点儿?”   “你还没吃?”覃最的手机又震了两下,梁小佳发来一大段微信,他随便看了眼就锁屏揣兜里,“买回去吃吧,作业多。”   江初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覃最嘴里听着“作业”俩字儿就想笑。   “覃最”和“作业”完全像是两个世界的物种。   “开学第一天就有作业啊。”他随口感叹。   覃最没再接话。   虽然平时他也不说话,但这会儿江初能感觉出来,这小子现在心情不太好。   问题应该出在那个梁小佳身上,估计就是昨天给覃最打电话,喊他“小最哥”那个。   俩人应该在覃最老家就挺熟的了,小哥俩儿之间吵个架也正常。   后槽牙都有锉舌头的时候,他跟大奔从初中铁磁儿到现在,打起来照样恨不得把对方往死里捶。   就是跟他们那时候比起来,小最哥跟梁小佳俩人这架吵得还挺粘糊。   一天一个电话的,这么一合计,昨儿傍晚那个让他饿着肚子晾了半天的电话,应该也是这梁小佳。   覃最刚还跟他说什么没意思,那边又发来一嘟噜微信。   弄得跟小情侣似的。   而且这种“小情侣”般的状态还保持了挺长一段时间。   也不知道是梁小佳的电话真的一天比一天更频繁了,还是江初之前没注意,反正自打那天知道有这么个人以后,仅仅他能看到听到的次数,就一天也没落过。   要不是明白覃舒曼对这个儿子一点儿不上心,每次看覃最接完电话三回平淡两回心烦的模样,他都以为这是覃最在接他妈的电话。   不过覃舒曼也打了个电话,九月快过一半儿的时候,打的还不是覃最的电话,是打给江初。   那天是周六,江初本来能早点儿回家,跟大奔都收拾完东西往外走了,大奔突然“操”了一声,拿出手机一通点。   “怎么了?”江初被他吓一跳。   “我媳妇儿生日。”大奔翻出日历对日子,“操差点儿忘了。”   “今天?”江初乐了,“宝丽没杀了你啊。”   “我说她这两天老试我呢,”大奔抓抓脸,紧张地松了口气,“真忘了,妈的,差点儿就阵亡在今晚午夜十二点。”   江初笑笑。   大奔人看着就一糙胖子大流氓,对宝丽确实没话说。   主要宝丽那二踢脚的脾气炸起来也没话说。   江初现在都还记得他们大四那阵儿忙着整毕设,大奔把七夕节给忘了,过了三天才屁滚尿流跑去哄媳妇儿,第二天回来时腰上带着一圈红手印儿回,一身肥肉被宝丽揪得跟唱戏的大腰带似的。   “得,你别回家了,”大奔算算自己这个月工资上缴后剩下来的余额,叹口气搭上江初的肩,“陪我去给她买个礼物,晚上一块儿喝个酒,跟方子他们也有阵子没聚了。”   “能不能行了,”江初有点儿无奈,“从大学帮你挑到现在了。”   “妈的你不眼光好么,上回挑那包她背到现在。”大奔也挺郁闷,“我前俩月给她买一身衣服,那天她妈来送红烧肉正穿着呢。”   他说着给宝丽打了个电话,又在哥儿几个小群里挨个儿圈一遍,晚上媳妇儿过生日,一块儿聚聚,不来的把红包发了。   几个孙子全都很踊跃地“来来来”。   江初也给覃最发了条消息,晚上不定几点回,不用给他留灯。   其实发不发都没什么所谓,这小子都独惯了。   果然,两个钟头后,覃最才给他回了个“嗯”。   覃舒曼电话打过来时是晚上八点半,他们刚从饭店转移到ktv。   第一个电话江初没接兆,他去卫生间了,刚吃饭被灌了不少酒,大奔给宝丽唱情歌唱得催人尿下,听得他直坐不住。   回到包厢,方子在一屋鬼哭狼嚎里把江初的手机递过来,扯着嗓子冲他吼:“电话!”   “我弟吧。”江初把自己砸进沙发里,腿架在茶几上,有些晕地说了句。   “你什么弟弟?开个公司怎么还收上马仔了?”方子捞过两瓶黑啤用牙起来,塞进江初手机一瓶就跟他碰杯,“喝!”   “喝你大爷,一个个酒篓子。”江初把瓶子放桌上,划了两下才划开手机。   正好覃舒曼的第二个电话进来了。   江初愣愣,第一反应以为覃最出了什么事儿,朝方子比划个手势,出去接电话。   “小初,”覃舒曼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客气温婉,听着江初那边隐约的背景音乐犹豫一下,“没打扰你吧?”   “没,刚手机不在旁边。”江初咬上根烟,“有事儿?”   “也没什么,覃最在你那怎么样,不麻烦你吧?”覃舒曼轻声细语地问。   江初觉得这妈真的挺有意思,人都扔过来一个月了,这会儿才装模作样问这么一句。   “不麻烦,他还挺好的。”他淡淡地回了句。   “那就好。是这样的,过两天是覃最生日,你爸爸想一家人给他过一过,工作日你们挺忙的,他也得上学,要么就赶早不赶晚,明天周末,你看中午有没有时间?”覃舒曼说。   江初听见“覃最生日”这四个字,冷不丁竟然有点儿感受到下午大奔的心情。   同时他飞快地想起那天在医院看见覃最的身份证,好像就是九月十三还是十几。   “啊,行。”他眯缝着眼吁出口烟气,“那你跟他说了么?”   覃舒曼那边顿了会儿,才笑笑说:“他没接我电话。”   “他今儿上课。”江初跟覃舒曼也没什么话好说,“你给他发个短信也行,等我晚上回去再问问他,明天联系吧。”   “哎好的,好,”覃舒曼连着说了两个好,“那咱们明天见。”   挂完电话,江初靠在门外抽完一根烟才进去。   下午他帮大奔给宝丽挑了条裙子,他自己拿了瓶差不多的香水付了钱,让大奔一块儿直接都给宝丽。   给女孩儿买礼物其实最不费事儿,这会儿他想想覃最的生日,一时间才是真想不出个头绪。   直到夜里一点半,方子叫个车顺道把他捎回家,江初还撑着脑袋问他:“方儿,十七八岁的男孩儿,送什么好?”   方子跟大奔江初都是从上学玩儿到现在的哥们儿,扯起皮来是一点儿把门的没有,张嘴就乐:“充气的或者不充气的呗。”   江初笑着“操”了声,两人都想到了大奔送他那个飞机杯,聊起以前的事儿,笑得江初眼前直晕小金星。   “不能笑了,要吐了。”方子降下车窗呼出口气,又捣了江初一下,“你还不找一个,你爹都二婚了,自己儿子谈一个吹一个,也不催你?”   “公司刚整起来,还扶着学步车呢,我找个屁。”江初闭着眼靠在座椅上,车里香薰的味儿就着空调闻得他犯恶心,也摁下车窗吹风,“都跟你似的清闲,抱个铁饭碗,一天光谈恋爱玩儿。”   一点半上车,等他回到家摸着黑换了鞋,已经快两点了。   本来想去吐一遭直接睡觉,见覃最房门底下还透着光,他过去拍了拍门。   听着里面一阵稀了哗啦的,他也没等覃最应声儿,直接就把门一推。   覃最半靠在床头,正黑着脸扯着小毛毯往腰上盖,曲起一条腿遮挡弧度。   “滚!”他冲江初凶狠地说。   “哎!”江初往后退一步,笑着把门给他带上,“不好意思,你继续。”   往卫生间走了两步,他又折回来对着门缝说:“明儿中午你妈给你过生日,别看太晚啊。”   覃最还继续个屁。   他暴躁地闭闭眼,下床拽了下裤腰,摔开门大步出去。   江初正在马桶前撑着墙憋笑,顺便酝酿吐意。   听见覃最一阵霹雳带闪电,跟要揍人似的就出来了,他另一只手往裤腰上一搭,想扭头说一句别招我啊,喝多了没准头,尿你一身。   结果江初没估算好转身的角度,客厅卫生间也都没开灯,覃最走到卫生间门口,周腾突然从脚边跑酷似的蹿过去。   他脚底一绊,往前扯出两步大的,直接就出溜到江初身后,抬手也撑了下墙。   江初正好转过脸,俩人嘴角磕在了一块儿。   覃最整个人一僵,在乌漆麻黑里瞪着近在眼前的江初。   江初也瞪着他。   麦芽酒精的气息在这尴尬的僵硬里瞬间鲜明了两万多倍。   他俩这么互相瞪着愣了会儿,还没等覃最做出反应,江初嘴角一抖,扭头冲着马桶无声地吐了。 第13章   江初摁下冲水键,从旁边盥洗台上就着龙头捞了点儿水漱漱口,挺尴尬地对覃最解释:“不好意思,不是冲你。”   覃最黑着脸看他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江初听见他开了灯,又去倒了杯水,“铛”一声磕在餐桌上。   等他洗漱完从卫生间出去,覃最房门关着,已经回房了,周腾在他门前趴着。   “你现在就跟他亲了,是吧。”他冲周腾用气音说。   周腾甩甩尾巴,懒得搭理他。   第二天早上,江初是被香醒的。   覃最炖了一锅米粥,买了油条和茶叶蛋,已经坐那儿吃上了。   “怎么不叫我。”江初打个呵欠晃出来,松松垮垮地瘫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他想伸手拽粥碗,覃最用筷子挡住他的手,咬着半根油条冷漠地说:“刷牙。”   “啊。”江初搓搓后脑勺又站起来,晃去卫生间刷牙。   洗漱完坐下吃饭,俩人相安无事的,昨晚嘴角那一磕碰谁都没提。   江初是没太觉得有什么,毕竟就是个意外,以前上学的时候男生之间闹得多疯的都有,要别扭也就覃最这个不能招不能碰的敏感青春期会别扭。   不过他喝着粥观察了覃最几眼,好像也没什么反应。   估计是从来了他这儿一会打鸡一会儿打架的,脸皮也被同步练出来了。   覃舒曼这次见覃最,没定在酒店,大概十点半的时候江连天给江初打电话,让他们去家里吃。   覃最看不出个喜怒,一如既往无所谓里带点儿不耐烦,跟着江初上车去给自己过生日。   “之前没去过吧,”江初开着车问,“她新家。”   “嗯。”覃最应了声。   “你生日是13号么?”江初看他一眼。   覃最望过来。   “上回去医院看你身份证上好像是9月13。”江初说。   覃最没反驳,没反驳就是对。   好像每次聊到生日的事儿覃最都一副格外不想说话的模样,上回问到底是哪一年也没问出个结果来。   这些现在也不重要,江初还在琢磨着给覃最送点儿什么,掏出烟盒敲了根烟出来叼着。   昨儿他一通拍门给人撸管儿都打断了,要不真送个飞机杯?   他胡思乱想着要把盒子扔进车斗,覃最抬手一截,也咬出来一根。   “过了啊。”江初瞄着后视镜打方向盘,“今儿还没喝呢,高二的小最哥。”   覃最听着这称呼顿了顿,从自己兜里摸出个火机点上,顺便举到江初这边。   江初偏偏头,就着覃最的手点上烟,眯缝着眼摁下半截车窗。   车开到半路时,江初开了个导航。   江连天跟覃舒曼二婚后又买了套房子,江初也只去过一次,隔了小两年了,有点儿记不住路。   进了小区他又给江连天打了个电话,问清楚具体几栋楼,停了车跟覃最一块儿上楼时,江初不由地有点儿感慨,四个人卡着时间聚到一块儿过生日,谁跟谁都不像一家子。   他看了眼覃最,今天的寿星估计比他更感慨。   “走吧,高兴点儿。”江初抬胳膊揽上他的肩,想着这两个月连着见了江连天两次,最近也该去他亲妈那儿看看。   覃最果然练出抗敏体质了,被江初动手动脚的也没那么些反应了,跟江初对视了眼,什么也没说。   从电梯出来,楼道里一股炖排骨的香气。   这回出来迎门的是覃舒曼,江连天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喊着:“是覃最到了吧?还是蛋糕?”   覃舒曼看了眼覃最,嘴角很节制地扬了扬,打量一眼他今天的穿着,先开口招呼得却还是江初。   “今天该有点儿堵吧,小初。”她让两人进门,给江初递了双拖鞋。   江初“啊”一声,接过来先扔到覃最脚底下,然后才换上自己的,笑了笑,“有点儿。”   江连天从厨房里伸出头招呼他们一声:“先坐,蛋糕马上就到,覃最你妈妈早上专门去订的……哟,覃最换发型了,挺精神的。”   覃最也没跟覃舒曼说话,朝江连天点了下头。   江初从桌上捏了块孜然羊肉,看这母子俩之间的气氛都替他们尴尬。   覃舒曼也是,昨天电话都打来了,订个蛋糕也就一个电话的事儿,还能拖到今天早上。   现做的新鲜?   “江初,来帮爸爸调个凉菜。”江连天又喊了声。   江初活到现在就会做个蛋炒饭,江连天这是有话想跟他说。   他在电视柜上找找遥控器,把电视打开随便放个节目,从覃最身边过去时拍了下他的背:“你坐着先玩会儿手机。”   “羊肉不错。”江初进厨房洗洗手,夸了句。   “是吧,我尝着也还行,一早上送来的。”江连天给他端了个小盆和三个松花蛋,“把这个剥了。”   “生蚝别收拾了。”江初看看旁边备着的食材,拿起个蛋磕了磕。   “怎么了?你不爱吃么?”江连天朝他脚底下踢了个垃圾桶。   “覃最海鲜过敏。”江初说,“上回你给接完风回家就冒一身红疹子。”   江连天愣愣,放低了声音:“那他怎么不说。”   “你媳妇儿不也没说么。”江初笑笑。   江连天没说话,朝客厅看一眼,那娘儿俩一人坐在沙发一头,跟临时凑来的饭搭子似的。   把厨房的门掩了掩,江连天摸摸兜点上根烟,把烟盒朝江初递。   江初摆摆手,轻声问:“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废话。”江连天把炖汤的火拧小,也拿了个蛋慢慢剥着,叼着烟说话模模糊糊,“分开得太早了,你覃阿姨跟跟他爸离婚的时候,覃最才六七岁,这么多年没顾上联系,这不才接来,有点儿生疏正常。”   是“接来”的么?   “什么意思,”江初剥着蛋抬了下眉毛,“他爸要是没死,还不打算认这儿子了?”   江连天肯定知道什么,江初看他表情能看出来,但江连天不想说。   “以后也就这么着了?”江初接着说,“就现在这样,也别指着以后覃最给她养老送终。”   “你一天就想着不给你爸养老送终呢吧?”江连天对着江初的屁股踢了一腿。   “哎,别碰我,盆儿掉了。”江初皱着眉避了避,有种自己把覃最台词给搬来了的感觉。   江连天冲着抽油烟机又闷了半截烟,那表情像是终于想说点儿什么的时候,门铃又响了。   “快好了么?”覃舒曼拎着店里送过来的蛋糕推开厨房的门,笑着问,“随便弄弄就行,不然我帮你们?”   “蛋糕送来了?”江连天把烟在水池里碾灭,“行这就好,让覃最先把蛋糕拆开吧。”   “剥完了。”江初把最后一个松花蛋剥完扔小盆里,“你赶紧调吧,我出去等着。”   他洗洗手,接过覃舒曼手里的蛋糕,出来放在餐桌中央。   覃舒曼果然进厨房帮着弄菜去了,江初看了眼覃最,在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坐下,碰碰覃最肩膀。   覃最脸一转,江初往他嘴里迅速塞了块羊肉。   “一会儿你多喝点儿汤,”江初欠欠身子从旁边揪了张纸巾擦手,冲着覃最含着羊肉要嚼不嚼的表情直想乐,“老头子当爹当得凑合,熬汤是一绝,我妈以前总说他该去当个颠勺儿的。”   覃最盯着江初带着笑的眼睛盯了好一会儿,很难得地嘴角勾了勾,低低“嗯”一声,转过脖子嚼着羊肉看电视。   等江连天和覃舒曼从厨房出来,四个人围坐在餐桌前,江初都有点儿后悔过来掺和这一顿饭。   ——这是他参加过的最尴尬的一次生日宴,没有之一。   比方子当年借着给系花表白给人过生日,结果当场被拒还要尴尬。   江连天努力笑着说话,想把氛围带得热乎点儿,覃舒曼也尽力配合着说说笑笑,但总是一股子恍惚劲儿,视线对着覃最的时间还没对着江初的时间久,跟覃最脸上长刺儿会扎她眼一样。   江初想帮着衬几句,覃最又在旁边一副“跟我无关”的表情,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行,那咱们先拆蛋糕?”江连天搓了下手,嘴里喊着“覃最”,使劲儿朝江初递眼色。   “好,来,拆。”江初踢踢覃最的椅子腿儿。   覃最纯粹礼貌性地朝江连天露出个笑模样,伸手拽了一下蛋糕盒上的缎带。   “你也一起。”江连天拍拍覃舒曼的胳膊,让她帮着一块儿拆。   “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看,店里小姑娘跟我说得天花乱坠的。”覃舒曼笑着捋了下头发,站起来把倒扣的蛋糕盒端起来。   蛋糕没什么特别的,连锁店里都差不多的模子,花边儿裱得很精致。   但同时吸引四个人目光的,却是蛋糕上漂亮的花体字。   -覃醉生日快乐   “够马虎的。”江初笑了下,“光顾着介绍了吧,字儿都能给我们写错。”   然而并没有人应他的声。   覃最,覃舒曼,江连天,三个人的目光都钉在那个“醉”字上,像在盯着一枚手雷。   干嘛呢这是?   江初都要被他们这反应整愣了,写个错字而已,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吧?   “我再叫一个吧。”他掏出手机。   “对,让你哥再叫一个。”江连天忙跟着说。   覃最胳膊动了动,摁下江初的手,视线从蛋糕挪到覃舒曼的脸上,面无表情地看她。   “我……”覃舒曼眨眨眼,有些慌神地看向覃最,又看看江连天,再看回覃最。   “是人家店员记错了,覃最,”江连天很认真地替她解释,“你妈妈……”   他话还没说完,覃最凳子往后一撤,在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站了起来。   江初皱皱眉,一瞬间有种覃最要动手的错觉,条件反射地攥住他的手腕。   覃最甩开江初的手,没发火,也没冲那个蛋糕做什么,他又看了眼那个“醉”字,只把蛋糕上插着的“17岁”金属牌抽了出来。   “记错了。”覃最拇指抵着金属牌,微微用力,把小牌子“啪”一声折断在餐桌上,又看向覃舒曼,“我十八了。”   覃舒曼眼皮一抖,张了张嘴。   覃最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把凳子踢开,大步走了出去。 第14章   “覃最!”覃舒曼望着覃最的背影还在愣神儿,江初使劲拧了下眉头,追出去喊了一声。   覃最没停,也没回头,大长腿没几步就迈到电梯前,都不带停顿的,摁一下直接进去了。   “我以为你得直接冲楼梯呢,”江初追过来,笑着把脚往电梯门里一卡,“要是电梯没到还得站在门口等会儿,多跌份儿。”   覃最身子一侧就要从他旁边挤出去,江初牢牢扣住他的肘弯。   “去车里等我。”江初把车钥匙掏出来,摁在覃最掌心里,“我手机还在桌上呢。”   覃最沉着脸跟他对视。   “听话。”江初看着他的眼睛,转身往回走。   电梯门关上了,从21楼往下降落,覃最攥着江初的车钥匙,靠在厢壁上用力闭了闭眼。   大量过往的画面与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复苏旋转。   “覃醉。”   “覃醉……”   “覃醉!”   “覃醉。”   “你为什么叫覃醉啊?你爸妈取名的时候喝多了?”   “哎哟小覃醉,来老婶儿闻闻今天身上有没有酒味儿!”   “覃醉你妈呢?”   “秦有义媳妇儿可真有意思,两口子一天喝个没够,还等着把儿子也养成个酒蒙子。”   “覃醉……覃醉!”   “你妈呢覃醉?”   “覃醉,来,跟爸喝两杯,哈哈!从今天开始你没妈啦!好好上学,长大给爸买酒,爸给你找个更好的妈。”   “……覃醉,知道妈妈是怎么生的你么?妈妈这辈子都毀在你爸,和你!手里了!知道么!”   “覃醉!”   覃最从电梯出来,狠狠一脚踹翻了车库的垃圾桶。   旁边经过的一对小情侣吓一跳,男的皱皱眉想说句什么,女的看了眼覃最,忙压着男朋友的胳膊把他拽走了。   覃最撑着膝盖呼出口气,拉开江初的车门把自己砸进驾驶座。   车里很闷,很热,他不想开空调,抬起手背压在眼眶上深呼吸了好几下。   拿过烟盒咬烟出来时,感觉手心传来隐约的刺痛,他才发现钥匙在手里攥得太紧,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戳破了皮。   江初把车钥匙塞给覃最,回到江连天家门口,江连天正换鞋要跟出来找人。   “覃最呢?”他朝江初身后张望。   “让他去车里等我了。”江初把他拦回去,进了门发现覃舒曼仍坐在餐桌前发呆,除了眼睛有点儿红,别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要么是有天大的隐情,要么就是真对覃最的感情复杂到了极点。   江连天在旁边沉着脸,夫妻俩都没有想说点儿什么的打算。   “你们吃吧,我们先回去了。”江初也不想问了,抄起自己的手机塞屁股兜里,顺手把旁边覃最摁断在桌上的金属牌扔进垃圾桶。   “等一下,你把这羊肉装上。”江连天去厨房拿了两个食品袋出来。   覃舒曼这才有点儿反应,站起来帮着把一整盘孜然羊肉打包进袋子里。   江初把袋子接过来,走到玄关换鞋。   “小初……”覃舒曼迟疑着喊了他一声。   江初扶着门框回头看她,磕了磕鞋尖,   “你帮我跟他解释一下,”覃舒曼抿了抿嘴,“我确实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江初嘴角一扯,真的不明白对自己儿子的名字还需要怎么反应。   江连天当爹当得被江初老妈逐出家门,好歹还能记得江初爱吃哪几个菜。   “行。”他对覃舒曼点了下头,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了句,“你儿子海鲜过敏,下回想叫他吃饭,弄点儿家常菜就行。”   这话像是在覃舒曼脸上抽了一耳光,她猛地一愣,望着江初,眼都忘了眨。   “江初。”江连天在旁边皱了皱眉,江初猜对了,他果然没打算告诉覃舒曼。   江初没再看他们,摆摆手,带上门直接走了。   拎着孜然羊肉从电梯出来,江初差点儿被横在门前的垃圾桶卡个大马趴。   他朝自己停车的方向看了眼,把垃圾桶扶起来,往墙角推了推。   拉开驾驶座的门,他先被一车厢的烟气熏得偏头咳了一声,冲覃最的脑袋使劲吹了两口,胳膊撑在车顶上对他笑:“怎么着,你开?有本儿么?”   覃最推开江初下车,绕去副驾。   他手里还夹着根刚点上的烟,江初抬手给他拽了,叼进自己嘴里。   覃最看了他半天才沙着嗓子说:“我抽过的。”   “不嫌弃你。”江初把孜然羊肉挂在后视镜上,空调开到最大,车窗也全降下来,带着覃最回家。   覃最一路上什么也没说,到家后周腾凑过来闻他的腿,他蹲下来摸了摸周腾的脑袋,对江初说:“我睡一觉。”   “啊,睡。”江初正从头上抹衣服,听覃最跟他来这么一句还愣了愣。   这小子今天竟然知道打招呼了,平时从来都直接门一关就进屋。   估计看自己头包在衣服里说话以为他卡着了,覃最从他身后过去,又顺手帮他扥了下。   江初光着膀子去阳台摁了会儿手机,给大奔打电话:“奔儿,报恩的时候到了,喊上你媳妇儿陪我出去一趟。”   覃最这一觉睡到了晚上十点十五。   算不上睡,意识一直昏昏沉沉的,强行掩埋在脑海最底层很多年的记忆轮流往上翻涌。   他不想去想,开了闸却压不住。   每段碎梦的间隙里他清醒片刻,也不像是清醒,他不想睁眼,不想动,胸口坠着把人往梦境深处拖,他连翻个身也费劲。   一直到被人摸摸额头摸摸脸,喊了两声“覃最”,他才从梦魇般的状态里疲累地睁开眼。   卧室里没开灯,黑洞洞的,客厅柔和的灯光从门外弥漫进模糊的光线,还有不知道什么电视剧咋呼热闹的声响。   江初正在床边弯着腰打量他,脸离得有点儿近,光线朦胧下,覃最却莫名能看清他的眼睛。   睫毛很密。   江初跟覃最对视了会儿,觉得覃最似乎睡矒着了。   他都快瞪对眼儿了,这怎么睁开眼也没反应?   “覃最?”他又喊一声,谨慎地抬起手,朝覃最脸上“啪”地拍了一下。   拍的同时他自己还直了直腰,以防覃最条件反射给他一拳。   覃最这才皱皱眉,偏偏头把他手打开。   “干嘛。”一开口他自己都听得一愣,嗓子听着像被砂纸磨过似的,烟熏火燎。   “再不醒我都要给你叫大神了。”江初转身往外走,经过门边抬手拍开卧室的灯,“起来吃饭。”   覃最眯缝着眼坐起来,周腾从他胸口叽里咕噜滚下去,弓着背抖了抖毛。   怪不得胸口直闷。   覃最翻身下床,膝盖有点儿软,感觉脑浆都睡稠了。   他闻闻自己身上捂了一下午的烟味儿,拽了身衣服去洗澡。   江初从厨房探头看看,见覃最先进了浴室,他靠着流水台想一会儿,把蛋糕先放回冰箱里。   把其他东西也收拾好,他去翻出下午给覃最买好的礼物,又去覃最卧室里把周腾抱出来,引到浴室门口喂了点儿零食,把礼物盒子揣它怀里,让它抱着玩儿。   周腾对个破盒子没什么兴趣,挠两爪子就要跑。   江初“啧”了声,捞着周腾的腰把它卡在胳膊窝里,翻箱倒柜找上回买猫粮送的猫薄荷。   覃最在浴室里洗澡,就听见外面各种“稀了哗啦”,一阵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等他带着一身水汽打开浴室门,周腾像个拦路虎一样横在浴室门口,正在玩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塑皮外封被爪子扒拉得扎好几个眼儿。   他弯腰把盒子捡起来,只看了眼外包装的图案,眼皮就一蹦。   “贴不贴心,嗯?感不感动?”江初懒洋洋地盘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打游戏,战况紧张,他头都来不及回就直乐。   覃最抱着胳膊朝门框上一靠,看看江初,再看看手里的盒子,真的觉得无话可说,还有点儿想笑。   这是个飞机杯。 第15章   说实话,江初把大奔两口子给折腾出来,一开始的目的是真的很纯洁。   ——他想去给覃最弄个蛋糕,能自己写字儿画画的那种。   大奔之前往公司带过一个,说是跟宝丽去什么商场哪儿新开的店自己做的。   配料胚子什么都给备好,各种工具也齐全,做起来跟玩儿似的,做完还不用收拾厨房。   大奔和宝丽一人做一个,宝丽做完拎家去了,大奔做得太丑,拎来分享给大家吃。   江初当时还笑话他来着,好歹是一专业搞设计的,弄个蛋糕能弄得跟坨屎一样。   大奔笑得屁都快嘣出来了,说还真是,没看专门做的巧克力味儿么,咱们业务水平必须没话说。   本来江初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一出,从江连天那儿开车回来的路上,他就打算路边随便给覃最买个蛋糕意思意思得了。   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又不是小姑娘,过个生日还得用蛋糕哄。   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看着覃最那副明显心里很有事儿,又要在所有人——他亲妈他后爸包括他这个半道多出来的哥哥——面前强忍着不表现的模样,让他觉得有些不是味儿。   后爸和亲妈把生日给过砸了,他不往上顶,还能有谁来安慰安慰这个敏感的十八岁少年。   梁小佳?   人家都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梁小佳是覃最什么样的朋友,江初不知道。   但覃最这已经跟所有人都反过来了,在家没爸妈,出了门朋友在外地。   更别说就他那性格,愿不愿意主动跟人开口发泄都是个事儿。   覃最进房间关门睡觉时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让江初觉得像只孤独的大鸟,在天上被气流狠撞了一下,却只能闷不吭声地憋闷在他这儿,因为已经没有家了。   他感叹了一把今天的自己如此文艺,接茬儿就想到了大奔之前亲手做的屎蛋糕。   覃最不就膈应那个写错的“醉”么,那他给他写上一蛋糕的“最”,总错不了。   反正在江初眼里,除了实打实地塞钱,没什么比亲手做的玩意儿更有心意。   但是大周末的,他跟大奔两个大男人跑去扎着围裙做蛋糕,怎么想都有点儿脑子不正常。   所以他干脆就让大奔把宝丽也叫上,做蛋糕这种事儿,有个女的在总能自在点儿。   可江初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奔他们两口子还是捎带着人来的。   确切地说,是宝丽捎来的,一个她又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亲闺蜜,名字叫陈林果。   一开始江初还没反应过来,进了店见三人站挺近的,还以为陈林果是店员。   刚打声招呼站在大奔旁边,宝丽过来一胯骨把他怼去了陈林果那儿。   “这得两个人一组,嫂子给你找了个伴儿,别客气。”宝丽热情地介绍,“我小姐妹,陈林果。果儿,这帅哥就是江初。”   “你好,”陈林果倒是挺大方,长得也还行,白,圆眼睛,黑长直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齐头发帘儿显得很纯,笑起来还带俩酒窝。   “你好。”江初笑笑,接过她递来的围裙放在一边。   这要是以前上高中大学那阵儿,还真是江初比较喜欢的类型。   但现在他只觉得有些尴尬。   他跟大奔借着去买奶茶的名头溜出去,挺郁闷地“操”了一声,问:“什么情况啊?”   “别提了,您可真会挑时候。”大奔比他还郁闷,“陪媳妇儿逛一上午街,好容易熬到她叫了个妞来替我,好嘛你一个电话过来给她乐没了,正愁没机会给你介绍对象呢。”   “哎。”江初苦笑一声,都无奈了,“她什么瘾头这是。”   “配合配合吧,宝丽也是好心。”大奔一听江初埋怨上了,立马又开始护老婆,“哥姐儿几个一块儿堆玩这么些年了,就你还落单,年年拉着我们有家有室的陪你过光棍节,缺德不缺德。”   缺不缺德人都来了,宝丽还提前选好了进阶版的组队模式,给人晾着不配合一下也不合适。   况且陈林果看着虽然文文静静,但是一点儿也不认生,听江初说这蛋糕是做给弟弟的,还很热情地帮着参谋,做个什么形状口味的好看。   关键还有模有样的,做得真挺有卖相。   江初一个直到今天才知道面粉还分高低筋的糙人,除了打打下手,也就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陪陈林果聊着,拿着巧克力酱等着往蛋糕上写“最”字。   写的时候大奔和宝丽也跟着凑热闹。   “这都什么啊,写那么多。”大奔歪着脖子在旁边念,“覃最,覃二声……覃二声最?最冷酷,小最哥……你俩这什么辈儿?”   “都他外号。”江初笑笑,他写得倒是很愉快,看着也很满意。   “枪给我,大奔哥也给小最哥来一个真情祝福。”大奔撅着屁股挤过来,绕着蛋糕边儿写了句“最高最帅,地表最强——你奔哥”。   宝丽又拿了管草莓酱,在“奔哥”后面画了个“”,接了句“你宝姐”,还挤个小爱心。   她也是玩儿上头了,写完以后冲陈林果来了句:“果果你要不要也写一句?”   江初跟大奔对视一眼,看向陈林果。   大奔跟宝丽在蛋糕上写字儿是一回事,陈林果这个刚认识的外人也来写,就有点儿不对味儿了。   可四个人做蛋糕,三个都写了,剩一个在旁边跟不带人玩儿似的,感觉也不太好。   好在陈林果情商挺高,在旁边看得乐乐呵呵的,宝丽刚问完她就笑着摆摆手:“我不行,我字不好看,我来一笔还得再多做个蛋糕。”   大奔打个哈哈把话题渡过去了,江初顿时对陈林果的印象好了不少。   但这几分好印象也挡不住江初作为答谢请他们吃下午茶,宝丽过于热烈的撮合。   “加个微信呗?”她跟大奔坐在一块儿,兴致勃勃地撺掇,“以后都是朋友,没事儿约着出去玩。”   陈林果应该对江初感觉挺好的,没说什么就把二维码点了出来。   江初扫完加上她,给大奔发了个“救驾”。   他俩打默契打太多年了,从校园配合到职场,能合伙开公司的关系,大奔扫一眼消息弹窗就心领神会。   把手上的华夫饼吃完,他问江初:“你就给你弟弄个蛋糕啊?”   “啊。”江初配合地抬了下眉毛,“还怎么的?”   “十八了,成人礼啊,就弄一破蛋糕,你这哥当得可真够意思。”大奔故意笑得猥琐里带点儿适度的神秘。   “那你合计着我该送他个什么?”江初乐了,灵魂里有个声音在发生共鸣,举手高喊着:飞机杯!飞机杯!   “我媳妇儿知道。”大奔笑着碰了碰宝丽的肩膀。   宝丽已经要笑喷了,也想起了大奔给江初送飞机杯寒碜他的事儿。   她拍了大奔一巴掌:“我可不知道,果果也不想知道,你们臭老爷们儿合计去。”   “什么啊?”陈林果捧着个班戟边吃边笑着问。   “让你嫂子跟你说。”大奔抓着江初站起来,“走走走,去给咱弟弟再买个礼物。”   跟大奔一唱一和地扯着皮晃到无人售货店,江初直到付钱之前还当说笑呢,问大奔:“真买啊?”   “买啊!都成年了。”大奔比他还麻利,手起刀落拍了支杜蕾斯热感,乐得浑身肥肉都乱颤,“大奔哥哥再给附赠一个,就爱干这种助人为乐的事儿。要不给你也来个冰感的?哎这还有荔枝味儿……”   “买回去跟宝丽研究去。”江初被煽乎得也有些刹不住车,抱着图一乐儿的心态,给覃最弄了一个回来。   “我人生头一回进那种店竟然是为了你,就说这成人礼感动不感动,成人不成人。”塔推完了,江初把手机扔沙发上,回手从沙发缝里掏出大奔友情附赠的杜蕾斯,抛给覃最。   覃最靠在卫生间门框上,抬手接住。   他看看瓶身的包装,又看向江初,突然嘴角往上牵了牵,带着点儿懒洋洋的痞气,耷着眼帘用食指推了推“润滑剂”三个字。   “你大奔哥哥给的。”江初也觉得好笑,到底是青春期,这么些玩意儿就给哄乐了。   “谁?”覃最问了句,夹着杜蕾斯热感在手指间一下下转着。   “我哥们儿,铁磁儿。”江初简单说了句,转身去厨房端蛋糕,让覃最去卧室放好他的新宝贝。   覃最拿着他的“新宝贝”回房间,站在床边又看了看,觉得江初这人的脑回路真的很……神奇。   有时候他说的话,做的事,包括那股子看起来漫不经心,关键时刻却很稳妥的“劲儿”,让他觉得,如果有谁能给江初当亲弟弟,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   有时候又有点儿神经病。   他把飞机杯随手杵在书桌上,抛了抛润滑剂。   江初那天喝大了,洗完澡敞着鸟往他肩上撑的画面突然冒了出来,同时冒出来的还有被他扔在床上时,笑得发颤的光屁股。   覃最手腕一停,热感差点儿从手里滑下去,他很快速地回过神,重新接住。   “你不会这就用上了吧?”江初带着笑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还吹了道口哨,“我可还饿着呢啊,弟弟。”   覃最把润滑剂也磕在桌上,过去拉开房门。   黑咕隆咚的客厅让他一愣。   紧跟着他发现也不是全黑,电视还亮着,厨房也还开着灯,沙发前的小矮几上放着一个蛋糕和几盘菜,蛋糕上插满蜡烛,散发着跳动的暖光,矮几外围则围着大半圈的啤酒。   覃最过去看了一眼,蛋糕很丑,但是写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最”字。   “生日快乐,覃最。”江初在他身后说。   覃最转过身,江初靠在他卧室门旁的墙上,眼睛里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烛光,冲他弯了弯:“去给自己下碗面吧,顺便也给我拨点儿。” 第16章   “你做的?”覃最问。   “幸福么?”江初又去欣赏了一下自己做的蛋糕……不,主要是欣赏自己写满一蛋糕的各种“最”字,把专门从店里要来的“18”蜡烛插上。   覃最看着江初认真点蜡烛的侧脸,没说什么,去厨房给自己下了碗素面。   等他端着面出来,江初已经把沙发上的靠垫都扒拉下来堆靠在沙发前面,曲着条腿坐好了,边看电影边啃一只鸭爪。   “来这儿。”他冲覃最拍拍身旁的垫子。   覃最坐下,把碗推到中间,从茶几旁边码了一地的啤酒堆里拿出一瓶。   “别,”江初把鸭爪扔盘子里,擦擦手飞快地夺了过来,“摆着好看的,没让你真喝。”   “怎么了?”覃最看着他。   “明天你上学,我上班,今夜不宜饮酒。”江初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两瓶饮料,没找着起子,干脆直接塞给覃最,“上牙。”   覃最有点儿无语地拿着江初给他的饮料:维他豆奶,“咔咔”两下,很利索地把瓶盖咬开了。   “先放着,等会儿过了十二点再碰,我把这个吃完。”江初拿起刚才的鸭爪继续啃,还踢踢覃最的脚踝,“这电影你看过么?”   “没有。”覃最又拿了瓶啤酒咬开,“你喝那个吧,我喝啤酒没事。”   江初虽然知道覃最那个灌二锅头跟灌白水似的量,几瓶啤酒就跟喝橙汁差不多,但一想他明天要上学,还是忍不住叮嘱:“少喝点儿,意思意思行了。”   “嗯。”覃最应了声,“多喝点儿也不会喝成你那样。”   “我哪样了?”江初条件反射就来了句。   这话说完,他俩同时想起来昨天给江初亲吐了的那个画面。   覃最想得还更多一点儿,无缝连接到刚才在房间里被打断的回忆画面。   眼下两人肩靠肩坐着,偏着脑袋大眼瞪小眼,距离也快跟昨天差不多了。   “你自己知道。”覃最仰脖子灌了口啤酒,把视线定到电视上。   “哎。”江初扔掉骨头笑笑,昨天他有点儿晕,现在清醒了想想,多少还是有点儿尴尬。   主要嘴唇刚磕碰完就吐了很尴尬。   他自觉地喝豆奶,说:“跟你的量是比不了。”   “用跟我比么,”周腾凑到覃最脚边蹲着,覃最晃晃脚踝碰碰它的小手,“给它喝两瓶也不至于。”   周腾抬爪子扒拉他。   “你丫儿开心了话多是吧?亲你一口能掉块肉还是怎么的?”江初“啧”了声,用豆奶碰一下覃最的啤酒瓶,“十二点了,赶紧扔了水晶鞋逃走吧。”   覃最盯着江初看一会儿,再次坚定了对他的看法,这人有时候真的很神奇。   “谢谢。”他眼里带了点儿笑,低声说了句。   江初刚想回一句“且谢着吧”,覃最手机响了。   他脑子里自动蹦出梁小佳的名字。   果然,覃最拿着手机去阳台一接又是十几分钟。   等他再回来,江初已经快把中午从江连天那儿带回来的孜然羊肉干完了。   “你朋友?祝你生日快乐呢?”江初问着,把剩下几块羊肉都扔覃最碗里,空盘子摞到一边。   覃最“嗯”了声,表情却没有很开心,好像还有点儿严肃。   “我一直想问来着,你这朋友处得跟对象似的,一天一个电话,还挺黏糊。”江初假装无意地说。   他对这个梁小佳是真有点儿好奇,他跟大奔方子他们再铁都没到过这份儿上,几个前女友的电话加起来也没这么勤过。   而且大老爷们儿打电话祝生日快乐,要不是喝多了侃大山,或者借钱,连五分钟都聊不到。   要不是知道梁小佳是男的,覃最说不是女朋友他说什么都不信。   覃最没说话,飞快地摁了几下手机,给梁小佳发了条微信就把手机扔沙发上,然后又灌了口啤酒才开口:“不说他。”   “那说说你妈。”江初站起来活动活动,想找找自己的手机。   覃最背看着沙发,曲着一条腿,架着胳膊看他。   “你今天反应有点儿大了,”江初说,“你刚来就直接被你妈放我这儿,也没见你有那么大意见。”   江初本来还想说要是真是因为写错名字,有点儿犯不上;记错生日也不是不可能,江初老妈在他初一的时候还跑去小学给他开过家长会。   很多事儿确实得长大以后才明白,生意、家庭、父母、孩子、自己……大人每天要往心里记的事儿比想象中多得多。   他现在还没到上有老下有小的地步,光操持一个小破公司和自己,时不时都会觉得焦头烂额。   覃最开学那天他不就把他给忘了。   但是话到嘴边,想想他们母子之间也不止是写错名字和记错生日这么简单,不能单拎着这一档子事儿分析,显得太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而且我临走前,你妈让我替她跟你道个歉,说她今天确实是没反应过来。”江初没找着手机,先摸着烟了,就点了一根靠在餐桌上。   “所以你是叫过那个名字?”他问覃最,“后来才改成现在的‘覃最’?”   覃最很长时间都没说话,没有表情,也没像中午那样暴躁,沉默地盯着电视。   江初一根烟都燎到烟屁股了,以为覃最不打算开口,准备换个话题把这一段儿带过去,覃最才开口说了句:“她没跟你们说过么。”   “她说了我还犯得着问你么。”江初把烟和火机抛给覃最,“一根,你中午吃我一整包了。”   “她是被我爸灌醉了怀的我,当时她已经找好这边的工作,决定去离婚了。”覃最叼出根烟点上,声音平淡,“基本等于强奸。”   江初愣了愣。   这人还真是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让人接不上话。   “她一直看不上我爸,我不知道他们一开始为什么会结婚。”覃最望着电视,对这些他从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里,从他爸每次喝醉后嘟嘟囔囔的自述里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他早已经麻木了。   “我爸以为她有了小孩就不会往外跑,不会‘心那么野’,会认命安分下来。”烟灰掉了一截在裤子上,覃最伸手弹了弹,“可能她也试着‘认命’了几年,但是她恨我。”   “名字是她给我取的,我爸想补偿她,让我随她的姓,”覃最接着说,“小时候我不懂,后来想想,可能我该庆幸她没有直接用犯罪的罪。”   江初喉头动动,这事儿太他妈操蛋了,他震惊的同时都有些后悔开这个口。   “那你现在的名字……”他皱着眉问。   “我自己去改的。”覃最看向他,“16岁,送我自己的生日礼物。”   江初心里突然像被一只小手攥了一把,狠狠地一揪。   “我能理解她恨我,能理解她走了以后再也不想看见我。”覃最顿了顿,“但我不觉得是我的错。”   “当然不是。”江初说。   “我不想当那个‘罪’,也不喜欢她给我取的名字。”覃最看着电视接着说,“她突然说给我过生日,我以为是她想试着接受我的意思,但是看那个蛋糕,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接受。”   覃最的声音到此为止,客厅里只剩下电影嘈杂的背景音,和又一瓶啤酒被起开的清脆动静。   江初皱着眉盯着覃最的侧脸,电视的光影打在他刚刚成年的青春面孔上,很酷,好看,帅,却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信息量有点儿超出他的预期,平时只在电视手机上看到的剧情一下子照进生活,还就在他身边,主角还跟他成了“兄弟”。   如果这是新闻,江初随手滑过的同时说不定还要在心里侃一句,要什么儿子,好不容易强奸犯前夫死了,孽子都已经成年了,有手有脚的还要追过来接着吸血?真当自己妈是圣母玛利亚呢?   但是看着眼前的覃最,他一时间无法评价任何人的对错,只能暗自“操”一声,在心里骂一句覃最的亲爹真他妈是个畜牲。   偏偏这畜牲已经死了,留下覃舒曼和覃最母子之间,整整小二十年无法靠“母爱”化解的僵局。   “改得好!”憋了半天,江初只能憋出这么一句,声儿还不小,差点儿给覃最听一愣。   他过去拍拍覃最的肩,在他身边坐下,心里郁闷得发烦,到底还是抽出覃最手里的啤酒瓶灌了一口。   “我喝过的。”覃最看着江初,目光从他被啤酒浸润的嘴唇,移到他的眼睛,直视着说。   “说了不嫌弃你,那么多废话。”江初不耐烦地又拎了瓶酒塞进覃最手里,“自己开。”   覃最勾着嘴角笑笑,咬开瓶盖,跟江初碰了碰。   平时江初喝了酒都是挨床就着,结果今天失灵了。   夜里两点多他还在床上心烦,脑子里不受控地回放覃最说那些话时的表情,语气,和眼神。   他跟要去演戏一样,挨个儿把自己代入覃舒曼和覃最的角度,越代入越觉得这压根儿就他妈无解。   覃舒曼“认命”过几年,覃最来找她,她逼着自己给覃最过生日,肯定也是一直挣扎着在劝自己,孩子是无辜的。   但一开始谁想要这孩子了?人都要离婚了,是覃最他爸造的孽。   覃最就更别提了,天生就是个无辜与“罪”的合成物。   还被他的酒鬼爹带成个酒桶,又会做饭又会做家务,一天不吭不声的,也不知道怎么跟小狗似的就这么养大了。   “哎!”江初烦得翻了个身,又把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拽过来。   拽过来他才看见微信上有两条新消息。   陈林果一点四十发来的,不知道发的什么,又给撤回了。   江初没管,去点开大奔的头像,给他发了句“操”。   大奔:怎么了?礼物不满意啊?   江初:你怎么醒着   大奔:起来撒尿,你什么事   大奔:快,我特好奇咱弟弟收着礼物的反应   江初:明儿见面说   大奔:艹   大奔:你丫就是一垃圾   跟大奔撩个贱心情好多了,江初给他扔个表情包,顺手又点开朋友圈划拉一下。   滑到覃二声最的头像时他都没反应过来,拉下去半截了才又返回去,仔细看一眼名字,是覃最没错。   他点进去,这小子的朋友圈终于有内容了。   虽然发得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玩意儿,一个小酒瓶的eoji。   江初莫名就有种直觉,这是覃最发给他看的。   他笑笑,给覃最评了个“碰杯”的小表情。   第二天早上,江初是被尿憋醒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半瓶啤酒,还是因为睡前大奔那句“起来撒尿”,害得他一整夜做梦都在找厕所。   挣扎着从梦里回归现实,他一头毛燥地拉开房门出去,覃最正好肩上挂着书包在玄关换鞋,扶着墙扭头看他一眼。   “几点,今天走这么早?”江初眯着眼看看时间。   “我值日。”覃最看向他只穿着内裤的下身,目光顿了顿。   “那你慢点儿,别忘了吃饭。”江初打个呵欠,攥着门把手要进卫生间。   覃最突然冲他轻轻吹了道口哨。   江初差点儿被他这一声把尿激出来,他打个尿颤,抬腿就要往覃最屁股上踢:“你厉害了啊,冲你哥吹上口哨了。”   覃最笑着开门,朝江初下面扬扬下巴:“挺大的。”   他摔上门走了,江初在原地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隔着内裤揉了把精神勃发的二兄弟,简直好气又想笑。   记仇的玩意儿。 第17章   从卫生间回来又眯了半个钟,江初起来给自己弄了点儿吃的,去公司上班。   大奔捎了一大兜包子来,萝卜牛肉馅儿的,一个个有拳头那么大,进门就一人发两个,不吃也得吃,说是丈母娘包的,他家冰箱都快塞不下了,逼得他昨天大晚上的吃了四盒八喜给包子腾位置。   “你这丈母娘也太实惠了,”江初塞不下,闻着一屋子包子味儿都顶得慌,“上个月红烧肉这个月大包子。”   “找个媳妇儿你也有这待遇。”大奔甜蜜又负担地叹了口气,说着就“哎”一声,晃着转椅过来蹬了江初一脚,“你跟那个果果,怎么样?有戏没?”   “什么果……啊。”江初正在找文件,说了半句才反应过来。   陈林果。   “我看那姑娘还行,长相身材都不差,刚考进宝丽她们单位,工作也稳当。”大奔指了一下江初屏幕,“这个样机给我拷一份。人个头也高,昨儿穿平底鞋差不多一米七了吧?跟你站一块儿挺像样的。”   江初插上u盘给大奔拷样机,随口说:“你在这儿天花乱坠的没用,也得人有这意思。”   “人怎么对你没意思了,没意思昨儿二话没说加你微信?我看是你没意思。”大奔蹬一脚地板,又滑回自己桌前,“我告儿你,初儿,你也别仗着自己人模狗样的,就天天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现在什么样的姑娘都不缺人追,你就这么着再耗几年,就守着你那野生的弟弟过吧!”   大奔一提微信,江初突然想起来昨天半夜陈林果给他发了又撤回的两条消息,他笑笑,说:“野生弟弟也挺好的,猫屎都不用我上手。”   “操,你怎么就跟个犊子似的,在公司压榨我们,回家还压榨人家。”大奔驴头不对马嘴地说完,又挺认真地提醒江初:“说真的,跟人陈林果好好聊聊,万一就成了呢?宝丽可让我提醒你呢啊。”   成不成的江初都没什么兴趣。   也不能说一点儿没兴趣吧,反正现在没什么兴趣。   陈林果看着确实是个挺好的女孩儿,昨天半天相处下来,说话做事儿也挺舒服,但他还从来没专门为了找个对象而去跟某个女孩儿接触,前几任也都是互相有感觉了,自然而然处下来的。   不过大奔两口子这么上心,他无奈之余还有那么点儿感动。   一直忙活到快十一点,江初被不知道谁放得几个萝卜屁熏去院子里抽烟,打开微信,看到陈林果九点多又给他发了条消息。   陈林果:早上好,我才想起来昨天夜里不小心发错消息给你了,不好意思,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打没打扰你不都发过了。   江初在心里说了句,给她回过去:没有,昨天已经睡了   陈林果:那就好   又发了个小猫的表情包。   陈林果:你朋友圈里的猫咪是你养的吗?   江初:对   陈林果:好可爱啊,它叫什么?   江初看着这句话都乐了,一只猫长得跟周杰伦和沈腾似的,能有多可爱,这姑娘套起近乎也是不带打草稿的。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两句猫,江初一根烟正好抽完,礼貌性地给陈林果发了句:去忙了,回聊   陈林果回了个“嗯嗯”,很快又打了行字:我朋友家的加菲生宝宝了,我最近也准备接一只,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我就问你啦   看来大奔说得没错,陈林果确实对他挺有意思。   江初把烟头弹进垃圾桶,给她回了个“行”。   傍晚下班的时候,大奔跟方子他们在群里瞎侃,跟江初商量:“方子说十一放假去那什么山吃农家乐,开车过去四十来分钟,过两宿,正好他哥们儿有券,怎么样?”   逢小长假找个地方去玩两天是他们的传统,以前在学校到处野,毕了业各忙各的,能凑齐了人在一块儿浪浪不容易,每回只要时间能配合,江初都乐意过去。   他算算日子和最近的单,点了下头:“成,订吧。”   “得嘞。”大奔搓个响指,“你把弟弟也带上,我还没见过呢。”   “我回去问问。”江初说,“他们不知道补不补课。”   “他高三了是吧?”大奔问。   “二。”江初说。   “十八上高二?”大奔算算日子,“留级了?”   “谁知道他爸妈怎么给算的,也可能那小子成绩稀烂,想压一年补补。”江初听完昨天覃最那些话,现在想想覃舒曼还是挺闹心。   以前他对覃舒曼不说有意见,反正也没什么好感。知道她和覃最的事儿以后,现在只觉得她也是挺不容易。   覃最对于出去玩没什么意见,不过他九月底有场月考,十一具体怎么放假学校还没说。   “差不多,估计考完直接就过十一。”江初躺在沙发上打游戏,“你成绩怎么样,在这边能跟上么?”   “嗯。”覃最洗完澡出来,对半儿切了个西瓜,坐在餐桌前挖着吃。   江初拿着手机也坐过去,边吃另一半边问:“你如果在之前的学校,现在该高二还是高三?”   “三。”覃最说着,手指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   “啊。”江初应一声,覃舒曼果然是给他留级了。   他又扫了眼覃最屏幕上的名字,果然是梁小佳。   “那你以前那些同学,现在不都高三了?”江初把自己西瓜最中间那几口最甜的给剜了吃,见覃最消息发个没完,就伸勺子去挖他的。   覃最把西瓜往他那边推了下。   “都高三了,你这哥们儿不学习啊,”江初随口说,“一天不是电话就是微信的。”   覃最靠在椅子上,撩起眼扫了江初一眼,打字的手都没停,说:“不行么?”   “行啊,没说不行。”江初也往后靠,抬起一条腿踩在椅子沿上,继续吃西瓜,“就好奇,俩大男生有什么好聊的,你们这年龄都聊点儿什么?黄片儿?游戏?姑娘?”   覃最发过去最后一句话,“咔”一下把手机屏锁上,倒扣在桌子上,往后微微歪着脑袋盯着江初。   “看什么。”江初说。   “跟你聊天儿,看你挺无聊的。”覃最把自己的西瓜拽回来,“聊吧。”   “脑子有病。”江初笑了,偏头吐掉口西瓜籽儿,站起来去洗澡。   他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就不乐意跟他聊那个梁小佳的事儿。   江初拿了衣服进浴室,覃最把手机翻过来,梁小佳又给他发了一串消息。   覃最大概扫一眼,皱了下眉,没再给他回复。   收拾完桌子和西瓜皮要回房间做作业时,江初的手机“嗡”地一亮,弹出来一条消息。   覃最下意识看过去,陈林果,应该是个女的,给江初发了句条“初哥”。   覃最一边眉毛抬了抬。   没两秒钟,手机又是一“嗡”,还是陈林果,这次是[图片]。   跟着是个[表情]。   覃最端着两套叠起来的西瓜皮站在桌边,盯着手机屏幕等了会儿。   直到自动熄屏,这个陈林果没再发消息过来,他伸手把江初的手机翻过来,脸朝下扣在桌上,扔垃圾去了。   国庆节前一天正好是中秋,江连天给江初打电话,问去不去他那儿聚聚。   江初先问覃最,覃最估计暂时也不想见覃舒曼,说自己要考试,江初就去他自己老妈那儿吃了顿饭。   老妈已经知道江连天把他继子扔到江初那儿的事儿了,对此表示特别的不满。   “你爸脑子有毛病,那个女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皱着眉给江初下饺子,饺子还是买来的,她没时间自己包,“干得什么事儿,把自己亲儿子往别人儿子家里放。合着什么都不用她管,就等着以后你爸两腿一蹬她们母子俩分钱了是吧?”   “话也不是这么说,”老妈二婚的丈夫方周在餐厅里摆桌,“说不定有什么难处,毕竟那母子俩也多少年没见过面了……”   “所以才胡扯啊,”老妈皱着眉打断他,“果然你们男的都一个德性,就想着自己过得舒服,不是自己的儿子不知道心疼。”   方舟推推眼睛,冲靠在厨房门口的江初无奈地笑笑。   “一个月给我一万三,不亏。”江初也笑笑,过去扶着老妈的肩让她出去,“我盛吧,你回回舀饺子都破皮儿。”   当着方舟的面他没说太多,吃完饭老妈送他下楼的时候,他才大概跟老妈说了说覃舒曼和覃最之间的情况。   老妈听完以后,一路上也没说什么,等江初到车库上了车,她把大盒小盒的月饼都堆在车里,才从鼻腔里哼出口气,说:“无语。”   江初笑得不行,一只胳膊撑着车窗看着老妈,说:“您一天说话越来越潮啊。”   “那当然。”老妈笑笑,给江初拽了下翻起来的袖口,“行了,回去吧,路上慢点儿。那孩子要住就住吧,不都高中了么?回头考上大学走了也就这么地了。”   “你钱够不够?”老妈又说,“不够就找你爸要!”   “我都多大了,放心吧。”江初笑着捏捏老妈的肩膀。   “你也知道啊?”老妈立马往他胳膊上又拍一下,“什么时候结婚啊你,那大奔去年都结婚了,你到现在女朋友没谈成一个,你爸还给你弄个小弟领家去了,哎哟……”   江初立马扣上车门:“你跟我爸结婚结得倒早,现在不还是各过个的么。遇着合适的我肯定带来给你看,行了妈你赶紧上去吧。”   老妈还想再抽他一下,江初一溜烟把车开跑了。   从老妈那儿出来时刚六点半,江初正好要经过二十七中,就给覃最发了条消息,问他考完没,顺路接他回家。   覃最跟上回一样,给他回了条“后门”。   放假前一天,路上学生特别多,车也多,江初到后门的时候,远远就看见覃最的身影,靠在路灯柱子上,一手揣着兜另一只手摁着手机。   他旁边还站了个女孩儿,高高瘦瘦,挺漂亮的,估计是他班上的同学,在跟覃最说话。   江初在心里“哟”了声,把车停在路边,冲覃最摁了下喇叭。   那女孩吓一跳,扭头看了眼车,问覃最:“接你的么?”   “嗯。”覃最没什么表情,隔着车窗跟江初对了眼,手机一收,拉开副驾的车门就要上车。   “不跟人拜拜啊。”江初笑着问,把老妈堆在副驾上的月饼糕点什么的往后排放。   “这是你……哥么?”那女孩儿倒是不认生,听江初替她说话,笑得还挺灿烂,主动跟江初打招呼,“哥哥好,我是覃最的朋友,叫我陆瑶就行。”   江初差点儿脱口接一句那你叫我知马力吧,及时反应过来这还是个学生,比自己小好几岁,这一张嘴跟耍流氓似的,就笑笑,说:“我是覃最他哥。”   陆瑶还想说什么,覃最直接把副驾上剩下那些盒子全扔去了后排,上车把车门一关,说:“走。”   这臭德性。   老妈见了覃最这样的才得替他操心找不着对象。   不过这个叫陆瑶的小姑娘也是心大,覃最在副驾都把门关出那动静了,她还傻不呵地透过江初这边的车窗弯着腰,跟覃最拜拜:“那我回头联系你啊,你别再不回我了。”   江初在座椅底下踢了覃最一脚,覃最像是有些无奈和心烦,扫她一眼,不耐烦地说:“领子掉地上了。”   陆瑶赶紧捂着领子站直,不好意思地又冲江初笑笑,说:“谢谢。那我先走了,哥哥拜拜!”   江初把车开出后门街,用眼角打量着覃最,语气里带着笑调侃他:“可以啊,小最哥,魅力四射啊。”   覃最看他一眼,什么也不想说。   “小姑娘得罪你了?跟你拜个拜挂着个臭脸。”车停在红灯前面,江初回手从后座拿过盒拆了一半的点心扔覃最怀里,“还不回人消息。”   梁小佳的回得倒挺勤。   “没完了?”覃最把点心拆开,看一眼没什么兴趣,又想塞回去。   “拿一个给我。”江初指挥他。   这是盒麻薯,还没有分包装,覃最刚隔着油纸捏一个要递过去,江初的手机响了,同时红灯也绿了。   江初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掏手机接电话,脖子一偏,特自然地就着覃最的手把麻薯咬嘴里,没咬准,牙齿隔着油纸磕了下覃最的指尖。   覃最盯了他一眼,连着油纸一块儿把手收回来。   他被咬着手没说什么,江初还嫌咯牙了,“啧”一声对着手机说“哪位”。   等听清那边的声音,他就顾不上什么咯牙不咯牙,整个人都愣了愣。   “初哥,我是陈林果。”陈林果的声音还跟上次见面时一样温温柔柔笑呵呵的,“宝丽姐说明天一块儿去农家乐,让我问问你需不需要买点儿什么带着,你现在有空么?” 第18章   江初梗着脖子把麻薯咽下去,皱了下眉。   这确实是宝丽能干出来的事儿。   “也没什么特别要带的,那个农家乐我也没去过,不过应该基本上什么都有。”他把车刹在路边,看了眼时间。   没到七点,这个陈林果真会挑时候,这时间见面怎么也避不过去吃顿饭,不管买不买东西,关系都被拉近了。   覃最在旁边听着电话里漏出的女声,再听江初说的话,瞬间就把他们的内容猜了个不离十。   估计就是那天给江初发“小初哥”那位。   明天也会一起去农家乐。   他降下点儿车窗,架着条胳膊杵着脑袋,无所事事地望着江初。   魅力四射啊。   “我还没去过农家乐,下午才查了下攻略,”陈林果在电话那头又笑笑,听背景音就跟大街上呢,“本来想找宝丽姐去买点儿吃的喝的,她跟大奔哥好像去她妈妈那儿了,就让我找你。没耽误你吃饭吧?”   那倒真不耽误,赶得还特别巧。   江初跟覃最对上眼视线,眼神儿有点儿无奈。   这段时间陈林果没事儿就会找他聊几句,他倒是不反感,只是也不怎么来电。   要是带着有感觉的姑娘去吃吃买买,那还算是个美差;带着个不来电的姑娘,想想实在没什么意思。   关键去个农家乐也实在没什么需要买的。   还不如带覃最去吃点儿他没见过的玩意儿有成就感。   但江初这人性格还行,有时候嘴也毒,不过多数情况下挺会给人留面子。   尤其姑娘主动到这份儿上了,明天还得一块儿去玩儿,这点儿小事儿把人拒了下不来台,不值当的。   “没耽误,我跟我弟弟正要去吃。”江初咬了根烟出来,“你要是急着想买点儿什么,发个定位给我,我过去找你吧。”   他本来以为把弟弟都搬出来了,陈林果自觉一点儿就会说算了不麻烦了。   “好啊,”结果陈林果一点儿没客气,笑呵呵地报了个商场,“我就在这儿溜达呢,正好请你们吃饭。”   江初挂掉电话,覃最还杵着脸看他,嘴角动了下说:“准女友?我先回去?”   “回个蛋。”江初调了个头,把车朝商场开。   商场的人不比外面大街上的人少,还基本全是一双双一对对儿的,或者一家三口带着孩子。   江初进门先看见海底捞的大广告牌,往覃最的肩头上拍了一下,说:“晚上吃火锅?”   “随便。”江初随意地左右看看。   他对吃东西的方面一直没什么特殊的喜好和,跟女的一起吃就更没有了。   江初也感觉出来了,他带着覃最进电梯,见到墙上挂的电影海报,又说:“不然回头看个电影吧。”   覃最看他一眼:“三人行?”   “什么三人行,说得跟那什么似的。”江初“啧”了声,电梯人挤人的,还有个小孩儿靠在他腿上吃糖葫芦。   他抬手搭着覃最的肩,感觉这小子似乎又高了点儿:“你要不乐意就等她走了咱俩看。”   覃最勾勾嘴角,轻声说:“你也不怕人就在电梯里。”   江初还真被这一句唬了一下。   虽然陈林果说了在四楼等他们,他还是没忍住扭头扫一圈电梯,确定没见着人,顺手朝覃最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四楼到了,覃最抬腿往外走,江初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哎”一声,在覃最身后又拍了他一下。   覃最一脸无聊地回头盯着他,江初笑着说:“你现在让碰了啊。”   他就是随口一说,本来在江初看来,覃最浑身这也不让碰那也不让碰的就是臭矫情毛病。   现在对他时不时上手上脚的逗一下没反应了,也完全是俩人熟了以后该有的进步。   覃最倒是因为江初这句话愣了愣。   江初都走出去两步了,又回头喊他:“愣什么呢,过来。”   陈林果这姑娘,各方面确实是挺扎眼的,江初都没细看,眼一扫就在扶梯旁边认出她的背影。   还是标志性的黑长发,跟那天一样披散着,不过今天好像卷了一下,穿着条牛仔背带裤挎着小包,挺清爽的,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刚要喊她,她正好转过来,江初才看见她怀里还抱着三大杯奶茶。   “初哥!”陈林果笑着喊了声,抱着奶茶快步过来。   “不好意思啊,还麻烦你们专门来一趟。我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口味,随便买的。”她把奶茶递给江初,又看了眼江初身后慢慢悠悠晃过来的覃最,问:“这就是弟弟吧?”   喊得挺自然。   “没事,正好也要出门吃饭。这是我弟,覃最。”江初接过陈林果手里的杯子,给覃最递了下,“这我朋友,你喊果果姐吧。”   “哎喊姐就行了,”陈林果笑着摆摆手,“果果姐听着像儿童频道的主持人。”   覃最接过奶茶,礼貌性地笑笑,什么也没喊。   陈林果自己心里也明白,去一趟农家乐没什么好买的,所以江初问她,她就提议不然咱们先吃饭吧。   “海底捞行么?我刚顺便排了个号,现在正好快到了。”她朝江初晃晃手机。   “够巧的,”江初笑笑,“刚在楼下我俩也商量着吃火锅。”   “那太好了!”陈林果笑着跟江初又挨近了点儿。   覃最在旁边淡淡瞥了陈林果一眼。   是够巧的,号都排得正正好好。   追得有水平。   覃最从见了陈林果,到坐桌点菜,一直就没怎么说话。   陈林果和江初挨个点自己想吃的,江初点完的菜单再给覃最看时,覃最划拉着菜单也没应声。   陈林果在对面热情地推荐了好几道菜,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其实鱿鱼脚和猪脑我还挺喜欢吃的,不知道你们受不受得了那个味道,就没点。”   覃最顺手给她加了份鱿鱼和猪脑。   陈林果开心地跟他道谢。   “你……”江初看一眼屏幕上的鱿鱼,又看看覃最,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覃最海鲜过敏的事儿。   覃最没什么所谓,直接点了下单,把点餐器放在桌上,站起来对两人说了句:“我去端调料。”   江初本来想着要不要跟他一块儿去,正好服务员挡过来倒饮料,陈林果又突然在座位底下碰碰他的脚,凑在桌子上小声问:“弟弟是不是不喜欢我?”   对于“弟弟”这个称呼,从陈林果口中这么自然地喊出来,江初发现自己竟然有一丝丝微妙的不爽。   具体是不爽陈林果这么自然地就一口一个弟弟,来显得她跟自己很亲近,还是纯粹不爽这句“弟弟”,他没仔细分析。   感觉大概就像拎着周腾去宠物店洗澡,店里正好有其他也带着猫狗来消费的主人,对着周腾揉搓来揉搓去,周腾还乖乖地很配合。   “没有。”他靠在沙发上,把脚往回收了点儿,淡淡地朝陈林果解释,“他不爱说话,在家跟我也这样。”   “是么?”陈林果胳膊肘支在桌上捧着奶茶,她鼻子和嘴都挡在杯子后面,对着江初弯着两只眼睛,“那弟弟感觉好a啊。”   江初“嗯?”了声,随口问:“什么a?”   “你不知道么?”陈林果笑着又往前趴了趴,连说带比划地跟江初解释了一通。   见江初一副没怎么听明白也没什么兴趣,只是淡淡笑着配合她的表情,她干脆“哎”了一声,说:“反正就是特别攻,这你总知道吧?我之前考试一起报班的直男同学还看非天夜翔呢。”   “攻”、“受”、“腐女”这些词儿,江初还是知道的——大奔大三的时候有一阵儿爱在手机上看小说,有一回看到半夜两点半,他突然坐起来惨叫一声,把方子吓得差点儿从上铺蹦起来。   当时大奔骂了半天,说怪不得这一天天打怪升级那么爽,就是大几万字了还等不着女主,妈的打着打着男的菊花被捅了!   他们一宿舍笑得不行,还一起围观了捅菊花那一段。   “啊。”江初笑笑,没说什么。   捅菊花这事儿不适合在吃饭的时候聊,尤其对面坐的还是个姑娘。   不过覃最回来的时候,他还是不由地专门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眼。   确实挺酷的。   想想傍晚那个小姑娘陆瑶对覃最的热情劲儿,女孩儿估计都挺喜欢这一款。   本来什么“攻”啊“a”啊这种小姑娘爱看的东西,江初听一耳朵就过去了,但是一顿饭快吃到尾巴的时候,覃最的手机进来一个电话。   梁小佳三个字跟按时走点儿一样,出现在屏幕上。   江初扫一眼,夹着根油麦菜的筷子猛地一顿。   “我接个电话。”覃最放下筷子就拿起手机找地方接电话去了。   “哇哦,”陈林果吃得一张脸红扑扑的,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弟弟女朋友?”   江初皱了下眉。   “不是。”他把筷子放下,转头看了眼覃最接着电话往卫生间走的背影。   “你们当哥的是不是都这样啊,”陈林果乐了,“我上学那阵儿我哥也天天防我谈恋爱,防得跟什么似的,其实男孩子高中谈恋爱也还好吧。”   后面陈林果继续说些什么话,江初没太往耳朵里进。   大男生谈个恋爱确实没什么,谁都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身边但凡有个像陆瑶那样长得好看,性格也挺可爱的姑娘围着,不起点什么小心思都说不过去,一天偷摸电话短信联系个没完……   江初有点儿迷茫地暂停了思路。   问题那个梁小佳,他也不是个姑娘啊? 第19章   虽说陈林果说是请他们吃饭,结账的时候还是江初买的单。   他没有几个人一桌吃完饭,让异性付钱的习惯。   陈林果倒是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从海底捞出来就说:“这不又欠初哥你一顿么,不然我请你们看电影?”   覃最在旁边低着头用鞋尖踢一根糖棍,听见这话,嘴角不动声色地往上翘了一下。   江初瞄他一眼,说:“改天吧。你不还要买东西么,再晚超市关门了。”   “也行。”陈林果立马笑着说,她也不知道是脾气好还是真没心眼儿,倒是不会尴尬。   陈林果要买的无非就是些薯片可乐,饼干啤酒,吃的喝的,这些在农家乐都有,只不过价格也得翻几番儿。   她推着小车在前面走,江初和覃最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覃最时不时回个消息,江初时不时看他一眼。   “看什么。”覃最头都没抬,问了一句。   “看你什么时候能撞货架上,算算我得赔超市多少钱。”江初说。   覃最笑了笑,把手机收起来。   “有什么想吃的,你也去推个小车。”江初又说,“哥给你买。”   这话一说出来,又换成覃最盯着他看了会儿。   “看什么。”江初说出这三个字莫名的想笑,觉得他们哥俩儿有点儿神经病。   覃最没理他,正好经过一排小车,他伸手拽了辆,往里面放了一提卫生纸。   江初压根儿记不住家里纸巾还剩多少够不够用,旁边是罐头区,他倒是想起来上回买的黄桃罐头覃最好像挺喜欢吃,就往车里又放了几瓶。   陈林果推着车在食品区转来转去,江初提醒她:“一次性毛巾什么的,还有你们女生出门,都有那种一次性的小瓶子,装点儿习惯用的洗发水护肤品,带着方便点儿。”   “啊,对。宝丽姐也让我买那个来着。”陈林果又去买了点儿一次性用品,合计合计差不多了,推去结账。   三个人买了两大包东西,陈林果又专门要了个小袋子,把她的一次性毛巾那些另装起来。   “你家在哪,送你回去吧。”江初问。   “不用啦。”陈林果又朝他晃晃手机,“不顺路,我家在另一个区,已经叫过车了,三分钟就到。”   江初脸上笑笑说“也行”,心里计划着等会儿就得给大奔打电话,好好骂骂他们两口子,这还什么都没什么,就把他家地址都告诉陈林果了。   “不过我买的那些东西就直接放你车上吧,初哥。”陈林果又说,“大奔哥说明天我坐你的车,省得我拎着再跑一趟了。”   “行。”江初点了下头,“晚上回去跟他们商量商量路线,具体明天几点在哪儿接你,微信再告诉你。”   坐他的车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了,这不用陈林果说他也能猜得到。   “好,那咱们明天见啦,”司机的电话打过来了,陈林果一边接一边跟江初和覃最挥挥手,“弟弟拜拜!”   回家的路上,覃最的手机又响了两次,但是他都没有往外掏。   江初心里还在捋着吃饭时因为陈林果那些话而联系起来的头绪,越想越觉得覃最有什么“秘密”。   连第一次听见覃最那破手机里漏出来的声“小最哥”,他都觉得不像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之间,正常的称呼。   人就是这样,要么什么都不想,一旦觉得哪里不对,往前千丝万缕的细节都能给串起来,来佐证自己的思路。   回到家,覃最先去洗澡,江初换了身衣服,坐进沙发里听着电视划拉手机。   等覃最再出来,周腾围着他叫了两声,江初偏偏头看它,说:“嘴馋了吧。”   覃最就去给它淘弄了点儿猫零食,带着身清爽的水汽,曲着条膝盖蹲在那儿喂它吃。   江初从手里边缘打量着他,觉得覃最这个人身上有种挺神奇的特质。   虽然对人都拽得二五八万的,也不管是他妈是他后爹是男的女的是认识还是不认识,但是他骨子里是特别细心一个人。   尤其对周腾这种从小家养,离了人基本没有生存能力的小废物猫,每次照顾起来虽然都不声不吭的,也没见他“咪咪咪咪”地喊过抱过,但就是耐心,就是给人感觉很……温柔?   其实他对人也有点儿这个意思,像傍晚被陆瑶烦得都不行了,还是提醒她一句领子。   晚上跟陈林果吃火锅,顺手给她加上的鱿鱼和猪脑。   江初觉得梁小佳那没完没了的电话和微信,说不定也能算上。   思路又绕到这个“梁小佳”身上,江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翘着腿斜窝进沙发里,举着手机继续跟大奔他们聊天,用不经意的语气问了句:“覃最,你谈过恋爱没?”   余光里,覃最抬头先看他一眼,才反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就好奇。”江初扔了手机,又直着身子往上坐坐,“怎么我不管问你什么,你都得先问回来一句‘怎么了’,你老家的朋友都不跟你闲聊侃大山是不是。”   怕覃最喂了猫又要站起来就回房间,不等他回答,江初够着脚想往他大腿上蹬一下:“去开个罐头给我。”   覃最很利索地攥住江初的脚腕,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又要掰我了?”江初眉毛一挑,另一只脚要往他要害上顶。   他的t恤下摆因为往下秃噜被卷起来一截,露出一段起伏的小腹。   覃最的视线滑过去,顿了顿,突然且莫名地联想起傍晚往江初嘴里塞麻薯时,被咬了一下。   他甩开江初的腿,下意识摩挲一下右手食指,转身去厨房开罐头,   就算有罐头拖着,覃最跟江初一块儿坐在沙发里边看电视边吃,江初也没能套出什么话来。   江初又问覃最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时,覃最扎着块黄桃的叉子停了一会儿,偏过头有些犀利地看着江初,说:“你想问什么?”   江初跟他对视着,一时也说不出自己想问什么。   你为什么一直跟那个梁小佳联系?   你俩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你是不是……比起女孩儿,对男孩儿更感兴趣?   江初问不出口,说到底这是覃最的,而他说到底也就是个收留覃最的外人——他和覃最间的“兄弟”这层关系,比覃最跟他亲妈之间形式上的母子关系还薄脆。   覃最如果张嘴来一句“跟你有关系么”,他也无话可说。   而且,江初也不觉得覃最真有到“喜欢男生”……就通俗点儿说吧,到“同性恋”这一步这么夸张。   这也太那什么,太“另一个世界”了。   他就是觉得奇怪。   越想越奇怪。   偏偏覃最这种反应,更加加深了那种“奇怪”。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电视里不知道播了什么桥段,里面的嘉宾爆出夸张的笑声。   江初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又吃了口罐头,找了个理由说:“想问你觉得陈林果适不适合当你嫂子。”   覃最听江初这么说,心里很轻地松了口气。   紧跟着,一股很微妙的烦躁涌了上来,让他有些不爽。   就像那天冷不丁看见陈林果给江初发“初哥”时一样。   陈林果肯定不是江初之前就打算发展的女朋友,至少不会是他来到江初这儿之前。看他们今天相处的节奏和互相的态度就能看出来,根本就没认识多久。   都没认识几天,这就考虑到结婚成家,考虑到给他当“嫂子”这一茬了?   “问我干什么,你自己喜欢什么样儿的心里没数?”他回了江初一句。   江初往后靠进沙发里,两条腿在地上拖得老长,漫不经心地说:“是啊,我一直就不知道自己具体喜欢什么样儿的,要知道我不就不参考你意见了么。”   覃最没说话,盯着电视把最后半块黄桃嚼了咽下去,站起来回房间,给江初甩下句:“不知道。”   “脾气跟野猪似的。”江初在沙发上“啧”了声,提醒他:“收两件衣服,穿的换的,明天早上我喊你。”   回到房间,覃最把自己往床上一砸,手背搭在眼睛上,深深呼出口气。   其实他不该对江初这么不耐烦,江初是把他当成自己人,并且是正常人,才会主动问他这种问题。   但他不是。   而且这种“不是”,最近似乎越来越严重,甚至有些跑偏。   洗澡前扔在床头的手机又“嗡嗡”两声,覃最有些心烦地捞过来,梁小佳的消息。   梁小佳:小最哥对不起   梁小佳:以后我不说那些了,你别生我气   覃最举着手机皱眉,不知道该给梁小佳回复什么。   愣了一会儿,手机自动熄屏,他动动手指点亮,映入眼帘的是江初掀上去的衣摆,从上往下俯拍的腹肌。   上回江初发神经给他设置的桌面,覃最本来打算换掉,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动。   客厅里电视还在响,江初在走来走去,应该是去厨房放吃完的罐头瓶子。   覃最把手机倒扣在肚子上,闭了闭眼。   刚才江初在沙发上露出来的那截小腹,顺应着手机壁纸重新浮现在脑子里。   由那截小腹再往上连,是江初那天喝多了从浴室光着出来,挂着水珠的胸口,乳头被空调吹出来的冷气激得圆鼓鼓;和他昏头胀脑挂在自己肩上,笑着说话时,喷在脖颈和耳朵上的热气;以及……   覃最搭在小腹上的手指动了动,被江初咬上的那一节指头很轻微地弹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侧过身趴着,把脸埋进枕头里。   你真的不该问我。   覃最在心里无声地说。   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这种问题,我回答不了。 第20章   早上九点来钟,江初和覃最在陈林果家附近的麦当劳门口把人接上了。   陈林果拎了几份早点,见了江初的车就抬胳膊摆摆手,又冲坐在副驾的覃最笑笑,拉开后座的门坐上去,跟她昨天留在车上那一大堆吃的挤在一块儿。   覃最嘴角礼貌地抬了抬,朝江初脸上扫了一眼。   他来的路上本来想直接去后排,把副驾留给陈林果,江初都琢磨着把陈林果给他发展成嫂子了,他也该自觉点儿给人创造机会。   结果江初看出他的意图,直接让他坐着别动。   “她坐前面你俩方便聊天儿。”覃最说。   “坐哪儿都能聊,你坐这儿我开车不分神。”江初直接给驳回了。   确实比起陈林果,他还是更愿意副驾上坐着的人是覃最,不用分心照顾,也不用时刻绷着形象。   “你们吃早饭了么?我刚顺手买的,”陈林果从后面一人递了个纸袋给江初和覃最,“来,初哥,弟弟。”   “想着车上一大堆,就没买。”江初接过来,他不爱吃这些东西,顺手都给了覃最,“谢了。”   “太客气了。”陈林果昨天那顿火锅吃完,跟江初相处起来自在多了,“我本来想着路上不远,也没想吃,结果刚往这儿一站,还是觉得肚子里发空不得劲儿。”   江初随意地接了句“是啊”,覃最开了杯豆浆喝两口,戴上耳机歪着脑袋补觉。   睡也没睡踏实,本来时间就不长,中间江初又接了两个电话,跟大奔他们对路。   陈林果开了把游戏,在后面东一句西一句的,一会儿问江初平时玩不玩游戏,一会儿要加好友,一会儿又问那弟弟呢?   江初陪她聊着,虽然他俩声音也都压得挺低,但人的耳朵就是很神奇,有时候越不想听,越防不住细细小小的声音直朝耳道里钻。   他都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聒噪,车身速度也降下来,江初在他耳朵上弹了一下,到地方了。   这个农家乐规模挺大,在山上,不过不用开车上去,把车停在山脚的服务中心,老板派车下来接。   大奔方子他们几个已经到了,几个大老爷们儿扎成一圈抽烟等着。   宝丽跟另一个江初没见过的女孩儿坐在大奔车头上聊天儿,陈林果从车窗里伸手跟她们打招呼,宝丽喊她一声,抬起胳膊也挥挥手。   大奔朝江初吹了道口哨:“初儿,这儿!”   江初把车停稳,带着覃最下去,没等他开口,大奔就过来拍了一下覃最的肩膀:“这就是弟弟吧!”   “好帅啊。”宝丽和那女孩儿笑着说。   “那不然呢,也不看是谁弟弟。”江初在旁边抻了抻胳膊,这些人都知道他这个弟弟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不用多说,就主要给覃最介绍,“这就是大奔,这他媳妇儿,奔哥和丽姐,在蛋糕上给你写字儿那两位。”   “这是方子,跟宝丽她们一个单位,当代妇女之友。这俩老杜,华子,一个卖花的一个开酒楼的。”江初接着说,“都是以前一块儿上学的铁子,你全喊哥就行。”   老杜和华子跟大奔方子比起来都是话少的那一挂,老杜是比较酷,给江初扔了根烟,又朝覃最比划一下。覃最刚蒙一觉,没瘾,也不想在这几个老烟鬼跟前儿以弟弟的身份叼着烟。   华子则是比较稳重,笑着说:“狗屁的酒楼,一个破饭馆儿。”   “礼物也是我送的,你哥跟你说了吧?”话茬刚落,大奔迫不及待地挑着眉毛问覃最。   “你那个破礼能不能别老抖落了,”方子过来接了句,“这还有姑娘在呢。”   “是啊,华哥今儿可不是自己来的,他也是有老板娘的人了,”宝丽把跟她坐一块儿的姑娘拉过来,“这是梅子,来,这是江初,跟他一块儿的就是陈林果。”   “啊,那你们是……”梅子笑着指指陈林果和江初。   “没有没有。”陈林果摆摆手,“我就跟着来玩儿的,还在努力中。”   这句“还在努力中”情商挺高的,既是实话,又打了个暧昧的马虎眼儿。   江初不好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什么,这群人真放开了扯什么谱儿都能扯出来,越遮掩越来劲,不如顺其自然。   在山脚等了会儿,该去卫生间的去卫生间,该拎东西的拎东西,等老板接人的小面包从山上下来,老杜突然朝他车轮上踢了一脚,说:“走了,出来。”   “咱们还有人呢?”陈林果愣愣。   其他几个人倒都没什么反应,江初接过覃最从后备箱拿来的旅行包塞进面包车里,大奔给了他个确定的眼神,他朝覃最轻声解释:“老杜的侄子,小孩儿,有点儿娇气,不爱见人。”   覃最本来以为是小小孩儿,结果从车上下来的人看着也像个高中生。   戴着遮阳帽穿着白t恤,细胳膊细腿,嘟囔个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脖子上还罩个大耳机捧着手机打游戏。   他也不喊人,也不打招呼,把装着衣服的挎包朝老杜手上一递,贴在他屁股后头往面包车上走。   老杜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把手机拽进自己兜里没收了。   这面包车成天滚着山路上下接人,车身车轱辘刮碰得看着都跟要散架一样,为了能最大限度的拉人,车里的车座也都给拆了,摆了两溜小马扎,就剩个副驾,大奔作为占地面积最大的胖子,抱着几个包挤过去坐着。   三个姑娘挽着胳膊坐在后排,江初跟覃最,与老杜和那个娇气包面对面各坐两边儿,华子缩着膀子在四个人中间挤着半蹲半坐,连个扶手都没有,只能攥着江初的小腿。   小面包轧着石块晃了一下,江初屁股没坐稳,撑了一下覃最的大腿,差点儿给华子蹬出去。   覃最托了把他的胳膊,听华子冲老板苦笑:“我屁股都隔着车底儿蹭着地了,你别开半道给我颠下去了。”   “那不能,”老板笑着说,“几分钟就到。”   “真掉了你就帮着跑,”大奔回头嘎嘎一通乐,“就跟动画片那样,车底下长俩腿。”   “那可不行,”梅子立马笑着说,“奔哥得陪着跑,俩胖腿俩瘦腿,不然达不到喜剧效果。”   “做梦呢?你奔哥那体型,直接就把咱们都赘在原地。”宝丽说。   几个人嘻嘻哈哈笑一通,江初笑着用脚尖垫着华子屁股底下的小马扎,抬头想跟老杜说话时,突然发现老杜那个娇气包侄子在盯着覃最看。   江初觉得覃最这个天外来弟到他这儿之后,他整个人的思考模式都不一样了,跟个爹似的。   见娇气包挺好奇的打量覃最,他第一反应就是虽然覃最跟娇气包差不多大,但覃最那个性格,估计跟老杜这侄子玩不到一块儿去。   然而他这思路还没成型,娇气包就非常突然且直接地对覃最说了句:“你二十七中的吧?”   一车人的视线顿时都集中了过来。   自从几年前老杜他哥嫂两口子出意外没了,老杜接手了这个倒霉侄子以后,每回带出来一块儿吃饭一块儿玩,这小孩都一副跟谁都带刺儿的状态,还从来没见他主动说过话。   不过他这么一说,江初跟老杜对看了一眼,倒是突然想起来好像这孩子也是在二十七中。   覃最的视线一直无意识地落在华子扶在江初小腿的手上,听他这么说,抬抬眼皮扫了眼娇气包,“嗯”了声。   “我见过你。”娇气包坐直了点儿,“我十五班的,杜苗苗。”   江初看了眼覃最,覃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忆,面无表情地又“嗯”了声,没说话。   杜苗苗瞪了会儿覃最,好像对他见到校友的冷漠表现有点儿委屈,撇撇嘴又去瞪老杜。   “他叫覃最。”江初只好开口替覃最说了句。   “现在的小孩儿,真有意思。”老杜眯缝着眼笑笑,把刚没收的手机又给了杜苗苗,让他接着玩儿。   到了山上先分房间。   这边房间改得挺好,不是小楼,也不是大院平房,住宿区挨着一个慢坡,搭了一排木头小屋,门口还挂着大蒜辣椒什么的,进了门,大花床单大花被罩,窗子推开就是慢坡上粉粉紫紫的小花甸。   “怎么着,俩俩一间?”方子靠着根木头桩子点人头。   “俩俩一间正好落个你。”华子说。   “哪止啊,”大奔又划拉一遍,“我跟宝丽,华子跟梅子,老杜跟大侄儿,初儿跟咱弟弟,你跟……”   还多了个陈林果。   陈林果跟方子对一眼,互相有点儿尴尬又都想笑,一块儿再看向江初。   江初没接他们眼神儿,人是宝丽弄来的,反正不管怎么分,也不能把他跟陈林果分一个屋里。   他直接挑了个靠边儿的房间,把覃最的包扔在桌上。   “谁跟你一间,”宝丽把陈林果拉过去,“昨儿晚上就说好了,我跟梅子果果我们仨住大房,还带单独的卫生间,你跟华子俩人凑去吧。”   “小间没有独卫?”老杜开了扇门进去看看。   “澡堂,”方子指指不远处一个大平房,“重回学生时代。”   房间都定下来后,离着饭点儿还有大半个钟头,各人先回各屋收拾收拾东西。   江初昨天睡得有点儿晚,今天开了一个多钟的车,虽然说不上累,也想先趴会儿。   覃最从包里拽出两双能穿去室外的拖鞋扔在地上。   “心够细的。”江初在床上翻个身,支着脑子半躺着看他,“你跟那个杜苗苗在学校见过没?”   “没印象。”覃最拧开瓶水灌了一口,他是真没印象,一个班的人脸他都没多看过几张,别说别班的了。   “头回见他主动跟人打招呼。”江初朝覃最勾勾手,示意他把水瓶递过来。   覃最边给他瓶子边打量着床的大小,说是大床房,其实也就普通的双人床,俩人并肩躺着都得贴着胳膊的程度。   江初靠在床头喝水,覃最靠在床前的矮柜上,视线正好对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   “你睡里边外边。”他顺着江初的喉结往下扫了眼,收回目光又看看江初的嘴角。   “你半夜起不起?”江初正想说“我都行”,他们房间的窗户被敲了两下。   “覃最?”杜苗苗的脸在花窗帘上方露出半截来,滚着两个大眼珠子朝屋里看着,见覃最跟江初正一躺一靠,一起扭脸看向他,他朝覃最招招手,“一块儿去卫生间么?” 第21章   “一块儿去卫生间……”江初听着就没忍住乐了,从床上起来,给杜苗苗开门。   “江叔。”杜苗苗别别扭扭地喊了句。   别说他别扭了,江初听着都别扭,感觉自己一瞬间起码老了十岁。   “去吧,小朋友一块儿去尿尿。”他扭头对覃最说。   覃最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冲杜苗苗很轻地皱了下眉,说:“不去。”   “去啊!干嘛不去。”杜苗苗喊了一声,干脆一步跨进来,直接把覃最拉出去了。   他看着跟个竹竿似的,到底是个大男孩儿,猛地一拽,劲儿也不小。   覃最不耐烦地抿抿嘴,到了门口,他甩开杜苗苗的手,说:“别碰我。”   杜苗苗这倒很配合,立马松开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你干什么。”覃最盯着杜苗苗问他。   “什么干什么,不是说了么,卫生间。”杜苗苗反倒比他更奇怪,“这儿就咱们两个同龄人,还是校友,都打过招呼了,一块儿去个卫生间怎么了?”   “你愿意跟你哥在一块儿啊,不嫌没劲啊?”杜苗苗压了压声音又说,还杵着胳膊捣了覃最一下。   覃最觉得这人脑子不太正常,或者说,杜苗苗觉得自己太正常了,实际上一点儿都不正常。   两人瞪着眼互相看了会儿,杜苗苗翻翻眼仁儿,没好气地一挥手:“走吧!我憋一路了。”   听着两个小孩儿你一句我一句地走了,江初在床上伸个懒腰,还是觉得可乐。   跟小丫头似的,还一块儿上厕所。   感情老杜这侄子不是不爱说话,是嫌他们没劲。   也是,毕竟代沟是实打实的在那儿,每次看杜苗苗跟老杜也说不了几句话,还连炸刺儿带上火。这次跟他们出来,好不容易碰上覃最这么个同学,人立马也挺活泛的。   这也挺好,江初其实也怕覃最跟他呆一起太久了无聊,毕竟在这儿不像在家里,能各干各的,江初也不能时时刻刻考虑着覃最,大奔他们真闹起来,媳妇儿都能扔脑后去。   歇了一会儿给手机充充电,方子来喊他去吃饭。   这儿吃饭是在一个布置成农家小楼的大院子里,一张大长桌,弄得挺干净。   大院后面就是个小仓库,什么食材都有,要吃走地鸡活水鸭也能直接去抓,想自己颠勺还是店里给做都行。   华子开饭店的,这方面是行家,带着方子大奔他们一块儿去点了菜,给老板和后厨散了一圈烟,回来后几个人各自找地方坐下,边扯皮边等上桌。   江初回头要找覃最的时候,发现杜苗苗正拉着覃最要往旁边凉阴地里的小桌上坐,手上还拿着手机,兴致勃勃地说着游戏。   覃最也看不出是有兴趣还是没兴趣,眼神反正有点儿无奈,但也没拒绝,陪杜苗苗先坐着了。   老杜在江初旁边坐下,不知道从哪抓了盘瓜子推到桌子中间。   “你侄子这倒不认生了啊。”江初朝小桌抬抬下巴。   老杜看了眼杜苗苗,笑笑说:“小孩儿熟得快。”   这边开始上菜的时候,江初喊了一声,覃最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杜苗苗看看覃最左边的江初,又看看右边的大奔,就是不往他小叔那儿看,拖着凳子过来挤在覃最跟大奔之间,还让“奔子叔”往旁边稍稍。   老杜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不管他。   宝丽在大奔那边冲老杜使眼色,让他把江初旁边的位置腾出来,给陈林果坐。   老杜正要挪窝,陈林果忙笑着摆摆手:“别别杜哥,你们得喝酒,坐一块儿有话说,我不能喝,就不过去碍事了。”   老杜让老板给陈林果拿了瓶果汁,小声对江初说:“这妞儿挺懂事儿,可以考虑。”   “没谱的事儿。”江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陈林果无感。   他上段谈恋爱都能支到小两年前了,可能人单身一阵子,就懒得认真琢磨感情的事儿。   “别说我,你自己呢?”他把话题扔回给老杜。   老杜耷着眼皮笑笑,朝杜苗苗看了眼,说:“跟养了个儿子似的,脾气还大,姑娘来一个被他气跑一个。”   江初突然笑了,拍了下老杜的肩,本来想说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我自己,想想覃最在他这儿也住不了那么些年,性格那么稳的小孩儿,更不可能把别人往外赶。   他们这些人聚在一块儿就没别的事儿,主要就是聊天,喝酒。   这回能把人凑这么齐不容易,后面没正事儿也要忙,也不用顾及早晚,两圈酒一提,杯子碰来碰去就是喝。   不过中午这场都还有点儿节制,尤其是江初。   他心里有数,这顿只是预热,等晚上状态都来了,小氛围也起了,那会儿才真是主场,不喝懵几个不带散场的。   覃最中午没喝酒,跟一群不认识的人新来到不认识的地方,他习惯保持绝对的清醒。   江初也不想让他喝,他知道覃最能喝,但大奔他们不知道。   这群人真灌上酒没个数,他直接给覃最拿了瓶雪碧,让他跟杜苗苗喝着玩儿。   杜苗苗不爱跟这一群人呆一块儿,吃得差不多就想走,还问覃最要不要去他那儿打游戏。   江初嚼着条炸小鱼,不由地支了支耳朵,覃最说了个“不”。   “那你吃完了我再找你。”杜苗苗也没坚持,端着盘西瓜溜了。   一顿饭喝到下午一点半,方子先站起来晃晃脑袋,说:“不行,回去歇歇,我等会儿还得去钓鱼,晚上再干。”   “钓鸡毛,”大奔笑他,“鱼竿耍得二杆子似的。”   “二杆子是什么意思?”陈林果听乐了。   “谁知道从哪瞎抓来的词儿,晚上得比这还能扯,到时候咱们就搓麻,别管他们。”宝丽吃着牙西瓜笑着说。   江初脑子也有点儿木,吃饱喝足,还有点儿热,他现在就想回房间开上空调睡一觉,感觉能踏踏实实睡上一下午不带睁眼的。   这种感觉还挺舒服,他站起来跟方子一块儿撤退,在覃最后脖子上捏了捏,又刮刮他的耳朵,问:“我回去睡觉,你再吃会儿?”   覃最耳后根一麻,腰背瞬间板得笔笔直直的,站起来送江初回去。   江初勾着他的肩挺开心地哼哼着不知道什么调儿,覃最听了半天才听出来是“让我们荡起双桨”,他觉得江初虽然控制了,但对他那点儿猫尿似的量来说还是多。   回到房间,覃最这边还没想给江初开一瓶水,扭头再看,江初已经脸朝下趴着,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   覃最就自己喝了一口,决定去给他翻个身,好歹让脑袋挨在枕头上,睡舒服点儿。   江初被拨动着眯了眯眼,掀过身子时“嗯?”了声,对上覃最的视线,他踏实地把手往脑袋上一扬,冲他笑笑,放任覃最托着他的脖子,偏过脑袋翘着下巴颏,闭上眼睡了。   就这迷迷瞪瞪的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覃最看在眼里,倏然从后脑勺顺着脊椎骨蹿起一串麻意。   他手一撤,江初的脑袋砸到枕头上,皱着眉毛“哎”了声,闭着眼抓了抓后背。   睡到中间不知道几点的时候,江初被叽叽咕咕的声音给吵醒了一下,又是杜苗苗,扒着门缝问覃最去不去干嘛。   江初没听清,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心想那边一个梁小佳一天“小最哥”“小最哥”的还没弄明白,这又来个杜苗苗,看着也是个熟悉了就挺能起腻,拽上人不撒手的主儿……   覃最也太招“小孩儿”了。   还都是男“小孩儿”。   等那两人静下来,江初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还做了个颠三倒四的梦。   顺着刚才杜苗苗的声音,他一会儿梦见覃最又在接梁小佳的电话,一会儿梦见梁小佳就是杜苗苗,一会儿梦见覃最跟不知道杜苗苗还是梁小佳搂在一块儿,腻腻歪歪的。   等到再睁眼,房间黑得像个鬼。   江初以为自己是睡到了七八点,胀着脑袋摸出手机看看,00:37。   “操。”他皱皱眉坐起来,摸了摸床头没找着灯,屋里只有他自己,除了外面慢坡上隐隐的虫鸣,什么动静也没有。   覃最呢?还跟杜苗苗在一块儿?   怎么也没人喊他吃饭?   床头有半瓶水,江初摸过来一口气闷了。   大奔他们估计还在嗨,他正准备出去找人,外面走廊上有人说着话走过来,是覃最,他又在打电话,没有直接进门,停在房间门口低声说着什么。   江初本来想直接站起来把门拉开,屁股已经从床沿上抬起来了,听覃最喊了声“小佳”,他顿了顿,又悄悄坐了回去。   “如果你要说这些,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覃最的语气没有起伏,低沉地说。   “不管我是不是,跟你都没有关系,也不可能跟你有关系,懂了么?”   话尾巴刚落,门一响,覃最穿着个大裤衩和拖鞋,带着身刚冲完澡的水汽推门进来了。   见黑咕隆咚的床头坐个人,覃最吓一跳,抬手把灯拍开。   江初在骤亮的光线里抬手遮了一下,望着覃最。   “你是什么?”他眯着眼睛问。 第22章   江初听着这话从嘴里秃噜出来,自己都愣了愣。   可能因为他还记得下午那个乱七八糟的梦,也可能是他这两天心里确实一直隐隐在往“那个”方向揣度覃最的……取向。   总之乍一听覃最“不管我是不是”的话,他脑子里自动接上的词儿,让他直觉得不现实。   不过江初只是在脑子里琢磨,没成想嘴皮子一动就带出来了。   显得跟他故意偷听覃最打电话似的……好吧,虽然确实有这么个意思,但这么直不隆通地上来就问一句,也太愣了。   那灯的开关连他嘴上了吧!   江初有些纠结地停顿了一下,本能地想再说句什么把话题渡得自然点儿,跟覃最对视一会儿,还是没开口。   他想听覃最怎么说。   即便是一边想听,一边又有种很莫名的“避嫌”心态——担心覃最真的说出那个他心里在犯嘀咕的答案。   覃最听着江初这个问题,确切地说,是一推门发现江初醒着,心里就实打实地突了一下。   慢坡上的虫鸣很配合地降低到稀释,两人的目光在安静中短暂地停留了会儿,覃最眼皮一耷,先挪开了视线。   他手上还拎着刚才洗完澡顺手拧了两把的t恤,把湿衣服抖开挂到椅背上,没接江初的话,说了句:“他们还在院里喝酒,奔哥说你醒了就喊你一声。”   江初这下是真想皱眉了。   他本来对这个话题还有点儿打鼓,结果覃最这么个态度,他立马非想问个明白不可。   张张嘴正想说话,外面又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杜苗苗伸了个脑袋进门,欢快地冲覃最招手:“走啊!老板说后边坡上能抓萤火虫!”   江初与覃最又一同扭脸看向他,杜苗苗喊了声“江叔”,江初被打断对话有些无奈,冲杜苗苗“嗯”了声,心想这傻小子简直就是在搞中午的场景重现。   “哦你都洗完澡了。”杜苗苗吃完午饭睡了一觉,在后山上野了一下午,刚又吃了一盘烤羊恢复体力,正是夜猫子瘾头上来的时候,还想抓着覃最去陪他玩儿,见覃最身上带着水汽,就很体谅地摆摆手,“那算了,再叮一身蚊子包。”   江初也以为覃最不会去,想等杜苗苗走了,再套套覃最的话。   结果覃最竟然“嗯”了声,去包里随便拽出件衬衫套上,眼神也没给江初一个,跟杜苗苗抓萤火虫去了。   “走走!”杜苗苗立马嗨了,他自己平时总被他小叔管着,这会儿看着江初的眼神儿,生怕江初不让覃最去,忙拉着覃最的胳膊往外拽,还体贴地给江初带上房门,喊了声:“抓两只我们就回来!”   江初在床边瞪着被杜苗苗摔上的门,愣了会儿,起身去桌上点了根烟皱眉咬着。   覃最不愿意说这个话题,这不对劲。   为了不被他追着问,干脆还直接躲了。   在县城没去过农家乐是不是,杜苗苗一来喊就跟着走,一喊就跟着走!   江初莫名地感到些许火大,咬着烟往床上一砸,冲着天花板仰成半个“大”字,一只小飞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绕着房顶的灯泡正“扑棱棱”地飞着。   就跟他现在的脑子一样,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出“覃最可能是个同性恋”这一茬。   不管我是不是……不管我是不是……   他反复回想着这句话,回想这两天串起来的种种疑惑,再配合刚才覃最的态度,“是不是”同性恋,“是不是”喜欢男的,后面没说出来的话简直就没跑了。   江初眯眼盯了会儿小飞虫,又忍无可忍地坐起来,揣上手机去找大奔他们喝酒。   他这会儿的心情真是可以去给覃最当爹了: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从“覃最可能是个同性恋”,想象到覃最如果跟杜苗苗搞一块儿去,那是杜苗苗随着覃最喊他哥,还是覃最跟着杜苗苗管他叫叔?   辈儿都差到姥姥家了,操!   到了大院,大奔他们已经先联手喝晕了一个华子。   他们这圈人里喝酒有个小鄙视链,江初是链底的那一个,不掺白的话,啤酒他还能凑合拼几瓶,上白的就一杯的量;他上面是华子,华子比他强点儿,顶天了也就四五两;最能喝的是老杜。   见江初终于睡醒过来,一群人立马招呼他去吃烤羊,同步就开始灌酒。   江初睡得浑身发懒,感觉中午的劲儿都没过去,本来不想喝,但是一想覃最那模棱两可的话就心里发烦,都不用他们灌,自觉地开了瓶啤酒过去。   一口肉一口酒,一群人说说醉话,聊聊过去扯扯皮,享受着缓慢上头,还不用惦记着明天该干嘛的状态,也挺舒服。   只是都到了这儿了,大奔他们不可能让他只抱个啤酒瓶子吹,招呼着老杜就给他把白的也倒上。   老杜没大奔那么能撩贱,把一瓶底子给几个人匀匀,点了根烟站起来,要去看看杜苗苗睡没睡。   江初刚想说睡个屁,跟覃最抓虫去了,杜苗苗就跟耍猴拳似的,抓着一脖子一胳膊的蚊子包从旁边转悠过来。   “虫呢?”他从江初身边过去,江初闻见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烟味儿。   “没有,老板骗我。”杜苗苗拿了听饮料“吨吨”灌两口。   没有虫还抓那么久?   “那覃最呢?”江初又问。   “他回去睡了,我也准备回去了。”杜苗苗跟个地主家的傻小子一样,晃晃还剩大半听饮料喝不下,就跟塞垃圾似的往他小叔手里一塞,还抓着小腿问:“花露水带了么?”   老杜不知道从哪儿变了只小风油精给他。   江初在院子里又待了会儿,把一杯子底儿的白酒抿完,看看时间快两点半了,他惦记着覃最那点儿事,也没心思跟他们打牌,去撒了个尿,从大院拿了支电蚊香回房间。   灯已经灭了,覃最躺在靠外的那一边,看着像是睡熟了。   江初摸着黑把蚊香插上,旁边挂着覃最刚才穿出去的衬衫,他抓着领口闻闻,带着烟气。   “闻什么。”黑暗里,覃最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   “你没睡啊。”江初把衣服扔回椅子挂背上。   “你动静太大了。”覃最翻了个身面朝墙,像是防着江初再接着问他之前的话题。   江初心里跟猫挠一样,怕覃最再爬起来去抓虫,他也没打算今天再多问。   抬手把身上带着烤肉味儿的衣服抹掉,他在覃最屁股上蹬了一脚:“往里滚。”   覃最曲着条腿坐起来,让江初去里面睡。   “不洗澡?”江初从他腿上跨过去时,覃最问了句。   “晕,不洗了。”这双人床实在是大得有限,江初翻进去就贴着墙,还得欠着屁股把小薄被拽出来。   覃最没再说话,抄过空调遥控器又把温度降了点儿,朝床沿让了让,尽量不跟江初碰着。   江初虽然最后那杯白酒串得有点儿晕,但是他下午睡太多了,这会儿闭着眼脑仁乱转,却怎么也转不出个睡意。   覃最估计也是睡不着。   江初听他的呼吸,很稳很平,就是太轻了,真睡着的人不会是这么个节奏。   “覃最?”江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想跟覃最说点儿什么,不说什么同不同性恋的事儿,说别的也行。   “没睡呢吧?”他撑着小臂支起来点儿上身,在覃最脑袋后面问他。   说着他突然想起来杜苗苗一身的蚊子包,又掀掀被朝覃最后背胳膊上扫一圈,说:“你倒不招蚊子,全叮那傻小子身上了。”   覃最没睡,但是没有反应,也不想回头搭理江初。   他的后背能感到从江初胸口散过来的体温,屋里空调打得低也防不住酒精从内而外挥发升腾带起来的热度。   似有似无的接触,再加上江初说话时喷在他后颈和耳后的气息,与他酒后又压低,显得有些醺然的嗓音,让覃最心里很烦。   尽管有之前那两次的经验,他知道江初这人喝了酒就是爱嘟嘟囔囔的说话。   但同时,覃最本来怀疑江初一定听懂他对梁小佳说得那些话了,现在江初这态度,他又觉得可能压根儿没听出来。   ——不然江初不会在三更半夜跟他这个疑似同性恋挤在一张床上,更不会这么动来动去的烦人。   覃最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自己对江初,或者说江初的身体有感觉,但他的生理本能就是这样。   这让覃最烦上加烦。   他只能冷静地分析:哪怕现在身后的人不是江初,只是个跟江初一样、从长相到身材都正好符合他审美的陌生人,他也会不由地产生些躁动的想法。   只是这人现在正好就是江初,于是他连自然生成的躁动的想法,都带着烦闷的罪恶感。   江初见覃最装睡不理他,干脆侧过身动动腿,往覃最脚后跟上踢了一下。   “我渴了,弟弟。”他开始大模厮样地指挥覃最。   覃最从胸腔里呼出口气,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给江初拿了瓶水。   江初灌了两口,终于从胃里到身上都舒服了,昏昏沉沉地歪回枕头上,放任大脑浮浮沉沉,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这场颠三倒四的睡眠从夜里三点多开始,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两点,江初才被覃最突然从床上蹦出去洗漱的动静惊醒。   “……怎么了?”他一脸毛燥地搓着脑袋,看覃最急三火四地回来,拧着眉头快速收拾自己的衣服。   “我先回去,东西都给你留这儿,回去别忘了带。”覃最背对着江初往身上套衣服,腰背拉伸出结实漂亮的曲线。   “什么?”江初愣愣,还没反应过来,“现在回去干嘛?”   “我朋友来了。”覃最看他一眼,言简意赅地说。   江初愣愣,脑子里立马蹦出一个名字:“……梁小佳?”   覃最又看了眼手机,沉着嗓子“嗯”了声。 第23章   江初没说话,随手抓过昨天覃最搭在椅背上的衣服套上,下床去洗漱。   “让老板开车下山,”他对覃最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用。”覃最皱了皱眉,这是他自己的事儿,不想耽误江初玩他的。   “别废话。”江初直接没管他,开门出去了。   他去跟大奔打了个招呼,几个孙子昨天不知道扯到几点,都还睡着。   敲了好几下大奔才起来给他开门,估计都没听明白江初怎么突然要回去,睡眼惺忪地来了句:“白来一趟什么没玩着就走啊?路上挺远的,我送你?”   “你睡着吧。”江初把他推了回去。   “你弟的朋友来了,他自己去接不就行了?接过来一块儿玩两天,不差多一个人。”华子在床上闭着眼接了句。   “是啊。”大奔也说。   “回头再说吧,你们别管了,帮我跟其他人说一声。”江初摆摆手,转身去找覃最。   他们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包,收拾起来也麻利。   覃最已经去叫来了老板,老板正好要下山接人,路上一直跟江初闲聊,覃最就一直在发消息。   等上了江初的车,他给梁小佳打了个电话,上来就问:“离火车站远不远?”   那边说了几句话,覃最眉头拧成个蝴蝶结,抿了抿嘴角又说:“嗯,把店名发我,待着别动。”   “找不着路了?”他挂掉电话,江初问了句。   “他没来过。”覃最说。   这说的是废话。   “怎么突然过来了。”他又问覃最。   “不知道。”覃最提起这个脸色就不怎么样,梁小佳把定位给他发来了,还拍了张照片,火车站旁边的一家面馆。   江初看他一眼,没再多说别的。   不管为什么来吧,人反正已经到了,不放心覃最自己去找人也好,对这个梁小佳实在好奇也好,他也已经陪着覃最在回程的路上了。   实打实把人接着之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从农家乐出来是两点多,一个小时开回城,再到火车站外找到那家店,时间正好三点半。   江初把车靠路边停了,覃最打着电话推门下去。   他没跟着去,下了车靠着车门点了根烟。   几分钟后,覃最从人来人往的门店里出来,身后跟了个男孩儿。   江初突然想起去接覃最那天,一回头看见覃最那身造型,再看他现在朝自己走过来的模样,不说天差地别,至少整个人的气质绝对上升了一个层次。   这种像是游戏里接了个乱七八糟的号,花心思捯饬过后,把装备全部换新升级,人物打造成符合自己喜好的模样,让他突然有种成就感。   带着这种满意的心情再看覃最身后跟着的人,江初都有点儿不太能把他俩想成是一路的。   白t恤牛仔裤,没行李,只斜着挎了个运动包,还戴了个棒球帽,帽子上印了行红色小字。   江初眯缝着眼盯着看了看——放心旅游,一路平安。   行。   江初瞬间确定了这人肯定是梁小佳。   旅游社送的帽子能当个正经帽子戴出门,这股不好形容的半城乡气质,跟覃最刚来时穿的“阿达达斯”绝对是一路子。   来到跟前儿,江初还是没动,只抬抬眉毛,主动开个口:“接着了?”   覃最“嗯”了声,往后看了眼梁小佳,给他介绍:“我朋友,梁小佳。”   然后他又对梁小佳说:“这是江初。”   这声“江初”听得江初眉梢动了动。   覃最平时也不喊他“哥”,江初一直也不在乎。   不过覃最在介绍的时候也没喊哥,冷不丁听着自己的名字打他嘴里念出来,他还是觉得有点儿奇怪。   梁小佳倒是挺懂事,打量一眼江初,主动喊了声“哥”。   挺斯文。   江初没说什么,朝他笑了下。   这个梁小佳虽然穿得戴得有点儿土,离近了看,倒是比江初想象中要好一点儿。   因为那声“小最哥”,和一天一个电话的粘糊劲儿,虽然知道这是个男生,他潜意识里其实一直默默把梁小佳想成一个女生,平胸扁屁股短头发的那种小孩儿。   见了真人发现个头没那么矮,能到覃最眉毛那么高,就是瘦。   杜苗苗也瘦,但是是健康的那种瘦。   这个梁小佳有点儿太瘦了,牛仔裤下面的脚脖子一拧细,t恤袖口都显得荡,有点儿营养不良的意思。   “没吃呢吧?”江初把烟掐了,弹进旁边垃圾桶,他算算时间,梁小佳应该跟覃最来那天坐的车差不多,半夜出发,第二天中午到,“先上车,哥带你们去吃顿饭。”   “不了,”梁小佳站着没动,“我吃过面了。”   “那晚上让覃最请你。”江初也没坚持,“你们小哥俩儿晚上得待一块儿吧,去酒店给你们开间房?”   本来是特别正常的思路,江初说到开房这俩字儿忍不住一阵别扭,脑子里立马就要冒出来覃最跟这梁小佳在没有他的酒店房间里叠在一块儿的不适宜画面,忙紧急住脑。   “不麻烦了,哥。”梁小佳说话不急不抢,还是斯斯文文的,江初真有点儿想不到覃最跟这种性格的男孩儿一天能说什么说个没完。   “我刚在店里问过服务员,旁边有不少旅社,我自己去开就行。”梁小佳接着说。   “那能行么。”江初一听就不赞同。   火车站是老站,这一片的旅社从他小时候就这德行,这么些年了就没见改过,不管店里环境还是住店的人都乱七八糟。   “便宜。”梁小佳冲他很淡地弯了弯嘴角。   江初本来想说他来订个酒店,或者他给覃最发钱,让覃最去订,梁小佳这么直白地来一句“便宜”,反倒一瞬间让他有点儿开不了口。   强硬地订一个也不是不行,但就有些奇怪——名义上他是江初这边家里的哥,结果人刚才介绍他连声“哥”都没喊,弄得他也不好非去怎么照顾这个跟他八竿子扯不着关系的“弟弟”朋友。   而且梁小佳直着说“便宜”,也是另一种维护他自己小小自尊的方式。   覃最显然也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多扯。   他朝附近看了看,旁边就有一家门脸还行的宾馆,抬腿直接朝那边走:“就这家吧。”   江初跟着过去看了眼,价格是真的便宜,但是环境也是真的不行。   进门就一股刚住过人而且没通过风的闷烟味儿,一个标间还不如农家乐的大床房大,两张小床紧挨着,被套皱巴巴的,卫生间马桶沿湿漉漉的泛着味儿,垃圾桶里还有一只用过的保险套。   “不行。”江初只看一眼就直接出去了,梁小佳怎么想他管不着,他不能让覃最睡在这儿。   “要么,我给你们开个房间,要么去家里住。”他抱着胳膊朝墙上一靠,“你俩商量吧。”   梁小佳把包摘下来放在床沿,看向覃最。   覃最则望着江初,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小佳等了一会儿,张张嘴准备再开口时,覃最从江初身边走出去,顺手握了一下他横着的胳膊肘,说:“回家。” 第24章   上车回家的时候, 覃最在车门旁停顿了一瞬。   江初本来没在意,理所当然觉得覃最得去后排陪他突然过来的朋友一块儿坐着。   无意中从后视镜中扫见梁小佳朝外盯着看的眼神儿,他才发现覃最还没利索地上车。   江初突然有种说不来的奇怪感觉。   具体也说不来哪里怪, 总之就是觉得, 一般男生之间都大大咧咧的,尤其是真的特别铁的关系, 基本不怎么会介意谁跟谁坐近了。   不会介意谁跟谁有一阵子没见、再见面时表现得够不够喜相逢。   更不会介意坐个车是不是非得摽着膀子挤在一块儿。   他不由地透过后视镜多打量了梁小佳一眼。   梁小佳这小孩儿跟覃最有一点挺像的, 都有股超越年纪的沉稳, 灵魂上绑着二百斤秤砣似的。   跟覃最不一样的地方是,虽然梁小佳的表情与情绪都控制得很好, 但他同时也是肉眼可见的心思多。   比如刚才在旅社,江初说酒店回家二选一时, 梁小佳先将挎包搁在床上的小动作。   再比如现在的眼神儿。   目的性都太明确了。   这种性格不一定是坏事,只是在江初看来有点儿不太喜欢。   尤其想想这个梁小佳可能跟覃最是那种关系, 他就更有种说不来的别扭。   两个眼神儿的功夫, 副驾驶的门一开, 覃最在他旁边坐了进来。   江初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八卦,他还挺想看看梁小佳此刻会不会有点儿失落。   不过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他没再朝后视镜上张望,也没看覃最,一踩油门开车回家。   一辆车上三个人,三个人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   江初心有旁骛, 还在猜测梁小佳跟覃最的关系、梁小佳为什么突然过来、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覃最那通电话。   开口最多的反倒是梁小佳,他先是跟江初道谢, 礼礼貌貌的, 江初笑笑, 说了句“不大点事儿”。   然后他又跟覃最说了几句话, 应该都是他们以前学校的同学朋友,说了几个名字江初都不知道谁是谁,就没再支着耳朵听。   到家后的第一件事,江初先指挥覃最去开窗通风,把这两天的猫屎给铲了,他自己赶紧去开空气净化器,这一屋子要发酵的味儿。   周腾没等他们进门就在扑腾门把手,一见覃最就仰着脖子“喵喵喵”连着叫了好几声,逮着他的小腿可劲儿蹭,完全无视旁边的江初。   “不要脸的玩意儿。”江初笑着骂了句,进门把包扔在鞋柜上。   周腾“喵”了半截儿,梁小佳进来了,它立马又熄声,颠着尾巴缩去了客厅里。   “哥你家有猫啊。”梁小佳笑着说。   “啊,忘了说了。”江初给他找了双拖鞋,洗洗手,又去冰箱拿了两瓶冷饮出来,扔给梁小佳一瓶,自己开着另一瓶,“你不过敏什么的吧?”   “对猫过敏么?不会,我还挺喜欢的。”梁小佳接过水,又道了声谢。   江初没再接他的谢,今天光冲梁小佳说的“不客气”,顶上过去开公司一年半的了。   倒是覃最听见“过敏”这俩字儿看了看江初,嘴角很淡地卷起一抹笑。   江初确实是因为覃最当时突然的过敏而对这方面格外警惕。毕竟他活到现在,覃最还是他见过的头一个真会对什么东西过敏的人,之前顶天了也就公司里的实习生唐彩,降温刮大风的时候会发发荨麻疹。   对上覃最的目光,江初正灌了一嘴的水,顺手把剩下的大半瓶递了过去。   他天天吃人家覃最挖过的西瓜,抽人抽过的烟,喝人喝过的啤酒饮料矿泉水,从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在公司懒得去接水的时候也直接喝大奔的水,就总把自己的杯子顺手塞给覃最用。   这会儿递一半了他才反应过来,旁边有个梁小佳。   还不是一般的梁小佳,是心思敏感、可能跟覃最有点儿什么什么的梁小佳。   江初假装在抻胳膊伸懒腰,把伸出去的水不动声色地又收了回来,放在餐桌上。   覃最其实已经习惯性地要伸手去接了,看了眼江初转身去卧室的背影,眼角微微地敛了一下。   “你俩聊聊天吧,我先洗个澡。”江初没注意,他去拽了身居家服,偏偏头闻着自己的领子胳膊进浴室,“山上山下滚了一圈,昨天的澡就没洗。”   “你住哪间,小最哥。”梁小佳在旁边左右看看,听见浴室里水声起来了,他轻声问覃最。   “先坐。”覃最指了下沙发,冲梁小佳晃晃手上的垃圾袋,示意他去扔个垃圾。   梁小佳没坐,在覃最屁股后面跟去玄关,在门口张望他把垃圾袋扔去哪儿。   覃最去楼道隔间收置箱里先扔了垃圾袋,回来后见梁小佳就在门口,索性也没进去,咬了根烟点上,冲梁小佳招招手,让他掩上门出来。   “怎么突然过来了?也没跟我说一声。”覃最问。   梁小佳看了他一会儿,张张嘴,眼圈就想发红。   “憋回去。”覃最知道梁小佳肯定想提昨晚那通电话的事儿了,皱了下眉,低声说。   梁小佳垂下眼皮抿了抿嘴,又搓搓鼻子。   覃最盯着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抬手弹弹他的帽檐,问:“小佳,我是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跟你只能当朋友,不可能有再近一步的关系,要么咱俩这些年的交情就直接断。”   梁小佳没说话,被弹了帽檐却像被人扎了一样,猛地抬手捂了一下后脑勺,又飞快地把手收回去,   覃最眼神一变,偏偏脑袋把嘴里的烟吐出去,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摁上梁小佳的后脖子,另一只手轻轻地把他的帽子摘了下来。   看见梁小佳后脑上垫着的一小块歪歪扭扭的纱布,胶条已经被不知道是药水还是汗渍浸卷边儿了,覃最嘴角用力地抿了抿。   梁小佳没挣扎,也没躲,垂着脑袋随他摁着。   沉默了好一会儿,覃最轻声问:“你爸又开始打你了?”   “喝多了才打。没破,就有点儿擦着了,看着严重,”梁小佳摸索着往后碰碰,“都消肿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什么症状都上紫药水。”   “我就是挺想……挺想见你的,”他冲覃最笑笑,“这学期不跟你一块儿上课,我到现在都不习惯,正好国庆放假,昨天打完电话……反正脑子一热,就买票了。”   他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慢,覃最拧着眉头揭开纱布看了眼,确实没什么伤口。   只是面对此刻这样脑袋上顶个大包的梁小佳,刚才中断的话题直接就让人接不回去。   正好屋里传来浴室门被打开的动静,覃最捡起烟头弹进垃圾桶,敛着眼神儿说:“先进去吧。”   江初从浴室出来,两个小孩儿都不在客厅,他还以为他俩猫卧室去了。   正琢磨着要不要很不光彩地趴门缝上听一耳朵,门外传来动静,他擦着头发回头看,梁小佳和覃最一前一后地进来,梁小佳跟挨了骂的学生一样垂着脑袋,鼻头还有点儿红。   “怎么了?”江初问了句,注意到梁小佳脑袋后面贴着纱布,“脑袋怎么还破了?”   “没有。”梁小佳笑笑,抬手把纱布揪下来,攒成一团攥在掌心里,“我刚跟小最哥扔垃圾去了。”   “垃圾桶在那儿。”江初冲客厅桌角抬抬下巴,又看了眼覃最。   覃最也没个要解释的意思,径直去卫生间洗手。   这小哥俩儿的秘密实在是有点儿太多了。   江初心里好奇到有点儿烦的地步,偏偏还不能问。   半个下午的时间,江初几乎要产生自己跟周腾才是来借宿的外人的错觉——那俩虽然也没躲屋里说悄悄话,在客厅开着电视挺和谐挺正常地交流,也会挺懂事儿地主动把话题引过来让江初接,但不论声音还是那种老朋友之间特有的“自己人”氛围,都让他们无形中向江初支起了一道“与你无关”的透明屏障。   而且实话实说,江初有点儿意外和吃醋。   对,就是吃醋。   覃最这个狗玩意儿,平时跟他闷不出的,没想到是真的也能说不少的话。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梁小佳在说说笑笑,他时不时接一句,那也不比来他这儿这么些日子说得少了。   梁小佳也是怪不得平时能一天一个电话都说不够,他看见电视里跑过一只鸡都能笑着拍拍覃最让他看,覃最就算实在没话说,也会笑笑配合他。   这么温柔呢?   又不是那个一会儿不让碰一会儿最冷酷的小最哥了?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饭点儿,江初带着覃最和梁小佳去小区附近随便吃了点儿,顺便给梁小佳买了根牙刷。   再回到家,他没兴趣再听这黏糊二人组说话,管他覃最是不是同性恋吧,爱咋咋。   江初去自己卧室拿了个多余的枕头,又翻出条小毛毯,一块儿扔去覃最床上,跟梁小佳打了声招呼让他随意,去书房把门一关,打游戏去了。   微信上发来不少消息,都是大奔他们那几个犊子在跟他秀今天去抓山鸡摘果子,一块儿生火烧烤的照片。   江初笑着骂了几句,突然发现陈林果也给他发了好几条,问他一大早就回去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让他注意安全之类的。   如果是宝丽或者其他普通的姐们儿,江初还能开玩笑回一句扯呢?下午两点多走的时候你都没睁眼,还好意思说一大早。   但是陈林果不一样,看她这热情劲儿是真对自己有意思。   虽然江初也在纠结要不要试着跟她处处,万一处着处着能处出感觉,陈林果也真的是一不错的姑娘。   老妈一有空就嚷嚷着让他结婚结婚的,他也确实该考虑一下这方面的问题了。   总单着不是个事儿,华子昨儿喝多了都偷偷摸摸问他,是不是那方面不太行,处一个断一个,还都谈不长,他认识有哥们儿能捣腾来泰国的神药……   可感觉实在是骗不了人,江初对着陈林果,真真正正是没感觉。   一点儿想跟她发展的都没有。   虽然用来衡量感情浓度挺粗挺俗的,但确实是他一个老爷们儿,如果连对这么一个挺好的姑娘连那方面的幻想都提不起兴趣,真的还是趁早别吊着人家。   不过拒绝也不能现在拒。   江初转着手机想了会儿,决定先别扫人小姑娘的兴,玩得正嗨呢隔空给人泼一头冷水,没意思。   正琢磨着,手机又震了声,江初转过来看看,这回是老杜的消息。   老杜:你弟的微信给我发一个   江初:苗苗要?   老杜:对   江初:等晚上我问他吧,这会儿跟他小伙伴玩着呢   老杜给他回了个中老年ok。   放下手机,江初冲着屏幕点一会儿,大奔方子不来组队,游戏打着也没劲。   退出去胡乱摁了好几下浏览器,江初叹了口气,别人烤肉吃串儿跟朋友聊天儿,他还是开软件赶活儿吧。   自己的公司自己心疼,放不放假都一个意思。   活儿这东西,要么不干,一干进去了也挺难自拔。   今儿手顺,江初听着音乐一直在电脑里扎了好几个钟头,听见有人在敲门的时候,他屁股都有点儿麻了。   “没锁,直接开。”江初看一眼时间,零点十五,外面客厅电视声都没了。   覃最推门进来,看着他问:“还不睡?”   “这就歇了。”江初存档关机,“你朋友呢?”   “让他去睡了。”覃最说了句,转身出了书房。   江初洗漱完回房间,发现自己傍晚扔去覃最床上的枕头和毛毯,又都扔回他这儿了。   什么意思?   江初猛地一愣。   一张床不过瘾,还非得挤一个被窝怎么着?   这他妈梁小佳要是个女孩儿,明天早上就把人弄怀孕了!   扯淡呢!   覃最和梁小佳叠在一块儿的脏画面又开始在脑子里要沸腾,江初正冲着毛毯皱眉,身后又传来脚步声。   他回过头,覃最站在卧室门外叩叩他的门框,轻声说:“我在你这儿睡一夜?”   江初觉得自己真的太像个操碎了心的爹,听了覃最这话,他大脑都还没彻底转过来每一个字儿,嘴角就自发自觉地开始往两边扬。   “怎么?”他随口逗覃最,“昨天跟我睡一夜上瘾了?”   覃最的目光一顿,盯着他的脸。   江初说完这话也觉得这话不对,跟他是个鸭子似的。   不过他确实是一瞬间放下了心,脑子里污七八糟的想像直接消了个干干净净。   “睡觉”这个问题,其实从接到梁小佳那一刻起,覃最也在挺头疼地琢磨。   梁小佳一开始说去旅社,他也是这个倾向。   因为不想麻烦江初。   他能感觉出来平时江初挺忙的,好不容易放个假跟朋友出去玩,又因为自己提前回来了。   没人喜欢原本计划好的日程突然出现意外,江初开车往火车站去的路上,虽然什么也没说没表现,覃最却很难不感到心情复杂。   他有种事情都赶到了一块儿的烦躁感。   最根源的烦躁并不是梁小佳的突然出现,也不是梁小佳对他的偏执和不听话。   梁小佳跟他认识得太久了,从初中到现在,梁小佳总挨他爸的打,人又瘦又倔,他潜意识里就一直把梁小佳当个小弟。   就算梁小佳发现覃最对女生没兴趣以后开始不听话,让他无奈也好烦躁也好,覃最都知道自己能把控住他。   但是江初不一样。   从农家乐去火车站的路上,覃最皱着眉一直在想的是,江初昨天听到了他跟梁小佳的电话,今天梁小佳就冒冒失失地来了。   虽然江初什么都没说,没表现,但他能感觉到,江初在怀疑。   是比昨天晚上问他“你是什么”时,更深、更露骨的疑惑。   人的疑惑向来都不是结果,而是种子。   一旦在心里种下了,那么任何一点异动都将成为助长作证的大风,最终将一粒种子,呼啸着拉拔成一株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   他会猜些什么?   他会真的猜到么?   覃最心里的种子也在控制不住地破土冲撞。   如果江初猜到了他的性取向,知道了他其实对同性更有,会觉得恶心么?   还会像现在这样,亲密又自然地跟他相处么?   带梁小佳去旅社开房间的时候,覃最脑子里一直转着的是这些问题。   梁小佳专门坐了一夜的车来找他,他肯定不可能扔梁小佳异地他乡地自己住。   但想到身后的江初在打量他们,而且可能已经触碰到了真相边缘,覃最就觉得心头一团乱麻。   所以当旅社的选项被江初直接否了,让他在酒店和回家之间二选一时,覃最虽然真的不想麻烦江初,还是选择带梁小佳去江初那儿。   实话说,他甚至觉得松了口气。   回家至少显得坦荡一些,两个人都晾在江初眼皮子底下,也能避免江初把他跟梁小佳想成那种关系。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回到家里,江初对他的态度还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比如平时都会很自然跟他一块儿喝的水,江初今天却收回了手。   三个人一块儿在客厅聊天时,江初坐在单人沙发上,说笑都是挺敷衍心不在焉的模样。   晚上吃了饭回来,更是直接把自己往书房一关,不跟他们待在一个空间了。   梁小佳晚上跟覃最说了不少的话,说学校说以前同学,说邻居说他爸妈,覃最耳朵里听着,嘴上也应着,就是忍不住老想往书房关着的门上看。   忍不住想江初怎么了,想江初在想什么。   “你跟初哥平时也这样么?”一直快到十二点了,江初还没从书房出来,梁小佳打了个呵欠,轻声问了覃最这么个问题。   覃最突然愣了愣。   没错,平时他跟江初都在家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一块儿吃个饭或者看看电视,其他时间就各干各的,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嗯。”他又扫了眼书房门口,“他挺忙的。”   梁小佳跟着看了眼,点了下头,又问:“那我晚上睡你房间?”   这是梁小佳第二次问他的房间了,覃最知道他想说的并不只是房间。   他是想确定自己晚上会不会跟他一块儿睡。   如果在那件事以前,覃最自然会跟梁小佳睡一张床,一块儿长大的哥俩儿,他对梁小佳没什么好避讳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你睡,我去江初房间。”他对梁小佳说。   其实覃最觉得自己最该去睡沙发,但那样“躲避”的意图就太明显了,江初更得怀疑。   不如索性去找江初凑合一宿,万一问起来,也好说梁小佳习惯自己一个人睡。   而梁小佳听见这个回答,眼神儿里立马闪过肉眼可见的失望。   覃最去给他收拾床,把江初专门扔过来的枕头和毯子拿回去,梁小佳站在门口拦了他一下,压着声音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小最哥。”   “你想做什么也不可能成功,一个手指头就把你摁那儿了。”覃最笑笑,看一眼梁小佳攥着他胳膊的手。   梁小佳盯着他看了会儿,慢慢把手松开,却没挪开,依然挡在门口一脸不高兴。   覃最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梁小佳拉进来,朝床沿指了一下:“坐着。”   梁小佳在床上坐好,覃最关上房门看他,说:“你是不是决定以后都要跟我对着干了?”   梁小佳抠抠手,没说话。   “不打算听我话了?”覃最又说。   梁小佳耷拉着睫毛垂着脑袋,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不情不愿的“没有”。   “没有。”覃最重复一遍,往后靠在桌沿上,“那你现在是干什么呢?你突然跑过来我也没说你,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你又忘了?”   “还是你真想这一面过后,咱俩就不用再联系了。”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儿重,覃最没有表情,也不是个疑问句。   “我……”梁小佳张张嘴,终于抬头了,有些难堪地说:“我也想管住自己,我就是想见着你,想跟你说话,想跟你待在一块儿,每天不能跟你一块儿上学我都难受,我也不想想些有的没的,那我不是控制不了么?”   真的是控制不了。   梁小佳这话说得很委屈,他觉得覃最根本不知道他也很难受。   在他和覃最出生的地方,“同性恋”三个字几乎就是不存在的物种。   但凡能控制住,他也不想自己是个对自己朋友有感情的变态、一个怪物。   房间里一时间灌满了沉默,梁小佳憋着劲儿说完那一嘟噜话,又闷着头抠手。   覃最现在连睡一张床都要防着他了,他想想就特别不得劲儿。   偷偷扫了覃最一眼,覃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面无表情的不说话。   隔了一会儿,覃最才又喊了一声:“小佳。”   梁小佳听他语气缓和了,立马又有点儿期待地抬眼看他。   结果覃最毫无起伏地对他说:“你对我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是把我当成习惯了,习惯做什么都跟我一块儿,被打了难受了都来跟我说。”覃最直直望着梁小佳的眼睛,“碰巧你知道了我的取向,所以你也把自己代入进去。”   “不是。”梁小佳立马反驳。   他很少这么坚决地否定覃最,这么些年跟覃最一块儿处下来,梁小佳已经习惯覃最说什么都对了,但这个问题他否认地毫不犹豫。   “不只是这样,覃最,”他连“小最哥”都不喊了,难得强势地瞪着覃最,“你不能因为不接受,就干脆直接抹杀我的感觉。”   覃最没有否定他的坚持,甚至点点头,轻轻“嗯”了声,继续盯着梁小佳说:“那你以后不结婚么?”   梁小佳猛地一愣。   “上次你爸揍你,你跟我说,以后成家了,绝对不做你爸那样的爸,绝对不会打老婆,不打小孩儿。”覃最的嘴角带出一抹很轻的笑意,“都忘了?”   梁小佳被问住了。   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些,在他的观念里,在他所成长的环境里,上学读书,结婚成家,是最最基础,也最最自然的四个字。   别说他自己了,就算发现覃最是同性恋以后,他也没想过覃最以后还结不结婚这种事。   覃最开口的这一瞬间,他才有些茫然地突然想到,对啊,覃最如果是同性恋,那以后还要不要结婚了?   自己如果不结婚,他爸还不得打死他?   梁小佳怔怔地没回过神,覃最没再说别的,直起身出去了。   拉开房门,他又回头朝墙边敲了一下,提醒梁小佳:“灯在这儿。”   覃最把什么问题怎么回答都想了个遍,没想到来江初这儿一说,江初根本没问他为什么不跟梁小佳一块儿睡。   “睡觉。”他只是身心愉悦地去把枕头重新放好,把小毛毯也拎起来抖抖,招呼覃最关灯。   江初习惯光着膀子睡觉,说着话就抬手把身上的t恤抹了。   覃最看一眼他溜光的腰背,也没多说别的,抬手关上灯。   膝盖压上江初的床沿,掀开毯子睡上江初的床,覃最听着黑暗中布料悉簌的动静,看着江初捧着手机,在微亮的光影下笔挺的鼻梁和微眯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更该去睡沙发。   虽然昨天已经跟江初在一起睡过一宿,但在农家乐跟在家里、在江初真正自己的床上,有种截然不同的微妙感觉。   这是江初绝对的私人领域,是他每天肌肤相贴,甚至自我慰藉的地方。   这个联想一蹦出来,覃最立马感觉自己的思路有点儿刹不住闸,昨天半夜被江初贴在身后又说话又乱动的烦躁感也开始想冒头。   胳膊不小心在江初的肩膀上蹭了一下,覃最翻个身,背对着江初拉开些距离。   结果他还没躺踏实,屁股上挨了一脚,江初也不撤脚,给跟着他侧躺过来,“哎”一声说:“差点儿忘了,杜苗苗要加你微信,老杜找我要,我直接推给他?”   这姿势跟江初从身后贴着他一样,有点儿太自然太亲密了。   覃最在黑暗中抿了抿嘴,答了个“嗯”,反手把江初的腿往下拨,沉着嗓子说:“腿下去。”   “我发现个事儿啊,小最哥。”江初突然说,声音也随着他变低了。   覃最没接话,不知道江初想说什么。   “我发现你跟梁小佳在一块儿话挺多的,”江初“啧”了声,“一到我跟前儿怎么就跟头闷驴似的?”   覃最心里很轻地松了口气,心里一松,整个人状态也不那么绷着了。   他微微转过去点儿,说:“怎么了?”   “你还问上我了。”江初把手机屏锁上扔到一边儿,反正下午睡到两点才醒,他这会儿也不困,干脆身子一欠半坐起来,摆出副要跟覃最好好掰扯掰扯的架势。   “来,你转过来。”他往自己这边儿扒拉覃最的肩,“你今儿跟你朋友介绍我的时候,喊我什么?”   覃最顺势转过去看着江初,这角度不太好,江初半支着上身,他的视线直对着江初在黑暗中隐约的锁骨窝,往上就是喉结,往下就是赤裸的胸口。   他顿了顿,也往上坐起来点儿,枕着枕头曲起一条腿,回答:“江初。”   “哦,江初。”江初往床头支着条胳膊撑着脑袋,“你是不是该喊声哥?”   不等覃最说话,他又朝覃最脸上弹了一下:“来我这儿这么些日子了,一声也没听你喊过,叫一声我听听。”   这话说得有点儿变味儿,江初的语气也跟逗闷子似的,覃最听着就没忍住笑了下,说:“叫给你听?”   “操。别跟我耍黄腔,我耍嘴皮子的时候你跟家玩尿儿泥呢。”江初也笑了,“你想叫也行啊,叫两声好听的,总比闷着不吭声强。”   这些话,这个时间,这种乌漆嘛黑在床上的氛围,覃最没法跟江初开这种玩笑,脑子里太容易出画面。   “别闹,”他推开江初的胳膊,重新背对着躺回去,“想听自己张嘴。”   江初身为一个已经非常能够自力更生的成熟男性,有时候自己都觉得男的特幼稚。   就这种带点儿颜色的话题,不扯起来什么事儿没有,但凡扯了就必须争个高低,不然就跟输了场硬仗一样。   “可美死你了,今天我还非得听你叫一声哥。”他胳膊一搂,扳着覃最的肩膀翻身跨了过去。   覃最刚要还手把他往下掀,江初手上拿着力道卡住他的脖子,俯身盯着覃最,膝盖把覃最的手直接压在身侧,低着嗓子命令他:“喊哥。”   覃最盯着江初,皱了皱眉。   他在【打架】这事儿上【从小到大】也没怵过,偏偏每次江初跟他【闹着玩儿】,他都是被制住的那一个。   “下去。”他把自己的胯往下沉,不想让江初感到他【】。   江初卡着覃最【脖子】的手分出一只拇指,推上覃最的【喉结】,不轻不重按了两下。   他今天就想【逗】覃最喊一声哥。   覃最被摁着【喉结】,猛地闭了闭眼,抽出被江初的【膝盖】压在【身侧】的右手【手掌】,在江初【膝盖骨】上用力攥了一把,【喉结】从江初【拇指】下带出轻微的震感:“……哥。”   江初愣了愣。 第25章   没等江初回神, 他整个人就被覃最掀起腿往旁边一翻,摔回自己那边。   覃最扯开小毯子下床,一句话都没说, 拉开房门去卫生间, 门拽得“砰”一声响。   江初歪在枕头上瞪了会儿天花板,欠身坐起来看着房门。   “……操。”他轻声骂了句。   刚才也不知道是因为覃最那声有些喑哑的“哥”, 还是因为大腿上那说不来什么劲道的一攥……竟然有一阵麻意冷不丁从他耳后根窜上天灵盖, 又电流一般直直打进下腹。   再回想一下那声“哥”, 江初抬手在耳后用力搓了两下,抓抓头发, 又下意识伸手拽了下裤子。   他是不是真的单身太久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感觉。   江初在房间发愣,覃最在浴室里泼了把水洗脸, 心头也是一阵混乱。   下面还胀着,他不知道该遵循解决, 还是忍一会儿给压下去。   江初刚才有些愕然的表情又晃了出来, 他一巴掌拍开换气扇, 靠墙咬了根烟点上。   跟江初不一样,覃最太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有反应了。   只是他真的也没想到,“哥”这个字,怎么会给他带来那么强烈的……刺激。   刺激到他的手都脱离大脑统治了,直接就挣脱压制往江初大腿上抓。   覃最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被掌控。   江初肯定也感到了,俩人刚才那姿势, 想忽略都难。   想到这一茬,覃最烦闷的同时, 心底又涌上一股说不明白的躁动。   忍了会儿, 他泄愤一般抬手拽掉了t恤, 翻过身一只手撑着墙, 另一只手往下拉开了裤裤子。   再从卫生间出来时,江初正在饮水机旁边接水。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了两秒,谁都没先说话,覃最搓了把头发,径直朝卧室走。   从江初旁边都过去了,他又脚步一停,回身抽走了江初手里的杯子,一口气把剩下大半杯都给灌下去,再把杯子塞回给江初。   “……有病?”江初瞪着江初回房间的背影,只能重新给自己接了一杯。   本来只想睡前聊聊天儿开个玩笑,结果莫名其妙的这么折腾一通,江初端着杯子回到卧室,突然有点儿微妙的尴尬。   俩人进进出出的都没开灯,覃最在黑暗里已经拽着他的毯子,又以刚才那样的姿势侧身躺好了。   江初枕回自己枕头上,仰面朝天冲着天花板又发了会儿呆,知道覃最现在不可能睡着,就踢了踢他的腿。   “你刚干嘛呢?”他也没朝覃最那边看,轻声问,“去那么半天。”   覃最背对着他,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索性直说:“你心里没数?”   江初张张嘴,好一阵不知道怎么接话,心想我他妈就是心里太有数了。   跟覃最想的一样,刚才江初听着他那声“哥”,脑子发麻的同时,确实也感到了覃最很难以忽略的埂度。   当时他完全懵在自己的感受里了,这会儿想起来,首先蹦出来的竟然是喝多了摔倒那次,不小心攥住覃最时的手感,以及他那句操蛋的“挺六的”。   确实还挺……   不对,啊!这都哪跟哪儿啊!   覃最听见江初从胸腔里呼出口气,心里说不来什么滋味儿。   他不知道江初在想什么,还有点儿恼他干嘛要再问一句,这几天来积攒的烦躁简直是拧成一股绳地往上顶。   刚才梁小佳对他说“控制不住”,梁小佳控制不住的好歹是情感层面,他控制不住的却完全就是自己的本能和情绪。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对江初会那么有冲动。   覃最用力地闭上眼,真的觉得这样的自己、自己这样的取向,要他妈烦透了。   黑洞洞的卧室里静默了一会儿,江初轻着嗓子喊了他一声:“覃最。”   覃最没说话。   “你是不是……”江初没把话说全,不是他故意停顿,是覃最直接打断了他的问题。   “是。”覃最知道他要问什么。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扭过脸看向江初:“恶心么?那我出去。”   “我还没……”江初愣愣,也坐了起来。   “我是同性恋。”覃最直白地望着他,“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猜到跟亲耳听见,那可太不一样了。   江初耳朵里还支着“同性恋”三个字,覃最已经被子一掀,下了床要出去。   “给我回来。”江初都没来及想别的,抬腿就是一脚,蹬在覃最后腰上。   他劲儿没拿捏好,有点儿大了,给覃最蹬得微微趔趄一下,接着说:“大半夜的抽什么疯,一趟趟的,我说话了么?”   覃最回头看他,微微蹙着眉。   江初隔着晦暗的光线都能看出覃最的谨慎和迟疑,突然有些心疼,感觉特别挺不是滋味。   狗玩意儿承认得跟自暴自弃一样,估计心里一直觉得被他发现的话,会被恶心和嫌弃。   “下床了也正好,去把烟给我拿来。”江初无声地叹了口气,朝门外指指。   覃最没说话,又看他一眼才开门去拿烟。   “坐。”江初抬手接住覃最扔来的烟盒,朝旁边扬扬下巴,偏着脑袋咬着烟打火,声音有点儿磨糊,“跟我聊聊。”   覃最把江初卧室桌上当摆件的玻璃烟缸也拿过来,江初踢了踢被子,他把烟灰缸放在两人中间,靠在床头也点上一根。   嘴上说着聊聊,覃最真坐下来等着答疑了,江初又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口。   因为首先摸着良心想想,江初虽然打从知道有“同性恋”这个概念起,就从来没质疑过自己的取向,他冲姑娘吹得第一道口哨都是无师自通的,毋庸置疑的一个大好直男。   但他也并不是不能接受同性恋族群的那一类。   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呢,网上动不动那些国外同性游行、集会,随便一个美剧都满地的lgbt,隔一阵子就有新的地方宣布同性婚姻合法化……人同性恋也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不缺胳膊不少腿。   早就不是提同性恋色变的年代了。   况且现实中他也不是没接触过,光大学里就听说过好几个,他们设计圈子里也不少这样的人,而且品味审美还都挺好。   只是这些到底都是他生活以外的人,跟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覃最天天跟他一个屋檐底下吃喝拉撒的,还是他名义上的弟弟,他也真当个弟弟在照顾。   冷不丁就这么从怀疑性取向到确定同性恋,江初是真的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好像两个人之间一下子隔开了一个新宇宙。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想了半天,一根烟都快燎一半了,江初才清清嗓子找了个切入点,问覃最:“你是怎么知道的?”   覃最看他一眼,反问:“你怎么知道你喜欢女人的?”   江初差点儿脱口而出这还用专门知道?语塞了两秒,只好换个角度问:“你看黄片儿有反应么?男女的那种。”   “有。”覃最这倒是答得挺大方,但是接茬就又来了句:“给你看两个男的做那些事儿,你也会有反应。”   江初脑子里差点儿蹦出一个鲁豫,插着胳膊说“真的么,我不信”。   “有反应是因为他们在做的事,是视觉上的冲击,只要动作够野,看两条狗也是一个道理。”覃最说。   “狗就算了。”江初对于这个种类没有犹豫,对跟自己弟弟聊动作够不够野也有些尴尬,“你涉猎倒是挺广泛。”   覃最嘴角勾了下,没说什么。   承认自己的取向以后,他心里确实松快多了,至少江初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对他恶心、理解不了。   又闷了口烟,江初问出那个他胡想纠结好几天的问题。   “那你跟梁小佳……”他一边眉毛没忍住抬起来,“是?”   “不是。”覃最照样很利索地否认。   “啊。”江初心里猛地松了口气,体会到了电视里那种知道自己孩子没干蠢事儿的家长的心情。   “是的话,今晚我就不会在你屋里了。”覃最又接了句。   江初一边眉毛刚降下去,又差点儿两条一起飞起来。   太放肆了,是的话还真打算钻一个被窝里干点儿什么啊?是不是动作还得挺野啊?   这个“野”的想像一落实到覃最身上,江初突然又回想起刚才被覃最一把攥上大腿,哑着嗓子喊“哥”的感觉,头皮“刷”地一阵麻。   这小子该不会……   他瞪着覃最,烟头要到底了都没反应过来。   “看什么。”覃最觉察到江初目光里复杂的警惕,眼神一敛,先发制人地开口说:“我对你没兴趣。”   人这种生物吧,本质真的就特别能给自己找茬。   江初刚那一刹那怀疑覃最对他有想法,整个三观都要被震碎了。   结果一听覃最跟被狗撵似地飞快否认,他又本能地有点儿不痛快。   他要脸有脸要个子有个子要身材有身材,体体面面的大好青年,是差哪儿了,搁人覃最眼里还看不上了。   女朋友女朋友谈不成一个,搁男同性恋眼里,他还得是剩下的那个。   上哪儿说理去。   江初这么想想还有点儿想笑。   不过确实也是,刚才虽然覃最都杵着他了,但男人的“硬”是最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的。   这东西跟人一样操蛋,有时候看着看着正经东西,突然跳出张露骨的图片来都容易想入非非,跟情感完全是两档子事儿。   再者说,刚才他对覃最又是骑又是逗,正经论起来也是他先对人撩的贱。   这个年龄的男孩儿见个洞都想撒欢儿,确实比较容易受刺激。   “那我太安心了,以后把你小狗鞭藏好就行。”江初笑笑,他感觉自己还是得先消化消化覃最真的是同性恋这个事实,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迫切需要知道的问题。   他把烟头碾进烟灰缸,准备下床去漱个口。   一条腿都下地了,他到底没忍住纳闷儿,回头又“啧”了声:“都是男的,对个大老爷们儿到底兴趣点在哪儿啊?”   覃最正因为那句“狗鞭”盯着江初看,他一回头,俩人目光撞上了。   覃最定定地看他两秒,突然带着些挑衅地提了提眉,身子一翻,照着先前江初逗他喊哥的姿势,原模原样地把他扣在床上,膝盖直接:“试试?” 第26章   覃最能给他来这么个突袭, 江初是真的完全没想到,他一条脚在床底下别着呢,第一反应以为覃最想动手揍他, 想拉开防御都没来及。   眼前一花, 覃最已经整个人撑在他跟前儿了,他还愣了会儿才脑仁一炸, 紧跟着, 浑身的血流咆哮着黄河大合唱, 直奔着天灵盖往上跑。   这他妈压迫感太强了。   还不是正常的压迫感。   “……我试你大爷!”江初胳膊在床单上一划拉,定了定神, 膝盖冲着覃最肋窝底下顶过去,“滚开, 烟灰缸硌我屁股了!”   覃最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嘴角挂了抹笑, 直接从江初腰上跨下了床。   他没真想对江初干嘛, 二十分钟前才刚从浴室出来, 现在非常冷静。   他就是想逗逗江初。   平时江初总逗他玩儿,该还的时候也得还一下。   江初对于覃最跨着他下床的动作,感到强烈的想揍小孩儿,差点儿没忍往覃最腿上蹬一脚,直接给他绊个狗吃屎。   等覃最去开了灯,他揉揉股屁翻身起来看一眼床单, 到底还是朝覃最背上抽了一巴掌。   “把床单给我换了。”他从衣柜里拽了条换洗过的床单,兜头扔给覃最。   覃最接在手里抖搂两下, 又把床上的毛毯枕头都朝江初怀里堆。   江初抱着堆东西靠在旁边瞪着覃最, 总感觉今天夜里跟他妈梦游似的, 兄弟俩大半夜不睡觉, 七手八脚地在这儿换床单,越想越觉得像是干了什么不对劲的事儿。   第二天睁眼,家里只有江初一个人。   “覃最?”他几个房间转一圈,敲敲覃最的房门探头看看,梁小佳也不在。   周腾懒洋洋地挂在沙发上看他走来走去,最后只在厨房找到半锅粥。   江初盛了一碗出来,边喝边给覃最打电话,那边响了好几声才接起来。   “你俩人呢?”江初问。   “带小佳逛逛,他下午就回去了。”覃最应该是在商场,背景音挺嘈杂的。   “下午就回?”江初应了声,看看时间,十点刚过,“行,那你带他玩儿吧,中午回来吃还是怎么着?”   “不回去了,他车次紧。”覃最说,“我俩外面吃点儿,你中午自己做着吃?”   “你别管我了,”江初把粥碗往桌上一推,“你没来的时候我也没饿着过自己,好好玩儿吧。”   说是这么说,冷不丁重温一把不管几点睡醒,家里都只有自己冷锅冷灶的,还得专门想“今天吃什么”的日子,江初还真有些不得劲儿。   习惯的力量可真是太强大了。   自从覃最过来跟他一块儿住,江初只要在家就没再琢磨过这种问题,覃最到点就把饭给做了,虽然十有十六七都是各种面面面。   最近几天都没吃上面,他突然还有点儿回味。   “中午你做饭?”江初无聊地对周腾来了一句。   周腾瞪着眼睛看他,甩甩尾巴。   离饭点还有一阵儿,灌了一肚子粥也不饿,江初听着电视看了会儿手机,放假也总是有处理不完的消息,一天没个清闲。   想找个人出来凑个馆子,关系好的几个还都在山上没回来。   无所事事地划拉半天,看见覃二声最的头像,他点进去扫一眼,朋友圈里仍然只有上次给他过生日那晚发的小酒瓶。   生日。   江初看着小酒瓶有些走神,他突然想起了覃舒曼。   深更半夜和天光大亮时带给人的感受总是不一样的。   午夜总容易让人产生“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这世界除了我没别人”的错觉,很多问题在夜里考虑时会更加自我,在黑夜的掩护下更加随心。   白天要面对的则是脚踏实地的生活,是生活中各种交织的人际,与不可分割的关系。   尽管覃舒曼连覃最哪年生的都能记错,离婚这么多年都没想着见亲儿子一面,她也是覃最的亲妈。   万一知道了,她应该挺愁的吧?   覃最以后会告诉他么?   也说不准没到他们母子和解,覃最又改成喜欢姑娘了。   其实别说覃舒曼,江初这会儿回想他昨晚跟覃最的对话,也还是有些没转过弯儿来。   覃最竟然真的是同性恋。   明明昨天他自己都说了,看普通的小黄片儿也有感觉,就是说,只要刺激给到位,是男是女无所谓。   那他到底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呢?   还得是跟别的小男孩儿谈过,至少有过什么经历。   从江初的角度,真的很难想象一个人要怎么发现、并且达到这种自我确定与认同。   假设一下,如果大奔挽着他做小鸟依人状,拽着他逛街吃饭买东买西,再撅着嘴要跟他这这那那……   江初手上一个不稳,手机直直掉下来砸在鼻子上,他包着一眼眶酸水揉了半天。   边揉鼻子,他边试着又把大奔跟覃最联想在一块儿,差点儿一使劲把鼻子给搓下来。   思维胡乱跳跃着联想了一堆不堪入脑的画面,江初的思路绕来绕去,停留在覃最昨天那句,“给你看两个男的做那些事儿,你也会有反应”上。   思考了两秒,他起身去书房开电脑。   都已经在电脑椅上坐好了,周腾在书房门口探进半个脑袋看看他,江初又莫名心虚地过去把它赶走,关上了门。   这种东西直接搜搜不着,但是也不难找,江初从自己平时逛的几个网站底下就能顺出来。   其实只是搂搂抓抓,接个吻这种程度,江初也看过不老少,经典的电影一堆,算不得稀奇,而且他也知道男人之间的方式是刚交。   所以当他先入为主地抱着这种“不稀奇”的态度,冷不丁戳进一个主页,瞬间加载出来的巨大动图跟直接甩在脸上一样弹上来,江初的脑子还是没忍住“嗡”地一麻。   这也太……   盯着那个被不断夯实的补位顿了两秒,他搓着鼠标往下滑。   覃最到家的时候是十二点半,周腾蹲在玄关正中间挡路,仰着脖子冲他叫,他弯腰搔搔周腾的下巴颏。   客厅里开着电视,江初人没在沙发上,浴室里传来水声,还放着音乐,估计是在洗澡。   覃最也没喊他,换了身衣服先去厨房看一眼,江初果然没做饭,也没点外卖,只把早上剩下的半锅粥喝了。   喝完了锅也没刷,跟碗一起泡在池子里。   覃最把专门给江初带回来的卤猪脚倒进盘子里,又淘了点儿米煲上,开始收拾锅碗。   边刷锅还边回忆起他刚到江初家那天,整个屋子乱七八糟的德性,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过下来的。   没一会儿浴室的水声停了,江初头上罩着毛巾湿哒哒的出来,抬眼看见覃最正在餐桌旁摆盘,吓得“操”了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把脑袋上的毛巾抹下来,过去看看,捏了块猪脚扔嘴里。   “刚才。”覃最回头扫一眼,江初只穿了条内裤,身上的水都没擦干。   他目光淡淡地掠过,收回视线进厨房拿筷子,听见江初往卧室边走边说:“也不喊我一声,还以为周腾现原形了。”   覃最分析了一下这中间的逻辑,没接他的话。   简直是神经病发言。   “梁小佳就走了?”江初胡乱擦着身上的水,去卧室拽了条大裤衩套上,回来坐上餐桌开吃。   “嗯。”覃最应了声,开了听啤酒坐去沙发上换台,“早上出门你还在睡,就没让他跟你打招呼。”   “走得有点儿早,”江初说,“时间光扔路上了,我以为他怎么也得跟你玩儿几天再回。”   没等覃最说话,江初吐出块小骨头又问:“他知道你的事儿么?”   话题转得太突然了,覃最刚把瓶口举到嘴边,闻言看向江初。   然而江初背对着他,除了还在往下滴水的发梢,连个鼻子也看不着。   “知道。”覃最说。   江初点点头,专注地吃饭,没再说什么。   覃最随便摁了个电影出来,看了几分钟,又朝江初那边扫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江初有点儿不太对。   昨天没反应过来,今天睡醒困了,想想还是接受不了?   还是说,是因为他昨天的“试试”?   “你上午干什么了。”他又喝了口啤酒,盯着电视随便找个话题问江初。   “喝粥,洗了个澡,”江初很快地回答,“能干什么,一睁眼十点多了。”   “杜苗苗早上加我了。”覃最的指尖在啤酒罐上轻轻敲着,又说。   “你不说我都忘了,”江初端着盘子过来坐下,跟他一块儿看电影,“你说杜苗苗怎么那么愿意跟你玩儿?”   覃最看向江初落座的位置,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   打从他来到江初这儿的第一天起,如果两人一块儿坐沙发,江初都是直接一屁股下到他旁边。   就算位置不大,江初也都得踢踢他的小腿,让他往旁边挪。   现在他俩不是贴着坐的。   覃最坐在沙发靠中间,江初坐在了沙发扶手上,支起来一条腿踩着沙发沿,两人之间空着得有半米的距离。   “我跟他一个学校,怎么了?”他又看向江初的脸。   江初跟他对视一会儿,嘴角一动一动的,还慢悠悠地嚼着块骨头。   “没。”对了几秒后,江初重新把视线挪回电视上,笑了下,“就觉得你挺神奇的,一个梁小佳一个他,一天净招这种小朋友。”   说完他被卤汁儿呛着了,偏过头闷咳两声。   覃最把手里的半罐啤酒递过去。   “不用。”江初摆摆手。   覃最没再说话,收回手继续看电视。   几分钟后,江初终于吃得差不多了,去厨房放盘子。   覃最的啤酒也正好喝完,他松松手把罐子扔进垃圾桶,起身沉默地回了卧室。 第27章   江初从冰箱里拿了听椰汁, 正想问覃最喝不喝,听见关门的声音,他探头看一眼, 覃最回房间了。   江初张了张嘴, 椰汁罐子在手里抛两下,还是没喊他, 拎着罐子回了书房。   电脑没关, 他晃晃鼠标晃醒, 任务栏里明晃晃的一排网页,他点开一个个关掉。   关到最新的那一个, 画面竟然在动,他眼皮一蹦, 想起来之前从书房出去好像没按暂停,片子一个接一个继续在放, 都播完一长串了。   现在在播的主角是两个白人, 站着的结实得像个巨人, 瘦的那位脸都快埋沙发底下了,被凿得揪着流苏直哆嗦,时不时还发一个激灵,跟撒癔症似的。   江初的鼠标挪到叉叉上停了半天,主角大哥突然一个发力,瘦个儿猛地仰起脖子痉挛着往前一拱背, 他低低“操”了声狠狠关上浏览器,后背往椅背上一砸, 眯缝着眼睛咬了根烟。   太他妈野蛮了。   这劲头要是放打架上, 胯骨都得脱臼。   闷了两口烟, 江初把心底那点儿毛躁压下去, 往下出溜一段,把两条腿架在桌上,瞪着墙上挂着的装饰画,抿着嘴用牙齿一下下碾着烟蒂。   中午决定来开电脑的时候,他倒也不是不信覃最那句话,关键真的被证实了,就让他有点儿莫名的郁闷。   郁闷的点还不是他有反应,就跟覃最说得那样,都那么野了,就算是两条狗在弄看着也会兴奋。   江初的郁闷在于,看着那些东西,他脑子里竟然忍不住地总把覃最代入进去。   代入覃最然后有反应,这他妈就很操蛋了。   变态么不是!   逼着自己做了一下午活儿静心,傍晚再从书房出来,感觉跟闭了个关似的。   客厅昏暗暗的没开灯,江初去敲敲门,喊了一声,把几个房间的灯都打开。   覃最从卧室出来时,身上带着股烟味,江初朝屋里看看,问他:“一下午干嘛呢?也没个动静。”   “写作业。”覃最说。   江初抛了罐椰汁给他,说:“晚上下点儿面吧,想吃了。”   “嗯。”覃最答应一声,掀开易拉罐喝了一口。   有覃最在家就是舒心,江初舒舒服服往沙发上一趴,什么都不用他琢磨。   拿着手机划拉几下,老杜往群里发了堆照片,二十张里十八张都聚焦在他大侄子身上,有一张合影一群人都在笑,老杜估计手抖了,除了杜苗苗,其他人脸都虚了。   大奔在群里直骂老杜赶紧脱离无儿无女的潇洒行列吧,这一天心操得,直接晋升爹位。   江初笑着一张张看,看见张杜苗苗钓上一条大鱼,又惊又笑冲老杜显摆的照片,突然良心发现了一小丝儿,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厨房问覃最:“你想不想再去哪儿玩玩?后面还好几天假,带你去个水上乐园什么的?”   覃最正在煎蛋,头也没回就说:“不去。”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去滑雪怎么样?”江初有点儿想不着这个年龄的男孩儿爱玩什么,搁他反正不想去热门城市热门景点,活着过去挤死了回来。   “我明天上课。”覃最把蛋装盘子里放在一边。   “就开学了?”江初闻着挺香的,伸手去端。   “学校只放三天。”覃最无奈地看他一眼,把手上的筷子递过去,又开火煎了两个。   “也是。”江初想起来了,他上学那阵儿,学校不管什么假也是照着一半的放,这么些年了还是一个样儿。   “那等过年吧,江初说,“年假时间长。”   他端着鸡蛋刚转身要走,听见锅挺响的爆了声油,回头一看,覃最把火摁低,攥着锅铲转转胳膊,右边小臂上被嘣了两粒油花,直接就泛红,很迅速地起了两个小水泡。   “锅里蛋花没铲干净吧。”江初放下盘子,伸手想去拉过覃最的胳膊看看。   覃最避开他,去旁边水池拧开水龙头随便冲两下,直接把水泡给掐破了。   江初看着皱了下眉,又要拉覃最:“你别现在就弄破,等……”   他话没说完,覃最又把他手挡开了。   江初愣了愣。   “没事。”覃最拽了张厨房纸巾抹抹胳膊上的水,把盘子放回江初手里,“你出去吧。”   一整个晚上,江初暗暗观察着覃最,发现他不让人碰的矫情病又发作了。   没刚来那阵儿那么明显,但是绝对又有了那个意思。   江初拉他胳膊,他不让。   吃完饭想哥俩儿一块儿说说话,问覃最要不要出去逛逛,也不去。   “我刷吧。”江初想去端覃最手里的盘子碗,两人手指不小心蹭上了,覃最直接把盘子往他手里一丢,什么都没说就去洗澡了。   等江初刷完碗出来,覃最房门又是一关,也没像平时那样,跟他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扯扯皮聊聊天。   江初虽然脑补了一下午的覃最,觉得自己特罪恶,下意识有点儿想跟覃最保持些距离,但覃最一这样,他立马特别不是个滋味儿。   什么玩意儿,还躲上他了。   中午回来就没怎么跟他说话……梁小佳走了心情不好?   江初杵在客厅皱了会儿眉,拿上钥匙自己去超市逛了圈,拎了一袋子黄桃罐头回来塞冰箱里。   一直到半夜了,他躺在床上迷迷瞪瞪地突然想到,会不会是覃最知道他看那些片儿了?   他给覃最的手机上不知道还连没连着他的id……   江初猛地睁开眼,心里“咯噔”一声。   虽然就算知道也无所谓,跟覃最突然犯病也八竿子扯不上联系,但“心虚”这种情绪本身就是不可控的,心一虚,江初甚至觉得覃最知道他看片儿就等于知道他都脑补了些什么玩意儿。   人都坐起来要去书房开电脑了,他才猛地想起来,他的电脑跟手机一直不是一个牌子。   “哎……”江初叹了口气,有些心烦地躺回床上。   那些又是凿又是拱的画面又开始在脑海里乱转。   转着转着,他回忆起中午从浴室出来,看见覃最背对着他在给他往餐桌上端午饭的背影。   两个背影又开始往一块儿重叠。   江初用力翻了个身,脸朝下把自己埋进枕头里,用被子压住下面。   怎么跟他妈当年青春期头一回看黄书一样,没完了还。   无聊的小长假过完,重新恢复了公司家里两点一线的规律生活,江初终于又感觉找回自己舒服的节奏了。   大奔拎着一兜子山菇大枣之类的干货来给他,说是农家乐老板给的赠品,按人头给,他给江初和覃最也一人也要了份儿。   “大奔,”江初磕了个核桃吃,随口问,“你看过俩男的那种片儿没。”   “捅屁股的啊?”大奔划拉着电脑,“看过,我还看过捅鸡儿的。操,你看过那种没?妈的两个直接就往皮里顶……”   “哎!”江初听着一阵扯着疼,捏了粒核桃仁砸过去,“你一天都什么口味。”   “那不你问的么。”大奔接住塞嘴里,“嘿嘿”一乐。   乐半截他卡壳了,有点儿狐疑地从电脑后面挪出半张大胖脸盯着江初:“初儿。”   “啊。”江初应了声。   “你不喜欢人陈林果,不会是因为你……”大奔一副“操了狗了”的表情,“怪不得你这么些年跟谁都不成!”   “扯你的淡。”江初飞快地打断他,拎起纸篓把桌上的核桃壳一把都抹进去,还沉浸在那股莫名的心虚里,“我就那天看片儿突然蹦出来了,看一眼给我吓一跳。”   “我懂那种心情,跟我当年看那本小说一个感受。”大奔也就开个玩笑,都大老爷们儿,谁还没看过点儿猎奇的小片子,“不过初儿你要真是个基佬,兄弟我可帮不上你,我家宝丽是不会允许我为兄弟贡献出屁股的。”   “你快收好吧。”江初乐了,“你那尊臀肥得淌油,给我也接不住。”   “贡献屁股”这话也太神经病了,江初一天都在被它洗脑,想想大奔撅在那儿“贡献”就想笑。   就他那吨位,半扇屁股都抵人家一整个了,估计那个结实的白人大哥看着都得无从下鸡吧。   乐到傍晚收工,大奔摁着手机说了句:“得,咱哥俩儿组个饭搭子吧,宝丽今儿回他妈那儿吃。”   “行,吃什么你定。”江初反正回去也是点外卖,覃最这几天去上课,他在家懒得琢磨饭辙,连着点了好几天煲仔饭,想想都一嘴锅巴味儿。   “问你弟弟想吃什么,叫出来一块儿。”大奔说。   “他学校晚自习,来不了。”江初说。   “啊,对,咱们都复工了,他们肯定也开学了。去吃牛排吧,馋肉了。”大奔随便搜了家店,“你弟成绩怎么样啊,老杜他侄子一天不好好学,回回考试稀巴烂,那天他说赶着国庆给报个班补补,妈的那孩子一点儿不能说,说着就使性子吵起来了。”   “我没问过,看他那架势也不像个学习的料,比你都能喝。”江初琢磨着回去是该问问覃最的成绩,放假前他们月考也不知道考什么样。   “老杜也是,”赶上红灯,江初踩了脚刹车,“放个国庆他们学校掐头去尾也就两天半的假,我是杜苗苗我也不乐意听报班的事儿。”   “什么两天半,不玩得野着呢么?”大奔随口说,“昨儿我看发朋友圈还游泳呢。”   江初一愣,扭头看了大奔半天,绿灯亮了才回过来神。   本来只是两个人临时去凑合一顿,正好方子又打电话来扯皮,刚从放假状态里回来有点儿坐不住,来找他俩一块儿吃,说说聊聊就扯到了九点多。   方子意犹未尽,还想再把老杜喊出来,一块儿去撸个串儿,江初惦记着覃最晚自习该放学了,打包一份牛排先撤。   “我也是服气,你马上就得成为老杜20。”方子有点儿无语。   江初笑笑,心想那还是比老杜强点儿,尽管覃最可能刚跟他撒了个谎。   拎着牛排回到家,覃最正只穿着内裤出来,手上还拎着条洗过的大裤衩要去阳台晾。   见江初冷不丁就进门了,他就转身先去卧室套裤子。   江初一整顿饭都在琢磨覃最跟他扯谎的事儿,本来就挺不得劲儿,回到家见覃最还这架势,直接感到了不爽。   “躲什么呢。”他把装着餐盒的纸袋往玄关柜上一扔,盯着覃最还挂着水珠的后背问了句。 第28章   覃最脚下没停, 只回头扫了江初一眼:“去穿裤子。”   “在家穿什么裤子,你就算光着我还能怎么地你?”江初换了鞋,覃最套上条沙滩裤出来, 他又把装着牛排的纸袋扔过去。   “什么?”覃最问。   “吃的。”江初说。   覃最在餐桌前吃牛排, 江初也没闲着,去开了瓶罐头坐在覃最对面看着他吃。   边吃他边问覃最:“你们国庆几天假?”   “三天。”覃最抬眼看着他, “怎么了?”   “只有你们班加课?”江初又问。   “全校。”覃最往后靠在椅背上, 把叉子放下了, “你到底问什么?”   “杜苗苗一直玩到昨天。”江初喝了口罐头水,“我以为你骗我。”   覃最没说话, 跟江初对视了会儿才开口:“我不会骗你。”   “谢谢。”江初点点头,他愿意相信覃最, 覃最既然这么说,他就也懒得管杜苗苗是背着老杜逃课了还是怎么着, “那说说你这几天为什么总躲着我, 我还挺不得劲儿的。”   这话一出来, 覃最的表情倒比刚才还丰富,江初甚至感觉隐约从他脸上看见了句“放什么屁”。   “不是你想躲我么?”覃最的眼神儿有些奇妙。   “我躲你?”江初隔空用叉子点点他,“你人我都领家来了,我什么时候躲你了?”   就看片儿那天下意识想拉开些距离,还没等拉开你小子就犯病了,结果就成我躲你了?   这话江初没好意思说出口, 就在心里想想,覃最却又不出声了, 只是盯着他。   盯了会儿, 他收回眼神望向旁边, 从桌上的烟盒里抽了根出来叼着。   “说话。”江初在餐桌底下朝他椅子腿上踢了一脚。   覃最只好又把目光转回来, 继续对瞪了两秒,他有点儿无奈地耷下眼皮,锉着烟蒂轻声骂了句“服了”。   还说话,让他怎么说?   说那天我送完梁小佳回来,你背对着我吃饭?   你坐在沙发扶手上没坐在我旁边儿,还跟我保持半米的距离?   你不喝我喝过的啤酒了?   这有一条能正儿八经说出口的么?   覃最有时候觉得江初这人特聪明,什么事儿看在眼里明镜似的,情商也高,特会给人递台阶留面子。   有时候又跟脑子里缺料一样。   江初这边也挺一头雾水,覃最还这态度,他把小勺儿往杯子里一扔,也往椅背上一靠。   覃最没办法了,只好皱着眉胡乱说了句:“我亲着你那天你是不是吐了?”   “……几辈子的事儿了你还能往出扯,你记仇还带反射弧的啊?”江初人都傻了,想破头也没想到覃最能说出个这,一口黄桃差点儿从嘴里掉出来,“再说当时我都说了,不是冲你……”   说着说着,江初突然停下来,跟研究什么挺好玩儿的新事物一样,看了会儿覃最。   “不是,你管那个叫‘亲’啊?”他眉毛一抬,没忍住笑了起来,“隔着嘴唇磕了下牙而已,你是不是长这么大还没亲过谁呢?挺帅的小伙儿……”   他盯着覃最绷着的脸和挺酷的表情,咂摸咂摸覃最这个逻辑,越想忍不住就想乐,靠着椅背笑了半天。   小孩儿啊到底还是。   覃最被他笑得直接无语了,他还能不知道江初不是有意吐的?   这种话题又没法非得反驳出个真假对错,就当哄江初开心了,他一推椅子站起来挪去了沙发上,完全不想再继续跟江初沟通。   江初一个人乐了半天,大概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他端着黄桃罐子跟着覃最过去,朝覃最腿上踢了一下,“让。”   “你坐扶手上就行。”覃最没动。   “还来劲了是吧?”江初“啧”了声,想起自己吃猪脚那天是坐在这儿吃的,心里彻底的有了数。   他硬在覃最旁边挤了下来,还很恶劣地把腿也支上来,靠着沙发扶手往覃最大腿上蹬一脚:“覃二声同学,有句话叫当你哥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你最好好好说话。”   蹬完他也没把脚撤回来,感觉这个脚搭子挺得劲儿,就那么搭着了。   覃最盯着他的脚看了眼,目光又挪到江初脸上。   江初想了会儿,酝酿着怎么开口解释。   这种情况多少还是有些尴尬,毕竟牵扯着性取向,尤其覃最刚跟他坦白,他稍微有点儿什么疏远的表现,确实比较容易引起误会。   “我那天不是躲你,”又吃了半块黄桃下去,他才慢慢悠悠地开了口,“跟你其实都没关系……也不能说没关系吧,就是我没想那么多,你懂么?”   覃最没说话。   “你说你那天回来一身臭汗的,我刚洗了澡,跟你往一块儿挤什么挤?”虽然刚才覃最对他说“我不会骗你”,他挺感动的,但江初还是没好意思提他看了片儿的事。   “我要真想跟你保持距离,你这几天躲我跟躲什么一样,我直接就这么继续不就行了?犯得着还跟这儿问你么?”江初接着说。   说着他代入了一下覃最的角度,再次感慨覃最是真的很敏感。   覃最对于别人对自己的喜恶,都是放大了十倍来感知的。相应的事儿如果放在江初自己身上,他估计压根儿都感受不出来。   “反正你就记着吧,”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又踩踩覃最的腿,“我肯定不会因为你喜欢女的男的还是猫猫狗狗对你有什么想法,就算因为什么事儿对你有意见,我指定当面跟你提。”   “你也一样,以后你有什么想不通的,觉得我哪儿做得让你心里别扭的,先来问我,”江初认真地看着他,“直接问我。只要你问,我肯定说。”   “别我这边什么都不知道,你心里直接给我判了个罪名,”江初欠欠身,伸直胳膊想朝覃最脸上弹一下,“对咱俩都不公平,明白了?”   覃最把话都听耳朵里了,同时动动脖子,让江初弹了个空。   “脸伸过来!”江初圈着手瞪他。   覃最挺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往前让江初弹了弹。   江初心满意足地补上这一下,看覃最眼睛里重新带上笑,又忍不住有点儿心疼——这便宜弟弟好哄得可怜。   罐头吃不掉了,江初把剩下的又都塞给覃最,窝在沙发上挺舒服地看了会儿电视。   周腾蹦在凳子上试试探探地想闻覃最没吃完的牛排,他踹了下覃最:“赶紧去吃完,挺贵的,我自己都没舍得点。”   覃最过去把盘子端来,刚坐下,江初盯着电视突然又笑着“哎”了声,问他:“是不是啊,小最哥,从来没谈过男女朋友?”   “有完没完?”覃最真是服了他的脑回路了,来回蹦,想着哪儿是哪儿。   “那你到底怎么知道的自己不喜欢女孩儿?”江初翻翻身,从侧躺着调整成正面,枕着沙发扶手方便看着覃最的脸说话,“来说说,我真挺好奇的。”   没等覃最说话,他回想着那些片子,又想到一个挺关键的问题:“你跟男的在一块儿,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覃最眉心一蹦,扭脸盯了江初一会儿:“你觉得呢?”   江初代入覃最的那些幻想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都是把覃最往夯人的那一方代。   他有点儿不太能想象、也不太能接受覃最被人怎么着的模样。   “那我能知道么。”但是他也没说,万一猜错了呢?   覃最这种不爱说话的,估计真弄那些事儿也不爱出声。   江初望着覃最的侧脸想了想,其实要是把这么一个小酷哥捂在床上,听他被怼得不行了还只是隐忍着不吭气儿,只偶尔从鼻子里闷两声……   操。   江初回过来神儿,皱皱眉,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目光重新侧躺回去。   这怎么幻想自个儿弟弟的姓生活上瘾了还,想完上面想下面……要知道有人在脑子里翻来覆去这么琢磨自己,江初能膈应得把人一巴掌甩锅里当个锅贴。   好在覃最只是扫了眼自己,对这个话题一直就没吭声,江初赶紧点上根烟换了个话题:“你考试怎么样?成绩出来了吧。”   “凑合。”覃最说。   这回答完全在江初意料之内,他估摸着也就是个凑合,点点头没再多问。   十月晃晃荡荡地过去,秋天说来就真来了。   后面几个月也没什么假,江初一整个十一月都在忙,订单一到这时候就多得接不过来,从这会儿一直到年底,时间只会一天比一天不够用。   双十一头天陈林果给他打了个电话,问明天要不要一块儿吃饭。   从农家乐回来后,陈林果就约过他一回,说是请他看电影,上回吃完海底捞说好了,一直还没兑现,江初已经打个哈哈推掉了。   按说这种拒绝,谁一听都明白这是不想继续往下发展的意思。   江初也不知道陈林果这姑娘是轴还是怎么的,竟然还在坚持。   “去呗。”大奔听他一说就直接鼓动,“我看陈林果这劲头有点儿‘只要你没明着拒绝,我就有机会’的意思,挺不容易的,你真不考虑考虑?”   “我本来是想着姑娘家,不好说那么直接,那我直接拒了得了。”江初说着叹了口气,自己也纳闷儿,“你说我怎么就对她不来电呢?”   “你对谁来电?打上学到现在就没见你对谁来电过。”大奔听他这么说都笑了,手上还在飞快地建着模,“要我说你也确实挺没劲,你说说你跟谁在一块儿的时候被电得吸吸溜溜过?就有没有姑娘电着过你吧!”   “什么吸吸溜溜……”江初笑着回忆一圈,想来想去,脑子里跳出来的竟然是覃最那一声“哥”。   “奔儿,你喊我声‘哥’听听。”江初喊了大奔一声。   “太合适了,我正好比你小负三个月,非常应该喊你哥。”大奔头也没抬就怼他,他俩总是这么突然就来一段没头没脑的神经病对话,俩人都习惯了。   “奔哥,喊我声‘哥’听听。”江初重新说。   “哎,好的。”大奔很配合地捏着嗓子就喊,“哥,哥哥,御!弟!哥!哥——!”   最后一声长音他还没拖完,江初就受不了地“哎”一声打断他:“收了神通吧,等会儿孙悟空带着大公鸡下凡来了。”   大奔乐得不行。 第29章   有些东西就是要么平时想不着, 一旦想起来了,心里就跟吃错了药似的老念着。   江初往下一整天脑子里都时不时绕着这个“哥”转圈。   刨掉吸吸溜溜的过电感,他发现自己竟然挺想再听覃最喊一声。   还挺有饲养弟弟的成就感。   加班到晚上快九点, 江初开车回家。   路都开一半了, 等红灯时他想想覃最这个点正好快放学,就给他发个消息, 去后门接人。   在老地方停好车, 二十七中的放学铃还没响, 江初靠在车里等,合计等会儿覃最一上车就得让他再喊声“哥”听听, 顺便买点儿什么宵夜回去吃,   等到九点二十, 学生开始陆续往外出,覃最没挤在第一批里, 大规模的人潮过去了, 江初才看见他跟从学校出来, 身旁还有两个同学。   女孩儿是陆瑶,江初认出来了,漂亮还是那么漂亮,就是有点儿虎,十一月的天竟然穿着露小腿的裙子,说话都冒白气儿, 在覃最旁边哆哆嗦嗦连说带蹦的。   另一边是个男生,跟覃最差不多高, 戴个黑口罩, 穿得很潮, 江初第一反应以为是杜苗苗, 仔细再看不认识。   三个人来到车边,陆瑶先蹦过来敲敲窗户,笑着喊了声:“哥哥好!”   “你冷不冷。”江初笑笑。   “还行,我外套够厚,”陆瑶说着把裙摆往上一提溜,杵着腿给江初看,“裙子里面还有护膝。”   覃最一脸看不下去的表情,动动手把她裙子打掉,旁边那个男生撑着覃最的肩膀乐了,弯着眼睛把口罩拉下巴上,也跟江初打招呼:“哥。”   江初顺着胳膊挪到他脸上:“靓男美女三人组啊。”   “那您得是c位。”那男生说。   “太客气了。”江初又笑笑。   覃最拉开副驾的门要上车,陆瑶在这边跟江初抱怨着:“哥你看,覃最又不跟我拜拜。”   “你赶紧回家吧,腿都紫了。”那男生把扒在车窗前的陆瑶往后拽了把,朝江初支着五根手指头摆摆,“拜拜哥,路上慢点儿。”   “是你朋友?”江初把车开出后门街,问覃最。   覃最正在脱外套,“嗯”了声。   “挺会来事儿。”江初说,“没听你提过。”   “有什么好提的。”覃最外套兜里掉出来一条口香糖,他顺手扔江初车斗里。   “叫什么?”江初又问。   覃最看他一眼才说:“高夏。”   “高夏……”江初重复一遍,没忍住笑了,“你同学名字都挺有意思,一个‘陆瑶’知马力,一个‘高夏’立现。”   “你喜欢?”覃最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我喜欢什么?”江初没听明白,挺莫名其妙的,“俩学生,还是高中生。”   覃最盯他一会儿,没说话,把口香糖又拿过来自己剥开扔嘴里了。   江初开了会儿车倒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扭脸看着覃最:“你不会是……”   “看路。”覃最皱了下眉。   江初转头看了眼,放慢了些车速:“你喜欢这样的?”   覃最嘴角缓缓地嚼着口香糖,跟江初对视一眼:“哪样的?”   “高夏那样的。”江初莫名地有点儿别扭。   覃最嘴角一扯,像是有点儿想笑,反问他:“不行么?”   倒也不是不行。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梁小佳杜苗苗那种类型。”江初说。   覃最笑笑,“哦”了声,望着窗外没再说话。   被这个念头横空打断,江初回到家才想起来喊“哥”的事儿,宵夜也忘了买。   “覃最,”江初划拉着外卖去覃最房间逗他,“喊哥,哥给你点好吃的。”   “我不饿。”覃最说。   “谁管你饿不饿了,”江初蹬着覃最的椅子把他转过来,“喊就完事儿了,你同学见了我都知道喊,听你喊一声那么费劲。”   “为什么?”覃最问。   “哪有为什么,你本来就该喊,正好我想听,喊就行了。”江初也说不出为什么,“海鲜粥吃么,还是炒面?”   “不想喊。”覃最直接起身去厨房,“别点了,给你炒饭吧。”   “也行。”江初把手机收起来,正要跟着去厨房继续跟覃最扯,手机进来一个电话,陈林果的。   这姑娘是真的让江初没话说。   “不喊拉倒。”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滑下接听键转身去了阳台。   覃最往碗里磕开两个鸡蛋,扭头看看他。   “初哥,不好意思啊我陪我妈买东西去了,刚看见你消息,你意思我明白。”陈林果也没绕弯子,上来就直奔主题。   “啊。”江初应了声,拒绝一个女孩儿说到底还是挺伤人的,他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接。   “我是想说,就算我跟你没戏,咱们以后当朋友处也行,是吧?”陈林果的声音倒也没埋怨,还笑呵呵的,“你跟大奔哥宝丽姐,方哥,还有上回华哥梅子姐,杜哥,我都挺喜欢的,你们人都特好,跟你们在一块儿玩特别开心,我也不想跟你把关系弄尴尬了。”   江初听她这么想,心里自在多了,笑笑说:“那不会。”   他咬上根烟拉开窗,刚直接从车里回家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只穿着薄毛衣被冷风一掀,打个寒战赶紧又给拉上。   “那我就放心啦。”陈林果笑着呼出口气,“既然是朋友,那朋友请你看个电影总不过分吧?”   “最近确实比较忙,”她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江初也不好说什么,“一天脚打后脑勺的,宝丽每天等不着奔子回家做饭,都回娘家去了。”   “我听宝丽姐说了,”陈林果笑出了声,“那等回头都有空的时候,我再请你们一块儿看。”   “好。”江初笑着把电话挂了。   后来他跟大奔把这事儿一说,大奔直咂吧嘴,说这小妞儿情商手段真都够高的。   “你也没必要防范着,你俩说到底才见几回面啊,这会儿没感觉,指不定多在一块儿待待,就处出感觉了呢。”大奔还在劝。   “再说吧。”江初没放心上,唐彩在外屋连着打了好几个大喷嚏,他听着都难受,跟着也打了两个。   冷空气说来就来了,得带覃最去买几身过冬的厚衣服。   “感冒了?”大奔拉开抽屉,掏了包宝丽给他配好的红枣柠檬枸杞茶。   “一个想两个骂。”江初拽了张纸巾擤鼻涕,拉开窗子通风,“你骂我呢吧。”   “你怎么不合计人陈林果骂你呢。”大奔特有防范意识,起身又去给自己泡了杯茶。   “覃……”陆瑶从教室后门蹦进来,喊着覃最的名字弹到桌边,兜头先冲他打了个大喷嚏,“最!”   “靠。”高夏趴在桌子上睡觉都被她震醒了,一脸毛躁地坐起来用课本扇了扇,“故意的吧你。”   “我感冒了。”陆瑶帮着扇了扇覃最,嗡着鼻子有点儿不好意思。   “你不感都稀奇。”高夏把毛衣领子往上拽了拽,“接茬儿穿护膝就好了。”   陆瑶卷着书要抽他,覃最靠在凳子上写卷子,本来懒得理,陆瑶一书抽过去,耳机线又给他带掉一根。   “你有事儿么?”他无奈地看向陆瑶。   “杜苗苗找你。”陆瑶差点儿忘了。   “杜苗苗?15班那个?”高夏朝窗外望了眼,又看覃最,“你认识他?”   覃最也看了眼,“嗯”一声起身出去了。   今天降温是挺厉害,一早上来学校就满地的霜。   覃最从后门出去就被激得眯了眯眼,看见杜苗苗穿了件挺薄的小夹克在楼梯口蹦跶着,还很骚包的露着脚踝。   “覃最!”他见了覃最就抬胳膊喊。   覃最走过去:“找我?”   “找你哥。”杜苗苗要把手往覃最兜里揣。   “找他你直接联系他。”覃最毫不留情地把他手扒拉开。   “我没他电话也没微信,而且我找他他说不定直接就告诉我叔了!”杜苗苗取暖失败,又从怀里掏了瓶热奶茶硬塞给覃最,“你帮我求他个事儿,我们班下星期家长会,你让他来帮我开。”   家长会?   “你叔不在家?”覃最看着他问。   “哎你问题真多。”杜苗苗不耐烦地又蹦了蹦,“我要想让我叔来我还找你说这个?你就跟他说就行了。”   “他如果不愿意呢?”覃最又问。   “不愿意我就再找奔子叔。”杜苗苗有点儿郁闷,“其实奔子叔最适合干这种事儿了,但是他太胖了,颜值没你哥高,看着跟我不像一家的……”   “有病。”覃最有点儿想笑,奶茶塞回给杜苗苗就转身要回教室。   “你记得帮我说!”杜苗苗还在他身后小声喊着,“晚上回去当面再说,别让他给我叔打电……啊!”   他话没说完,周围来来去去的学生跟着一块儿惊呼起来。   覃最立马回头,杜苗苗也不知道是蹦来蹦去蹦脚滑了,还是被谁给不小心碰上了,身子一歪眼见着就要往楼下滚,胳膊还冲着覃最招招着。   覃最赶紧往前迈一步拽他,人是拽回来了,结果杜苗苗的热奶茶正好叽里咕噜滚到他脚后跟,覃最被绊了下,往后趔趄好几步,杜苗苗顺着惯力往他身上一扑,倒在地上的同时,覃最的左脚脖狠狠在拐角的护栏上怼了一下。   “我靠!吓死我了!”杜苗苗撑着地跪起来,刚脚滑失重那一下给他晃出一背毛毛汗,这会儿一点儿也不冷了。   几个同学赶紧过来扶人,杜苗苗弯腰把奶茶给捡起来,再要回头喊覃最,就见覃最站起来后脸色一变,低头盯着自己的左脚。   “你没事吧?”他愣愣,弯腰要往覃最小腿上摸。   “别碰我。”一颗冷汗滚过覃最的太阳穴,他控着力道用左脚又点了点地,皱起了眉,“可能脱臼了。” 第30章   接着覃最班主任电话时, 江初正跟大奔在公司附近小餐馆里吃饭。   菜还没上来,他俩一人一碗羊肉汤喝着,平时都懒得动弹直接点外卖, 今天专门跑出来, 就是想踏踏实实喝口热乎的。   电话进来是个陌生号,江初以为是联系生意的,特商务地说了句“你好”。   那边没两句话,他愣了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严重么?”   “操, 你背着我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买卖了。”大奔冲他挤口型。   “行我知道了, 谢谢, 我二十分钟就到。”江初挂了电话,站起来一把舀过车钥匙。   “怎么了?”大奔看他这架势才正经问。   “覃最脚崴脱臼了,三院打石膏呢。”江初没跟他细解释, 毕竟班主任也没跟他细说,“你吃吧,我过去一趟。”   “脚怎么能脱……他跟同学打架了?”大奔捞过他的外套抛过去, “用给你打包么?”   “不用。”江初套着外套顶开门往外走。   “你哥要打死我了。”杜苗苗在覃最旁边坐着, 盯着他从脚底板一直缠到小腿的石膏绷带和护具, 轻声嘟囔着。   这话他都说两遍了。   覃最看他一眼,有点儿无奈:“不会。”   症状比他想像得好得多, 中间来医院的路上有一阵儿疼得挺厉害, 覃最还有些拿不住会不会是骨折。   拍完片子,果然是脱臼,看着感觉倒比梁小佳有一回被他爸硬是打脱了胳膊还轻松点儿。   “我要是你, 我小叔就把你打死了。”杜苗苗瘪了下嘴, 挺愧疚的叹了口气。   到底脱臼的是自己, 覃最也没什么心思反过来安抚他,只是勾了勾嘴角,没再说什么。   江初推门进来时,看见覃最架着的腿,说实在的,感受了一下什么叫脑子猛地一麻。   知道在打石膏,跟眼见着腿真被包起来了,效果还是不太一样。   他自个儿从小到大别说上石膏了,创可贴都没怎么上过。   看电视里武打片儿,动不动谁谁脱臼了,路边来个老头儿用手一掰就回去了,他一直真情实感地以为脱臼也不是多严重。   看这架势跟骨折了似的。   “你俩打架了?”看见旁边还蹲着个一脸紧张的杜苗苗,江初皱了皱眉。   说完他又瞪着覃最,指指他的绷带腿,不可思议地说:“你还输了?”   “这话我听着怎么那么不是味儿呢……”杜苗苗抓抓脸,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这光荣的一锅。   “没有,意外。”覃最都有点儿佩服这两个人了,一个比一个能胡想。   本来他都觉得没必要非通知江初过来,班主任海大胖不同意,去走廊里打了半天电话,这来得还挺快。   他把片子给江初看看,江初又拿着跟班主任去找医生问了一遍具体情况。   左踝关节半脱位,韧带轻微拉伤。   “韧带也拉着了?”江初皱皱眉。   “正常,毕竟是脚踝,没伤着骨头挺好的了。”医生挺习以为常的,“昨天刚有个学生全脱位韧带撕裂还骨折,整个脚都翻过去了。”   江初听着一阵牙酸,又跟医生确认一遍:“那我弟弟骨头确实没事儿吧大夫?您再看一眼,他以后有什么影响么?”   “没事儿,他还挺有数的,感觉不对就自己没乱走。”医生又看了眼片子,“以后有没有影响得看恢复程度,那脚千万别沾地,别让受力,别磕着撞着,别碰水,烟酒不用说了,饮食清淡点儿,头两天多冰敷,之后没事儿热敷,注意保暖,过个三四周来拍片子复查。”   医生一口气说了一堆,江初听完脑子里就紧着记了个冰敷热敷。   “隔着石膏敷?”他又跟医生确认。   “啊,你还想给他拆开啊?”医生又给推荐了专用的石膏外敷冰袋,也是看出来江初没什么照顾经验了,挺耐心地多说了半天注意事项。   覃最的班主任海大胖是个挺年轻的瘦秃子,看着都没比江初大几岁,估计也是头一回遇上自己班里学生出事,大冷的天一脑门儿汗,特别认真地跟江初解释了好一会儿。   江初知道覃最这脱臼问题不大,心里就放下不少,看海大胖也说不明白具体怎么回事儿,光擦汗了,还反过来安慰他几句别紧张。   两人回到诊疗室门口,江初正要推门,海大胖又说了句:“所以覃最妈妈不方便过来了是吧?等会儿您带覃最先回去休息休息吧,下午的课我帮他请假,后面有什么你再联系我。”   江初听到“覃最妈妈”四个字就愣了愣,问海大胖:“联系过他妈妈了是么?”   “对,然后她好像正在忙,抽不出空,就说先联系覃最哥哥,我就问覃最要的你的电话。”海大胖说。   江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推门进去了。   刚才过来覃最旁边只有个杜苗苗,这会儿高夏和陆瑶也在。陆瑶冲着覃最的石膏腿吸溜着鼻子,覃最在给高夏转账,旁边还多了副拐杖。   “哥。”见江初进来,他们一块儿打了个招呼。   “我刚怎么没看见你俩。”江初说。   “我给覃最交钱拿药去了,顺便租了副拐,她刚到。”高夏笑笑,在覃最小腿上敲了敲,“哥你这几天就多给他熬骨头汤就行,我小时候骨折我妈成天就灌我,感觉没灌几天我就满地跑了。”   江初笑着说“行”,冲覃最的脚问了句:“疼么?”   “还行。”覃最说。   江初点点头,抬手指了下杜苗苗:“你出来。”   杜苗苗本来还想着让江初去给他开家长会,这会儿也别寻思了,海大胖是覃最班主任,也兼带他们班的语文,到时候得上讲台讲话,这都跟江初见过面了,江初一去就得露馅儿。   他老老实实跟江初说完覃最脱臼的全过程,又道了歉,跟江初保证在学校好好照顾覃最,给他上下跑腿买饭,扶他去厕所,然后把装着覃最一只鞋的袋子递给江初。   “你自己安生点儿吧。”江初挺无奈地接过袋子,另一只手朝杜苗苗后脑勺上轻抽了一巴掌,杜苗苗揉着后脑勺瘪瘪嘴。   三个小孩儿被海大胖带回去上课了,江初带覃最回家。   本来他还寻思着覃最腿刚包上,不熟练,要不要给弄个轮椅,结果覃最直接架着根拐自己就挪车上去了。   熟练工啊。   江初眉毛抬了抬,帮他拉好安全带。   等他再绕去驾驶座上车,覃最咬了根烟在嘴里,正搓着火机要点火。   “挑衅啊?”江初伸手给他拔了,自己叼着,“刚怎么不直接在医院抽。”   “一根没事儿。”覃最看向江初抿着烟的嘴角。   “半根也不行。”江初空出只手在覃最护具上弹了弹,“这是脚踝知道么?你浑身的力气都靠这儿撑着,恢复不好下半辈子你就哭吧,还得跛着哭。”   覃最也没坚持,偏头望着窗外。   江初又扫他一眼:“是不是还是挺疼的?”   覃最转过来看看他,晃了晃架在右腿上的膝盖,把江初的话还回去:“这可是脚踝。”   “操。”江初笑着骂了句,再看眼覃最的脚还是有点儿心疼。   他知道这小子能忍,脸上没什么,一上车就想闷烟,那肯定是疼得厉害。   想了想,他又对覃最说:“一口?”   覃最看着他,刚想说话,江初又来了句:“喊哥。”   “你……”覃最一瞬间都不知道想说什么了。   “喊不喊?”江初望着前面即将跳红的路口,挺愉快地动动嘴角,让烟头指向覃最的方向。   覃最简直觉得让自己神经疼的不是脚踝,而是这个野生的哥。   “哥。”他无奈地喊了声。   “真乖。”江初满意地笑了,车在红灯前一刹,他偏头把烟拿下来,冲覃最鼓着腮帮子呼了口烟。   覃最整个人一愣,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给你口仙气,续着命吧。”江初被覃最的眼神逗得不行,嘴上这么说,又把车窗降下去,把这股“仙气”直接吹散了。   “……有病。”覃最真的服了他了,眯着眼偏头盯着窗外,嘴角也忍不住扬了起来。   开了这么个头儿,江初的“喊哥”交易直接就停不下来了。   覃最下车要拿拐,喊哥。   进家门要换鞋,喊哥。   江初自己主动去接了杯水给他,还要覃最喊哥。   “这还要强买强卖?”覃最都没想到江初能这么无聊,靠在沙发上一脸无聊地看他。   “我爱听,你喊就行了,现在揍你都得让你一条腿。”江初把杯子塞覃最手里,转身去卧室。   他是真挺愉快的,有种把覃最给薅在手里随意折腾,还不能反抗的快乐。   “你等我拆石膏那天的。”覃最喝着水轻声说。   “你现在先琢磨怎么拆你裤子吧。”江初听见了,拿着条宽松的沙滩裤出来,另一只手还拿了个大剪子。   “干嘛。”覃最皱皱眉。   “剪裤子。”江初蹲在沙发前研究一下,覃最绑石膏之前,裤腿已经被豁开了,但是不够松,这石膏绷带加护具的,起码得再豁到膝盖才能把裤子扥下来。   “我自己来。”覃最伸手去够他的剪子。   江初打开他的手。   “哥。”覃最喊。   “这会儿自觉了。”江初笑得不行,蹲着不太好使力,他干脆腿一盘坐在地上,摁着覃最的胯骨把他挡回去,“不好使了。靠着别动。”   他把覃最的伤腿架在小皮墩凳子上,顺着小腿往上摩挲,琢磨着要不干脆把裤腿卸了得了。   覃最是仰着靠的,从他的视角往下看,江初正好坐在他两腿之间,表情很认真,手上也……很认真。   他从胸腔里呼出口气,偏头望着阳台,把手边备着换的沙滩裤往腰上盖了盖。 第31章   剪子从覃最的膝盖侧面顺进来, 贴着大腿要往上划的时候,覃最实在没忍住又拦了江初一下。   “你直接这么豁?”他皱着眉毛看江初。   “怎么了?”江初扫了眼被覃最摁着的手腕,不明白剪个裤子怎么能那么费劲。   “倒是从外边豁啊, ”覃最都不知道江初怎么好意思问他“怎么了”, “哪有豁裤子从大腿里面往上戳的?”   “哦。”江初的目光顺着剪刀牙儿往覃最的关键部位走了一圈,反应过来他的顾虑,笑得有点儿停不下来。   覃最无奈地看着他。   “我也没打算戳到底,这边更顺手。”江初笑着动动剪子,顺着覃最的裤缝破了个三寸长的豁口。   然后他把剪子扔旁边, 直接上手“呲啦”一声, 覃最还没从这有点儿让人想歪的动静里反应过来, 就感觉整条腿猛地被从裤子里释放了。   低头就能看见内裤边的那种。   “你……”他把沙滩裤往下又扯了扯,见江初直接又要上手解他腰带,忙用手捂着说“我自己来”。   江初这倒没坚持, 覃最的手又没事儿。   他一条胳膊往后撑着地板坐着,等覃最解开腰带帮他拽裤子。   由于他坐得位置太正好了,目光随意一搭就是覃最盖着的位置, 他冲着那段弧度愣了愣, 顿时特别想笑又特别无奈地说:“你至不至于啊。”   覃最手上顿了顿, 盯了江初一眼,挺烦躁地把腰带抽出来往旁边一甩:“说了我自己来。”   “操。”江初偏头笑笑, 有点儿无话可说。   不愧是高中生, 也太生龙活虎了。   擦个药能起来,腿上都打石膏了也不耽误。   江初想想自己十岁那阵儿,已经够躁动的了, 都没覃最这么那个。   “得亏你不是胯骨脱臼, ”听着覃最拉开裤链的动静, 他拽上覃最右腿的裤脚帮他往外脱,“不然人护士帮你处理裤子,还得抽空骂你句流氓。”   覃最配合着往后收腿,踩在沙发沿上,看他一眼没说话。   江初反应过来,笑笑:“错了,得是个男医生。”   反正已经被发现了,覃最索性也没再遮掩,抖开沙滩裤往腿上套,单腿站起来拎上去,耷着眼帘没什么起伏地说:“跟医生还是护士没关系。”   江初还在地上坐着呢,覃最突然往前一站,那儿跟要杵他嘴似的。   他冷不丁回忆起在书房的那个下午,打开网页直接弹到脸上的动图,耳朵根儿直往后扯着发紧。   “嗯?”他赶紧站起来,扶着覃最的胯骨,让他站稳了把石膏那一节塞进去,顺嘴接话:“就跟脱裤子有关系是吧。”   覃最看看他,杵起跟拐杖去卫生间。   “都这样了你还……?”江初以为覃最要去解决,震惊的同时还有点儿不放心,“你回床上弄吧,再站不稳摔一跤,正好我衣服没换,直接再给你拉医院去。”   覃最真是不想跟他说话了,连表情都不想给,停下来扭头看了江初好几秒才说:“我去撒尿。”   江初一脸“行行行好好好我懂”的表情,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打个石膏对于覃最来说,基本不影响他的行动。   但费劲还是费劲,拐杖再能拐,也没有自己的腿好用。   刚才光顾着专心致志地换裤子了,这会儿松懈下来,左脚踝一阵阵地往外犯疼,单腿站在马桶前准备拽裤腰的时候,他打了个晃儿,赶紧又撑着墙稳住。   其实也尿不出来,还有点儿胀,得缓缓。   覃最撑着墙,望着架子上奇形怪状的一小排香薰瓶,脑子里还在转着江初刚才的话。   跟男医生还是女护士,脱裤子还是撕裤子,都没有关系。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重点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重点。   从见到江初的第一面开始,覃最自己愿不愿意承认也好,江初就是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哥”这个字也是。   从那天第一次被江初摁着喉结喊出来,这个字就像个奇妙的电门扎在他脑海里,想起一次,就蹿过一小股电流。   之前他还能用江初只是身材和长相,各方面都特别符合他的审美,来搪塞自己。   甚至面对这个事实,他已经从烦躁无奈逐渐归于平静与接受了。   可相比起发觉自己对于江初有反应,“哥”这个称呼所叠加附带产生的……精神,或者说,快感,更让他觉得茫然。   毕竟对江初有感觉是性取向的事儿,而对“哥”有感觉,则更像是一种隐秘的性癖。   所以前几天江初逗他喊哥,覃最不是真的不想喊,而且想压抑这种让他想想脊柱都发麻的感受。   结果今天可算被江初逮着机会找补了,他被迫喊了好几声“哥”。   江初还又是喷烟又是帮他脱裤子,简直就是上赶着逼他有反应。   其实不算上这些,中午在医院,江初带着一身秋冬的寒气,皱着眉推开诊疗室的门卷进来的时候,他的眼神、表情,那种平静里带着关心的态度,就已经让覃最觉得,很性感。   对,就是性感。   覃最回想那一幕,嘴角还是不由地想往上牵。   很温暖的性感。   温暖得让他止不住一遍遍回想,甚至想做点儿什么的性感。   覃最知道这样不对,各方面都不对。   拨了拨架子上奇形怪状的一小排香薰瓶,又一阵胀疼涌上来,他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   但是他控制不住。   再从卫生间出来,江初正在阳台接电话。   从他的只言片语和态度里,覃最听出来对面的人是覃舒曼。   他去沙发上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没有未接来电。   连个短信也没有。   他把手机放回去,杵着拐挪去厨房看看做点儿什么吃。   从十点多折腾到现在还没吃饭,江初估计也没顾得上。   “打石膏了,对,韧带也有点儿……不过听医生的口吻应该不是太严重,至少没有骨折。”江初跟覃舒曼说着覃最的情况,听见覃最出来的动静,扭头看了眼。   “嗯,我知道了。”覃舒曼一直在解释海大胖给她打电话时她在忙什么,江初听来听去,忙着陪江连天开会。   “不好意思啊小初,又麻烦你了。”覃舒曼语气很愧疚地说。   “我不麻烦,我当时正好在吃饭,没开会。”江初说了句。   这话一出来,覃舒曼那边瞬间连呼吸声都静下来,好长时间没说话。   江初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般来说他不会这么把话说在明面上怼人,尤其对面还是他爸现在的老婆。   从一开始他们两口子要把覃最往他这儿塞,到后面给覃最过生日的事儿,江初觉得自己的态度都算挺可以的,给双方留着足够的体面。   但这次,可能因为实在是心疼覃最吧,他真的对覃舒曼的态度有点儿不痛快了。   江初大概也能感受到她的纠结,说到底还是放不下——   一方面覃舒曼觉得自己对覃最还有母亲的义务,或者说,是她对于孩子的本能;另一方面,从她自己的观念与施加给自身的道义上来说,她也在劝自己接受覃最。   可她又真的没办法接受。   这就导致她对于覃最的态度,呈现一种复杂叠加着复杂的复杂。   江初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覃舒曼并不是嫌弃覃最,或者说“恨”,她对覃最更多的情绪倒像是“怕”。   怕见到覃最就想起过去那些日子。   怕因为覃最而永远摆脱不了过去。   更怕真的对覃最不闻不问,让她自己良心上过不去。   确实很复杂,他能理解覃舒曼之前所遭受的痛苦,针没扎到自己身上,他没有资格去判定别人该不该怎么做。   如果覃舒曼真的完全不接受覃最,连见都不想见他,一丁点儿都不想再跟这儿子有联系了,其实都可以理解。   问题就是她并没有那么坚决,如果覃最最开始在火车站打给她的那通电话,她直接不让覃最过来,后面可能也就没这些事儿了。   总是给覃最一点儿希望,下一步却又把距离拉得更明显,江初想不出覃最是什么心情,他代入一下自己,只觉得烦躁。   “抱歉。我是想说,如果你确实是不方便过来,又真的想关心一下覃最的情况,那直接给他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都比从我这里了解要直接得多。”   江初揉揉眉心,放缓了语气。   “如果只是想让自己安心,做出个‘我已经关心过他了’的样子,虽然我觉得意义不大,但我也可以配合你,每天跟你说说他的情况。”   说完这些话,覃舒曼那边仍沉默着没不出声,江初也没等,简单的道了个别,礼貌地把电话挂了。   覃最不知道在厨房翻什么,冰箱开开关关的。   江初过去探头看看,见他正往外拿菜,一只手扶着冰箱门,另一只手还一次只能拿一样,以一条好腿为圆心来回旋转捣腾着,水池里竟然已经泡好了一砂锅米饭。   “哎。”江初赶紧过去扶着他,胳膊很自然地往覃最腰上一圈。   “你是不是又长个儿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是在平视覃最了,上个月感觉还没变成这种视角,“出去躺着吧,今天饭我做。”   “她的电话?”覃最没动,把手里一小把虾仁泡进盆里。   “啊。”江初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如实跟覃最说他老妈今天的态度,想了想还是掩了一半儿,“她要过来看你,刚才那会儿没走开,语气还挺着急的。”   覃最没说什么,他知道江初在帮着覃舒曼说话,目的是想让他心里好受。   江初很好。   人很好,对他也真的很好。   “行了你别弄了,我还得在这儿扶着,一累累俩,真够划算的。”江初把着覃最的腰把他往外带。   “你会做么?”覃最甩了甩手上的水。   “做什么?”江初这才想起来问。   “煲仔饭。”覃最说。   “我还真不……”江初说着,扭头看了眼锅。   他转头的时候,发际与太阳穴正好从覃最面前扫过去。   覃最没想动,也没觉得自己动了,虽然江初圈着他的腰,贴在他身侧小心护着他的姿势,让他心里一阵阵的波动。   结果江初很快地捂着太阳穴和耳朵那块儿转回来瞪着他:“你拱我干嘛?”   “我拱你?”覃最愣了愣。   “你拿鼻子拱我了吧。”江初又揉揉耳朵,他这块儿特怕痒。   “你有妄想症?”覃最皱皱眉。   “装,还装。”江初以为覃最跟他闹着玩儿,笑着弹了一下覃最的鼻子,“你是小狗么?”   覃最看了他半天,最后眼帘一搭,什么也没说,任由江初这么捞着他的腰把他撵出去了。 第32章   江初人生第一次做煲仔饭, 做得十分暴躁,站在锅前面好几次都想把锅盖掀开蹦进去砂锅煲自己。   “这得一直盯着么?”他抱着胳膊杵在冰箱旁边冲客厅里的覃最喊。   覃最在沙发上听着电视看手机,高夏给他拍了段小视频, 海大胖一本正经地撑着讲台在跟他们强调校园安全。   小视频还没看完, 高夏又给他发了句:你是不是拆石膏之前都不能来学校了?   “等闻着香味关火浇汁儿就行。”他对江初喊回去,同时给高夏回复:不至于,养几天就行   “香什么味儿,一股糊锅巴味儿。浇这碗黑的么?”江初又喊,“这什么浇头还漂沫儿, 你拿蚝油兑的吧?”   高夏:那还行, 你不来我够无聊的   高夏:这才半天不到, 陆瑶已经合计着去探望你了   “对。”覃最叹了口气,把手机扔沙发上,还是起来去厨房。   扔之前又动动手给高夏回了条:阻止她   两个人七手八脚的给煲仔饭起了锅, 尽管最后还是覃最来帮忙,呈现的成果依然有些惨淡。   锅巴起码有一厘米厚,还得刨掉糊了的那层。   “我说点外卖吧。”江初用筷子戳了戳糊锅巴底儿, 厚得跟大奔的脸皮似的。   “挺好的。”覃最尝了一口, 比他想像得要好得多。   毕竟菜和汤汁儿都是他配好的, 只要不去仔细品味那股萦绕舌尖的糊劲儿确实还行。   “凑合吃吧,晚上给你带点儿好的回来。”江初去开了两瓶豆奶。   “要去公司?”覃最问。   “是啊, 还一下午呢。”江初拿过手机摁了摁, “我给你请一星期的假吧先,在家好好养养,去学校再被撞上磕上, 不值当的。”   “嗯。”覃最没什么反对意见, 高二的内容他都学过一遍了, 不耽误。   拿着外套临出门之前,江初扶着门框对覃最叮嘱了半天,让他没事儿别乱动,躺着睡觉,躺不住就看电视,千万别磕了脚。   都关门出去了,他又扭头闯回来,把家里的烟都给没收了。   他对这事儿挺上心的,到了公司又抱着电脑查了一长溜的“脱臼”。   脱臼后遗症、脱臼影响、习惯性脱臼……查到最后他“靠”一声关掉网页,靠进了座椅里。   “再看看,”大奔在对面头都没抬,“再看会儿就能直接去截肢了。”   “真不能百渡看病,够吓人的。”江初“啧”了声。   “至不至于啊。”大奔“劈了啪啦”敲着键盘,“上学那阵儿方子大腿都折了,你还拿他拐杖当枪玩儿呢。”   “那能一样么,”江初又滑了两下鼠标,“方子失去的只是一只拐,覃最这可是脱臼。”   大奔敲键盘的动静一停,抬头瞪着江初。   “‘你失去的只是一条腿,他失去的可是爱情啊?’”他被江初这毫不掩饰的护短逻辑惊呆了。   “哎,脚踝脱臼。”江初听大奔尾音的问号都劈叉了,又笑着打了个补丁,“又不是胳膊,胳膊那么好养都挺脆弱的。我刚看一个大哥说自己就是头回脱臼没养好,还抡着胳膊跟人干仗,结果后来习惯性脱臼,睡前好好的,睡一觉睁眼胳膊就掉了,硬是自己活活练成了正骨大师。”   “那你可得让你弟注点儿意,”大奔哼哼着笑了声,“以后走在路上千万别睡觉。”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对这弟弟这么上心。”说完他又晃晃转椅接了句,“也不是说你前面不上心,就是能上心到这程度挺神奇的。”   “我亲小舅子跟人打架掉了颗牙,宝丽笑得跟什么似的,硬把孩子气哭了。”大奔说,“你这伺候弟弟伺候得倒挺合格,不知道的以为你当亲儿子养呢。”   “我也觉得快有那个意思了,主要他这情况,我再不对他好点儿,也没谁疼他了。”江初叹了口气。   他想起覃舒曼中午的电话,也不知道她后来给没给覃最打电话发消息。   覃最在江初去上班以后先睡了一觉。   一开始没去床上,开着电视靠着沙发眯了会儿,他喜欢听着声音睡觉,电视电影小品新闻什么都行,周围有声音他踏实。   江初一开始还想赶他,他没动,沙发扶手架着脚也方便,江初就专门去给他拿了条小毯子来盖着。   还是他上回在江初床上睡,拎出来的那条小毯子。   之后江初也没收回柜子里,一直就搭在床上了。   覃最晃晃腿翻了个身,把毯子往身上扯扯,现在还能闻到江初的味道。   江初的味道?   他睁开眼,鼻子埋进小毛毯又闻了闻。   真要说有什么独特的味道,那也没有。   两个人洗发水沐浴露洗衣液牙膏,连卫生间的香薰都每天一块儿熏着,一个洗衣机搅出来,跟他床上的东西其实根本没区别。   他也说不清那股不存在的味道是什么味道,总之就是有。   而且这味道还会抓人。   闭着眼又埋了会儿,覃最偏头朝江初卧室看一眼,跟趴在茶几正中间的周腾对上视线。   “我去他床上睡会儿。”覃最捞着小毛毯杵着拐站起来,指了下周腾,“你保密。”   周腾甩甩尾巴。   事实证明,周腾同志不太适合保密工作。   三个钟头后,江初拎着一纸兜的钙片和炖粥提前回来了。   冬天天黑得早,客厅里乌漆麻黑的只有电视亮着,覃最没在沙发上,江初推开他卧室门和卫生间探头看一眼,也不在。   他以为覃最自己跑出去了,瞪着周腾问:“他人呢?”   问完后反应过来还剩个房间,赶紧又去自己屋里看看,覃最在他床上睡得正香,江初在外面又开门又拍灯的,他连头发丝儿也没动一下。   “怎么在我这儿睡上了。”江初轻声嘀咕了句,蹑手蹑脚地把房门重新带上,去厨房热粥。   周腾在床前蹲了会儿,扭扭屁股跳起来想往床上蹦,被他一把抓着后颈给拎了出去。   覃最也没想到能一觉睡到江初回来。   他感觉自己都没睡多大会儿,被江初拍拍脸喊醒的时候还有点儿没回过神,眯缝着眼盯了江初半天才说:“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还能在我床上多睡会儿是吧?”江初乐了,“真有意思,走的时候让你去床上睡不去,我走了偷偷摸摸爬上来了。”   覃最撑着胳膊坐起来,被江初形容得不知道说什么。   “起来吃饭吧,”江初绕到床尾掀开毯子看了眼覃最的石膏腿,搀他一把让他下地,“睡一下午了,再睡晚上睡不着了。”   一前一后走到门口,他又警觉地回头,去掀开毯子看看床上:“你没在我床上撸吧?”   “哎!”覃最简直不想理他,扭头往客厅一拐一拐地大步过去了。   晚饭是江初从粥店带回来的排骨粥和馅儿饼,挺香,他自己就喝了一大碗。   “明天买点儿排骨回家给你炖,”江初说,“或者直接买两根大棒骨?”   “随便,”覃最无所谓,“买回来也都是我炖。”   江初笑笑,把碗里的排骨又给他夹了两块。   覃最睡前搁在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两下,他起身去拿,江初看了眼:“刚才就震了好一会儿,应该是电话。”   “高夏。”覃最点了两下,高夏给他发了几张板书,还有两张卷子。   陆瑶和杜苗苗也发了一堆消息,问他怎么样。   “你妈给你打电话没有?”江初问。   “没。”覃最翻了翻,把手机放回去。   江初在心里骂了句,又往覃最碗里夹了块排骨。   吃完饭,收拾完盘子碗,江初站在客厅里跟覃最大眼瞪小眼。   “是不是得给你敷敷腿了,”他过去在覃最的石膏上敲了敲,“你还疼么?”   “胀。”覃最感受了一下,可能已经疼麻了,最强烈的感受就是胀,还有点儿痒。   “给你弄个冰袋敷敷吧,”江初去拾掇中午带回来的外敷冰袋,“你这几天也不能洗澡了,只能在家臭着。”   覃最皱了皱眉。   这种事儿就是不说不觉得有什么,一说就觉得自己挺脏的。   而且这心理暗示直接就传导到裹着石膏的腿脚上——本来也没多痒,江初说完“在家臭着”,他立马觉得整条腿都在狂痒。   江初拿着毛巾和冰袋回来,见覃最隔着石膏在挠脚踝,赶紧过去把手给他弹开了。   “别瞎抓,劲儿使大了你就得抓瞎。”他跟覃最并排坐在沙发上,往左往右地研究了会儿,怎么都不方便。   最后干脆侧侧身盘起一条腿,把覃最的脚搬到自己腿上,给他垫着毛巾开始冰敷。   两人跟舞弄什么大工程一样,盯着覃最腿上的冰袋等了会儿,江初用静候奇迹出现的语气,悄着嗓子问:“有感觉么?”   “……有吧?”覃最下意识随着他把声音放低了。   “你声儿那么小是怕吓着谁啊。”江初没忍住笑了。   覃最嘴角也勾了勾。   感觉还是有一点儿,但他的注意力其实没在脚上。   江初回家后换了衣服,可能趁他没醒还洗了个澡。   他有这个毛病,上回俩人去医院看过敏覃最就发现了,江初从医院一回来立马就得扒完了去洗澡,好像去一趟医院就带了满身的病菌回来。   中午忙里忙外,又是搬人又是做饭的没时间洗,一下午估计给他难受坏了都。   自己带着一腿石膏绷带睡他的床,估计也给难受够呛。   覃最琢磨着等会儿江初如果要换床单,就让他去睡自己那屋。   边琢磨,他边望着江初低头给他摆冰袋时,从领口露出一截锁骨的脖子窝,又想起了下午从小毛毯上闻到的“江初的味道”。   江初洗了澡换了身衣服,现在整个人有股从里到外特别清爽的感觉。   如果这时候把脸埋进他颈窝里嗅嗅,应该特别好闻。   不过也只能想想,江初一抬眼跟他说话,他就把目光挪开了。   然而挪也没挪对地方,江初在家从来就是光着膀子大裤衩,现在天冷了多套了件t恤,但架着他脚的那条腿盘着,裤腿松松垮垮,从覃最的角度看过去,感觉直接就能看到最里面。   这种不经意的“露”,比直接坦个精光溜净,更容易让人有画面和想象。   覃最手肘支在沙发靠背上,食指架着眉心揉了揉,偏过头看着电视。   “把你旁边的垫子给我。”江初搓了个响指,指指覃最胳膊旁边的靠垫。   “干嘛。”覃最把脸转回来。   “垫着。”江初小心的固定好冰袋,要托起他的脚。   “你有事儿?”覃最没动。   “没事儿啊,”江初愣愣,“我还能就这么给你架着啊,齁沉。”   覃最跟他对视两秒,腿都不抬,又挪开视线继续看电视:“再架会儿。” 第33章   上初中的时候, 忘了是生物还是地理老师说过一句:入侵的奥义就是试探底线。   不管是多么封闭的生态,多么排外的环境,只要有一只外来物种厚着脸皮留下了, 那就已经约等于成功了。   覃最说“再架会儿”的时候都没想那么多。   他也不是为了多看两眼江初敞着嘴的大裤腿, 确实就是想多让江初跟他呆会儿。   舒服。   但在说完之后,江初真的就这么让他继续架着,他脑子里就转起了这段话。   人跟人之间其实也差不多。   一次试探成功了,就会不由自主地拓宽下一次的底线。   不知道江初对于他人亲近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他性格这么好,这么好相处的一个人, 应该也没什么明确的底线。   也不知道他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还是多少也会有些性别以外、以人为单位的区别对待。   覃最的思维对着电视漫无目的地飘着, 江初对他提出这么个要求,也确实没什么所谓。   反正他也不干嘛,覃最的石膏腿也没真重到撑不住, 架会儿架会儿吧。   无所谓的心态之外,他其实还有点儿意外的挺想笑。   覃最这句“再架会儿”,让他想起了刚接周腾回家时的那一段。   小土猫, 长得也丑, 一开始也是不让碰不让摸, 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缩能一天不出来。   后来不知道过了几辈子,才慢慢放下戒心跟他熟悉起来, 愿意让抓抓揉揉。   江初其实也不怎么愿意碰它, 一身毛,摸一把洗一身衣服。   但是他很享受周腾从本来不接受,到向他示好的过程。   会让他有种心底发软的成就感。   就跟覃最主动要再架会儿似的。   虽然可能只是因为人在受伤生病以后, 心理都会有那么点儿脆弱。   但对比覃最刚到他这儿时, 刮一下后背俩人都能打一架……   这么一想, 他一天往家领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算是最式撒娇么?”江初像撸周腾的脑袋一样,在覃最的膝盖上搓了搓,“你羞不羞。”   覃最对“撒娇”这个词儿毫不犹豫地否决:“不是。”   说完“不是”还要补充强调:“就是舒服。”   “哦。”江初笑着捏着个小鸡叨米的手势,在覃最小腿上啄了啄。   覃最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啄了两下,嘴角卷起来很轻的一抹笑,对江初说:“你晚上睡我床吧。”   “为什么?”江初问。   “你床被我睡过了。”覃最说。   “鸠占鹊巢?你睡过我还不能睡了啊?”江初没明白他的逻辑。   覃最叹了口气:“我没洗澡,一腿石膏去你床上滚了一下午,你不膈应?”   “你要是早点儿睡醒,什么都别让我知道不就行了。”江初没什么所谓。   挺神奇的,他确实总觉得医院不干净,但是只针对自己,覃最去睡一次还不至于让他连床都不要了。   “还是你就觉得我的床睡得舒服?”想了想,他又问覃最。   给覃最床上铺的垫子和床单被罩不够软和?   覃最哪好意思跟他说是想去闻味道,跟个变态似的。   最后这个无意义的讨论无意义地结束,两人各睡各的床,谁也没耽误谁。   在家养脚养到第五天的时候,高夏给覃最打了个电话,要来家里看看他,顺便把这几天的作业给他带来。   “你自己?”覃最在厨房里慢悠悠地炖着汤,转转脖子闻闻自己肩头。   “你觉得呢?”高夏挺想笑的,“陆瑶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还有杜苗苗。”   “我不是让你阻止她么。”覃最有些无奈。   “你说话捂着点儿良心大哥,”高夏表示抗议,“那姐是我能阻止的么?你倒是阻止她快一学期了,关键人也不死心啊,就喜欢你了有什么招儿。”   没等覃最说话,他又说:“再者了,他俩是打着探望的名义去看你,我总不能说你俩别的了,覃最见了你俩头疼,我自个儿去就行,多伤人啊。”   “用不着,过两天我就回去上课了。”覃最说。   “其实主要就是不想上课,”高夏坦诚地说,“看你是次要的,我们就想有个地方合理地待着。”   “明天吧,我收拾收拾。”高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覃最也就没坚持拒绝,他用肩膀夹着手机,掀开锅盖撇了撇沫儿,“别说来今天晚上就过来了。”   “洗个澡是不是?”高夏乐了,“这几天臭家里了吧!”   “挂了。”覃最懒得多跟他说话。   澡是真得洗,不洗澡好歹也得洗个头,擦擦身上。   前天覃最就想往腿上裹一层保鲜膜去冲个澡,江初没愿意,怕他脚底打滑,一头栽在浴室里都算轻的,万一伤脚杵了地,再把关节给怼歪了。   关掉火去浴室研究了两眼,他拿个小皮墩子进去放好,又去厨房拿了捆保鲜膜。   江初拎着一兜熟食回到家,刚开门就闻到满屋子飘香的骨头汤味儿。   跟着就听见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   操?   周腾在卫生间门口趴着,见江初过来还肚皮一翻,肥腰没彻底拧过来,就被江初直接用脚踝往旁边扫开了。   “覃最?干嘛呢?”他拉开卫生间的门就喊。   覃最背对着他坐在皮墩子上,伤腿用另一个小墩子架着,正敞腿晾鸟地想搓搓腹股沟,被江初这突然爆出来的动静唬得一愣,拧着眉毛回头瞪他:“关门。”   “……啊。”江初愣愣,他以为覃最在冒冒失失地站着冲澡,结果入眼是一片紧绷绷的脊背,在浴霸的暖黄灯光下泛着光泽,水珠顺着脊柱线一路滑到噤实的股屁勾。   还挺性感。   “你石膏上都挂水了,保鲜膜裹紧没啊?”虽然这时候他确实该转身出去,犹豫了一下,江初还是放心不下,要进来检查检查。   “你……”覃最来不及把他往外撵,只能赶紧把毛巾盖在腿上。   江初拽了条干毛巾先把保鲜膜上的水蘸干净,又仔细摸了摸,问覃最:“洗多久了?”   “没多久。”覃最浅浅地吸了口气,抬手腕拨开江初的手。   “那你……”江初下意识往他毛巾上扫一眼,顿了顿,很快又挪开,“用我帮你么?”   “不用。”覃最立马说,“你出去吧。”   “哦。”江初把沐浴露的瓶子给他拿到手边,转身走到浴室门口了,又回头说了句:“还遮什么,都露出来了。”   覃最背影一僵,低头往下看了眼。   江初被他这反应逗得不行,哈哈笑着出去了。   覃最擦完澡换好衣服出来,江初已经把汤都盛出来,菜也倒好在盘子里。   “舒服了?”江初给他递了双筷子。   “嗯。”覃最答应一声,在餐桌前坐下后说:“明天高夏他们要过来给我送作业。”   “就为这个专门洗个澡?”江初看了眼手机,“几点来,明天我还得上班。”   “你上你的,”覃最不打算让他们待太久,“你回来他们应该就走了。”   “那明天给你们点外卖送来吧。”江初环视一圈家里,等会儿还得收拾收拾卫生,覃最腿脚不方便,家里也跟着乱了。   “前几天老杜给我打电话了,问问你脚怎么样,我说没大事儿,他给发了两个红包,让给你买点儿吃的。”提起杜苗苗,江初才想起来这茬。   覃最又“嗯”一声。   “梁小佳是不是最近都没联系你了?”江初突然问道。   “没怎么打电话了。”覃最看他一眼,“怎么了?”   “没,就说到你朋友突然想起他来了。”江初不太饿,唐彩在公司点了下午茶,他夹了块笋慢慢嚼着,“所以你是……拒绝他了?”   梁小佳上次突然的从来到走,覃最一直也没跟他说过他俩的关系,当然了,江初也没刻意去问。   而且也不难猜。   梁小佳知道覃最的取向,来之前一天一个电话,微信也聊个没完,来一趟之后就不怎么联系了,要么是主动放弃,要么就是被拒。   覃最没反驳也没承认,喝着汤跟江初对视着。   “哎,我就好奇问问,你不愿意说就不说。”江初被他盯得有点儿不自在,感觉自己跟在窥探一样。   覃最不是不愿意说,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你跟我相处的时候,把我当什么。”他问江初。   “我对你?”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江初有点儿懵,脑子里莫名地闪过一堆乱七八糟的,“当弟弟啊,还能当什么。”   “我对梁小佳也是。”覃最耷下眼帘又喝了口汤。   “啊。”江初点点头。   “所以他有什么想法,是他的事,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对他没有感觉。”覃最说,“既然没有感觉,自然也不会有回应。”   江初那天看片子看出反应与好奇后,这段时间没事儿的时候除了在百渡上搜“脱臼”找刺激,有意无意地也搜了些有关同性恋的信息看。   实话说,很乱。   跟电影不一样,那些个论坛和贴吧上,乌乌糟糟全都是些约来约去的事儿,没见着有什么美好的感情。   他不知道覃最跟人约过没有,仅有的几次跟覃最聊这些话题,全都被他给岔开了。   对于这么一个随时都能硬的青春期来说,不得不让江初多想。   不过现在听覃最这么说,知道他的态度挺明白,不像是会为了刺激或者什么去跟人胡搞,江初放心多了。   “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自己,跟我说说。”江初执着地想知道这个问题。   覃最喝掉最后一口汤,往嘴里扔了颗冬枣,靠在椅子上盯着江初,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   “看什么呢,能不能说到底。”江初也拿了一颗。   “让你试试又不试。”覃最吃完冬枣,弹了根烟出来叼着过干瘾,起身晃回了房间,“你猜啊。” 第34章   “……什么玩意儿就我猜, ”江初瞪着覃最的房门,“一跛一跛的,当自己多潇洒呢?”   猜是猜不着, 试肯定也是没法试。   怎么试?跟覃最试?试什么?   江初想起那天晚上被覃最一个鹞子翻身给撂床上, 尾巴骨还一阵硌得慌。   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想出来的,又怎么敢这么大言不惭地说出来。   试试。   江初一边完全把覃最的“试试”当成他转移话题的手段,一边莫名其妙地琢磨了一夜。   难不成覃最就是跟人“试”出来的?   操,他跟谁!   梁小佳?   不可能,要真是跟梁小佳试出来的感觉, 俩人直接就能在一起了, 也用不着这这那那的瞎折腾。   就这么毫无意义的一个问题, 他连晚上做梦都梦见覃最在“试试”。   “试试”的主角包括且不限于梁小佳、杜苗苗、高夏,甚至他自己。   一开始镜头还在乱转,从覃最领着梁小佳往他这儿走开始, 忽然又转移到覃最被杜苗苗拽去抓萤火虫,再是高夏搭在覃最肩膀上的胳膊,敲在覃最小腿石膏上的手, 等视角回到家里, 就开始不断回旋覃最的各种画面。   从擦药到剪裤子, 从刚才浴室里的后褙到皮股勾,再到那天他推着覃最的候结, 听他喊出来的那声“哥”, 硌在皮股底下的烟灰缸……   最后的画面竟然直接跨越现实,增添了蒙太奇的成分——他梦见覃最在浴室里一手撑着墙,另一手在下面用着菲基杯, 他冒冒失失地喊着“覃最”推开浴室的门, 覃最手上没停, 眉间微蹙着偏过头盯着他,周腾在这时从脚前一越,家里停电了,他掌心里传来上次摔倒攥住覃最的手感。   紧跟着,赵丽蓉老太太的声音从天而降——   “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这酒怎么样,听我给你吹……”   江初梦里一阵失重,猛地瞪开眼望着天花板,手机还在桌上“嗡嗡”着“其实就是那个二锅头,兑的那个白开水……”。   这闹铃还是之前跟大奔打赌闹着玩儿设的,他伸手把闹铃关掉,动动胳膊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扎在裤子里,攥着下边儿。   “……操。”他皱皱眉坐起来,瞪着自己昂扬的辰搏。   太久没弄了吧。   疯了简直。   “要我说你也是有病。”大奔端着杯花草茶吸吸溜溜地嘬着,“又不是没打高中过来过,老研究你弟谈没谈恋爱干嘛,男孩子谈了还能怎么地。”   江初没跟大奔说覃最的取向,只是话里话外委婉的表达了一下对覃最早恋的担忧,还没表达完就被大奔打断了。   “而且你发没发现,自从你把这弟弟领回家,一天三句话就离不开‘覃最’了。”大奔接着说,“覃最来覃最去,你现在这德性就跟朋友圈里那些成天晒娃,晒猫,晒狗,还没完没了的宝妈一样。”   “也没有吧?”江初笑笑,“周腾我也没怎么晒过。”   “你也知道啊?”大奔嘬进嘴里一片山楂,“呸”地吐回去,“一只猫长得跟牛头梗似的,不晒就对了。”   “哎!”江初被他恶心得撇了下脸。   “现在我就得专门给你和老杜拉一个分组。”大奔把手机掏了出来。   “什么组?”江初问。   “未来的空巢老人预备役,兼,早发性给别人养儿子上瘾活爹组。”大奔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江初笑了半天。   确实大奔说得也没错,江初也觉得自从覃最来了以后,他的生活轴心都变了。   虽然以前也没什么重心,自己一个人吃吃喝喝的,舞弄着这个小破公司,没事儿跟大奔他们聚聚,自得其乐。   多了个覃最之后,干嘛就总得想着。   前面那阵子覃最白天去上学,他也没什么好惦记的。   现在覃最腿不利索,他迟到早退好几回了,在公司还老溜号儿,一天琢磨着给覃最买点儿什么吃着补补,活儿都扔给大奔他们。   本来就都挺忙,早上看唐彩又在伺候一个推翻三次计划案的甲方,头发都抓成鸡窝了。   “晚上下班一块儿吃个饭吧。”江初合计着补偿一下,“都去。”   “谁啊,跟方子他们还是公司一块儿?”大奔问。   “公司。”江初掏手机给覃最发消息,“今天覃最同学去家里看他,正好给他们腾点儿空间。”   “我们快到了,你哥在家没?”高夏在电话里问,“我是不是得买点儿水果什么的啊?”   “不在,别假惺惺了。”覃最挪去阳台推开窗子往小区门口看,傍晚六点半,天已经黑了,“直接上来,1号楼二单元403。”   “什么假惺惺,”高夏表示不认同,“这是同学之间真挚的情谊,你看看除了我还有谁是真心来探望你,那俩纯就凑热闹。”   刚真挚完一句话,他又说:“得,不买了,去家里点儿东西吃吧,我看杜苗苗跟陆瑶正研究一个一米五的大果篮呢,我得阻止他俩,要让我抬这玩意儿上楼我宁愿回学校做数学题。”   覃最笑了笑,把电话撂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这应该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体验到同学来家里找他“玩儿”。   以前在老家,除了梁小佳每天会去他家门口等他一块儿去学校,没什么同学愿意往酒蒙子家里钻。   他也不爱跟那些同学接触,好学生不沾他,身边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学生混子,偶尔一块儿吃吃饭、不想上课的时候一块儿去去网吧还行,正经相处处不到一块儿去。   有那么一段时间,覃最对覃舒曼的“恨”最浓郁的时期,他回到家看着搂着酒瓶子睡在沙发上四仰八叉打鼾的他爸,心里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儿,恍惚间有种看到了以后的自己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他暴躁烦闷,且无能为力、无处发泄。   有一个人对他说,改变必然是从某一个点开始的,当你的环境改变了,你自然也会改变;或者你改变了,你周围的环境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但前提必须是有这么一个“点”在动,不要奢想着原地踏步,一切就会好转起来。   那时候,覃最以为,自己这辈子唯一能“改变”的契机,是考出去。   考上远离老家的大学,哪里都行,只要让他出去。   而现在来到这里,他整个人由里到外、由生活到接触的环境全都发生了改变,用过去的十八年“换”来一个江初,他突然觉得说不清自己的运气,或者说“命”,究竟是好是坏了。   看着高夏他们三个打打闹闹地进了大楼,覃最大概算着电梯的时间把门打开,杜苗苗正举着手要拍门,差点儿没搂住拍他鼻子上,吓得赶紧往回撤。   “耳朵挺好使啊。”高夏笑着说。   “算的。”昨天江初提前翻出来几双一次性拖鞋,覃最从鞋柜抽出来,一人递了一双。   “你脚好点儿了么?”陆瑶递给他一个装着甜品的大纸袋,接过拖鞋探头往客厅里看看,“你跟你哥两个男的一块儿住,收拾得还挺干净啊。”   “刚收的吧。”高夏和杜苗苗异口同声地说。   覃最朝他俩比了个拇指,陆瑶嫌弃又好笑地“嘁”了声:“臭男人们的共识。”   这三个人来家里看他,确实也就跟高夏在电话里说的一样,不想上晚自习,找个地方猫着。   不过几个人排排坐好在沙发上,氛围还是有些奇怪。   毕竟有一个女孩儿,还只有这一个。   要是几个男生随意点儿,开个电视看个电影打个游戏都行,有女生在,就算平时在学校也都没什么人样儿,还是得收敛着。   覃最给他们拿了点儿水果饮料,几个人把带来的甜点给分了,坐在那儿就盯着电视轮流换台。   “你跟你哥天天就这么在家呆着?”杜苗苗有着老杜跟江初铁哥俩儿的情分在,更随意些,端着果汁在屋里里晃来晃去,“不无聊啊?”   “还真是,这么一说,你俩都是单跟着一个哥一个叔过。”高夏放弃找台了,摸出手机打算投个综艺看。   “不无聊。”覃最把多出来的那块蛋糕推给陆瑶。   “我晚上不吃,减肥,留给你哥吧,记得说我买的。”陆瑶摆摆手,扭脸看见周腾在阳台往外试试探探地伸脑袋,“哇”一声过去了,“你们家竟然有猫!哎哟我天怎么长得这么眼熟……”   她去阳台抱周腾,杜苗苗问清楚哪间是覃最的房间,进去东摸摸西看看,高夏靠在沙发上研究了会儿覃最的腿,从书包里往外掏卷子。   刚掏一半,杜苗苗在卧室里“靠”了一声,笑着说:“覃最你进来!”   “怎么了?”高夏问。   “你也进来,别问,赶紧的!”杜苗苗笑着跑出来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一倍,一手一个拉着覃最和高夏往房间走,还扭头冲陆瑶喊:“陆瑶你别过来啊,我们要试穿覃最的内裤。”   “神经病啊!”陆瑶尖叫一声,拿着个逗猫棒蹲在阳台逗周腾,头都不想回。   “什么内裤啊。”高夏一听也笑了,捣了覃最一下,“你难不成有什么骚骚的款式?”   覃最第一反应是那两条冰丝豹纹子弹头,刚来的时候江初开玩笑买给他,买回来就一直扔衣柜里,洗都没洗过。   “你扒拉我衣柜了?”他往杜苗苗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屁!”杜苗苗搓搓脑袋,“你们哥俩儿怎么一个毛病啊!打人都不知道换个地儿。”   他冲进覃最卧室,从书架前拿下一个长纸盒,转过身冲他俩挥着:“这玩意儿你就直接放书柜里?你哥看见没掰断你的腿?”   “操!”高夏定睛一看,顿时笑得不行,“是我想得那个么?”   他把房门掩上一半,从杜苗苗手里接过那个还没拆过封的飞机杯,跟杜苗苗俩人研究了会儿,一块儿冲覃最竖起大拇指:“最,不愧是你。”   覃最都不知道该不该跟他们说并不会打断腿,甚至就是他哥亲手送的,要断也是江初天天满脑子骚操作,能活活把腿给骚断。   看这两人一股子新鲜劲儿,他挺想笑地挑起一边眉毛,从床头柜里摸出那瓶杜蕾斯热感一块儿扔过去。   “这什……”高夏接住了,看一眼又要狂笑,“能不能行啊,你设备齐全啊!”   杜苗苗接过去晃了晃,又一把扔回给高夏:“他还用过了!”   “不行,我怎么这么想笑。”高夏在覃最旁边坐下,杜苗苗也挤着坐过来,两人手上翻来覆去地倒腾那个飞机杯,“能拆开么?胶条怎么还在呢,你刚买的?能拆开看看么?”   “拆吧。”覃最确实一直没拆开过,有一回其实已经想拆了,但是总有种用这个等于在用江初的奇妙错觉,他忍了忍又没动。   “都没拆过你油用那么些干嘛了!”杜苗苗边拆边问。   “撸啊。”覃最说。   “妈的,什么感觉,”高夏声音压得特低,男生一聊起这个就有股隐秘的刺激与兴奋,“爽么?”   “就那样吧。”覃最不想说太多,客厅还有个陆瑶,三个男的在屋里研究这种东西,对人不礼貌。   “我……”杜苗苗把飞机杯倒出来,看一眼就跟挨了烫一样,猛地往高夏怀里一扔,“怎么真长这样啊!”   “这也太,”高夏冲着杯口看看,张了张嘴,“……逼真了吧。”   “你见过真的?”杜苗苗立马斜着眼儿问。   “没见过猪跑我还没吃过猪肉么?”高夏朝他竖竖中指。   “人是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杜苗苗喊。   “行了,看一眼收了吧。”覃最看一眼杯口的形状,皱了皱眉。   “你真没用过?”高夏又捣了他一下。   “你想用啊?”杜苗苗伸手捞过来,隔着覃最就往高夏裤子上摁,“是不是还想体验一把啊?”   “给我试干嘛,给正主试啊!”高夏赶紧挡开,压着杜苗苗又要往覃最身上怼。   三个人正搅在一块儿胡闹,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他们以为是陆瑶,手忙脚乱地赶紧要往屁股底下藏,保持着叠叠乐的姿势扭头一看,江初攥着门把手,有点儿愕然地看着他们现在的造型,以及竖在三个人腿中间的菲鸡杯,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覃最肚子上的杜蕾斯热感。   “……哥。”高夏赶紧喊了一声。   江初没说话,覃最感觉他好像喝酒了,眼睑连着颧骨那块儿有些红。   陆瑶的脚步声过来了,江初盯着他们,抬手指着那个杯点了两下:“给我收了”,飞速地把门关上了。 第35章   “完了完了。”杜苗苗从床沿上爬起来, 慌里慌张地把飞机杯塞回纸盒里,“被你叔……不是,你哥看见了, 他不会以为这是我们买给你的礼物吧?”   “那咱们真是够贴心的。”高夏小声接了句。   “不会。”他俩跟做什么坏事儿被抓包一样,覃最看着挺有意思, 还是选择不告诉他们这个飞机杯的来历, 接过来放回书架上。   从卧室依次出去,江初和陆瑶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陆瑶怀里还抱着周腾一下下摸着,眉飞色舞地给江初介绍着综艺里她的男神一号二号三号。   江初靠在沙发上用手背搭着额头,覃最能看出他没什么兴趣,听得漫不经心的,但还是有说有笑地配合着陆瑶。   “这么多男神, 我还当你就喜欢覃最一个呢。”高夏把刚才没吃完的蛋糕端过去接着吃。   “那不一样。”陆瑶撇了撇嘴,她对覃最的好感倒是一直没遮没掩过, “我还喜欢沈腾呢,影响我喜欢我男神们了么?”   说着, 她摸着周腾的手猛地一顿,托着周腾的胳膊把它转过来,“妈呀”一声:“我说这猫怎么长得这么眼熟,你们看啊!腾腾!”   杜苗苗和高夏凑过来一块儿盯着周腾看了两眼, 周腾挺不情愿地挣了两下,三个人顿时笑疯了。   “你笑什么, ”江初伸手往杜苗苗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你叔没跟你说过?”   “他说过你家有只像周杰伦的小猫, 也没说还像沈腾啊。”杜苗苗揉揉脑门儿, 跟个小动物似的凑在江初旁边闻了闻, “江叔你喝酒了啊?跟我叔他们?”   江初刚想说不是,杜苗苗已经被覃最揪着后衣领子拽开去旁边了。   “吃了么你们?”江初掏出手机划拉两下外卖,“本来合计着你们下午过来,我在外面跟同事吃完饭回来正好都走了,结果你们直接把晚自习翘了……”   “不用这么直白吧哥!”高夏喊了一声。   “自己看看想吃什么,”江初笑着把手机扔给他们,“直接下单。”   三个人点了两张披萨,陆瑶晚上不吃饭,只要了碗沙拉,吃吃喝喝聊聊,到了八九点钟,晚自习也该放学了,几个人起身告别。   “覃最,给他们叫辆车。”江初头有点儿晕,不打算送人了。   “没事儿叔,我们自己叫就行了。”杜苗苗说。   “让他叫。”江初没同意,“我这边能看见你们行程,别来一趟晚上回家被人拐跑了,我说都说不清。”   “太有心了吧!”陆瑶感慨地摇摇头,“覃最,我宣布我移情别恋了。”   “你收着点儿吧!”高夏和杜苗苗受不了地喊,覃最把吃完的纸盒垃圾什么的都收进垃圾袋里,让他们直接拎着走人。   三个小孩儿前脚离开,江初立马就懒洋洋地躺倒在沙发上,搓搓脸喊了覃最一声:“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等会儿。”覃最去厨房给他冲了杯蜂蜜水。   “谢谢,搁着吧。”江初没动,往茶几上指指,“现在我更想喝点儿凉的。”   覃最又去给他开了个黄桃罐头。   江初接过罐头靠坐起来,一只脚踩着茶几沿,又搓了搓眉心。   “你们仨刚在屋里干嘛呢?”他没吃黄桃,先喝了几口凉丝丝的罐头汤。   舒服。   “杜苗苗看见那个飞机杯了,胡闹了几下。”覃最说。   “你们忘了客厅还有个女孩儿?”江初看他一眼,又喝了一口。   “没让她看见。”覃最说。   “不是让没让她看见的事儿。”江初顿了顿,他一喝酒脑子就容易卡轴,得酝酿一下语言,“你们这个年龄,容易激动,看见点儿什么都想入非非……”   覃最皱了皱眉。   “新闻里不动不动就有么,”江初“啧”了声,“一群男生带着小姑娘玩儿,玩着玩着互相拱拱火,就畜生劲儿上头,摁着人欺负。”   “我不会。”覃最打断他。   “我知道你不会,高夏杜苗苗也都不是那样的烂小孩儿……”江初一下子感觉到了在有关性教育的问题上,确实不怎么好开口,别说家长和学校了,他跟覃最兄弟俩都不知道怎么说才显得不那么猥琐。   “但是你们让陆瑶怎么想?”他换了个角度问。   覃最看着他没说话。   “如果……我说如果啊,”江初又换了个角度,“以后你有个女儿,算了,就想想你有个妹妹吧,你妹妹跟三个男同学一块儿玩,结果那三个男生在那研究起了飞机杯,你再知道那三个小孩不坏,你能踏实么?”   “再退一步,就算你们只是在屋里打游戏,闹得一头劲,晾她自己在门口看电视,人专门买了吃的来看你,你觉得合适么?”江初又说。   见覃最一直望着他不说话,江初顿时有点儿说不下去。   “我不是要说你,就是怎么说呢……”他不知道覃最是不是觉得自己往不好的方向质疑他,生气了,毕竟他知道,其实覃最是个对女生挺细心的人,尽管他不喜欢。   覃最没想到江初要说这些,他自己确实没想到这几层。   虽然当时他也准备让高夏他们收起来,赶紧出去了,正好时间赶得巧,江初一回家就是那个场面。   但他也没辩解。   不是因为生气,是他不受控制地在想,江初这个人,真的很好。   随性,自我,时不时还会吊儿郎当,但不管是面对谁,他总能从对方的角度想问题。   而且他不是刻意地去想,更像是他天生的思考模式,是他的本能。   细致又周全。   一个……特别温暖的人。   面对这样一个人,要做到不被他吸引,非常难。   “你对谁都这样么?”覃最看着他问了句。   “什么?”江初愣愣,接不上覃最这突如其来的思路大拐弯。   覃最没说话,想了想,他向江初道歉:“是我没考虑周到。”   江初本来也就这么一提,覃最又没真做什么错事儿,这样主动一认错,他心里立马又有点儿说不来的滋味。   “哎,我又没骂你。”他抬手在覃最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也没人跟你说过这些。”   “而且我知道你懂事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浑着呢,也就这几年才人模狗样。”江初自己说着,没忍住笑了起来,“当时跟女生一块儿出去吃饭,我自己走前面先进去,忘了人就在屁股后面跟着,撒手扬了人一脸门帘子,追着我锤了半个钟。”   覃最笑了,俩人对着傻乐了半天,江初喝酒笑点就变低的毛病又上来了,越笑越停不下来,又重新往沙发上一歪,罐头汤差点儿洒一地。   “哎——”脑浆都笑散了,江初闭闭眼挺愉悦地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感慨了句:“我可真像你爸爸。”   覃最正抽出他的罐头瓶子要放回冰箱里,闻言眉梢一抬,反手就朝江初屁股上抽了一巴掌。   收拾完罐头,再把几个杯子勺子都洗干净出来,江初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覃最把电视的声音调低,想让江初去床上睡,坐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开口喊他。   半张脸还挤在靠垫跟扶手之间,都要变形了。   他伸了根手指,在江初脸上轻轻戳了一下。   江初没反应。   覃最脑子里在说收手,胳膊却有自己的想法,不仅支着没动,指尖抬了抬,又往江初嘴唇上点过去。   动这个念头的时候他还很平静,手指真碰上江初的嘴,指尖那一丁点儿的柔软触感,突然就跟戳在电门上似的,直顺着脉搏打进他胸口。   要坏事儿。   不管飞机杯还是跟高夏杜苗苗他们的胡闹,都不会引起他什么冲动,但是对江初,他只能承认,自己就是有种变态的。   而且随着他对江初的好感,或者说,对江初的喜欢的增加、被江初所吸引的程度越来越深,这股也越来越强烈。   覃最盯着自己戳在江初嘴唇上的手指,心里翻涌起一浪浪的想象,他想把食指换成拇指,用力揉开江初的嘴角,想把手指塞进他嘴里,甚至想塞进……   “嗷——”周腾蹲在茶几上,盯着覃最描来摹去的指头半天,轻轻叫了声,也伸着爪垫去拍。   江初“嗯?”一声,被覃最给拍醒了。   “它打我了?”他迷茫地瞪着周腾。   “没有。”覃最在他睁眼的瞬间,飞快收回手指蜷在掌心里,“去床上睡吧。”   “啊。”江初挠挠嘴角坐起来,顺手在覃最小腿的石膏上摸了摸,后知后觉地说:“我都没意识到我睡着了。刚你们闹着玩儿没碰着腿吧?”   “嗯。”覃最心跳有点儿快,看着江初搁在他腿上的手,既想赶紧给他打开,又想让他多摸一会儿。   但江初只在覃最膝盖上又揉了把,拍了拍,就起身晃回房间了。   那天晚上覃最睡得特别晚。   他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些不健康的画面,本来撸一把就能降火,可想起江初对他说得那些话,什么拱火、畜生劲儿上头,又让他有些烦躁。   好像这时候想着江初做点儿什么,他就真的从精神上堕入了畜生道。   躁了半天,他干脆翻身下床,把高夏带来的那几张卷子给做了。   从十一点写到半夜一点半,覃最仰在椅背上攥了攥脖子,打算去喝杯水再上个厕所,洗漱完上床睡觉。   刚走到饮水机旁边拿起杯子,江初房间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什么东西摔地上了,跟着,他就听见江初有些痛苦地呻唤了一声。   覃最把杯子一放,过去推开了江初的房门。   江初房间一直没有上锁的习惯,关也只是虚掩着,他进去就看见江初整个人都掉在床边,正撑着床沿挂着条腿,想翻回床上躺回去。   “你怎么还没睡?”他看见覃最进来还吓一跳,先问了句。   “掉床了?”覃最过去把他往里推推。   “梦见我在大草原上滚着呢,滚一半儿掉沟里了。”江初睡得五迷三道,配合着往床里翻了个身,晾着肚皮四仰八叉地躺好,抬起条胳膊盖着脸,“妈的,摔死我了……”   他只穿了条内裤,覃最借着昏暗的光线盯着他看了会儿,弯腰扯过被子给他盖上,转身去卫生间尿尿洗漱。   几分钟后,江初迷迷瞪瞪又要睡过去时,房门又一响,覃最端着杯水进来放在床头,然后拽过小毛毯,抬腿上床。   “怎么了?”江初眯缝着眼转脸看他。   覃最把他的脑袋摁回去,让江初背对着自己:“睡觉。” 第36章   江初没有配合着转头, 很执拗地又把脑袋侧过来,盯着覃最看了会儿。   他眼睛还半眯着,覃最差点儿以为他是不是就这么睡着了, 江初才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说:“怕我再滚下去?”   “嗯。”覃最松了口气。   不能说没有这一层因素, 但他心里明白, 与其说“怕江初再掉床”是理由,不如说是借口。   覃最都不明白自己怎么想的,他好像什么都没想,明明刚才已经走到自己房间门前了,只要推开门,进去,躺下睡觉, 一切就跟平时别无两样。   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他,脑子带着脚步一转, 就重新来到了江初屋里。   覃最头一次这么明晰地理解到了“一念之间”这个词。   甚至没有“念”,纯粹只是一股冲动。   或者是因为, 他清楚江初不会赶自己。   于是他仗着江初一定不会赶自己走,放纵自己过来了。   江初确实没什么所谓。   他又不是没跟覃最一块儿睡过,覃最睡觉很乖,几乎就没动静, 身都不怎么翻。   倒是他睡觉容易打把式,闭眼的时候还规规矩矩躺着, 睁开眼都能斜成一个对角线。   还是倒着的对角线。   “别离得太近,我怕砸着你腿。”江初拽着被子往旁边躺躺, 给覃最留出足够的空间。   “又要掉了。”覃最说。   “没有, ”江初反过来一只手, 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脑子真迷糊,哄小孩儿一样在覃最肚子上轻拍了两下,“睡吧。”   听着江初平稳下来的呼吸,覃最轻轻转过头看向他的背影。   江初的被子只搭了腰上那一段,从后颈顺着脊柱下来,肌肤的质感在昏暗里却莫名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让人很想从背后搂过去。   如果真的伸手搂过去,江初会有什么反应?   以直男和弟弟的身份,肯定不会有反应,就当闹着玩儿开玩笑了,覃最都能想象出江初开玩笑的口吻,就算有点儿腻歪,想把自己挡开,只要自己捞着不撒手,最后江初是一定会妥协的。   但是他和江初都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   尽管江初从知道以后到现在,没与他拉开距离,也没表现出任何的排斥,可那是因为他把自己当弟弟。   往心理上琢磨,是因为江初的坦然。   ——因为他把覃最当弟弟,因为他不觉得性向对于二人这半路兄弟的关系不构成任何影响,所以他能自然地继续跟覃最相处。   能继续跟他说笑打闹,跟对周腾似的,想上手了就揉一把,开玩笑也不怕。   本来这是覃最该庆幸的事儿,可换个角度来想,就是江初可以随意地跟他胡闹,但他不行。   一旦他做出任何异样的举动,都可能会引起这个直男的警惕。   覃最突然有些后悔,当时是不是不该那么直接的承认自己的取向。   不过不承认算什么,还想借着不承认的掩饰,真的对江初动手动脚过干瘾?   那就真的成了变态了。   人的脑子真的是很没办法的一个东西,覃最该明白的明明都明白,那些变态的画面也还是该怎么在脑子里翻涌,就继续翻涌。   他闭了闭眼,感受着心底的躁动,从胸腔里轻轻呼出口气,轻轻翻过身也背对着江初。   简直不明白这种时候跟江初来挤一张床,究竟是遭罪还是遭罪了。   那几张卷子反正是白做了。   结果刚翻过去,那边江初却叹气似的“哎”了声,摊胳膊晃腿儿地转了过来。   “摔一下还摔清醒了。”他在覃最背后嘟囔一句。   覃最心里下意识一紧,庆幸刚才没有脑子充血,真贴着江初搂过去。   “闭会儿眼就睡着了。”他低声说。   “聊天儿么,弟弟。”江初这会儿困劲过去了,在覃最屁股上蹬了一下,“你刚是不是端水进来了?给我喝一口。”   覃最把水端给他,自己也顺便喝了口,把杯子放回床头继续躺着。   “你往左躺压腿,”江初又扒一下他的肩头,“转过来。”   覃最顿了顿,曲起右腿平躺回去,偏头望向江初。   “你谈过恋爱没,小狗。”江初在覃最脸上弹了一下。   “你又想问,我是怎么发现我喜欢男人?”覃最嘴角翘了翘。   “你不是不想说么。”江初还有点儿迷迷瞪瞪的,眼睛半眯着跟着弯了弯,“那我不得换个角度套话啊。”   “没谈过。”覃最说。   “那你是怎么……”江初说一半自己都笑出声了。   “你试试啊。”覃最也笑。   “说正经的。”江初又抬腿往覃最曲起来的膝盖蹬一下,踩着晃来晃去,“我真挺好奇的。”   “好点儿没用的奇。”覃最轻声说。   不知道是不是还承接着刚才的胡思乱想,覃最这会儿望着江初神色里松散的状态,想到两人这么半夜两点躺在同一张床上,借着黑暗的掩盖,近距离哑声说着话,让他特别、特别地动心。   江初有着一喝了点儿酒脑子就少料的特质,这会儿还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如果他真冲江初耍耍流氓,说不定江初真来不及反应。   “那说说你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什么时候。”江初又问。   “初三。”覃最说。   “那不也才两……三年么?”江初说。   覃最“嗯”了声。   “你是干嘛了,突然开窍,”江初抬了下眉毛,“摸你们班男同学了?”   覃最看他一眼,抬起条胳膊枕在后脑勺底下,又盯着会儿天花板才开口说:“初三我们班来了一个实习老师,师范的优秀毕业生,教生物的。”   “……啊。”江初没想到真给诈出来了。   而且竟然真有这么个人!   江初好奇了大几个月的心愿达成,一遍想深入了解这个事儿,一遍莫名地有些别扭。   “男的啊?”他没忍住又确认一遍。   “你说呢?”覃最看他。   “他……你俩干嘛了?”江初皱皱眉。   初三覃最还没成年呢,那老师大学都他妈毕业了。   这还优秀毕业生?   “没。”覃最像是在回想,又过了会儿才说:“什么都没有,我只是觉得他不一样。”   仔细回想起来,确实什么都没有。   覃最甚至有点儿不太能记清他到底戴不戴眼镜,只能回想起他说过的一些话,和几个笑容。   斯文,随性,温和。   上课从不用力,不端架子,会笑,会说笑话,课下会跟一群小孩儿去打篮球,袖口往胳膊肘上一捋,吹着口哨挑衅带球的学生时,笑容里又捎带出点儿漫不经心的痞气。   “高夏那样的?”江初突然来了句。   覃最愣了愣,跟江初对视两秒。   如果高夏按照现在这样的路线不往歪了拐,以后长大了可能还真有点儿这么个意思。   但是与其说像高夏,倒不如说……   覃最抿抿嘴角,收回视线“嗯”了声。   江初“啧”了下:“合着你就喜欢这一款的,连交朋友的审美都很统一。”   “说不上喜欢。”覃最回忆半天,已经连那个老师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说不上喜欢,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因为那个人察觉到自己喜欢同性。   覃最同样回想不起来自己的心态是怎么发生的变化,好像没有特别的结点,跟大多数人自然而然地对女生有兴趣一样,他很自然地感受到了自己对同性的兴趣要大得多。   硬要算的话,有一回正好看见那个人打完篮球,跟其他几个实习老师一块儿去食堂吃饭,一只手拎着自己的外套,另一只手随意地扯了下衬衫领口,算是一个还算清晰的回忆画面。   当时他脖颈上还沁着薄薄的汗,偏过头的时候正好对上覃最的视线,扬起嘴角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很帅。   “你笑回去了没。”江初听得还挺有画面。   “没有。”覃最想了想,“我直接走了。”   “我猜也是。”江初乐了,“我都能想象到你初三那个样儿,拽兮兮的,冲谁都没什么表情。”   “现在也差不多吧。”覃最叹了口气。   江初笑得不行。   先前为了防止压着覃最的腿而隔出来的距离,随着说笑又被江初自己挪过来给填上了。   “那你也没觉得有什么压力?”江初侧躺着继续问覃最。   “没有。”覃最扫一眼他赤倮的匈口,“可能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地方,当时也挺……青春期比较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跟那里的其他人不一样,还有股松了口气的畅快。”   江初听他这么说,又有些心疼。   一个人真的太想摆脱、也太无能为力自己所处的环境与命运,才会从这种虚无的特质里得到安慰,安抚自己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吧。   “喊哥哥。”他抬手搓搓覃最的耳垂。   覃最呼吸的节奏收了收,感受着江初的胳膊与手指所带来的温度与触感,停了会儿才说:“不。”   “又开始了?”江初改搓为弹。   覃最扣住他的手。   “你为什么喜欢听我喊哥。”他盯着江初问。   光是覃最这句话里轻轻带过去的“哥”,冷不丁从江初耳朵里钻过,他喉咙口就收缩着麻了一下。   白天逗覃最喊“哥”是逗闷子,图个乐儿,眼下这种氛围,让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天夜里的情景。   “你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喊?”江初随口回了句,抻抻胳膊想把手收回来。   覃最却没松。   人的情绪呢,有时候真的是会突然性地碰撞起来。   就想覃最先前都走回到自己门前了,脚底一拐,就来到了江初这边。   卷子没压下去的斜伙,加上他们所聊的话题带来的心情,随着江初想抽回首的动作,“欻”一下在覃最心里引燃了。   他扣着江初的手往下,值位个那在摁。   “哥。”他盯着江初喊了一声。   江初猛地一愣。   “感觉到了么?”覃最沙着嗓子说。 第37章   江初感觉到了, 同时脑子也“咔”地当了机。   他甚至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跟覃最聊着聊着睡着了,现在是在做梦。   否则他的手为什么会按在覃最身上?   覃最跟他的感觉其实差不多。   拽过江初的手时,他完全是心里的冲动顶上来了, 同时多少也掺着挑衅的意思。   为什么不愿意喊哥,够明白了么?   然而江初此刻的怔愣看在覃最眼里, 却成了另一簇烧进神经里的小野火。   冲动只有开始与忍住两种形态, 一旦开了头,对方又没有立马做出反应,那副连动都不知道动的茫然模样,只会让人更加兴奋。   入侵的奥义就是试探底线。   覃最脑子里又转出这句话,他凝视着江初的眼睛,往前凑了凑,用鼻梁蹭了下江初的耳畔, 摁在他手背上的手也加了力气。   江初终于被这一下蹭回神儿了。   他过电一般猛地往后一撤,抬手就一个巴掌抽到覃最脑袋上, 同时踹了覃最一脚,压着嗓子喊:“你他妈发情呢?”   这一抽听着挺脆声, 其实根本没多大力气,江初还懵着呢,踹倒是记得踹在覃最的好腿上。   但是覃最脑袋一偏,很低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江初心里一紧, 赶紧又撑着床过去看一眼,“疼?”   覃最没说话, 微微皱着眉。   “碰着石膏了?”江初真紧张了,他可太谨慎覃最的脚了, 生怕一不小心没养好就落个习惯性脱臼。   “没有。”覃最挡开他想去摸石膏的手。   “什么没有啊, 到底有没有啊?”江初火儿差点上来了。   “说了没有。”覃最有点儿无奈, 江初光着膀子在他跟前儿又是摸头又是摸腿,他握着江初的胳膊把他往前拉,“扫着眼睛了。”   “我看看。”江初又要去掰覃最的眼睛。   覃最没让他看,鼻端从江初肩头扫过,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脸埋进江初的颈窝里。   江初这下没敢上手就抽。   虽然跟刚才比起来,现在这个类似于寻求安慰的姿势正常太多,还是让他有点儿……不自在。   太近了,在这个时间这个氛围,很难让人不往多了想。   “干嘛呢?”他犹豫着轻推了覃最一下。   不推还行,推完这一下,覃最不仅没动,还把握在江初胳膊上的手缓缓地挪到他后背上,用掌心贴住。   这姿势太诡异了,覃最的手臂交缠在他身上的力道,掌心贴合在后背的温度,在黑暗里都太诡异了。   更诡异的是,江初理智上明明明白很诡异,内心竟然还在反驳:兄弟俩互相抱一下,弟弟刚被哥哥打了一巴掌,想抱一下找点儿安慰,也没什么诡异的。   “你……”江初皱了皱眉,这时候是不是赶紧随便胡撸一下覃最的脑袋,把他推开最合适?   手刚搭到覃最肩头上,还没使力,覃最埋在他肩窝里又闷出一声:“哥。”   江初原本想往外推人的手指微微一麻。   又来了。   跟那天晚上同样的感觉。   江初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这声“哥”,还是覃最扫在他耳畔的头发,让他从耳道一路麻到了喉管。   “我把飞机杯给你拿来?”憋了半天,江初搓搓覃最的后脑勺,憋出来一句。   覃最是万万没想到江初能说出个这。   他笑了一声,偏偏头贴在江初颈侧咬了一口,然后趁江初把他推开前撤了回来。   江初打了个激灵,一把捂住脖子。   “那你呢?”覃最抬了抬腿,抵住江初那里。   江初一愣。   覃最看着他,咬肌轻轻动了动,抬起胳膊圈过江初的腰,覆手过去,隔着库攥了一下。   快赶打上来的瞬间,江初整个人都乱了,他把覃最用力搡开,下床摔门去卫生间。   覃最靠在床头盯着被狠狠拍上的门看了两秒,清醒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浑事儿,耷了下眼皮,起身回房间。   江初在浴室里待了将近半个钟。   待那么久倒也没做什么,他在抽烟。   抽了几根都不清楚,脑子里乱糟糟的犯晕,明明很想冷静下来分析分析刚才的情况,绕来绕去却全是覃最那一声“哥”,配合着那些动作与触碰,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烦意乱。   一直到被浴室里浓郁的烟气呛得咳了两声,他才想起来开窗,开排气扇,看着脚边一堆的烟头,也没感觉自己抽了几口。   再回到卧室,床上空空荡荡,覃最已经回了自己房间,还把小毛毯叠了一下,躺过的地方整洁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床头留下的半瓶水提醒着江初,刚才不是做梦。   他站在床边瞪了会儿那杯水,几次想转身去覃最那儿问他抽什么疯,手都攥上门把儿了,又收回来,推开窗子又点了根烟。   这小子耍完流氓还他妈先跑了。   闷完这一根,江初又想去把覃最薅起来问他抽什么疯,平时说“试试”“试试”的都当开玩笑了,怎么还真敢拿他哥试起来了!   对,就这么问,就是这狗玩意儿狗胆包天了,他自己也跟着有了反应,完全都是覃最在那耍赖磨蹭来磨蹭去的锅。   但是到底为什么会对覃最有那么大的反应?   在门板前杵了半天,江初咬咬牙轻声骂了句“操”,还是把自己仰面朝天摔回到床上。   江初在这边一脑袋浆糊,覃最那头一夜也是没过踏实。   他对自己的定位跟江初想得一样,狗胆包天了。   他真的没想到自己能到这个份儿上,抓着江初摁自己就算了,顶多被江初抽了一脑袋,当时如果嘻嘻哈哈那么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哪怕一直到江初说拿飞机杯的时候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咬人脖子,还用膝盖抵过去,上手攥……   覃最皱皱眉,盯着天花板把手腕压在嘴上,一下下地轻咬着。   掌心里还带着江初那里的手感。   指头无意识地轻弹了弹,他把手腕往上移到眼睛上盖着,另一只手到底往下伸了过去。   真是疯了,覃最。   疯了的覃最跟傻了的江初第二天一天都没碰上面。   江初前半宿睡不着,折腾到快四点才渐渐睡过去,还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由他推门看见覃最跟高夏杜苗苗三个人滚在一块儿开始,到覃最莫名地滚到他身上,叼住他的脖子攥住他那里,哑着嗓子在他耳边喊“哥”结束。   腿一抽再睁开眼,离闹铃开响都还差半个钟。   江初在床上坐了十分钟,掀开被子下床洗漱,直接去了公司。   覃最听着关门的轻响,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比江初平时出门早了将近一个钟头。   他在床上睁着眼躺了会儿,起来喂猫。   去阳台一看,周腾脸埋进罐头碗里吃得正香。   竟然连猫都喂了。   掀开猫砂盆,猫屎也铲了。   覃最靠着门框看着周腾吃了会儿东西,去茶几上摸了根烟点上。   “初儿,你看看这家的策划是不是有毛病,”大奔笑着蹬了一下江初的桌子,“老板的名字比他丫儿公司全名还大。”   “啊。”江初应了声,愣在转椅里没动。   “怎么了你,”他已经这么愣半个上午了,大奔自己乐了半天,见江初连个表情都没有,挪过去摸摸他脑门儿,“昨天那点儿酒到现在没醒过来?”   “没吧。”江初转转脑袋,昨晚上加在一块儿拢共睡了四个钟,这会儿脑仁直晕。   “我看你以后啤酒也别喝了,”大奔从抽屉里扔出袋醒酒药给他,“就不是那块料。”   “我看也是。”江初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坐起来去接热水。   嘴上这么说着,其实他心里明白,跟喝酒和没睡够关系都不大。   干他们这行这都是常事儿,他这年龄还没到少睡几个钟头就半死不活的状态。   他就是闹心。   不知道覃最这会儿在干嘛,是不是跟他一样挺闹的。   也不知道晚上回去怎么跟覃最聊聊。   想到“聊聊”,江初觉得本来就散成一滩的脑仁儿直接都晃成汤了。   得聊聊吧?   其实不聊也行,就当开了个玩笑,哥俩儿开玩笑不是很正常么,杜苗苗跟老杜还见天儿打呢,也没见老杜一天当回事儿一样给杜苗苗做思想教育。   真不用聊?   肯定得聊,昨天那就已经不是个开玩笑的度了。   但是怎么聊呢?   聊什么?怎么开头?   问覃最为什么发情?   因为青春期就这德性。   为什么发自己身上来了?   因为旁边正好就是你自己。   你还逗人家喊哥。   把小鸡儿喊得跟个声控玩具似的,你俩轮流起反应。   所以综上所述,都是你自己撩拨的,明知道人家覃最的取向什么样儿,还一口一个哥逗个没完。   “哎!”江初蹲在院子里就着解酒药喝了一大杯热水,搓搓自己的脑袋,很郁闷地轻喊了一声。   真他妈乱。   又蹲了两分钟,他顶着一脑门儿官司晃回屋里,大奔正回头要喊他。   “陈林果给你发消息你看见没?”大奔问。   “没有。”江初拿过手机看了眼,确实有几条。   他边点开大奔边说:“人问你晚上要不要一块儿看电影,叫上宝丽方子咱们几个人一块儿,问你你没回,宝丽问我来了,我琢磨反正人多,就答应了。”   “嗯,行。”江初没拒绝,一方面是确实没必要拒绝,另一方面,他还没想明白晚上回去怎么跟覃最说话。   几个人在小群里说了会儿话,大奔“哎”一声又问:“叫你弟弟一块儿?”   江初划手机的指头停了停,正好划拉到覃最的微信头像,他头也没抬就否决了:“不了,他裹着石膏,腿脚不方便。” 第38章   腿脚不方便的覃最在家里做了一桌子的菜。   下午杵着拐去超市的时候, 导购员看他都有点儿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怜悯了,一路跟在身后提醒他慢点慢点儿。   还特真诚地告诉他,现在从网上也能买菜, 一小时就送到。   覃最冲她笑笑,道了谢。   他知道能从网上下单,江初那种自己过日子一个月买不了一回菜的人, 熟练掌握一切网购的途径与技巧, 这几天知无不言地传授给了他。   他就是想出门转一圈。   一个星期没下楼了, 尤其今天的心情, 让他格外觉得憋得慌。   明明这阵子都是他白天醒了江初已经去上班了,他在家随便弄点儿吃的, 等着晚上江初回来,也没觉得难熬, 今天就是不行。   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 他心里也特别躁。   因为江初生气了。   甚至可能比生气更严重点儿。   尽管从昨晚到现在, 他跟江初连眼睛都没对上,江初也没冲他发火, 恰恰就是因为江初什么都没表现,覃最知道他肯定心里拧着疙瘩。   否则按照平时他和江初的相处模式, 如果只是单纯的不高兴, 江初昨天晚上从浴室回到房间看他已经没在屋里, 就会追过来问他刚才发什么神经。   跟之前他摔着牛排问“躲什么呢”一样,理直气壮的。   越是避免交流,问题就越大。   覃最不怕别的,江初要愿意的话多抽他几脑袋都小事儿, 他就怕江初跟上回似的躲他。   上回好歹还什么都没发生, 这次确实是他做过火了, 江初如果躲着他,或者说,恶心他了,他连解释都没办法解释。   也没法解释。   归根到底就是冲人耍流氓了,跟性取向如何都扯不上关系。   覃最把鸡翅一个个从盆里捞出来改刀,心里说不出的没底。   他现在很想见到江初,两个人还能在一个屋檐底下他觉得踏实。   可是真见到了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思来想去,还是先给江初做一桌好吃的吧。   这阵子顾忌他的腿,两人吃饭都少油少盐的,那天还听江初念叨着想吃可乐鸡翅。   糖醋排骨可乐鸡翅羊肉汤,再配一个松花豆腐,做起来不难,就是费时间。   光腌肉的各种料覃最就查了半天,照着网上搜来的食谱从下午折腾到晚上六点,他掐着江初快下班的时间,把菜盛好端到桌上。   不错。   都挺香,看着也像样。   周腾坐在椅子上伸着脖子直嗅,冲覃最“ia”“ia”地叫,覃最笑笑,弹了它一鼻头。   全都折腾完,他才发觉自己的腿有点儿胀得发疼了,今天运动量太大,腿一直悬着,充血充过了头。   他把电视打开,架着腿靠在沙发上看了会儿手机,高夏给他拍了张在食堂吃饭的照片过来。   高夏:看   高夏:大妈们又牛逼了,西瓜皮炒杏鲍菇   高夏:真他妈绝才,我都怕我吃了能看见小人跳舞   覃最看了眼,点开相机抬手冲着餐桌,把镜头拉近拍了一张。   半分钟后,高夏直接把语音电话给他打过来了。   “能不能做个人啊。”高夏上来就喊,“我这儿还啃着西瓜皮呢。”   “谁让你点那道菜了。”覃最懒洋洋地摁了几下遥控器。   “我这不好奇么,从小到大也没尝过炒西瓜皮。”高夏乐了,“你是不是明天就能来上课了?”   覃最“嗯”了声。   “赶紧来吧,我无聊得要死。”高夏说,“我都把小胖的凳子给你抢过来了,就搁你桌子底下,方便你架腿。”   “那小胖呢?”覃最笑笑问。   “他坐一个凳子可以了,”高夏“嘎吱嘎吱”嚼着西瓜皮,“一天说自己屁股大占着两个凳子,哪有这样的。”   跟高夏扯了会儿皮,挂掉电话后,覃最看见江初给他发了条微信。   他俩最近挺少发微信,覃最一天天在家待着,江初一般有什么事儿都直接打电话。   点开看一眼江初发的内容,就六个字:我晚点儿回去   覃最攥着手机看了半天,拇指在手里边缘一下下摩挲了好一会儿,给他回了个“嗯”。   江初收到覃最回过来的“嗯”,才把手机调成静音,锁屏塞进外套兜里。   “吃么?”陈林果递给他一桶爆米花。   “谢谢。”江初给方子捏了两颗,陈林果又分给旁边的宝丽。   “你俩到底能不能成啊?”方子坐在江初另一边,凑着耳朵轻声问他。   江初摇了下头,压着嗓子轻声否回去:“没影儿的事。”   “没影儿你还跟人看电影,”方子嗤笑一声,“我看挺有影儿。”   “我还跟你看电影呢,我跟你有影儿么?”江初从3d眼镜底下斜眼儿瞥他。   “好说啊,”方子眉毛一拱,“咱俩搭伙,你再把你弟捎带过来,直接儿子都有了。”   “滚蛋。”江初笑了笑。   电影放的什么东西,江初一点儿也没看进去。   他们一排大奔宝丽陈林果他和方子,除了他全都乐得跟鸭子一样,只有江初心不在焉。   看见电影里一家子吃饭,他脑子里转悠的全是覃最今天吃了点儿什么。   也不知道覃最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江初是为了多点儿时间琢磨晚上回去怎么面对覃最,才出来看这个电影,结果一场电影看完,他还是什么都没琢磨出来。   看完电影,几个人又顺道去旁边吃干锅。   江初昨晚上就没睡好,一天折腾下来,吃饭的时候直泛困。   方子吆喝着吃完饭去唱歌,他赶紧摆摆手拒绝了,刚才不知道谁点了份鸡蛋仔味道不错,他给覃最打包了两张带走。   “就走啊?”宝丽夹着块芹菜都没反应过来,“我还想着等会儿你送果果回去。”   “今天不行了,我弟断着腿一个人在家呢。”江初看了眼陈林果,“要不等会儿……”   “不用不用,”陈林果摆摆手,“本来我跟初哥家也不顺路。”   “行了,等会儿咱俩送,或者让方子送。”大奔挥了挥筷子,“赶紧让他走吧,这现在就是个爹。”   “我送,你走吧。”方子也摆摆手,“下回你就别来凑我们的局,你现在只适合跟老杜一块儿玩。”   江初没再说什么,道个别先撤了。   回到家正要掏钥匙,他推了一下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没锁。   “覃最?”江初换鞋进去,先冲餐桌上一大桌的菜愣了愣。   覃最没在屋里,他去敲敲覃最的房门,也不在房间。   人呢?   在厨房卫生间又看了一圈,江初跟茶几上的周腾大眼瞪小眼,脑子里莫名地蹦出一个念头:又躲了?   门也没锁,一个裹着石膏的瘸子能去哪儿?   他抄起手机转身要出去打电话找人,号还没拨出去,一开门,覃最杵着拐正要抓门把手。   “回来了?”冷不丁跟江初对上眼,覃最笑笑,喊了他一声。   “啊。”江初松了口气,侧身让他进来,“你干嘛去了?”   “扔垃圾。”覃最撑着墙挺费劲地单脚蹦着换鞋。   “扔垃圾你留给我回来扔不就行了。”江初扶了他一把。   “反正在没什么事儿。”覃最去洗洗手,把电饭锅里还热着的米饭端出来,“你吃饭了么?”   江初要去卧室换衣服的脚步顿了顿:“你还没吃?”   覃最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坐下来往碗里夹了块排骨,三两口就着米饭扒进嘴里。   江初心里一下子特别不是滋味儿。   “我想着我说晚点儿回来,你就自己先吃了。”他脱掉外套挂在椅背上,在餐桌前坐下。   真不是他故意没跟覃最说让他不用等自己吃饭,平时说晚点儿回,覃最也没专门等过啊。   他用手背试了试盘子,菜都快凉了。   “热热再吃吧。”江初想起来他给覃最带的鸡蛋仔,赶紧去拿过来,“这都是你做的还是点的?做的?”   覃最“嗯”了声。   江初去厨房探头看了眼,听见覃最“嗯”又立马回头问:“你做的?家里哪有羊肉,你出去了?”   覃最没看他,嘴里还嚼着块凉了的羊肉,又“嗯”了声。   江初愣在厨房门口看他一会儿,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那的情绪都没了,就觉得心疼得不行。   覃最肯定也是从昨晚忐忑了一天,怕自己生气,专门杵着拐去买菜,回来费劲给他做了一桌子爱吃的。   结果他跑去看电影,这小子还跟屋里傻等他回家吃饭。   想想这些画面,再想想覃最这会儿的心情,江初心口都酸得拧出汁儿了。   跟他们吃个屁的干锅啊,看个电影回来得了。   “是不是有病,叫人上门送不会么?”他拧着眉毛在覃最旁边又坐下了,特不得劲儿地瞪着他。   “你加班了?”覃最问。   “没。”江初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看电影了。”   覃最看他一眼:“跟陈林果?”   “嗯,还有大奔宝丽方子,”江初也不知道干嘛要解释这么明白,“几个人一块儿。”   “哦。”覃最应一声,又往嘴里扒了两口米。   江初想说先别吃了,热热再吃。   没等他开口,覃最又问了句:“你不是因为我,所以专门去跟她……”   “不是。”这点没什么好犹豫的,江初直接回答他,“跟你没关系,她之前就说了好几次,今天大奔就直接答应了。”   覃最点了点头。   其实回来的路上,江初已经决定什么都不提了。   覃最就一小孩儿,昨天那情况浑劲儿上来了,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专门跟个正事儿一样再提溜出来说,俩人都挺别扭。   但是覃最既然提到了,他想想,还是得把自己的态度说明白。   “你昨晚上是什么情况?”江初一只脚踩在椅子沿儿上,点了根烟看着覃最,“晕头了?”   来了。   覃最放下筷子,也靠在椅背上,跟江初对视了一眼。   江初没避着这茬不提,他心里反倒松了不少。   “是我的问题。”他直接跟江初认了个错。   “废话,还能是我的问题?”江初弹了弹烟灰,“我非伸着手要往你身上抓了?”   “挺恶心的吧。”覃最扯了下嘴角。   江初没有立刻回答,停顿了一会儿,他才认真地望着覃最说:“没有。”   覃最掀起眼皮盯着他。   “跟恶不恶心没关系,覃最。”江初想了想,慢慢地凝合自己的语言,“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这事儿永远没什么恶心的,是你的自由。我从来不觉得你有什么问题,以后别再让我听见你把这种词儿往自己身上贴。”   “但是取向是取向,不管什么取向,你得有个度。”江初又说,“不能你喜欢男的,正好我躺你旁边你就冲我上手。我喜欢姑娘,也没见随便逮着谁就对人怎么着,是不是?”   “嗯。”覃最点了下头,“谢谢。”   “不用谢。”江初突然被这声正儿八经的“谢谢”弄得有点儿想笑,又顿了下才拽回刚才的思路:“再说我是你哥,明白了么?”   覃最把江初的烟盒拽过去,单手拧开盖子咬了一根出来,偏头点上火。   江初想着他的石膏还没拆,条件反射想给他拽掉,又想想这个话题对覃最可能还是挺不舒服,就没动。   两人隔着飘起来的一袅烟气对视了会儿,覃最看着他说:“我尽量控制,你别躲我。”   “我躲你个蛋。”江初隐约觉得“尽量”这词儿用在这有点儿不太对,但他也没多想,“回回不都是你溜得比兔子还快。”   覃最咬着烟的嘴角轻轻翘了下,望着江初:“以后不会了。” 第39章   “你还吃点儿么?”覃最把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 冲着一桌子菜抬了抬下巴。   “吃,当然得吃。”江初想上手捏一块鸡翅,覃最“哎”一声, 把自己的筷子递过去。   江初夹了块鸡翅叼在嘴里,去把菜都热了热。   站在灶台前等锅开时,他又想到覃最杵着拐去买菜的模样, 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出来时朝覃最脑袋上摁着晃了一把:“小可怜儿。”   覃最看他一眼, 像是有点儿想笑。   “等会儿帮我敷一下吧。”他捞着自己的石膏腿摸了摸。   “敷。”江初这会儿基本就是有求必应了, 蹲在覃最跟前儿也轻轻摸了两把。   第二天,江初专门把闹铃改成跟覃最一样的时间, 开车送他去学校。   本来覃最说自己打车去就行,跟高夏说好了, 在校门口接他。   “不行。”江初没同意, 路上顺道买了两份早点, “晚上放学我来接你,还是后门?”   “嗯。”覃最也没坚持, 比起自己打车,他当然也更愿意享受江初的车接车送。   就是江初每天得少睡小两个钟头, 让他有点儿过意不去。   到了校门口, 高夏果然已经等着了, 抱着胳膊靠在停车牌的大柱子上,一脸没睡醒的表情,一只手还缩在袖子里举着套煎饼,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   见到江初的车, 他举了举煎饼。   “自由男神。”江初把车窗降下来。   “哥。”高夏笑着喊了声。   江初下车给覃最拿拐, 高夏把煎饼塞书包里, 去副驾旁边接应着覃最。   “交给我吧哥,保证一个跟头都不让他摔。”他掺着覃最下车站稳,等覃最架好拐,很顺手地把胳膊往覃最腰上一圈。   江初扫了眼两人贴着的姿势,把覃最的书包递过去,笑笑:“那我就放心了。”   “路上慢点儿。”覃最把书包挂肩膀上,交代江初一声。   “你先顾你自己吧。”高夏架着他往校门里走,周围不少学生在往他们这边看,校门口的保安都跃跃欲试想过来帮着扶人了。   两人配合得还挺好,高夏还时不时跟覃最怼着脑袋有说有笑的,江初一直看着他俩挪进学校里,才转身开门上车。   还说不爱让人碰,这不碰得挺自然的么?   往公司开的一路上,江初脑子里就在循环播放高夏虚揽在覃最腰上的那只手,有一阵没一阵的。   动作也太自然流畅了。   又想起覃最之前跟他说的那个初三生物老师,长大版的高夏,江初淡淡地“啧”了声。   他觉得自己现在真的越来越像个家长,思维思路什么的都很标准。   之前就老琢磨梁小佳杜苗苗,跟防孩子谈恋爱似的,这会儿想想,完完全全就防错方向了。   这么一拐弯,江初又想象到以后覃最真拉着高夏跟他介绍“这是我男朋友”的场景。   理论和实操果然还是不一样,理论上江初把话撂得挺硬,你喜欢男的女的都正常。   真要想想覃最真弄了个男朋友来他面前,他也确实有些别扭。   毕竟这关系太容易引人发散了,江初顺着就又想到那段能把人顶到脱臼的小画面。   之前他光把覃最代入进去,别扭里还带着难以启齿的微妙反应。   可是把覃最跟高夏代入成一对儿,他就光剩下别扭。   太操蛋了。   江初强行打断自己的思路。   老幻想自己弟弟的性生活算个什么事儿。   变态似的。   高夏确实做到了自己的承诺,在学校里把覃最照顾得很好,没磕没碰。   到今年飘第一场雪的时候,覃最成功地去拆了石膏,江初摁着他全方面的去让医生检查一遍,恢复得非常良好,提溜了一个月的心这才放下来。   “不会以后习惯性脱臼吧,大夫?”江初还惦记着那个习惯性脱臼的大哥,忍不住又问医生。   “也没那么容易就习惯性脱臼。”医生在覃最的脚踝上摁了摁,“最近还是别太受力,慢慢走路,前几天可能容易酸胀,感觉不舒服了就休息,毕竟是受了伤,还是得复健的。”   “行。”江初点点头。   覃最就没江初顾及那么多了,拆了石膏第一件事,他先回家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最近这一个月他都没洗畅快,一天只能拿个毛巾擦擦。   连着搓了两遍澡,已经准备抹上沐浴露冲干净出去了,覃最攥着浴球想了想,又放回去,拉开条门缝喊江初。   “怎么了?”江初今天休息,正躺在沙发上翘着腿跟大奔方子打游戏,准备团个火锅券晚上带覃最出去吃。   “帮我擦擦背。”覃最说。   “行。”江初正好被人砍死,打了个符号上去,把角色挂机苟着。   扔掉手机起身去浴室,一拉开门,覃最已经一手撑着墙,背对着他站好了。   江初冲着他的背影愣了愣。   浴室里开了浴霸,暖黄光底下热气腾腾的,给覃最的肩背腰线打上一层带着雾气的光,水珠泛着热气往下滚,他的目光也随着往下移。   “嗯?”覃最感觉江初一直杵着没动,偏头看他一眼。   “澡巾给我。”江初把浴室门反手关上,省得跑热气。   覃最把澡巾递过去,已经洗好拧干了。   江初接过来套在手上,另一只手扶着覃最的肩,刚隔着澡巾把掌心覆在覃最肩胛骨上,他就明显感到覃最的后背紧了一下。   “你那毛病是不是分人啊。”江初扣紧他的肩,用力擦了两下。   “什么?”覃最问。   “我之前看高夏搂你扶你,你不都挺自然的。”江初感受着掌心底下的热度,覃最的后背很漂亮,肩胛骨的线条紧实,还有一条性感的小背沟,“也没见碰一下就一激灵。”   “他什么时候搂我了?”覃最没想起来。   “给你当护拐使者的时候。”江初戴着澡巾的手滑到覃最腰侧,横着搓了两把。   覃最没说话,又扭脸看了江初一眼。   江初大刀阔斧地给覃最搓完一遍后背,正想说没什么灰,覃最才又说了句:“那能一样么。”   “什么?”江初有点儿没接上。   覃最没转身,直接往后够着只手把江初手上的澡巾拽下来,打开淋浴搓着。   “隔着衣服扶一把,跟光着被人上手搓。”他说。   江初心思动动,从覃最身侧往前看了眼,无奈地都想笑了:“至不至于啊你。”   “好看么?”覃最问。   “……又要疯是不是?”那一夜覃最犯浑之后,江初简直不知道怎么接他时不时冒出来的浑话。   “那你还看。”覃最眉梢轻轻一抬,用眼角瞥着江初。   说着,他还动动胳膊要往下搭:“还不出去?”   江初瞬间真的接不上话了。   他指了指覃最,捋着袖子洗了洗手,转身出去了。   如果不是知道这小子太容易上头,他都被这句话堵得想上手往覃最那儿使劲弹一指头,或者给他用力撅一个好歹的。   一天没大没小的狗玩意儿。   江初从浴室出来后,覃最在里面又待了起码二十多分钟。   终于听见浴室门“咔”地打开,江初简直都有种替覃最舒服了的感觉。   “感情你丫儿‘控制’就是从冷不丁犯浑控制成提前通知一声是吧?”他朝覃最脸上扔了个靠垫。   覃最抬抬胳膊接着了,他只穿着睡裤,上身还挂着水汽,冲江初笑笑,嘴角带着丝懒洋洋的惬意。   “我说了,尽量。”他把靠垫扔回给江初,擦着头发往卧室走。   “累死你得了。”江初无话可说又莫名地挺想笑,“穿衣服出去吃饭!”   傍晚六点钟从家里出门,外面已经全然是夜里的景象了。   今年的初雪看着稀稀落落的,结果还挺争气,飘了一整天了,这会儿还没彻底停下来,从路灯底下能看见飞舞的小盐粒。   覃最把车窗降下来一截,他刚洗完澡,这会儿吹吹风有种很畅快的感觉。   “关上点儿。”江初憋了会儿,偏头打了个喷嚏,“不冷啊你。”   “我们青春期火力旺。”覃最把车窗摁上去。   “操。”江初真是拿他没招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开了以后他俩脸皮都厚实了,这会儿彻底放开了,江初扫一眼覃最笑了半天,“没完了是吧!”   他笑点今天有点儿烂,跟喝了酒似的。   覃最偏头看着江初笑,像是觉得他很有意思,看着看着,自己也有点儿想笑。   “你生日是几号?”他突然问江初。   江初“嗯?”了声,又看向覃最:“想给我过生日?小狗报恩?”   覃最也没否认,只等着江初说。   等了半天,江初在红灯前刹了车,才降下车窗说了句:“我不过生日。”   “为什么?”覃最顿了顿又问。   “没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小孩儿,每年就指着过生日和过年找乐子。”江初咬了根烟点上,偏头又望着覃最,“你年年都过么?”   覃最没说话。   “所以咱俩差不多。”江初笑笑,“大人总忘,连着忘几年,就连自己也想不起过了。”   绕了一圈也没提自己生日是几号。   覃最刚要再说句什么,手机在兜里震起来,进来一个电话。   他掏出来看一眼,皱了皱眉。   “谁的?”江初问。   覃最没出声,只把屏幕亮给他看。   -覃舒曼 第40章   “你给你妈就直接备注个名字啊。”江初笑了笑, “接吧。”   覃最似乎不是太想接,拿着手机等了会儿,确定覃舒曼不是手滑拨错, 没有响两声就挂,才滑了接听键把手机扣耳朵上。   这场通话很短,江初都没怎么听见覃最出声, 感觉只是“嗯”了几下, 最后说了句“再说吧”, 就把电话挂了。   “说什么了?”他又问覃最。   覃最的情绪明显因为这个电话比刚才低了不少, 他没什么表情地把手机收起来,想了想才说:“问我的腿怎么样了, 让我不要太麻烦你。”   江初顿时代入了覃最那种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心情。   无话可说。   上回覃舒曼打电话来还是覃最刚打石膏那天,江初让她最好能亲自给覃最打一个, 现在终于打来了, 石膏都拆了。   竟然还能说出让覃最别麻烦他的话。   “你不麻烦。”他只能抽出只手拨了下覃最的耳朵。   “开你的车吧。”覃最牵了牵嘴角。   覃舒曼其实在电话的最后还有个问题, 问覃最去不去家里吃顿饭。   覃最说再说吧,她后来就把这电话又打给了江初。   江初当时正在算元旦的假。   从平安夜到元旦, 这一星期他不想给公司排太紧的活儿,玩心都起来了, 小破公司毕竟都是年轻人, 这种日子都想跟男朋友女朋友腻在一块儿。   没有男女朋友的也不想干活。   方子提前好几天就在群里开始撺掇, 等放了假要去华子店里吃一顿。   华子还挺愿意的,他邻市的老大哥去年开发的温泉酒店整得挺像样,一直让他带朋友去捧场,正好几个人去找个温泉泡泡, 他顺便取取经。   江初觉得可行, 他那天吃完火锅回来有点儿感冒, 没严重到需要吃药的程度,就喷嚏一个接一个的烦人,去泡两天催一催比什么都好使。   关键也是想带覃最出去玩玩。   从夏天来到冬天了,一会儿过敏一会儿打石膏,也没带他好好玩儿过,就去了趟农家乐,睡一觉什么也没玩成又赶回来了。   “你觉得呢,有没有什么想法。”江初接完覃舒曼的电话,举着手机靠在覃最房间门口问他,“周末先去我爸你妈家吃顿饭,后面等元旦放假了,我再去我妈那儿一趟,然后咱们跟华子他们去泡温泉?”   “你想去跟她吃饭么?”覃最靠在椅子里回头,他正在做题,两条腿架在脚踝支在桌上,腿上摊着练习册,右手一下下转着笔。   “不是想不想的事儿。该去还是得去,毕竟是你妈。”江初去他床边坐下,“再说我一个月还从他俩手里拿一万六呢,她想见儿子了我还能扣着不让去怎么的。”   覃最一听这个就笑了。   “当时你怎么想的?”他问江初。   “哪时候?”江初没反应过来。   “他俩说让我来你这儿的时候,”覃最说,“你怎么就愿意了?”   “不说了么,一个月一万六。”江初眼睛弯了弯,“不愿意也得想着招儿往我这儿塞,不如直接答应了,拿钱还痛快。”   覃最看着他,又转了两圈笔。   “而且当时你都已经贴着我了。”江初说,“不要你都不合适。”   “我贴着你了?”覃最没有这个印象。   “是啊,进包间的时候。”江初回想一下那天覃最谨慎的模样,再看眼前跟他能说能笑的覃最,有那么点儿感慨的意思,“我爸想拉你去你妈旁边坐,你直接贴着我坐下了。”   覃最想了想:“我都忘了。”   “条件反射吧。”江初说,“不想跟他们坐一块儿,我是去接你的人,下意识就把自己划拉到我这边了。”   覃最又转了两下笔。   “其实也就是因为你那一下。”江初看他转得挺好看,有点儿手痒地夹过他的笔,也转了两圈,“你最迷茫的时候都在我旁边坐下了,我要是再不要你,真就挺可怜的。”   “你自己心软,别往我身上推。”覃最看着他的手低声说。   江初笑笑。   “如果不是我,换个人你也会愿意么?”覃最又抬眼望着他。   “换谁,”江初脑子里蹦出戴着旅行社帽子的梁小佳,“换梁小佳?”   “会么?”覃最也没所谓具体换谁,他就是想问问。   “不会。”江初这会儿倒是一点没犹豫,“他的话确实不会。”   “为什么?”覃最挺有兴趣地追着问。   为什么呢?   江初乍一下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他第一反应是觉得梁小佳那种心思太重的小孩儿,不太对他的脾气。   但是想想覃最的敏感级别也已经属于超越常人的范畴了,这个理由有点儿不太成立。   成立也没法说,毕竟是覃最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朋友,被他这么一形容跟拉踩似的。   “你当捡人回家是什么上瘾的好事儿呢?”江初只能笔杆一转,在覃最手背上敲了一下,“又不是捡个猫捡个狗,怎么也得看看合不合眼缘吧。”   “所以我合你的眼缘。”覃最说。   “你最近怎么总爱寻找认同感啊。”江初好笑地看他一眼。   “合不合。”覃最盯着他。   “啊,合,你最合了。”江初“啧”一声,站起来把笔扔回覃最怀里,“没完了。那就这么定了啊,后天去你妈那儿吃饭。”   捞过手机走到房间门口了,覃最突然在身后喊了他一声:“哥。”   “啊?”江初回过头,这还是覃最头一回在非威胁的情况下主动喊他哥。   “没事,就想喊一声。”覃最没回头,接茬做他的题。   “再来两声,”江初立马逗他,“我就爱听这个。”   “出去吧。”覃最无情地说。   周末那天正好是圣诞节,为了后面元旦好攒假,周末也得上课上班。   江初看他们一个个心里长草一样也坐不住,干脆到下午直接给了半天假。   “你下午有安排?”大奔坐在转椅上没动。   “没有,晚上接覃最回家吃个饭。”江初看看时间,“你有事儿?”   “我也没事儿,宝丽单位今儿又没假。”大奔抻了个懒腰,哼哧哼哧的,露出肚皮上一截秋裤,“二人世界了,咱俩干点儿啥呢。”   “你自己吧。”江初笑笑,偏头打了个喷嚏。   “咱俩买衣服去吧,”大奔“哎”了声坐起来,“我这都前年的装备了,今年怎么也该弄一身新的了。”   “也行。”江初点点头,“给覃最买件羽绒服。”   “你,”大奔点点他,点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特夸张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服了。”   给覃最买衣服特省事儿,江初就按着自己的身架给他挑,反正覃最那形象也不挑款式,什么样的上了身都好看。   他随手抓了几身套着试试,在一件短款迷彩色和一件长款的黑色里比量比量,感觉迷彩色更朝气点儿。   大奔扫了眼,让他还是拿长的。   “羽绒服这玩意儿又不图多好看,长的暖和,还能护护你弟的腿。”大奔说着,把迷彩那件拽了过去,“我试试这个……这件最大有几个叉啊妹妹?”   “你就是个垃圾。”江初笑着骂他,把长的又穿上照了眼镜子,确实也不错,挺大气。   他把羽绒服拿给导购包起来,又让人再拿了件同款,留着自己穿。   覃最今天晚上正好也没有晚自习,江初把大奔送回家,顺道去二十七中接人。   高夏和陆瑶果然跟着覃最一块儿出来,陆瑶离车还有十米就蹦起来了,冲江初挥挥手,拽着书包一直掏东西掏到车跟前儿。   “圣诞快乐啊哥!”她笑嘻嘻地从包里拽了个挺精致的纸袋,也不知道是谁送的,里面还插着贺卡,她把贺卡给拿走放好,纸袋直接塞给江初,“给你圣诞礼物!”   “什么啊。”江初笑着看了眼,一纸兜的糖,五花八门全是外国字,感觉还挺高级。   “也不知道谁送的,随便掏一袋就跟这儿借花献佛。”高夏不屑地撇了下嘴,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个苹果抛给江初,“这可是我亲手买的,哥,具有实际意义。”   “神经病啊你,还不都是一样的吃。”陆瑶抬腿踢了高夏一脚的雪。   江初也没客气,把他俩的糖和苹果都收了,然后从副驾上拎出个纸袋。   “刚从商场路过,想着肯定能见着你俩,顺手就买了。”江初把袋子打开,一人发了一杯,“圣诞奶茶,喝吧。”   “哇,我真的正打算去买,”陆瑶接过一个印满麋鹿图案的纸杯,掏出手机就准备自拍,“朋友圈里打卡一天了。”   “我太羡慕覃最了。”高夏撞了撞覃最的肩,“国家欠我一个哥哥系列。”   “我的呢。”覃最在旁边等了半天,一脸莫名地望着江初。   “被我喝了。”江初没忍住笑了出来,回手从车窗里拿出杯喝了一半的奶茶,晃给覃最听,“我的被大奔抢了。”   覃最跟他对视两秒,江初又晃了晃奶茶杯:“真的就一半了,你听。”   “……有病。”覃最很轻地笑了一声,把半杯奶茶接了过去,对着直饮盖直接灌了一口。 第41章   覃最上了车, 一眼就看见后排放着的两个购物袋。   “买什么了?”他问江初。   “你看看。”江初盯着后视镜,把车开出后门街。   覃最拎了个袋子过来,拽出里面的羽绒服看看, 抬了下眉毛又看向江初:“给我的?圣诞礼物?”   “你觉得是就是。”江初偏头打量一眼,“合适么?”   “合适。”覃最摸了两把才把衣服塞回去,“你买的都合适。”   江初笑笑。   又把另一个袋子拽过来,看清楚里面是一件同款, 覃最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还以为江初拿错了:“这两件一样的。”   “试的时候觉得我穿也还行,就多买了一件,刚才想想又觉得好像有点儿亏。”江初说,“是不是至少换个不同颜色的好点儿?”   “不用。”覃最说。   江初“嗯?”了一声。   “挺好的。”覃最把衣服给塞回了后排,“就这样。”   江初说本来想拿另一件墨绿迷彩的短款, 被大奔给截胡了, 还截了个3xl,穿上以后跟要去南北极打仗一样, 看得他完全没了入手的。   覃最对款式没所谓, 跟着江初笑了会儿,想想马上要去跟覃舒曼吃饭了,肯定吃不踏实, 就从陆瑶给江初的纸兜里摸出块巧克力扔嘴里。   “干嘛呢。”江初看见了,“偷吃我的圣诞礼物。”   覃最看看他,直接把一整兜都拿过来塞自己书包里。   高夏扔给江初的大苹果也被他给没收了。   “什么毛病你,”江初说,“我看见你包里有一袋了。”   “嗯, 都是我的了。”覃最把书包拉上, 一颗也没给江初留。   “都是陆瑶给的?”江初问。   覃最从自己兜里摸了条口香糖出来, 扔进江初车斗里:“这个是我自己的,吃吧。”   江初对这毫无节日气氛的口香糖笑出了声:“这算是你给我的圣诞礼物么?”   这话他是随口秃噜出来的,江初这个人对于任何节日都没什么仪式感,这点大奔以前就老说他。   他想送谁什么东西,都是想送就送了,跟过不过节过不过生日都没关系。   今年唯二主动去过的两个节,一个是覃最生日,一个勉强算今天,都不是为了过而过。给覃最过生日还算计划了一下,今天完完全全就是凑了个巧。   “你想要什么?”覃最立马问他。   “我什么都不缺。”这是实话,江初没真想要他送什么。   经过一个商场,覃最看见大楼上iax的标志,想了想:“我请你看电影吧。”   “行啊。”江初点了下头。   “今天就看。”覃最说。   “今天?”江初看看时间,“来得及么,六点半了都。”   “去她那儿吃饭用不了多久。”覃最压根没把去跟覃舒曼吃饭当个大事儿,直接掏出手机开始看票。   跟覃舒曼吃饭确实没用多久。   一进江连天的家门,江初就感受到这夫妻俩熟悉的“迎接外人”的仪式感,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初是不是有点儿感冒了?”覃舒曼听着江初的鼻音,问了句。   “啊,有点儿。”江初在厨房帮着江连天盛汤。   “感冒了?”江连天看了江初一眼,“家里有感冒灵,你等会儿拿一盒走。”   “感冒灵去哪儿不能买。”江初笑笑,冲他朝外面餐厅里摆筷子拿碗的覃最使了个眼色。   江连天回他个“我有数”的眼神,端着菜出去问:“覃最的脚踝没事儿了吧?”   “嗯,已经好了。”覃最没起没伏地答应一声。   江连天交代了几句年轻人也得好好保护关节,江初配合着又是嗯又是啊的,好像脱臼的是他们父子俩,覃舒曼和覃最俩人基本没有吭声。   饭菜都上齐了之后,江连天在覃舒曼胳膊上碰了碰,覃舒曼去冰箱拿了个蛋糕出来。   江初眼皮一蹦,跟江连天对了一眼。   “咱们也凑凑热闹过个洋节。”江连天笑着把蛋糕接过来,放在餐桌中央,对着覃最的位置,“正好上回呢,给覃最过生日,那个蛋糕没有做好,你妈妈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咱们今天补一个。”   “是吧?”他又碰了碰覃舒曼的胳膊。   “拆开吧。”覃舒曼没有多说,估计也是想不出能说什么话,只是笑了笑,示意覃最拆蛋糕。   他俩这补偿做得太刻意了,也晚得有点儿过头,半年都过去了。   但是有这份心就比没有的强。   “快拆,我等着吃了。”江初在座位底下用膝盖碰碰覃最的腿。   覃最也没说什么,起来把蛋糕拆开了。   纸盒被端起来的瞬间,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江初还是有点儿紧张再看见个“覃醉”。   好在这回覃舒曼很谨慎,蛋糕上只有一句“rry christas”。   跟前面两次比起来,这顿饭应该是他们四个人吃得最没什么风浪的一顿饭。   江连天问了他们最近的安排,元旦准备怎么过,春节怎么过。   春节确实每年都是个不大不小的事儿。   江连天跟老妈离婚前,过年就跟走个形式一样,能坐下来安安稳稳吃顿饭就是那个意思了。   离婚之后,每年他就两家轮流去一趟,各吃一顿“年夜饭”,剩余的时间还是回到自己的小家里,慢慢打发,等着立春复工上班。   今年他家里多了个覃最,想想还挺安慰,至少应该不会太无聊。   这么想着,他伸手给覃最夹了一个大鸡腿。   “小初,来,阿姨跟你提一杯。”筷子还没收回来,覃舒曼捻起红酒杯朝江初举了举,“真的谢谢你了,也麻烦你了。”   江初今天没喝酒,手边只有一碗汤,覃最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   “没有,太客气了。”江初跟她碰了碰。   “不是客气,确实是……”覃舒曼顿了顿,把目光挪向覃最,“最近我也想了一下,我觉得是这样,覃最,你也不小了。”   覃最和江初同时一顿,抬眼看着她。   “夏天你刚来的时候,我主要是想着你人生地不熟,我跟你江叔叔平时都忙,你江初哥跟你年龄比较近,交流起来比我们更容易……”覃舒曼又停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   “我是觉得,毕竟江初也有自己的生活,这么一直照顾你,对他方方面面肯定有不方便的地方。”覃舒曼跟江连天对视一眼,“你现在应该也适应这边的节奏了,如果你可以一个人,也想一个人,等过年以后,妈妈给你找一套房子,怎么样?”   “不自己住也行。”江连天看覃最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覃舒曼,又补充了句。   “有江初照顾着还是方便点儿。你妈妈是想着你们年轻人现在不都更崇尚自由嘛,喜欢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也更喜欢跟同龄人在一块儿。”他又看了眼江初,“其实我觉得住校也挺好的,跟朋友同学在一块儿,放假休息了想去江初那儿玩也一样。”   覃舒曼点了点头,用目光询问着覃最“你觉得呢”?   江初刚听覃舒曼开头时就想打断她,说“不用”。   但是覃舒曼很快地抛出一个重点,她问覃最“如果你也想一个人”。   这个前提一拉,他顿时张不开嘴。   虽然覃舒曼和江连天一套又一套的自作主张让他有些心烦,但也确实是,万一覃最更想单独出去住呢?   跟他同龄的杜苗苗一天就想着赶紧考上大学远离他小叔,离家出走都闹了好几回。   餐桌上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三个人都盯着覃最,等他的想法。   覃最没出声,他连一丝表情都没有,江初明显感到他的情绪在飞快地滑低,周围的气压都被带低了,很僵硬地跟覃舒曼对视着。   覃舒曼有点儿尴尬,又看向江连天。   江初看着覃最眼都不眨的侧脸,刚想喊他,覃最突然转过脸望着江初,开口时嗓子都压得有些哑:“你也想我走?”   他说的是“也”。   那天看见覃最给他做一桌子菜时的感受又涌上来了。   江初看着覃最眼底使劲压抑的情绪,心口一阵拧得慌,忙在覃最后背捋了两下:“我没有啊,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你照顾我都比我照顾你多。这不是在问你的想法么?你怎么想哥都支持。”   “对,我们没有别的意思,覃最,”江连天忙衬了句,“我们就是想让你过得更舒服,一切都是为你考虑。”   别说覃最了,江初听见这些话心里都一阵烦。   真的为覃最考虑,一开始就不会把人往他那儿塞。   覃舒曼还想跟着再说什么,覃最直接把筷子放下,往后推开凳子站起来。   “回家吧。”他对江初说,“我吃好了。”   “好。”江初立马跟着起身,把车钥匙掏给覃最,捏捏他的胳膊,“去车里等我,一会儿就下去。”   覃最“嗯”了声,也没跟覃舒曼告别,拿上外套直接出去了。   他前脚走,覃舒曼也把酒杯放下,拨了下头发偏过脸坐着,眼圈有点儿发红。   “爸。”江初冲江连天看了眼,示意他单独说话。   江连天攥攥覃舒曼的肩头,朝书房指了一下,让江初先进去。   江初在书房等了两分钟,从江连天抽屉里翻出条好烟,直接拆开点了一根。   江连天进来把空气净化器打开,指了指那条烟:“你都拿走吧。”   “你们怎么想的?”江初靠坐在书桌上,直接开口问。   “什么怎么想的,”江连天莫名地看他,“还不是为你想么。”   “我说想让覃最搬走了么?”江初“唰”地把烟嘴换了边嘴角叼着,指了指自己,“我说嫌他麻烦了么?”   “你一开始不就不愿意么,”江连天也点了一根,跟个将军似的,扶着扶手往椅子里四平八稳地一坐,“当时也说了,暂时管他个一学期,回头烦了直接让他去住校或者怎么样的,好张嘴。”   这确实是他跟江连天最开始的对话,当时没觉得有什么毛病,但现在江初眼前一个劲儿地晃着覃最刚才的眼神,他有些烦躁地眯缝着眼,呼出口烟气。   “我知道你俩现在处得挺好,也没说让他直接就去住校,这不是先问问么,他要想自己住,也好给他安排。”江连天反倒不太能明白江初在这儿烦个什么劲儿,“也不能真就在你那儿住着了,毕竟他妈也在这儿,以后就算他考出去上学或者什么,放假了毕业了,该回来也得回来,回来就奔你那儿去?你现在没什么麻烦的,那你以后结婚有小孩儿了呢?”   江连天一口气说了一堆,这些话放在一开始,江初绝对能跟他达成共识,但现在就是不行。   他太心疼覃最了。   “哪跟哪儿啊,就冒出小孩儿来了。”他把烟头掐进桌上的烟灰缸里,“有小孩儿也不耽误我过我自己的舒坦日子。”   “江初。”江连天听出这话是冲着覃舒曼去的,冲江初皱了下眉,“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别瞎评论。”   江初没跟江连天说他已经从覃最那儿大概知道覃家的事儿了,就算知道也不想多评论。   只从外人的角度他真没什么好说的,但如果一直都是外人就算了,问题他现在不可避免地事事站在覃最的角度去考虑,就很难平和地对覃舒曼的处理方式感到理解。   “你俩别管了。”最后江初也没多说什么,又碾了碾烟蒂,他把烟一揣,从书桌前站好。   “他有什么想法会跟我说,你们要真替他考虑,就别再给他做些这个那个的决定了。”江初拉开门,不轻不重地把话说给还在餐厅发呆的覃舒曼。 第42章   快步下到车库, 江初看着从车窗里沁出的灯光,犹豫了一下,没直接从驾驶座上车, 而是先绕到副驾,打开车门看了眼覃最。   “小狗?”他喊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覃最的脸。   覃最这回没在车里闷烟,也没踹垃圾桶, 连刚才在饭桌上压抑着的情绪也自我消化了一样, 只是沉默地等在车里。   听见江初喊他,他还嘴角一卷,卷出了点儿很淡的笑模样,看着江初说:“这名字你到底怎么取的啊。”   “你像啊。”江初见覃最这个反应,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疼, 在覃最腿上又搓了两下, 他把从江连天那儿顺来的一整条烟都扔给他。   从江连天家小区开车出来,江初在路口停了一下, 问覃最:“咱们直接回家?还是去看电影?”   “嗯?”覃最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看了眼江初才反应过来,“都行,随你。”   江初嘴角动了动, 想说什么,看着覃最没有情绪的侧脸,一时间也组织不好语言。   “那咱们看电影吧,你票不是都买完了么。”他方向盘一打,“是刚咱们路过的那家影院么?”   “对。”覃最点了下头。   覃最买了七点五十的票, 他们过去时刚刚好正要开始检票。   “爆米花吃么?”江初指了指爆米花机。   “不吃。”覃最没兴趣。   江初也不爱吃这些, 但他今天想哄覃最高兴, 还是买了一大桶爆米花,配两大杯可乐。   “再消费三十还送圣诞帽子,还有鹿角……你要不要?”把一堆吃的塞进覃最怀里,江初又盯着柜台旁边的宣传立牌小声问他。   “怎么了你。”一堆情侣或者带着小孩儿的家长在那换帽子,覃最看一眼就快无奈了,“都消费三十了,那是送的么?”   “你怎么跟个直男似的,一点儿情趣没有。”江初义正言辞地“啧”了声,“你管它怎么营销呢,就说你想不想要就行了。”   覃最看了江初一会儿,还是诚实地说:“不想。”   “行吧。”江初没忍住笑了。   他确实也想象不出覃最戴个圣诞帽进去看电影的模样。   但是两人走向检票口排队时,覃最突然又问了句:“如果我想要,你就去买么?”   “嗯,买。”江初看着手里的票找影厅,“你想要什么哥都给买。”   他冲整个楼层抬了抬下巴:“挑吧。”   “这么阔。”覃最说。   “养个你一点儿问题没有。”江初说,“你就把心放胯骨里,安稳在我那儿住着。”   覃最盯他一会儿,突然捏了两颗爆米花塞进江初嘴里,拇指顺势在江初嘴角用力揩了一下。   然后趁挨揍前把江初手里的票抽出来,上前一步递给检票员。   覃最买的电影是个喜剧,班底还行,剧情不怎么样,挺傻的,硬挠两下胳肢窝还是能笑出来。   只不过连江初都被挠笑三次了,覃最一直没什么反应。   江初偏过头看他,隔着镜片和昏暗的光线,覃最的眼睛被3d眼镜挡着,看不出眼神,下半张脸一点儿情绪也没有。   应该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扫兴,所以刚才江初问的时候,他愿意过来看电影,但还是没有心情。   江初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其实不怎么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能跟覃最说点儿什么,感觉说什么都挺没用的。   覃舒曼的态度就在那儿,她过去的经历也实打实的无法抹灭,覃最就是那枚证明的烙印。   不管平时这母子俩再怎么互相回避,只要对上了,总是不可避免的产生出“互相伤害”的效果。   今天他走前看覃舒曼最后一眼,感觉她的状态比前两次见面都差,大概每次跟覃最的见面都以不欢而散告终,对她而言也很焦虑。   一个不会当妈妈的妈妈。   一个几乎没感受过母爱的小孩儿。   先前老妈跟江初问起覃舒曼时,曾半开玩笑地问了句:“她回头给你生个弟弟可怎么办。”   江初当时笑着打了个岔就过去了,比起老妈的担心,覃舒曼现在年龄也不大,跟江连天结婚好几年一直没要孩子,他其实还挺奇怪。   现在想想,可能覃舒曼对于做“母亲”这件事,一直也有着难以消弭的心理压力。   江连天这会儿应该在安抚覃舒曼吧。   江初不知道他们两人在他和覃最离开后会怎么相处,会说些什么。   他突然想到的是,凭江连天对覃舒曼的袒护,至少覃舒曼逃避着覃最的这些年,每次痛苦时,江连天一定给予着她无比包容的安慰与理解。   而覃最呢?   他能从那个酒蒙子亲爹身上得到什么?   他的情绪,他的难过,除了像这样十年如一日的自己憋着,又能怎么办?   上回过生日回来,覃最在家睡了一下午。   今天是不是也就打算这么憋过去了?   电影的后半截江初也没看下去,他走神走到自己都有点儿烦躁,听着影院里闹哄哄的笑声,还有些后悔。   他不该这时候拉着覃最过来看电影。   把一个无处发泄难过的人扔到一堆欢声笑语的人中间,还希冀他借此愉快起来,简直就是一场精神虐待。   “小狗最,”江初拉开两人之间的扶手,贴过去在覃最耳边低声问他,“要不咱们回家?”   “怎么了?”覃最对江初乱七八糟的称呼已经免疫了,偏过头也压着嗓子问。   他转过来的幅度有点儿大,鼻头差点儿杵着江初的脸。   江初往后避了下,把眼镜顺着头发推上去,又望了眼荧幕:“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咱们回去找个好看的片子在家看。”   他以为覃最会坚持看完,结果覃最一点儿没犹豫,直接说了句“好”,摘下眼镜就起身往外走了。   江初跟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要不是在影院里不方便,他突然挺想抱抱覃最。   江初回家的路上计划得挺好,还跟上回给覃最补蛋糕时一样,买一堆吃的,放个电影,两人关着灯坐在地上说说话。   他想试着去带动覃最主动倾诉,至少心里有事儿的时候,能把话对自己说。   结果想得特别好,吃的喝的也买了,进到小区里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今天怎么这么黑,”江初朝路边扫了眼,“路灯都坏了?”   “停电了吧。”覃最指指他们的楼,刚八点多,这个点还不到睡觉时间,窗口全都黑麻麻一片。   江初“啊”了声,停好车去电梯前摁了摁,还真是。   “贴东西了。”覃最掏出手机对着电梯旁新帖的a4纸,“维修,到晚上十点半。”   “走上去吧。”江初转身推开应急楼梯的门,“一到这时候我就特开心买了低层。”   “你以后结婚也在这儿么?”覃最拎着吃的在他身后,突然问了句。   “嗯?”江初脚步顿了下,回头看他,“你怎么跟我爸似的,想的比我还远。”   覃最没说话。   江初也没继续这个话题,他真的没细想过结婚,江连天在书房跟他说什么以后结了婚有了小孩儿,他都感觉在说别人家的事儿一样。   很多时候江初觉得自己挺豁达的,虽然江连天和老妈在他小时候就三天一小吵五天干一仗,他在要么闹闹哄哄要么冷冷清清的家里长大,还没明白事儿两口子就把婚离了,江初也没觉得家庭的氛围怎么剧烈地影响到他。   他有点儿天生乐天派的意思。   不过具体到“结婚成家”这方面,可能还是在无形之中给他留下了抗拒的种子。   江初想象不到自己为人夫为人父的状态,他总觉得那是另一种人生,至少十年内跟他都没有关系。   到了家门口,钥匙还没掏出来,屋里就传来周腾扑门的动静。   江初打开门,估计电已经停了有一阵儿,屋里的暖气都快耗完了。   “上回给你过生日剩的蜡烛放哪儿了?”江初把外套脱了扔沙发上,点开手机的手电筒去找蜡烛。   他记得收进了电视柜里,翻了翻没有,又去书房和卧室找了一圈,他手机今天没充电,手电筒没开一会儿就“嗡”一声提醒他电量不足。   “是不是收你那儿了?过来帮我打个光。”江初把手机锁上,跟覃最一块儿去他卧室。   江初蹲在床头柜前翻抽屉时,覃最站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一直没有说话。   可能是回到了真正让他能松懈的地方,先前在覃舒曼家里,和在影院一直压着的各种情绪,在放松的黑暗里同时流淌了出来,让他由里到外地感到疲累。   江初能感受到覃最的心情,实话说,这样释放出低气压的覃最反而让他松了口气,至少没有憋着自己。   “想不想说点儿什么?”他没回头,轻声问覃最。   蜡烛还是没找着,江初隐约想起来,当时似乎是直接把那一桌子残羹剩饭啤酒瓶直接扫进了垃圾袋里,蜡烛估计也一块儿扔了。   不过他翻出一个打火机。   “你哪来的打火机?”江初“咔”地摁亮,抬了抬眉毛,“你打石膏那天我不是把你这儿的烟和火机都……”   都没收了?   后面三个字没能说完,江初听见手机被扔到床上发出的闷响,一直笼在他脑袋上方的手电光消失了。   正要回头,腰上一紧,覃最在他身后蹲跪下来,脑袋抵着他的背心抱住了他。   江初愣了愣,感受到覃最从后往前紧紧绞在他肚子上的手,很用力,硌得他的胃有点儿不舒服。   他没有挣开,打火机烤得手有点儿烫,松手熄掉的瞬间,黑暗再一次笼罩视野,覃最松开环在他腰上的一只手,将他的毛衣和衬衣从背后一把推了上去。   “……覃最?”这动作超出了江初的预料范围,他刚要转身,肩胛骨连带着脊柱猛地一麻,覃最在他背上咬了一口。   咬得很用力,像条真正的小狗,带着发泄的力气。 第43章   听到覃舒曼那些话的最初半分钟, 覃最没想到自己会有那么大的怒意。   覃舒曼又一次拐弯抹角的远离而已,从他来到这个城市,覃舒曼甚至连见都不想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从两人一次次僵硬的交流中, 已经成为了一件让他越来越习以为常的事。   他甚至没有情绪。   真正让他的恼火一下窜起来的点, 是他反应过来, 覃舒曼和江连天两人的意思并不只是把他再往他们的生活以外推远一点。   ——他们是想连他与江初之间的关系也推远。   为了不让他涉足覃舒曼现在正常的生活, 在他到来时就选择把他推给江初。   在他对江初产生出感情后,又要提醒他, 不要影响江初的生活。   打着关怀的名义冷漠地提醒他:江初只是暂时收留你,你是他生活中无关紧要的一个麻烦。   覃最一直觉得自己对于“分寸”的感知非常清楚。   他需要生活费,需要上学, 所以他必须来找覃舒曼。   他确实也想像过可能覃舒曼对他还有哪怕一丁点儿的感情,只是在三番两次地确定这一丁点儿也没有之后,他知道覃舒曼接受不了他,已然在内心深处明确了他与覃舒曼的距离。   不能对不切实际的事情抱有幻想, 否则过去十年他就已经因为失望而累死了。   只是他也没想到, 这种在他的概念里向来明晰的“分寸”,一旦面对着江初,就一天比一天让他没法掌控。   他不想对江初保有分寸感。   他不想从江初的生活里挪出去, 至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   他也不想江初只是在他的生活里晃了个影子就消失了。   他知道江初什么都有, 什么都不缺, 没了自己,他有更多的精力去打理自己的生活, 去交朋友, 去谈恋爱, 他的一切都不会受到影响。   可对他而言, 江初是他在最漫无目的的时候,站了一夜火车来到这座城市,“跟我走”的人。   他现在只有江初。   也只想有江初。   从江连天家里出来,在车上等江初时,一直到在影院看电影,覃最能感受到,江初始终在关注他的情绪。   江初以为他在为覃舒曼的态度而难受。   覃最自己心里却很明白,覃舒曼的态度对他造成的影响,现在只有越来越稀薄的一部分。   他是在想像他从江初家里离开后,江初毫无影响的模样。   正像江连天所说的那样,年轻人更崇尚自由,需要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江初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但他不想离开。   他想霸占江初。   对,就是霸占,各个角度与意义上的霸占。   先前他对江初那些浑噩的好感与裕望,这一刻统统从这个词里得到了确定。   尽管江初让他把心放胯骨里安心的住着,但想想真的到了某一天,他必须把江初的空间与生活完整地归还给他的那一天,覃最就一阵烦躁。   覃最心里在涌动着什么情绪,江初不知道,更没想到覃最会张嘴咬他一口。   衣服被推上去的瞬间,他甚至连覃最把脸贴在他后背上大哭一顿的诡异场面都联想到了。   谁知道这小子不仅没眼泪,还上牙。   江初从来不知道后背也能是个这么敏感的地方,这一口下去,他整张后背的神经都猛地一缩,有种被叼住了心脏的错觉,让他膝盖都有些发软。   没等他反应过来,覃最原本推着他衣服的手,变本加厉地直接塞进衣服里面。   微凉的掌心贴着他的肩背向前滑去,先是捂在他胸口上用力地揉了两把,然后顺着领口往上滑出来,擎住他的脖子牢牢往后一控。   咬在后背上的口鼻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了上来,覃最的鼻息分明地扑进领口里,又在他后脖子连着肩膀的位置用力咬下去。   这一口下去,江初直接拎起后肘,狠狠怼上覃最的肋窝。   覃最闷哼一声,松开他的脖子,江初听着他的动静胳膊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再来一下直接把覃最放倒,覃最已经将他的衣服放下来,重新搂着他的腰,把脑门儿抵回他后背上。   “哥。”他嗓子有些哑,不知道是疼还是什么,闷闷地喊了江初一声,“让我抱会儿。”   江初没回头,攥着力气的胳膊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还是没再往后顶。   覃最在这种时候喊一声“哥”,直接喊在让他心软的命门上了。   瞪着掉回抽屉里的打火机看了半天,他只能咬着牙轻声骂了句:“你他妈舒服还是难受都只会发情这一种表达方式是吧?”   覃最没说话,胳膊用力圈紧江初的腰。   这畸形的拥抱一直保持到江初脚麻得要蹲不住了,晚上吃那两口饭也快被从胃里勒出来,他回手推了推覃最的腿,这小子才把他放开。   江初还是没回头,背对着覃最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兜里摸了摸,他又对覃最说:“给我拿根烟。”   覃最起身出去,江初把那个打火机拿出来“咔咔”摁着,听见覃最在客厅里也“咔”了一声,夹着根已经吸燃的烟送到他嘴边。   江初皱皱眉,覃最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把烟蒂塞进他嘴里。   沉默着闷完这根烟,江初转身挪过来,见覃最一只胳膊撑在床沿上支着脑袋盯着他,他愣了愣,抬手朝覃最脖子抽了一巴掌:“你还摆上造型了!”   覃最估计也料到江初还是得动手,乖乖地没躲,让江初抽了个响儿。   “疼么?”被抽完以后,他才轻声问了江初一句。   “废话。”江初揉揉后脖子,还能摸到一圈清楚的牙印,他顿时恼火里带着难以启齿的尴尬,“你不是给我咬破皮儿了吧?”   “没有。”覃最还回忆了下,不太放心地也伸伸手想摸,被江初抽了回来。   黑暗里对着瞪了会儿,江初指指覃最,认真地告诉他:“你刚才的动作过头了知道么?”   覃最“嗯”一声。   “你脑子里到底想什么呢?”江初都有点儿纳闷了,“哪有心情不好就咬人的,你真是狗么?”   “对不起。”覃最说。   “这就不是对得起对不起的事儿……”江初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是想让覃最发泄,谁能想到他是这么个发泄法儿啊!   就算把咬人这茬理解成发澥,覃最带着裕望柔在他申上的手,和刚才喓后紧顶的埂度,也他妈不是能用“发澥”糊弄过去的事儿。   “你不能这样,覃最。”江初抿了抿嘴,眉头拧得太阳穴扯着疼,“我是你哥,你明白这个‘哥’代表着咱俩什么关系么?”   覃最看着他没说话。   江初很在意这个,这不是他第一次提他们“兄弟”的关系了。   这让覃最什么都不能说,也不敢说。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或者能干嘛。   跟江初发展出其他什么关系,这种情况他冷静下来,想像都想不出。   他只是一直在试探江初的底线,带着冲动的、情不自禁的。   “是,我也从你这年龄过来过,情绪一波动确实比较容易那什么。”江初听覃最没接话,就接着说。   他回忆着刚才被摁住咬脖子的姿势,整个人都有点儿难以启齿了:“但你得控制啊!你自己也说了控制,就控成这样?”   “你要赶我走么?”覃最打断他的话。   “我……”他一提这个,江初又愣了,“没啊。”   “以后也不会?”覃最又问。   “以后也不会。”江初说。   在这个问题上,江初不愿意糊弄覃最。   他连“你要是再控制不了自己就滚蛋”都说不出来,这种逗小孩儿似的“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的方式不能用在覃最身上,他太敏感了,他爸妈也已经等于不要他了。   江初不舍得用这种条件激他。   只是这么一说,就跟把自己的话都堵死了一样。   ——左右也不会赶他走,这还拿他犯浑没招儿了。   得到江初的保障,覃最露出了从覃舒曼那儿出来后这一整个晚上,第一个发自心底的笑。   他嘴角挂着笑,杵着脑袋又看了会儿江初,又扔出那句:“我尽量。”   “你尽量个蛋,脑子里就那二两货。”覃最笑了,江初松了口气,同时也说不出的郁闷,在覃最腿上蹬了一脚。   覃最发现自己很喜欢看江初拿他没招儿的样子,盘着腿放任江初踢他,顺手攥住江初的脚踝,勾了勾他的袜子边。   江初把他的手腕踢一边儿去。   这一茬过去,江初在地上坐得有点儿冷,刚想让覃最去加件衣服,“滴”一声,电来了。   “提前了。”覃最看了眼时间。   “电力公司都看不下去了。”江初说。   他眯缝着眼站起来,去厨房晃了一圈,想看看能做点儿什么吃。   在覃舒曼那儿就吃了两筷子土豆,喝了一口半的汤,这会儿都该被覃最的臂力给绞成沫儿了。   “面?”覃最跟着过来,边洗手边问。   “行。”江初把刚路上买的半只烤鸭和一袋猪耳朵拎过来,买的时候还是热的,这会儿都有点儿凉了。   覃最搅着鸡蛋等水开,他把烤鸭和猪耳朵装盘端进微波炉,又出去夹了根烟,靠在厨房门口跟覃最一块儿等。   随着锅里水逐渐烧开的咕嘟声,覃最突然又喊了江初一声:“哥。”   “嗯?”江初叼着烟看他的后脑勺。   “你刚其实也硬了吧。”覃最说。   江初身形猛地一顿,微波炉加热完毕,传来“叮”的一声响。   周腾从电视柜后面蹦出来,踩着安静的空气抽着鼻子过来,并着小脚蹲在厨房门口。 第44章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江初乍然回忆起以前上学的时候,一群人男男女女的出去吃饭,无聊到起毛了才会玩儿的真心话大冒险。   -活到这么大最尴尬的事儿什么?   谢邀,刚被我弟耍了通浑, 耍出反应了。   他还感觉到了。   现在他还问出来了。   “……你说什么?”江初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接这个话, 脑子卡了半天, 声调都有点儿心虚地飘着走。   说完这话他都生怕覃最再正儿八经地给他复述一遍。   好在覃最还有点儿脑子, 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回过头,先跟江初对视两秒, 然后目光非常意有所指地往下一滑,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   就这一眼, 江初浑身的尴尬因子直接要顺着汗毛往外沁汁儿,挂在汗毛尖上往下坠的那种。   “不是,”江初有点儿毛了,“覃最你一天都琢磨点儿什么啊!”   他真是打从小学语文课上学到“恼羞成怒”这个词儿开始, 这么些年头一回如此明确地理解到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哪家弟弟是这样的!   净爱干让当哥的下不来台的事儿!   “我琢磨什么了?”覃最声音里似乎有点儿小愉悦, 无比坦然地下着面,“没有你就说没有不就行了。”   江初张张嘴,他彻彻底底被覃最哽死了, 跟覃最比起来, 他的内心简直是非常的不坦然, 这会儿再说什么都很尴尬。   烟在嘴角燃成了一长条,他才憋出一句:“正常反应行么, 有什么稀奇的, 换你被又搓又咬的也一个样儿。”   “哦。”覃最笑了下, 头也没回地搅着面条, “要试试我么?欢迎。”   江初没再搭理他,覃最在他跟前儿越来越放得开,脸皮已经逐渐厚出境界了。   正好烟灰掉在了周腾脑袋上,它“喵”地弹起来疯狂甩头,江初弯腰把它捞到胳肢窝底下夹着,直接去客厅了。   那天晚上直到年前,覃舒曼都没再联系江初和覃最,两个家四口人还跟之前一样,各过各的日子。   覃最伸着狗嘴在江初背上脖子上啃出两圈牙印后,整个人十分的平和。   难受的人成了江初——估计是停电没暖气那会儿扑腾一身汗着凉了,他绵延多日的小感冒转天直接进阶成了重感冒。   正好唐彩又得了流感,在公司跟个病原体一样到处打喷嚏,江初听见一个跟着打一个,成功双重中招。   他不爱去医院,为感冒也不值当的。   浑浑噩噩地灌了几天感冒灵,从脑子到浑身的关节都给灌钝了,他哪哪儿不想动,有点儿想把华子安排好的温泉之行给推掉。   “不然你跟大奔过去?”放了假从公司回来,江初歪在沙发里抱着手机问覃最。   “去医院吧。”覃最照着网上查来的菜谱熬了一锅姜汤,过来摸摸江初的脑门儿。   “没烧,就是感冒。”江初摁着覃最的手背贴了会儿,覃最刚洗过手,凉凉的挺舒服。   “大奔会照顾人,你跟他一块儿,他走哪儿肯定不能忘了你。”他接着对覃最说,“我感觉我去了也没精神玩什么,折腾。”   “不用。”覃最换了只手让江初继续贴,“你不去我也没兴趣。”   “你泡过温泉么?”江初问。   “没有。”覃最说。   “那去啊。”江初看着他,“去体验一下。”   “不。”覃最就这一个字。   两人对着看了会儿,江初在他胳膊上捏了捏:“你是小孩儿么?没人带着还不愿意出门。”   人一生病,不管自己觉不觉得,心里都会下意识变得柔软。   江初知道覃最是想在家陪他,感动的同时又有些想叹气。   江连天和老妈虽然离婚离得早,在他还是小毛毛的时候,也带他出去旅过几次游。   等上了高中,江初就凑着假期自己到处乱转,或者跟大奔他们一块儿,没钱了就伸手朝江连天要,从来没亏待过自己。   覃最真的是从小到大什么都没玩儿过。   这个年龄的男孩儿哪有不想往外跑的。   在沙发里窝了半天,江初还是决定去一趟。   玩是玩不动,就去泡着得了,在家也就是个躺。   这回还是自驾,江初没开车,大奔宝丽的车要带陈林果和方子,他和覃最去坐老杜的越野。   元旦车多,全都趁假出去玩儿,几个人商量了时间,专门没赶早,中午出发,等快到酒店,正好赶上傍晚饭点。   杜苗苗见了覃最过来很高兴,直接从副驾出溜下来,拉着覃最去后排说小话。   江初上车先闷了一觉,中间被覃最喊起来吃药,跟老杜换着开了一段,感觉困了又换回来,继续睡。   “江叔好能睡啊。”杜苗苗在后排小声嘀咕了句。   “心疼你叔了?”江初闭着眼回他。   老杜笑着从后视镜里往后看,杜苗苗抱着个枕头撇撇嘴,没接他的话。   江初睡了半路,也没睡多踏实。   老杜怕杜苗苗被他传染感冒,临出发前当着他的面给杜苗苗灌了一大杯vc。   江初抱着胳膊挺好笑地看他俩矫情,顺便也要了一包,留给覃最喝。   上车后他专门戴了口罩,不过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后,为了不被老杜半路护犊子扔下车,他这边的车窗一直开着缝,对着太阳穴吹了一路。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经过一串路障,活活把他从车窗上给磕醒。   眼睛还没睁开,他先听见杜苗苗在后排一连串地跟覃最说着什么,声音很小,语气里带着惊讶。   江初迷迷瞪瞪地捕捉到手机屏保之类的,刚动动脖子坐直,他俩又都不出声了。   “正要喊你就醒了。”老杜说。   “到了?”江初搓了搓脸,路上也不知道磕了几回窗户,他脑袋胀得活像挨了几拳头。   华子这个开酒店的老大哥排场挺大,但也挺实在。   两人一见面,他就哈哈笑着喊华子上学时候的外号,又拥抱又捶肩的,招呼打下来也都特别热情,能看出是真的高兴。   几个人商量着先吃饭还是怎么着,一群大老爷们儿冬天出门带不了什么东西,就宝丽她们东西多一点儿。   老大哥看了一圈,干脆让前台先帮着收好,领着他们直接去餐厅开饭。   江初其实特别想直接回房间补觉,他头疼。   但是头一场不吃不合适,东道主这个热情劲儿都让人不好意思不配合。   好在老大哥没有劝酒的毛病。转圈儿点酒时,江初摆了摆手,说今天不太能喝,他就没硬倒,还让江初抓紧吃点儿,填了肚子回去休息。   菜都是大油,支着嗡嗡响的脑瓜子吃了半顿饭,江初感觉胃里有点儿起腻。   他放下筷子倒了杯茶,靠在椅子里听他们说话,有一口没一口的慢慢喝。   “不吃了?”覃最一直注意着江初的动静,偏头打量他。   “饱了。”江初说。   “鸽子汤喝么?热的。”覃最又问。   江初摆了摆手。   又喝了杯茶,他突然感觉胃里有点儿翻腾,食管牵着天灵盖一阵缩。   江初快步起身去卫生间,刚关上门,就弯腰冲着马桶吐了个干净。   “……哎。”他撑着墙缓了缓,舒服又难受地叹了口气。   收拾完正要出去,门被敲了两下,覃最直接拧开扶手走进来。   “你也不怕我没穿裤子。”江初吓一跳,下意识想伸手拉裤子。   “吐完了?”覃最看他一脸的水,从墙上抽了两张纸递过去。   “你能听见?动静那么大?”江初愣愣,接过纸擦了擦。   从这儿离包间隔着半个屋再带两扇门呢。   “猜的,刚看你脸色就发黄。”覃最还带了瓶水出来,拧开盖子给他。   “那你也用不着专门过来吧,跟我怎么了似的。”江初把水接过来,又拍了拍覃最的脸,“走吧。”   “回房间,我跟他们说过了。”覃最把江初拍在他腮帮子上的水抹掉,又弹在江初脸上。   “小狗子最,真贴心。”江初自己拍出去的水自己还嫌,夸到一半赶紧梗着脖子朝旁边躲开,“哎!恶不恶心。”   直接走还是不合适,江初回包间跟一桌子人又打了个招呼。   杜苗苗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当啷着腿,早也坐不住了,一见覃最和江初要走,忙跟着开溜。   吐完一遭,江初心里没那么躁,感觉头也没再那么疼,跟覃最慢慢悠悠地溜达回前台领房卡。   “叔你们是哪一间?”杜苗苗伸着脖子过来看。   “2817。”江初把房卡扔给覃最,“你呢?”   “应该是隔壁,2816。”杜苗苗看一眼江初,有点儿鬼祟地撞了下覃最的胳膊,“去我那儿玩?”   江初抬手摁电梯,控制着自己的眼珠没往杜苗苗脸上移。   “不。”覃最拒绝了。   “别啊,咱们刚还没聊完呢。”杜苗苗一副心里长草的模样,急得蹦了蹦。   “去吧!去!”他说了两遍觉得拗口,又换了个字儿,“不对,来,来吧!”   覃最这回连拒绝都懒得拒,直接进电梯不理他了。   江初看他那可怜劲儿挺好玩儿,随口说:“你来我们屋玩儿不就行了。”   杜苗苗张张嘴刚要说话,覃最打断他:“他不去。”   “我可没说啊!”杜苗苗立马抗议。   “江初不舒服,你太闹了。”覃最无情地驳回。   虽然杜苗苗之前也没听覃最喊过江初“哥”,但是冷不丁听他直接喊江初的名字,还是愣了愣。   他跟听见小伙伴说脏话的小孩儿一样,斜着眼儿偷看江初的反应。   江初经过覃最几次犯浑,现在已经大概能摸明白,对于“江初”和“哥”这两个称呼,覃最到底是以什么标准来做切换了。   尽管他不太想明白。   可事实就是普遍情况下,覃最都是直接喊他名字。   只有心里有事儿,或者犯浑想发情的时候,才喊哥。   ……什么毛病。   江初有点儿臊得慌,一股不好形容的小电流从耳朵根后面轻轻蹿过。   “一天到晚没大没小。”他皱皱眉,在杜苗苗的视线下一本正经地踢了覃最一脚。   “就是!”杜苗苗也跟着踢了一脚。   到了2817门口,杜苗苗又是挤眼又是清嗓子的暗示半天,覃最还是没搭理他,直接刷开门进了房间。   不知道是老大哥给他们留的房间比较好,还是这酒店的标间就是这规格,整个感觉都挺高档,是个套间,分客厅卧室小阳台的那种。   “杜苗苗要跟你说什么?”江初拉开阳台的推拉门过去看了眼,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问覃最。   刚才他在电梯里就挺好奇,想起车上一睡醒,杜苗苗嘀咕到一半就突然收声了,不知道在聊点儿什么东西。   “没什么。”覃最把外套脱掉扔在沙发上,算着时间江初该吃药了,抄起热水壶去卫生间接水。   “哟。”江初笑了声,“还有小秘密了。”   覃最已经迈进卫生间里,突然脚步一停,扭头看向江初的背影。   这墙……   竟然是透明的。 第45章   倒也不是彻底的透明, 上下半截是透明的,中间关键的区域还有一层窄窄的薄磨砂。   覃最接着水,抬头从盥洗台上方的镜子里看着玻璃墙的倒影,从心底不可避免地感到有点儿痒。   江初腿长, 如果进来洗澡, 从沙发上看过来,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屁股。   种种画面开始自行在脑海里冒头, 意识到在想什么,覃最突然也觉得拿自己挺没有办法。   江初还病着呢。   能不能收收心思, 跟个变态似的。   尽管提醒了自己,接好水再出去看江初的时候,覃最还是莫名有种他没穿衣服的错觉。   这点儿无法自控的小心痒, 一直维持到江初吃完药参观完房间,去洗漱撒尿准备睡觉之前。   覃最靠在沙发里看电视,一条腿踩着茶几沿,另一条腿曲起来, 用膝盖架着胳膊, 一下下摁着遥控器。   他扫了眼江初往卫生间走的身影,没提醒他卫生间是玻璃的,反正江初也不瞎。   覃最就抱着心里那丝儿不可见人也不可描述的心思, 等着想看江初怎么面对那磨砂玻璃墙。   不过人呢, 心里一鬼祟, 脑子就容易跳闸。   看见江初反手挠了挠腰,覃最脱口问了句:“你要洗澡?”   说出来的瞬间他有点儿不自然, 这心思暴露得也太明白了。   “嗯?”江初打个呵欠, “不洗了, 刷个牙, 今天也没干嘛,早上起来刚洗过。”   覃最“哦”一声,伸手够了根烟叼着。   “你要先洗?”江初突然回头问他。   “不。”覃最正好跟他对上视线,平行着挪回电视上。   江初进了卫生间,洗手时看了眼镜子里的玻璃墙,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扭头望向覃最坐着的沙发。   “我说,弟弟。”江初走到马桶旁边,敲了敲玻璃墙。   覃最隔着墙跟他对视,叼着烟的嘴角轻轻抿了一下。   江初一边眉毛抬了抬,盯着覃最,伸手拽过墙角的拉链。   “唰”地一下,一整排竹帘被拉下来,把整面墙给盖上了。   又“唰”地一下,江初把竹帘拉回去,看见了覃最还没反应过来,有点儿怔的表情。   “操。”江初忍不住往墙上一撑,骂着笑出了声。   “没见过这样的?以前光住过实心墙的店?”他“唰唰唰唰”地把竹帘拉上拉下了好几回,又从卫生间出去,走到沙发前再转头看。   从覃最的视角,现在的玻璃墙就是一整面的竹帘,挡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   跟覃最的表情一样,一脸无话可说的麻木。   羞耻心跟脸皮这种东西,大概真是能磨练出来。   江初觉察到覃最可能想透过玻璃墙看点儿什么的心思时,觉得自己应该挺不得劲儿,至少得特别扭,有种被意淫占便宜的恼火。   结果现在看着墙,再看覃最的眼神,他就根本控制不住,靠着电视一通乐,笑得太阳穴转着疼。   “还想琢磨点儿什么呢?还琢磨么?”一口空气呛进嗓子眼儿,江初偏头咳了两声,边笑边咳,感觉浑身的气儿都折腾散了。   终于缓过来劲儿,他一巴掌抽在覃最后脖子上,哑着嗓子骂他:“鬼心眼儿收收吧,没完了一天天。”   不用江初说,这会儿覃最也一点儿心思都没有了。   这种心底那些龌龊念头被人看个明明白白,还“唰唰唰唰”给挡个一干二净的感觉……   没穿衣服的哪是江初啊,根本就是他。   刚才但凡没被乱七八糟的思路蒙了一头,稍微多往墙上看一眼也能看见帘子。   丢人。   覃最这无话可说的状态一下就保持了整两天。   江初头天也没当回事儿,洗漱完上床就睡了,听见覃最去卫生间拉帘子的动静,他还扯着被子又笑了一刻钟。   第二天从早到晚,老大哥给安排得满满当当。   他这个酒店规模很大,吃的逛的玩的泡的,还有自己的景区和小商业街。   江初好几回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想回头喊覃最,覃最要么跟他隔着好几个人,在队伍尾巴上。   要么就是被杜苗苗拽着,杜苗苗小声嘀嘀咕咕的,覃最没跟昨天一样对他不耐烦,俩人看着还挺和谐。   连晚上去泡温泉,他也没跟江初在一个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大奔方子他们在的另一个大池,一圈人围着打牌。   白天闹闹腾腾,那么多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他也没太在意覃最的态度。   反正这趟就为让覃最出来玩儿,高兴了就行。   可到了这会儿,他要再感觉不出来覃最不对劲,他这哥真就不用当了。   为昨天的事儿不高兴了?   江初回想着自己昨天都说了什么话,是不是哪句戳着覃最的自尊了。   毕竟覃最其实什么都没干,人连句话都没说,也没住过卫生间透明墙带遮帘的酒店。   说不定这还是头回住酒店。   他想起梁小佳来那天,覃最找旅馆那个熟练劲儿,心里后知后觉地不是滋味。   “瞅什么?”老杜刚冲完淋浴过来,披着条浴巾坐进池子里,顺着江初的视线往那边看。   掠过覃最看清杜苗苗也老老实实泡着没乱跑,他放心地转回来。   “小孩儿,出来玩儿心就野,喜欢跟平时见不着的人呆在一块儿。”老杜仰头往下靠了靠,挺自在地闭上眼。   “啊。”江初随口应了声,从旁边托盘上拿了杯果汁喝一口。   两人闲扯几句,老杜问他:“你这弟弟以后就归你管了?”   “基本上。”江初捏捏后脖子,“我也没怎么管,老头子该给钱给钱,他也不是小小孩儿了,自己能照顾自己。”   “嗯。”老杜应了声,“这个年龄了,稍微懂懂事儿都省心。”   江初笑笑:“苗苗比以前好多了,现在愿意跟人说话,以前带出来就直躲。”   老杜扯了下嘴角,有点儿无奈的意思:“那是对你们,在家还是跟个二踢脚一样,跟我说不了两句话。”   “你俩一直这样?”江初突然有点儿好奇。   当了“爹”果然心态都不一样了,以前这些问题他都没跟老杜细聊过。   “以前不这样。”老杜睁开眼,望着半镂空的天井想了会儿,“小时候挺乖的,能说能笑,无忧无虑。这两年青春期了,就开始叛逆。”   “肯定也想他爸妈。”江初说。   “嗯。”老杜点了下头。   想了想,江初又问:“苗苗有没有跟你特别亲近的时候?”   “怎么个特别法儿?”老杜看他一眼。   江初张张嘴,突然有点儿心虚自己后脖子上是不是还嵌着牙印。   幸好老杜也就随口一接,没别的意思,继续说:“也还是他爸妈刚走那阵儿。小孩儿,天天哭,半夜哭得睡不着,找我。我也难受,每天累得沾枕头就能着,还得耐着性子拍着哄着他睡。睡了还打哭嗝,一点儿离不开人。”   回忆起那个阶段,老杜从鼻腔里淡淡呼出口气,耷下眼皮看着水面的白烟。   “心疼坏了吧。”江初说。   “心疼归心疼,烦人的时候也是真烦人。”老杜说。   江初笑了声。   “每天都想他赶紧长大吧,别耗着我了。”老杜抬手弹了下水面,“但是看他跟我吹眉毛瞪眼的吵,想方设法跟我保持距离,要往外跑,嚷嚷着要考到天边去,再也不想被我管着了……”   “……还考到天边去。”老杜轻声笑着重复一遍,支起胳膊揉了揉眉心,有些疲累,“就觉得他还是慢点儿长大吧。”   老杜平时话没有这么多,江初也是头一回这么细致地听他说这些,半天没回过来神。   覃最现在也刚来他这儿半年,亲爸刚去世,亲妈不要他,不管他多能憋多能忍,刚刚十岁的年龄,现在绝对也是心里正脆弱的时候。   像杜苗苗依附着老杜才能睡着的那个阶段。   那以后呢?   过个三五年,也会跟杜苗苗一样,连话都不想多跟他说,嫌他有代沟,不愿意再在他眼皮子底下呆了么?   不对,压根儿用不着三五年,覃最明年就要高考。   到时候出去上了大学,认识更多更有意思的人,谈几个同类,每天花花世界的,寒暑假不想回来了,谁也没资格去管他。   皱着眉毛怔了会儿神,江初觉得自己泡得太久了,肺管子有些闷得慌。   泡够了温泉上来,又一群人去吃了点儿东西,江初这一天乏劲儿上来了,打个招呼先回房间。   “覃最,你再玩儿会还是怎么着?”他扭头问覃最。   覃最“嗯”一声,紧紧浴袍的带子,跟着他回房间。   从温泉区回酒楼,得经过一个室内半空花园。   去的时候都好好穿着衣服没觉得什么,现在往回走,两人偷懒都没换浴袍,江初在半空的玻璃道上刚走两步,一低头,隐约能从反光上看见自己的袍底。   “我操,”他把外套搂严实点儿,“老大哥这什么酒店,华子来学习再学一肚子坏水儿回去。”   覃最走在他前面几步,闻言回头朝他脚底扫一眼:“空挡?”   “屁话。”江初“啧”了声,伸手去拽覃最的浴袍摆,“你敢空一个给我看看。”   “别碰我。”覃最往旁边跨一步,把他手挡开。   “哎,小狗。”江初没搭理他,借着这个胡闹的劲儿,逮着机会往覃最肩膀上一挂,揽着他的脖子揉了揉,“生哥气了?”   覃最被他撞得晃了两晃才站稳,感受到江初浴袍领子里扑出来的气息,他的脖颈下意识紧了一下。   “没有。”他挺无奈地在心里叹气,没再把江初往旁边扒拉。   “没有你今天一天不理我?”江初确实是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虽然他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不过覃最也没有,那就他当哥的先哄着再说,“是不是昨天说你不高兴了,伤自尊了?”   “我不理你?”覃最重复一遍重点。   “你理我了?”江初扬扬眉毛,“你今天是不是跟杜苗苗待了一天?”   覃最原地顿了会儿,没说话。   挂着江初走到玻璃道扶梯前,他才又开口喊:“江初。”   “啊。”江初答应着。   “你觉不觉得你有时候特别不讲理。”覃最耷着眼皮踩上扶梯,“松开我,站好。”   “还真没有。”江初乐了,在覃最身后一阶站稳,“我这人从小到大的风评就是特别讲理。”   “你让我控制自己,让我收收坏心眼儿,别一天冲你犯浑,”覃最回过头,眼神儿四平八稳地看着他,“我稍微离你远点儿,你又不舒服。”   江初一愣。   “你讲个屁的理?”覃最问。 第46章   “……这是不讲理啊?这两码事儿行不行?你喊我一声哥, 我问问你心情怎么样,就成我不舒服不讲理了?”江初真是没想到覃最说他“不讲理”是从这么个角度切入。   而且他也没想到,在覃最眼里, 他竟然是在“不舒服”。   不舒服了么?   江初扪心自问了一番。   这难道不就是在……关心一下?   还是说他关心过度了?在覃最眼里就像是在不舒服?   哪种不舒服?   没等他番过来个儿, 扶梯到底了。覃最扫他一眼, 也没再开口, 直接迈开步子继续走。   江初皱皱眉, 在身后跟着他, 望着覃最的后脑勺有点儿匪夷所思。   他也不是个嘴笨的人, 但是一面对覃最,就总能被他给“要么不张嘴张嘴噎死人”。   而且覃最每次冷不丁撂给他的问题,不管他说什么, 怎么说,最后只要看一眼覃最,就会很神奇地产生出“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感觉。   毕竟平时走哪儿都跟着他,一转脸就能看见的人,今天回头扑了好几回空,他确实还挺不习惯。   跟老杜聊天儿的时候,想想覃最以后远走高飞头也不想回的模样, 他也着实不太舒服。   一路回到房间, 覃最才又跟他说话:“今天中午的药是不是还没吃?”   “没。”江初这方面不太上心,吃药从来都是想起来才吃一回,反正感冒这玩意儿对他来说就是靠熬。   覃最去给热水壶接上水, 然后直接拆了两包感冒灵倒进杯子里。   江初盘在沙发上看他忙活,觉得想说点儿什么, 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跟自己弟弟解释我没有因为你跟朋友玩不舒服, 也太怪了。   搞得跟……哄女朋友似的。   “女朋友”三个字从脑子里蹦出来的瞬间, 江初整个的思路卡了个大壳,好一会儿才被热水烧开的哨声给带回来。   再想想刚才覃最跟他说话时的语气跟眼神儿,江初心里冒出一个隐约的念头。   覃最是不是……   太隐约了,隐约到他都没等整个怀疑冒完整,下意识就直接给扑灭了。   他在这儿东一头西一头的,覃最已经晃晃杯子把感冒灵冲开,朝他递过来。   “谢谢。”江初抬手接住,放在茶几上晾凉。   见覃最转身不知道要往去哪儿,他又喊了声:“覃最。”   “嗯?”覃最回头。   江初仔细盯了盯他,跟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没事儿,”江初搓搓额头,“看看你是不是还不高兴。”   覃最突然很想叹气。   刚才在扶梯上脱口说出那些话,江初一路上没吭声,他自己都有点儿没着没落。   他不该说。   情感和的产生是难以掌控的东西,但是人们可以,也拥有去克制的能力。   就像他没法在脑子里对自己下个令,就对一个没有感觉的人突然产生出感觉;也没法因为知道这是不对的,就瞬间关闭掉对江初的渴望。   正如江初所说,他应该控制。   虽然好几次他没控制住,可是头脑冷静下来时,他一直都知道江初说得没错。   覃最今天没跟江初呆在一块儿,但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江初身上。   他看着江初跟他的兄弟朋友有说有笑,几乎能看见他顺顺利利的未来,不愁吃喝,不愁工作,找个合适的人结婚成家,他的这群朋友都是十年后也能一起带着老婆孩子出来玩儿的关系。   江初的生活很好,跟他这个人一样好,身边也都是很优秀的人。   覃最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干嘛。   江初对很多小事儿是不计较,对他时不时的失控也很包容,可这都不该成为他随心所欲的理由。   就像昨天,江初看穿他的念头后,“唰”地一帘子挡下来,现在想想,简直就像抽在他脸上一样。   还能真就仗着江初不会赶他走,就总想着占人便宜耍人流氓?   就只想这样么?   趁从江初的生活中离开之前过过干瘾,以后真的就以“弟弟”的身份,看着江初娶妻生子,再没其他关系?   覃最不想。   可现在的他也想不出别的。   想不出江初跟他能发展出什么,也想不出他能对江初说什么,江初肯定还会当他是小孩儿在抽风。   覃舒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他安排进高二,覃最原本对多念一年高中没有太大的想法,今天他只觉得烦躁。   高考,大学,工作,挣钱。   他距离真正实现独立还是太远了。   想成为像江初这样优秀,不对,是成为比江初还要优秀、能像江初现在照顾他一样、反过来照顾江初的人,还有一大截的路要走。   他不该因为那点儿蠢动的心思,现在就让江初觉察到什么,让他警惕心烦。   他得先成长。   成长到拥有坦然去想象未来的资格,拥有能坦然开口说出自己的渴望,而不仅仅只能犯浑的资格。   “我真没不高兴。”覃最从鼻腔里轻轻呼出口气,在江初旁边坐下。   “没不高兴,肯定也有别的,你今天一天状态就不对。”江初胳膊往沙发上一架,杵着脑袋看他,“说说?”   “不是说了么,”覃最扫了眼卫生间墙上的竹帘,索性半真半假地把这个茬儿扯过来,“为了少动坏心眼儿。”   听见这个答案的瞬间,江初真是觉得他们哥俩儿没救了。   既觉得覃最非得靠离他远点儿来实先少动心思没救,也觉得自己竟然松了口气没救。   “真就为这个?”他指指竹帘,瞪着覃最。   覃最没反驳,看江初这反应还有点儿想笑,敛下眼皮勾了勾嘴角。   “你真就,”江初“就”了半天,最后转脸把感冒灵一口气灌了,“绝了。”   过了会儿,他眼神复杂地又问覃最:“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   是不是只冲我这样,还是跟谁住一块儿都会忍不住往歪了琢磨?   冲我总起反应,是纯粹的青春期冲动,还是有别的什么……感情上的……   这些问题在他喉咙口转了半天,还是开不了口。   太他妈别扭了,怎么问啊!   江初想这些事儿的逻辑还是建立在男女关系上,他倒过来把自己代入进覃最的角度想想,要是被个女孩儿揪着他问是不是对自己有冲动什么的烂糟的问题,真的太没事找事了,没邪念也得被问出来邪念。   而且这样一反过来,好像覃最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换成他跟个女孩儿住一块儿,浴室是个磨砂玻璃墙,不管对那姑娘喜不喜欢,他多少也会想入非非。   江初说一半就停了,不过覃最还是能从他迟疑的语气里听出他想问什么,心里不由地打了下鼓。   “我是什么?”他用眼睛锁着江初。   “是不是有瘾啊?”江初换了个话头,“性瘾什么的?”   这下轮着覃最无语了,他愣了愣才有点儿尴尬地问:“你这是当哥的说得话么。”   “这会儿当我是哥了。”江初干笑一声,这一晚的对话确实莫名其妙,他偏头打了个喷嚏,瓮声瓮气地发表总结:“算了,等你以后真谈上个……朋友,就正常了。”   “是吧。”覃最应了声。   江初偏头看他。   还真想谈啊?   “那之前呢?”还没收回视线,覃最又抬眼追了句。   “什么之前?”江初跟覃最对视两秒,抬脚就给了他一下,“之前忍着,还之前!”   覃最笑了笑,他其实还挺喜欢这样跟江初聊私密话题的感觉。   比较坦荡,不会太暴露他的心思,同时还会产生出很多……想象。   “你上一次谈恋爱是什么时候了?”他问江初。   “过去小二年了。”江初摸出烟盒咬了根烟。   “谈了多久?”覃最又问。   “也有一年多吧,”江初想想,“一年半。”   “记这么清楚。”覃最说。   “拢共就一年半再记不清,我脑子能不能用了?”江初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感慨出这句来。   “你提的分手?”这个问题覃最真的挺好奇,在他看来,跟江初谈恋爱应该没什么分手的理由。   “不是。”江初摇了下头。   覃最眼里透出点儿讶异。   江初回想自己的恋爱经历,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循规蹈矩,正常流程。   就是觉得互相挺有感觉就在一起,后面大概人家觉得他没感觉了,就分了。   每一任都是差不多的经历。   “你看着不像。”覃最说。   “不像什么?”江初问。   “不像不会谈恋爱的人。”覃最说。   他能想象到江初跟女孩儿谈恋爱的模样,一定很妥帖细心,什么都考虑周到,会说会笑,主要人也够帅,拉出去走哪儿都长脸。   “我一开始也这么评价我自己。”江初笑了起来,“该过节过节,该买礼物买礼物,也没差哪儿,可能就是……”   “没激情?”覃最打断他。   江初条件反射就要抽人,看覃最表情挺认真,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歪了。   “哪来的那么多激情,又不是拍电影儿。”他弹弹烟灰,不太想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在一起不来电,来电了什么都不干也有激情。”   “哦。”覃最的目光从江初脸上,往下淡淡扫了一下,“那你这两年,有激情么?” 第47章   江初盯了覃最半天, 张张嘴又合上,张张嘴又合上,最后干脆直接动手, 掰着覃最的膀子, 把他整个上身往沙发背上一抡。   “一天没完了?”他摁着覃最, 用指关节往他肩胛骨窝窝里拧, “什么心都操!是你该琢磨的事儿么?”   覃最的后背非常神奇, 比屁股都敏感。   有时候江初冷不丁朝他屁股上拍一巴掌都不一定有反应, 后背绝对一戳一绷紧。   被江初扣着肩胛骨拧了两下, 他嘴角一抿,反手捞着江初的小臂,掀过身子压回去。   两人特幼稚地扑腾了会儿, 江初挂在沙发上摆摆手,喘气喘得想笑,蹬蹬覃最的胯骨让他滚开:“不打了,鼻子太堵,吃亏。”   “头一次听人打架还要用鼻子。”覃最从上往下看他,胳膊贴在江初耳边撑了一下,抬腿直接从他腰上迈下沙发。   “鼻子不通, 气儿就不顺, 不顺就使不上劲。”江初坐起来揉揉鼻子,覃最给他倒了杯水,扯着浴袍转身晃去卫生间洗漱。   走到一半, 他又停下来回头看向江初:“忘了说了。”   “又想说什么?”江初不想再听他还能放出什么厥词了。   “元旦快乐。”覃最说。   “你这话题转的……”江初表情差点儿没搂回来,撑着脑门儿笑了下, “快乐快乐。”   元旦在温泉里咕咕嘟嘟地泡过去, 回到家飘了几场小雪, 覃最开始准备期末考试,江初每天脚打后脑勺地忙活年终。   今年过年晚,得到二月多号。   也就是还得上一个月的班。   全中国人民年前这一个月都既松懈又难熬,老天爷也跟着憋了一个月,终于到月底憋了场大雪,正好在覃最考试那天。   江初头天睡觉没拉帘子,第二天早上活活被亮醒。   去床边看了眼,整个小区从楼到路雪白一层,昨天睡前还好好的,看样子是后半夜开始下,到现在也没停。   “覃最,走了没?”江初拉开卧室门探头喊一声,覃最正洗漱完打算去穿外套。   “吵醒你了?”覃最看一眼墙上的时间,今天考试没有早读,他可以晚点儿去学校。   “没,差不多也该起了,我送你过去。”江初捏着他的毛衣搓了搓,“穿厚点儿,雪大。”   覃最去卧室拿江初买给他的羽绒服,想了想,去江初衣柜里把他那件也拽了出来,搁在沙发上。   “我的你的?”江初拎着衣服闻了闻,又低头闻闻覃最的肩。   “我的。”覃最坐在沙发扶手上偏头看他,故意说,“你的在我身上,扒了吧。”   “美死你吧,自己穿臭了就想骗我跟你换。”江初利索地把羽绒服套上,“走了。”   屋里有暖气,看那么大的雪没感觉,出来后,满鼻子凛冽的雪味儿立马就冲上来了。   “上回这么大的雪都是两年前了。”江初把扫雨器打开。   “嗯,你分手那年。”覃最望着窗外接了句。   “……是不是有病?”江初看他一本正经的侧脸,忍不住地想笑,这两句话简直连得莫名其妙,“我是分得多惨烈,还能分出个漫天大雪。”   覃最自己说完也笑了,自从知道江初上段恋爱都快过去两年了,他就时不时想起这茬来。   顺带着就开始想,江初已经空窗两年了,会不会哪天突然想谈恋爱,领个女朋友回家让他喊嫂子。   “你们考完试是不是直接就放假了。”江初问他。   覃最收回思路“嗯”了声。   “好好考,考好了也能过个好年。”江初说,“小时候一到考试我妈就这句话。”   “考不好呢?”覃最问。   “我当时问完这句就已经挨个巴掌了。”江初看他一眼。   “哎。”覃最笑着重新望回窗外。   离校门还差一小段路,覃最叩了下车窗:“停这儿吧。”   “怎么了?”江初靠边刹车。   “高夏。”覃最冲路边卖早点的小车指了指。   “那你俩一块儿过去吧,两步路。”江初有点儿佩服覃最的眼力,又是帽子又是围巾的,他看了好几眼才勉强认出哪个是高夏的背影。   覃最“嗯”了声,推开车门又对江初说:“等我一分钟。”   小车前面人还不少,江初靠在车里看他两步跑了过去。   高夏刚买完三个包子一杯豆浆,正要转身往外走,覃最过去跟他说了句话,直接把人早点给拎自己手里。高夏冲他弹出根中指,又回头朝江初挥挥手打招呼。   “趁热吃,省得路上再停车去买。”覃最把抢来的早点递进江初车窗里。   “你怎么还带抢饭的,”江初笑着接过来,“人还得接着排队。”   覃最嘴角翘了下:“我请他吃。”   江初想说其实公司旁边就有一排早餐店,用不着专门抢饭,覃最又对他说:“伸手。”   “嗯?”江初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迟疑着把手从车窗里伸出一半。   覃最往他手心里放了圆滚滚的个小雪球。   “操。”江初一下乐了,“什么时候团的?我一直看着你,没见你从哪儿抓雪啊。”   “圆么。”覃最问。   “太圆了。”江初笑得不行。   他已经多少年没玩过雪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破雪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得他心情特别好。   怪可爱的。   “脸过来让我搓一把。”江初把车窗摁到底。   周围人来人往,覃最手往车顶上一撑,俯身把脸凑到车窗前,江初曲起食指刮了刮。   可爱归可爱,雪球到底还是个雪球。   尽管江初为了尽可能延长它的寿命,后半截路把车里空调给关了,等到了公司,小雪球还是半化不化地成了个小破雪球。   江初攥上层雪补了补,把小破雪球搁在外面窗台的一盆仙人掌里,拍了张照片,顺手发了个朋友圈:大雪   发完往下一拉,就看见大奔已经飞快地评了一条:这小雪蛋   “是不是闲的。”江初把手机锁上,进去踢了脚大奔的椅子。   “你好歹也捏个雪人啊,在外面杵半天弄出个球。”大奔冲着小雪蛋直乐。   “用不着我,过会儿唐彩他们就能在院子里堆个大的。”江初说。   “他们可拉倒吧,去年在那个破水桶上堆得跟个怪兽似的,哪个缺心眼儿的孙子还给装个呲水枪当手,晚上一出去好家伙一米来高挡在那,我差点给它跪下。”大奔想起来还直呲吧嘴。   “怂劲儿吧。”江初笑着打开电脑。   前两年都是到年二十八休息,今年家里有个覃最,考完试已经自己在家待了好几天,江初二十六号晚上就把新年礼物发了发,一块儿做做卫生,提前把假放了。   “今年怎么过,跟你弟两个人一起,还是带他去你爸那儿。”大奔问他。   “不去了。”江初具体也没想好,覃舒曼那儿覃最应该是不想去,江初也不乐意过去。   但是老妈那儿他肯定得过去吃顿饭。   “你生日今年没法给你过了,跟年三十赶一块儿去了。”大奔从包里抽了条烟给他,“回头给你补红包。”   “拉倒吧,哪一年跟你一块过过。”江初一点儿没客气,把烟收了。   “你这话就没良心,”大奔指了他两下,“你自己生在二月十四这么个日子,在你和宝丽之间,我是不是得做出取舍,舍你我还有家,舍宝丽她是不是得跟我玩儿命。”   “再说你也不爱过生日,”大奔又说,“你自己都不爱过,你看我哪一年忘记过。还让我拉倒,这些感情我都没跟你提,我现在提起来了,你都该哭着喊我声奔哥。”   “奔哥。”江初点点头,诚恳地喊了一声。   “信奔哥得永生。”大奔也诚恳地拍拍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江初笑得不想搭理他。   收拾完东西开车回家,江初半路上给覃最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正好饭点儿了,晚上想出去吃还是在家吃。   电话连着打了两遍都是占线。   如果不是覃最手机出毛病了,就只能是在打电话。   这么漫长的通话时长,江初只能想到梁小佳。   这孩子又开始了?   江初想起跟覃最去火车站接他那天,梁小佳坐在后排朝车窗外望着覃最的眼神儿,在心里叹了口气。   开到小区门口,他又给覃最打过去,还是占线。   江初本来想着如果出去吃,他直接不进小区了,打个电话让覃最出来,结果到了儿少不掉多跑一趟。   进电梯的时候江初挺无聊地跟自己打了个赌,猜是不是他到了家,那俩电话还没断。   他一直没细问过覃最跟梁小佳这微妙而别扭的友情,要是都这会儿了电话还没断,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想问问。   开门的时候,江初下意识把动作都放轻,覃最果然在打电话,这回没在房间,站在阳台前面开着窗。   而且打得很专注,江初都开门进来了,他背对着客厅头也没回一下。   周腾来到跟前儿趴在地上抻了个懒腰,江初跟他大眼对小眼,正好听见覃最“嗯”了声,说:“我知道。”   “小佳,别怕。”他声音又温柔又稳。   江初不由地轻轻一抬眉梢。 第48章   江初没有偷听的意思, 他回家回得挺正大光明的。   不过一听覃最这句“别怕”,他原本就放轻的动静,条件反射放得更轻了。   他想起了那天在梁小佳后脑勺上看见的纱布。   又过了五六分钟, 覃最这通电话才结束。   他关上窗, 回头喊了声江初:“回来了?”   “我以为你没听见呢。”江初端着杯水从厨房出来。   “我又不聋。”覃最笑笑, 低着头又摁了几下手机, 应该是又给梁小佳发了条消息, “你车进小区我就看见了。”   “梁小佳的电话?”江初去沙发上坐下。   “嗯。”覃最从茶几上摸了根烟咬着, 在江初旁边也半躺着坐下来, 两条腿拖得老长,翻过手腕揉了揉眉心,表情看着既心烦又无奈。   “他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江初问。   “被他爸打了。”覃最说。   “很严重?”江初耳边还转着覃最那句“小佳, 别怕”。   覃最接梁小佳的电话,包括面对面跟梁小佳说话,都挺有耐心,也都没今天这么有耐心。   也太温柔了。   “左边耳膜裂了,这儿缝了四针。”覃最指了指自己右边眉骨,“挨巴掌的时候磕了下墙。”   江初一愣。   “能长好。”覃最说,“医生说了, 轻微裂孔, 自己能合上。”   “不是能不能长好的事儿。”江初皱皱眉,“他干嘛了他爸这么打他?”   “问他爸没考好怎么办?”覃最看着他。   “你差不多点儿啊。”江初笑着指他一下。   覃最也笑笑,望着周腾在茶几上晃来晃去的猫尾巴, 相较起刚才安慰梁小佳的语气,他这会儿的口吻很平静, 甚至有点儿习以为常的麻木:“他爸打他就是没有理由, 也不是天天打, 平时正常,还会跟他开玩笑,就是喝酒以后没轻重。”   “他妈呢?”江初问。   “他妈拦不住。”覃最说。   “上回他来,后脑勺也是他爸打的?”江初又问。   覃最“嗯”了声:“他其实早就被他爸打习惯了,这次突然血糊一眼,吓着了。”   “那你想做点儿什么?”江初想了想,不知道他们在电话里商量出什么没有。   回去看看梁小佳?   还是他想再来找覃最待几天?   这就过年了,他家里能让出门?   “我做不了什么。”覃最平静地说,欠身把烟头碾进烟灰缸里。   “我帮不了他,他只能自己往外考。”覃最望一眼手机,梁小佳给他回复的消息已经冷静下来了,“他只是习惯挨揍了就来跟我说,发泄完了也就好了。”   江初蹙着眉看了会儿覃最,有一会儿没说话。   每次听到这种别人家里的矛盾,他都不知道能说什么。   人跟人不一样,家庭跟家庭也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相似的人群又总是会牵扯在一起,让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不如意。   放在新闻上看也就是一划而过的故事,听身边的人讲起真切的事例,也只会有种很抽象的放空感。   “你爸呢,也经常打你?”相较起看不见摸不着的梁小佳,江初的重点还是禁不住要落在覃最身上。   “他不打人。”覃最看着江初,这人就是有这种让他心里泛软的能力,他拨了下江初搭在腿上的手,“砸东西。”   江初弹弹他的指头:“那还好。”   “好哪儿了。”覃最嘴角牵了下,“小时候听他砸个没完,总觉得下一声就得落我头上。”   “我是在想,梁小佳每次挨完揍好歹能找你,你能找谁。”江初摁着他的脑袋晃了晃。   覃最看着他。   “在我这儿天天得我哄着让着,结果在老家是人家的小最哥。”江初笑着“啧”了声。   “吃亏啊?”覃最继续看他。   “亏啊。”江初抬抬眉毛。   话尾巴都没落地,覃最突然抬起胳膊往上一捞,搂着江初的脑袋扣进怀里,低头在他后耳朵根儿上嘬了一口。   真就是嘬了一口,“ber”一声带响儿的那种。   “那换过来,你每天喊最哥,我哄你。”他贴着江初的耳朵说。   江初整个人还在状况外没反应过来,就被耳后直打进脑仁里的麻意炸得差点儿弹飞出去。   他打了个哆嗦,后脑勺猛地撞上覃最的下巴。   “哎。”覃最抬抬脖子,松开他揉了揉。   “你又他妈什么动静!”江初给他一脚,搓了两下耳朵又去掰覃最的手,“砸着了?”   “你脑袋不疼么?”覃最揉着下巴看他,眼里还带着笑。   “管你自己吧!”江初简直无话可说,耳朵后面还有些麻酥酥的,又搓了半天才消停。   年二十九早上,老妈给江初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去家里过年。   江初正打算跟覃最出去买点儿年货,家里连张贴门的“福”字都没有。   看一眼在厨房做早饭的覃最,他拿着手机去了书房。   “不然我明天中午去吧,跟你和方叔吃顿饭就回来。”他跟老妈商量。   “吃中午饭就回?”老妈应该是在做卫生,她一年从头忙到尾,就年前坚持要给家里做大扫除,讲话讲一半就喊方周给她换盆水。   “我初一得去你姨家看看你姥,还想着今年你也别去你爸家了,今天就过来,晚上在家过一夜,明天正好年三十。”老妈飞快地盘算着,“明天中午……那晚上呢?你要晚上不在家,我跟你方叔也不用等初一了,明天中午吃完饭就过去了。”   “我总不能让覃最一个人过年三十吧。”江初随手翻着桌上的书,“他还在我这儿呢。”   “他不去跟他妈过年?”老妈有些惊讶。   “去了就生气,两个人都不自在。”江初说。   “嗯,对,放你那儿就最自在了。”老妈冷冷一笑。   江初也笑着“哎”了声。   其实他想过,能不能带覃最去老妈家吃饭。   平时没什么所谓,明天毕竟是过年,就算只是中午一顿,他想想别人都阖家团圆的,覃最只能自己在家下面条,就还是心疼。   但他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提,跟老妈聊了会儿,她也不像是有这意思。   “那先这么着吧,明天我早点儿过去,今天就不了。”江初没在电话里跟老妈多说,“有什么要我带的?”   “你人来了就行,什么时候缺你给我买东西了。”老妈飞快地说,“行挂了吧。”   她说不用带,江初该买还是得买。   不仅老妈和方周这边,江连天和覃舒曼那边的烟酒茶水也还是得备一份,还有四家老人的。   这些东西他直接从华子那儿拿渠道货,给家长的年货置办好,两人再去给自己买吃的喝的。   超市里人很多,红灯笼挂得到处都是,“恭喜你发财”作为固定曲目一遍遍循环着,江初一听这背景音乐就觉得氛围起来了,拽了个小车推给覃最。   “我头一回为了过年正儿八经出来买东西。”覃最不紧不慢地推着小车往前走。   过年来买东西就是图个氛围,江初平时也不怎么吃薯片喝汽水,经过各种新年装促销台还是往车里拎。   “嗯?”他又拎了箱牛奶,“你跟你爸都怎么过年?”   “多做两个菜,放一挂鞭。”覃最说着,在江初后面把没必要买的东西往外拿。   “你爷爷奶奶呢?”江初问。   “没见过。”覃最拎了桶油看看,放进车里。   江初扭头看他一眼,姥姥姥爷那边更不用问,覃舒曼都见不着,别说她娘家人了。   “那赶紧享受吧。”他又往车里扔了两大盒坚果礼包,“随便拿,哥都给你买。”   覃最笑着又给他捡出去一袋。   “春节跟情人节摞一块儿了,今年到处都是巧克力。”江初经过一整排的巧克力塔,正想问覃最买哪种,有人拍了他一下。   “哎,初哥,真是你啊。”陈林果笑盈盈地站在身后。   “这么巧。”江初笑笑。   “我才该说巧吧,这商场离我家更近,你怎么来这儿啦?自己么?”陈林果扭头看了一圈,覃最正好过来,她又喊了声“弟弟”。   “正好在附近买东西,顺便就进来了。”江初说,“你呢?”   “我跟我姐来买零食,明天家里要来一堆小孩儿。”陈林果找了两眼没找见她姐,突然“啊”一声,说:“对了!”   “明天你生日吧初哥,我还想着明天看春晚的时候连着新年好一块儿跟你说。”陈林果从自己车筐里拎了一桶巧克力放进覃最推着的小车里,“正好,这个就当生日礼物啦。”   覃最本来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说话,“生日”这两个字一蹦出来,他目光顿了顿,飞快地扫了眼江初,然后定在小车里那桶巧克力上。   “真有意思,你放进来不还是我付钱么。”江初笑了下,把陈林果的巧克力拎了回去。   “哎,是。”陈林果刚反应过来,挺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直乐,“我老觉得放我车里就是我的了……那等会儿结了帐我再给你?”   “谢谢,太感动了。还是拿回家给小孩儿吃吧,我也不吃这个。”江初没再跟她多聊。   正好陈林果的姐姐抢百香果回来了,互相打了个招呼,他赶紧跟覃最去了另外一边蔬菜区。   “人一多就是容易遇见熟人。”江初说。   “陈林果跟她姐长得挺像啊。”江初说。   “我本来是想拿点儿巧克力的,突然来一下,弄得我没好意思再拎。”江初说。   江初连着说了三句,一句都没听见覃最应他。   他扭头看,覃最正在装一朵绿油油的西兰花。   “等会儿咱们再拐回去买。”江初跟着也往袋子里捡了一朵。   覃最把他那朵给滚了出来。   “我买一路你扔一路了啊。”江初弹开他的手,强行把自己挑选的西兰花塞回袋子里。   “你明天生日?”覃最只好打开袋子让他放。   “啊。”江初应了声。   他都不用猜陈林果怎么会知道,宝丽之前都能把他家住哪儿告诉她,多知道个生日也不稀奇。   “不是不过么?”覃最又问。   “是不过,正好她知道了,踩在日子口提了一句。”江初说。   覃最点了下头,转身去给西兰花称重时才又说:“我以为你是谁问都不说呢。”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的。   江初冲着覃最的背影看了两眼,感觉他好像是有点儿不高兴,又没什么不高兴的点。   不喜欢陈林果?   看见陈林果想送他巧克力不高兴?   那这不高兴的内容也太……微妙了。   过了好一会儿,覃最都从西兰花摊位走到酸奶柜旁边了,江初才猛地想起来——覃最之前也问过他的生日,被他三两句话给搪开了。 第49章   也不算是搪塞, 当时他和覃最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是覃舒曼的电话突然过来,把话题岔开了。   后来就都没再想起来问生日这一茬。   想通这一层逻辑, 江初看着覃最挑饮料的背影, 第一反应竟然是想笑。   不是觉得好笑、当笑话的那种笑,就是觉得想笑。   打心底里觉得翻上来一涌暖洋洋的热气, 一个没留神, 嘴角就已经控制不住往上拱起来的那种笑。   谁会因为别人忘了说自己生日在几号不高兴啊。   得是确实真心在意一个人, 才会因为这种事儿不乐意。   江初有种自己对覃最的好意一丁点儿都没白费的慰藉感。   虽说他照顾覃最,压根也没图他能“报答”什么的, 但是没有谁不会喜欢被人真心以待。   “我的小狗。”江初两步过去, 从后面一把揽住覃最的肩,叹气似的笑着说。   “你说什么?”覃最脚底一顿, 转脸盯着他。   “我的小狗。”江初重复一遍, 在覃最胳膊上用力搓了搓, 跟他解释上回聊生日聊一半儿,话题被覃舒曼带跑了,不是故意憋着不说,陈林果肯定是从大奔那儿知道的他生日。   超市里大庭广众的, 江初不好上手表达他欣慰的心情以及对覃最的喜欢,这要是在家里, 他直接就闹着覃最搓他脑袋了。   覃最真的觉得他总在一些微妙的时刻跟不上江初的思路。   江初大概是真正的直男逻辑,他对覃最始终缺少, 甚至就没有过防备。   哪怕他知道覃最是同性恋,对覃最时不时野狗似的发情也很头疼, “同性恋”这个取向对他而言也从来都不是顾虑。   他打心底里觉得取向是取向, 并不影响他们兄弟的关系, 也不影响他对覃最好。   所以江初对他所有的表达与情绪都最直观直白的。   而就是这些不加防备的直白,每次都能直直打在最让覃最心动的那个裉节儿上。   覃最任由江初在他胳膊上上下搓来搓去,又盯着江初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推车往前走。   “嗯,你的。”他笑笑,轻声接了句。   在超市挤了一下午,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家,江初一晚上就开始忙忙叨叨。   跟覃最吃完饭,他清点着买给各家的东西,清了半天,又学着老妈在年前一天给家里做做卫生。   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接到江连天的电话,问他和覃最明天去不去家里过年。   这个电话打来就多余。   江初接起来的时候在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   真想让回家过年,就跟老妈似的,一早就打过来了。   江初跟江连天到底是父子,话里话外就对互相心里的念头把握个门儿清。   从江连天个人的角度,他其实也不想跟覃最坐在一桌吃年夜饭,氛围太怪了。那么大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继子,跟他一点儿感情没有,回回坐一起就没吃好过一顿饭,大年三十他也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是从继父的角度,覃最来到这边第一年,连春节都没在他和覃舒曼家里过,不是那么回事儿。   况且撇去覃最不提,他还是愿意见亲儿子江初的。   “你俩别折腾自己,也别折腾我们了。”江初单独跟江连天说话时不用顾忌覃舒曼,态度直得多。   “她要是真想跟自己儿子过年,根本不用等到今年。只不过今年覃最在这儿,你俩才道德感作祟。”江初“嗡嗡”地推着吸尘器,周腾在吸尘箱上“嗡嗡”地蹲着。   “你考虑覃最是她亲儿子,她考虑你是覃最后爸,都想把事儿做好看点,就是没考虑覃最愿不愿意跟你们吃饭。”他接着说。   “胡扯八道。”江连天压着嗓子骂他一句,“就你会分析,你那边什么动静,嗡嗡嗡的。”   “行,我胡扯。”江初笑着把吸尘器关上,磕出根烟咬上,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台。   “去看你们肯定得去,毕竟是个年。不过年夜饭就都分开好好吃吧。”他看一眼在厨房刷碗的覃最,转身去了阳台,“初一吧,我带覃最去领红包,你们什么都不用准备,我俩领完就走。”   挂了电话,他把吸尘器收好,去厨房朝覃最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弟弟。”   覃最一手的洗洁精,差点儿滑掉一个盘子,“哎”了声。   “明天我得去我妈那儿吃顿饭,中午饭,吃完就回来。”想了想,他还是覃最商量,“你中午怎么安排?想去你妈那儿么?”   “不去了,我随便弄点儿什么吃,你不用考虑我。”覃最说。   “行。”江初点点头,蘸了点儿洗洁精刮在覃最鼻头上,“那明天下午我回来,咱俩一块儿包饺子。”   “好。”覃最偏过头朝江初脸上拱了下,把洗洁精全给蹭了回去。   “哎你,一天就记仇吧!”江初又朝他屁股上抽一下,抹着脸从厨房出去,“我去洗澡了。”   江初忙活一晚上,覃最一晚上也在琢磨一件事,江初的生日。   这个生日他知道得太临时了,什么也没准备。   而且大概是出于被陈林果“抢先”的心理,他很奇妙地不太想给江初过生日。   覃最反思了一下自己。   他对江初方方面面都想“霸占”的劲儿有点儿太强了。   连知道个生日都想抢先。   反思到一半,他脑海里转来转去的又全是江初跟陈林果两人站在巧克力塔前说说笑笑的模样。   抛开私心来说,覃最心里明白,陈林果是个挺好的女生。   长得好,性格好,人聪明又有情商,跟江初站在一块儿都不违和,甚至属于般配的那一挂。   如果哪天他俩真的成了,互相的亲友绝对都没有二话。   如果他俩真的成了……   听着客厅的电视声,和浴室隐约的水声,覃最打开冰箱拿了听啤酒,靠在流水台上慢慢灌了两口。   挺烦人的。   理论上来说,江初结婚成家是早晚的事,就算他现在看起来对这些都没兴趣,年龄到了,有没有兴趣也都会去考虑。   不考虑他爸妈肯定也得催他考虑。   覃最不想三两年过去,他还没从大学毕业,还没能成长到自己满意的程度,江初已经要结婚了。   如果倒是他的“嫂子”是陈林果,他都能想象到这两人在一块儿的样子。   能想象到陈林果一口一个“初哥”的喊着,江初随便说个三两句话,她就捂着嘴笑个没完。   手机在兜里嗡了两声,覃最强行把思路扥回来,掏出来看了眼,陆瑶的微信。   陆瑶:情人节快乐哦覃最!   陆瑶:今年的最后一天也喜欢你,你赶紧考虑跟我谈恋爱!   陆瑶:[表情包]   后面就是一串的表情包。   覃最无奈又想笑,拿着手机出去坐在餐桌前。   陆瑶一天疯癫癫的,告白跟打招呼似的,三天两头来一句,被拒绝也不难受,当个梗一样天天闹着玩儿。   班里刚开始还起哄开玩笑,现在已经达到了集体免疫。   他给陆瑶回了句“谢谢,不了”,打着字才猛地反应过来,看一眼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屏幕日历上更新到了二月十四,底下缀着大大的“情人节”。   江初的生日。   几乎是同时,江初的手机在餐桌上响了一声,有消息横幅弹出来。   覃最扫了一眼,是陈林果。   她跟陆瑶一样,消息发了一连串,覃最光看见一个个[表情包]往上弹,不过猜也能猜到,她肯定是在祝江初生日快乐。   覃最夹着自己的手机在桌上磕了两圈,听见浴室里水声停了,他翻翻手,把江初的手机脸朝下翻了过去。   他还是想当今年第一个对江初说生日快乐的人。   哪怕什么都没准备。   江初洗了个挺畅快的澡,拉开卫生间的门时正想甩甩头发上的水,结果门一开,客厅乌漆嘛黑,覃最抱着胳膊靠在门口,吓得他往后狠仰了一下,硬是连叫都没叫出来,噎在嗓子眼儿里原地蹦了个高儿。   “杵这儿吓谁呢你?”他朝覃最胳膊上抽了一毛巾。   覃最没说话,也没动,朝他脸前举了个打火机,“咔”地摁出一簇高高的小火苗。   “吹。”他对江初说。   “干嘛?”江初愣了下,这会儿他反应倒是很快,借着浴室的灯飞快看一眼墙上的时间,零点零三。   二月十四号到了。   江初“操”一声笑起来,下午在超市那种心里涌起热流的感觉又出现了,直拱着他的嘴角往上抬,乐得停不下来。   “蜡烛啊?”他也往墙上一靠,歪着脖子看看小火苗,再隔着小火苗看看覃最。   “惊不惊喜。”覃最勾勾嘴角。   “太惊喜了。”江初还是乐。   “惊喜就赶紧吹了。”覃最“啧”了声,“烧手。”   江初赶紧笑着给吹了。   “生日快乐,哥。”覃最看着他说。   “啊。”江初嘴角还扬着笑,攥着覃最一直摁着火机的大拇指搓了搓,“谢谢。”   “许愿了么?”覃最很正经地问。   “许个屁,我就光顾着纳闷儿,”江初又是闷头一阵笑,“谁家的哥俩儿能跟咱俩似的,过个生日都是在卫生间门口开始。”   覃最听他这么说也笑了,借着正好的光线,他用额头轻轻碰了下江初的脑门儿。 第50章   覃最堵在卫生间门口给他摁亮的那一簇小火苗, 让江初本来就不错的心情像被烧开了一样,一直到第二天睁眼都有种身心愉悦的舒适感。   就算是被不知道谁家偷放的鞭炮给强行炸醒的,他也只觉得今年格外有年味儿。   刚早上七点, 江初摸过手机看了眼, 也没再睡。   他把大奔他们的红包给点了,方子还在群里说江初今年赚了, 一睁眼先领一波生日红包, 晚上再领一圈春节的, 上哪儿说理去。   大奔说你拉倒吧,数你最抠, 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去年生日我领了你一块六毛一。   华子:还是手气最佳   大奔:对, 还是手气最佳   江初刚往群里发两个红包,还没想打两行字意思意思感谢弟兄们, 老妈的电话直接进来了。   “起了吧?过来吧, 等你贴春联呢。”老妈的声音精神头十足。   “这么早?”江初从床上坐起来, “我刚睁眼,脸都没洗。”   “赶紧下床洗,过年谁家睡到大中午,还真想中午过来吃顿饭就蹽啊?算得也太美了。”老妈风言风语地催了他一通就把电话撂了, “赶紧来吧。”   江初抻抻懒腰,下床把窗帘拉开, 去卫生间洗漱。   覃最这会儿还在睡,放假以后他的作息特别规律, 每天早上得过了十点半才懒洋洋地从卧室晃出来。   非常标准的青春期大好青年作息。   临出门前江初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敲门喊了他一声。   本来想着只喊一声, 覃最没听见就算了, 让他踏踏实实接着睡。   结果他都转身要走了, 又听见屋里下床穿鞋的动静,覃最拉开门出来,皱着眉眯缝着眼,一脸没睡醒的毛燥。   “嗯?”他撑着门框看江初,嗓子还有点儿哑。   江初见他这模样,心里有股软乎乎的感觉,伸手在覃最脸上搓了一把,说:“没事儿,我妈让我早点儿过去,跟你说一声。”   “这么早。”覃最跟江初一个反应,看看时间,他借着脑子不清醒的劲儿,堂而皇之地圈上江初的腰,把人往前一拉,埋眼在江初肩膀上擦了擦。   “哎!你这没洗的脸!”覃最的头发蹭得他脸上有点儿痒,江初抓着覃最的后脖子一把薅开,“滚回去接着睡吧,我吃完就回来。”   “替我问阿姨过年好。”覃最扯了下嘴角,转身重新砸回到床上。   周腾也从沙发上窜下来,跟着跳上床,蜷在覃最旁边一块儿睡。   一家子估计也就是这样了。   等回来得跟覃最一块儿把福字给贴上。   江初把房门给他拉上,望着覃最舒展放松的腰背,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两句。   年三十去老妈那儿吃饭,其实就是干活。   江初也不知道明明她昨天忙活一天了,怎么还是能有那么多东西要收拾。   跟方周一块儿先贴了春联,又去把阳台收拾一遍,之后就是帮着剥皮扒蒜,在厨房跟着打下手,一块儿做饭。   感觉上手里一直没停,不过听着老妈和方周两人拌嘴,东一句西一句的,江初也不无聊。   前面几年不无聊。   今年他惦记着家里还有个覃最,干点儿什么都忍不住琢磨到覃最身上。   “哎哟让你剥个葱皮,把叶子全给掐了!”老妈朝他手上拍了一下,把江初拍回神,“脑子想什么呢?”   “这不也是皮么?”江初搓搓剥下来的葱皮。   “你没看都从擀面杖细成筷子了。”老妈把葱全都抽走,挡开江初让他上一边儿去,“行了你看电视去吧。”   “我都多大了。”江初没忍住乐了,“还当小孩儿哄。”   “多大了你连个葱都剥不好?”老妈用葱抽了他一下。   “剥也是你让剥,还嫌江初捣乱。”方周笑着把葱接过来。   “我还让他找个女朋友呢,也没见这么听话。”老妈的话题拐得神鬼莫测,“这么大人了不会剥葱,我看也没有谁家姑娘愿意跟你。”   江初一听老妈提这个话题就自动过滤,他脑子里想着这会儿覃最估计已经在下面条了,随口接了句:“覃最倒挺会做饭的。”   “他会做他替你娶媳妇啊?”老妈直接理解不了他的逻辑,回头瞪着他,“也好意思说,人还是个学生呢。”   “那孩子自己在家呢?”方周问,“我听你妈说他跟他妈关系不太好,今天也没去你爸那儿过年?”   “没去,在家随便吃点儿。”江初咬上根烟,这话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听着让他又开始心疼覃最了。   “孩子也不容易。”方周悠悠地说。   可不么。   江初扫了眼老妈,其实老妈说话厉害,但是心挺软的,说不定一动容就让把覃最喊来一块儿吃饭。   然而老妈并没有反应。   不管跟江连天婚前婚后,她在“一家人”这个界限上都特别分明,直接闭耳朵屏蔽了江初和方周,专心给她的汤撇沫儿。   一直到吃完饭,江初收拾收拾准备走了,她才让江初等会儿,去厨房拾掇了一个保温盒出来。   “带回去你俩晚上吃吧,你那冰箱比屁股都干净。”她把保温盒用袋子装好递过来。   “什么话。”方周笑着又去拎了两只烧鹅,还有一大盒其他乱七八糟的,全是提前收拾好就等他往家拎的。   “我等了半天就在等这堆。”江初一样样接过来,“来之前覃最让我带新年好,我还想着你要是不给他拿吃的,我就不说了。”   “你摸摸你胳膊肘。”老妈看着他。   “往里着呢。”江初笑着搂过老妈的肩拍了拍,又交代了一遍带来的东西哪些是给她和方叔的,哪些要让她带回去给他姥。   拎着一堆吃的再开车回家,江初体会到了点儿“归心似箭”的意思。   还在半路他就给覃最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喝的,给带回去。   “你回来了?”覃最接起电话还挺惊讶,这才刚过十二点半。   “我妈要去我姨那儿,赶着出门。”江初听着他那边的动静有些吵,不像是在家里,“你没在家?怎么听着跟大街上似的。”   “确实在大街上,出来买点儿东西。”覃最给他报了个位置,“顺路么?”   “顺。”江初打了把方向盘,“站路边等着。”   覃最在他们学校那条街的一个商场前面。   江初开车过去,发现今年的年三十,路上的人比往年都要多。   今天虽然太阳不错,但是这两天雪也没断,路牙子下的积雪都还垛着,闻一口空气都齁冷,也挡不住春节跟情人节重叠的喜气。   满大街的小情侣牵着手晃荡,路两边卖花的小摊位简直按点分布,隔几米就是一个,往哪看都是一片红红粉粉。   在人堆里找覃最一如既往地不费事儿,虽然他戴了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还低着头在摁手机。   “小帅哥。”江初把车停过去,降下车窗吹了道口哨。   覃最抬眼笑了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这么快。”   “本来也没多远。”江初瞄见他手里的纸袋,“专门出来买什么了?”   覃最把纸袋直接递过去。   江初打开看一眼,是条围巾。   不算便宜,虽然覃舒曼在钱上肯定不会再亏着覃最,对于高中生来说也够得上奢侈了。   “给我的?”他看着覃最。   “你能不能表现得有点儿惊喜感。”覃最也靠在椅背上看他。   “你这直接往我怀里一扔,也没打算惊着我啊。”江初笑了,“那重来一次——不会是给我的吧?实在是太意想不到了。”   “……有病。”覃最笑着望向窗外,笑完了又偏过脑袋继续望着江初,“还行么?”   “嗯,特别行。”江初点点头,开车带覃最回家。   “反正你什么也不缺,我就看见顺眼的直接拿了。”覃最弹了弹纸袋。   “生日礼物?”江初问。   “嗯?”覃最顿了顿,盯着他,“你想当什么礼物?”   “我的意思是,昨天那个打火机蜡烛,已经很足够了。”江初说。   他确实这么想。   昨天的小火苗就已经让他心情很好了,覃最真花钱给他买东西,江初高兴肯定是高兴,但还是更想让覃最把钱花给自己。   只是这毕竟是覃最的心意,江初说完想了想,又怕扎着青春期微妙的自尊心,正想进一步解释,覃最打断了他。   “你以前女朋友给你买点儿什么,你是不是也得先说一句已经够了?”他有些无奈地问江初。   “……你可真会给自己找比较。”江初听着这个比对,冷不丁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弟弟,跟前女友,这两种关系挨得着么?   “是我自己的钱,不是他俩给的。”覃最明白江初的意思,望向窗外没多说别的,手指搭在车门托手上一下下轻轻敲着,“我愿意买,你收着就行了。”   余光里,江初朝他看了一眼,像是想解释,覃最没有看回去。   他原本不错的心情突然变得烦躁。   既烦躁江初潜意识里似乎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弟弟”,觉得花钱这种事儿压根轮不着他;也烦躁他现在确实没有足够的底气与资本去花钱。   就算他说是自己的钱,在江初眼里,大概也就跟小朋友的压岁钱一个意思,是覃舒曼给他的那张银行卡。   实际上真的是他的钱,他自己挣来的钱。   可是跟江初体面的工作与完全能够独立的经济能力比起来,覃最不想告诉江初,他手里那些“自己的钱”,是在假期周末平时不上课的时候,在老家街上的网吧里帮着当网管攒出来的。   这连“兼职”都说不出口,充其量只能算是打个零工。   原本他不那么在意这种形象,他的目标很明确,他要考去更好的地方,他爸指不上,他得时不时想着为自己存些钱。   但面对江初,他就是在意。   他有目标,有计划,偏偏时间是最不可横跨的鸿沟。   他没法一步跨到数年后,一键替换掉他在江初眼里需要处处照顾的“小孩儿”形象。   昨晚那种与江初之间距离漫长的焦灼感,又出现了。 第51章   “这么厉害, 不愧是小最哥。”见覃最不说话了,江初笑着想逗他一句,覃最不知道在想什么, 冲着窗外没理他。   江初心里又一阵不舒服。   本来留覃最一个人在家吃午饭他就一直惦记着, 结果覃最惦记的是他的生日。   大年三十专门一个人跑出去给他买礼物,却被他来了句昨天的小火苗就挺好的了。   江初也从这个年龄过来过, 他知道满心想为别人做一件事, 结果被泼一头冷水是什么滋味儿。   就算明白对方是善意的, 是真诚的,被说出“其实没必要”的一瞬间, 多少都会有种怀疑自己在自作多情的尴尬。   尤其在回到家, 看到覃最已经把春联贴上,连饺子馅儿都剁好, 面团也已经发上了, 他真是后悔多了那么一嘴。   覃最过完年都十九了, 就算比他小几岁,在同龄人里也绝对属于稳重成熟的那一挂。   野狗一样扑腾着长大的男孩儿,在花钱这方面,有时候比他还靠谱。   不过他倒是突然理解了江连天每次说“我是为你好”时的理所当然。   可能一旦有了“当家长”这个意识, “我是为你好”就跟开业大酬宾的买一赠一一样,直接成为了附属的意识本能。   关系越亲密瓷实, 越容易在想当然的角度让人扫兴。   “覃最,”江初反省了会儿自己, 搅了搅小盆里的饺子馅儿,喊了他一声, “这都什么时候弄的?”   “什么?”覃最换了身衣服从房间出来。   “这些。”江初敲敲盆沿。   “睡醒了弄的。”覃最去开冰箱拿了听啤酒, “咔”地扣开。   江初跟着进厨房, 从电饭锅到炒锅一个个拎开看一圈,没看见做过饭的痕迹。   “你饭呢?”江初把锅盖扣回去看着他,“弄完馅儿和完面,你直接就出去买围巾了?”   “还没做。”覃最三两口把一听啤酒灌完,直接攥扁易拉罐掫进垃圾桶,从厨房出去,“本来想直接在外面吃点儿,正好你电话打来了。”   “怎么不跟我说啊。”江初立马去把老妈给的保温盒拎桌上拧开,又扎回厨房给他拿筷子,“来吃,全吃完。”   覃最咬上根烟正要点,看着江初里里外外地给他弄饭,刚压回心底的焦灼缓缓变成了另一种蓬松发软的情绪,顶得喉管发胀,让他忍不住从身后抱住了江初的肩。   “哥。”他埋头在江初肩膀上抵了抵脑门儿。   “在呢。”江初真的不能听覃最哑着嗓子轻声喊他哥,每次听耳朵里都牵电,心窝里跟被倒了一整瓶大蚂蚁一样,老想搂着覃最拍拍,再揉揉他的背。   这会儿后背拍不着,他拍了拍覃最胳膊:“别哥了,先吃饭。”   覃最没撒手,额头继续抵着他。   江初是个彻头彻尾的吃软不吃硬份子,覃最这种用拥抱和沉默变相示弱的态度,在他心里直接就等于在撒娇,让他根本舍不得把覃最扒拉开。   他只好挺在餐桌前任覃最抱了会儿,手上还攥着双筷子,顺便把老妈都倒在一块儿的菜往几个盘子里分一分。   过了会儿,他才又听见覃最说:“我刚不是冲你。”   没冲他那就只能是冲自己。   江初一时间想不出覃最冲自己能有什么不满。   明明一直受屈的都是他。   “我知道。”江初走了下神,从保温盒里夹了块牛腩塞嘴里,另一只手往后搓搓覃最的脑袋,先顺着他说话,“你挑的围巾我特喜欢。”   “……你在吃东西?”覃最的脑袋顶着他的掌心抬起来了,语气有点儿不可思议。   “啊。”江初被他这突然换了方向的话题弄得有些想笑,赶紧把牛腩嚼嚼咽下去,转头看他,“我闻着挺香的,结果筷子怎么自己就夹上去了。”   覃最松开手往后靠了一步,表情有点儿无语,嘴角衔着的烟还带着点儿拽兮兮的:“我这儿煽着情呢。”   “是,我不是配合了么。”这一句江初真忍不住了,笑得想咳。   他抄过杯子去接了杯水,顺完气儿了又夹着根烟在覃最旁边坐下看着他吃饭,真诚地发出邀请:“来,继续煽。”   “煽屁,没了。”覃最往嘴里夹了块牛腩。   “是不是挺香?”江初抬抬眉毛。   覃最跟他对视两秒,两人跟搭错线一样,偏开头笑了半天。   江初身为一个连葱都剥不成个儿的人,饺子倒是包得挺好,让覃最有点儿意外。   想不好也难,拢共就搁馅儿捏皮两个步骤,只要不开口,包得是丑是美都一样的吃。   “要不要搁枚硬币?”终于包到最后两张饺皮,江初掂在手里问了句。   “脏。”覃最胳膊往后靠在椅背上,仰了仰发酸的脖子,歪着脑袋挺好玩儿地看着他,“你还讲究这个?”   “那不是节日氛围么。”江初笑笑,把两张皮裹着馅儿贴在一块儿,捏来捏去捏成个四不像。   “你的了。”他把四不像墩在覃最面前的盘子里。   “捏得什么?”覃最研究了两眼,跟个菠萝似的。   “小狗。”江初说。   “真像。”覃最笑着给菠萝小狗拍了张照。   天色暗下来后,家家户户开始做饭,电视里春晚倒计时的节目把年味儿带起来,江初的手机开始没完没了的响。   朋友,同事,甲方乙方,拜年消息与电话一个接一个,还有老妈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他生日,在姥姥姥爷旁边赶紧又补过来的生日红包和视频电话。   覃最在厨房煮饺子,他的手机也在一条条闪着高夏杜苗苗,和班里同学们的消息。   锅里的热气缥缥缈缈,他透过雾气腾腾的窗外看着万家灯火,心里突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恍惚感。   如果他爸还在,这会儿应该已经吃完了饭,出去跟人喝酒打牌了。   今年没有满街弥漫的硝烟气和炮纸;没有他跟他爸无言的酒杯对碰;没有热闹过后家家归于平静,显得格外空旷漫长的黑夜。   唯一还牵扯着过去的联系,好像只剩下梁小佳。   覃最跟梁小佳今天的电话无比的长,江初觉得得比他那天被一路从公司占线占到回家的电话还长。   他挂完跟老妈的视频,回了几条消息,把锅里的菜和饺子都盛出来摆好,又给周腾开了个猫罐头,蹲着看它吃了半天,才看见覃最举在耳边的手机放下去。   “打完了?”他冲覃最的背影喊了一声。   “嗯。”覃最把窗台上小烟灰缸倒掉,去洗了洗手准备吃饭。   “聊什么了?”江初观察着覃最的表情,没看出什么,但是也不怎么高昂。   “聊我爸了。”覃最夹了个饺子,往桌上看一眼,又去拎了瓶白酒过来。   江初一下午就在想这事儿,没说什么,把杯子推给覃最。   “你行么。”覃最给他点了个杯底儿。   “满上,倒那一滴寒碜谁呢。”江初抓紧吃了两口菜垫垫,别等会儿覃最情绪上来哭起来了,他在旁边吐上了。   不过覃最没有哭,他没给江初倒满,只倒了半杯,所以江初也没吐。   打从覃最住进他这儿第一天起,江初一直有意避免着有关覃最他爸的话题。   一开始是不想问,后来知道他爸和覃舒曼的事儿,从心底对他没什么好感,这人在他心里就是酒蒙子和窝囊两个印象。   他也能感到覃最跟他爸不怎么亲近。   但再不亲近,毕竟是他爸。   平时也就算了,过年这种日子,覃最不可能不难受。   “想你爸了?”他拽着已经开始想飘的脑子问覃最。   “有点儿。”覃最的量还是那么吓人,江初也没见他喝得多勤,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菜,一整瓶白酒就被他消灭了。   “要哭么?”江初问。   “你是想看我哭吧,”覃最笑着点了根烟,“问三回了。”   “是么。”江初跟着笑了笑,和第一回 见覃最喝酒一样,点点自己的眼角,“看你这儿红了。”   “嗯,我喝酒就这样。”覃最平静地看着他。   “你来我这儿以后,自己偷偷哭过没?”江初又问。   “我就那么点儿出息,”覃最又笑了,“想哭还得偷偷哭。”   “怕你憋着。”江初没跟着他笑,挺认真地跟覃最对视。   覃最夹着烟准备弹弹烟灰的手顿了下。   “我知道你就这性格,心里一天什么情绪都自己捂着,也挺捂得住,”江初摸过烟盒给自己也点上一根,被烟气熏得眯了下眼,“但是你在我这儿,跟我,可以选择性的不那么能忍。”   想起覃最犯浑的那几回,江初又补充了句:“我是指情绪上。”   覃最听明白了,垂下眼皮翘着嘴角笑。   “就是在我这儿,你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哭可以哭,想撒个娇也可以撒娇,”江初晃了下,他往后靠着椅背坐稳当,抬起条腿踩着椅子边,胳膊架在膝盖上冲覃最轻轻勾勾手,“哥惯着你。”   覃最自觉地往前坐,攥着江初的手在自己脸上贴了贴,定定地看他,问:“什么都能说?”   “嗯,只要你想说了。”江初捏捏他的耳垂。   “以后吧,”覃最偏偏头,嘴唇从江初掌心里擦过去,“现在你会吓着的。” 第52章   江初脱口就想说, 你还有什么能吓着我的。   从出柜到脱臼,再配上覃最时不时的犯浑,该吓的不该吓的都吓好几轮了。   不过某种没被酒精麻痹的微妙感让他没有开口。   覃最说话时从他掌心蹭过的触感带来一小圈发麻的痒, 跟之前在温泉酒店那晚一样, 某个隐晦又朦胧的念头突然浅浅地冒出个头。   江初说不来是什么感觉,跟这念头同步冒出来的还有另一份叫做“别瞎琢磨”的直觉, 他蜷起掌心往覃最脸上弹了弹, 把手收回来。   年初一一早, 老妈和方舟的压岁钱发过来,江初这边不客气地点了, 那边就点开覃最的头像, 给他发了十个红包。   “你直接转账多好啊。”覃最在客厅里笑起来。   “转账多不壮观。”江初揉着脑袋出来洗漱,“我和我妈的都在里面了, 你戳着玩儿吧, 等会儿去江连天那儿让他给你个大的。”   江连天和覃舒曼大概就适合干纯给钱的活儿, 少了吃饭这一茬,这趟拜年顺顺当当,意外地很和谐。   覃舒曼的气色不错,江初估摸着没硬装出欢天喜地阖家团圆的气氛在一块儿过年, 让她也轻松不少,还问了覃最两句学习能不能跟上, 几号开学。   春节都叠到情人节上了,等出了元宵覃最开学, 已经三月份了。   班主任海大胖在开学第一天就正经八百地让全班“赶紧醒一醒”。   “你们该庆幸今年你们才高二,知道高三的现在紧张成什么样儿了么?”他竖着三根手指头在讲台上比了半天, “三个月以后就要高考, 他们考完, 下一批就是你们,所以四舍五入,你们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哪有这么比的!”班里哄开了,还有人小声说了句“神经病”,声音正好卡在安静的一瞬间,海大胖在全班的笑声里瞪了那人半天。   “你们不要总觉得只有到了高三才跟高考挂钩,上半年这就过去一半了,离你们进高三,也就是两次月考的事儿。”他点点班里所有人。   上半年的时间确实留不住,一个月一个假,清明和五一挨个儿一轮,高考说来就来了。   “这会儿本来咱俩该一块儿去看考场。”梁小佳在电话里唉声叹气,“我感觉现在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别想了。”覃最说,“明天别迟到就行。”   临挂电话前,梁小佳又喊了声“小最哥”。   “嗯?”覃最听出他有话想说。   “我想考你们那儿。”梁小佳说,“我查了,感觉师大我应该能冲,前两年好几个专业都是过了二本线就能录。”   覃最知道梁小佳还是没有彻底磨掉那些小心思,他有些无奈,高考在即也不能说什么,只笑了一下:“那你好好考,九月份开学我去车站接你。”   江初对覃最的成绩一直没怎么挂心过,他潜意识里总觉得不怎么样,使使劲儿能凑合个三本大学那种程度。   直到方子又计划着想去哪儿玩玩,他问覃最想去哪儿,覃最跟他说暑假要补课,江初才跟刚睡醒似的,产生了点儿高中生家长该有的紧迫感:“对,再开学你不就高三了么?”   覃最勾了道选择题,“嗯”一声。   “要是没多上一年高二,你现在不就高考完了?”江初刚洗完澡,很惬意地往覃最床上一躺。   覃最闻到沐浴露清爽的味道,侧头看一眼江初光着上身,目光从他随着说话起伏的胸口,划到线条紧绷漂亮的小腹,很快地收了回来。   从春到夏都是让人心里无端躁动的季节,他从年后一直控制着触碰江初的,但大脑总是有它自己的想法。   尤其在江初对他的私欲丁点儿概念都没有的情况下。   “哎,梁小佳是不是今年高考?”江初在覃最背上拍了拍。   “考完了。”覃最肩胛骨动动,“说感觉还不错。”   “他成绩怎么样?”江初问。   “蹦一蹦能够到二本线。”覃最对梁小佳成绩的印象也还停留在转学过来前。不过梁小佳很踏实,高三三轮复习下来,考上二本应该没问题。   “他想考师大。”他在练习册上飞快地写了道题,顺嘴说了句。   “哪个师大?”江初搁在覃最背上的手无意识地滑拉一下,“咱们这儿的?”   “……手拿开。”覃最往前坐正了些,后背一个劲儿地发紧。   江初拿开手盘腿坐起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覃最,笑着往床头一靠。   “挺好的,师大这几年不错。”他转转手机,“小哥俩儿又能一块儿玩了。”   覃最看他一眼。   “那你呢,弟弟。”江初突然对覃最即将到来的高三,和一年后的高考冲满兴趣,“你蹦一蹦能蹦上几本?”   “比梁小佳高点儿。”覃最说。   “那你成绩不错啊。”江初有些意外。   “凑合。”覃最还是这一句。   “有想考的学校跟专业么?”江初又问。   覃最停下笔转了一圈,反问江初:“你想我考什么?”   “我想?”江初笑了,“我想你考哈佛呢,能蹦过去么?”   覃最嘴角牵起来:“踩两个火箭应该差不多。”   考哪所学校,覃最确实还没有具体的倾向,但是专业方向他已经有了。   他对自己的规划很务实,江初有江连天这个后盾,说江连天的一切都是为了留给江初也不过分。   江初能直接拿他的钱去创业,可覃舒曼跟他并不是这种没有隔阂的母子关系。   不知道覃舒曼怎么想,对于覃最自己而言,他来找覃舒曼,就是为了保障生活和上学,未来从学校出来走上社会,覃舒曼的钱跟他就没有关系了。   所以他需要自己毕业后有专业傍身、有体面的职业,他需要一气呵成的努力,需要每一步都能稳扎稳打地往下走。   他需要看得见的未来。   “我打算学医,”他转了下笔,告诉江初,“本硕博连读的那种。”   “可以。”江初听见学医就直接点头,“你性格也合适,当医生靠谱,小覃大夫。”   “就喊上了。”覃最笑笑。   “不过本硕博下来多少年?”江初算算,“小十年了吧?”   “临床八年。”覃最说。   “八年,”江初拨了下他的耳朵,“八年以后你就二十七了。”   “嗯。八年后我就成了你。”覃最看着他。   “我还不知道到时候成什么样呢。”江初笑着摇摇头。   覃最最怕的也是这个。   他不是怕自己的时间,他怕江初。   “你会结婚么?”他忍不住问。   “八年,三十多也该结了。”江初随口说。   “别算八年。”覃最打断他,“三十岁之前。”   “怎么了?”江初看了他一会儿才问。   覃最的嘴角十分细微地动了动,控制着自己别露出情绪,目光定回桌上继续写题:“我不想我还没去上学,家里就多住进来一个别人。”   “喊你小狗真把自己当狗了,真给你领个嫂子回来你能管她叫‘别人’?”江初又笑了,“这两年肯定不会,没那个心思。而且哪有那么现成的。”   覃最心里一松。   陈林果就挺现成的。   但是他捂在嘴里,不想把这句话往外说。   江初其实也有话没说。   覃最琢磨着他结婚的时间,江初想的却是另一码事——二十七的覃最,怎么也该谈过男朋友了。   如果这小子到时候还是这么个取向的话。   就不按八年算,只要考上大学,周围环境一松快,认识的人也多了,心思就得撒着欢儿地往那上面跑。   这种事儿就不能往细了想,想想就满脑子都是画面。   江初对自己也是服气,覃最就跟他说了个目标而已,到时候志愿真报成什么样还是未知数,他已经开始幻想两个风华正茂的男青年并肩行走在从校园通到医院的康庄大道上。   并且走着走着,画面又开始往不适宜的角度上滚。   滚去床上你压我我压你的。   别到时候八年学刚上了一两年,我还没给你领个“别人”,你已经先带个男朋友回来过年了。   这话没法跟覃最说,江初挺别扭的,只能自己在肚子里绕一绕。   原本绕一绕也就绕去了脑后。   直到八月底,梁小佳真的拿着师大的录取通知书考过来,要覃最去接站时,“上了大学就想撒欢儿”的念头瞬间绕回到江初脑海里。   “已经到了?他自己?”江初刚从公司回来,车钥匙还没放下,正好见覃最在换衣服准备出门,“我送你去。”   “不用,你歇着吧。”覃最往脑袋上扣了顶棒球帽,在玄关边摁手机边换鞋,“这次坐动车来的,我接了他直接先去大学城放行李。”   “宿舍已经能住了?”江初也没坚持,去接了杯水喝,人家两个好朋友见面,他一个当哥的一趟两趟跟着去,确实招人烦。   “没有,明天开始报名,他在学校旁边订了个宾馆。”覃最把手机揣兜里,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晚上应该不回来了。”   “行,去吧。”江初点点头,“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嗯。”覃最又看一眼手机,应该还是梁小佳的电话,他接起来说了句“马上到”,开门快步出去了。 第53章   门“咔”一声合上, 江初原地站着没动,无所事事地把杯子里剩下的大半杯水全给喝了。   喝完听见周腾在沙发前面舔毛的动静,他又扭脸看着周腾。   周腾翘着条腿警惕地瞪他。   “今天晚上家里就咱俩了。”江初说。   要说人的反应真的很奇妙, 说出这句话之前, 江初对于覃最晚上要夜不归宿这件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也不能说没有,覃最说梁小佳定好了宾馆时,他条件反射地想皱一下眉,想起上回梁小佳在火车站旁边想住的那个小旅馆, 又脏又乱的,怕他再图便宜弄个那样的房间让覃最去住。   冲周腾说完这句话以后, 他整个人突然说不上来的别扭起来。   梁小佳, 宾馆, 覃最, 过夜。   刚高考完,好久没见。   要素齐全啊!   江初压下乱七八糟的联想, 他知道覃最有数,理论上不会有什么让他不放心的事儿发生。   把杯子搁在桌上,他去厨房转了一圈,也不知道自己进去干嘛, 这会儿并不觉得饿。   明明不饿,可是看看一干二净的流水台, 冷锅冷灶的什么都没有,他刚压下去的别扭莫名就重新蹿起来,并且变得有点儿烦躁。   平时这个点他回到家, 覃最已经做完晚饭, 等他过来吃了。   江初咬上根烟在屋里转了一圈, 觉得家里太静,就去把电视开开。   再去冰箱前翻两下,看什么都没胃口,又把冰箱门摔上,窝回沙发里皱眉盯着电视,看了半天也没看心里去,乱糟糟的还是烦。   江初都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连理由都不好意思琢磨——覃最又不是个保姆,现在是暑假补课结束了,开学前休息一星期,能在家给他做饭等他回来。   之前天天上课的时候,两人不是一直一个在学校一个在公司各吃各的么?   就这么几天的功夫,还离不开了。   覃最推着梁小佳的行李箱进房间后,先往床上扫了一眼,标间,两张床。   “你定了几天?”他把行李箱靠墙放好,从桌上拿过遥控器摁了几下空调,摘下帽子冲着出风口甩甩脑袋。   从地铁站出来天色已经擦黑了,热劲还是一点儿没下去,两人一路折腾过来都是一身的汗。   “就一天。”梁小佳掏出瓶矿泉水灌了两口,畅快地“哈”了口气。   “本来想明天再过来的,报完名直接就住校,但是校友群有学长说明天下午人会特别多,就改的今天。”他太久没见覃最,很欢快,一路上就没停嘴,什么话都想跟他说,“直到前两天才想起来得定宾馆,还是校友群里提醒的,我搜的时候附近几乎都满了,就这家还有一间。”   他把瓶子递给覃最,覃最摆摆手没接,弯腰在靠外那张床的床沿上坐下。   “去洗把脸歇一会儿,”他两只胳膊肘抵着膝盖,掏出手机滑开点几下,“等会儿咱们出去吃饭。”   梁小佳“哦”一声,收回手把瓶子里剩下的水全喝了。   喝完他没去卫生间洗脸,也没动,望着覃最的手机犹豫着眨了眨眼。   “小最哥。”他在覃最旁边坐下来。   “大学生。”覃最应了句。   梁小佳笑笑,直接问他:“你手机屏是你自己的照片?”   覃最的手机屏保还是江初的腹肌照。   本来壁纸也是,元旦的时候被杜苗苗看见一次,追着他问了两天。   覃最不怕他知道,就算杜苗苗扯着嗓子跟他小叔他们嚷嚷,照片是江初当时自己设置的,当个乐子就笑过去了,没人会当真。   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把壁纸给撤了,只留下锁屏的那张。   “你看见了?”覃最没往旁边看梁小佳,继续查着附近的路,大学城他也没来过。   “我也不是故意看的,你又不藏又不挡……”梁小佳说到这个话题,下意识连语气都放得很谨慎,“你不怕让人发现啊?”   “怎么,”覃最笑了声,“你怕谁看见了过来砸我手机?”   梁小佳没说话。   他当时发现覃最的取向就是因为手机,不过他是没流量了,借覃最的手机查资料,结果点开浏览器就是那种片子。   虽然他当时问覃最,覃最就挺坦然的没有否认,他除了惊讶也没觉得覃最怎么,后来更是直接发现自己也喜欢上覃最了。   但他总觉得,这种事儿还是得藏好掖好,轻易别弄得全世界都知道,谁知道别人私下里怎么议论怎么看呢?   “那这照片是你么?”梁小佳又把重点带回到覃最的屏保上。   他其实没有看太清楚,覃最直接屏幕解锁的时候是不显示锁屏的,刚也就是摁亮看时间时恍了一下。   可是一片肉色晃过去,还是很难不扎眼。   “不是。”覃最锁上屏把手机收了,站起来看着他,“尿尿么?不尿就出去吃饭。”   不是。   不是那就是别人。   梁小佳了解覃最,他手机从来不设什么壁纸桌面,都跟着原厂走,拿到手什么样就什么样地用。   能让覃最用照片,还是光着的照片当锁屏的人……覃最有喜欢的人了?   还是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跟我妈打个电话,说一声我到了。”梁小佳有点儿失落,知道覃最不想跟他多聊这些,再问就得挨训了,立马很熟练地闭上嘴,停止了话题。   大学城离市区虽然远,但是有学生的地方就不缺生意,附近的几条街都很热闹,饭店网吧奶茶店齐全,还有专门卖衣服的一条小步行街,够逛也够用。   开学季人很多,都是提前来看学校的学生和家长,脸上都带着对新环境的打量与新奇。   “你一个人过来,阿姨没要送你?”覃最选了家自助烤肉,味道还行,价格也不贵,他和梁小佳两个人堆了不少盘子。   “能没要么,”梁小佳揉揉肚子,很满足地靠着沙发椅背,“今天送我到车站门口,要不是没带身份证,直接就要买票跟我过来了。”   “你爸呢?”覃最看着他缝过针的眉骨,隐约能看见一点疤痕,正好埋在眉毛里,像是剃了一小条。   “他不喝酒就正常啊。”梁小佳下意识也摸摸眉毛,眼皮耷拉下来,“我就怕我不在家了,他喝了酒打我妈。”   覃最没说话,把最后几片肉放进烤盘里,烤熟了夹给梁小佳。   “吃肉。”他把盛着孜然的调味碟也推过去。   梁小佳他爸的问题对梁小佳来说就是无解,他考出来了,家里还有他妈,他家的日子还要继续过,就谁也没有办法。   “谢谢小最哥。”梁小佳冲他笑笑,坐直了继续吃。   想了想,他问覃最:“我是不是该请江哥吃个饭?”   “嗯?”覃最抬眼看他,“怎么了?”   梁小佳说江初的前一秒,覃最刚扫了眼手机,也在想江初。   不知道江初晚上吃的什么。   本来他是准备给江初做点儿吃的再出门,结果不知道怎么把梁小佳的车次给记岔了,没来得及。   “就上次过来,他还专门开车跟你回来接我,我又吃又住的,第二天也没打声招呼就走了。”梁小佳挺认真地在想这个事儿,“我现在都考过来了,感觉不跟他道个谢说一声,不太礼貌。”   “明天我问问他。”覃最没想这么多,他知道江初对这些不会放在心上,梁小佳说请他吃饭江初也不会让他花钱,最后直接就是江初带着他俩去吃东西。   这都是小事儿,关键覃最心底不是很想让江初跟梁小佳碰上面。   上回就算了,梁小佳来得突然,当时覃最也不知道自己会对江初如何,江初也不知道他的取向。   现在江初什么都知道,也知道梁小佳对他有想法。   平时聊天聊到梁小佳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要是三个人一块儿吃饭说话,江初心里什么都跟明镜儿似的,覃最总觉得有点儿说不来的心虚。   江初这一晚上也不知道自己睡得是好还是不好。   睡得快,也挺香,第二天不用上班,他一口气睡到九点多才睁眼,就是梦一个接一个的没完,乱七八糟压得他脑子疼。   洗漱出来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往覃最房间看,见门开着,床上也没人,愣了下才想起来覃最昨儿出去了。   “哎。”江初还有点儿没醒困,去沙发上仰起脖子靠着,闭着眼搓了搓眉心。   刚那一瞬间的恍惚感很神奇,他仔细想想,从去年覃最来了他这儿到现在,这还是头一回没跟他在一个屋檐底下睁眼。   梁小佳今天要报道,他俩估计也已经醒了,覃最估计得陪着他再待一天。   来上大学不是来过一夜,梁小佳肯定得带不少东西,从夏天到冬天的衣服,一个行李箱估计不够,说不定跟去年覃最刚来的时候一样,得背个民工包。   覃最昨天去接他,最重的肯定会直接接过去,梁小佳初来乍到,覃最得一边带着他往外走一边跟他介绍布局,教他以后一个人怎么来回,从几号口出去坐地铁,几号口找出租车上车点。   高铁站里人来人往,覃最帮他拿着行李,跟他说着话,还得随时拉着他拽着他,在身边护着……   昨天接人。   今天报道。   江初简直能想象出他们相处的模式。   皱眉瞪着天花板愣了会儿神,昨天傍晚那种心里发堵的烦躁感又缓缓地笼了起来。   他跟覃最出门都没怎么让覃最拎过东西,要拎也就从店里到车里那几步路。   沙发边上一阵动静,周腾从另一边跳上来,冲江初咂吧两下嘴,揣着手原地一趴。   江初斜着眼瞥它两秒,伸伸手把人从沙发上推了下去。 第54章   覃最帮梁小佳领了资料书目, 从一层层的学生和家长里挤出去,梁小佳也已经领完了宿舍钥匙和学生证。   两人一起松了口气。   “应该没了,十二点之前去宾馆把行李箱拖来就行。”覃最对着报名流程快速核对一圈, 现在只剩下去宿管处领床垫被子。   “没想到这么麻烦, ”梁小佳张望着人流前涌的方向,宿舍离报名处还不算太远,抬眼就能看见,否则再多个一百米他都有点儿走不太动。   “我以为一个小时就差不多了,结果光排队就排了那么久。”他挺不好意思地看着覃最, “不好意思啊小最哥。”   “跟我客气这个,矫情得你。”覃最笑着看了眼时间, 他们专门七点赶过来想速战速决, 这会儿神不知鬼不觉都快十点半了。   梁小佳的宿舍还行, 有桌子有柜子的六人间, 独立卫浴,还有个小阳台。   就是高, 在五楼,拿着东西爬上爬下很费力气   寝室里其他五张床还空着,他俩快速把床单被罩套完铺上,回去拖行李箱的时候, 覃最顺便又帮梁小佳买了热水壶卫生纸这些杂七杂八的。   顶着中午的日头把这些又运回寝室折腾完,今天的报名才算是彻底完工。   梁小佳请覃最在校门口的小饭馆吃饭, 等餐的时候整个人都想瘫在桌上。   “你胳膊,小最哥。”他瘫了半截儿突然又坐起来,朝覃最胳膊上指了指。   覃最正在喝水, 抬了抬右手才看见, 他胳膊肘顺着上臂靠里的位置有一条泛红的血道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刮的, 有点儿破皮,这会儿细痂都结上了。   “没事。”覃最看了眼就没管,不疼不痒的。   想了想,他又交代梁小佳:“你等会儿回宿舍注意看看床柱周围,应该是有铁丝之类的东西。”   “你要回去了?”梁小佳问。   “啊,我还能去你宿舍住啊。”覃最笑着说。   “那我可太愿意了。”梁小佳咧了咧嘴。   “有什么事儿你就联系我。”梁小佳吃饭有点儿慢,覃最靠着椅背等了他一会儿。   “反正现在离得近,我想找你也方便。”梁小佳点点头。   覃最想赶着中午饭点的时间回去,江初吃饭晚,自己不会做就算了,有时候连外卖都懒得点。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给江初打了个电话,问他吃饭了没,没吃直接给他打包带回去。   “你回来了?”江初那边“咔咔”点着鼠标,应该是在书房赶活儿,像是对覃最这个时间回家有些惊讶。   “马上到了,你吃什么?”覃最问。   “都行,”江初想了两秒也没想出来,他两个小时前刚吃了盒锅贴,这会儿其实不太饿,“你随便买吧。”   覃最拎着两盒炒菜回家,还给江初带了杯酸梅汤,一推门就见周腾跟个长了毛的炮弹一样冲过来,蹲在鞋柜前贴着他叫了好几声。   覃最弯腰搔搔它脖子,进客厅喊江初。   “哎,”江初在书房应了声,“这儿。”   覃最去厨房洗手,拿盘子给他倒菜。   江初把手上文件保存了才揉揉脖子晃出来,看见桌上的酸梅汤,他拿起来喝了口:“我的?”   “不是,吐回去吧。”覃最抹掉身上的t恤进了卧室。   “梁小佳报名报完了?”江初看一眼覃最有些冒汗的后背,“我以为你得再陪他逛一天。”   “报个名就够逛的了。”覃最从衣柜里拽了条内裤出来,“我洗个澡。”   等他洗完澡出来,江初一顿饭刚吃了一半儿,冲桌上指了指:“过来陪我吃点儿。”   “我刚吃完,都是你的。”覃最甩甩脑袋上的水,在江初旁边坐下,往后仰着脖子闭上了眼,从胸腔里长长地歇了口气,“舒服。”   “报个名累这样啊。”江初笑了。   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他还是下意识用目光往覃最脖子肩膀上溜达一圈,确实没看见可疑的痕迹才踏实。   放心同时江初对自己都感到无语。   他对覃最的防早恋警惕意识都快达到他高中那会儿年级主任的级别了,简直就是疑神疑鬼。   疑神疑鬼完他也没收回视线,覃最只套了个大裤衩,脑袋就没怎么擦,还有水顺着肩膀往下滚。   江初刚想说你能不能把身上擦擦,扫过覃最胳膊上那道引子,他眯缝着眼仔细看了看,问:“你胳膊怎么了?”   “刮了一下。”覃最连眼都没睁。   “哪刮的啊,那么长一道。”江初把筷子放下了,“给我看一眼。”   “不知道在哪,应该是梁小佳他们宿舍,床看着挺老的了。”覃最转转身子朝江初挨近了点儿,随江初拉着他的胳膊往里翻往外翻的研究。   “床老……你跟床干仗啊?你去给人搬床去了怎么着,床老就能刮着你?”前面两句还好,说着说着,江初连眉毛都皱起来了。   覃最愣了愣,抬眼看着他。   覃最是真没把这一道当个事儿,道子虽然长,刚洗完澡又激得有点儿发红,它也就是个道子。   平时走哪儿蹭一下身上就有,有时候没注意疤都掉完了。   江初也不是那种见了点儿伤口就咋咋呼呼的人,覃最过敏起一背红疹子的时候看着得有一百条血道子拼起来的效果,江初还把他扣沙发上打了一架。   脱臼打石膏那阵儿也没见江初有什么表情,一门心思光逗他喊哥。   这一道在覃最眼里就跟指甲旁边长了枚倒刺一样,他连要不要穿件衣服遮一下都没想过,江初要看就给他看。   结果江初的反应竟然这么大。   别说覃最了,江初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上火。   要平时覃最刮出个口子他绝对不会这样,刮出血来也淌不了两滴。   然而一想到这是覃最去给梁小佳帮忙带回来的,他从昨天堵到今天的那股子烦躁都没个缓冲,瞬间就直顶上来了。   自打覃最一只脚踩上这座城市那天起,不管江初一开始是不是不情愿吧,覃最是他顶着太阳守在火车站前接来的,他开着车一步路没让走带回家里的,连床单被罩都是他亲手套上、他直接给铺的床。   在他这儿天天他疼着让着,犯浑他都没舍得下手狠抽过,心情不好还得被咬两口……别人家亲弟弟都不一定有他对覃最这么个疼法儿。   结果扭头在梁小佳那儿,就全都得是覃最去照顾。   覃最顶着太阳去接人、覃最去给他拉行李箱带他去学校、覃最陪他去报名、覃最给他跑上跑下领东西铺床,最后胳膊还划上那么长一条道子。   “哥?”覃最仔细观察着江初的脸色,喊了他一声,“真没感觉,我连‘不疼’这个说法儿都不好意思用。”   “……我知道。”江初一听覃最喊他哥,情绪下意识就软和下来了。   “我不就纳闷儿么,师大的床是有多破,是不是床上钢丝支起来了。”他捏了两下覃最的胳膊,控制五官赶紧放松,别弄得跟多不高兴一样。   “你心情不好。”然而覃最完全不配合,盯着江初就直问,“为什么?”   江初跟他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会儿,手还握在覃最小臂上。   为什么?   因为你对朋友太好了?   这他妈就是股邪火,我还想知道为什么呢!   江初被覃最的眼神盯得说不出来,一肚子心烦都快倒头冲着自己了。   梁小佳跟覃最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就像他和大奔一样,这么些年一直就有属于他俩的相处模式。   覃最就是会照顾梁小佳,江初就是会年年给大奔的媳妇儿挑礼物,外人觉得再不舒服都没辙。   如果他去了外地,大奔考过去上学,他也会把大奔照顾得明明白白,去接人去陪着报名去给铺床。   根本不用去想该不该愿意不愿意,关系就是这么个关系,感情现成的就在那儿。   “什么为什么,你刮个半米长的道子我还得高兴啊?”江初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你也真说得出半米。”覃最被他逗笑了,扣着食指和拇指比了两下,“最多也就二十厘米。”   “哦,二十厘米,你一条胳膊才几十厘米。”江初不想跟他说这个,说不明白,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神经病。   他起身去茶几前拿烟盒,弹了根烟咬在嘴里,往沙发正中间大马金刀地一陷,捞过遥控器冲着电视一连串地摁。   屋子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电视“滴滴滴滴”的动静。   覃最靠在椅背上看了会儿江初,起身走了过去。   江初一动不动的霸占着正中间,没个让座的意思。   覃最从上往下地看着他,笑了下,也没硬挤着江初坐,他非常嚣张地直接靠着扶手躺倒,还把腿架在江初肚子上。   “一晚上没回来你长行市了是吧?”江初转脸瞪着覃最,他完全没想到覃最还敢直接摞人了,肚子被压得猝不及防,他张嘴说话的时候烟差点儿掉下去,“腿拿开!”   “你直接把我掀地上不就行了。”覃最在背后垫了个靠枕,目光里带点儿挑衅的意思,舒舒服服地看着江初。   江初正想着是得揍一顿了,再不揍要上天了,覃最突然又喊了声“哥”,问他:“我昨天没在家过夜,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你是个枕头啊,你不在我还睡不舒服了。”江初想也没想,张嘴就给他还回去,还往覃最小腿上抽一巴掌,“我卸腿了啊。”   “一晚上不在你就不舒服,”覃最没搭理,盯着他继续说,“那我以后考去别的地方上大学,你能舍得么?”   江初要卸腿的手停了一顿,搁在覃最小腿上没动。 第55章   这个问题江初不是没想过, 他是没“真的”想过。   就跟他心里知道自己早晚得结婚,却没真的去想过怎么结跟谁结,婚后生活会如何一样。   总觉得反正还没到眼前, 就不需要急着去考虑。   估计也是因为覃最昨天晚上没在家, 现在突然一提,江初随之就产生出了种近在眼前的真实感,   梁小佳都拖着行李来了,覃最带着通知书走还会远么?   而且真要是按覃最计划的考上了八年的本硕博,人生的小十年都撂了过去, 估计头两年还能想着他,后面就连放假回家都懒得回了。   又想他赶紧成长能够独当一面, 又觉得还是慢一点儿长大吧。   江初忽然就有些理解了老杜那天在温泉里的话。   “那能舍得么, 一天就问点儿废话。”别的情绪都被取代了, 江初搓了搓覃最的腿, “到时候你生日也不能在家过了。”   他微微眯缝着眼出神地望着电视,不由地开始想象到时候送覃最去上大学, 得给他准备些什么东西。   他看电视,覃最胳膊肘杵在沙发窝里撑着腮,就这么看着江初。   江初刚才冲他一顿上火,覃最其实挺高兴的, 他心里明白江初不是冲他,是冲梁小佳。   他也知道江初舍不得, 江初是真的对他好,也从来不在这种带着感情的问题上敷衍他,是什么感觉就说什么感觉。   只不过这些“好”, 都建立在他是江初的“弟弟”这个基础上。   这种清晰的认知带来既酸麻又失落的交织感, 让覃最从胸口肋骨里往外发痒。   他现在特别想抱着江初, 想触碰他,想用力地让两个人贴在一块儿,交缠得紧密又摩挲,想透过皮肤感受江初从呼吸到脉搏的一切反应,也强迫江初去感受他。   又一丁点都不能动。   不敢动。   覃最真不知道以后当他想再问江初要另一个身份时,江初会是什么反应。   今年覃最的生日正好赶上周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   覃舒曼主动给覃最打了个电话,祝他生日快乐,问他有什么想要的,倒是没再提吃饭。   覃最在江初这儿什么也不缺,也不想过生日,挺礼貌地跟她道了谢,于是覃舒曼给他往卡里打了六万块钱。   江初下班后直接去给覃最买了身衣服。   给男孩儿买礼物这方面他还是挺糙,毕竟也没正经给哪个男的买过礼物,大奔方子他们生日都是想起来了去吃一顿,想不起来拉倒,真要表达心意那就是发钱。   去年为了安慰覃最,他专门费心思去给他做了个蛋糕,今年没被“覃醉”刺激着不用哄,他连蛋糕都懒得买。   反倒是大奔看不下去了,去蛋糕房给覃最买了个现成的,还让店员在贺卡上专门强调一下“你奔哥”。   边得瑟还边呲儿江初:“你这哥当得可太好了,去年还送点儿实用的,今年连个蛋糕都不给吃,我看也不用等明年高考,到年底你这爱就消失得差不多了。”   “衣服还没飞机杯实用呢?”江初乐了。   “那你得看什么年龄什么阶段。”大奔一本正经地扯犊子,“咱们弟弟这会儿生龙活虎的,一天在学校里憋着连个暑假都没有,衣服还真没什么实用。”   “覃最要知道你这么设身处地为他考虑,将来都得给你养老。”江初点点头。   “这话说的。”大奔肚皮肉直抖,“那他奔哥说什么都得给他从手动的换成充气的。”   “神经病。”江初笑着把蛋糕搁在车后排,去接覃最放学。   二十七中在高三开学后全面收紧,覃最现在每天比平时早走十五分钟,晚上也多加了一节课。   平时他自己打个车回来,今天江初想着生日不过了,好歹带他找个不错的店吃吃饭,正好把梁小佳也叫上。   上回覃最跟他说梁小佳想请他吃饭,江初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小孩挺有心的,他这么大个人了还老在心里给人挑刺儿。   不过这周师大开始军训了,梁小佳过不来,覃最也没愿意,他现在回到家就是学习,嫌出去吃饭耽误时间。   江初就只能踩着放学的点过去等着接人,努力多表现点儿当哥的对弟弟生日的诚意与重视。   今天覃最出来时身边就一个人,不是陆瑶和高夏,走到车前了江初才发现竟然是杜苗苗,这孩子瘦了一圈,他差点儿没认出来。   杜苗苗不仅瘦了,情绪也不太高,平时那个眼珠滴溜转的机灵劲儿都没了,眼皮又红又肿,眼眶底下泛着黑眼圈,眼里还一圈红血丝,也不知道是熬夜了还是哭过。   “还头一回见你俩一块儿出来。”江初看一眼覃最,覃最朝他很轻地摇了下头,他就没问杜苗苗怎么了,“上车吧,顺路送你回家。”   “不用,我叫过车了。”杜苗苗摇摇头,没跟江初多说别的,直接道别就转身走了。   “他怎么了?”江初问。   覃最看着杜苗苗的背影没说话,上车坐稳后才开口:“没什么,心情不好。”   江初转脸看他一眼。   什么心情不好到跟他也不能说?   两个人又有小秘密了?   “不是因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吧,”江初认真地问,“他网贷了?”   杜苗苗状态明显不太对,要是又跟他叔吵架了就算了,要是因为别的,他必须得跟老杜说一声。   “没有,”覃最都被他说笑了,“你怎么那么能想。”   扭头看见车里的蛋糕,他直接把话题岔开:“还是买蛋糕了?”   “大奔给你买的。”江初朝后视镜里装衣服的纸袋抬抬下巴,“还嫌我只给你买衣服,一点儿不疼你。”   “疼,谁说不疼。”覃最拽过袋子往里看,“你就是扯二尺布给我都高兴。”   “高夏他俩今天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江初问。   “陆瑶不舒服,高夏送她回家了。”覃最说。   “这俩有情况啊。”江初“哟”一声笑了,“不追你了?”   覃最看他一眼:“你怎么看着这么高兴。”   “替陆瑶高兴啊,”江初觉得高夏跟陆瑶站一块儿的样子还真挺合适,“挺好的小姑娘,追你能追出个什么来。”   “唉。”覃最笑笑,配合着叹了口气。   “错过女神的下场就是女神永远不缺人,”江初逗他,“记住这个教训,小最哥。”   回到家收拾收拾洗完澡,等两人把小菜摆好蛋糕点上,已经快十一点了。   “你这生日都快过去了。”江初扣开两听啤酒,自己举着一杯跟江初碰了碰,“生日快乐,小狗。”   “你能喝么?”覃最对江初那个量永远保持警惕,怕他明天再没睁眼睡过过去。   “一罐啤酒不至于。”江初觉得自己跟覃最住一起熏陶着,酒量也有那么点儿提升的意思,白酒还是不行,啤酒喝个一瓶基本上可以当饮料。   覃最夹了粒花生米在嘴里嚼着,看着江初没说话,脑子里全是去年那场由江初喝啤酒引发的亲了吐。   大奔挑的蛋糕太甜了,江初嫌腻没吃,戳了一叉子奶油意思意思。   覃最也没吃多少,桌上的小菜基本没动,只就着啤酒把盘子里蛋糕硬给消灭完。   “我去刷题,你早点儿睡,桌上吃完搁着就行,我写完了出来收拾。”他从江初烟盒里抽了根出来,起身往自己屋里走。   走到门口了,又停下脚步顿了顿,转回来从椅子背后抱了一下江初:“谢谢哥。”   真就是一下,多一秒都没有。   江初“啊”地应了声,都没来及抬手往他脑袋上搓一把,覃最已经松开手进屋了。   他搓了个空,看着覃最的房门愣了愣。   要没有这一下,江初还没觉得有什么。   有了这个连搂都算不上的拥抱,他突然就觉得今天的覃最不太对。   一开始江初没想出来,边收拾桌子边分析,这会儿确实该是覃最做题的时间,平时也这样,开学后覃最就不怎么花时间在客厅里闲待着。   突然抱他也正常,覃最这半年没再冲他犯浑,但是时不时会跟他腻歪一下,他已经直接都当撒娇给免疫……   “腻歪”这个词儿蹦出来,江初一下子捕捉到了“不对”在哪儿。   ——覃最今天没跟他起腻。   没蹭脖子,没埋肩膀,也没勒着不放,跟他多烫手似的圈了一下就走,这就不是覃最抱他的风格。   想通这一点,江初收桌子的节奏卡了一拍,他瞪了会儿桌上的鸭锁骨,有些想皱眉。   感觉这个东西,从本能里冒出来的瞬间是不受人为控制的。   感觉好吃就是好吃。   感觉难吃就是难吃。   街上迎面过来一个人,感觉好看想多看他一眼就会多看一眼。   想明白他觉得覃最奇怪竟然是因为覃最没有跟他腻歪的那一刻,江初感觉自己其实挺喜欢覃最那些带着莽劲的磨蹭和亲近,就是真的喜欢。   他的脑子从来没认真想过为什么会一次次纵容覃最,他的本能却一直在毫无抗拒地接受来自于覃最的接触,并且形成习惯,在缺失的时候,立马觉得“少了什么”。   江初把客厅收拾完,筷子碗也刷了,洗漱完回卧室前,他还去看看周腾的碗里有没有粮和水。   他正常该干嘛干嘛,但是直到关了灯躺在床上,他头脑里仍停不下来地一直在乱转,转出覃最抽过的那些疯,那些动作和力道。   感官像是在黑洞洞的卧室里被放大了。   江初想起覃最咬在他后背上的那一口,一股酸麻直直打了下去。 第56章   “……江初!”大奔一早上喊江初第二遍的时候, 终于受不了了。   他把无线鼠标往江初桌上一推:“你今天怎么那么投入呢?”   “嗯?”江初抬起头,他听见大奔一直在说话,现在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 “什么?”   “这家礼盒想追个系列定制,价跟之前一样行不行, ”大奔把笔记本转给他看,“行我就让小唐继续跟他们接。”   “行。”江初以为什么大事儿, 直接点点头, “这你定不就行了, 还一个劲儿问。”   “喊你一声你就答应我用得着一个劲儿问么?”大奔打量他一眼, “没睡好?昨天几点睡的?”   “忘了。”江初两只手捂在脸上搓了搓眼。   “肯定看什么好东西了。”大奔嘿嘿乐,“都说了, 年轻人撸多了伤身, 一滴精那可是十滴血……我觉得你真该找个女朋友了,初儿。”   江初笑着“操”了声,完全不想搭理他。   好东西确实看了,但不是大奔想的那种。   江初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做到的,他一个第二天要早起上班的人, 能为了转移注意力胡乱点了部美剧, 一口气看到半夜三点。   三点这个数字都不准确, 看见三点的时候他还有意识,闭上眼是什么时间他已经毫无概念了。   问题是这方法有用也就算了,现在大奔随口一提什么精啊撸的,被他那强行压下去的一脑袋乱草, 就非常蓬勃地原地茂盛起来。   他对覃最的触碰有感觉。   这句话昨天在他脑袋里转了半宿, 睡了一觉想来, 仍然像是一块三角型的高亮预警牌。   它既直接让江初觉得心烦意乱, 同时也结结实实挡在下一步思路的入口处,让他怎么也不能继续往下想。   没法儿想。   别扭。   怪。   这跟他以前那回看黄片儿硬了不一样,跟他把覃最代入那些角色以后硬了也不一样。   这回直接就是覃最。   他想着覃最,想着覃最咬他,然后硬了。   引出这个发现的线索还那么直观,就因为覃最抱他的时候没多磨蹭他一会儿,导致他不由得一遍又一遍回想被覃最磨蹭的感觉。   江初走神归走神,两眼都放空了手上活儿也没停,“噼里啪啦”熟练地操作着软件。   “哎。”他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真不能再想了,越想越不对。   “我可能还真需要了。”又隔了大半天,他盯着屏幕喃喃自语地说了句。   “需要什么?”大奔吃着包夹心饼抬头问他。   江初指指他手上的饼干。   国庆放假的时候,梁小佳军训结束了,知道他假期不回家,江初就带他和梁小佳吃了顿饭。   梁小佳得从大学城坐地铁过来,有些晚,江初先把菜都点上,跟覃最在饭点等他。   他坐的位置冲外,抬眼就能看见门厅外又进来了谁,想着等梁小佳进来了朝他示个意。   他印象里的梁小佳还是个麻秸秆儿,又瘦又干巴,挺斯文的,带着微微的土……   等覃最位置旁边过来个人,都站定冲他俩喊完“小最哥”和“江哥”了,江初才发现梁小佳竟然穿越他的视线已经来到面前。   “变样儿了啊。”他看着梁小佳的脸先愣了愣。   也不是变得认不出来,梁小佳的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可能这一年长开了还是怎么的,从容度上去了,让他看着比去年更舒服。   去年江初老觉得梁小佳有点狐狸眼。   “怎么晒这么黑?”覃最一看梁小佳就忍不住笑了,朝沙发里面挪了点儿。   “有么?”梁小佳在他旁边坐下,挺不好意思地冲江初笑笑,然后抬起胳膊亲亲密密地贴着覃最比了一下,眼仁都乐眯缝了,“还真是。”   梁小佳先跟江初说了几句客气话,去年不懂事儿,突然过来麻烦他了,走的时候也没打招呼吧啦吧啦的。   说着他从书包里掏出两盒糕点,包装还挺精致,说是师大附近特别火的一家店,每天下午排队都得排到马路上。   “正好顺路带了点儿给你们尝尝,哥。”梁小佳递给江初。   “哎,谢谢。”江初接过来看了眼,“好像听说过,是挺火的。”   “味道也还行。”梁小佳转脸看覃最,“现在尝尝?”   “你就喜欢饭口吃些乱七八糟的,先放着。”覃最在涮碗筷,涮完了很自然地推到江初那边,把江初那套给换过来。   吃饭的时候江初专门扫了眼梁小佳的眉毛,是有道细细的疤。   这些没什么好提的,江初只能问问梁小佳在师大怎么样,军训怎么样,宿舍食堂一堆怎么样。   到了后半截,梁小佳跟覃最聊高考,江初基本就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听着,偶尔接一句笑一声,心想这顿饭怎么吃得那么他妈长。   其实也多长,一个钟头就完事儿了。   临分开前,江初问梁小佳去不去家里住两天,正好放假,在学校也没什么事儿,覃最能陪着到处逛逛。   他这当然是客气话,梁小佳心里也有数,不过还是条件反射地先看了眼覃最。   见覃最没什么反应,他笑着说不了,宿舍基本都没走,约好了一块儿过节,他这会儿蹽了,再回学校人就都不带他玩了。   “国庆人多,你身上包,手机,路上都注点儿意。”江初开车把梁小佳捎去地铁站前,隔着车窗交代了句,“有事儿就联系覃最,给他打电话。”   “没事儿,谢谢哥。”梁小佳摆摆手,又看覃最,覃最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下。   看着梁小佳进了地铁口,江初才继续往前走。   “有想去的地方么。”江初看着窗外问覃最。   现在天色刚擦黑,温度不冷不热的,路上热热闹闹到处都是人,江初看着就有种现在该去哪玩儿的感觉,直接回家好像就浪费了。   “你想去哪儿?”覃最问。   “嗯?”江初想了想,想一大圈也没想出来,突然又觉得干嘛都挺没意思,整个人有点儿累。   前面车里的人不知道在干嘛,灯跳绿了还不动,江初摁了下喇叭:“我这不就问你呢么。”   这话从嘴里冒出来,江初自己听在耳朵里都忍不住一愣。   语气听着怎么都有点儿不耐烦的感觉。   覃最看他一眼。   “哎,我是真没有。”江初又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笑,“就觉得放个假,多少都该带你去玩玩,闷头学一夏天了都。”   “没有就回家吧。”覃最伸手弹了根烟靠窗叼着,“明天晚上上课,我还有两张卷子得补。”   回家一路两人也没怎么说话。   江初拿钥匙开门,覃最揣着外套兜靠在后面墙上看着他。   感觉从他生日那天以后,江初这大半个月状态都不太对。   “哥。”他喊了一声。   “嗯?”江初扶着门框换鞋,往后微微偏了偏头。   “你是不是有事儿。”覃最问。   江初顿了顿,换完鞋进屋,把钥匙扔玄关柜上才回头看着他:“没有。怎么了?”   覃最没说话,又盯了江初一会儿,他突然往前靠近一步,抬手摸了摸江初的脑门儿。   “感觉你这几天好像很累。”他轻声说着,又用手腕在自己额头上贴了一下,没烧,“太忙了?”   明明这就是一个特别普通的举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江初却冷不丁有种被戳了下心窝的动容。   “都说了没有。”他抬手捏捏覃最的耳朵,神奇地发现覃最已经隐隐有了比他高的趋势,“可能没睡好,秋天了容易困。”   “洗个澡就睡觉吧。”覃最应了一声,回房间做题。   刚才其实他更想直接用额头贴过去,忍着才没动。   江初本来没觉得困,就随口扯了个理由。   他开电视随便找了个电影,躺在沙发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   意识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地飘忽,还挺舒服。   也不知道多久,覃最卧室里传来“砰”地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江初猛地一睁眼,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睡着了。   “覃最?”他喊了一声,听覃最没理他,就起身过去。   他刚攥着门把手往下拉,从门的另一面同时传来巨大的推力。   江初还在想他今天力气怎么这么大,这门都拉出风声了,下一秒他就眼前一黑,被门角正正砸在了眼眶上。   这一下太快了,江初连话都没来及说,肢体反应让他本能地抬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撑着墙蹲了下去。   覃最看见他也愣了。   他刚喝水没拿稳,杯子掉在地上撒了一地水,刚用纸巾把擦干净,正要去再接一杯,怎么也没想到江初竟然正在门外也在开门。   “操。”他忍不住骂了句,忙在江初蹲下来要看他的脸。   “磕着眼了?”覃最有点儿着急。   “还行,眼眶。”江初没让他动。   刚砸上那瞬间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疼劲上来了,泪腺控制不住正在奔涌。   “我喊你你没听见啊?”他试着眨眨眼,眼皮还有点儿杀得慌。   “我刚戴耳机了,你先起来。”覃最皱着眉把江初扶到床上坐着,站在江初跟前托着他的脑袋往上抬,“手拿开我看看。”   江初迎着光不太舒服,眼皮哆嗦几下,感觉覃最的手轻轻在他眼角碰了碰。   “没事儿。”江初又转了两下眼球,皱着眉毛眨了几下,“好了。”   他睁开眼正对着就是覃最的眼。   江初想想自己一边眼睛还泪眼婆娑的,突然有点儿想笑,拍拍覃最的手:“别掰着了。”   覃最没动,依然皱着眉认真地盯着他眼球:“看得清吗?”   “嗯。”江初眯缝着眼覃最,知道他不放心,就让继续掰着。   这么跟覃最对了会儿,江初又感觉他俩现在这造型不太对。   刚才他全部注意力都搁在眼睛上了,没顾上别的。   比如覃最轻轻扑在他脸上的呼吸。   意识到这个,江初的耳根微微一麻,他忍不住又眯了下眼。   “疼?”覃最立马问。   江初“嗯?”了一声,眼皮抖了抖:“不疼。”   “嗯什么,”覃最看着他低声问,“你走神了?”   人的眼睛真的能传达东西。   江初就这一刻,明显地感觉到在看的东西变了——刚才覃最就是在看他眼睛受没受伤,现在则是纯粹在盯着他。   江初顿时有种被分析的感觉,还有些尴尬:“我挺脖子挺累了。行了没事儿,别看了,看没完了……”   他边说边拨开覃最的手,转转脖子要往旁边避开。   覃最的手却没松。   他右手的虎口还卡在江初连着下颌骨的耳后,江初刚一动,他就条件反射般加了力气,扣住江初的脑袋垂下脖子。   嘴唇碾合所带来的麻意真实到让心脏都发颤,在头皮上炸开一圈圈的水波纹。   覃最本能地停了一下,嘴角微微发颤,撩开眼皮看江初的反应。   江初没反应,他根本就没回过神,这比被一门板拍在脸上还让他发懵。   覃最瞬间拎起膝盖压上床沿,更加用力地吻了下来。 第57章   江初是在胳膊往后撑着床那一刻回的神, 窜进脑子里的就一句话:这小子疯了。   他顾不上别的,抬手就推了覃最一把。   但是覃最不仅没动,扣在江初颌骨上的手还加了力气, 不想让江初往后撤,本能引着他步步紧逼, 不想考虑后果,直想往更深了吻。   这种顾头不顾腚的亲法蛮横又莽撞, 还带着情不自禁的力量禁锢, 覃最促重的呼吸让江初脑子里“嗡”地一麻, 产生出了一瞬间的恍惚。   江初这么些年虽然一场恋爱也没谈成过, 该谈的那也都谈了,他有自己喜欢的方式和氛围, 做那些事儿时也有自己的癖好。   主动和被动绝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这种完全成为被动方的感觉,给江初带来一股性别上的置换感。   ——他突然有种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干嘛的错觉,为什么会被一个吻攻击得几乎快睁不开眼。   而且,对于已经两年没有过激情的江初来说,这些刺激实在是有点儿过于……激情了。   覃最吻得很烂, 纯粹的本能, 既青涩又野蛮, 急吼吼地像个刚学会发情的动物,也是最能带动情绪的状态,传染性太强。   意识到自己竟然隐约有种想回应的冲动,江初瞬间从迷迷蒙蒙的状态里再次清醒过来。   他加了力气又推了下覃最, 这回直接推的脖子, 虎口顶在覃最喉结上, 强行给两人唇间撕开一寸距离。   距离被拉开了, 脑子却没有。   覃最的眼神躁动又混乱,跟上头了似的,盯了江初一眼,就脑袋一偏扯开他的手,推着江初的肩膀压到床上,还想再吻回来。   这姿势已经不对了。   “……你是不是要疯?”江初从下往上瞪着江初,听见自己的嗓子哑得吓人。   覃最的睫毛抖了抖,像是有点儿清醒过来,又像是挣扎着不想清醒,他盯着江初又沉又缓地深呼吸,气息还因为心跳过快而不稳。   江初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皱着眉跟覃最对着看。   他甚至都没想着自己该怎么做,该走该躲该生气还是该发火,满脑子就只有覃最这么着不行。   感觉过了挺久,又感觉也没几秒钟,覃最眼皮轻轻往下一耷,上身伏下来,把脑袋抵在江初颈窝里。   这个动作他做得很慢,江初没忍心推开。   他觉得覃最仿佛一个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的小孩儿,情绪还没控制下来,在本能地寻找另一个能够转移和压制的方向,又像是潜意识里在向他表示依赖和示弱。   虽然这示弱的举动里,仍然带着猛烈的欲味。   尤其在两人都安静下来后,呼吸的频率与粗重全都更加鲜明了。   江初愣神听了会儿,感到覃最逐渐平静了,抬手在他背上轻拍了拍:“起来。”   覃最的呼吸卡了个顿。   在刚才最上头的那几秒钟里,覃最脑子隐约掠过一丝丝“豁出去了”的念头。   这一刻他才无比鲜明地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后续处理起来有多艰难。   “……哥。”覃最看向江初,嘴上还带着鲜明的触感。   同样是上嘴,这回的性质却根本不是张嘴咬几口能放在一块儿比的,覃最一时间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也别说。”江初打断了他。   覃最愣愣。   他以为江初会跟以前每次一样,抽他一脑袋,或者给他狠狠顶他一肘,骂他脑子有没有数。   那他也就能顺势跟前几次一样,搂着江初赖一会儿,也就糊弄过去了。   但是江初这次什么也没有,连打断他的语气都平得听不出情绪。   见覃最看着他没动,江初也没说话,只在他腰上又推了一把,翻身下床,回了自己房间。   覃最听见江初那边的门“咔”一声扣上的动静,皱皱眉,很懊恼地在抬手搓了把头发。   江初脸朝下往床上一扑,他眼都不睁,伸胳膊往前拍了两下,摸到枕头以后也给扯了过来,抬起脸埋进去。   要不是鼻子直接顶在床上太硌得慌,他连枕头都不想够。   江初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干,骂覃最、问覃最到底在想什么到底在干什么,或者该直接摁着揍一顿狠的,给他揍清醒……   这些画面在脑子里过一遍,他没有一件能爬起来去实施。   连伸手下去出来也不想弄,像自我惩罚一样任由那么涨着,反正在下半截张牙舞爪的热血,奔涌到脑子里就全转换成了迷茫。   江初现在不想弄明白覃最是怎么回事儿。   弄不明白了,已经疯了。   他就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   江初在那边不明白,覃最在房间里也很烦躁。   他也不知道短短几分钟而已,看个眼睛怎么就变成了这个局面。   他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低头亲上去的。   覃最当时真的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个画面,他只是情不自禁地想,江初的脸就这么被他托着,这姿势他只要一低头就能亲到江初,特别方便。   结果就真方便了。   这是覃最第一次接吻,跟亲了吐那回不一样,他才知道嘴唇与嘴唇实实在在贴合的感觉有这么强烈。   停下来看江初那一眼,他脑子里都还在发空。   如果江初在那个间隙里,随便给他任何反应,哪怕就皱皱眉,一丁点儿的反感就够,覃最觉得自己都不会再继续亲过去。   他没体验过,他不知道自己会那么兴奋,一个吻就能让他根本收不住。   覃最越想越心烦。   就那么忍不住,半年都控制过来了,竟然在这会儿莫名其妙地翻车。   真够没出息的。   更让他烦躁的还是江初的反应。   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江初傍晚进了房间以后就没出来,也没动静,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覃最在江初房间门口站了会儿,那个门把手几乎要被他盯出个洞,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推门进去。   周腾过来在他腿边绕了一圈,覃最垂眼看它,它没心没肺地就地一躺,晾个肚皮等着覃最给它揉揉。   覃最半蹲下来,轻轻抓抓它的毛。   进去了说什么,江初如果还是跟刚才一样,他要怎么做。   覃最第一次对江初的反应感到没底。   江初没睡着,他一直醒着,覃最从房间出来几次,开门关门走路,在他房间门口停顿的动静,他都能听见。   覃最第三次出来时,江初心里有点儿不太好受。   他跟覃最说过,有什么事儿别憋着,别自己闷着胡乱琢磨,别躲。哥俩儿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心里有疙瘩,直说比什么都好使。   覃最这会儿肯定要多想了。   江初叹了口气,翻翻身换个姿势躺着。   他不是故意要躲着覃最,他真的是特别……乱。   江初这一晚上的时间都在回想,想了很多,从知道覃最的取向开始,把他们两个之间经历过的细节,全回忆了一遍。   前前后后那么多的事儿串起来,江初就算心再大,到了今天,也没法再忽视自己的不对劲。   他甚至可以说服自己因为很久没有性生活所以会对覃最的吻起反应。   但他说服不了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回应。   江初不敢往下想。   他都快三十了。   结婚早的同学连二胎都有了。   江初到了这个年龄,已经习惯生活保持在自己最熟悉最稳定的节奏,他想象不到要怎么坦然地向自己分析举证,并且接受自己可能是另一种取向。   还是对覃最,这个他当成真弟弟来疼的小狗子。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房门被叩了两下,江初还没想好是应还是干脆装睡,把这乱七八糟的一夜混过去再说,覃最已经推门进来了。   “哥,”他嗓子被烟燎得有点儿哑,在黑暗里低低地喊了江初一声,“睡了么?”   “还没。”江初撑着床坐起来,“你卷子做完了?”   “能开灯么?”覃最问。   客厅的灯只够他看见江初的轮廓,他得看着江初的脸才能踏实。   “开吧。”江初其实不太想开,这会儿看着覃最,他可能会有些尴尬。   覃最“啪”一声摁亮了灯,江初在乍亮的光线里使劲眯缝一下眼。   他搓了搓眉心看向覃最,覃最没什么表情,手里还给他端了杯水,朝他递过来。   “谢谢。”江初接来喝了两口。   喝完他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扫了眼时间,问覃最:“还不睡?明天不是要上课么?”   “嗯,等会儿就睡。”覃最把小桌旁的椅子拽过来坐下,“先聊聊。”   “想聊什么?”江初看着他,停顿了两秒才问。   覃最直到进门也没想好要跟江初说什么,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他就是想听江初说话,骂两句也行。   江初真说话了,覃最又突然觉得拿不准他这个“想”字。   江初一句话也没提刚才的事儿,问了他两句话,一句卷子一句睡觉,跟平时一样。   他想让覃最另起一个别的话题,两人一起只当今天无事发生过。   跟平时一样是覃最想要的,当成无事发生不是。   江初不是这种性格,至少对他一直不是。   一旦刻意地去让某件事没发生过,他跟江初就不可能再跟平时一样。   “想抱你一下。”覃最看着江初,“行么?” 第58章   江初愣愣, 没想到覃最会说出这么一句。   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覃最的意思,覃最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要跟他保持距离,还愿不愿意跟他有肢体上的接触。   “抱抱抱。”江初笑了笑, 一欠身从床上跪坐起来,伸胳膊搂过覃最胡撸两下, “神经病,抱一下还行么, 从来也没见你客气过。”   覃最松了口气, 也抬起胳膊在江初腰上松松地环了半圈。   “哎, 小狗。”准备松手的时候, 江初突然又在他脑袋上拍了拍。   “嗯?”覃最答应一声。   “我跟你说过大奔媳妇儿有个弟弟没?”江初说,“就是宝丽。”   “没有。”覃最顿了下, 松开江初看他。   “她亲弟, 比她小五六岁应该,”江初靠回床头坐着,端着杯子又喝了口水,“之前大奔跟我说的,宝丽就是个炮仗精转世, 从小跟她弟掐到大, 宝丽都初中了还天天跟他弟打架, 姐俩儿每天都得哭一个。”   “上回还跟我说,她弟跟别人打架把门牙给打掉了,宝丽笑得跟什么似的,一吵架就提, 提了就笑, 天天给小弟气得不行, 小半年都没搭理她。”江初边说边乐。   覃最也笑笑。   “我就觉得什么吧, ”江初拐弯抹角了一大圈,看着覃最直直望着他的眼神,还是把后面的话给说了出来,“跟宝丽他弟和杜苗苗比起来,我有你这样的弟弟,真的太省心了。”   覃最没说话,继续看他。   “你懂事,学习也不用我说,自己就有目标有计划,还特别努力,”江初被覃最看得心里直不是滋味儿,咬咬牙才接着往下说,“就别的亲兄弟都不一定有咱俩处得这么好,我一直特别开心这事儿。”   “人一辈子吧,能遇着好些人……哎我说这话有点儿别扭,我总以为我得到六十岁才会开始感慨。”江初笑着从床头桌上倒了根烟出来,“不过确实就是这样。”   “你呢,以后会认识更多人,你见过的没见过的,你能理解的不能理解的,你多看他一眼都闹心的,当然还有你喜欢的。”江初耷着眼皮给烟点上火,又抬眼看他,“我也一样。”   覃最回身从小桌子上给他拿烟灰缸,中间手指滑了一下,差点儿没拿稳。   “谢谢。”江初接过来,弹了弹烟灰,“有时候想着这些,我就觉得世界真他妈神奇,得是多深的缘分,能让我活了二十多年又多了个弟弟,还是个这么好的弟弟。”   “当然了,你能有我这样的哥也真是太幸福了。”江初一本正经地说。   覃最的嘴角抬了抬。   “所以咱们两个能比亲兄弟还亲,现在是,以后肯定也是。”江初语速不快不慢,很轻快,“你会再有很多朋友,同事,浪一点儿还会谈不少对象。”   “这些人变来变去,今天来了明天走了,今天是同事明天可能就成了对家。”江初望着他,“只有咱们俩是不会变的。”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弟弟,哥都疼你。”江初说。   覃最沉默着看了江初很久,才动动嘴角很淡地笑了一下:“一晚上就闷在床上感谢命运呢?”   “啊。”江初也笑笑。   他不知道覃最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没,反正他自己越往后说越心颤,最后莫名地都不敢细看覃最的表情。   “知道了。”覃最没什么表情,点点头,很平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回房间?”江初看着他。   “要我帮你拿什么?”覃最问。   “没,我就想说你早点儿睡,晚上别熬太久。”江初赶紧交代他。   “嗯。”覃最没再看他,直接带上房门出去了,还没忘了给他关灯。   周腾一直在江初门前趴着,见覃最出来又肚子一翻。   覃最去给它倒了猫粮,铲了屎,去洗手间洗漱出来后,看见沙发边上一个抱枕被周腾给蹬掉在地板上,又过去捡起来,顺手把几个靠垫都理规整,才关上客厅的灯回自己卧室。   门一合,他平直的肩膀陡然松了一个弧度。   覃最闭闭眼,抬起一只手撑着门板,埋下头深深地呼出口气。   之后的一个月一切照旧,两人都没提那天晚上的事儿,默契地把那个乱七八糟的吻烂在肚子里。   到了十一月,覃最在学校里给自己每天晚上加了一节自习。   “学校加的?”江初听他说完算了算时间,“太晚了吧,平时放学都十点了,再加一节课,到家都十一点了。”   “不是。”覃最刚放学回来,换着鞋跟他解释,“学校十一点半熄灯,住校的基本都留到十一点再回寝室。”   “哦。”江初应了声。   也不是不行,十一点是晚了点儿,但是学校离家就两站路,没什么不安全。   “这才刚上学期就这么拼,”江初看着覃最再想想自己高三那会儿,印象里都没熬过几个大夜,吊儿郎当得都不好意思提,“那不住校的就你自己?有别的同学一块儿留么?”   “高夏。”覃最去冰箱里拿了听可乐,犹豫了一下才又说:“杜苗苗也在。”   “他不可能。”江初听见杜苗苗要学习就笑了。   可乐溅了两滴在覃最脸上,他伸个拇指过去想擦:“他就是不想回家,在学校拖时间,一个钟头老杜就得给他逮回去。”   “他住校了。”覃最偏了偏脸,灌了口可乐,直接用手腕随便蹭了一下。   江初愣愣。   覃最从厨房出去,他又跟着覃最去他房间,盯着覃最问:“杜苗苗住校了?”   “一周了。”覃最脱掉外套扔衣柜里。   “哦。”江初还是看他。   覃最今天外套里只穿了一件贴身的黑色毛衣,他拉着衣摆准备要脱,看江初还在,又冲他“嗯?”了声。   “什么?”江初问。   “我换衣服。”覃最说,“杜苗苗住校怎么了么?”   “你换衣服我得出去?”江初指指自己,觉得莫名其妙。   又不是你光着膀子满屋溜达的时候了?   覃最看了他一会儿,把手改搁在腰带上:“还有裤子。”   江初跟他对视两秒,点点头:“行,换吧。”   转身出去后,覃最还在他身后直接把门给关上了。   江初回头看一眼门板,忍了两忍,还是没忍住想皱眉的冲动。   刚才覃最躲他的手他就觉得不对,还能当成是碰巧,结果竟然换个衣服还要把他往赶。   江初皱着眉去点了根烟。   这个把月他心里乱,不想老是瞎胡琢磨,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   仔细想想,好像最近都没跟覃最有什么近距离的接触,也没见他光着上身只套个大裤衩在屋里走来走去。   江初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覃最这样,肯定是听懂他的话了。   但是这懂得也太过了,看似是覃最主动在跟他避嫌,给江初的感觉却莫名像是以前班里那种孤僻的小孩儿,感受到别人一丁点儿反感,就先主动离得远远的。   江初整个人五味杂陈,感觉怀里揣的不是颗心脏,是揣了颗巨大怪味豆。   第二天从公司回来时,他专门去附近的甜品店给覃最买了堆吃的。   唐彩推荐的店,本来江初只是想随便买个蛋糕烤鸭之类的,下午在公司他随口问了句现在一二十岁的小青年爱吃什么东西,唐彩直接给他拉了一张五星清单。   其实他觉得覃最应该不爱吃这些,但是这种华而不实的小东西,看着确实让人心情不错,干脆就多买了一堆。   拎着一纸袋五星清单回家,等到十点半还没见覃最回来,江初才想起来他晚上给自己加课了。   “我等会儿过去接你?”他给覃最打了个电话。   “冷,你别出来了。”覃最声音不高,江初听见他那边背景音里有细细的讨论声,看来是真在补课。   “我十点五十到。”江初看看时间,起来穿外套,“你感觉差不多了直接出来就行。”   覃最沉默一下,也没拒绝,“嗯”一声把电话挂了。   “你哥?”杜苗苗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用手垫着下巴,咬着根笔晃来晃去的,扭头问覃最。   “要见他么?”覃最看他一眼。   “我才不见。”杜苗苗迅速把脸一转。   “他连他叔都不见,见你哥干嘛啊。”高夏听笑了,从覃最桌上抽了张卷子出来对答案。   “烦死了。”杜苗苗嘟囔着使劲挪了下凳子,从下巴底下抽出两只手抱着头。   江初在后门老位置停好车,发现路上还有好几辆跟他一样的私家车,都是家长坐在车里等着接小孩儿,有辆大众里面的大哥已经仰着脖子睡着了。   现在真是太不容易了。江初有些感慨,也不知道自己二十年后会不会变得跟这大哥一样,一天忙前忙后地为了小孩儿高考奔波。   零零散散的出来一小批学生后,江初看见覃最跟高夏的身影。   “哥。”高夏过来跟他打个招呼。   “你家在哪儿,上来一块儿送你。”江初说。   “我妈来接,她去做护理做睡着了,刚打电话才在路上。”高夏笑着说了两句,转身往覃最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明天把你材料二拿给我,别又忘了啊。”   覃最上车坐好,书包随意地扔在两脚间的空地上。   江初把车开到路口才看他一眼:“班里有多少人留着?”   “十几个。”覃最在车斗里翻了翻,江初知道他想找烟,抬了抬自己右胳膊,“兜里。”   覃最扫一眼他的兜,收回手没往里掏。   “怎么了?”江初又看他,突然有点儿不爽。   “看路。”覃最朝前面抬抬下巴,没接他的话。   后半截路两人没说话,进了家门,江初盯着覃最的后脑勺看他换鞋,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地上火。   他伸手朝覃最屁股上抽了一巴掌。   就抽在刚才高夏拍过的那一半上。   覃最被他这冷不丁一下抽得愣了愣,扭头对上江初直盯着他的视线,好一会儿才说:“别碰我。” 第59章   非常奇妙。   看着覃最冲他这么说话, 江初都想不起上回他这样带刺儿的眼神是什么时候了。   但他却莫名回想起了下大雪那天,覃最往他手里放小雪球的画面。   他让覃最把脸伸给他摸摸,覃最就撑着车顶俯下身, 把脸给他摸摸。   眼睛里都带着笑,还有不加掩饰的赤诚和温驯。   记忆跟眼前的覃最一交叠,江初心里“噔”地一坠, 像是毫无防备地挨了一记闷心脚。   直他妈窝得慌。   “……你说什么?”他冲着覃最问。   开口的同时江初还在心里“操”了一声, 果然人在火上头瞬间的本能就是反问。   覃最没说话, 像是也很烦躁, 皱皱眉直接回了卧室。   江初咬了根烟点上,在客厅里转了两圈。   真就是转,乱转, 带着没有头绪的烦躁,转得周腾脑袋一歪一歪地盯着他。   他得跟覃最谈谈,不先转两圈把火气压下去, 他怕他再看见覃最那种疏远的表情会忍不住动手。   进覃最房间时他故意没敲门,直接推开就进去了。   覃最刚上换条裤子, 扫了他一眼,三两下把裤腰拎上去。   “你什么时候换衣服还要关门了?”这话江初昨天就想问。   “有问题?”覃最反问他。   “有。”江初盯着他, “你闹什么脾气?”   覃最这回看了他至少五秒才开口。   “你心里不是明白么?”他问江初, “还是非要听我把话说明白?”   江初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当然明白,否则他那天也不会跟覃最说些哥哥弟弟的话。   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覃最一定要把事情做得那么极端。   要么毫无保留地亲近,把所有少年人的冲动和鲁莽都给他。   要么直接把距离拉开, 一丁点儿正常的肢体接触都不再有。   江初是个习惯去保留余地, 他不喜欢把任何事情做绝, 会下意识地去为双方顾全体面。   他想到了覃舒曼。   是遗传么?   像覃舒曼带给覃最的影响一样, 要么试着死心把覃最生下来,要么远走高飞,十年都不回头看一眼。   “远走高飞”这个词儿让江初一阵别扭。   “覃最。”他很费劲地把这股情绪压制下去,低头搓了搓眉心。   “我知道你有你的,”他酝酿着措辞,“考虑。从你的角度我能理解,但是兄弟之间也不是非得……”   “非得要看我换衣服?”覃最打断了他。   江初瞪着他,顿时一阵语塞。   “非得要摸我的脸,要我腻着你,要没事儿拍我屁股,不然你就不高兴。”覃最朝他走了一步,站在江初跟前儿,声音越压越紧,“你什么都想要,那你让我怎么办?你那天硬了知道么,哥?”   “这他妈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谁家兄弟每天见面还得隔着三丈远?”江初头皮一炸,被他描述得简直要挂不住脸。   “你跟梁小佳怎么不这样?”他直接忽视覃最的最后一句,“怎么没见他贴你胳膊你直接给人抽开啊?”   “他跟你不一样。”覃最定定地看着他。   江初还想再说什么,覃最突然收回目光,视线垂定在某个飘渺的点上,有些出神地怔了一会儿。   “你还是不明白。”他不想跟江初说话了,背对着江初拉开椅子坐下,够过烟盒弹了一根出来叼着,“不明白就算了。去睡吧,哥。”   江初还睡个蛋。   他都不知道这一晚上是用什么心情过过去的,第二天睁开眼,整个人还是处于不上不下的窝火状态。   “小孩儿,毛都没长齐,你指望他懂个屁。”老杜一只手搭在桌上,一下下转着手里的杯子,笑了笑。   江初实在是烦得心慌,他试着隐藏关键词跟大奔聊聊,发泄发泄。   大奔只当覃最跟他闹脾气,完全不以为意,一句“嗨,青春期,这个年龄谁脾气不都跟狗似的”,就把他的郁闷给挡回去了。   江初只能找老杜聊。   虽然跟老杜他也什么都不能说,但好歹老杜在“带小孩儿”些方面,比其他人都更能理解。   “想不明白性子怎么就能那么拐。”江初涮着一块毛肚,七上八下了半天,没夹好滑出去了。   他也懒得捞,扔了筷子也往后靠在沙发上。   “我记得他不挺懂事儿的?”老杜问。   “啊。”江初应了一声,“要么我能这么烦么。”   “就因为你抽他屁股一巴掌?”老杜又问。   江初沉默两秒才说:“也不全是,主要正好刚说了他几句,估计心里也憋气。”   “小白眼儿狼啊。”老杜笑着说。   “滚蛋。”江初不爱听这个词儿,“谁也没有你侄子最能闹腾。”   这回换成老杜没说话,他叹气似的“啧”了一声,轻轻磕了磕杯子底。   独发愁不如众发愁。   “覃最说苗苗住校了。”江初十分恶劣地感到自己心情好了点儿,开始反过来问老杜,“不是闹了三年你都没让住么,又怎么了这回?”   “惯的。”老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从小到大没让吃过苦,天天想一出是一出,说话做事从来学不考虑后果。”   江初夹了块青笋,心想这个理论套在覃最身上只能成立一半儿。   “老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老杜抿了口酒,目光被杯沿挡住的角度透着疲惫,“人生才刚刚开始,明白个屁。”   江初跟老杜云山雾绕地聊了半宿,什么头绪也没聊出来,还是烦。   “你其实就是给自己加戏。”老杜最后笑着说他。   “一口一个弟弟,也不想想你俩连姓都不一样,人高考完拍拍翅膀就飞走,头俩月还能有点儿感情,没两年直接把你忘了,,“就跟你对高中班主任似的。”   “操。”江初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比喻太服帖了,让他瞬间就对这理所当然的疏远有了代入感。   笑完了却更烦。   其实江初都不明白自己在烦个什么劲儿。   如果覃最一定要用这种杜绝接触的方法,来对他恢复“正常”态度,那他怎么想都应该松口气才是。   反正覃最也不是这就要跟他断绝往来不再联系了,俩人还在一个家里住着,平时该说话说话,该聊天聊天儿。   等过一阵子,覃最的情绪过了,他俩慢慢也就自然了。   江初是打算就这么慢慢习惯的。   结果高三下学期一开始,覃最给他拿了张住宿申请单回来。   “什么意思?”江初正在吃饭,接过单子看了眼,过了两秒才想起把嘴里的粥咽下去,扭头盯着覃最。   上面的姓名班级什么的信息都填完了,就最底下一行家长签字等着他。   “我想住校。”覃最坐在沙发上,两条胳膊往前杵着膝盖,正埋头用掌心搓搓眼。   “我知道你想住校,我认字儿,不瞎。”江初说,“我是问你什么意思?”   覃最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   “就是住校的意思。”他说,“怎么了?”   “为什么?”江初继续问。   覃最看了他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突然起身来到江初跟前,杵着椅背把脸伸到他面前。   “看见我眼里血丝了么,哥。”他盯着江初问。   两个人好久没离这么近了,覃最熟悉的气息突然扑过来,江初本能地想往后仰,忍着没动。   他看看覃最的眼睛,是有红血丝,眼底也有些泛青,一看就是连着在熬夜。   好像还比之前瘦了。   江初顿时有点儿心疼。   他跟覃最天天见面,这几天只隐约觉得覃最轮廓深了,五官比刚来的时候更立体,不仔细看都没看出来胖瘦。   刚习惯性地想抬手拍拍,覃最直接没等他说话,重新站直回去。   “没几个月高考了,我得冲刺。”他从江初手里把申请表抽出来,在桌上铺好,还给他掏了根笔。   “你在家就不能冲了?”江初抿抿嘴角,“就那么两站路,来回正好够你醒神。”   “在家静不下来心。”覃最盯着申请表说。   江初瞬间说不出话来。   覃最的理由完全合理,他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   可他就是不想签这个字。   “你住多久?”他问覃最,“一整个学期?”   “嗯。”覃最应了声。   “然后高考,考完了就走。”江初捡起笔转了两下,重新看着申请表,突然笑了笑,“离我远你觉得踏实是么?”   江初几乎就是边听着话从嘴里往外冒,边在心里骂自己,你到底在说什么屁话。   覃最愣愣,低头看他。   江初则一直看着申请表上覃最的“住校理由”。   二指宽的空格,覃最就写了两个字:踏实   这两个字简直身上带刀,顺着江初的眼球直往心里扎。   他这哥当得可太成功了,覃最跟他住在一块儿,心里都没法踏实。   家里静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说话,江初转笔的手停下来,用小拇指顶开笔盖,发出“咔”的轻轻一声。   正准备签字,覃最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江初。”覃最的眼仁儿比一般人要黑,眼角沁着红血丝,微微蹙着眉毛看人的时候,眼神显得又深又复杂。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啊?”他哑着嗓子问。 第60章   也不知道是这句话的威力更大, 还是覃最的眼神儿威力更大。   江初心里一阵蛰得慌。   “我?”他定神笑了笑,“我当然是想你好啊。”   这话是真显得敷衍,要是换个人说这句话, 比如覃舒曼或者江连天,覃最连听都不想听,笑笑就过去了。   但是江初这么说, 覃最就只觉得心情复杂。   ——他知道江初在装傻, 也知道江初说的是真心话。   被江初暗示“兄弟关系永远不会变”的时候, 覃最是真难受。除了跟江初拉开一切可能让他胡思乱想的距离, 他没有别的办法让自己更有分寸,保持冷静。   可是江初每次对他的疏远有反应,他心里上火的同时又忍不住有点儿翻涌, 一边幻想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一边明白江初是真把他当弟弟。   江初既站在哥哥的角度在不爽,也是站在哥哥的角度真的想让他“好”。   这两种状态像神经病一样整天拉扯着他, 然而高考在即,心里再翻涌他也必须继续压制, 绕回到保持分寸的冷静状态里。   但是这些都敌不上看见江初真难受了的心情。   “你想要我哪种好?”覃最继续问。   “那肯定是各个方面都好。”江初有些纠结地拧了下眉头。   “你跟我说实话,覃最。”他不想再继续“好不好”的话题, 太乱了, 他顾不上考虑别的,只想先解决眼前的事儿,“你到底是真想去住校,还是为了住校去住校?”   覃最觉得这时候他如果选择后一个答案, 一定能看见江初更多的反应。   “是真要去住。”他还是对江初实话实说, “高考是我这个阶段最要紧的事儿, 其他的……”   江初看着他。   “我还不至于拿高考跟你赌气。”覃最笑了笑。   如果覃最一直跟他顶着来, 江初估计也就憋一肚子烦闷这么着下去了。   他是真不能看覃最跟他来软的。   覃最一软乎,他就跟被小手攥着心似的,觉得覃最又懂事又有点儿可怜。   “都要去住校了,现在让摸了么?”江初试着刮刮覃最的脸,“小狗。”   覃最真想问他你到底想没想过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冲我摸摸搭搭的?   想了想他没问,他感觉自己咂摸出江初的路子了,跟江初来软的还是比硬的好使。   而且比起江初想“摸”他,他绝对比江初更怀念两个人能随意亲近的日子。   江初这种态度,覃最觉得自己还是得挣扎一下。   “哥,答应我个事儿。”覃最说。   “什么?”江初把住宿申请单的字儿签了。   “别在我不在的时候谈恋爱。”他直直盯着江初,眼都不眨地说。   阳台传来周腾扒拉猫砂的动静,两个人之间又陷入微妙的沉默。   江初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耷下眼皮给笔扣上笔盖。   “之前不说过一遍了么,三十岁之前不会结婚,”他把笔往桌上轻轻一抛,给覃最喂了颗定心丸,“老问。要冲刺你就一门心思好好冲。”   二十七中的宿舍就像是专门为届届高三准备的,只满足学习和休息这两项条件。   上下铺的六人间,一个小小的独立卫浴,地板还是水泥的。   江初记得从前他上学那会儿就是这么个破楼,这么些年一点儿没变。   到了高三有不少学生专门来住校,覃最是下学期的最后一批,安排的宿舍人没住满,加上他还剩一个床位,被大家用来堆书了。   这是覃最第一次集体生活,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跟外人每天一块儿吃住。   大家也都是冲着复习来的,相处得不冷不热,距离刚好。   前两天覃最有点儿不适应,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早上睁开眼他总觉得还在家里,江初就在隔壁。   随着一模逼近,他留给江初的心思也全都暂时拢起来,像江初说得那样,一门心思的复习。   江初在覃最住校的头半个月也不太适应。   家里突然就少了个人,白天的时候还没什么,平时他去公司的时间跟覃最也是错开的,匆匆忙忙收拾完自己就走了。   在家的时候也还行,潜意识里想着覃最就在两站路外的二十七中上晚自习,也没觉得两人离得多远。   最鲜明感受很神奇地出现在傍晚,他忙活一天,脑力被榨干的时候。   有几次快到下班,他习惯性地想着今天买点儿什么回去给覃最吃,想到半截才反应过来覃最住校了,不在家。   这一瞬间他会生出空落落的感觉。   而且也没那么急着回家了,反正家里没饭也没菜,只有周腾每天雷打不动制造出的大量猫屎。   “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学会自己铲。”江初铲屎的时候就跟周腾说无聊话。   从覃最来了以后他就没再弄过这些,覃最搬去学校后第三天,他闻着家里味儿不太对,才反应过来这几天猫屎都没铲。   周腾不搭理他,蹲在旁边闻来闻去。   江初本来还想接着逗它,说不然你就憋着,等过三个月你最哥回来了你再放松自己。   话到嘴边,他想到覃最高考完没俩月就得去上大学,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就又有些升腾。   好在这种心情也没出现几回,覃最每周回家一天,江初一天忙忙叨叨的,到周末歇下来,正好就去接覃最。   不过一周一趟的频率只保持到四月份,到了后来,覃最有时候两周才回去一天。   江初都怕这他复习得走火入魔,想见他了,还得自己跑一趟二十七中,给覃最送点儿吃的喝的。   一个月一共就四周,来回跑了两趟,六月份就到了。   学校六月四号停课,覃最从寝室搬回家里复习,周腾绕着他转了好几圈。   江初买了汤在锅里热着,听着覃最在家里走来走去的动静,他都有点儿恍惚,觉得今年的高考莫名的快,说来就来了。   时间仿佛在被狗撵。   “这两天就不用熬夜复习了,保持作息。”江初给他盛了碗汤,靠在椅背上踩着椅子沿看覃最吃饭。   “你不吃?”覃最问。   “不太饿。”江初点了根烟叼着。   “紧张啊?”覃最乐了。   “紧张倒还真没有。”江初笑笑,认真感受了一下,只针对高考这件事,他还挺平静的,“你在我心里一直没问题。”   覃最已经把他该做的努力都做够了。   江初看着覃最想。   他就该顺顺利利,考个满意的分数,去想去的大学,一丁点儿意外都不该再安排给他承受。   江初在那儿默默地祝福,覃最的重点却全在那句“你在我心里一直没问题”上。   这就是句很顺嘴的套话,跟“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好人”一个意思。   但是听在覃最耳朵里,他对江初压抑了整个学期的感情,就禁不住有些发胀。   不过江初的平静也没能维持到底。   六号跟覃最一起去看考场时,江初感受到了久违的高考氛围,就跟考前综合征似的开始紧张起来,想象出了起码二十多种可能导致高考失利的画面。   包括且不限于起晚了迟到被拦在考点门外,以及那个流传在代代考生之间,崩溃考生撕烂半个考场考卷的考场传说。   他再看覃最,覃最来的时候什么样回去就什么样儿,非常从容。   一直到晚上,覃最还能跟他一块儿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整个人心如止水的。   江初反倒有种明天要上考场的人是他的错觉,板板正正盘在沙发上,老忍不住盯着时间看。   “你明天要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江初问。   “好了。“覃最说。   “准考证装好了?”江初问。   “嗯,都装了。”覃最说。   “身份证呢?”江初问。   “你不是不紧张么?”覃最“哎”一声打断他,“念四遍了,没完了?”   “看你一点儿不紧张,我只能替你紧张紧张。”江初看着新闻里关于明天高考的各种准备报道,捏了捏覃最的胳膊,“怎么说也是高考,该有的氛围还是得有一点儿。”   “是,掐我胳膊就有氛围了。”覃最伸着胳膊随他捏,整个人悠悠闲闲地往后靠下去。   “那是外在表现,内在主要靠心跳。”江初随口说。   覃最没说话,江初等了几秒,还以为他睡着了。   他正要回头看,覃最的胳膊突然从身后搭了过来,胸膛牢牢贴上他的背,另一只手则从他肋下侧伸过来,掌心实实在在地捂在他左边胸口上。   江初愣愣。   “干嘛呢?”他没敢扭头,感觉到覃最温暖的呼吸就轻轻打在后肩,扫得他耳朵根儿发紧。   “感受一下内在的心跳。”覃最说。   “神经病。”江初笑笑。   覃最的手心带着温度,并且触感越来越鲜明,江初莫名觉得他的心跳好像在逐渐往覃最掌心里蹦,有点儿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以前覃最突然抱他一下,他还能顺手夹块牛腩吃。   现在只觉得动也不对,不动也不对。   好在覃最只是抱了短短一会儿,江初还在发愣,他已经收回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去睡了哥。”覃最跟他打个招呼。   “啊,去吧。”江初扫见他起身时裤子隐约的撑起,太阳穴条件反射地抻了一下,本来还要接一句“别蹬被”,话到喉咙口硬是噎了回去。   覃最都走到卧室门口推开门了,江初才忍不住又说了句:“你就直接睡,别那什么了。”   “什么?”覃最只转过头看他。   江初换了个姿势坐着,也不看覃最,叼了根烟偏着头点,边点边含含糊糊地说:“保存精力。”   覃最保持压着门把手的姿势站了半天,最后笑着“哦”了一声。 第61章   覃最高考那两天, 基本是江初能回忆起的近五年来,生活最规律的两天。   早上掐着闹钟起来买饭,盯着覃最吃完把人送去考场。   等覃最考完出来, 他已经提前在考场外守着了。   唯一让覃最觉得无话可说还挺可笑的点,是他高考连着吃了两天中午的面条。   还是他自己下的。   “你把水烧开点儿啊,坨了都比没熟强。”江初抱着膀子在厨房门口严谨地提醒。   “至不至于啊。”覃最搅着面条直想笑。   “自己做的踏实, 反正就这两顿。”江初也很无奈, “摊上个不会做饭的哥, 你就这么着吧。”   “那我走了呢?”覃最问。   “你走了我还能在家饿死啊。”江初乐了, “合着你没来之前那二十多年我都白活了,就等你来下面条了。”   覃最笑笑,他拉开抽橱拿两个碗, 还能想起江初当时天天被面条腻得不行的模样。   “等明天考完,哥带你去吃大餐。”江初过去帮他端碗。   “明天不行。”覃最想了下。   “嗯?”江初看他,“有安排了?”   “班里要聚会。”覃最让江初去拿筷子, 自己把盛着热汤的碗端过来。   “行。”江初点点头,“那你去好好玩儿, 咱俩不急,哪天吃都一样。”   四个半天加两顿素汤面, 把覃最两天的高考稳稳当当执行下来, 江初这一年心里最大的石头放下了。   他都没问覃最考得怎么样。   最后一场他靠着车门等在学校门口,覃最从考场出来看见他,就嘴角一卷露出个笑。   这把稳了。   江初朝他笑着吹了道口哨。   “今天晚上是不是用不着我接你了?”他把覃最的准考袋接过来扔车里,“不通宵也得疯到后半宿吧。”   “看他们怎么安排。”覃最滑开手机点了几下, “我尽量早点儿回来。”   “你早回晚回我肯定都已经睡了, 也不会专门等你。”江初笑了, “你去玩就好好玩儿, 明天回来也行。”   覃最撩撩眼皮看他,嘴角翘了下。   “高夏去么?”江初又问。   “嗯。”覃最给他看了眼手机,就是高夏发来的地址。   “把他手机号发我。”江初拉开车门上车,“别回头你手机没电,我再联系不上你。”   每年高考结束的氛围都是最直观的。   太阳正好,天也还亮着,满大街熙熙攘攘的学生有哭也有笑,连堵车都堵得朝气蓬勃。   江初把覃最送到他们约好的地点,又掏出手机想给覃最打钱。   “给你转点儿零花用。”他点开覃最头像。   “不用。”覃最把他手机摁下去,“我够。”   江初正躲着覃最的手想说话,江连天的电话打到屏幕上。   “爸?”他捏捏覃最的手指,示意他先等会儿。   “覃最考完了吧?”江连天的声音永远昂扬着。   “刚考完,有事儿啊?”江初感觉手心里被捏了捏。   他扫一眼覃最,覃最靠在副驾里安安稳稳地坐着,一下下捏过他每根手指。   窗外正好是金灿灿的太阳光,打在他鼻梁高挺的侧脸上,敛着眼神儿微微颔首的模样漫不经心,看着特有款。   江初在心里“啧”了一声。   这脸可真争气。   虽然他天天看着覃最,没感觉他有多明显的变样儿,但是跟刚来那天比起来,覃最绝对是彻底长开了。   “没事儿啊,考完了咱们一家一块儿吃个饭。”江连天的声音把他思路拽回来,“庆祝庆祝。”   “今天不行,今天覃最班里聚会。”江初往外抽抽手,没抽出来。   “那明天……”江连天说到一半,声音低下去。   他应该是跟覃舒曼嘀咕了几句,又在电话里说:“那你跟覃最定吧,就这两天,正好我有空。”   “行我知……”江初简直是在完美复制江连天刚才的卡顿。   只不过江连天是为了跟覃舒曼商量。   而他是被覃最把手扣住了。   不是攥着扣,是指缝跟指缝摩擦着绞在一起,掌心贴合着掌心的扣法儿。   江初几乎能从手心摩擦里感受到他的掌纹。   “知道了。”江初清清喉咙,扥回手抽了覃最一脑瓜。   覃最笑笑,顺势歪头枕在车窗上,眼睛半阖带笑地看他。   江初挂了电话后看一眼时间,问覃最:“听见了吧?这两天空一顿饭出来。”   覃最“嗯”了声。   “你还不走?”江初把手机扔车斗里。   “哦,不转钱了?”覃最问。   “转个屁!”江初气乐了,直接够着胳膊把副驾的门给推开,“赶紧滚滚滚,我也要去吃饭了。”   覃最笑得不行,抬手搂了江初一下才下车。   看着覃最走进店里,江初正要开车回家,老妈的电话打了过来。   “你跟我爸商量好的吧,”江初笑着接起来,“电话要么不打,一打就轮流。”   “你爸刚打过?”老妈问。   “啊。”江初应了一声,“问覃最考完没,这两天去他那儿吃顿饭。”   “我这刚想问一句考得怎么样,”老妈“嗤”地笑了声,“通知书都没影儿呢你爸就吃上了。”   老妈对于江连天的一切言行都得习惯性地先开嘲讽,江初笑了笑,说:“应该还行,去他想去的学校应该没问题。”   “他想考哪儿?”老妈问。   “想学医,”江初说,“就从最好的那几所里挑呗。”   他脑子里蹦出那几所最有印象的医科大,最近的一所坐动车也得一个钟。   “那这孩子不错啊,”老妈有点儿惊讶,“爹不管妈不问的,自己也知道上进。”   “您这不是问了么,”江初举起条胳膊抻抻懒腰,“回头毕业了让他给你养老。”   “我可不要。”老妈“哟”了声,“我自己那么现成的大儿子,还能让我愁养老啊?”   “不能愁。”江初笑笑。   “就是。给他俩照顾儿子都耽误两年了,赶明儿他去上学你抓紧忙活你自己,多大了你,现在不想结婚你至少也得带个像样的女朋友给我,别人老问我都不好意思提……”老妈说了一堆。   江初听着“女朋友”这个词儿,原本轻松的状态被一点点压下来的茫然给取代了。   后面老妈又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去,挂了电话就记得老妈让他下周回家吃螃蟹。   这个月份的螃蟹能好吃么?   覃最靠在驾驶座里没动,他给自己点上根烟,望着车窗外川行的车流发了会儿呆,脑子里杂七杂八。   方子前两天就想攒个局,一群人有一阵子没聚着聊聊了。   因为江初要盯着覃最高考,给挪到了周末。   江初闷完这根烟,打电话给方子,让他喊人出来吃烧烤。   “你说我今天跟她说合适么?”高夏跟覃最撑在包间露台的栏杆上,手里攥鸡脖子一样攥着个啤酒瓶。   他想今天跟陆瑶告白,现在整个人都有点儿紧张。   “说呗。”覃最看他这样就笑了笑,“一句话的事儿。”   “你当然轻巧!张嘴的又不是你。”高夏横着胳膊撞他一下,“她还追过你,操。”   “哎。”覃最懒得搭理他这句,轻轻叹了口气,他抬起手腕灌了口啤酒。   “其实我能感觉出来,她对我应该也有意思,”高夏抓抓头发,“就是我觉得什么吧,我跟她肯定去不了一个学校,这就很烦。”   “烦什么?”覃最问。   “异地啊。”高夏嘴角无奈地扯了扯,“现在跟她说,肯定十有是能成。但是之后呢?暑假谈上两个月,九月份各奔各的上学去了……你听说过几个异地能谈久的啊。”   高夏的琢磨覃最能明白。   陆瑶的成绩跟他不在一个区间里,一直挂在二本线晃荡,就算发挥超常了,跟高夏也肯定挤不进一个学校里。   学校都其次,高夏就发愁这个距离。   见覃最没说话,高夏又用胳膊怼了他一下:“哎,要换你呢?”   “我什么?”覃最问。   “你要是想跟谁在一块儿,能不在意这些?”高夏瞪着他。   覃最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对了两秒,竟然忍不住有点儿想笑:“之前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理性。”   “揍你啊,”高夏也没憋住笑,“我一向只在劝别人谈恋爱的时候当冲动派。”   理性派还是冲动派,对于江初来说都不好使。   高夏的问题覃最没法回答。   如果他与江初之间需要去跨越的仅仅只是距离,覃最在考场上都能笑出来。   之前覃最把高考当成他目标的一个大节点,至少先摆脱高中生这个身份,才刚刚有资格跟江初说别点儿的。   现在他是考完了,但江初的取向又不可能因为高考而转变。   对覃最而言是终于跨过了成长里最没法避免的一步,对江初来说,却只是从六月份的8号过到9号而已。   “问你自己,别问我。”覃最弹了弹刚才落在栏杆上的一小片烟灰。   “你这人能不处了到底!”高夏愁死了。   “你要是真在意,谁都劝不动。”覃最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给高夏听,还是在总结江初和他,“真喜欢也没谁能拦住。”   江初晚上到家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半夜三点半,被一阵细细簌簌的动静吵醒了,像是周腾在乱跑抽疯。   其实说不上吵,要平时他睡着了都不会听见。   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事儿睡眠浅,梦做得一个叠一个死累,还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一直往耳朵里钻。   而且尿意跟着耳朵一块儿清醒了。   江初皱着眉毛起来撒尿。   从卧室出去,迎头就看见有人从卫生间出来。   “……操。”江初吓得冒出一句。   要不是脑子这会儿太迟缓转不动,他估计能搂不住尿出来。   覃最黑暗里一回头多个人,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吵醒你了?”他轻声问。   “没,你怎么半夜回来了?”江初推开他进去撒尿。   覃最刚洗完澡,卫生间沁着水汽,还有沐浴露的清爽味道。   “困了就回来了。”覃最没回房间,江初洗完手出去就被他拉住胳膊,贴着太阳穴闻了闻。   “你喝酒了?”覃最声音还轻着。   带着热度与清爽的肌肤气息直挨过来,奇妙的压迫感从江初的眉心直透后脑勺,带着每一根头发丝的毛囊都在缩紧。   “啊。”江初应了句,赶紧偏开脑袋往屋里走,胡乱拍了拍覃最的侧腰,“晚上跟方子他们吃饭喝了点儿。你困了就赶紧睡。”   覃最没说话,跟着他走到卧室门口。   “嗯?”江初警惕地回头看他。   “跟你一块儿睡。”覃最从后面抱过来,耍赖一样直接拱上江初的脖子,“就今天,哥。” 第62章   “我操!你又要犯浑是不是?”江初浑身炸了一下, “哎”一声抽开覃最的胳膊。   “我马上要去上学了。”覃最没松手,在江初腰上捏了捏,直接把他推进屋里。   “你上学你上……”江初原本非常坚决, 必须得把这心里没数的狗玩意儿给赶回去。   但是覃最又喊了一声“哥”,江初就跟晕头似的,下不去那个狠心撵他。   对,晕头。   他今天喝酒了, 确实晕, 这个理由很好。   “哎,睡睡睡!”江初无奈地耙了两把头发, 往后横起胳膊肘把覃最挡开,去柜子里抽出那条基本上等于覃最专用的小薄毯。   “离我远点儿啊, 我喝完酒睡觉打把势。”江初朝床边指了他一下, 然后他捞起自己的毛巾被, 跟不知道干嘛似的胡乱扯吧扯吧,裹在身上背对着覃最躺好。   “你热不热?”覃最看他这架势无奈又好笑, 他侧身跟江初冲着一个方向躺好,盯着他的后脑勺。   “你管我呢?”江初没回头, 胳膊都没动一下,声音已经想“嗡嗡”下去,准备酝酿睡意了。   覃最没说话。   过了会儿,江初像是又叹了口气,动动肩膀把毛巾被扯到肚子上搭着。   他放轻动作,慢慢往后转头,眼珠还在眼角往这边斜着, 刚转一半就对上了覃最注视着他的目光。   “……你怎么不睡啊!”江初都尴尬的快想笑了。   “你喝多少酒?”覃最答非所问。   “没多少, 两瓶啤的。”反正也已经在一张床上躺着了, 江初干脆翻个身转了过来。   “你刚是在躲我啊?”覃最看着他又问。   江初愣愣。   覃最这句声音不高,语气没带着不高兴,特别平静,也没露出什么受伤的表情,但是江初跟他对视着,莫名地就感到一阵心虚。   “没有。”江初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浑身从天灵盖到脚后跟都直抻得慌。   这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呢?   江初有时候都觉得发愁。   要么根本不说话,要么就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直给。   “哎——”江初一会儿功夫叹三次气了。   他不知道干嘛地抓了抓后背,又翻过来仰面朝天地瞪着天花板,感觉脑袋乱转,一圈圈晃荡着的全是啤酒沫儿。   肚子上一沉,覃最伸了条胳膊过来搭着他。   江初扫他一眼,还没想好是接着躲还是挺一会儿再躲,覃最已经收拢力气,胳膊勒着他的腰把他往后拖过去。   身体在被单上拖拽的动静简直没耳朵听,江初下意识要翻身躲开,覃最整个人已经贴上他的背,箍紧了不让他动。   “别动。”覃最的嘴角贴在他后脖子上磨蹭,声音又轻又哑,像说梦话,“你不想动。”   江初满脑子旋转的啤酒沫儿,因为这句话猛地静止了。   “哥,你想没想过,为什么你越来越不想谈恋爱,不想找女朋友,之前的对象也都没感觉。”覃最继续说着,他的呼吸比刚才重了,圈在江初腰上的手也展开手指,掌心滚烫地贴紧在小腹上。   啤酒沫儿们又四面八方地轰地炸开来。   “你想没想过也许你跟我一样,喜欢的是……”覃最的手接着往下走。   他的话没能说完,手掌往下覆盖上去的一瞬间,他的手腕被江初用力攥住了。   覃最闭上嘴,漆黑的卧室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两人的心跳声巨大到从胸腔内直擂耳膜。   这个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江初数不出来大概是多少秒,直到大脑里的眩晕感淡去,他才控制着自己,把覃最的胳膊往身后送回去。   “我不是。”江初说,他神奇地发现就这么会儿功夫,他的嗓子竟然变哑了。   “你硬了。”覃最说。   江初沉默着闭了闭眼,用力深呼吸了两下才又开口:“睡吧。”   覃最没再说话,他也一直没回头。   过了会儿,他感到覃最滚烫的气息与胸膛从背后撤开,又把刚才在两人之间被揉成大毛条的毛巾被拽出来,扯了扯搭在他腰上。   覃最的胳膊隔着毛巾被也又压回来,这次没勒,就这么松松地搂着他睡了。   江初觉得,现在他跟覃最之间形成了一股很古怪的默契。   覃最越来越不去掩饰他的和想法,试探得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的接受程度也水涨船高,从一开始被咬一口都惊讶又愕然,二话不说就往覃最肋骨上顶,到现在越来越冷静。   或者直接说成越来越没有底线也行。   江初觉得自己对于覃最的容忍天花板,已经不知道拔高到哪座山巅上去了。   而在每次试探以后,两人都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谁也不去主动提头天夜里的事儿,跟已经多习惯了一样。   这让江初在清醒的时候越来越迷茫,想不到究竟覃最要做到哪一步、说到哪一句,他才会真正觉得“无法接受”。   高考成绩出来那两天,江初正带着覃最在东江湖漂流,一群人嘻嘻哈哈闹得像湿毛鸡。   拿了手机回民宿的路上,宝丽“哎”地喊了声高考出分了,他俩才把这茬记起来。   覃最的成绩跟他心里预估的几乎一样,所以看到了也没多大反应,笑了笑就把手机递给江初。   江初知道他努力,但是真看到分数还是吓了一跳。   他以为覃最能稳稳当当过一本线就差不多,结果比他想得还要高一大截,他勾着覃最的脑袋激动地揉了半天。   大奔惊得张嘴就蹦了句“我靠”,使劲拉了两下屏幕瞪着手机:“这起码得比老杜他侄子翻一番儿吧?还是两番儿?”   没人知道翻了多少番儿,杜苗苗还在跟老杜闹别扭,这回没跟他们出来。   江初也不操心杜苗苗考了多少,赶紧把消息跟江连天和老妈都说了。   回到家,覃最连行李箱都没撒把儿,就被他班主任海大胖急三火四地打了好几个电话,喊他去学校问报志愿有什么想法。   覃最跟他说了,海大胖把另外几个理想的学校圈出来,拉着他坐在那儿分析。   分析了半天,覃最还是坚定他的医学院不动摇。   海大胖其实也支持,就是想把所有最好的可能都列出来让覃最看看,别因为不了解错过了。   见覃最这么有主意,他跟个绿豆蝇似的直搓手,点着头连说了三遍“好好好”。   报完志愿之后的时间,江初给覃最找了个驾校学车。   教练是大奔的熟人,排车约考试都多照顾了一下。等八月底收到录取通知书,覃最几乎是同时拿到了驾照。   “你们是几号开学啊覃最?”江连天跟覃舒曼一块儿看着覃最的通知书,笑得也挺开心。   “8号。”覃最说。   “8号报道。”江初洗了一碗提子出来,自己揪了两颗,把整个碗都塞给覃最。   “那不就没几天了么?”江连天问。   江初“嗯”一声。   “你怎么去?”覃舒曼把通知书递给覃最,看着他问。   “动车。”覃最说。   “动车行,”江连天点点头,“一个小时,也不远,动车比火车还快点儿。”   覃最笑笑。   “那……”覃舒曼有点儿欲言又止。   “我陪他去。”江初在旁边摁着手机,头也没抬地接了句。   江连天笑着把话题转过去,开始说他哪个哪个战友也在那儿,咱们哪儿都有人,走遍天下也不怕。   覃最回头看江初,江初在他脖子上捏了两下。   去学校之前,覃最回了趟老家,没让江初跟着。   江初知道他是去看他爸了。   等覃最从老家回来,江初开始给他买东西。   大规模地买,一年四季的衣服几乎买了个遍,又把覃最衣柜里这两年的衣服都抱出来,一件件给他往箱子里装自己还能看得上的。   “至不至于啊。”覃最看见乱七八糟一床的衣服山,愣了愣才明白江初在干嘛,笑着过去捡了两件看看。   “其实一个小时就能到家,那你每个星期回来一趟也不麻烦。”江初盘算着,又往箱子里扔了件外套,“对吧?”   “冬天的外套带两件就行了。”覃最在衣服堆上扫了一圈,转身去了江初房间。   在那边翻了两分钟再回来,他手里拿着那年江初买的黑色羽绒服。   “这件给我带着吧。”他把羽绒服叠起来。   “这件不在这儿呢么?”江初从床边捞起条袖子,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覃最要拿的是他的。   看一眼认真塞衣服的覃最,他心里顿时有股说不来的滋味儿。   好像覃最要出去上学这个概念,在这一刻才彻底明晰起来,让他心里一阵沉甸甸的发胀。   “我装了啊。”覃最把衣服装箱前,又抬头看了眼江初。   “拿吧。”江初胡乱冲覃最摆了摆手,“看上的都拿走。”   覃最没那么多衣服要看上,但他看上了一家酒店的房间。   准确来说是高夏看上的。他的学校跟覃最离得不远,提前订房的时候就给覃最发了个消息,问他要不要直接一块儿定了。   “行。”江初看了眼,点点头,“就这家吧。”   覃最这边都跟高夏订完了,江初才反应过来,问覃最:“不对啊,你们学校不是已经开寝了么?”   “开了。”覃最扭头,“你要跟我挤宿舍床?”   “我跟你挤个蛋。8号上午去陪你报完名,下午我直接就回来了。”江初说,“票都买好了。”   “我给你改签了。”覃最说。   江初愣愣:“改什么了?”   “回来的票,”覃最给他找改签的车票截图,“8号改9号。”   “你改我票干嘛?”江初一点不知道这事儿,覃最什么时候改的都没告诉他。   “想跟你多待一天,跟你多过一夜,不想跟你分开那么快,有问题?”覃最扭头盯他,眼神有点儿不高兴,“一直问问问。” 第63章   江初看他一会儿, 最后笑着点了点头:“行。”   去报道那天是早上八点的车,覃最起了个大早。   江初还在床上没睁眼,就听见他在家里不知道干嘛的各种动静。   覃最其实前一晚基本就没怎么睡, 睡不踏实,想到要走了就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当年他爸没了,他一个人收拾东西来找覃舒曼,也就比现在再多点儿迷茫。   周腾像是能感觉到他要走, 覃最刚从卧室出来, 它就在门口趴着,跟着他走来走去。   覃最蹲下来摸它一会儿, 把它的猫砂盆给铲干净,猫粮和水都倒满, 又给开了个罐头, 把指甲给它剪剪。   收拾完自己的东西, 他又把家里里里外外做了做卫生,阳台挂着晾干的衣服都收了叠好。   之前挂衣服收衣服都是他和江初两个人的搅在一起, 今天基本全是江初的了。   他去江初房间把衣服放衣柜里,江初眯着眼翻过身看他, 一只手在枕边拍来拍去的找手机:“几点了?”   “六点三十七。”覃最说。   “哎。”江初把胳膊收回来,横在眼睛上搭着,“六点半你折腾什么,我以为闹钟错过去了。”   覃最没说话,膝盖支着床沿压过去,抱着江初的腰整个人往他身上一叠,朝他肩膀上带着劲儿地咬了一口。   “我操!”江初被他咬清醒了。   覃最没等他骂人就迅速爬起来, 抹抹嘴出去买早饭。   等他买完回来, 江初正好起来洗漱。   七点, 两人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覃最先从家里出来,坐在箱子上看江初换鞋。江初出来要关门时,他伸伸脚把门抵住了。   “忘拿什么了?”江初问。   “今天我走的时候家里什么样,等我放假回来,还得什么样。”覃最抬眼看他,“记着没,哥。”   江初脱口就想说什么这样那样,我不住家里了啊还能不变样儿。   但是在开口之前,他心里更快地明白过来覃最的意思。   不能变样的不是家里,是属于这个家里的人。   “知道了。”江初默默地叹了口气,拍拍覃最的肩让他赶紧去摁电梯,“你回来该什么样还什么样儿。”   票是覃最买的,正好两个连座,只不过不是双人连,是三人连坐。   他们检票上车的时候,三人座靠走道那个位置的人已经坐好了。   是挺年轻的女孩儿,看着跟陈林果差不多大,耳朵里塞着耳机有一句没一句的,应该是在打电话。   看江初跟覃最来到座位前要进去,她侧侧腿给两人让路,同时掀着眼皮打量他俩。   原本覃最的位置在里面靠窗,江初想让他先进去,覃最推推他的腰让他往里坐,自己挨着这女的坐下了。   “你怎么这么……”江初有点儿想笑,覃最那点儿小琢磨他心里太明白了。   太狗了。   真就跟个走哪儿都得圈地的小狗一样。   “我怎么了?”覃最一脸坦然。   他把两人之间的扶手抬上去,用最小的动作在江初膝盖窝里捏了一下。   “没怎么。”江初轻轻“啧”了声,笑着调了调座椅,“夸你呢。”   跟他们坐在一块儿那姑娘一直在打电话,不到一个钟的车程,她至少说了三分之二。   而且应该是在跟男朋友打电话,还得是刚热恋一周的那种,来来回回就那么三句,“我想你啊你想我没有嗯嗯我也想你”,车轱辘一样来回倒。   覃最听得耳朵起腻,想不出等明天江初走了,他跟江初打电话能不能打成这个样。   估计不能,不说江初听着腻不腻了,他自己说完一遍嘴都得瓢。   “高夏已经到了。”正想象着他给江初打电话打到嘴瓢的画面,江初用胳膊碰了碰他,举着手机说了句。   “嗯?”覃最往他手机上看。   是高夏发的朋友圈,拍了个宿舍九宫格,标题是“来啦”。   “你有他朋友圈?”覃最愣愣。   “你发的,忘了?”江初看他。   “啊。”覃最应一声,想起来了。   高考完去聚餐的时候,江初让他发过高夏的电话,高夏有不接陌生来电的习惯,他就直接把高夏的微信推了过去。   江初从九宫格里点开一张自拍,看一眼就乐了:“看小图就他自己,点开感情是全家福啊。”   覃最一看上面一大家子乐呵呵的人,也笑了笑。   这事儿他知道,高夏之前还在微信跟他头疼。本来高夏的计划是学校离家也不算远,自己拖个箱子潇潇洒洒走一回就过来了,或者直接跟覃最一起,也顺便参观参观医学院。   结果跟家里一说,他爸妈还没反对,他姥姥就连说了好几句“不行”。   在老太太眼里外孙上大学可是大事儿,光高夏爸妈送都不够,她也拎个小包精精神神地跟着来。高夏哭笑不得,只能把票退了,让他爸直接开车带着一家子过来,就当一家人出来玩几天。   江初点开的这张照片就是在寝室里,一家四口喜气洋洋地挤在一块儿拍照,高夏笑得都像哭。   “他家这么疼他啊?”江初都听笑了。   “主要他姥姥,几个小辈儿里最疼他。”覃最也就听高夏提过几句,提多了他也没忘脑子里记。   “能理解。”江初点点头,随口说,“高夏性格是不错。”   覃最看他一眼。   “那他跟陆瑶是不是还得瞒着家里?”江初把话题换了个方向。   覃最“嗯”了声:“不就瞒着呢么。”   高夏高考完那天晚上还是去跟陆瑶告白了,陆瑶没听他说完就“啊”地叫了一声,朝高夏小腿上踢了一脚:“你终于说了!你再不说我都以为你跟覃最搞基了!每天都在怀疑我喜欢人的眼光怎么这么歪!”   覃最远远地笑笑,没接茬,杜绝被班里起哄的机会。   但是高考成绩下来,也确实跟高夏想的一样,陆瑶刚过二本线,第一志愿还滑了档,去了个离家十万八千里的三本,飞机都得四五个小时。   覃最又想到杜苗苗,他一心就想往外飞,结果高考分数稀巴烂,成绩刚出来就被他小叔给扔去私立学校复读。   覃最听过那学校的名字,魔鬼管理,吃饭都有老师掐秒表,也不知道杜苗苗跟个娇气包似的能不能撑住。   动车广播进站了,覃最看了眼江初。   说到底,不管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取向,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不如意。   就看谁能较着劲儿地磕到底。   医学院是从这儿到全国都码得上号的老学校,主校区从挂牌那天起就没挪过地儿,除了小和旧,哪儿都没毛病。   不过覃最的专业是八年医,前两年集中攻文化课,在另一个大校区,跟一堆名牌大学挤在一块儿,也还是最好的位置。   在主校区办完手续,覃最直接拖着行李箱去大校区。   车还在路口没进去,他们就远远看见扯在校门口的巨大横幅,人头熙攘,热热闹闹。   学生会在校道两旁列了两排桌子,各个专业直接去对应的桌前排队,交材料领学生证和宿舍钥匙。   “这边的流程倒是不麻烦。”江初看着排队的一小排人头,“就是老得排。”   “是。”覃最也有这种感觉,点点头,“比梁小佳那回省事儿。”   “别琢磨梁小佳了。”江初胳膊撑着覃最的肩,朝前抬抬下巴,“这些估计就是你以后八年的同学。”   真到了学校再说“八年”这两个字儿,江初立马感觉都变了。   之前只是这么想想,八年说着就跟张嘴唱“十年之前”一样,没什么代入感。   这会儿的感觉就太真实了。   这会是覃最最好的八年,跟这群年龄相仿的未来精英们一起。   听江初突然不说话了,覃最转脸看看他:“累了?”   “没。”再前面就排到他们了,江初冲着坐在桌子后面收材料的女生抬抬下巴,“你们学校普遍颜值很高啊。”   “别说话了你还是。”覃最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文件袋抽出来。   江初笑了笑。   大校区的宿舍楼也很大,说气派都不为过,甚至有自习室和健身房,除了没有独卫,什么都配齐了。   江初一路从楼道穿过去,经过一扇门顺便扫一眼,还没到覃最寝室门口,就基本摸清了医学院的宿舍规格。   虽然寝室没有独卫,但空间也没缩水,上床下桌的四人间,每人一个柜子,每间宿舍都有小阳台,足够宽敞。   “到了。”覃最在一扇门前停下来,对对墙上的宿舍牌。   “f317?”江初也看了眼,门没开,“你是第一个吧。”   “有可能。”覃最把钥匙掏出来准备开门。   锁孔还没对上,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大男生从屋里出来,个子挺高,穿了件白衬衣,一只手正挽着另一只的袖口,差点儿跟覃最撞了个对眼儿。   两人同时愣了愣,往旁边各退一步。   “新来的?”那男生迅速打量覃最一眼,笑笑。   这人长相不错,五官神采已经属于凌厉的那一挂了,笑起来又显得温和大气。   “嗯。”覃最点点头,也朝他抬抬嘴角。   “我还以为今天没人来了。”男生反手把正要合上的推开,“先进去吧,我还有事儿,回头再聊。”   覃最刚想说句“谢谢”,这人已经又朝江初礼貌地笑笑,雷厉风行地走了。   看这意思应该是覃最的室友,但江初又感觉哪里不太对。   他扭头看一眼,见那男生掏出手机边打电话边熟练地拐弯下楼,有点儿反应过来——这人身上没有那种“新生”的感觉,跟已经在这儿住一阵子似的,更沉稳。   而且很神奇,不知道为什么,江初突然想起了覃最以前跟他说过的那个实习老师。   会说笑话也会打篮球,在傍晚夕阳底下沁着一脖子汗朝覃最笑一下,就给小孩儿笑弯了的那位。   斯文,随性,温和。   当时听覃最说的时候,他脑子里就一个“未来的高夏”能勉强代入一下。   但刚才这男生笑起来的模样,让他脑子里突然翻出来那些个形容词,对那个老师的模样竟然有画面了。   江初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   他笑了笑,收回视线要跟覃最说话,见覃最也正侧过头朝那人望着。 第64章   “进宿舍了。”江初朝覃最屁股上甩了一巴掌。   “感觉他不像大一的。”覃最边把行李箱拉进去边说。   “观察挺细啊。”江初笑了笑。   “因为他……”覃最话说到一半, 顿了顿,偏头看着江初。   江初已经进去了。   “你是第三个,小狗。”他站在宿舍中间扫了一圈, 四张床,一边各两张,各有一张已经铺了床垫被子,桌上还有杯子台灯, 几本书。   “康彻, 许博文。”床架上的名标牌里插着学生信息卡,江初各读了出来, “不知道刚才那人是谁。”   覃最朝剩下的两张床上看,在康彻的床位旁边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剩下许博文旁边最后一张床, 名字叫毛穗。   江初一个个看过去, 没忍住冲着许博文的名字乐了:“你们这一宿舍的名字……显得人家许博文平平无奇。”   覃最也笑笑, 把行李箱打开:“趁人少把床先铺了。”   “来。”江初挽挽袖子,跟他一块儿收拾。   医学院的上床下桌不用爬, 两张床顶头的位置是专门设计的楼梯,上上下下都很方便。   “这个设计不错。”江初站在上面配合覃最拽床垫, 扭头就能直接跨进康彻的床,“不怕下床的时候摔个跟头。”   “你摔过?”覃最看他。   “我没有,”江初隔了这么些年又站在大学宿舍里,回忆当时他们的大一有点儿怀念,“方子摔过。那傻子头天通宵到四点半才睡,下来的时候踩空了,一屁股砸下来‘咚’一声, 大奔还以为地震了。”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把床铺完, 衣服和箱子该进柜的进柜。   正琢磨着中午去试试医学院的食堂还是出去吃, 门板一响,正好有人进来。   顶门进来的是先是个巨大的行李箱,江初就猜应该是最后那个还没来的毛穗。   “哎!我看门锁着,以为我是第一个呢。”果然,这人进来就笑着喊了声,他戴着个帽子,帽檐往后一转,直接朝覃最伸手,“我毛穗,喊我小毛,毛儿,穗儿,都行。覃最,康彻……以后咱们就都一个寝的弟兄了啊。”   小毛的嘴太快了,劈了啪啦跟倒豆似的,是个热情活泼的自来熟。   “他不是。”覃最往他手掌拍了下,指指江初,“这我哥。”   “啊,哥哥好。”毛穗赶紧又喊了一声,喊完又眯着眼乐,“那我松口气。我刚还想这屋里哥们儿颜值都太高了,显得我平平无奇。”   “你也够高的了。”江初笑笑。   毛穗是自己来的,江初跟覃最出去吃饭,问他要不要一块儿,毛穗指着自己行李箱说不了不了。   “我不是跟你客气哥,我刚从家里吃了过来,这会儿真不饿,你们去吧,我把床收拾收拾,就我自己还剩个光床板。”毛穗一连串地说。   “行。”江初点点头。   他本来想着要是人都到齐了,一块儿带着覃最的室友们去吃一顿,一顿饭吃下来比什么磨合期都快,结果半天就来了个蹦豆儿。   不过看刚才那个不知道是康彻还是许博文的人,和这蹦豆儿的性格,这一屋子应该也不会磨合得多尴尬。   只要覃最别跟以前一样那么独。   但是看他刚跟那两人说话互动,虽然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该有的也都有,不用他怎么操心这些事儿。   “那人应该是康彻。”从宿舍楼里出来后,覃最突然说了句。   “嗯?”江初看他。   “我刚反应过来,”覃最把学生卡从口袋里夹出来给江初看,“床栏上贴的信息卡,名字下面是学号,康彻那个学号不一样。”   他用拇指指端划了下学号最前面的两位数字,示意江初看。   学号最前面两位是年份,哪一年入学就什么数开头。康彻的学号是去年的。   “估计是休了一年学。”江初把视线从学生卡上收回来,又盯了眼覃最,没说什么,从鼻腔里很轻地笑了笑。   他俩没在学校吃,反正覃最往后起码得在这儿吃上两年。   两人随意逛了逛学校附近的长街,给覃最办了张这边的卡,看看有什么想吃的馆子,连带了解环境。   学校周边的门店都大同小异,主要为学生阶层服务,不想逛了,覃最就随便指了家看着舒服的门店:“这个吧。”   “嗯。”江初无所谓地拐进去。   店里人不少,主要都是刚开学来送小孩儿的家长。江初搁下筷子靠着藤椅喝茶的时候,还看见斜对面一家三口的小姑娘在抹眼泪,引得她妈也跟着鼻头发红。   再看坐他对面摁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的覃最,江初突然觉得他跟没心没肺似的。   “等会儿怎么安排。”他在桌子底下踢踢覃最的腿。   “去酒店。”覃最收起手机,把剩下的半瓶啤酒闷掉,“困了。”   “早上五六点就起来折腾,你不困谁困。”江初示意服务员来结账,起身从饭店出去。   酒店离学校不远,隔了一条街,旁边就是商区,步行街和商场什么都不缺。   两人就当饭后散食儿了,直接溜达过去。   明天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想到这一点,江初就觉得还有不少话想跟覃最交代。   可也不知道是刚吃饱犯懒,还是大中午的本来就提不起精神,他心里有点儿毛躁,只想走路不想开口。   覃最估计跟他一样,从饭店出来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也没怎么说话。   直到领了房卡刷门进房间,江初把卡插进卡槽里,“滴”一声的通电声和关门的动静同时响起,他腰上一紧,覃最从背后用力地抱了过来。   是真的用力,江初一点儿没防备,差点儿跟看电视似的,幻想出有谁从身后把覃最一板砖拍晕了,然后胳膊一捆要活活勒死他的画面。   “吓我一跳!”江初回头要骂人,“什么动静你?”   覃最没说话,手上还抱着江初在胡乱使劲儿,江初感觉自己的衣摆都快给揉上去了,覃最又把脸埋进他颈窝里用力咬了一口。   江初“嘶”地皱皱眉,还没想回手把覃最脑袋抽开,整个人被往前一推,脚地在地毯上绊了下,他踉跄着跌进沙发里。   覃最撑着沙发背,跟着又压了过来。   “你他妈不是困了么?”江初被这一连串操作弄得有些混乱,瞪着覃最骂了句。   覃最睫毛微微一耷,视线从他眼睛往下滑了滑,没给江初反应的时间,低头吻下去。   跟上回一样,他亲完一下先抬头又扫一眼江初,接着就开始逐渐疯狗,一只手抄起江初的脖子越吻越深。   江初头皮一麻,覃最的呼吸急促地扑在他口鼻间,还带着刚才那半瓶啤酒的麦芽气。   他攥在覃最胳膊上准备推开的手指逐渐收紧,随着覃最的舌尖刮进上颚,他才胸口剧烈地上下一震,横着胳膊把他抵开。   “你是不是吃醋了。”覃最在他开口前先盯住他,压着嗓子问。   江初一愣。   说出这句话好像让覃最很兴奋,他埋头又顺着江初的嘴角一路吻到下颌,脑袋一偏,鼻尖深深顺着头发拱进去,在他耳后用力嘬吻两下。   “你……”江初张张嘴,猛地打了个哆嗦,扯着覃最的后脖子把他拎起来,“扯什么淡呢?”   “哥。”覃最喊他一声,深深地喘了两口,把自己沸腾的情绪控制下去,摞在江初身上又抱紧他。   “我在宿舍就想这样了。”他贴着江初的脖子,嘴角随着说话开开合合地厮磨,声音被埋得有些瓮声瓮气,胳膊还在收紧。   听江初没说话,他在江初喉结上上叼了叼,极度躁动的本能让他更想用力咬下去,咬出江初震颤的反应。控制着自己收回牙齿,只稍微舔了一下,他又顺着江初抖动的喉结轻轻啮咬上去,重新吻住江初的嘴。   江初没接过这样的吻,恨不得“杀人”一样的吻。   他以为上回已经是覃最疯起来的极限,这次却发现覃最躁起来的状态有多本能和凶狠,接吻时的呼吸声听在耳朵里都带着钻头,要钻破耳膜直往天灵盖上拱。   江初终于把覃最掀开时,整个口腔甚至喉咙口都在发麻。   “你是不是真要我揍你才能听话?”江初皱着眉闭了闭眼,平复完心跳,他扯过覃最的衣领暴躁地问。   “你真想推我,一只手就能把我膀子卸掉。”覃最盯着他说。   江初瞪了他半天,最后烦躁地“操”一声,抬起膝盖把覃最踢下去,摔门进了浴室。   覃最每次犯浑结束,都会有一段很乖的时间。   江初冲完澡出来什么也不想想,把空调“嘀嘀嘀嘀”一口气摁到16度,蒙头把被子往脑袋上一扯,闭着眼爱他妈谁谁吧,闷头睡觉。   覃最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点了根烟,等江初“乒呤乓啷”地安静下来,起身去把他胡乱扔在浴室门口的衣服裤子都捡起来挂好,自己也去洗了个澡。   江初在半睡半醒间听见拉窗帘的动静,眼皮下泛红的光感变得跟意识一样昏暗。   覃最上床掀开他的被子,刚洗完澡有些泛凉的胸膛贴着他的背,胳膊拦腰搂在他胸前   十六度空调的房间里,相贴的皮肤很快变成最适宜的温度,干燥又温暖。   “哥。”覃最在他后颈上细细地又吻了两下,轻轻揉了揉,“我不逼你。”   江初思维飘散,困劲儿随着肢体放松迅速地包裹上来,不知道在天上还是地上浮沉。   他迷迷瞪瞪着还在心里骂了覃最一句:我信你个狗玩意儿的蛋。 第65章   江初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 但是挺舒服。   等他睡醒,耳朵里先听见一阵阵细细碎碎的声音。   睁开眼,房间里是昏暗的,只有电视和卫生间的灯亮着, 声音来自于电视里的不知道什么节目。   江初眯缝着眼晃了两秒钟的神。   他感觉到自己身后还挨着覃最, 覃最的胳膊也还搭在他腰上, 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的小腹, 有股意意思思还想再往下的势头。   “操……”江初动动,有些痛苦地吭了一声。   “你醒了?”覃最欠欠身把床头灯打开。   江初抬胳膊挡了下光:“几点了?”   “快八点了。”覃最把两个枕头摞起来让他靠着。   “我是不是一直没换姿势啊。”江初皱着眉靠坐起来,动动肩膀, “齁麻。”   “没换, 你睡得特别死。”覃最伸手过去给他捏捏。   江初没醒的时候就算了, 他抱着江初睡一觉,睡得也很踏实。   现在江初醒了, 一副刚睡醒没什么力气的模样歪在这儿, 他捏了两下就又想往江初肩膀上贴。   “哎,行了, 劲儿过来了。”江初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 横着胳膊把他挡开。   他下床去接了杯水,边喝边把灯拍开, 问覃最:“饿不饿?”   “还行。”房间骤然亮起来, 覃最也眯了下眼,从床头柜上磕了根烟出来叼上。   被子搭在他小腹上, 江初看一眼他光着膀子的上身。   覃最正偏过脑袋点着烟, 脖颈跟肩膀拉开流畅的曲线, 顺着肩膀下去, 从胸膛到半截腰线, 突然让江初产生一种奇妙的“陌生”感。   他好像才清晰地发觉,这已经不是两年前刚到他家时,那个腰背紧实却单薄的少年覃最了,已经是正在向正儿八经的“男人”感觉上发展的青年覃最。   加上这个造型,莫名让江初有种“事后烟”的错觉。   这他妈就很尴尬。   江初挪开视线,又看见被踢起来一块角的地毯,和滚得乱七八糟的沙发靠垫,脑子里自发回放起他俩睡前干架一样的场面。   他仰脖把剩下半杯水一口气灌下去,搁下杯子去卫生间洗脸。   等他再出来,覃最已经下床在穿衣服,问他:“出去吃?顺便逛逛。”   “行。”江初点点头。   说逛其实也没什么好逛。   如果江初在这儿多待几天,他俩还能计划计划玩几个景点。   明天就要走,他俩都没什么心思大晚上专门往哪儿跑。   高夏说附近有座挺大的桥,两人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顺着大桥慢慢溜达,看看桥上摆摊的各种零散玩意儿。   “这应该就是你们这片学生的恋爱圣地了。”江初在桥上停了会儿,胳膊撑在栏杆上往外看。   江风吹得人神清气爽,江道两边都是晚上出来散步的人,小情侣一对对儿地黏着走。   “你来一趟医学院,不是研究学校里女生颜值高不高,就是分析哪块儿是恋爱圣地。”覃最接了句。   他跟江初方向相反,胳膊往后架在栏杆上,背对江面靠着,眯眼望向远处高耸的钟楼。   江初扭脸看他,覃最这就随口一句,可他听见“颜值高”这三个字儿,脑子里却蹦出了康彻。   “你十一回不回家?”江初问。   “太近了吧?”覃最说完又看向江初,“你想我回去么?”   想江初肯定是想,但是他也是真的……心里乱。   他得跟覃最拉开些距离了。   覃最越来越疯,他能疯,他二十出头,就是最放肆最无所顾忌的阶段。   江初不行。   况且本来覃最也就没什么顾忌。   江初以前还担心过覃舒曼能不能接受覃最的性取向,现在往回看,完全就是他多虑了。   覃舒曼对覃最的态度似乎就停留在“给钱”这个阶段,只要覃最别影响她的生活,随便覃最是好好学还是不好好学,考这个专业还是那个专业,都是覃最自己的事儿。   覃最也压根儿不会把她当成需要考虑的因素。   但是江初不一样。   江初想象不到自己跟老妈说,他可能更喜欢……男的,要怎么开口,老妈又会有什么反应。   更想象不到怎么去跟江连天说你俩儿子搞一起了。   江连天一个五十大几的三高人群了,再把他给吓撅过去。   江初连在心里跟自己掰扯这个问题都没掰成功过,本能地抗拒这个想法。   他在这些混乱的问题里,对自己唯一的自知之明就是,他对覃最的底线太低了。   覃最冲他耍什么混他都只会包容。   这么下去绝对不行。拉开距离应该是最好,也是最适用于他和覃最的方法。   距离拉开了,接触少了,覃最慢慢也就清醒了。   “确实有点儿近。”江初没回答“想不想”的问题,转开视线继续望向江面,“九月这就要过去一半了,之前梁小佳大一刚去上学的时候是不是就没回?”   覃最盯着他。   “你不是还想我一星期回家一趟么?”他也跳过了梁小佳这个问题。   “那你还能真一星期一趟啊。”江初笑笑,“在二十七中住校那阵儿都没一星期回一趟,既然是上大学,还是得以学校为主。而且刚开学,先跟人打成一片再说,多认识点儿……合适的朋友。”   覃最没再接话。   从大桥回到酒店,一直到睡前,他俩都没再说太多话。   睡一下午的代价就是晚上到了两点都不觉得困。   江初闭着眼酝酿了半个钟,无奈地翻翻身去看覃最。   覃最也没睡,应该是在跟谁聊天,背对着他一直在打字。   江初有点儿想跟再交代点儿有的没的,忍忍还是没开口。   几乎到了后半夜,他终于有了困意要睡过去,才感觉覃最也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轻轻搂过来贴着他的背。   江初回去的车次是下午两点半,从医学院过去有一段距离。   算上检票进站的时间,吃了午饭他也没再多耽误,直接打个车过去。   覃最要送他,江初本来不让,嫌来回耽误时间,也没必要,但是拗不过。   “你不用下车了,”到了进站口,江初从车上下来,摁着覃最的肩膀坚持没再让他跟着,“让师傅直接给你拉回去。”   覃最也没再坚持,攥了下江初的手提醒他:“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儿,哥。”   “啊。”江初笑笑,心想说不定你自己在学校过着过着就给忘了。   临分别口了,他对覃最的不舍得有点儿格外汹涌的意思。   在覃最脸上搓了好几下,又捏捏他耳朵,司机都快不耐烦了,才把车门给扣上。   回去的路上,高夏给覃最打了个电话:“你哥走了?”   “嗯。”覃最应了声。   “我姥姥他们也刚走。”高夏叹了口气,又像是觉得终于解放了,又有些舍不得,“你们几号军训啊,这两天没什么事儿,我去找你逛逛?”   “估计也就过两天。明天上午体检,你要过来下午来吧。”覃最说。   “行。”高夏答应着,又跟他说了几句他们宿舍的条件这这那那的。   覃最无所事事地听着,脑子里一直在盘算江初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候车了。   今天还属于开学日,回到学校,不少新生拖着箱子扎在校门口和宿舍楼前。   覃最本来想从一楼的自动贩卖机买瓶喝的,结果一群人围在那儿排队。   他看了眼,直接没停下,转身拐去了安全通道。   医学院的宿舍楼在每个单号楼层都设了贩卖机,五楼的贩卖机跟一楼比起来,简直静得像在两个世界。   覃最在贩卖机前扫码,听见隔离门后的楼道晾台上有人说话,一个男声,应该是在打电话。   他突然也想给江初打电话了,尽管他俩刚分开一个钟头都不到。   贩卖机里意外地有啤酒,覃最点了一罐。   易拉罐“哐当”一声掉下出货口时,里面说话的声音停了。   覃最弯腰拿出来,正准备转身去宿舍,隔离门被拉开。   康彻从门后走了出来,拿着手机的那只手还夹着半根烟。   两人同时顿了顿,康彻反应很快地先笑笑,说:“怎么回回见你我都正在出门。”   “打电话?”覃最没话找话地也笑了下。   “嗯。”康彻把手机塞兜里,扫了眼覃最手里的啤酒,“我也正打算买,这个牌子味道行么?”   “凑合。”覃最直接把啤酒抛给他,自己又点了一听。   康彻接着了,也没跟他客套,举举手上夹着的烟:“来一根?”   覃最看他一眼,反正回寝室也没事儿做,两人各拿了听啤酒,又拉开隔离门回到小阳台。   这个角度的晾台正好对着楼下进宿舍区的大道,学生都变得很小,三三两两地往前走。   昨天过来身边一直跟着江初,覃最的心思还都放在江初身上,这会儿这么看着陌生的校园与陌生的人群,他才有了“新生活”的明晰感受。   覃最本身就是话不多的人,康彻也不知道是什么性格,但他也没刻意找话题。   给覃最弹了根烟,两人就撑着栏杆往外看。   覃最本来以为会有点儿尴尬,没想到意外的还挺自在。   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康彻跟覃最手边的罐子碰了碰。   覃最笑了笑,配合着拿起来跟他碰一下。   “你叫覃最?”康彻这才开口问。   覃最“嗯”了声。   “名字不错。”康彻说,“我是康彻,咱们俩对床。”   “猜出来了。”覃最看他一眼,“你是上一届的?”   “对,休学了一年,”康彻点点头,“所以理论上来说,你得叫我一声学长。”   “都平级了就别占这便宜了。”覃最笑了。   康彻也笑笑,又问:“昨天送你来的是你哥?”   “嗯。”覃最点头。   “你俩不太像。”康彻说。   覃最弹弹烟灰,不知道康彻说这话的意思,扭脸看着他。   康彻似乎也没什么意思,有风吹过来,他眯缝着眼睛,挺舒服地望着楼外。   正想着要说句什么,手机在兜里震起来。   覃最掏出来看看,是江初的电话,他直接滑开接了:“哥?”   “我充电线是不是没拿走?”江初问他。   “应该没有。”覃最往兜里拍拍,“落酒店了吧,你在车上能买着么?”   “没事儿,一个小时就到了,家里还有根旧的。”江初其实就是发车了想跟覃最说一声,“你到学校了吧?”   “到了。”覃最把烟头碾灭。   “干嘛呢?”江初又问。   “跟室友聊天儿。”覃最说。   “就聊上了,你还是你么,小最哥。”江初笑了,“哪个室友啊?”   “康彻。”覃最把手机换了一边听着。   “啊。”江初那边顿了下,“行,聊吧,我挂了。”   覃最听着“嘟”一声挂断音,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看时间。   康彻一直朝外看着,听他挂了电话才转过脸,正好扫见覃最的屏保。   “你这屏幕,”他眉毛很轻地动了下,笑了,“很性感啊。” 第66章   覃最看他一眼。   康彻说完这句也没多问别的, 连“是你的自拍还是谁的”都没问。   覃最也没藏没躲,手机在指缝间转了个圈,他锁上屏塞回到兜里。   一根烟抽完,两人从晾台出去回寝室。   毛穗正好从走廊另一头拎着暖瓶回来, 蹦了一下跟冲他俩挥手, 直接扯着嗓子嚷:“你俩干嘛去了!怎么一块儿回来了!”   他旁边还有个戴眼镜的男生, 康彻在覃最旁边动动嘴皮子:“许博文。也是昨天跟他家人在外面住, 早上刚过来。”   覃最轻轻点了下头。   许博文不止名字在他们这个寝“平平无奇”,性格也跟着名字的风格走。   话不多,属于各方面发展比较平均的那款, 像每个班里都有的那种专注学习, 温和无害的类型。   其实人也会说会笑, 只不过毛穗实在太能说太能笑了,还会抖机灵, 许博文有时候接不上他的梗, 就显得木了点儿。   总的来说,这屋子里的三个室友覃最印象都不错, 没有那种让他看一眼就觉得相处不来的。   “辅导员说每个宿舍选个宿舍长报上去, ”毛穗倒骑驴地跨坐在凳子上,下巴垫着椅背划拉手机, “咱们选谁啊?”   “康彻?”许博文在收拾桌子, 他是全寝室书最多的人,自己桌子和墙上的书架梁都挤满了, 还有一厚摞堆在桌子上没排。   覃最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些书运来的, 感觉他行李箱里光往外掏书了。   “他年龄最大, 感觉最适合当寝室长。”许博文又掏出两本。   “这话说的。”毛穗听乐了, 转头去看康彻的意思。   康彻从许博文桌上随便拿了一本正翻着, 也跟着笑笑:“这理由可不成立,直接把心给我扎碎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博文“哎”了声,有点儿不好意思,又看覃最:“覃最你觉得呢?”   “我觉得覃最肯定也不乐意。”毛穗摇摇头。   “他要是一口答应了你尴不尴尬。”康彻笑了。   覃最正给江初发消息,两条腿在桌上架着,笑笑没回头:“毛穗吧。”   “也行。”许博文点点头。   “这不合适吧,我是本寝最小,还是一朵亟需成长的娇花。”毛穗嘴上说着,手上同时就飞快地把自己在群里的备注给改成了f517寝室长。   还拉了个四人宿舍群,群名叫“毛穗和他的三颗果实们”。   覃最把群名截图给江初看,江初在手机那头笑了半天,回他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   覃最算算时间,问他:到家了么?   江初:刚到   江初:我进门周腾正好从猫砂盆出来,带着一股屎味迎接我   覃最笑了笑,又给他回:睡一觉吧,好好歇会儿   江初:我去洗个澡   毛穗确实非常适合寝室长这个职务,他精力旺盛,跟谁也都能扯。   下午去隔壁串了趟门子,再回来就带着隔壁的寝室长,宣布晚上两个寝一块儿去吃火锅,增近一下感情。   隔壁寝室全员话痨,一大串人溜达着往火锅店走,毛穗拉着许博文跟他们扯皮,叽叽喳喳的特别热闹。   人一多,覃最就喜欢走在最后,不紧不慢地观察四周,既不会真掉队,也能抻出一点儿自己的空间。   “这个视角跟赶鸭子似的。”康彻跟他保持同样的节奏,两人并排一块儿走。   “你刚从鸭子群里撤下来。”覃最提醒他。   “你这嘴。”康彻笑着看他,“说话一直这么堵人?”   “有么?”覃最真没觉得,他一般只分想说话和不想说话这两种状态。   江初说话倒比较喜欢堵人。   “没有么?”康彻还想说什么,覃最的手机又进来一个电话。   江初昨天夜里没睡好,在动车上晃出困劲儿,没想眯一会儿就到站了。   给覃最回完去洗澡,他逼着自己飞快地把周腾的猫砂铲铲,冲了个澡就砸在床上直接睡过去。   睁眼的时候跟昨天一样,也是傍晚。   不一样的是床上就他自己。   没有覃最,没开电视,没有声音,也没开灯。   江初在一屋子昏暗里缓了缓神,起床把灯打开,去冰箱拿了听啤酒,盘进沙发里开电视。   微信上有一串未读消息,大奔的,两个甲方的,一个印厂老板的,还有老妈的,喊他周末回家吃个饭。   江初把该回的回了,点开覃最的头像看了会儿,聊天框里还是下午那句“我去洗个澡”。   他在键盘上点了两下,删除,直接给覃最拨了个电话。   覃最接得很快,江初听他那声熟悉的“哥”从听筒里传过来,刚才睡醒以后说不来的心里发空的感觉,一下子就给填上了。   “吃了么?”他把沙发另一边翘着腿舔毛的周腾拖过来,在它震惊的目光下强行搓了两把。   “正要去吃,你醒了?”覃最那边的声音听着有点儿闹,不像是在寝室。   “出去吃?”江初问。   覃最“嗯”了声:“跟隔壁寝一起,去吃火锅。”   “挺好的。”江初伸伸腿,陷在沙发里往下秃噜着滑出一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踩在茶几沿上。   “宿舍人都到齐了吧?”他又问,“那个许博文我还没见过,怎么样?”   “还行。”覃最应该是没跟他们走在一块儿,说话也没避着,“性格不错,好学生。”   “长相呢?”江初从沙发缝里把遥控器摸出来,对着电视没什么目的地摁来摁去。   “你怎么这么爱关心长相,”覃最轻轻“啧”了声,“没我帅。”   江初弯弯眼睛正想笑,听见电话那头有人也很轻地笑了声。   他摁遥控器的手一戳,点开了一个大学生回乡养猪致富的节目。   “旁边是康彻吧?”他问。   “嗯。”覃最应该是跟康彻说了什么,江初听着他们模模糊糊地嘀咕两句,覃最又把话题拐回来:“你吃饭了么?”   “喊哥。”江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冒出这么个要求。   覃最肯定也没想到,顿了顿,他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低着嗓子喊他:“哥。”   这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舒服,听着又乖又顺从。   江初心尖上跟被揉了一把似的,伸伸脚趾头翻了个身。   “是不是想我了?”覃最接着问。   “康彻不在你旁边了?”江初被他冷不丁问得眉心都炸了下,“你别给我开学第一天就把性取向什么的都抖落得一干二净,互相都不了解,万一人接受不了……”   “他没事。”覃最打断他。   江初话刚说一半,张张嘴眉毛差点儿要飞起来。   没事?   怎么就没事了?   他有点儿无名火起。   刚认识一天,说过几句话啊就把人性格摸明白了?   覃最没继续跟他掰扯这个话题,脑回路拐得莫名其妙,来了句:“你晚上去我床上睡吧。”   “睡你床?”江初没听明白。   覃最那边应该是换了个环境,听着没那么吵了,人声远风声大,江初听见他“咔”地点了根烟。   “床上有我味道。”覃最的声线因为咬着烟变得有些磨糊,但说出来的内容仍然犯浑犯得毫不含糊,“被子也有。我想裹着你睡,你别穿衣服。”   江初呼吸一停,某种诡异的酸炸感顺着脐下“腾”地胀开,浑身的血一下涌到心口,又顺着血管直炸到耳朵上。   这小子一天闷不出的,这些不要脸的话都他妈从哪儿学的啊!   “你脑子里一天……”他张张嘴,说话差点儿锉着舌头。   “我想你了。”覃最这句话很轻,跟贴着耳边似的。   大学生养猪的节目在介绍一只叫阿华的猪崽儿,江初盯着阿华看了半天,心里说不来什么感觉。   他没拿电话的那只手搁在沙发沿上,无意识地一下下攥着布料。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赶紧又清清嗓子往上坐起来点儿,“赶紧吃饭去吧,回寝室了跟我说一声。”   挂掉电话,江初攥着手机愣了会儿神,又把手机往旁边一扔,使劲搓搓脸。   周腾差点儿被手机砸着,吓得耳朵一夹,看神经病一样瞪着他。   “……发情期的到来让阿华有些情绪失常……”电视里随着猪叫冒出来一句旁白。   “操。”江初听乐了,低低骂了句,他捞过遥控器又开始连摁,“看得什么破玩意儿。”   覃最真正从他身边离开的第一个晚上,江初过得出乎意料地漫长。   他知道自己肯定会放心不下,惦记这个那个的——回来的动车上他把未来仨月的天气预报给划拉了一遍,总觉得给覃最带的被子垫子是不是薄了,回头得再给他寄一床备着。   但是他琢磨着也就是刚分别的情绪作祟。   等到了家,回归自己的节奏,覃最离他远不远也就成个形式了。   跟上半年住校似的,不会对他真有太大影响。   但事实是分开的第一个半天,他就心里长草一样给覃最打了两个电话。   也不想干活,也不想琢磨生意,什么自己的节奏,至少今天是一点儿也不想找。   “是不是打太多了?”江初叹了口气,又把周腾拽过来折腾,“我记得我上学那阵儿,谁要是天天被家里打电话关心这个那个的,我都觉得这哥们儿可怜又好笑。”   周腾快烦死他了,甩着尾巴往沙发底下蹦。   江初听着不知道在放什么的节目把一瓶啤酒灌完,点了个外卖把肚子填填,接着就是百无聊赖地看电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跟昨天一样,睡一下午晚上死活不困了。   估计是不用总想着睡醒就要跟覃最分开,心里没负担,也有啤酒的功劳。   捱到晚上快十点,接了覃最回寝室后打给他的电话,江初来回折腾这两天的乏劲儿又上来了。   洗漱完关灯回房间时,覃最电话里那些浑话在脑子里来回地搅,微妙的心虚顺着脚掌心爬了他一身。   在自己和覃最房门之间停了会儿,最后低头看了眼自己某个位置,江初从鼻腔里烦躁地呼出口气,还是摔门回了自己屋里。 第67章   覃最挂掉电话, 在走廊窗前抽完剩下半根烟,转身回寝室。   迎面又遇见康彻从宿舍出来,手里端个盆, 肩上还搭着条毛巾, 见到覃最就顺便问他:“去洗澡么?过会儿没热水了。”   “行。”覃最点了下头, 进去换了身背心大裤衩。   “洗发水什么的别拿了, 占手, 直接用我的。”康彻在门口等他。   覃最揣了条内裤在兜里,跟康彻一块儿往水房走。   十点来钟, 水房和卫生间进进出出的都是人,明显能感到比中午热闹很多。   男生熟悉起来快, 穿过走廊的半路上几乎都是光着膀子趿拉着二夹的造型, 时不时还从某个寝室里爆出一串歌声。   “又是你哥的电话?”康彻问。   “重来一年大一生活你是不是没什么事儿干。”覃最看他。   “怎么说?”康彻笑了。   “研究我电话研究一天了。”一个瘦鸡崽儿一样的男生拎着桶热水晃晃荡荡地往前走, 覃最朝墙边靠了一下, 给他让路。   “用我研究么?”康彻跟他同一个节奏,还顺手捞了一把那人滑掉地上的毛巾,“一个屋里就属你电话多,毛穗他俩刚还在打赌肯定是你女朋友。”   这话如果是毛穗来说,覃最不会觉得有什么, 毛穗那种心情挂脸上的性格,好奇也就真是在好奇。   但是康彻这么说, 虽然语气很自然, 却给覃最一种在“暗示”或“提醒”的感觉。   “谢谢谢谢。”鸡崽男放下桶接过毛巾, 推推滑到鼻梁上的眼镜, 冲康彻连着道了两遍谢。   康彻冲鸡崽男随意地抬了下嘴角, 跟覃最继续往水房走。   他捏过毛巾的那只手横在胸前托着盆, 不显眼地微微张开五指, 尽量不再碰自己任何东西。   “你干嘛呢?”覃最没忍住笑了下。   “他那毛巾上都是汗。”康彻轻声叹了口气,手指头不自在地又甩了甩。   “洁癖住校特辛苦吧。”覃最看他一眼。   “一顺手的事儿。”康彻笑着又甩甩手指头。   开学前面几天的时间很松散,今天报名明天体检,一天只有一桩事儿。   但说慢慢说快也快。   边走流程边熟悉环境,高夏没事儿过来找覃最一块儿逛逛,吃顿饭,说说他和陆瑶两千公里的异地恋……时间以每天晚上给江初打个电话为单位,“唰唰唰”地翻页。   从九月中旬到国庆前,剩下的半个月时间,他们全都在军训里消磨。   今年九月的天气不错,对军训很友好。   先是下了几天雨,一上来就把军训的紧张感给浇得七零八落。每天除了提踢正步左转右转,连累也说不上。   就是无聊。   不管站军姿还是踢正步,教官一盯就是半天,每次覃最感觉到兜里手机震了震,觉得应该是江初给他发的消息,也不能立马掏出来看。   虽然也都是些没意义的话题,大奔吃饭的时候竟然放了个屁,或者江初老想不起来给周腾开罐头,连着喂了半个月猫粮,这畜生狗胆包天,一脑袋把猫粮碗给顶翻了。   还拍了张照片过来佐证。   覃最跟江初住了两年,两人也没这么高频率的废话过。   但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鸡毛蒜皮的分享让覃最有种他和江初没隔开多少距离的感觉。   有时候熬了半天好不容易原地休息能掏手机了,看见不是江初的消息,是高夏或者其他人的,覃最都懒得回。   高夏现在的心态跟覃最差不多。   之前他老觉得距离是个坎儿,现在开始逐渐倾向“距离产生美”,觉得他跟陆瑶的恋爱小火苗并没有降温熄灭的意思,还添加了额外思念的快乐。   如果人能因为说不完的废话,和一天不落的电话就能得到满足,好像确实拉开距离也没什么问题。   但心理上的足够是一回事,覃最不知道高夏陆瑶他俩在分开前是什么相处模式,反正对他来说,电话和消息远远不够。   最直观的体现就在于,没有发泄的空间。   ——一个寝室四个人住着,到了晚上大眼瞪小眼儿,许博文的耳机漏音,看个什么视频稍微开大点儿声,另外三个人连台词都隐约能听见。   这种连个独立卫生间的私密空间都没有的寝室,刚开学,脸皮还都挺薄,覃最不知道康彻他们有感觉了怎么处理,反正他有时候夜里格外想江初了,只能闭着眼硬捱。   硬捱的后果,是隔天晚上该给江初打电话时,覃最想了想,把电话改成了视频。   江初晚上去老妈那儿吃了顿饭,饭后陪着聊天聊久了点儿,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刚换鞋进家门。   “今天怎么改视频了?”他一手接通,另一只手正举着杯子接水,镜头直晃。   “脸呢?”覃最在那边问,他就能看见江初从肩膀到下巴的一小截儿。   “等会儿。”江初一口气灌了大半杯水,这才举着手机靠进沙发里,“今天训完了?你这是在哪儿呢?”   “走廊晾台。”覃最把江初的窗口调大,“能看见我么?”   “基本上吧。”江初跟覃最对上眼就笑了,“你差不多快融入夜色深处了。”   “这么夸张,”覃最也笑笑,胳膊撑在栏杆上拿着手机,借点儿外面的光,“下回我开个美颜。”   “下回你找个有灯的地方就行。”江初半个月没看见覃最的脸,冷不丁看见就觉得心口直扑热乎气儿。   “怎么今天想起来视频了?”他往腰后放个垫子靠舒服点儿,又问覃最。   “想看你的脸。”覃最说。   江初放垫子的时候,镜头又晃两下,从裤子上扫了过去。   等他再把手机拿好对着脸,覃最看着他问:“刚回来?”   “嗯,去我妈那儿吃了顿饭,刚到家。”江初说。   “不换衣服?”覃最又问,“脱了吧。”   江初刚想说等会儿挂了换,开口的瞬间,他感觉自己捕捉到点儿别的意思,顿时脑门儿直冲着就想上火。   “琢磨什么呢?”他冲覃最“啧”了声,脑仁儿都烧得慌。   覃最耷下半截眼帘笑笑。   “行了,赶紧回寝室。”江初叹了口气,“军训都累不着你。”   “我想你了。”覃最说。   “知道,哎。”江初捋了把头发,都不知道这个当口该接点儿什么好,“你不天天想么。”   “嗯。”覃最动动拇指,隔着屏幕在江初脸上轻轻滑了一下。   前半截不累人的军训过去,等雨一停,教官们就把攒了小一周的劲儿都使上了。   “康彻也太幸福了,每天就在寝室吃瓜,晒不着累不着的。”这话毛穗从天晴开始,每天起床睡觉前都得说一遍。   康彻是真的在宿舍吃西瓜。   他去年训过一遍了,今年等于多得了半个月的假期,不是跟他上一届已经大二的同学出门,就是买半个瓜回来,在寝室远程看着他们消磨时间。   等晚上一栋楼的人七死八活地回来了,抢夜宵的抢夜宵,抢水房的抢水房,他再轻轻巧巧地吆喝一声:“出去吃烧烤?”   “我累死了,你们去吧,给我带点儿回来。”毛穗趴在床上挂着两条腿,阴死阳活地报菜名。   “我也不想动。”许博文在凳子上边抹花露水边抽了本书出来翻,“你跟覃最去吧,他看着不累。”   “覃最呢?没跟你们一块儿回来?”康彻朝门外看一眼,也没见他在窗前打例行电话。   “又打电话呢吧。”毛穗还在床上挂着,当啷一下腿,“嘿嘿”着瞎乐,“哎,肯定跟他女朋友刚谈没多久,天天打都打不够。”   “他跟你说的?”康彻问。   “没,覃最神经病,跟我说是他哥。”毛穗说着都乐了,“跟我会信似的,除了女朋友还能跟谁天天这么打电话,还背着人接。”   “把你当傻小子溜呢。”许博文翻着书补了句。   “就是!”毛穗非常赞同。   康彻笑着没说话。   “哎,康哥,”毛穗身为一朵从小学单身到大学的娇花,回回聊起女朋友这些话题就来神儿,也不喊着累了,翻了个身杵着脸冲康彻挤眼睛,“你女朋友呢?我看你一天消息也不少发,电话接起来也很神秘。”   “你猜啊。”康彻没接这个话茬,坐在桌子前开电脑。   “我靠,你怎么跟覃最一样啊。”毛穗瞪着他的后脑勺,都不想说话了。   “我什么样?”覃最正好拎着军训服的迷彩外套进来。   “说我跟你一样。”康彻笑着开了局游戏。   “哪儿一样了,我也没休过学。”覃最笑笑,把迷彩服朝桌子上一扔,抬手抹掉身上的黑t恤。   “你俩就没劲!”毛穗隔空朝他俩喊,“没劲的!样儿!”   一直到军训结束那天,覃最拿他哥当挡箭牌的没劲“借口”,终于被证实了是真的在溜傻小子。   也是赶巧了,那天全班一块儿出去聚餐,吃完饭,班长又组织去唱歌,一群男生跟关了半个月的野猪出笼一样,又喝又闹,撒欢到快半夜了才三三两两地回宿舍。   江初的视频打过来时,覃最正架着康彻掏手机看时间。   康彻看着挺能喝,结果也就比江初好不到哪去,三五瓶啤酒下午人倒是还清醒,就是走路不走直线,直想往路灯上撞。   要不是看这一眼时间,覃最连视频都得错过去,他手机调的静音,摸出来才发现江初已经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还有两个未接来电。   犹豫了一下,他把视频给挂了。   江初靠在床头冲着被挂断的视频页面皱眉毛。   平时覃最都是晚上九十点左右给他打个电话,今天一直没打,发消息也联系不上,这会儿还直接把视频给挂了!   手机被偷了?   正想再打一个,还联系不上就给高夏打电话时,覃最的电话进来了。   他飞快地接起来,开口就问:“你人呢?”   “出去吃饭刚回来。”覃最的声音听着在走路,“你还没睡?”   “在哪儿吃饭啊,吃一晚上你不看手机啊?”江初语气不太好。   覃最那边顿了顿,没说话。   江初说完也觉得自己语气过头了,其实他是知道覃最没事儿松了口气,结果松过头了,一瞬间没太收住。   他想说我以为你手机被偷了,行了没事儿就赶紧回去吧。   还没等开口,手机那边又传来另一个有点儿沙的声音:“谁啊?”   江初一愣。   男的。   听着有点儿像康彻。   还是喝了酒的康彻。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喝了酒的康彻的声音特别近,跟他妈挨着听筒似的,江初脑子里瞬间蹦出二十来种能把声音凑这么近的姿势。   “我哥,你别动。”他听见覃最解释了句。   “你……”江初还想说话,覃最又冲着他说:“先挂了哥,回寝室跟你说。”   电话“嘟”地挂了。 第68章   江初瞪着手机看了半天, 掀开被子下床,去客厅倒了根烟出来点上。   从卧室出去前想起手机调的是震动,怕听不见, 他还专门折回去给调成铃声。   周腾已经睡着了, 听见他“乒乒乓乓”地起来, 也瞪着眼, 警惕地从茶几后面探出个头。   “看什么。”江初叼着烟跟它对瞪。   周腾甩甩尾巴, 侧过脸用半只眼瞟着他。   “狗玩意儿。”江初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骂周腾还是覃最,有些郁闷地把自己砸进沙发里。   人真是没法同时站在主观和客观的角度去思考。   江初心里明明知道, 他完全就是在小题大做。   覃最怎么说也是一个能够独立生活的成年人了,还是个刚上大一, 刚结束军训, 正是最自由自在解放天性的时候。   一群同学一块儿出去吃个饭喝喝酒, 再正常不过了。   江初刚大一的时候疯得都不着边儿。   但是今天晚上这个情况就是让他觉得不得劲儿。   不得劲儿的点都不在晚归或者喝酒上, 覃最那个酒量,比学习都让江初放心,想喝出个迷糊的状态都有难度。   他自己心里门儿清,他不爽的点,十之十五六都是因为那个康彻。   如果刚才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不是康彻, 是高夏,或者是毛穗, 随便是谁, 江初都不会觉得烦。   偏偏就是康彻!   江初回想着他跟康彻第一回 也是唯一一回见面的场景, 他从头到脸, 从形象到气质, 那种让江初瞬间想到覃最实习老师的感觉, 以及覃最当时下意识随着康彻的背影望过去的眼神儿……   “我操。”江初从沙发上坐起来搓搓眉毛, 低声骂了句。   虽然知道覃最在这方面性格稳重,有自己的坚持,不然不会跟梁小佳玩儿这么些年,知道梁小佳对他有感觉,也仍对两人的关系说一不二。   但是覃最对他……不也就是从他喝过酒的几回,阴差阳错也好别的什么原因也好,总之莫名其妙摸摸搭搭,就有感觉了么?   回忆这些事儿江初都不太自在,臊得慌。   但他还是忍不住把覃最冲他发过的那些疯,代入到覃最和康彻身上。   覃最再成熟也就二十岁出头,能因为跟他经日累月的接触,把对那个实习老师的好感转嫁到他身上,就也能把对他的……随便什么感情吧,转到康彻身上。   明明没听见声音,江初还是忍不住又把手机抄过来看了眼,屁都没有。   再看时间,刚过去五分钟都不到。   你是要疯啊江初!   他把手机扔沙发上,欠欠身子又够了根烟出来衔上。   覃最听着“嗡”一声响起的电量提醒,挂了电话把手机揣兜里。   他压根儿想不到他挂个电话,他哥能在那头脑补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要知道他都能气笑出来。   康彻一条胳膊挂在他膀子上,还问了句:“怎么挂了?”   “快没电了。”覃最扥着他后背的衣服把康彻往上提溜提溜,“你能走快么?不能你就扶着树慢慢挪,我先回去。”   “哎,服了你们哥俩儿。”康彻忍不住笑了。   把胳膊从覃最肩上挪下来,正好毛穗和许博文慢慢腾腾地从后面晃过来,他直接往许博文肩上一搭。   “赶紧回去充电吧,我脑子清醒得很,还不至于要扶树。”康彻说。   “覃最怎么了?”许博文看着覃最三两步朝宿舍楼跑过去,不明白他都快到楼下了着什么急。   “手机没电了,回去充电接电话。”康彻说。   “他女朋友?”毛穗立马来劲了。   “他哥。”康彻无奈地推了推毛穗的脑袋。   “赶紧拉倒,我可不信。”毛穗立马也跟着跑了,“我得回去听听,手机都没电了总得在寝室接电话了吧!”   “哎。”康彻也没拦他,笑笑叹了口气。   “真是他哥?”许博文好奇地问。   “是啊。”康彻点点头。   “他跟他哥感情也太好了,一天一嗝……”许博文从小到大没喝过酒,晚上就喝了半瓶菠萝啤,这会儿还有点儿想打嗝,“一天一个电话,也不嫌腻得慌。”   覃最三步并俩地冲上五楼,开寝室门的时候都有点儿喘,后背沁出来一层毛毛汗。   进了门,他抬手拍开灯,顺手把身上t恤也给抹了。   充电线插在床上的插排里,他直接踩着楼梯上去,伏在床头给手机接上电,滑出江初的电话拨回去。   那边刚打通,就被江初给挂了。   覃最还想再打,手机和桌上的电脑一块儿“叮叮咚咚”响起来,江初给他回了个视频。   覃最把手机扔在床上,跳下楼梯用电脑接视频。   “回来了?”江初一眼就认出覃最背后是许博文的床,这是已经回寝室了。   “刚回来,手机刚快没电了。”覃最用脚把椅子勾过来坐下。   听江初的语气,他已经没刚才那么毛躁了,杵着脑袋冲着镜头,像是有点儿困。   他调了调镜头:“你怎么还在沙发上?”   “上厕所,顺便抽根烟。”江初举着手机起来,关上灯回卧室。   这是在制造声音来代替说话——视频接通以后,江初突然有点儿不太自在。   他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执着地想视个频,是想看见什么。   监视覃最的生活?   “你们寝室人呢?”江初靠在床头躺好,才感觉覃最那边也像是只有一个人,几乎没别的动静。   “后边,一会儿就到。”覃最弹了根烟咬上,没点,就一下下轻轻咬着,靠进椅子里盯着江初。   “你先回来的?”江初顿了顿才又问。   “是啊。”覃最轻轻笑了下,“你不是不高兴了么。”   “我那是不高兴么?”江初有点儿噎得慌,覃最弄得跟多能理解一样,反而让他更觉得自己大半夜神经病,“那不是怕你手机丢了么?”   覃最“嗯”了声,正想说“我知道”,毛穗从门外一个箭步窜过来,还“哈”了声,一个滑步直接铲到他身后。   江初被他冷不丁冒头吓一跳,愣了愣,毛穗已经轻轻说了句“我靠”,冲着电脑里的江初瞪眼:“还真是你哥啊……哥哥好!我是毛穗,还记得吧?”   “你喝多了吧。”江初笑了。   “我还行。”毛穗不好意思地也跟着乐,“我看覃最跑得跟狗撵似的,还以为他是回来找他对象。”   覃最看他一眼。   “你们聊你们聊,我去冲个澡。”毛穗往后弹着蹦开了,嘴里还在嘀咕“真成傻小子了我靠”。   寝室来人了,再这么视频有点儿怪。   江初正想说挂了吧,镜头里又进来两个人。   虽然笔记本的摄像头只拍到胸口以下,江初还是一下就认出来,其中一个身形是康彻的。   果然,下一秒这人就一只手往覃最背上一撑,弯腰冲着镜头露出脸,也跟他打了个招呼:“哥。这么晚还没睡啊?”   “啊。”江初答应一声,目光不由地扫向他消失在覃最背后的胳膊。   覃最的背,特别敏感。   比屁股都敏感,像江初自己的耳后根,是刮一下就会有反应的那种敏感。   这是个秘密,江初也是在跟他两年的相处里发现的,梁小佳都不一定知道,覃最自己都不一定有这个意识,只有他知道。   “你也喝不少啊。”江初笑着敷衍了句。   他看着覃最被康彻摁上后背,条件反射地直了直身子,一种很古怪的滋味突然从胸口爆开了,连带着耳朵里轻轻“嗡”一下。   “跟覃最没得比。”康彻也就是打个招呼,打完顺手从覃最桌上够了个打火机,叼着烟跟毛穗一块儿去卫生间了。   等许博文再规规矩矩地冲着镜头喊哥,江初已经没心思在视频里跟他们扯话题了,翻来覆去一人就是一句“你喝多少”。   而且许博文果然是跟他的名字一样平平无奇,等他打完招呼也溜去卫生间,镜头前又变得只剩下覃最自己时,江初都有点儿忘了他长什么模样。   “睡觉吧,我也去洗洗,明天聊。”覃最隔着屏幕打量江初的神色,感觉他都快想打呵欠了,抬手要关视频。   “你国庆怎么过?”江初没接他话,盯着覃最问。   “还没想好。”覃最把手收回来,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江初跟他对着看,两人都还记得那天在大桥上的对话,本来应该轻松的话题裹上了微妙的相互试探。   “那你,”江初张张嘴,他眼前还转着康彻自然而然往覃最背上撑手的画面,皱皱眉,“想回来么?”   覃最看他一会儿,突然往桌上一撑,距离猛地被拉近,他的目光隔着屏幕都让江初感到了压力。   “你心里明明知道,哥。”覃最的声音压轻了,“只要你说一句想见我,我现在就会买票回去。”   “我每天都想你,你想我了么?”他问江初。   江初愣愣,他知道这会儿该跟以往每一天一样,笑着把话题带过去。   但是他今天的喉咙莫名的发干,该说的话堵在嗓子眼儿,半天也发不出来。   “我忘了,说过了不逼你。”见江初皱着眉半天没说话,覃最抿抿嘴角坐回去,收拢眼神很淡的笑了笑。   “睡吧哥,有话明天说。”覃最又要关视频。   话题如果终止在这一刻,也就过去了。   江初知道等到了明天,覃最依然会该给他打电话打电话,该发消息发消息。   但是看着覃最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心疼的情绪瞬间顶开其他念头,连他的脑子都没反应过来,江初就听见自己叹了口气,压着嗓子说:“知道了,哥去看你。”   这次换成覃最愣在电脑前。 第69章   江初挂掉视频, 靠在床头又发了会儿呆。   这个脱口而出的决定,实话说,做得他是真有点儿心虚。   明明理性上知道这样不对, 但是心里的反应又骗不了自己。   这半个晚上乱七八糟的心情, 随着这个决定“唰”一下就都舒展了, 甚至还有点儿踏实到迫不及待的意思。   连周腾抖着一身毛跳上床, 他都没直接给扫下去, 还用脚趾头往它脖子底下搔了两下。   “我要去找你最哥过节,你自己在家少拉点儿屎。”江初说着说着把自己说乐了, 在周腾快被烦死的目光下控制不住地嘴角想往上抬。   “操。”他抬起手腕压在嘴上咬了咬,又把手机捞过来, 开始合计买什么时候的车票。   覃最跟江初挂完视频, 坐在电脑前半天没动弹。   康彻和毛穗都回来了, 瞅着屏幕问他“聊完了啊”, 他才“嗯?”地回过神,蹬蹬椅子又往上坐坐,“哦”了声。   “你国庆回家么覃最?我得填国庆去向表,”毛穗用毛巾搓着脑袋问他,“康彻不回了, 许博文要回,你呢?”   “不。”覃最这会儿才真正回过神, 他抓过手机站起来, 咬着烟往外走。   “那你要去哪儿玩还是就呆宿舍啊?”毛穗还扯着嗓子追着问。   “要上天。”覃最在走廊里回他一嗓子。   “我靠。”毛穗擦头发的动作都停了, 愣了会儿直接乐了, 转头瞪着康彻, “疯了吧他?”   康彻也笑得不行, 挂在椅子上闭着眼摇了摇头。   这一晚上江初就没能睡好觉。   他自己因为要去见覃最有点儿激动就算了, 覃最比他还能扯,挂了视频没一会儿就给他成串成串的发消息。   覃最:哥你几点来   覃最:买票了么?   覃最:我想你哥   覃最:我给你买吧,就这张行么?   江初点开覃最发给他的截图,直接气笑了,忍不住发了句语音骂回去:“四点四十七的票你有病吧?”   覃最又把电话给他打过来:“我想见你。”   “我知道,你怎么跟狗似的。”江初叹了口气,覃最这种不加掩饰的期待,让他心窝里一阵酸软,关上灯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买票了么?”覃最又问。   “买了。”江初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想显得跟覃最似的那么激动,“就开学咱们过来那个车次。”   “八点?”覃最有点儿失望,“好晚。”   “你差不多行了啊。”江初笑了,“这都快一点了,赶紧挂了我睡觉。”   “你待几天?”覃最问完,又换了个问法儿,“回去的票买了么?”   “还没。”江初清清嗓子才说话。   “先别买。”覃最嘴角翘了起来。   “不就没买呢么。”江初不想跟他继续扯了,覃最的声音在听筒里低低的,大半夜听着牵心,“挂了啊,你也早点儿睡。”   电话挂完还没两分钟,覃最又给他发了张图。   这回是订酒店的截图。   还是上回送覃最过来时,他们住的那家,还是同样标准的大床房。   覃最:我先订了五天   覃最:哥你什么都不用带,衣服穿我的   这疯子。   江初把手机锁上,又叹了口气,笑着闭上眼。   被覃最的情绪这么一带,江初夜里虚虚实实地醒了好几次。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又乱又长的梦,以为已经要天亮了,抓过手机一看才三点半。   直到快五点,他终于踏实睡了会儿,刚踏实一个钟头,六点多又被周腾刨猫砂的动静给吵醒了。   江初眯着眼看看时间,想再睡半个钟也没成功,干脆直接爬起来收拾东西。   去见覃最确实不用带什么衣服,覃最的个头已经超过他了,江初就塞了几条内裤。   剩下半个箱子都是他买给覃最的衣服。   本来准备寄过去,一直拖着没找快递,感情他潜意识里也知道,自己免不了跑过去一趟。   洗漱完,把周腾的喂食器倒满定好,快七点的时候覃最的电话又打来了,问他起了没。   “你是不是一宿没睡啊?”江初听他嗓子有点儿哑。   “睡了,怕你睡过头。”覃最精神很好,“许博文回家,我正好送他去车站,顺便接你。”   “睡过头也就再买张票的事儿,”江初换上鞋出门,“等我吧,一个小时就到了。”   “嗯。”覃最挂了电话。   江初本来打算在车上再眯一会儿,也没能睡着。   上次送覃最过来时明明觉得挺快,一抬头的功夫就到站了,今天老觉得这动车坐得跟老绿皮似的。   等到报站的广播终于响起来,他起身的速度把旁边嚷嚷一路的兴奋小孩儿吓一跳,快得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国庆出门的人很多,同站下车的还有一个中老年旅行团。   江初还没过出站口就四处张望覃最的身影,除了挤在最前排隔离栏上等着接站的一小簇人,哪哪儿扫过去都是人头。   过了闸机,江初掏手机准备打电话,号码还没拨通出去,整个人就被结结实实地从背后一搂,覃最的气息瞬间包裹过来,连脖子上也被飞快地嘬了一口。   “你从哪儿蹦出来的?”江初都没顾上他动作这么过头会不会被看见,笑着转过来。   “只要你出来我就能看见你,在哪儿都能。”覃最勒着他没撒手,使劲儿又抱了抱江初,捆得江初肩胛骨生疼,脑袋跟着就朝他肩窝里埋。   “哎,抱一下行了。”江初搓搓他后脑勺,朝覃最肋窝上捏了捏,“松手,把你哥勒死了。”   这种满满实实的拥抱和力道特别能感染人,江初一直尽力压着的情绪一下自全给带起来了。   要不是车站大庭广众人来人往的,他也想捋着覃最的后背好好抱一会儿。   “你想我没有,哥?”覃最这手松得不是特别情愿,他恨不得把脑门儿直接顶到江初额头上盯他,眼仁儿弯着,里面热乎乎的全是他。   “你要问几遍啊?小狗。”江初被盯得心口发烫,笑着又拍了拍覃最的脸。   他这会儿才算是能完整地看一眼覃最,不知道是不是军训太练人,覃最的五官线条好像更立体了,整个人往眼前一杵,有型有款,帅得扎眼。   “说你想我。”覃最不接他话,就要听完整的。   “想你想你,能不想么。”江初对他是真没招儿,“不想我一早上跑过来干嘛?”   覃最又用鼻梁在江初太阳穴上轻轻碰了碰,这才控制着自己拉开距离,接过江初的箱子揽着他往外走。   “你下回开车来吧,”他在江初胳膊上一下下捋着,“麻烦。”   “知道十一出门有多堵么?”江初朝他屁股上甩一巴掌,“说点儿屁话。”   覃最笑笑,扫见前面一排排的店,又问江初:“吃饭了么?”   “没来及,在家喝了瓶奶。”江初看他,“你吃了么?许博文已经走了?”   “走了。”覃最又看一眼手上的箱子,“不是不让你带行李么,先吃饭还是先去放东西?”   “先放吧,顺便就在你学校附近随便吃点儿,拖着麻烦。”江初说到一半,想了想又说:“不对,酒店得中午菜能办入住吧?”   “要么说不让你带呢。”覃最在他肩膀上又捏了捏,“先放我宿舍吧。”   “行。”江初点点头。   明明天天都电话微信聊着,去学校的路上,江初还是有说不完的话想问覃最。   从军训问到教官,从教官问到辅导员,连宿舍水房晚上几点没热水都问了一遍。   车停在学校门口了,他又很“不经意”的把话题拐到康彻身上:“你跟你们寝室那几个人,是不是现在跟康彻关系最好啊?”   “都还行。”覃最笑着看他一眼。   “那挺好的。”江初被他看得有点儿虚,搓了搓鼻子没多问。   到寝室门口,江初听着整个楼层都挺安静,也把声音放轻了:“屋里两个都没醒呢吧?”   覃最看一眼门锁,掏出钥匙开门。   “都出去了。”他和许博文出来的时候,门锁是虚别着直接扣上的,这会儿直接锁了,屋里果然没人。   “好家伙,你们寝的卫生竟然保持得还行,我上学那时候……”江初话没说完,随着锁门的动静,他被覃最扳着肩膀推了一下,后背直接顶在床柱上。   覃最的手掌还在他脑后垫了一下,没给江初反应的时间,直接面对面亲了下来。   江初浑身一僵,别别脖子想转开,覃最五指张开,叉进他头发里攥着他的后脑勺,不让他动。   覃最吻得很深,上来就带着粗重的鼻息,整个人的力气都压在江初身上,舌尖嵌进他口腔的同时,另一只手贴着江初的下摆拱进去,顺着他的腰背往上揉。   江初喉头颤了颤,隔着衣服摁住覃最的手,被覃最一震腕子挡开,控着他的脑袋,更加强硬地把他往床柱上挤。   这个吻比先前几次都更凶狠霸道,透着股野蛮的劲头,那种完全被动的性别倒错感又出现了,江初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他攥在覃最手腕上的手僵硬地加重力气,几乎要掐进他皮肤里,能感到覃最跟他心跳同样又快又急的脉搏,顺着五指导进掌心,震得他心口发麻。   感受到江初没有继续挣扎,覃最胸口一阵起伏,近乎暴力地往更深了吻他。头皮上每一根神经都在释放着兴奋,他拇指抵在江初胸尖上狠狠一碾,趁江初窒息发僵的瞬间,咬着他的舌尖探下去,用力往那抓了一把。   江初猛的佝起腰,扣住覃最的手腕把他顶开。   “……别发疯。”他嘴唇细细地发着颤,被吻得酸麻,哑着嗓子警告覃最。   “哥。”覃最嗓子也哑,比江初哑得更厉害。   他勒着江初又抱上来,浑身的气息像是真要失控了,拱进耳后舔他耳根,露骨地挤他:“你明明知道,你过来我会对你做什么。”   江初张张嘴,打了个剧烈的激灵。   正要失神,走廊上传来康彻有点儿大的声音:“哎,穗儿,见我手机了么?”   “啊?”毛穗的声音几乎就从宿舍门口传进来。   江初猛地把覃最推开,用力擦了两下嘴,拽拽衣摆坐进桌前的椅子里。 第70章   康彻和毛穗边说话边开门的动静传到耳朵里, 江初才后知后觉地后背发凉。   他竟然一点儿都没听见,刚才耳朵里光是覃最和他自己喘气的动静了。   怎么能喘得那么重!   这要是等毛穗把门打开,他俩从床柱前分开都来不及, 活等着被看见。   江初在心里骂了一串“我操”, 覃最精虫上脑就算了,他竟然也被这狗玩意儿给传染了。   他斜眼儿朝覃最裤裆上瞄了一眼, 瞅见他那根狗鞭还在裤子里撑着呢, 顿时头皮一炸,忍不住照着覃最的小腿踢了一脚。   覃最正上头的时候被打断,也从胸腔里呼出口气,皱皱眉有点儿烦躁。   他拽过许博文的椅子把自己砸进去, 曲起一条腿踩着椅子沿,坐好以后又转了半圈,遮挡弧度。   两人刚跟火上房似的各自摆好造型,门锁就“咔啦”一声被打开了。   “哎吓我一跳!”毛穗推开门看见寝室面对面坐着俩人, 原地蹦了一下, “屋里有人啊, 覃最你回来了也不出声!”   看清楚另一个人是江初,他还挺高兴地打招呼:“哥你到了啊?”   “啊。”江初笑笑, 整个人还被无法描述的尴尬包裹着, 总感觉自己还在床柱上靠着。   “你俩吃饭去了?”他横起一条腿,脚踝架在另一条的膝盖上,两条胳膊撑着椅子把手叉在一块儿, 往前坐直了点儿。   “晒被子,顺便食堂吃了点儿。”康彻笑着说。   “我说一进来感觉你们寝室那么利索, 感情是被子都抱出去了。”江初越过毛穗的脑袋, 打量着康彻。   上次见康彻只有匆匆一面, 视频里看人也总有种虚无感。   这会儿仔细看看,康彻确实属于乍一看就引人,并且越看越有感觉的类型。   他打量康彻,康彻也看他。   江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心虚了,跟康彻带着笑的目光对上,他老有一种康彻什么都“知道”的错觉。   甚至脑补出康彻趴在门缝外,把他和覃最刚才的举动看得一干二净的猥琐画面。   “这短护的,就你弟床上的没叠,直接选择性无视。”康彻拉开外套挂在椅背上,也在椅子上坐下。   “哥你没吃呢吧?”毛穗手脖上还挂着杯豆浆,朝覃最桌上一磕,“红枣的,正好给你喝了吧。”   “你要买的原味儿我真就喝了。”江初笑着看了眼时间,“再等会儿吧,你俩空空肚子,中午一块儿吃顿饭。”   “行啊。”毛穗乐了,去覃最旁边怼了怼他肩膀,“这回我真不跟你们哥俩儿客气了啊。”   “你哪天客气过。”覃最支着条胳膊杵着下巴,眼睛一直定在江初的方向。   覃最这两个室友比他都能说,而且热情会来事儿。   江初冷不丁过来了,他们也没表现得多客套生分,从江初来几天到江初怎么住,有什么聊什么。   尤其毛穗,话多又是本地人。   他连说带比划的跟江初介绍景点,嘴皮子一开闸就刹不住,直接把五天的行程都给他安排完了。   卡在饭口前,江初带三个小孩儿去吃饭,也没专门找馆子,问他们想吃什么,都说随意。   再问覃最,覃最在吃这方面一直也没追求。   想起来高夏之前给他推荐了一家石锅鱼,江初点点头,他就直接叫个车过来,几个人直奔石锅鱼。   “让高夏也一块儿过来吧。”覃最不提高夏,江初都忘了他也在附近上学。   “他没在。”覃最说。   “回家了?”江初问。   “去找陆瑶了,昨天夜里的飞机。”覃最给他发了张照片,是高夏昨天半夜发来的他跟陆瑶亲亲密密的机场合影。   江初点开看看,笑着“哦”了声。   “哥你单身啊?”毛穗在后排问了句。   “嗯?”江初从后视镜看他,“猜出来了?”   “用猜么,”毛穗个子最小,被康彻和覃最夹在中间,整个人都往后埋着,就看见双眼轱辘轱辘转,“但凡有个女朋友,还能大过节的来看弟弟啊。”   他就是随口一句玩笑话,江初心里有鬼,听在耳朵里就不由得“咯噔”一下。   确实,昨天视个频今天就来了,别说他跟覃最不是亲哥俩儿,就是亲的,这也显得太……热乎了。   “两档子事儿,谈不谈恋爱都不耽误看弟弟。”这是江初心里话,所以说出来倒是很坦然。   “康彻呢?”飞快的说完,他带着点儿转移目标的意思,把话头转到康彻身上。   “嗯?”康彻正在摁手机,听见江初问他,抬抬眉毛。   “我啊,”他冲着江初后视镜里的目光笑笑,“我算是努力中吧。”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毛穗直接“哎”一声把话题打断了:“哥你别问他了,之前我以为覃最最没意思,康彻比覃最还没意思,我打听一个月了都没打听出来。”   “是么。”江初笑着应了声。   目光在后视镜里扫过去时,他跟覃最的目光对了一下。   覃最没什么表情,盯他一眼就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石锅鱼位置离医学院不算远,十分钟左右的车程。   就是国庆人太多,挺大的二层店面,他们到店里差点儿都要满座。   在靠窗的半隔断间坐下,江初让他们直接扫码下单,想吃什么点什么,不用问他。   结果转脸看见服务员拽了半件子啤酒上来。   “你点的?”他扭脸看着覃最。   “嗯?”覃最坐在他里面,往后欠身看了眼,“不是。”   “我点的,哥。”毛穗举举手,直接拎了三瓶出来往桌上一磕,“反正什么事儿,大放假的不喝点儿啊?”   “你们昨天一个个晕得跟什么一样,”江初看他跟个豆丁似的,拽酒瓶子还挺有气势,忍不住想乐,“过劲儿了?”   “那是康彻和许博文,不是我。”毛穗“嘿嘿”一笑,给江初递了一瓶,“我比他俩强点儿,跟覃最没法比,哥你肯定量也大。”   “这方面我还真不行。”江初摆摆筷子。   “哪方面啊?”康彻去了趟卫生间,回来一坐下就笑着接了句话茬,“这种话可不能在外面说啊哥。”   “操,”江初笑着骂了句,“饭还没吃一个个就想现原形了是吧?”   康彻又说了句玩笑话,江初正要接,突然大腿一紧,一只手在桌子底下顺进他腿缝里,像是带点儿威胁的意思,运着力气上下搓了搓。   江初涮碗筷的手顿了顿,直直身子,用余光扫向覃最。   覃最靠在椅子里用一只手摁着手机,面色如常,跟个人似的。   这顿饭没吃太久。   这个年龄段的大男孩儿吃起肉都是风卷残云的架势,江初下了双份锅的鱼,不到一个钟头连汤都捞干净了,啤酒还没下去几瓶。   康彻清楚自己喝酒打晃的毛病,一口没沾。   江初昨天没睡好,本来也不想喝,被毛穗热情洋溢地劝下去一瓶半。   剩下半筐还是覃最当饮料似的给解决了。   吃完饭打车回去,江初没跟他们再去寝室。   覃最让他直接从酒店路口下去办入住,自己去寝室收拾收拾东西,顺便把江初的箱子给拎过来。   十月份午后的太阳最懒,覃最这回订的房间朝向更好,沙发在落地窗前面,开门进去满地金灿灿的太阳。   江初抻抻懒腰,架着条腿在沙发里躺了会儿,等覃最再回来,他迷迷瞪瞪地都快要睡着了。   “困了?”覃最把箱子靠墙一推,撑着沙发叠在江初身上,从上往下地看着他。   “有点儿。”江初睁睁眼,又被太阳刺得抬起手背压在眼眶上,“你抽烟了?”   “嗯。”覃最的胳膊从江初腰下抄过去,脑袋埋进江初肩窝里,顺着他脖颈轻轻嘬着。   “吃饭的时候你干嘛呢?”江初一直惦记着这事儿,想抓着覃最的脑袋把他提溜起来骂一顿。   手往覃最后脖子上一搭,他又没舍得使劲儿。   结果他没舍得提溜,覃最倒是从他腰底下抽出一只手,攥着江初的下巴颏让他睁开眼。   “你跟康彻的话怎么那么多?”覃最用脑门儿顶着他额头,轻声问。   “哪儿多了?”江初皱皱眉。   覃最不说话,两人眼对眼盯了会儿,他偏头朝江初嘴唇上咬。   “我操。”江初不乐意了,顶着覃最的脑门儿把他推开,“覃最你跟我找抽是不是?”   他还没嫌康彻让他有股说不来的别扭,昨天康彻直接往覃最后背上摸的画面还在眼前转着呢,覃最先跟他起劲儿了。   还他妈起得莫名其妙!   “康彻跟我一样,你别跟他那么多话。”覃最又盯了江初一会儿才开口说。   江初愣愣。   “你怎么知道的?”他又想起来刚来学的时候,覃最跟他说过的康彻知道“没事儿”。   “不用知道,感觉就一样。”覃最也说不出个四五六。   “感觉一样你还让他摸你背啊?”江初嗓门有点儿起来了。   刚才就不该喝那一瓶半。   这话从嘴里一冲出来,江初就后悔了。   他没有覃最那种乱七八糟的“感觉”,他就是本能的不得劲儿。   而且他原本不打算把这种不得劲儿说出来,他对覃最的纵容已经够不对的了,还冒出这么一句,到底想干嘛啊?   再加上覃最那句“你明明知道你过来我会对你做什么”。   是,他知道,知道覃最一定会冲他犯浑,他也知道自己拿覃最没办法。   可是江初你到底要干嘛?   覃最跟条野狗似的扑腾到这么大,他现在的人生只用对他自己负责,他能无所顾忌,你在这儿任他叠着是干嘛呢?   在寝室被覃最挤在床柱上五迷三道时,被康彻那一嗓子突然喊起来的悚然感又冒出来了。   以及康彻进门后,江初那股“被看穿”的莫名感受。   当时顾不上别的,这会儿江初越琢磨越觉得心里没底,还带着后怕。   你能承受这些么?   能么?   烦躁感翻涌得猝不及防,江初脑子被冲得发乱,推了推覃最的肩:“下去。”   覃最没动。   也不是没动,他没听江初的话翻身下去,而是手掌一撑,像头蓄满爆发力的小狼,夹着江初的腰跪坐起来。   他拎起一条膝盖压住江初的肩,不让他起来,然后一把拽下了贴身的t恤,兜头扔在江初脸上。   江初愣了愣,眼前一黑,空气被隔绝了大半,覃最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往他口鼻里钻。   “你……”他正要扯下衣服骂人,覃最的肩膀重新压下来。   他隔着衣服单薄的布料,往江初嘴上狠狠咬了一口,同时扣着江初的手扯到自己背上,摁着江初的掌心结结实实贴满紧绷的背肌。   “摸我。”覃最胡乱咬着他的鼻子嘴唇,攥着他的脑袋撞他,“你想要,哥。别看我,也别想别的。”   江初眼前浑浑沌沌,潮湿的布料贴在嘴上,几乎要让人窒息。   他蜷了蜷手,难以自控地在覃最背上狠狠摩挲了一把。 第71章   光线在逐渐平复的喘息声里晃晃荡荡, 落地窗的玻璃亮得扎眼。   后背心被薄汗沁得有些刺挠,江初缓缓抬起一只手压在眼上,从还在发颤的胸腔里长长呼出一口气。   覃最跟他的节奏一样, 江初能感到他透过皮肤砸过来的有力心跳。   他张张环在覃最肩膀上的手, 拍拍覃最的背示意他起来,覃最额头抵在他肩窝里又赖了好一会儿, 才松开手支起身子跪坐起来。   盖在江初脸上的t恤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了出去, 覃最捞起来随意擦了两下。   要往江初小腹上擦的时候,江初按住他的手:“我自己。”   嗓子哑得他听着都愣了愣。   覃最没说话,松开手把t恤留在江初身上。   江初拽拽被推到胸口的衣服靠坐起来,视线往下一搭就感觉头皮一圈圈的发麻。   他一条腿被挤得滑到沙发外挂着, 身上一片污糟糟。   覃最这t恤还是黑色的,那些玩意儿粘在上面简直没眼看。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整好的裤子,也没好意思跟覃最对眼儿,直接攥着t恤起身去了卫生间。   江初洗完澡出来, 覃最也进去冲了冲, 一眼就看见自己的t恤被泡在盥洗池里, 江初还往里挤了一坨洗手液。   伸手搅了两下,他忍不住地有点儿想笑。   覃最利索地两把把t恤搓完拧拧水, 找了个衣架挂上, 再出去就看见江初冲着落地窗盘腿坐在床上,还有一缕烟气曲曲折折地从他脑袋上往上飘,跟要成仙似的。   他把桌上江初喝剩下的半杯水给喝了, 也抬腿上床,从江初身后环腰抱着他, 掌心在江初肚皮上揉了揉。   “洗完了?”江初正咬着烟在发愣, 被覃最胳膊一搂才回过神, 偏偏脑袋掉了一截烟灰在腿上。   他在心里小声骂了句“操”,低头扫了半天。   “嗯。”覃最应了一声,下巴垫在他肩头往前看,伸手帮他扫。   扫完烟灰,他把江初嘴里的半支烟夹走,咬进自己嘴里。   江初看着覃最搁在他膝头上的手又愣了会儿,从烟盒里又倒了根烟出来叼着。   “小狗。”他喊了覃最一声。   覃最环着他的腰往后使使劲儿,示意江初把脊背放松,靠着他。   这小子的胸膛已经成长到能撑住一个人了么?   江初没有真往后靠,顺着覃最的力气捏了捏他的手:“我知道这会儿说这些,显得哥特浑。”   覃最没接他的话,但是呼吸的节奏收拢了。   江初有些艰难的继续开口:“但是你不能再这样了。”   在覃最没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的空当里,江初很奇妙地回忆起了以往那几次分手的经历。   他总是“被甩”的那个,再往前的记不太清了,印象最清楚的就是前女友。   她对江初说出“咱们分手吧”这五个字时,声音很轻,眼神像是也很为难。   江初不知道她当时真实的心情如何,也忘了当时自己是什么感觉。   似乎也没多强烈的心理感受,甚至还隐隐地替对方松了口气。   现在他跟覃最没有任何名义上的亲密关系,只是说了句“你不能再这样了”,心里却直抻得难受。   不是难受自己,是难受覃最。   覃最真的像只小狗,他的小狗,小狗太赤诚了,释放出来的感情一丁点儿都不遮掩。   他都不敢回头看覃最的眼睛。   “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江初皱着眉,目光定在地毯一角,一下下攥着覃最的手,“我没法儿跟我爸妈交代,你能懂么?”   “从我妈那头,她没法理解,也不可能接受。从我爸……也是你爸,就更不可能了。”江初说出这层关系都脑仁儿直绷,“我该管你妈叫‘妈’,你是我弟弟,我是你哥。”   “我不能只对自己负责,我头上是一大家子人,包括你。”他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这句话,“懂么?”   覃最还是没有说话。   江初有些烦躁地摸过打火机,“咔”一声把烟点上。   “如果没有这层关系,或者我在你这个年龄,可能我都……”他顿了顿,没继续做这种无意义的假设。   “你太小了,覃最。”一脑袋杂草一样的思绪转来转去,还是转回到最深深处的根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我这辈子就喜欢那一个女孩儿,会跟她结婚,不会再有别人了。”   “你现在想想你初中那个实习老师,再过几年,你回头想想现在你对我,”江初咬了咬牙,“都是一样的。”   “所以你……”他还想继续往下说,覃最一直安静地搂着他没有反应,却在这时候打断了他。   “就因为这个是么?”覃最反手扣住江初攥在他手上的手,用力圈紧江初的腰。   “什么就因为这个?”江初被勒得差点儿又没咬住烟,差点儿忍不住想回头抽他一脑袋,“我他妈说了半天你就光捡你愿意听的……”   “其他的都不算,说到底你最怕的就是我比你小,怕我对你的感情不算数,以后会变,是不是?”覃最又打断他,扳着江初的下巴强行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   “……其他的怎么就不算了?你说不算就不算啊?”江初真想骂人,张张嘴酝酿半天,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我其实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拿你自己跟我初中那个老师比。”覃最没接他这个问题,也微微皱着眉,很认真地盯着江初。   “你跟他根本不是一码事,”他在江初左胸口拧了一把,用掌心结结实实地扣紧,摸索着江初的心跳,同时还能摸索到他留下的牙印,“我对他从来没有对你的这些念头,对谁都没有。你对我来说跟谁都不一样,信我很难么,哥?”   覃最很少这样大段表达心情,江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冲着地毯发愣。   “不信也没事,我不怕你信不过我,我也没别的办法。”覃最重新抱紧他,从身后用力贴着江初的脖子,“但是二十岁的我你信不过,二十五岁可以么?二十八岁,到你这个年龄可以么?三十岁可以么?”   “我可以等到你愿意信我的时候,你能给我这些时间么?”覃最不是在说气话,他的语气很认真,特别认真,认真到声音都发紧,“你等等我,行么,哥?”   江初已经分不清心口一抽一抽的心疼,是源于覃最过于用力的手掌,还是他从背后挤压过来的浓厚情绪了。   他就是心疼,覃最一句扎人的话都没有,偏偏每个字都听得他想倒抽一口凉气。   “你怎么就听不懂我说话啊?”江初心疼得不行,转身扣着覃最的脖子用力搓搓他的后背,心疼到都不知道怎么摆弄他好,只能用鼻梁使劲贴了贴覃最的侧脸,还气得往他耳朵上狠咬一口,“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覃最扣紧江初的腰把他摁到床头,又埋下头亲他。   后面两天,他俩都没再提这些话。   江初是心里乱,半夜睡着睡着想起来覃最紧紧抱着他说哥你等等我,心里都一阵抽抽。   然后就忍不住想叹气,翻翻身把腿往覃最身上一砸,砸醒了跟他扯闲话。   覃最则是自己不想,也尽量不给江初机会让他多想。   “这几天就好好玩儿,行么哥?”他逮着机会就拽江初的裤子,除了正儿八经出去逛逛玩玩和吃饭,剩下的时间他恨不得把江初锁在酒店里。   江初也差点儿就让他给蛊惑了。   说“差点儿”都不对——离开平时生活学习的熟悉环境,待在一个只有两个人独处的地方,每天除了吃吃玩玩也没个正事儿,确实容易有种“这世界没别人了”的放纵和堕落。   而且凡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对覃最的纵容根本就是直线飙升。   沙发上头一回,覃最摸索着拽下拉链的动静江初都听得耳朵滚烫,被一把攥住时,他差点儿膝跳反应把覃最蹬下去。   前两次还只是手,第三天他跟覃最去景点挤了一整天回来,浑身的骨头都快挤错位了,瘫在床上只想睡。   覃最关了灯在电视里放了个破鬼片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趁着他头昏脑胀,狗胆包天地压着他别开腿,蹭在他腿根里拱。   江初前几下都懵了,反应过来后浑身汗毛直接炸开,拧过胳膊要暴起揍人,被覃最摁着后脑勺一把捂在枕头里,咬着脖子糊了一腿。   虽然之后还是被江初给揍了,但他脸皮够厚,也知道满足。   情要发,发完以后揍也挨着,挨完哪怕什么都不干,搂着江初睡觉看电视他都踏实。   不过原本安排好,甚至还随时等着延长的五天假期,俩人也没过完。   第四天傍晚吃完饭,江初还嫌给覃最买的东西不够多,想再带他去买两身冬天的衣服,老妈的电话打来了。   “你在哪儿呢江初?放个假也不见你回趟家,又跟大奔他们出去了?”老妈的声音就像医学院里每天准点震响的高楼挂钟,“铛”一声把江初给砸醒过来。   “没。”江初看了覃最一眼,有种他和覃最这几天的胡闹,全通过这一通电话被老妈看在眼里的心虚。   “我来……看看覃最。”他顿了顿才把话说下去。   “啊。”老妈应了一声,先问:“他挺好的?”   “挺好的。”江初说。   “挺好的你就回来看看你妈。”老妈的语气有点儿不高兴了,“给那夫妻俩养儿子还上瘾了是不是?这两年也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   之后也没等江初多说,她撂下一句“明天来家吃饭”,直接把电话挂了。 第72章   江初皱皱眉毛挂掉电话, 覃最也知道对面是谁,心里明白江初跟他待不到假期结束了。   “要回去了?”他看着江初问。   “啊。”江初应了声,收起手机又冲覃最笑了下, “我妈想儿子了。”   他话说得轻松, 覃最配合着笑了笑,但是能看出来江初眼底的不踏实。   这几天跟江初待得太舒服了, 猛地一下被一个电话拽出来, 覃最心里也别扭,却没有办法。   “等会儿就走?还是明天?”他想抱会儿江初,但是街上人来人往的,只能轻轻捏了下江初的手。   老妈的命令是“明天来家里吃饭”。   按照他们母子俩交流的习惯, 如果没有特指“晚上”,那就是中午饭前就要见人。   江初冲着钟楼的方向看了眼时间。   现在快七点,买八点的票回去其实最合适。   晚上到家九点来钟,洗洗睡一觉, 第二天不慌不忙就过去了。   可是跟覃最的目光一对上, 他也舍不得说走就走。   “明天吧, 早八点那趟车坐习惯了。”他在覃最背上拍了一下,“抓紧抓紧, 去给你把衣服买了。”   “衣服真够了, 你不是还带了一箱子么?。”覃最松了口气。   他被江初的妥协弄得心里发烫,现在就想回酒店跟他好好多待一会儿。   “是么,我老觉得不够。”江初笑了笑, 跟自言自语似的。   “我估计真是把你当儿子养,能给你的都想多给你一份, 用不着放柜子里备着, 我想想也踏实。”他胳膊搭在覃最肩上, 借着看衣服的纷乱视觉,把老妈电话带来的心乱压下去。   覃最偏头盯了江初一会儿,没再拒绝,牵牵嘴角由着他到处乱看。   除了衣服,江初从商场下去,又顺便去超市给覃最买了一堆吃的。   “这些是真不用,又不是小孩儿。”覃最都无奈了,推着小车跟在江初后头,江初往车里扔他往车外捡。   跟他们兄弟俩以前过年买年货一样。   “你话怎么这么多。”江初不耐烦地把覃最挑出来的一盒曲奇饼又给搁回去,“扔东西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   “你买这么些我怎么带回去?”覃最都没话说了。   “你直接把我箱子拉走吧。”江初想了想,“反正都是给你带的,我就带了几条换洗……”   “内裤留给我吧。”覃最又往外捡出去两瓶黄桃罐头。   江初脖子一梗,皱着眉扭头瞪了覃最一会儿。   覃最好像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在大庭广众下说了什么没皮没脸的话。   他连江初的目光都没接,嘴角勾着一抹笑,继续慢条斯理地从小车里往外拿东西。   等他们回到酒店收拾东西,覃最还真的把江初的内裤给扣下了。   “不是,你是不是心理变态啊?”江初简直替这个狗玩意儿臊得慌,“你留我内裤干嘛?”   还他妈是穿过的!   “你心里没数?”覃最瞥他一眼,把箱子拉链拉好,还把密码锁给扣上了。   “我数你个蛋!”江初从衣架上把头天换洗的内裤拽下来,摔门去洗澡。   这天晚上,覃最基本没睡。   其实如果按照之前五天的计划,江初明天不走,明天晚上他也就会是这种心情,看着江初收拾东西,后天也就回家了。   提前了一天而已。   但就这一天,就让他盯着江初不舍得闭眼。   虽然这说法放这儿不太合适,覃最确实有种“看一眼少一眼”的心情。   江初跟他也差不多。   本来心里就搁事儿,覃最又搂他搂得死紧,一会儿贴脖子一会儿亲耳朵的。   分离的情绪会传染,他一直闭着眼睛,却也睡不着。   “你没完了是不是?一大早的车也不让我睡个安稳觉?”覃最的手又搂着他往胸口上揉挲时,江初无奈地翻过了身。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覃最拉过江初的胳膊往自己腰上搭,把脸埋进江初颈窝里,沙着嗓子喊他“哥”。   “我这还没走呢。”江初轻轻叹了口气,感受着覃最一下下贴在他脖子上的啄吻,目光掠过覃最的肩头,有些出神地望着黑洞洞的酒店房间。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比覃最对他更强烈的感情了。   江初半夜恍惚的头脑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回顾他谈过的任何一场恋爱,任何一位名正言顺的恋人,都从没给他带来覃最这样毫不遮掩的渴望、热忱,以及占有欲。   他也从没对任何一位付出过这种浓度的情感。   江初骨子里有种习惯性的克制,这种习惯也许来自于江连天和老妈。   ——他们从他小时候就很忙,总是很忙,各有各的忙,好像在需要去操持忙碌的所有社会关系里,感情永远是最不要紧的一种。   当他们聚在一起时总是在吵架,但是争吵又从来不影响他们各自对江初的爱。   他们给江初一切能给出的条件,富裕的生活与物质,江初乐天派的天性,也足够让他自己早早学会转换父母给他的物质,用交朋友和旅游玩乐来填补精神需求。   江初一直觉得自己过得很好,打心底里这么觉得。   同时他也打心底里有一种潜意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谁也不是缺谁不可,感情是需要保留距离才能维持的东西。   但覃最不一样。   覃最甚至凭着一身的莽撞,步步紧逼地在逐渐打破他这种心态。   江初也大概能揣摩出覃最的状态——他什么都没有,跟江初相比,他没有爱,连物质与精神的补给都没有。   覃最想要什么,都必须自己伸手去抓,硬着头皮去拽。   他必须用尽全力,也习惯去用尽全力,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就像当初他收拾出一个大包,孤注一掷地站了一夜来找覃舒曼。被覃舒曼打发给陌生的江初,也咬着牙住下不走。   也像现在他对江初浓郁的情感。   是只会对他这样么?   江初又忍不住想。   还是不管对谁,只要覃最有了感情,都会表现得这么浓郁?   覃最贴着江初的脖根吻了一会儿,在他走神的当口儿,开口咬在他颈侧的筋脉上。   江初肩颈绷了绷,无意识地回应覃最加了力气的拥抱,揽着他的后背一下下捋着。   “疼了,嘴松开。”覃最这一口咬得很深,江初挺了会儿,皱眉往覃最腰上掐了一把。   “咬回来,哥。”覃最松开嘴,在他的牙印上轻轻舔了舔。   “什么?”江初没明白他的意思。   “咬我。”覃最埋在他颈窝里没动,修长的脖颈就在江初嘴边停着。   “你又犯什么病?”江初手指蜷了蜷,他隐约猜到了覃最的意思,舌下已经条件反射地释放出津液,迟疑着没动。   “快点儿。”覃最埋在被窝里的膝盖动了动,抬起来顶上他。   “操!”江初猛地一躬身,往覃最背上甩了一巴掌,“你是不是虎啊?”   “咬我,给我留个印儿,深的那种。”覃最扣着江初的后脑勺,把他的嘴摁在自己脖子上,“哥。”   真他妈疯了。   江初喉结上下滑了滑,还是没抵住心口乱跳的躁动,狠狠一闭眼,张嘴在覃最颈侧咬下去。   温热的肌理在被他咬住的瞬间变得又紧又韧。   这种类似动物在标记占有一般的原始举动,实在太容易激起亢奋感了。   江初听见覃最迅速加重的呼吸,难以自控地阖紧牙关,感受到他鼓胀的脉搏的同时,也听见自己响得惊人的心跳。   有那么一瞬间,江初在黑暗的掩映和他与覃最交叠的喘息声里,几乎觉得自己真成了一只一脑袋混沌的兽,咬合的力道都有些失控。   随着覃最闷喘一声用力攥上他的腰,他才赶紧松开嘴回过神。   “疼不疼?”他揉揉覃最的脖子,摸着都感觉牙印特别深,想开灯看看是不是破皮了。   覃最没让他动,他有些激动地翻身压在江初身上,捧着他的后脑勺用拇指搓他的耳根,顶着他的额头用力吻他。   又犯浑了。   江初舌尖也被咬了一口,口腔撑得发麻,抬手想推开覃最,想想明天一起床就要走,又没舍得。   就这么一犹豫的间隙,覃最拉下他的手往被窝里塞进去,拽起被子把两人蒙头埋在里面。   第二天早上,江初昏头胀脑地在穿衣镜前皱眉。   “你他妈就是个狗。”覃最又从身后挤过来想抱他,江初反手往他胳膊上狠抽一巴掌。   “嗯,你的狗。”覃最浑不在意地继续搂他,在江初脖根的牙印上又亲了亲。   “行了别嘬了,已经挡不住了看不见?”江初拽拽领子,东扯西扯的,半天才勉强用外套遮上。   “要走了?”覃最看了眼时间,八点的车,这会儿才刚过六点半。   “走,国庆人多,去车站路上可能会堵。”江初拍拍他的脸。   “我送你。”覃最掏出手机叫车。   看见覃最颈侧他留下的牙印,比覃最咬给他的还重,都沁出浅浅的血痂了,江初心里又不太好意思。   “你这儿怎么办?”他弹弹覃最的脖子。   “敞着。”覃最不以为意地晾着江初就给他的咬痕。   “那你室友如果问……”江初话说到一半,还是没把这句话问完。   覃最笑笑,知道江初顾忌的心思,也没回答。   他一只手点着手机,另一只手拉下江初的手攥着,在掌心里一下下轻轻地捏。   这次分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比当时来送覃最开学还舍不得。   江初跟上次一样,到车站前也没让覃最下车,自己拎着箱子来,两手空空地下车准备走。   “我走了,你也退房回寝室吧,别自己在外面过夜,注意安全。”江初也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只能交代覃最几句废话。   “知道。”覃最忍着没下车再用力抱一下江初,只盯着他说:“你等我,哥。”   “我之前是不是载过你们哥俩儿啊?”江初没来及说话,司机在驾驶座不耐烦了,扭着头冲他俩问。   “不好意思。”江初冲他笑笑,又搓搓覃最的脸,“好了,我走了,你好好上课啊。”   覃最没说话,抿抿嘴“嗯”了声。   江初过安检的时候没有回头,手机一直在震,他从安检口下来才摸出手机看了眼。   老妈的电话又打来了。 第73章   “起了没?”老妈等他接起来, 在电话里直接问。   问完听见江初那边乱糟糟的,又接了句:“你已经出来了?”   “没。”江初也没想着骗她,“在车站, 正要回去。”   “还没回来呢?昨天晚上没回来?”老妈问。   江初“嗯”了声。   “那你路上慢点儿。”老妈也没说别的,“手机什么的放好, 国庆人多。”   “知道。”江初看着大屏上的发车时刻表, “要带什么么?”   “带瓶酱油吧, ”老妈笑了,“你方叔刚才出去买菜,自己念叨一万遍买酱油买酱油,回来还是忘了。”   “行。”江初也笑笑, “给你们扛一箱上去。”   离检票还有二十分钟, 挂掉电话,江初在候车厅坐了会儿。   这几天心思都在覃最身上, 他点开手机看了一圈, 方子大奔他们在小群里圈了他好几次,朋友圈也呼呼啦啦滑不到底。   江初随便扫了两圈,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点开了覃最的头像。   覃最的朋友圈还是一万年不更新, 唯一一条仍然是两年前那个小酒瓶。   这几天每天面对面,对话框里的聊天记录停留还在十一放假之前,覃最发给他的那张酒店订单截图。   下次假期就得到元旦了。   从现在到元旦得三个月, 是覃最从开学到十一放假时间的三倍。   江初算算时间, 有点儿想给覃最发点儿什么。   但是拇指在键盘上悬了半天,他脑子里也没转出刚分开就必须要交代的话。   坐在他斜对面的是一家三口, 小夫妻俩看着跟他差不多大, 带着一个黑不溜秋的漂亮小姑娘。   妈妈在对着车次表翻车票, 手里举着瓶牛奶怼在女儿嘴边让她嘬吸管。   爸爸捏着头绳给女儿扎头发, 两个羊角辫扎得歪七扭八,一个冲天一个冲地。   夫妻俩看一眼就笑起来了,妈妈还拍了爸爸一下,奶都笑洒了,笑得小姑娘叼着吸管直摸脑袋。   江初没忍住也抬抬嘴角。   收回目光又发了会儿呆,手机“嗡”地进来一条消息。   不是覃最,是老妈。   老妈:车上先买个面包垫垫,早饭得吃。   江初看了两遍,给她回了个“好”。   然后他从胸腔里沉沉地呼出口气,转转手机塞进兜里。   本来想着一路清醒着回去,结果上了车一开动,江初还是没忍住闭了眼。   等昏昏沉沉地挨到老妈家,他都进小区快上电梯了,才想起来酱油的事儿,赶紧又折去小区门口买了一瓶。   “我从厨房看见你又拐回去一趟,酱油忘买了吧?”到了门口没等他敲门,方周就把门推开了。   “差点儿。”江初笑着冲他拎拎手里的酱油瓶子。   “江初来了?”老妈在阳台晒衣服,喊了他一声。   “来了。”江初换鞋进去,习惯性地想脱外套,攥了攥衣领,他又把手收回来。   “你还先回家了一趟啊?”老妈转头看他一眼。   “嗯?”江初看她眼神停在自己手上,反应过来老妈是在奇怪他出门一趟连装衣服的包都没带,囫囵着“哦”了声,没多解释。   老妈在电话里听说他去看覃最,不太高兴地催他回来。   等江初真到了家,她又没表现出什么情绪,还跟江初聊了聊覃最的状态,问问他医学院怎么样。   “你没睡好吧?”看着江初打了第三个呵欠,老妈问了句。   “昨天睡晚了。”江初打呵欠打出一眼眶的酸水,没跟她对眼。   “真逗,跟个学生一块儿玩能玩那么野。”老妈“啧”了声。   “外套脱了吧,在家里还穿着不难受啊。”老妈又说。   江初顿了顿,又搓了搓鼻子:“有点儿冷,不脱了。”   “感冒了?”老妈接了杯水过来,摸摸他脑门儿。   “没有,车上冷气大,睡觉睡得头疼。”江初说。   老妈看他一会儿,没再问别的,转身该忙什么忙什么:“你去睡会儿吧,吃饭了喊你。”   江初本来想说不用,张张嘴,他站起来去了侧卧。   “那我眯一会儿。”他扶着门把回头又冲方周打个招呼,“叔你要帮忙就喊我。”   “去睡吧,我做饭还用不着你。”方周举着一截莴笋朝他摆了摆。   关上房门,江初肩膀一泄,松了口气。   他其实没打算睡多久,毕竟不在自己家,睡也睡不踏实。   结果往床上一歪,他闭上眼就开始做梦。   梦得很乱,几乎全都是覃最。   从覃最在车站接到他开始,全都是他们这几天相处的过程。   不过顺序全被打乱了,上一秒他们还在车站说话,下一秒就叠在酒店的沙发上。   或者在覃最寝室。   或者在人来人往的大街。   一段段毫无规律的闪回,中间还时不时夹杂着房间门外老妈和方周隐约的说话声。   梦里最后一个片段就是现在,他睡在老妈和方周家里,被覃最的电话惊醒。   他睡意朦胧地接起来,覃最在电话里喊他哥,说他脖子上的牙印被康彻和辅导员看见了,辅导员给江连天打了电话,江连天和覃舒曼正在去学校的路上。   “我全都说了,哥,你敢告诉他们么?”覃最在电话里问。   江初小腿一抽,从梦里惊醒过来。   他眼都没睁彻底睁开就翻身去抓手机,看见屏幕上来自覃最的未读消息,心口一阵失措。   覃最:我到学校了哥   覃最:学校食堂今天只有绿豆粥   覃最:你别忘了吃饭   最后是一张绿豆粥的照片。   江初浑身一软,松开手机直挺挺地倒回枕头上。   “还没回你?”康彻窝在椅子里咬着烟敲电脑,一只脚踩在椅沿上,头也没转地问了句。   覃最偏偏脑袋看他,目光从康彻鸡窝一样的头发扫到他鼻梁上挂着的眼镜,又看向他桌上摞成一叠的粥碗面碗。   “你这几天在寝室就这个状态?”他没回答康彻的话。   “想不到吧。”康彻笑了笑,“医学院男神的真实面目。”   “脸这么大确实没想到。”覃最也笑笑,“没见你戴过眼镜。”   “干活的时候才戴。”康彻检索了一串单词,鼠标“唰啦啦”地滑下去。   “在做什么?”覃最把目光定在他电脑屏幕里成页的文献上。   “查资料,其实就是打杂。”康彻剪切了一段贴在记事本里,在旁边打上一行备注,然后摘下眼镜朝桌上一扔,叼着烟搓了搓眼角,“你回头跟个科研就明白了。”   “大一做科研?”覃最抬抬眉毛。   “理论上我已经大二了,学弟。”康彻掀开眼皮笑着看他一眼,“大一就去找老师跟项目的也不少,毕竟是拔尖儿的医学院,永远不缺背后使劲儿的人。”   “说说。”覃最来了兴趣。   “白说啊?”康彻转转椅子冲着他,饶有兴趣地盯着覃最的脖子,抬了抬下巴,“一换一,先说说你脖子上那个性感的牙圈儿。”   江初摸摸脖子,打开前摄像别着脑袋看了会儿。   其实没他想象得那么显眼,毕竟覃最也没给他咬掉一块肉,基本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就是有点儿发青。   而且他心里有鬼,越看越觉得自己眼上卡了个八倍镜。   给覃最回完消息,他还是把外套穿上才从房间出去。   桌上已经摆了几盘菜,方周在厨房煲汤,他看了一圈没看见老妈,竖竖耳朵才听见她在书房打电话。   “醒了?”方周听见江初进厨房的动静,扭头看他一眼,“怎么不多睡会儿。”   “没那么困,回回神就够用了。”江初笑笑,洗洗手给他帮忙。   方周这会儿没跟他客气,递给他一把芹菜让他摘叶子,等会儿做个蒸菜。   “这两年是不是都没谈女朋友啊。”跟江初闲聊几句,他话题一转。   “没。”江初掐了一片黄叶扔碗里,又给捏出来扔进垃圾桶,“这方面没什么心思。”   “你妈没事儿就念叨,你也不嫌磨耳朵。”方周轻声说。   江初笑了笑。   “不谈也不耽误,你们这一代都崇尚晚结婚,我同事家的姑娘三十二了,一天忙得风风火火,人也不缺追求者。”方周继续说,“主要还是自己到这儿,江初心里已经有数了,肯定是老妈自己说腻了,让方周在中间递话。   “是您嫌磨耳朵吧。”他笑着问方周。   方周弯弯眼睛,故意有些夸张地抿抿嘴,示意老妈可能在门外偷听。   “不谈是有不谈的自在,不过精神头实打实的在这儿,有时候难免容易有点儿想法。”方周掀开砂锅盖子撇了撇沫儿,声音压低了。   江初摘芹菜叶儿的手顿了顿。   “还是得注意。”方周朝自己脖子上指指,看了眼江初。   江初抬眼看着他,没表情也没说话。   “你妈呢,挺有意思,管天管地的,就是个强势的人,”方周又笑了,收回目光继续弄他的汤,“但是她又觉得你毕竟也这么大了,男女有别吧,有些话她当妈的也不好说。”   “她觉得要么你就好好谈个女朋友,真不想现在谈,也别随便跟谁瞎玩儿,”方周用那种“我是男人,我懂你”的眼神看他,“为什么总说那些是野花野花呢……就是因为干不干净不好说,明白么?”   江初明白了。   他脖子上的牙印老妈早就看见了,但是老妈以为他是跟人约炮,或者找小姐了。   “哎,你俩真是……”江初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尴尬,整个人说不来的无奈,又不可避免地松了口气。   “这不是那什么,”他索性大大方方搓了下脖子,想想老妈把覃最当成小姐,他还是忍不住想笑,“你就让她把心揣肚子里吧。”   “我想着你也不像那种爱胡来的孩子。”方周立马也配合着笑了下,“你妈她就你一个儿子,一天看你有点儿风吹草动的就爱神叨。”   江初没再接这话茬。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老妈的眼睛。   然而在她这样老一辈的观念里,却压根儿就没有“同性恋”这种概念。   或者也有,但她从来没想过,也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把这个词儿往她儿子身上安。   明知道江初是去找覃最,她的第一反应也只是猜测江初是没憋住找了朵“野花”胡搞,还带了个牙印,一脸心虚地跑回来。   那么江连天呢?   如果梦里的事儿真的发生了,他和覃舒曼又会是什么反应?   光是面对老妈和方周乱七八糟的胡想,江初这一会儿的心情已经跟过山车似的,颠来倒去好几遭。   到时候两家如果真凑到一起,江连天和老妈两人一块儿炸,不把房顶震塌都别想算完。   江初摇摇头,往嘴里塞了根烟。   觉得哭笑不得的同时,他盯着眼前的一碗芹菜叶,从头到脚全是茫然。 第74章   “所以你跟你哥闹着玩儿, 玩急了,他咬你一口?”康彻冲着覃最抬抬眉毛。   “差不多。”覃最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我可太信了。”康彻乐了。   “爱信不信。”覃最也笑笑,靠在椅子上又转了一圈手机, “想怎么琢磨你憋心里琢磨。”   “你屏保也是你哥吧。”康彻突然话头一转。   覃最抬起眼皮盯着他。   “什么眼神儿,我又不偷你手机。”康彻没再多问, 挺得劲儿地抻了个懒腰。   “放心吧。”他嘴角噙着笑, 又开始折腾电脑。   放什么心, 因为什么放心,康彻没明说,覃最也没往下问。   他大概能明白康彻的意思,就像他能感觉到康彻跟他是“同类”。   康彻应该也是这么想。   之后的时间, 康彻开始跟他传授来自伪学长的经验。   也算不上经验, 准确来说,更像是康彻给自己制定的目标, 以及他所知道的那些努力的人, 能有多拼。   覃最听得挺有兴趣,之前他确实没想过“科研”这种词儿,能出现在大一的生活里。   他原本给自己大一安排的计划, 只有一个模糊的英语四六级。   “所以你是在跟上一届同学的小组?”他问康彻。   “跟我上一届同学的老师,搭了他的线。”康彻说,“很多老师手里都有自己的项目,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当打发时间也比无聊更有意思。”   他嘴上说得轻描淡写,覃最看着他桌面上繁杂的资料, 对康彻“吊儿郎当”的印象还是颠覆了一大圈。   “带我吧。”他给康彻抛了个苹果。   “这不本来就是我桌上的么?”康彻接过苹果看了一眼。   覃最笑了。   “你先上一个月的课感受感受吧。”康彻把苹果又抛给他, “真有那个劲头忙起来, 跟你哥见个面都费劲。”   跟江初见不着面的“费劲”对于覃最来说, 从时间上倒是不存在明显的差异。   不管一天还是一个月,只要江初不在他想见就能见到,想碰就能碰到的地方,他在“想江初”这件事儿上的浓度都是一致的。   他敢考八年医,就做好了长期想念的准备。   这将成为他往后大学生活的常态,常态以外该做的事儿,他一件也不能落下。   覃最对自己不担心,他担心的只有江初的状态。   江初在酒店对他说的那些话,覃最不是真听不懂,他是选择不去考虑。   但他知道江初做不到。   两个人在一起时,他能强行把江初的注意力都拽到自己身上。   江初回去以后,随着假期结束,该上课的上课该上班的上班,两人又恢复成十一之前的状态。   每天电话或者发微信,偶尔开个视频,江初虽然看着没什么区别,覃最心里也不踏实。   ——人是会随着环境不停更迭心境的。   谁也不知道等他过年再回家见江初,江初是不是已经被父母朋友的状态所影响,又要让他“不能再这样”。   “过年?”江初的重点卡在这个日期上,声音有点儿迟疑,“元旦呢?你打算怎么过?”   “想我了?”覃最摁摁耳朵里的耳机,想让江初的声音听起来更近。   “我这不得问问你假期都怎么安排,万一你突然想回家,我再有别的安排错开了。”江初说。   “你什么安排啊。”覃最脑子里冒出的头一个念头就是“相亲”。   “我就这么一说,你跟你哥什么语气。”江初也没什么安排,年年过了十一月份他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覃最其实也差不多。   确实像康彻说的那样,正儿八经地开始上课了,时间会因人而异地变得不够用。   所谓的一学期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月,他要考英语,要高分,要对专业课未雨绸缪,要尽可能让自己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地成长……   尤其在联系学科老师进实验室以后,他的大一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也充实得多。   “元旦假短,安排了一个小课题,现在还没想怎么过。”覃最往后靠进椅子里,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   “你真是一点儿也不让我操心。”江初在电话里笑着叹了句,“该休息也休息,今天不是周末么,刚大一也不用太……”   “我想你了。”覃最说。   “哎,知道。”江初顿了顿才说,“你在宿舍还是哪儿,旁边没人啊?”   “宿舍,就我自己。”覃最动动鼠标,把网课摁了暂停,“毛穗回家,许博文和康彻去图书馆了。”   江初“哦”了声,想想也没什么要交代的,覃最干嘛都有自己的安排。   正想说那你等会儿饭点记得吃饭,没别的事儿挂了吧,覃最又喊他一声:“开个视频吧,哥。”   江初把电话挂掉,半分钟后给覃最弹了个视频。   “你刚醒啊。”覃最看着他靠在床头一脑袋毛燥的模样笑了。   “昨天赶一个活赶到三点,脸都没洗。”江初搓搓眼,埋头打了个呵欠。   他确实刚醒,连床还没下,摸过手机给覃最回回消息,就这么又是电话又是视频地聊起来了。   “你什么时候睡觉穿衣服了。”覃最看着他身上有点儿紧身的黑背心,肩膀脖子露出来的线条流畅又漂亮。   他换了只手拿手机。   江初睡觉从来没有穿衣服的习惯,他衣柜里连“睡衣”这种配置都没有,都是直接脱光,只穿一条裤衩。   这背心其实就是刚刚才拽出来的。   覃最突然要视频,他在床上没好意思光着膀子,跟干嘛似的。   “冷啊。”江初也不好承认,随口找了个理由,“马上十二月了都,你还当过夏天呢?”   “底下呢,”覃最问,“也穿了么?”   “你开视频有事没事儿?”江初梗了梗,有点儿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   虽然他俩一块儿睡的时候江初也就是一条裤衩,覃最更没皮没脸的话都说过事儿都干过。   可是在视频里,就是让人有种格外的羞耻感。   江初都想不明白覃最是怎么这么坦荡地盯着他问出这些话。   “硬了没,哥。”覃最又来一句。   “我操。”江初后脑勺一麻,瞪着覃最,“犯病了吧你?”   “被子拉开。”覃最举着手机站起来,顺着楼梯上床躺下了。   江初听见他那边布料窸窣的隐约动静,猜到覃最在干嘛,顿时一股横冲直撞的热气涌进后脑勺,让他又想伸手进视频里揍人,又带点儿难以抑制的澎湃。   “拉你大爷,我挂了啊。”江初后牙咬了咬,在被子底下曲起一条腿。   “别挂,哥。”覃最侧了个身冲墙躺着,半张脸在枕头里埋着,目光里的侵略性被遮掩不少,声音都压下去了,“陪我一会儿。”   这他妈是陪你干嘛呢?!   江初浑身臊得慌,他以前谈恋爱谈得最激情的阶段也没跟谁玩过这个!   “你一天能不能要点儿脸啊!”江初明明一个人宽宽敞敞地躺在家里,被覃最带的也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跟怕引起谁注意似的,“也不怕你室友突然回来。”   覃最从鼻腔里很低地笑了一声。   “所以让你把被子掀开,帮我快点儿。”他声音有些变了,懒洋洋地带着粗重。   江初没法跟他继续视频了,他耳朵牵着太阳穴直烫,想直接甩手把手机扔旁边,让覃最冲着空气自己玩儿去。   想了半天,他却始终攥紧手机没动。   “你在摸么,哥。”覃最的呼吸声扑在听筒上,“说话。”   “谁跟你似的一天脑子里就那点儿念头。”江初皱皱眉,换了条腿曲着。   “上次是什么时候,昨天晚上?”覃最又问。   是前天睡觉前。   江初不由得被他带着回想,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在加快。   “你闭上嘴赶紧的。”他有些躁动地从床头够了根烟,“我手机马上没电了。”   “跟我说话,哥。”覃最盯着他侧头点烟时滑动的喉结。   “我直接给你放个片儿行不行?”江初真没话跟他说。   覃最浪起来就他妈是条疯狗。   “不。”他这拒绝得倒很快,尾音里还带着点儿笑,“让我看你。或者你想看我么?”   江初忍无可忍地把手机扔旁边去了。   “哥。”覃最的声音反而更有反应,闷喘了一下。   江初用力闭闭眼,感觉脑浆一圈圈地在晃荡。   “说话,哥。”覃最呼吸的节奏又沙又快。   “跟你没话说。”江初动动手,从被子边沿探下去。   “说你想我。”覃最说。   江初没说话,腰上紧了紧,曲起来的那条腿踩着床单抻直。   “我想你了。”覃最又说。   “……知道。”江初哑着嗓子接了句。   “我想咬你,哥。”覃最到后面说出的话已经开始无所顾忌了。   动静也完全不加掩饰,江初简直能随着覃最呼吸的节奏,想象出他手腕的速度。   他哑着嗓子说了一串各种各样的“想”,江初听得脸皮发麻,隔着被子都感觉自己的手机直烫,活像是快要被臊炸了。   随着覃最那边一道绵长放松的鼻息,江初的手机耗完了电,“嗡”一声自动关机。   “关机”在此刻如同一道解禁的指令。   江初的胸膛起伏一下,沉沉地呼出口气,猛地翻过身用拳头顶着脑门儿,脸朝下闭着眼埋进枕头里。   覃最那些“想”还在脑子里打着圈地重播,一个比一个无耻,带出种种让他想发火的画面,以及相反的画面。   “想”到最后,江初一口咬上自己的手腕,像是驼不住身上被子的重量,浑身重重往下一砸,脚趾在床单上绷得发麻。 第75章   今年的元旦, 江初跟大奔他们一块儿过。   还是方子攒了个局,这一年他们聚得不多,每次想一块儿吃个饭, 还不是这个有事儿就是那个不在。   弄得方子这回提前一周就订好了日子,他就是个聚会狂魔, 还带点儿强迫症,人不齐他浑身不得劲儿。   “你不去看你弟了?”大奔跟江初在路口停着车等宝丽和陈林果,吸吸溜溜地剥着一只烤红薯。   “他没空,要期末考了, 早上打电话就在图书馆泡着。”江初摁下半截车窗,“你别吃得我车里都是屁味儿啊。”   “什么话, 我嘴长腚上啊, 还能吃你一车屁味儿。”大奔愣愣, 一口红薯差点儿没咬下去。   他换了个边又撕了撕皮,一口咬下去烫得舌头都打圈:“那你弟真是够省心……嘶烫着心了。要跟老杜侄子似的, 一年到头你也没个清省。”   “不该是腚长嘴上么?”江初笑笑。   大奔一聊覃最就爱拿杜苗苗做对比,江初想想,他这一年好像都没见杜苗苗了。   上回还是在二十七中后门, 杜苗苗一张脸哭得跟花猫似的。   “杜苗苗复读怎么样了?”他随口问了句。   “那谁知道, 天天锁在学校里面。”大奔冲着车外招招手,宝丽跟陈林果挽着胳膊正从马路对面往这边走。   “不过都复读了,但凡他懂点儿事, 应该都能有进步。”大奔回忆了一下,“至少小半年没见他发朋友圈了, 以前一天好几条。”   “人说不定是把你屏蔽了。”江初把车往前开过去迎他们, “老杜今天带他来吃饭么?”   “真说不定。”大奔摸出手机看看, “带吧, 他让方子多定了个位置。”   老杜确实带人来了。   但不是杜苗苗,是他女朋友。   “靠,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方子看见老杜带着姑娘进包间,直接笑着蹦起来了,“来来给嫂子加椅子。”   “来这儿,”宝丽在江初旁边拍拍桌子,“姐妹团坐一块儿。”   “急什么,回头办事儿了肯定提前两个月通知你。”老杜笑笑,跟女朋友一块儿在江初和宝丽之间坐下了。   他手里还拎着个大纸袋,江初瞄了眼,里面塞了一团衣服,老杜坐下后搁在座椅后面靠墙放着。   “拿的什么?”江初问了句。   “杜苗苗的衣服,刚去学校看他,塞了一包衣服给我带回家洗。”老杜脱着外套轻声叹了口气,“什么也不会。”   “你俩一起?”江初微微朝他女朋友那边抬抬下巴,有点儿想笑,“苗苗没冲人拉脸子?”   他还记得老杜挺无奈地跟他说过,女朋友谈一个被杜苗苗闹掰一个,脾气大得很。   “正好赶上了。”老杜看样子像是没想现在就让杜苗苗知道,具体的也不好细说,他端着杯子喝了口水,压着嗓子。   “不过他今天表现还行,”想想杜苗苗的反应,老杜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毛。   “我还怕他跟以前似的直接撂脸就走,今天挺乖的,自己就知道喊阿姨。”他眼睛里带了点儿欣慰。   “怎么说也是又长大一岁,复读确实磨练人。”江初点点头。   老杜女朋友叫宋娇,自己开花店,跟老杜在交流会上认识的。   一顿饭上相处下来,江初感觉她人不错,长得大方,性格也开朗。   方子大奔他们爱开玩笑,上来热热闹闹地问了一堆她跟老杜的事儿,她说说笑笑的都接得住。   “哎,其实今天非要把你们都凑一块儿呢,本来我是想着宣布个我自己的消息。”两圈酒下来,方子磕了下杯子站起来,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跟陈林果我们俩,在一块儿啦。”他话尾巴都没落地,一群人就炸着嗷嚎起来了。   “哎,别喊!先别喊!”方子跟陈林果都快不好意思了,“这不是还没等我起范儿,老杜横腰一拦把风头给我抢了嘛!”   “你提前跟我串个气儿多好,我在门口等你说完再进来。”老杜端端杯子跟他碰了一下。   一群人咋咋呼呼的都在乐,江初也不知道宝丽和大奔知不知道,反正他真是惊讶了一下。   跟着他就发自内心地笑了:“真的假的啊?”   其实想想也差不多,毕竟方子跟陈林果一个单位,互相都了解了,宝丽不可能放过这个撮合的好对子。   “那能有假么?我还跟你说江初,他们不相信就算了,没你不相信的份儿啊!”方子搂着陈林果指指他。   “说什么呢你!”陈林果抬手捂着嘴笑,边笑边抽了方子一下。   “我祝福,真心诚意地祝福。”江初点点头,做了个拱手的手势。   “这一晚上的,双黄蛋啊。”华子闷着乐了半天,都忍不住爆了个金句。   “你就闭上嘴喝你的,”大奔笑得打了个嗝,抬手往江初背上拍了一掌,“别刺激我们唯一的单黄了。”   “是,赶紧让我冷静冷静。”江初笑笑,咬了根烟点上。   一群人吃完饭转去唱歌的时候,江初还真有点儿恍然。   虽然平时他单他自己的,也没琢磨过别人。   但是冷不丁身边的朋友都成双成对了,他走在一群人的尾巴上,两只手只能往外套兜里揣,还是有股很微妙的脱离感。   他不由地想到覃最。   不说他跟覃最现在算怎么回事儿,就算真的“在一起”了,也不能像方子和老杜这样,坦然告知亲戚朋友。   江初怅然地呼出口烟气。   感情听起来像是私人关系,可一旦真的私密起来,又无法不让人感到孤独。   他看不见方向。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覃最给他打了个电话。   江初没接着,他啤酒喝得有点儿多,去卫生间了。   回来后他也没直接进去,大奔跟宝丽正扯着嗓唱“两只蝴蝶”,跑调跑得活像两只蛾子,炸耳朵。   他在包间外的走廊又靠墙点了根烟,正好老杜也叼着烟出来。   “你手机震着呢。”拉开门跟江初打了个照面,他朝屋里指指。   “啊。”江初应了声,进去拿出来看了眼,覃最已经给他打了个未接来电了。   还有条微信,问他在干嘛。   江初给他拨回去,覃最很快地接了起来:“哥?”   “刚手机没在旁边。”他顺着走廊往声音小的地方走,听见覃最那边也挺热闹,不像是在寝室的动静,“你出去了?”   “出来吃个火锅。”覃最笑笑,“你跟大奔哥他们一块儿呢吧。”   “是啊。”江初听见他带着笑的声音,心口咕咕嘟嘟地冒热气,也牵牵嘴角。   “陈林果是不是也在?”覃最毫不顾忌地直问。   “该喊姐给我好好喊姐。”江初知道他那点儿小心眼,“啧”了声。   覃最不说话。   “哎,”江初拿他就没招儿,还被逗得想笑,“要不你喊嫂子也行,她跟方子成了。”   覃最听见前半句“嫂子”,差点儿猛地定在原地抬不住脚,康彻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等江初说完,他愣了愣,跟江初刚才反应几乎一模一样,有点儿失笑:“真的?”   “是啊,今晚弄得跟脱单之夜一样,”江初随口跟他扯闲话,“老杜也带女朋友过来了。”   “谁?”覃最顿了顿才又问。   “你没见过,我也头回见。”江初以为他在问老杜的女朋友是谁,“在什么交流会上认识的……”   “杜苗苗小叔?”覃最打断他。   “不就是他么,还能是哪个老杜。”江初说。   覃最“哦”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江初也不知道老杜找女朋友,覃最怎么比对陈林果还上心。   “没。”覃最在电话里又顿了下,“我们到店里了,先挂了哥,你别喝酒,玩差不多就早点儿回去。”   “行,你们吃完也别在外面浪。”江初交代他。   覃最把电话挂了。   江初冲着手机又看了两眼,锁上屏转身往回走。   老杜还在烟筒旁抽烟,也在划拉手机,江初走过去,他头也没抬地问:“你弟?”   “嗯。”江初点了下头。   “出去上大学了还知道给你打电话,”老杜弹弹烟灰,“小白眼狼比我想得有良心。”   “都当跟你家的似的。”江初把烟头碾灭。   “再熬几个月我也解放了。”老杜收起手机朝江初肩上拍了一下,两人一块儿回包间。   “今天聊这么快?”康彻走在他前面,挺奇怪地回头问。   “你先上去吧,我再给我朋友打个电话。”覃最的眉头微微皱着,在手机里翻名字。   康彻一如既往不问他的事儿,点了下头就跟着大部队一块儿上楼了。   覃最这个电话没打多久,一群人点了菜,康彻刚去小料台调蘸料,就看他从楼梯口拐进来。   康彻朝他吹了道口哨。   “心情不好?”他扫了眼覃最的表情,递给他一只盘子。   “没有。”覃最接过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夹了几片西瓜。   康彻笑笑没说话。   “你谈过么?”准备回餐桌时,覃最突然问了句。   “算谈过吧。”康彻想了想。   “算?”覃最一边眉毛抬了起来。   “什么表情,”康彻又笑了,“我还不能有点儿自己的故事啊。”   “是我想的那种么?”覃最看着他。   “是。”康彻很大方地点点头,“男的,跟你一样。”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交底,在人来人往的火锅店里,一人手里还端着一碟子调料。   “为什么是算?”覃最走了两步才又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康彻侧侧身给一个推着小车的服务员让路,“这种事儿本来就不是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偿所愿。”   他语调轻松,再看向覃最时,眼神儿像是觉得他很有意思:“你被你哥惯得心里都没数了吧。” 第76章   说不来是因为知道老杜交了女朋友, 还是因为康彻的话,覃最这一晚上过得都不得劲儿。   一股隐约的烦躁缠在身上,让他特别、特别想见到江初。   不是视频里只能看见脸的“见”。   是立马就能触碰, 能实实在在攥住江初的“见到”。   “你们什么时候放假?我听说梁小佳他们学校这周就能回家了。”江初也在关注这个问题。   其实元旦过完,离过年也就一个来月的时间。   年前琐事多, 以前忙着忙着一抬眼就到年假了,覃最也顶多再有个两三周就能回家。   但是原本国庆的时候他想着元旦就能再见覃最一次,结果没见着,这种“延期”的感觉就特别明显。   “23号。”覃最跟毛穗确认一遍, 坐在电脑前划拉日历,微微皱着眉。   “23……我看看。”江初重复一遍, 听起来心情很好, “快了, 两星期,那你现在就能准备买票了。”   “要我去车站接你么, 小狗。”没等覃最接话,他又问了句。   “这么想我。”覃最轻轻笑了笑,继续盯着日历, 曲起食指揉了揉眉心, “但是我可能得在学校多留几天。”   江初“嗯?”了声,问他:“要跟同学去哪儿玩玩?”   “不是。”覃最跟他解释,“实验室安排的小课题快培出来了, 我想留下来把文章写完。”   “行啊。”江初笑了,覃最上进得他都想给颁个奖, “你这一学期的学费交得是真够本儿。”   覃最只要听江初声音里带笑, 整个人就打心底里觉得舒服。   “哥。”他喊了江初一声。   “怎么了?”江初答应着。   “想你了。”覃最说。   “我就知道是这句, 一天一遍。”江初听得都麻了, 接茬提醒他买票的事儿,“你自己看着安排,差不多几号能回来就提前买票,过年不好抢,订完跟我说一声。”   “嗯。”覃最笑笑,挂掉了电话。   一月中旬,把期末考全都熬过去,学校里的氛围瞬间松散下来。   毛穗回家了一趟,还给他们带了他爸自己写的对联,一人一小卷。   然后他在宿舍门上贴了张巨大的“發”,门里冲着寝室贴了张“財”。   “从一楼到五楼都贴‘福’,就咱们寝贴了个‘发’,”康彻从门外进来,笑着“哎”了声,“里面竟然还有张‘财’。”   “本宿舍长的心愿和祝福就是这么务实。”毛穗跨在椅子上前后嘎悠,“寒假去向表我发群里了啊,你们都记得自己填上。”   覃最填得最晚,跟康彻从实验室回来才点开表格看了眼。   毛穗和许博文都是直接回家,康彻填的却是学校本地。   “你不回家?”覃最偏偏头问他。   “今年不回了,家里人多,添堵。”康彻一副没什么所谓的语气。   这人一天全是些神神秘秘的章程。   “怎么住?”覃最也没多问,只关心了一下最根本的问题。   “哪儿不能住啊。”康彻笑笑,“你现在随便加个学校的群,里面全在找寒假转租。”   “还是你想跟我一块儿?”康彻揽着他的肩拍拍,“万一被你哥赶出来了,学长可以收留你。”   “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覃最横着胳膊肘把他杵开。   高夏他们学校比覃最早一周放假。   他本来想跟覃最一块儿回去,一打听覃最不知道得在实验室泡到几号,直接拉倒了,改成临走前约一顿饭。   覃最接到他电话时,对面传过来的是一道熟悉的女声:“男神!猜猜我是谁!”   “你是不是有病?当着男神的面你还管他叫男神?”覃最听见高夏在旁边骂了句。   “谁有病!你再说!”女声冲他喊回去。   覃最笑着听他俩闹着对骂,等那边消停了才说:“你俩见上了?”   “我俩都快到你学校门口了,”陆瑶还跟以前在二十七中一样,说话都带蹦儿,“快出来请我们吃饭!”   覃最跟他俩约了个校门口的烤肉店。   进门时,高夏和陆瑶正两颗脑袋凑在一块儿在自拍。   “这儿!”陆瑶拗着一脸高冷的表情,看见覃最进来,抬胳膊挥了挥,下一秒又飞快地冲着镜头重新拗回去。   “不拍了,你男神来了。”高夏把手机往桌上一滑。   “没完了?”覃最在他俩对面坐下。   三个人对着瞪了会儿,突然都莫名其妙地想笑。   然后就跟三个神经病一样笑了半天。   “不行了别笑了,我眼线都花了!”陆瑶笑得直撑眼角,低着头拍拍高夏的胳膊。   高夏很懂事的把手机前摄像调出来,递给她。   陆瑶检查完自己的妆发,满意地嘬了口饮料,往后靠在沙发上叹了一句:“好神奇啊,这种感觉。”   覃最也觉得。   时间好像总是在回头时才发觉过得飞快。   其实他们也没分开多久,高考完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学期而已。   更别说高夏跟他就在一个地方,俩人没事儿就碰面吃一顿。   但就这一学期,每个人都在悄然改变。   现在再看半年前,那时候的高夏还在为距离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向陆瑶表白,现在几乎没再听他提过这档子顾虑。   半年前的杜苗苗没想到他小叔会在他复读时谈了个女朋友。   半年前的覃最也没想到,江初真的会在他一次次得寸进尺的试探下妥协。   更想不到在江初妥协带给他的惊喜之后,更多的是毛燥与焦虑。   看着陆瑶和高夏坐在对面,有那么一瞬间,覃最觉得自己代入了江初。   不知道江初每次跟他那些“正常”的朋友们在一起,看着他的同龄人一个个有了“正常”的生活,结婚成家,他会是什么感觉。   ——这种问题覃最以前从没想过。   至少在知道方子和老杜交了女朋友之前,在康彻那句“被你哥惯得心里没数”之前,他根本不去考虑这些。   他不在乎别人,不在乎覃舒曼和江连天,他就想要江初,想让江初等着他。   他感情上全部的在乎和关注,全都放在江初这个人身上,从没有真的从江初的角度去想他所面对的一切。   江初跟他说过一次,在十一假期的酒店里,他想跟覃最说他头上有多少压力,被覃最用自己的思维强行打断了。   他理所当然地让江初跟他一样不要去想,逼着江初等他,江初就再也没跟他提。   覃最抽离出自己的角度再去想江初,突然就心疼得不行。   他真的是突然才发现,他心烦的时候至少能和康彻说。   虽然他和康彻从认识到现在就跟俩外星人似的,交流全靠脑电波,始终停留在意识共鸣的阶段。   江初却连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跟高夏和陆瑶那顿饭之后,覃最来说加班加点的泡实验室。   康彻原本无所事事地跟他一块儿泡,都被覃最的劲头给看懵了。   “又没让你指着这个小实验文,你火上房一样急什么呢?”他托着腮帮子哈欠连天地看着覃最做记录。   “急着回家。”覃最没看他,认真地把数据誊到文档里。   他在学校赶进度,23号一过,江初在家也是掐着手指头数日子。   覃最已经在学校多待了足足一周了。   这几天下雪,天冷,路上哪哪儿都不好走。   他想让覃最早点儿回来,不过知道覃最是在学校干正事儿,也不好开口催。   腊八那天,江连天喊江初去他那儿吃腊八饭,说是覃舒曼自己动手做的。   “覃最是不是该放假了?”他在饭桌上问了句。   “放了,他在学校做什么科研,差个尾巴,想弄完再回来。”江初说着,下意识扫了眼覃舒曼。   覃舒曼跟刚想起来她还有个上大学的儿子一样,顺着江连天的话才挺惊讶地问:“学医这么严么?刚大一就做科研?”   “覃最对自己要求一直高。”江初笑了笑。   他现在对覃舒曼的不满已经转化为觉得她很神奇了。   好歹覃最也是亲儿子,她都有心思做腊八粥,也没想着问一句覃最怎么样。   看来腊八粥才是亲生的。   “比你上学的时候争气。”江连天把碗递给江初,让他再盛一点儿。   “那必须的。”江初接过碗点了点头。   他夸起覃最一点儿也不藏着,比谁都积极。   在江连天家吃完饭,江连天又给江初塞了一车乱七八糟的礼盒,都是年前别人送来的吃的补的。   江初看着都头疼,时间才七八点,他索性又去了趟老妈那儿,全扔她家了。   “那孩子还没放假?”老妈刚忙完回来,拉着江初陪她又吃一顿,也问了句。   “快了。”江初只能跟她再说一遍。   老妈和方周跟他聊了会儿有的没的,突然说:“他今年还跟你过?覃舒曼就没说什么?”   “我都不烦你老急什么啊。”江初笑着喝了口汤。   “不是急,是你爸他们两口子做事不地道。”老妈绞着眉毛给他夹了一筷子羊肉。   “我就没见过这么当妈的,”老妈一到年底就忙得容易火大,“他那学一上上八年,合着就成年累月这么耗着你了?”   “你让江初先吃饭。”方周在旁边帮他挡了一句,“进门就一直说,说得他都不想动筷子。”   江初没好说他是在江连天家吃饱了过来的,现在真心实意是吃不下了,同时也真心实意地朝方周递了个“感谢叔”的眼神。   老妈消停了一碗汤的功夫,没忍住又问:“方子都要结婚了?”   “哎,妈,又下雪了。”江初听着电视里的天气预报,直接跳过她这话茬。   老妈烦得往他胳膊上抽了一巴掌。   两家各转一圈,等再回到他自己家,江初先在客厅愣了会儿,然后脱掉外套往周腾身上一盖,七死八活地歪进沙发里。   “我今天怎么这么累呢。”他搓搓脸,拽拽衣服,让撅着屁股乱扑腾的周腾爬出来。   周腾瞪着他一通甩毛。   江初无所事事地趴了会儿,又掏出手机看看。   21:52,覃最今天还没给他来电话,微信也没发。   其实昨天也没打,覃最这几天好像事儿特多,就睡前跟他聊了会儿微信。   江初转转手机,想给覃最打一个,又怕他正在实验室。   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开了电视听着声儿去洗漱,决定等睡前再打。   十点四十的时候,他给覃最拨过去,覃最没接。   江初给他发了两条消息,一直也没回。   “这还让不让人睡了。”江初皱眉瞪了会儿手机。   等到十一点多,他放心不下又打了个电话,这回覃最终于接了。   “哥。”覃最的声音有点儿喘,旁边还有一道车喇叭声。   “你让人追着揍了?”江初愣愣。   “没有。”覃最笑了,“你睡了没?”   “我睡屁,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啊?大晚上在外面瞎跑什么?”江初还是皱着眉,朝窗户外面看。   他现在手机屏上的天气提醒设置的是覃最那边的城市,两边挨得近,都在下雪。   “手机没电,刚充上。”覃最呼出口气,这会儿听着又像是在爬楼梯,带着朦胧的回声,“哥,你想我没有?”   “你别废话,”江初说着,突然产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下意识坐直身子瞪着卧室门,喉咙有点儿发紧,“你在哪儿呢?”   “我想你,特别想。”覃最低喘着对他说,“开门。”   江初心口猛地一蹦,他低低骂了声“操”,像是被谁一脚从床上给蹬下去,差点儿让鞋给绊个跟头,拍开灯赶紧去玄关拉开门   手机听筒里的跑步声,跟楼道里传来的声音一瞬间重合了。   江初只来及看清眼前的黑外套上还带着雪,覃最就卷着一身冬天夜里凛冽的气息,扑进来用力抱住他。 第77章   虽然在覃最说“开门”之前, 江初的第六感已经神奇地猜到了这个场面。   可真的看到覃最,感受到他扑进来的力度,他还是心口直蹦, 懵了好一会儿没说出话。   覃最这个拥抱太突然也太实在了,江初被带的往后趔趄好几步, 最后还撑了下墙才站稳。   等他回过神,覃最已经往他脸上胡乱亲了大几口,胳膊勒得他肺管子生疼。   “你怎么回来了?”覃最还要往他嘴上咬,江初赶紧抬手先把他脑袋推开。   “什么怎么回来了, ”覃最扬扬眉毛挑他的字儿,仍然捆着江初没松手, “我回来你不高兴啊。”   “哎, 不是。”江初笑了, 忍不住改推为搓,刮刮覃最的脸。   这惊喜有点儿太猝不及防了, 他都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你怎么回来的?不是让你跟我说一声么,也没说。”江初换了个问法儿。   “买票回来的。”覃最把他推到墙上,边说话边亲他, 声音和声调都变得黏黏糊糊, “想你想得受不了,在实验室忙完就直接订票回来了。”   江初直接从被窝里蹦出来给他开门,本来已经准备睡了, 身上就一条裤衩,灯都只来及拍开卧室的, 客厅和玄关还暗着。   后背一贴墙, 他被激得直了直身子, 覃最的手从他肩胛骨后面抄进去, 揉搓着继续把他挤在墙上。   “想我么哥。”他贴着江初的嘴轻声问,呼吸密密地扑着他。   江初感受着覃最身上带进来的寒气,那股“眼前人出现得太突然以至于不知道干嘛好”的劲儿还没过去,覃最又是亲又是抱,让他脑子也跟着上头似的晕乎。   刚要接着说话,他余光里突然瞥见一个翘着尾巴的影子,踮着步子欢快地往外一窜。   “猫跑了!”江初反应过来,往覃最侧腰上拍了一巴掌。   转头往外一看,他立马“操”了声。   门还大开着呢!   这万一哪个邻居经过探头看一眼,他们哥俩儿摞在墙上的模样全都得让人看得明明白白!   “进来也不知道关门,我说哪来的寒气呼呼地冒个没完。”江初推开他要去抓周腾。   覃最这会儿心情好得不行,看什么都想笑。   “光着往哪跑。”他把江初扯回来,又捧着脑袋亲了一口,才松开人去把周腾给抱回来。   江初抬手背抹了抹嘴,转身去卧室套了条裤子。   等他再出来,覃最已经把灯都打开了,蹲在地上挠周腾的下巴。   周腾跟条狗似的,在他手底下谄媚地敞着肚皮。   家里熟悉的感觉立马就回来了。   “你箱子呢?没带行李回来?”江初问个没完,又去厨房开冰箱,“吃饭了么?”   “时间太赶了,没来及收拾,回来穿你的。”覃最脱掉外套跟进厨房,又从身后搂着江初贴过来,往他耳朵上拱,“没吃。”   “没吃你吃点儿……”江初说话说半截,猛地蜷了下腰,捉着覃最的手腕给他扯开,“刚摸过猫,你给我有点儿正形啊。”   覃最贴在他耳后笑了声。   “随便下碗面就行,我去洗个澡,实验室里泡好几天没洗了。”他摁住江初的手,胳膊又动了几下。   “这么快,两下就硬了。”他叼住江初的耳垂咬了一口,然后在江初横起胳膊要给他一肘子之前,敏锐地松开手出去。   江初从冰箱顶上翻了包方便面,撑着案台缓了缓,长长地呼出口气。   浴室里花洒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响起来,江初抱着胳膊靠在冰箱上等着锅里水烧开,突然想到一个挺那什么的问题。   看覃最这架势,晚上肯定是要跟他一块儿睡。   虽然送覃最去报道,还有十一过去的时候,他俩都是睡一张床,但家里毕竟不一样。   家里不缺床,而且覃最去上大学之前,一直都睡他自己的房间。   覃最去上学之前专门说了,他走的时候家里什么样,回来还要看到什么样。   虽然江初知道他指的是其他方面,但覃最房间里的东西,这半年江初确实都没动,全都原样保持着。   也就上周算着他放假的时间,他提前把被子给覃最晒了。   不过也就只是晒晒被子,晒完就抱回来往床上一扔,被罩都没换……   所以到底要不要现在去给他换一套?   就这么个问题,江初一直琢磨到锅里冒白汽儿了,也没想出个满意的答案。   他简直要对自己感到无语,越想越觉得怎么着都有点儿别扭,转身出去咬了根烟。   覃最这个澡没洗太久,江初这边把刚把面给盛出来,就听他在浴室里喊了声“哥”。   “怎么了?”江初过去看了眼,覃最还在里面擦头发,但是门缝已经打开了。   “给我找条裤子。”覃最说。   “我还以为你更愿意光着出来。”江初去阳台取了条自己在家穿的裤子,从门缝外面往里递,“里面还穿么?你柜子里那些半年没洗了。”   “我无所谓,怕你不愿意看我。”覃最直接把门拉开,大大方方地接过去,“你想我穿里面么?”   “说话跟有病一样,一个内裤,穿不穿还得问我。”江初的视线从他还挂着水汽的身上掠过去,转身去厨房拿筷子,“想穿也没有。”   “拿你的给我就行。”覃最套上裤子出来,随口又接了句。   江初没再接这话。   他衣柜里没有买了没穿的干净内裤,想像一下让覃最穿他穿过的内裤,他后脑勺没禁住麻了一下。   还有国庆去看他,被覃最顺走的那两条。   也不知道这小子都拿着干了什么不要脸的事儿。   覃最进家门时是十一点半。   等他洗完澡吃完面,跟江初聊了会儿天,不知不觉已经快一点了。   “哥,你明天不去公司?”覃最把烟头灭掉,起身把桌上收拾干净。   “去。”江初也看看时间。   这个点要搁平时不赶活的时候,他早就睡了。   今天覃最突然回来太惊喜,他虽然挺困,但跟他聊着天又不舍得去睡。   “我刷个牙。”覃最利索地刷完碗出来,又拐去了卫生间。   “你屋里的床单什么的,已经换过了。”江初胳膊杵在椅背上捏捏后脖子,挺不自在地提醒了一句。   “啊。”覃最叼着牙刷应了声,“知道。”   知道,然后呢?   没了?   江初冲着卫生间等了两秒,覃最连刷牙的动静都没停一下。   意识到自己竟然觉得跟缺点儿什么一样,江初顿时都不能再继续往下琢磨,别扭得头发根都想立着。   “那我先睡了,你也别熬。”他起身去往覃最屁股上甩了一巴掌,低头打个哈欠回房间。   在床上听着覃最洗漱完,又接了杯水,最后关灯回房间的动静,江初闭闭眼拽拽被子,翻个身准备入睡。   结果没过去两秒钟,覃最推开他的房门进来了。   “怎么又过来了?”江初欠欠身想坐起来开灯。   “你就装吧,哥。”覃最把枕头往他脑袋旁边一扔,没给他开灯的机会,直接隔着被子翻身上床,把江初给压回去,“明明知道我肯定跟你一块儿睡,谁让你去换床单被套了?”   “我揍人了啊!赶紧滚!”江初被压了下肚子,差点儿要抬腿踢人。   覃最没动。   他很轻地笑了声,在黑洞洞的房间里盯着江初看。   先是脑门儿顶着脑门儿,又偏偏头,用自己的鼻梁蹭过江初的鼻梁,呼吸一点点变沉。   江初偏偏脑袋要把他推开,覃最伸手用虎口卡上他的脖子,推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埋头吻下去。   牙膏清爽的薄荷味儿顶进口腔里,江初的呼吸猛地一顿,片刻后,他从鼻腔里泄出一道绵长的呼吸。   覃最亲吻的架势还跟之前一样,用力到霸道,热气扑得睁不开眼。   江初的脖子被他卡着,覃最的舌尖抵着他的上颚舔到喉咙口,他的喉结在覃最掌心里猛地上下打了个颤,用力想推覃最一下,结果推在了被子上。   他这种下意识挣脱却没能成功的反应,让覃最的气息瞬间加重了。   被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撕撕扯扯被拽开的,覃最这个吻深得吓人,江初简直有种要缺氧的感觉。   被子一松,他本能地用力顶起膝盖,跟着就听见覃最闷喘一声,翻身侧躺下去。   江初本来还想揍人,见覃最埋着脸不动了,瞬间天灵盖一阵清凉,这他妈是顶着要害了。   “踢着了?”他皱皱眉推了下覃最的肩,想让他翻过来。   覃最没动,额头继续抵在枕头里,像是疼得没法说话。   “小狗?”江初有点儿紧张了,他知道自己力气多大,横过去拍拍覃最的脸,“疼?”   “疼啊。”覃最继续埋着,闷着嗓子应了一声。   “操。”江初都不知道是该骂他还是怎么着,怕真给覃最踢着了,又忍不住有点儿想笑。   “你就是欠这一下。”他往覃最肩上揍了一巴掌,伸手从他胯骨底下抄进去,想把他扳过来,“哥看看。”   “你想看什么?”覃最还是不动,但是声音里带了点儿笑。   “你到底真的假的?”江初听他这声音又拿不准了。   他瞪着覃最从枕头里露出来的小半边脸,手刚钻了一半,又皱皱眉准备往回抽。   “真疼,你刚劲儿太大了。”覃最没让他收手,他攥住江初的胳膊往下拽了一下,欠欠身用肚子压紧:“揉揉。”   江初的掌心被结结实实地硌在床单上,突然产生出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让他脑仁儿一“嗡”。   之前他跟覃最胡闹成什么样,都是覃最伸手,江初从来没碰过。   这种过于真实的触感,让他冷不丁回忆起了覃最刚来他这儿的时候,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喝酒,他摔倒时攥住覃最的那一下。   当时有这么……   江初下意识想还原记忆。   覃最重重喘了口气,猛地把他胳膊又往下一拽,挤着他的掌心发狠地递了一下。 第78章   这种事儿放自己身上能明白, 帮另一个人,江初很难说得清心理满足的点在哪。   一开始是覃最拽着他,江初的思路像跳闸似的断了一会儿。   他从小到大也没有过这么诡异的经历。   甚至有一瞬间, 他莫名其妙地觉得他的手不是自己的,是覃最不知道从哪扯过去的。   渐渐的, 他听着覃最呼吸的节奏,一股发烫的氛围在空气里升腾起来。   热度顺着发烫的掌纹弥漫进心口,江初感到了类似于在掌控覃最情绪的奇妙反应。   他盯着覃最黑暗里的侧脸看了会儿,试着抽回胳膊, 覃最没松。   这种不讲道理的反应,像是一只小手在江初喉管上挠了挠, 让他一整条食道都有些发痒。   “小狗?”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沙着嗓子喊了一声。   他往覃最耳朵上弹了弹, 另一只手抓着揉了一把:“你是我的小狗么?”   覃最从耳根到脚后跟完完整整地一麻, 就从这一瞬间开始,他的反应变得近乎失控。   他抬胳膊圈上江初的脖子, 把他脑袋往下一压,不由分说地吻过来。   江初嘴角被咬了一口,疼得他皱了皱眉, 估计是破皮了。   覃最吮着他自己制造出来的小口子吮了吮, 一路吮吻到江初耳后,舔他发烫的耳根。(脖子以上)   江初天灵盖上的麻意一圈圈往外荡,他仰起头呼吸, 覃最又顺着脖子咬他的喉结,摁住他的背心继续往下压。(脖子以上)   “……操。”江初猛地打了个激灵, 拱起背攥着覃最的后脑勺, 想把他从脖子前拽开。(脖子以上)   覃最没顺着他。   他舌尖用力一刮, 又用牙齿咬住喉结厮磨。江初猛地闭闭眼, 五指松松紧紧地蜷在他发根里。(脖子以上)   终于叼够了,覃最才送开江初的脖子,扳着他翻身摁回床头。(脖子以上)   他埋头抵在江初的肩喘气,绷紧着腰,重新把他的手扯过来。(脖子以上)   江初人生第二次,在半夜一两点钟翻箱倒柜地换床单。   跟第一次的区别是,上次是因为撒了一床的烟灰,这次则全是没眼看的东西。   他都没好意思多扯,直接把整张床单窝成团,往覃最怀里一扔,让他去塞洗衣机里。   覃最顺便洗了把脸,再回到卧室,他把江初刚掸开的床单抽过来往床上一扔,夹着枕头推他去隔壁自己卧室。   “明天再弄,你不困么?”他揉揉江初的肚子,抵着他的肩头胡乱蹭了两下眼。   江初也懒得折腾,他连话都不想多说,往床上一砸就裹着被子翻身冲墙,只想闭眼。   覃最托着江初的脖子把枕头给他垫正,然后才拽开被子钻进去,贴在江初背后搂紧他的腰,踏实地叹了口气。   这一声气也是江初想叹的。   窗外还在簌簌地下着雪,冬天午夜浑身松散后,躺在干净整洁的被窝里,肌肤相贴的感觉真的很好。   江初随手捏了捏覃最搭在他腰上的胳膊,放任思维像波浪一样晃荡。   他不去想别的。   至少今天晚上不想多想,也没法儿多想了。   “哥。”覃最随他捏着,掌心也贴在江初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   “嗯?”江初懒洋洋地应了声。   “怎么这么多?”覃最覆住他轻轻地揉。   “再给我浑揍你信不信?”江初动动腿,胸膛缓慢低沉地起伏一下,闭着眼说。   覃最笑着吻他的脖子。   “哥。”过了会儿,覃最又喊他一声。   “嗯。”江初继续闭着眼答应。   “你挺累的吧。”覃最问。   江初顿了顿,睁开眼转过来。   “你指什么?”他看着覃最。   覃最调整一下胳膊,在被窝底下捞过江初一条腿夹着。   “我。”他对江初说。   江初跟覃最对视一会儿,抬手弹弹他的脸。   “狗也怕累啊?”他笑了。   “怕你累。”覃最攥住江初的手拉回被窝里,圈在自己腰上。   江初不知道覃最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也不明白他想听到什么回答。   估计半夜脑子不够灵光,全射空了,他甚至想不到覃最这个问题的答案,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覃最具体在指哪方面。   说不累不现实。   江初有时候确实挺累的,比如今天分别去了江连天和老妈家,一直到覃最突然回来之前,他都觉得说不出来的累。   不是累现在,是面对着他们想到以后,这种感觉最累。   想到他们可能会出现的那些震惊和争吵,那些难以启齿的自白,他就跟心口压着一座山一样。   江初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愚公转世。   除非天上突然蹦下来两个神仙,把一切关窍都给打通,否则他前看后看,怎么感到无从下手。   可是这种累,他不想跟覃最说。   如果在半年前他还能开口,能以当哥的立场教训覃最,想给他骂清醒。   现在他已经张不开嘴了。   江初不是真的心里没数,打能记事开始算,他身全脑健地活了二十多年,再过两年都三十了。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最开始的时候他再震惊再不想承认,跟覃最一次次胡闹下来,他也骗不了自己。   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他对覃最纵容的程度了。   “哥哥”这个身份也不行。   江初原本想得特好,覃最去上学,两人距离一拉开,该清醒的就各自清醒。   结果在分开的这半年他每天都在想覃最。   覃最裹着一身风雪扑进来抱住他,他就能把什么都给扔在脑后。   真正让江初累的并不是覃最,而是江初自己,是两家复杂的局面。   对覃最说他很累,又能怎么样?   让覃最别再跟他联系,断绝往来,以后连面也别见?   想到这种可能,江初只觉得比面对两家父母还要更加烦躁。   而且他也不舍得让覃最去琢磨这些乱码七糟的事儿。   他喜欢覃最没天没地的劲头,喜欢覃最除了他什么都不管,眼里只有他的模样。   覃最是他的小狗,他的小狗就该在他面前无所顾忌,他惯出来的。   现在的江初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面对。   覃最毕竟还是小,现在也才刚大一,等以后他的人生真的充实起来,他真的“清醒”了,两人至少仍然是兄弟,父母也还是父母,每个人的生活都不用经受动荡。   江初只想留有可能转圜的余地,老和尚撞钟,能过一天是一天。   “谁不累啊,你上学不累啊?”江初一颗脑子晃晃荡荡地飘着,又困又不想睡。   他闻着覃最身上温暖清爽的气息,摸摸他的背。   “我问的不是这个。”覃最的后背一碰就紧,他顶着江初的额头又亲他的嘴,亲那一小块破皮的伤口。   “大半夜哪来这么多问题,不累都被你问累了。”江初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又拍了一巴掌,翻个身重新冲着墙。   “睡了,你明天有懒觉睡……”他打个呵欠扯扯被子,“我还得上班,别跟我说话。”   覃最没再出声,看了会儿江初的后脑勺,圈着他一起闭上眼。   江初第二天早上的班还是没上成。   头天晚上折腾得太厉害了,覃最突然回来弄得又是兴奋又是性奋的,大脑皮层一直活跃,睡觉也没睡踏实。   尤其覃最还热烘烘地抱着他,时不时地蹭两下摸两把。   江初梦梦醒醒了好几回,老以为是做梦,一整夜过得稀碎。   等他终于沉下脑子睡实在,再睁开眼,天都大亮了。   江初眯着眼瞪了会儿天花板,还想了半天怎么房间跟平时不太一样,缓了会儿才回过神。   床上就他自己,覃最不知道干嘛去了。   他往枕头底下摸了两把,想看看时间。   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手机,又想起来手机还在自己卧室放着。   怪不得连闹铃也没听见。   “哎。”江初撑着床坐起来,感觉脑袋跟被揍了一夜似的,还有些发沉。   他也不着急赶了,这天色看着起码已经过了十点。   床头放着覃最接好的水,江初端过来一口气全灌下去。   放好杯子正要下床,他动作一顿,拉起被子往下看了一眼。   “我操!”江初冲着自己光不出溜的部位骂了句。   覃最这疯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内裤给扒了!   江初正在被窝里伸着手寻摸,覃最叼着根烟推门看了一眼。   “醒了哥,”他看着江初毛毛躁躁的脑袋就想笑,“饿么?”   “我裤子呢?”江初瞪着他。   “哎,你不说我都忘了。”覃最把烟夹在手里,抬腿就又往床上跨,“让我看看。”   “滚,”江初打开他要拽被子的手,“去给我拿条裤子。”   “不穿了。”覃最把烟往他嘴里一塞,骑在江初腿上坐着,两只手一块儿往被子里塞。   “你有病吧?”江初都气乐了,跟覃最半真半假地互相别了几下,覃最还是把手揣进来了。   他索性摊开手往后一靠,眯缝着眼盯着覃最看,笑着弹他下巴:“你跟我说实话覃最,你是不是这方面有瘾?”   “对你么?”覃最也笑了,他还记得江初前两年就挺认真地问过他这个问题。   “对你一直有。”他抬眼盯着江初,胳膊在被子底下动两下。   “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江初欠欠身子,想曲起条腿,被覃最坐着也抬不起来。   “忘了。”覃最凑过去咬他耳朵,“十点半了,还去公司么?”   “你不松手我去哪儿啊?”江初的呼吸随着胸口起伏的节奏变化着,“下午再去。”   “我给她打电话了,晚上过去吃饭。”覃最隔着皮推他的麻筋,“你晚上几点回,我等你一块儿还是我直接过去?”   “你妈?”江初后腰一抽,猛地扣住他的手。   覃最“嗯”了声,继续朝他耳朵根后面亲。   “你下午干嘛?”江初抓抓他的后脖子。   “上网课吧。”覃最具体也没什么安排,他刚到家,现在还满脑子都是江初。   “跟我去公司?”江初脱口问了句。   真的是脱口,江初自己说完都没想不通让覃最过去干嘛。   就是有点儿想随时能看见覃最。   “行么?”覃最笑了。   “反正你在家也无聊,网课在哪不是看。”江初有点儿绷不住了,虽然这种边说正事儿的感觉让他非常别扭,“晚上直接从公司就过去了,省得我再回来接你。”   “好。”覃最满满地抓他一把,趁江初没来及反应,把被子一把扯掉在地上。 第79章   江初十点半睡醒, 等两人终于闹完从覃最卧室出来,都快过了十一点了。   真他妈胡闹。   他去刷牙的时候瞪着镜子里一脸精气不足的自己,简直有点儿臊得慌。   基于上回那圈“野花”牙印的教训, 他坚决抵制了覃最再往他能脖子手腕,这种一搭眼就能看见的地方留印子的行为。   结果这回覃最都啃在了脖子以下。   江初叼着牙刷搓了搓心口,一低头弯腰漱口,他又从镜子里扫见自己后肩头还嵌着一圈齐整的牙印。   “……什么玩意儿。”江初轻轻叹了声, 也不知道是在骂覃最还是骂自己。   覃最撒欢就算了, 年龄和瘾头就在那儿。   他一个二十大几快三十的人了,竟然也随着他被带得跟刚开闸似的。   洗漱完出去, 覃最已经在桌上摆好了饭。   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菜, 覃最上午出去买的早点, 自己吃完留给江初,热热就端出来了,直接早午二合一。   江初冲着一桌豆浆油条坐下, 心里顿时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覃最昨天到家就吃了碗方便面, 今天正儿八经的第一顿饭也吃得这么糊弄。   他有心想带覃最出去吃好的,晚上那顿又已经被覃舒曼给排走了。   覃最没他这么多心思,江初坐下来吃饭, 他就坐在他旁边踩着椅子看他。   干看,也不动筷子。   “你不再吃点儿?”江初抬眼扫他。   “我吃过了。”覃最伸伸脚,大长腿从桌子底下横过来,架在江初腿上。   “你们几号开学?”江初也没赶他,赶也赶不走,只捉着他的脚踝从不该压的位置上挪开。   “三月三。”覃最往后仰着脖子抻抻懒腰。   “那不就一个月的寒假。”江初夹了个蒸饺, 往后靠在椅背上算算日子。   这都二月份了。   今年二月日子还短, 就二十八天。   “一个月还不够啊。”覃最笑了, 踩着他的腿慢慢悠悠晃着,“哪有你这么算的,我刚到家第一天就想着假短。”   “也是。”江初也笑笑,灌下半碗豆浆,去拿手机给大奔发消息。   昨天没眼看的床已经被覃最给铺好了,洗衣机里的床单也洗完挂在阳台上。   周腾那一堆不用说,江初无所事事地在家里晃了一圈,又开始了什么活儿都不用他干的美好生活。   这会儿时间还早,没到平时上班的点钟。   但是他跟覃最在家也就是被搂着瞎闹,江初干脆决定直接过去。   “狗子最。”麻利地换好衣服,江初在玄关蹬着鞋子喊了一声。   “嗯?”覃最摁着手机从卧室出来,看他一眼,就直接把手机扔裤兜里,又过来朝他腰上一捞。   “真帅,哥。”他把江初推在墙上,搓了两把腹肌,在耳朵边用力亲了个响儿。   江初其实就是他日常的风格,短外套休闲裤矮腰靴,里边一件黑高领毛衣,撑着门框边低头换鞋边转脸喊他,整个人显得简单又利索。   覃最就喜欢看他这股飒劲儿。   “用你说么?”江初回手朝覃最屁股上甩一巴掌,横着胳膊把他往后推,“去去去赶紧,穿外套。”   覃最转身的时候扫了眼玄关柜,又停下来,伸手摸摸挂在最前面的一条围巾。   “是我买给你的那条?”他问江初。   “是啊。”江初也摸摸,顺手捞过来戴在他脖子上。   “你一直戴着呢?”覃最看他。   “买了不戴放着干嘛。”江初笑了。   确实是常戴,玄关柜这儿挂的都是江初平时会穿的衣服。   其实要不是今天看见,覃最自己都忘了还给江初买过一条围巾,当时还被江初提醒没必要给他买这些。   上一年冬天他一心在冲高考,跟江初之间还僵着,没注意他戴没戴过这围巾。   现在今年冬天他跟江初分别在两个城市,想想江初每天戴着他这条围巾出门回家的画面,覃最心里顿时跟揣了簇火苗似的,直往上蹿着烧。   “哥。”他圈着江初的腰一勒,又把他压在墙上,埋头想往颈窝里顶。   结果埋了一脸的毛衣味儿。   “我今天就专门穿着高领防你。”江初被覃最蹭了个空又抬抬头的反应笑得不行。   他拍拍覃最的背,偏头从他脖子上微微蹭过去:“行了别抱了,去拿衣服。”   “你亲我了?”覃最没撒手,有些突然地抬头盯着他。   江初在他目光底下顿了顿。   刚才他头一偏,覃最的脖子就搁在嘴边,他确实有种很自然地想贴过去亲一口的反应。   但是没好意思。   结果这狗玩意儿竟然这么敏锐。   “转脸蹭着了。”江初往外推他,“你还能不能去了,不能就松手,我直接推门就走了。”   “亲我一下。”覃最把他的手拉下来,他用鼻梁磨蹭江初的嘴角,胳膊不松反紧,把他卡在这一小块儿墙角低声提要求,“哥。”   “你一天琢磨这些怎么没时没晌啊?”江初被他这声“哥”喊得嗓子眼儿痒痒,怕自己有反应,推了覃最一下。   “亲不亲。”覃最的膝盖堵过来压着不让他动,睫毛往下耷拉着看他,“一直都是我亲你,也没见你主动一回。”   “你脸是有多大啊,”江初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忍了忍他又想笑了,“我逼着你亲的?”   覃最不搭理他了,就这么盯着江初,目光在他眼睛和嘴唇之间慢条斯理地来回遛。   他保持着江初微微一抬下巴就能碰上的距离,眉梢挂着让江初挺为难,又隐隐有些躁动的执着。   主动跟被动真的是两码事儿,不管在生理还是心理上。   跟手一样,江初虽然已经能接受覃最越来越放肆的行为,但他对于主动和回应,都在本能地避免。   毕竟他每朝覃最主动迈出一小步,都会变得特别难以再后退。   江初也不知道覃最是不是能看出他这种心理,还是纯粹地喜欢顺着杆子往上爬。   他总能精准地踩在江初有意无意退避的路线上。   还都是步步紧逼,较着劲儿不达目的就喊“哥”的那种。   “哥。”温热的气息持续从脸上扫过去,覃最顶着他的脑门儿又喊了一声。   江初的目光落在他嘴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外套穿太早了,家里还有暖气,他抬起胳膊扣在覃最脖子上时,后背心都烫得想冒汗。   覃最眼睛一亮,翘翘嘴角刚想再说句话,就被江初一把将脑袋摁了下来。   覃最是真没想到,他哥真的接起吻原来是这种架势。   完全的掌控和侵略,江初狠狠揉着他的脖子,舌尖主动压进嘴里的瞬间,他连头皮都麻了。   从腹腔深处沉沉一喘,他抱紧江初用浑身的力气把他挤在墙上,拽着他后脑勺的头发更加发狠地吻回去。   这世界干脆就这么炸了吧。   兴奋的小火苗在唇舌和喘息间“欻欻”直冒,江初几乎被这股热气扑得睁不开眼,突然跳出这么个念头。   不然真他妈没法解释,他和覃最怎么会跟要世界末日似的,随时随地没完没了地想冲对方发情。   十二点多就换好了衣服穿好了鞋,终于成功地从家里出来,已经一点零五了。   江初彻底没话说,也懒得多说一句话,   这一天的他就注定赶不上一回正常的时间。   还他妈摄得脑仁儿疼。   “哥。”覃最在他旁边摁了一下电梯。   江初看过去。   “你对你以前女朋友也这样么?”覃最没跟他对视,只用眼角淡淡扫他一下,语气轻飘飘地问了句。   这什么问题啊。   江初有些尴尬地瞪了他一会儿才接话:“……想说什么你?”   覃最这回连扫都不扫他了,电梯门一开,他拉上口罩直接进去。   操蛋玩意儿!   江初在心里骂了句,盯着覃最的背影说不来的想乐。   真就是狗屁不懂的小孩儿才能问出这种让人心里又头疼又酸软的问题。   还学什么八年医,直接揣着脑子去联想上班得了,老板都得感动直哭。   电梯里正好没别人,江初跟着覃最进去,朝他鞋跟上踢了踢。   覃最耷着眼皮隔着口罩看他。   “干嘛呢。”江初绷不住了,笑着揽住覃最的肩搓他脸,“还没完了是吧?”   覃最从外套兜里抽出手,借着外套的遮挡,朝江初屁股上掐了一把。   江初心大得跟个宇宙似的,觉得覃最是跟他闹着玩儿,其实覃最是真有点儿翻腾老醋缸。   他一想想江初刚才主动起来那股子狠劲儿,跟他平时干嘛都漫不经心的气质一对比,简直浪得出花,结果全被他以前的女朋友给欣赏且享受了……   虽然心里明白想这些根本就没意思,而且非常扯淡,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头顶上火。   他知道他对江初方方面面都有霸占的冲动,但是能强烈到这个程度,覃最自己都觉得有病。   到车库开门上车,江初刚把门给拽上,覃最就从副驾探身过来拽过他的领子,口罩一扯,朝他嘴上咬了一口。   虽然是在车里,但怎么说也是出了家门了,江初差点儿没忍住一巴掌拍他脑门儿上。   幸好覃最也没折腾,只是咬一口,不等他抬胳膊自己就撒手坐了回去。   江初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咽了半天,只能冲覃最指指自己还破着皮的嘴角: “你跟我说说,别人问起来我怎么解释。”   “我揍的。”覃最看着他。   “你可太牛逼了,怎么不直接去天上飞。”江初笑着“操”了声。   “就这么牛逼。”覃最也笑笑,横过拇指在江初嘴角上小心地抹了一下,“以后如果想换人不要我,你试试挨不挨揍。”   江初没说话。   盯着覃最又看了会儿,他重新朝前望着车窗,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抓起覃最的手背在嘴上用力贴了贴。 第80章   江初的小公司跟覃最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知道江初主要是搞平面, 印象里一直默认他每天去上班就是去那种写字楼的格子间。   ——从外面看大楼挺气派,进去了一间间全乱得跟鸡窝似的。   结果江初带着他车头一拐,直接开去了一串大院老街里。   “在这儿?”覃最看着路两旁在冬天秃得张牙舞爪的桐, 江初都熄火了他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   “你以为在哪儿?”江初笑笑,从后座把外套拿过来,推开车门下去。   这一片覃最有印象,老风情区, 后面有不少建筑住着人, 大路两边挺多连文艺带时髦的店面。   高考完他还陪高夏来过一趟,找一家银饰手工店, 高夏去给陆瑶订了条手链。   夏天开的时候两边的法桐密得遮天蔽日, 这会儿全挂着雪, 又有另一股闹里取静感觉。   “我一直以为你在那种楼里。”覃最吸了口提神醒脑的雪天空气,打量眼前的院门。   “烤红薯吃么?”江初朝路对面一辆小推车抬抬下巴。   “不吃,”覃最顺着他看了眼, “吃完一屋子都是味儿。”   “这两句等会儿当着大奔的面咱俩再演一遍, ”江初锁上车推门,“给他提提觉悟。”   覃最笑着跟他进去。   进了大门还有个小院,正中间堆了一个歪七扭八的雪人, 眼珠子是两颗圣女果,还一颗往上一颗往下。   屋里不算大,里外主要就两间,但是布置得很舒服。   外间四五个都是年轻人,见了江初打声招呼就继续各忙各的,边吃喝边干活。   大奔和江初在里间, 正仰着脸靠在椅子里眯中午觉, 脸上还戴了个口罩。   江初从他旁边过去时顺手转了把椅子, 大奔睁眼就看见覃最,吓得“哎”了声。   “我靠,是覃最么?”他上回见着覃最见面也是半年前了,突然出现在眼前还挺意外,“这一眼睁的,我当我做梦中梦呢。”   “没做梦。”覃最笑笑,喊了他一声,“感冒了?”   “啊,没。”大奔把口罩摘下来扔抽屉里,自己说着都乐了,“我睡觉爱打呼,这群丧尽天良的人胁迫我必须戴着口罩。”   “戴着也兜不住,就图个心理安慰。”江初脱着外套接了句,朝旁边指指。   里间后面还连着个小阳台,墙被打通做成书墙,布置了一套用来喝茶晒太阳的藤椅沙发。   说是喝茶晒太阳,其实扔在那儿纯就为了好看。   平时一个二个真忙起来屁股都不抬,滑着转椅满屋乱窜,压根儿没人有心思专门跑过去坐坐。   这会儿用来安排覃最倒是非常合适。   “变样了吧?”大奔问了覃最几句上学怎么样几号回来的,不知道从哪儿扒拉出几袋零食,全扔过去让他打发时间。   “是么。”覃最笑笑,也没客气,接过来和电脑一块儿搁在沙发上。   “高了是吧。”江初偏偏脑袋望过来。   “不止是高了,有股‘男人‘’的样子了,”大奔说着还往自己身上比划两下。   “之前老觉得是弟弟是小孩儿,这冷不丁一见……”他比划半天也没整出别的词儿,转手朝江初搓了个响指,“你现在打你哥他都得避讳着。”   那得是另一种打法儿。   覃最边跟他打岔边在心里接。   “还能都跟你媳妇儿姐弟俩似的。”江初笑着开电脑。   “她弟要有覃最这么像样,她早也不敢动手了。”大奔抻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江初又去给覃最找找充电口在哪儿,告诉他饮水机和卫生间的位置。   全都安顿好,他在覃最后脖子上捏了捏,去电脑前开始忙活。   正经算起来,这也是覃最头一回跟江初在一个空间里互相干正事儿。   以前在家的时候,江初如果干活都待书房,覃最也在卧室里关着门学自己的。   他俩都是要么不干,要干就凝神走效率的类型,经常门一关半天都不碰面。   在这儿其实也是,虽然一群人有说有笑的很热闹,但谁也不耽误谁。   不过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的感觉还是很好。   覃最偶尔抬头扫一眼江初,心里暄蓬蓬的全是踏实。   平时一般都在八九点下班,今天周六,原本下班就早,江初还要跟覃最去江连天那儿吃饭。   看看时间过了五点钟,他招呼覃最收拾东西,一屋子人也该休息休息该回家回家。   “你们哥俩儿晚上怎么安排,奔哥带你去吃羊蝎子?有家店味道特正。”大奔搭着覃最的肩在院子里抽烟。   “攒着吧,今天得回家,改天找你兑。”江初锁上门从屋里出来,掏出车钥匙往外走。   “也行。”大奔拍拍覃最的肩,俩人在后头跟着出去,他“哎”一声又问:“谈女朋友了么?”   “没有。”覃最看了眼前面江初的背影,“太忙了。”   “大一忙个屁,这话就糊弄你哥行,他一天管你跟管儿子似的。”大奔一听这话乐得肚子肉直抖。   “大学就得谈恋爱,以后真到了忙的年龄,你看你哥,”他朝前努嘴,“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人要。”   “真的假的,”覃最勾勾嘴角,“他想找肯定不缺。”   “其实他要是真想……”大奔一句话刚冒了半个头,被江初给打断了。   江初从听见“女朋友”这仨字儿,耳朵就下意识往后支楞,结果刚听两句话,话头莫名其妙就给支到自己身上。   他拽开车门一脸无奈地回头:“还能不能给别人家弟弟教点儿好的了?”   “别听你哥的。”大奔笑得不行,拍了把覃最让他去上车,“他单出毛病了,看别人谈恋爱都不顺眼。”   “走了奔哥。”覃最笑着朝他点点下巴。   把车开出去后,江初还没想问问覃最一下午待得无不无聊,江连天的电话就跟踩点一样打过来催,说冬天天晚,让他俩能早点儿过去就早来。   “在路上了,马上到。”江初把电话挂掉,在心里叹了口气。   等到了江连天家车库,他又专门朝覃最脖子耳朵附近看了一眼才推门下去,生怕中午在玄关那儿给覃最啃出什么痕迹。   “吃快点儿。”覃最在电梯里轻声说。   “嗯?”江初转脸看他。   “饭。”电梯里另一个人一出去,覃最低低头,闭眼在江初肩头抵了会儿,“吃完就回家。”   “好。”江初抬眼盯着跳动的楼层数,抓抓他的脑袋。   其实也不止是覃最想吃快。   每次他们这一“家”四口凑在一张饭桌上,江初都觉得覃舒曼和江连天的渴望也不比他俩少。   不过覃舒曼今天的态度却让江初有些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比起上高中的覃最,上大学的覃最让她心理负担轻了不少:可能觉得快要“熬出头”了,或者因为覃最出去上学,她有了合适的理由半年才喊覃最去家里见一面……   总之她今天的热情度,比先前每一次跟覃最见面都高得多,也自在得多。   江连天回回吃饭都要指着某道菜说一遍“xx是你妈专门给你做的”,已经成了他们饭桌上的保留程序。   这次他指着茄盒这么说的时候,覃舒曼竟然还主动给覃最夹了一块。   江初看了眼覃最的反应。   覃最没什么反应,他在覃舒曼面前的情绪基本都很内敛,江初从这块茄盒上看不出他心里有没有转起四五六。   倒是发觉到他自己的情绪,江初有点儿想皱眉。   ——他现在竟然有点儿“担心”覃舒曼主动去修复她和“覃最”的关系。   人的心思真的太复杂了。   搁在半年前,江初绝不会有这种念头。   不对,别说半年前,就昨天在这儿喝腊八粥的时候,他还在心里不满覃舒曼没有主动问问覃最的情况,觉得腊八粥才是她亲儿子。   今天他却因为覃舒曼给覃最夹了个茄盒,开始担心她对覃最的母性回归得太多,以后万一真有说开的那一天,她的阻碍和崩溃会更大。   就因为他今天对覃最的心态发生了转变么?   江初食不知味地搅和着碗里的粥。   他心里一直清楚,只要主动朝覃最伸出一次手,他就会不想撒开。   但他是真的想不到,以后的某一天,他们就像现在这样坐在一块儿看似其乐融融的吃饭,他要怎么看着覃舒曼的眼睛张开这个嘴。   阿姨,真的不好意思,你儿子被我照顾到床上去了。   “咳!”江初把勺子往碗里一丢,偏头冲着外面咳了好几声。   “呛着米了?”覃舒曼抽了两张纸递过来。   覃最给他接过去,江初赶紧摆摆手转回来,靠在椅背上冲覃舒曼很困难地笑了笑。   吃完饭又闲聊了几句,等终于回到自己家里,江初扒了外套朝沙发里一陷,感觉比昨天还累。   覃最只要不在覃舒曼那儿就不影响心情。   他先去给周腾倒了碗水,洗洗手再出来,看到江初连姿势都没变一下,都快睡着了。   “哥?”他喊了一声,过去摞在江初身上,胳膊从沙发中间垫进去,摸摸他的背,“困了?”   “嗯。”江初乏力地抬抬胳膊,眼都没睁。   覃最看他一会儿,低头很轻地亲他两下。   “……别。”江初闭着眼跟他亲了会儿,自我挣扎着把覃最的脑袋拽开。   他是挺想接吻的,但是精力实在不允许他再这么亲下去,覃最回来这一夜一天,能抵上他自个儿在家一个月了。   “皮儿都快搓破了,你给我安分两天。”他在覃最脖子上警告地拍了拍。   “不闹你,就想抱一会儿。”覃最笑了,他确实没想折腾,江初困成这个模样,他再怎么样心里也有谱。   他就是想粘着江初不撒手。   一下午一晚上没能跟江初挨着,这会儿得补补。   只抱着可以,江初也愿意被覃最这么抱着。   覃最的拥抱都是实心儿的,哪哪儿都得贴在一块儿,特别窝心。   “你明天怎么安排?”窝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会儿话,江初问他。   他话尾巴刚落,覃最的手机在兜里震起来。   “等会儿。”覃最欠欠身把手机掏出来,是康彻。   他也没下去,直接划了接听,贴着江初重新摞回去,下巴垫在江初心口。   “怎么了?”他问。   “心情这么好。”康彻在电话里笑着说。   “一句话就听出来了?”覃最笑了。   “超能力。”康彻这会儿应该已经找好转租房搬进去了,覃最听见他在那边“咔”一声点了烟,“发你的邮件看了么。”   “没有,”覃最看了眼时间,“是之前说的那个资料?”   “对。他总结得也就那回事儿,你自己也能做出来,挑着有用的看看就行。”康彻说。   “嗯,行。”覃最应了句,“谢了。”   “你就能在电话里装,在一块儿呆半年没听你谢过。”康彻又笑了,“你干嘛呢?”   “在家。”覃最说,“你是不是没事儿干了?”   “是啊,闲下来有点儿无聊,还挺想你。”康彻跟叹气似的。   覃最顿了下,皱皱眉正想再说话,他没扣着电话的那边耳朵猛地一酸。   江初闭着眼,在他后耳根上刮了一下。 第81章   这一指头跟刮在覃最心里似的, 顺着肋骨从里痒到外,让他顿时有点儿情难自禁。   “先挂了,回头再说。”他也没管康彻那头是在怅然还是怎么回事儿, 电话一撂,低头在江初嘴上又亲了一口。   其实依着他还想亲个更深的。   但是江初这副困得眼都不想睁的模样,看得他实在没忍心下嘴。   “你听见了?”他盯着江初问。   “我听见什么了?”江初这才睁开眼。   覃最眼里带着笑看他一会儿,也刮刮他的耳朵根儿, 胳膊一撑从沙发上爬起来:“去睡吧。”   江初虽然困, 真要这个时间就正儿八经地入睡,他一时半会也睡不着。   原本他一脑门官司都还停在覃舒曼那儿, 这会儿又不由自主地绕着康彻打圈。   等覃最也洗漱完, 关了灯上床跟他一块儿准备早睡, 江初翻翻身冲着覃最吹了道口哨,用睡前扯闲话的语气喊他一声。   “嗯。”覃最捞过他一条腿架在自己身上摩挲着。   “你今天心情很好?”江初问。   “你不是没听见么。”覃最笑了。   “我没听见我还看不见啊,”江初“啧”一声, “挂了电话一直美到现在。”   听见肯定是听见了, 覃最就趴在他脖子跟前儿打电话,他想不听也闭不上耳朵。   康彻上来就是一句“心情好”,江初听到的瞬间简直跟覃最一样觉得神奇。   比那句“挺想你”还让他更忍不住想琢磨。   “是很好, ”覃最先回答关于心情的问题,“但是跟电话没关系。”   “跟什么有关系?”江初拨一下他的眼睫毛。   覃最没说话,偏偏脖子把江初的手挡去旁边,又欠身亲他一口。   “跟你。”他都没敢多停,碰了一下就自觉地落回枕头上,“这么明白的问题老问什么。”   “操。”江初今天没喝酒笑点都乱窜, “你这也就能跟糙老爷们儿搅和, 哪个女孩儿受得了你动不动甩人一句‘老问什么’。”   “是没你懂, 你最会谈了。”覃最探手扯了他一下。   “你之前说康彻也是,到底怎么知道的?”江初不跟他掰扯这个,攥着覃最的手腕换了个问题。   这事儿他是真挺好奇。   平时覃最在学校,两人打电话的时候他想不起来问。   想起来了也不好意思莫名其妙地开口。   “就是感觉。”覃最一听江初还在纠结康彻,笑着重复一遍之前的答案,“说不上来。”   江初心想这么奇妙的么,你也不怕感觉错了,莫名其妙就给人家性取向划拉到另一个阵营。   “而且他也承认了。”覃最又说。   “你问他了?”江初眯瞪着的眼睛又睁开了点儿。   “我问他谈没谈过恋爱,他说算谈过一个。我说是我想的那样么,他说是,跟我一样,男的。”覃最大概齐地解释了一遍,“然后就没多说。”   “啊。”江初应一声,想了会儿才又问:“那你跟他说你……怎么回事儿了?”   覃最在黑暗里看着江初的眼睛,能感觉出他在尽量掩饰的谨慎心思。   他抬手在江初眉毛上揉了一下。   “没有。”他低声说,“他跟我一样,也是连感觉带瞎猜,我俩都没说透过。”   江初觉得自己真是要没治。   心里知道覃最不是那种性格,还是担心他没轻没重的什么话都往外抖搂。   结果覃最随口一句“他跟我一样”,“我俩都没说透”,他又听得有些剌耳朵。   弄得跟他俩才更那什么似的。   “哥。”刚想再打个补丁,覃最喊了他一声。   “嗯?”江初答应着。   “你有什么事儿,都能跟我说。”覃最一下下揉着他的膝盖。   “怎么了你,”江初笑了,伸手弹弹他的脸,“一到晚上就突然来这么一句。”   “你心里压的事儿太重了。”覃最说。   他把江初的腿又往上捞捞,让两人贴得更近:“这话昨天我就想跟你说,我之前让你不要想,不是让你连说都别跟我说的意思。”   那天跟高夏和陆瑶吃饭时想到这一层,心疼的感觉就像一枚小刺,一直卡在覃最喉管里。   江初心情好的时候他没有感觉,一旦江初情绪不高,这根刺就会冒出头扎他一下。   让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特别的烦躁。   “我让你不要想,不是指从现在到以后都不想,就这么一直糊弄。”他把声音放得又低又缓,“更不是指我从来都没想过那些,不是我不在乎你在乎的东西。”   “我知道你压力大,很累,我心里有数。”覃最顿顿,搂过江初在他肩膀上亲了一口,“对不起,哥。”   这句“对不起”都包含着哪些内容,江初和覃最心里都明白。   江初抬抬手,搭上覃最的后脑勺抓了抓。   覃最不是个善于表达内心的人,除了对江初,他跟别人说点儿心里话都费劲。   这些话他在心里转了好些天,真开口说给江初听,还是觉得那种心情怎么都表达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时间过得更快,快点儿让我替你去发愁。”他皱皱眉继续说,“我只能让自己尽量更快,快点儿把该做的都做完做好。”   “所以我不想让你总想,想也没用,毕竟现在也没到非说不可的时候。”他揉揉江初的肩胛骨。   “我想你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别影响心情。让你等我,是想等以后真的到了必须摊牌那天,至少我能跟你一块儿担着,”覃最说,“我想帮你挡。”   “可是不让你想,你有情绪又全都自己憋着。”覃最想想,终于把话题转回到最开始。   “想说的太多了,可能有点儿乱。”他松开江初,认真地问他,“总而言之就是我看你心疼,能明白我意思么?”   江初看着他没说话。   从他开口开始,江初一直没说话。   要不是后脑勺上还捂着江初刚搭过来的手,覃最都怀疑他是不是被自己说睡着了。   他也没催。   终于把这些天一直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他淡淡地松了口气。   “哎。”江初看了他半天,突然跟着也叹了一声,声音还挺大。   “你什么动静。”覃最一口气刚叹一半就给咽回去,没忍住笑了,重新捞过江初的腿又开始磋磨,“听见我说话没有?”   “听见了。”江初继续盯着覃最,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是不想说,是说不出来。   他觉得心里发胀,满满当当全都是情绪,又东突西蹿的总结不明白。   五脏六腑全突突一遍,他干脆一把抱过覃最的脑袋胡乱搓一通,还带着发泄的意思朝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说的对,不想了。”咬完松开嘴,江初揉着覃最的耳朵,皱着眉撂了句。   之前他也老让自己不想不想,过一天是一天,可那都是发烦发闷的不想。   听覃最跟他说完这些话,他突然就打心底里不想想了。   明明这些话对于现实事态的改变屁用没有,覃最还该管江连天叫什么爸,江初也照样该喊覃舒曼一声后妈,另一家还有老妈整天三催四念地喊他结婚……   都不想了。   反正就这样了,他们改变不了,江初也改变不了,覃最现在也改不了。   大家一块儿爱谁谁吧。   不管不顾地把心里这担子往地上一扔,江初感觉自己瞬间人也精神了,心里也不烦了,看什么都无比的顺眼。   “明天想去哪儿玩玩?”他问覃最,越看越觉得覃最是真顺眼,简直就是可着他的心思在成长。   “你都破皮了还能出去?不嫌杀得慌。”覃最弹他一下,掀开被子要下床。   “说点儿屁话,你用它出个门我看看。”江初压根也没破皮,就是不能再纵着覃最这么没白没黑的了。   磨人。   “去哪?”他看着覃最起身掀开被子下床。   “抽根烟,你睡你的。”覃最端起床头桌上的水杯往外走。   江初就着窗帘缝儿里透进来的光往他那看,果然。   “你这二十岁是真……”江初立马无话可说了,他现在动动念头,脑仁儿都还直想抽抽。   覃最都晃到门口握上门把手了,听见江初在那磨叨,偏偏头扫他一眼,突然嘴角一抬笑了笑。   “要二十岁给你消消毒么,”他转身提起膝盖往床沿一撑,扯开被子照着江初肚子就啃了一口,“口水还能消炎。”   江初弹着弓起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不是,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脸这么大啊?”江初一溜鸡皮疙瘩直打到后脖子上,蹿得后脑勺发麻,“你都什么时候学的?”   而且还能这么坦荡地张嘴说出来!   “这怎么学。”覃最本来就是想临出去前再耍个流氓,被江初一句话逗乐了,还有点儿心猿意马,“你教么哥?”   “滚滚滚。”江初没法听他说话,画面感太强烈了,一说就往外冒细节。   他钳着覃最的脖子把他往后推开:“水马上洒了,今晚还换床单我真揍人了啊!”   覃最笑得不行,起身把被子给江初拽好,又往他嘴上“ber”一口才出去。   江初这皮一破,硬是“破”了小一星期。   从上班到休年假,覃最天天守着他比不守还遭罪。   中间两人分开了一天,江初跟去年一样去老妈那儿吃饭,覃最回了趟老家,赶在年前给他爸烧纸,顺便跟梁小佳见一面。   江初想陪他一块儿,覃最还是没让。   他自己买票过去,早上出发,傍晚就掐着饭点进家门。   还拎了一背包的年货回来,全是吃的,梁小佳硬是给塞了一堆。   “又要过年了。”江初夹着根烟过来翻着看。   “嗯,第三年。”覃最从卫生间洗手出来,歪着脑袋叼了口江初的耳朵,挂着两手的水直接揣他毛衣里。   “哎!你一手的水!”江初原地一哆嗦,烟差点没从嘴里掉出去。   覃最直接给他拔了,自己闷一口,剩下半截随手碾进桌上的烟灰缸。   “干嘛你?”江初才刚点上。   “想你了。”覃最推着他进卧室,攥住江初的脖子边吻边把他往墙上摁。   周腾甩着尾巴跟在两人后头,刚朝屋里探了探头,覃最正好用脚一勾门,“砰”一声把它拍在外面。 第82章   过年之后, 二十七中的同学又弄个聚餐,高夏把覃最给叫了过去。   这次的人不多,都是关系比较好的那些,一群人吃吃喝喝, 话题全绕着以前上学的日子。   覃最在这种场合都没什么话, 吃饱了就靠着椅子咬根烟听着。   大学真的就是个改变的门槛, 虽然就一学期没见,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了变化。   班里哪对小情侣分了, 谁谁谁高考完才知道爸妈已经离婚一年了, 谁谁谁复读快崩溃了……吧啦吧啦。   “杜苗苗是不是也复读了?”高夏跟个长工似的在给陆瑶剥花生和毛豆,听见“复读”这俩字儿,他晃晃膝盖碰了下覃最的腿。   “嗯。”覃最应了声。   “他能学进去么。”高夏想象不出杜苗苗能有个好好学习的模样。“挺聪明的脑袋, 一天晃晃荡荡盛得全是水。”   江初带他去跟大奔他们吃饭的时候, 那些人看见覃最也顺嘴提了提杜苗苗。   杜苗苗的复读真是无形中牵动着老中青三代的心。   江初说连他妈都知道,老杜那个侄子去传说中一天睡不够五个钟头的学校复读了。   毕竟他以前实在太废, 谁都不觉得他复读有用,心里又都想看看睡不够五小时是不是真能逼出奇迹。   那顿饭老杜没去,覃最也没能见着他那个女朋友。   回学校之前, 他找个时间又去跟杜苗苗见了一面。   这时间“找”的不是覃最的,得是杜苗苗的。   “就半天假,过会儿五点还得回去上晚自习。”在吃饭的地方一见面,杜苗苗开口就是这句。   “累死了。”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没骨头似的直接朝后一瘫,“宝贵的时间都给你了,请好好珍惜。”   覃最打量他一眼, 第一感觉是杜苗苗瘦了。   他以前也瘦, 但是没这么厉害, 几乎快成了上大学以前的梁小佳,端起杯子喝饮料的时候,手腕看起来掰一下就能折。   “怎么样。”覃最问他。   “你说哪方面?”杜苗苗挠了挠脸,盯着他问回来。   “一块问不行么?”覃最说。   “一块儿那就都稀巴烂。”杜苗苗笑了。   “以前睡不够现在睡不着,食堂的菜死难吃,一个半月放一次假,过年就歇两天半,今天要不是要去弄什么狗屁学籍我也出不来,班里人都好土,还有个人有狐臭,学校的理发店跟狗啃一样,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得套着傻逼校服,天天丑得想哭,月考比上次掉了五十分,班主任念叨个没完,这种日子我还得熬半年,我叔有女朋友了,过年就那两天假,他跟那个女朋友去见她爸妈,我自己在家下的速冻饺子,难吃得要命,皮还煮烂了。”他在桌上用手指头一下下转着杯底,毫无起伏地一口气说了一长串。   “……今年的春晚死难看。”说完最后一句,他红着眼圈冲盘子里的鸡翅膀愣了两秒,又迅速吸溜一下鼻子笑了。   “我的妈,我可真是太惨了。”他跟自言自语似的,埋着脸边搓边嘟囔。   覃最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杜苗苗变了。   不止是变瘦,他整个人都有一部分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可惜不全是因为每天只能睡五个小时的复读。   等杜苗苗搓完脸,听他又叽咕几句其他有的没的,覃最摸到今天穿的衣服兜里有两颗薄荷糖。   还是上回穿着这件跟江初去吃火锅,服务员递来时顺手接的,他掏出来抛给杜苗苗。   “我不吃,这一看就是送的糖。”杜苗苗看了眼,特嫌弃地搁在旁边。   “吃饭吃饭,”他掏出个比覃最当初那部o还破的老年手机,摁亮了看看时间,“吃完我就得走,今天都是你请啊!说好了的。”   覃最“嗯”了声,又给他点了杯喝的。   “好好复习,高考完就好了。”他只能这么说。   “随便吧。”杜苗苗耷拉着睫毛往嘴里塞了口肉,“不好拉倒。”   吃完饭,杜苗苗把剩下没吃完的烤串鸡腿都给打包带着,说要拿回去给寝室的几个书呆子也香香嘴。   覃最陪他溜达到学校路口,杜苗苗还得躲着门卫先把外套脱下来,跟穿在里面的校服外套掉个个儿。   “神经病。”覃最靠在树上帮他拿着那包鸡腿,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潇洒,你大学生还大长腿,往后的日子就剩下浪了。”杜苗苗飞快地换完,把鸡腿抓过来。   这学校不让从外面带吃的进去,他还得隔着外套塞进校服里,揣着兜悄悄用手托着。   “我都忘问了,你有什么艳遇没啊,医学院能有帅哥么?一待还得待八年。”他调整着鸡腿的位置问。   “我不是么。”覃最说。   “你是你是,”杜苗苗笑了,敷衍地直点头,“反正就算全校丑男,至少你还拥有飞机杯。”   “门卫往这边看。”覃最也笑了。   “靠,我走了。”杜苗苗胡乱朝他一摆手,“高考完再见!”   覃最看他跟拉肚子似的揣着腰跑进学校,掏手机叫车回家。   他屏保的照片仍然是江初的腹肌,滑开时没忍住笑了笑。   杜苗苗不知道这是江初,当年看见的时候他只是吓一跳,然后追着覃最问了半天是不是喜欢男的。   覃最一直没搭理他,他最后急了,说我数一二三你不否认我就当你是了啊一二三!   见覃最真的没有否认,他立马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还往后弹了一下:“什么年代了你还弄个腹肌当桌面,你这也骚low得太明白了吧!”   所以在杜苗苗心里,覃最的形象一直是个虽然外表冷漠,内心却很low地渴望着腹肌帅哥,然而现实中只能拥有一个飞机杯的骚性恋。   覃最也没想过更正他这个印象。   他到家时,江初正好前脚刚回来,衣服都没换,接了杯水站在厨房门口“吨吨”地喝。   “就回来了?”他灌完水又长“呼”了一声才说出话,“没跟杜苗苗一块儿吃个饭?”   “吃过了,他回去上晚自习。”覃最换了鞋进去摸摸他肚子,“你跑回来的?这么渴。”   江初去了趟老妈那儿。   大奔前阵子买了个按摩椅,一天在群里发八百遍物超所值,说一遍还得配一个小视频,一身肉在椅子里乱哆嗦,看着都要溢出来了。   江初打开他那个链接看看,顺便就给老妈订了一台。   今天按摩椅到了,老妈非说不会弄,让江初过去给手把手教一遍,又给他塞了一堆吃的拎回来。   “没有,就突然想起来好像今天一天都没喝水,渴劲儿上来了。”江初说着,又把杯子端起来喝。   “尿道结石就爱找你这样的。”覃最覆手过去。   江初没嘴说话,边喝水边从杯沿上看他。   “怎么不弹了?”覃最笑了,歪过脑袋用鼻梁蹭蹭江初的脖子,“不是回回猛地攥一下都得蹦么?”   “你也好意思说是‘猛地’,”江初放下杯子抹抹嘴,“你不要开学了么。”   “开学了待遇就高了。”覃最攥紧那一包提了提胳膊,盯着江初的脸细细地看。   他喜欢观察江初各种细微的表情和反应,这样什么都穿得好好的被他扥在掌心里,比直接拽出来还让他上头。   “轻点儿。”江初皱皱眉,往后靠在厨房门框上,从外套兜里挺费劲地掏了个盒子出来,“回来顺便给你买了个手机。”   “买它干嘛。”覃最用另一只手接过来。   “想买就买了。”江初说着话,突然条件反射地绷紧肚子,扣住覃最的手腕简直想笑,“你能先放开么?都给你个手机了,还他妈换只手接。”   “那你保持一会儿。”覃最又拍了一下才笑着松手。   江初确实是想买就买了,而且这个“想”的念头还出现的非常突然。   他自己用手机慢,平时也不怎么关注新款,只要没用出毛病,三两年都想不起换,连带着就没想过覃最换不换。   从老妈家回来的路上正好要经过一家手机店,平时他都没在意过。   今天等红灯时扫了眼,“给覃最买个手机”这念头自己就冒出来了。   “你现在用的不还是我那个旧的么。”江初脱掉外套,去卧室换了身衣服。   “那个也用得好好的。”覃最把盒子打开,是最近刚宣传的新款。   “买了就用,这么多废话。”周腾蹲在厨房门口舔毛,江初用腿给它扫开,进去翻翻老妈给的吃的。   他这会儿也不饿,还刚灌了一肚子水,就有嘴馋。   翻来翻去,最后只倒了一盘子地瓜丸出来,歪进沙发里蹬着茶几开电视。   “你手机在哪?”覃最问。   “柜子上吧。”江初偏偏头看他,又转回去接着换台,往嘴里扔了个丸子。   柜子在他们家里指的是玄关柜。   覃最搁下手机起身过去,玄关柜上脸朝下趴着一部一模一样的手机,也是新的。   同款。   他摁一下屏幕,江初的手机卡已经安进去了。   “你票买了么,小狗。”江初窝在沙发里喊他一声。   覃最把手机扣回柜去,转身回客厅抄起江初给他的新手机,腿一跨,直接坐在江初身上。   “哎我!”江初一盘子地瓜丸就搁在肚子上,差点儿让覃最给掀翻。   “掉地上的你给我捡起来全吃了听见没?”他朝覃最胳膊砍了一巴掌。   “吃。”覃最一手摁着手机,另一只手摁着江初,“先给我拍个新屏保。”   “拍什么?”江初抓着他的手,眉毛差点儿飞出去。   “我喜欢看你搏启的样子。”覃最埋头贴在他耳朵上。 第83章   寒假过得多愉悦, 买回程的车票就有多纠结。   覃最学校的报到时间是三月三号,四号开始上课。   就为买三号下午或晚上的票,还是四号早上这么屁大点儿的事儿,两人磨磨叨叨地研究了半天。   最后江初都要上手揍人了, 才终于定下来买三号下午的票。   “你就是想我早点儿走。”覃最端着电脑进来, 盘腿坐在江初床上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   “你干脆以后放假别回来了, 一个小时的车程这么费劲。”江初被他说得想笑,靠在床头朝覃最那里踩了一脚。   脚感微妙的很爽, 他干脆没收回来, 就这么蹬着腿一下下踩着,还用脚趾头刮刮。   不过眼看着覃最真订好了票,那股舍不得的情绪又随着尘埃落定格外强烈起来。   “早上走太累了, 急急慌慌的, 到学校只想睡觉。晚上又太晚,”他把覃最拽过来, 一下下划拉着后背,“什么都干不了,被子都没法晒。”   “真不要我送你?”他又刮刮覃最的脸。   “别送。”覃最搂着江初亲他一下, “过去你就回不来了。”   “回不来怎么着啊。”江初乐了。   “锁在酒店里。”覃最抵着脑门儿轻轻咬他鼻子,“衣服也不给你,每天就在床上等着我上完课去找你。”   江初点点头:“你出息了。”   覃最笑着又埋头吻住他。   临走前一天,覃最照例又去江连天家里吃了顿饭。   覃舒曼的人情味儿确实比以前足了不少。   以前他给覃最打钱就是打钱,也不提别的,跟发工资似的。   这回还主动问了句够不够花,让覃最钱不够了就找她要。   覃最笑笑没说话。   他没张嘴跟覃舒曼要过钱, 以后也不会主动张嘴。   但是覃舒曼给多少他全收着, 一点儿不客气。   照例吃完饭, 就轮到江初照例去给他批发似的买东西。   覃最回来的时候光着手,回去又得拖一个箱子。   “再来一个床底就塞不下了。”覃最敲敲江初给他收拾好的行李箱。   “你寄一个回来不就行了。”江初转身看着覃最,脑子里还在琢磨缺什么没拿。   等他回过神,发现覃最一直在盯着他看。   “看什么呢?”江初曲着食指挠挠他下巴。   覃最没说话,皱皱眉抱住江初,抱得特别紧,把脸埋他肩窝里。   覃最在想一个表达。   一个合适的,能充分说明白他对江初感情的表达。   很多话他不想现在对江初说出口,有他自己不好意思的成分,更多的是明白江初心里一直埋着深深的顾虑。   他还没法给江初除了感情以外的东西,太深的话说出来只会加重江初的负担。   “我特别……”覃最开个头又顿了顿,这种不知道怎么说的感觉简直让他有些烦躁。   他松开江初看着他,眉头还是皱着:“你特别重要,你能明白么?”   “啊。”江初愣着应了声,“明白。”   理论上他能明白覃最的意思,听覃最这么说,他心里也很热乎。   但是刚才还好好的,收着收着行李突然冒这么一句,其实让他有点儿想笑。   看覃最这个表情,他又不好意思真笑出来。   毕竟覃最平时来来回回就会倒腾一句“哥我想你了”,临返校前好不容易憋出句别的,他这会儿咧嘴一乐,再给伤着自尊。   “你明白个屁。”覃最看他眼神就知道没明白,皱着眉骂了句。   “操。”江初实在忍不住了,笑着朝覃最背上拍一巴掌,“你发什么神经?”   覃最挡开他的胳膊,转身去客厅找烟盒,弹出一根皱眉咬上。   江初正想着是不是得去给突然发疯的小狗顺顺毛,覃最又一把抄过他平时喝水的杯子,调头去了厨房。   江初听见水龙头“唰啦”一声打开的动静,覃最接了满满一杯水出来,把杯子朝桌上一磕。   “这个杯子是我,”他冲杯子抬抬下巴,又偏头看向江初,“里面的水是你。”   “明白了么?”他衔着烟的嘴角动动,继续望着江初。   江初盯着那满满一杯的水,半天没说出话来。   “哎,说了我明白。”他心里跟揣满一团揉得皱皱巴巴的报纸似的,赶紧过去揽着覃最的脖子使劲摸摸他的脸,“小狗最。”   覃最朝他脸上喷了口烟。   返校前最后一夜的愉乐活动,因为覃最那一杯水,俩人闹得有点儿过头。   覃最这一个冬天,从拽江初的手去用开始,一回比一回更想玩花活儿。   什么手啊腿的,攥在一块儿互相打,到前两天那个屏保闹着闹着,到底是把嘴也用上了。   用的是覃最的。   年前他扯口水消毒被江初拍一巴掌,没能“消”成。   那天真“消”上来,江初用胳膊盖着眼满脑袋炸烟花,几次控制着自己想狠狠摁他后脑勺的冲动。   当时覃最去漱漱口没说别的。   今天就跨在江初脖子上,低头看他。   “哎。”江初有些别扭地偏偏脑袋。   他在这种事儿上算不上太开放,不过感觉真来了也挺能放得开。   但是他往前倒那么些年,压根儿没想过有一天能跟个男的扯一块儿去,更想不到会有这么个玩意儿进他嘴里。   还是他弟弟的。   尽管覃最流氓似的架势很传染人,他也是真不好意思,老觉得那么臊得慌,嘴皮子中间像是抹了层502。   “别躲。”覃最用那个把他的脸拨回来。   江初脑子里“嗡”一声。   “你……”他被贴着的那块脸皮都要被烫烂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合适。   覃最在他脸上梭巡一遍,目光在黑暗里烧得人心慌,最后抵在他嘴上蹭:“尝一口。”   “你还真当你这是什么好东西。”江初连呼吸都得往旁边转。   “一口。”覃最又给他拨回来,劲儿比刚才大,声调比刚才低,“张嘴,哥。”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覃最说。   以后在某些时候,就应该适时把“哥”设置成违禁词。   江初又想到那一杯水,闭了闭眼。   他真是活了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张开嘴吃东西,是件这么有阻力的事儿。   跟江初绷得都快抽筋了,还能攥住手只在脑子放烟花的毅力比起来,覃最完全不行。   他抬手往墙上一撑,没多久就成了疯狗。   前几下江初还有些分心地想东想西来转移注意力。   ——有一点他一直觉得挺有意思,也挺耐琢磨。   江初怎么说也是看过片儿的人,两个人真要到最后一步是要往哪儿戳,他心里知道。   覃最知道的绝对不可能比他少。   他天天缠着江初跟有瘾一样,却从来没提过最后那茬。   覃最也会为这种事儿不好意思?   那不可能。   江初自己刚冒出这个念头,直接就在心里给否决了。   但是能这么循序渐进,也真不知道该夸他有毅力还是别的。   后来他就没空胡想了。   江初被噎得食道痉挛,还没刚想干呕一声,又被撞进嗓子眼儿,胃里的酸水都快要涌上来,   眼前黑麻麻的什么也看不见,后脑勺几乎要透过枕头压进床垫里,满鼻腔火辣辣的都是那味道。   就他妈活生生的食物中毒。   等这茬罪终于到头,江初昏头胀脑地漱口回来,覃最捞着他的腰紧紧抱着他。   “还呛么哥?”他贴着江初的耳朵哑着嗓子问。   江初懒得说话,指了覃最两下,把他从被窝里一脚蹬出去。   覃最隔着被子又搂过来,贴着他的脖子轻轻地吻。   江初在心里叹口气。   连二十分钟都没能撑住,他翻翻身又搂过覃最,踢踢被子搭在他腰上。   覃最的车票在下午两点。   第二天吃完午饭,他跟上回走之前一样,把家里全给拾掇了一遍。   周腾趴在茶几上钓着尾巴看他,覃最搔搔它脑袋,它头一撇。   “我怎么觉得周腾跟我没那么亲了?”覃最有些纳闷儿地抬了下眉毛。   “也不想想你这一冬天看过它几眼。”江初冲着镜子看看嘴角的裂皮,心里有鬼,忍不住从柜子里抽了个口罩戴上。   “认清他真面目了么?舔猫。”他又回头冲着周腾指指覃最。   覃最笑了,周腾又朝另一边撇头,两个都懒得搭理。   “五一回来么?”江初把车停在动车进站口,覃最人还没下车,他又开始往后算日子了。   “上半年时间短,不折腾了。”覃最朝窗外扫了眼,摁上车窗,捞过江初的脖子飞快地亲了一口。   “磕我鼻子上了。”江初“哎”一声,有些好笑地把口罩拉下去。   “你手机摁亮让我看一眼。”他警惕地又拽了把覃最的胳膊。   “没设。”覃最笑着给他看看,是正常的手机自带壁纸。   “该删的都给我删了,别谁借你手机打个电话翻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江初警告他,“听见没?”   “知道。”覃最看一眼时间,又在江初腿上搓一把,“我走了哥,你别下来了。”   “我也没法儿下,这就得开走。”江初掐掐他屁股,“去吧小狗。”   看着覃最进站,后面有车摁喇叭了,江初才扣上车门把车开下去。   送人最不舒服的就在分别之前和之后的这一会儿。   副驾上一空,江初跟浑身少了什么似的,瞬间都有点儿不知道干嘛好。   老妈让他这两天去家里拿点儿汤圆。   江初摸摸自己一脖子的印子,车都开在过去的路上了,又拐个弯往家里开。   回去补个觉得了。   离小区门口还有一个路口,他手机有电话进来。   以为是覃最,江初直接在方向盘上摁一下就问:“上车了?”   “上哪儿啊。”老杜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你上我这儿来一趟。”   “我还以为我弟电话。”江初笑笑,“有事儿?”   “也不算事儿,”老杜的声调还跟平时一样,不过能听出来他心情不错,“买点儿东西。”   “干什么的?”江初问。   “结婚。”老杜说。 第84章   覃最以为自己该是宿舍里最后一个返校的人, 结果进了门一看,屋里只有一个许博文在吃饭。   “都没回来?”覃最推着箱子进去。   “就差毛穗了,他明天直接从家过来。”许博文指指覃最桌上,“给你们带了点儿吃的。”   “谢谢。”覃最笑笑。   看见康彻床上已经铺好被子收拾完了, 他抬抬下巴:“康彻人呢?”   “吃饭去了吧?”许博文拽张纸擦擦嘴, “我早上到的时候他还在, 刚睡一觉睁眼他就没了。”   “差不多。”覃最随口接了句。   把床单被子什么的都收拾完,他拿上手机咬了根烟:“我去买瓶喝的, 你要什么?”   “我现成的。”许博文朝他晃晃桌上的半瓶饮料。   “那我随便带了。”覃最点了下头, 开门去了楼道头的饮料贩卖机。   他给江初打了个电话,没接,估计是又睡了。   覃最有时候觉得江初太能睡了, 跟个机器人似的, 没电了就得补,没精神就得休眠。   他无聊的时候胡思乱想, 都怕江初现在年轻太能睡,以后老了天天睡不着。   不过今天可以理解。   回回跟江初分开的时间都可以理解,毕竟分别头天, 他俩总是得熬到快早上才能合眼。   覃最去点了瓶水,又给许博文随便买了个单价最贵的。   正想着要不要给康彻打个电话问他在哪儿,一块儿吃个饭。   旁边晾台的门一推,康彻摁着手机从里面出来了。   “你是每次开学第一天都得来这儿呆会儿?”覃最看着他。   “我正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康彻反手把手机插后屁股兜里,看见覃最一只手里攥了两瓶水,他拿走一瓶拧开。   “刚回来,许博文说你应该吃饭去了。”覃最掏出手机又扫了一瓶。   “没有, 刚去给租房那人还钥匙。”康彻靠着门打了个呵欠, “你批发呢?”   “给许博文的。”覃最又看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康彻虽然有说有笑的,但是看起来感觉情绪不怎么高昂。   “还他给带吃的那情呢?”康彻笑了,“明天毛穗过来还得给他买一瓶。”   “他桌上就刚你给买的吧。”覃最也笑了,“我都没想起带东西这一茬。”   “毫无仪式感的一个寝,传递情感全用买水打发。”康彻抛抛水瓶,站直抻抻懒腰,“陪我去吃个火锅。”   返校第一天都没什么事儿,火锅店里放眼一看,十桌有八桌都是学生。   江初还没回他电话,但是发了个微信过来,说跟老杜在一块儿。   给江初回了句“他女朋友呢”,康彻端着料碗回来,在他对面坐下。   “你哥?”锅里一开,他直接拨了两碟子羊肉下去。   “嗯。”覃最把手机搁旁边,“过年没吃上肉?”   “一个人吃得没意思。”康彻一脸斯斯文文漫不经心的表情,把锅里下得跟煮菜一样。   一个人过年是没意思。   覃最想起去江初那儿之前过的那些年,基本就跟一个人没什么区别。   说起这个,他突然想起来上回康彻那通电话,直接问他:“你那天电话什么意思?”   “哪天啊。”康彻捞了一筷子豆皮出来,在料碗里搅了一圈才反应过来。   “啊。”他笑了,“说挺想你那天。”   手机又震了一下,江初回他的微信弹出来。   覃最把一块丸子塞嘴里,搁下筷子拿起手机解锁。   “你不说我都忘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还当你听懂我意思了。”康彻笑个不停也没耽误他捞菜,“想助个攻结果还没助明白。”   “助什么攻。”覃最问。   “就这脑子你能追上你哥么?”康彻掀掀眼皮扫他。   “你就别操心我了,”覃最扯扯嘴角,“我还怕你冲我起什么没结果的心思。”   “这么绝。”康彻配合着叹气,“等我实在淘不着人了,也不是没可能。”   等看见江初给他回复的消息,覃最带着笑的眼神顿了顿。   江初:女朋友快成新娘子了   覃最动动手回他:要结婚?   江初:是啊   江初:喊我去给他看个婚房   覃最:这么快   江初:结婚麻烦,先准备着   江初:怎么也得等杜苗苗高考完   覃最:杜苗苗知道?   江初估计又被老杜喊走了,没再接着回他。   覃最把手机放回桌上,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你家里知道你的事儿么?”他问康彻。   “知道。”康彻说。   “什么态度?”覃最又问。   康彻掀掀眼皮看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问康彻这么切实的个人问题。   覃最也是有点儿走神,嘴皮子一碰就冒出来了。   跟康彻对了眼,他正想换个话题给折过去,康彻又往锅里涮了张毛肚,笑笑说:“不然你以为我干嘛不回家过年。”   江初的微信在这时候又亮起来。   江初:不知道   江初:他脾气大,以前看他叔哪个女朋友都不顺眼   江初:老杜怕他知道又闹,耽误高考   覃最:你先忙   他把手机扣上,没再说别的。   “别琢磨那么多。”有关这个话题的最后总结是康彻做的。   “感情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以后会怎么样,跟家里能往后拖就往后拖,别脑子发热,这话错不了。”他朝覃最碗里捞了一筷子肉,“吃,粘锅了都。”   江初跟老杜一起吃了顿饭,吃吃聊聊,等回到家,已经晚上快十点了。   他给覃最打了个电话,覃最给挂了,换成视频拨回来。   “床什么的都收拾完了吧。”江初问他。   覃最转转手机拍给他看。   “你就在床上呢?”江初看他靠在床头光着的肩膀,“准备睡了?”   “看了会儿书。”覃最把耳机塞上,“你刚到家?”   “啊,没见还是下午送你那身。”江初拽拽领子。   “我过会儿也得早睡,本来想下午回家补觉,到家门口被老杜喊过去了。”他边跟覃最扯着闲话,边去接了杯水,“晚上吃的什么?”   “火锅。”覃最歪歪脖子,胳膊肘架在床头,曲起手指顶着眉心一下下揉,耷着半拉睫毛盯着手机里的江初看。   “赶紧睡吧你。”江初看他这模样也是没什么精神,“明天不就上课了么?”   “嗯。”覃最应一声,没动手关视频,还是看着江初。   “怎么了?”江初喝着水跟他对视,察觉到覃最情绪里不对劲的地方。   他把手机拿近了点儿,打量着覃最:“我的小狗今天不高兴啊。”   江初这句像是哄小孩儿一样有意放轻语气的话,听在覃最耳朵里,像是用打气筒猛地撑开一只气球。   他胸口有些深地起伏一下,缓缓呼出口气。   他不是不高兴,他是压抑。   说不来的压抑。   “压抑”这种情绪很少会出现在覃最身上。   对于覃最而言,压抑一般源于无法做出顺应内心的决断。   比起压抑,他倒是更容易因为得不到明确想要的东西而烦躁。   覃最在某些方面是个有些“自我”的人,他表达和感受感情的阀门跟大多数人都不在一个地方。   比如他会因为知道杜苗苗肯定情绪不好,主动打电话跟他联系,请他吃饭听他说话,像以前对梁小佳那样。   但也都只是“听”。   他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是站在一个“外人”的立场上。   外人做不了更多,他看杜苗苗难受,会试着扔给他一颗糖,却不会把杜苗苗的心情代入自己身上。   可是今天突然接收到的这两条信息,他全都在瞬间代入了江初。   如果是江初要结婚。   如果是江初跟他爸妈闹崩到家都回不去。   这原本是两件在江初给予回应以后,被覃最本能杜绝在“可能发生”以外的事。   本来它们也不可能同时发生,在江初和他的家庭关系里,这两件事只会出现“二选一”。   覃最想不到如果真的发生了,不论是第一件还是第二件,他会怎么样。   明明一切都还好好的。   以前他从来不会为了还没发生的事而心乱个没完,他只会想时间快点再快点儿,让他能尽快挡在江初前面,挡住这些压力。   “没有。”覃最看了会儿江初,用攥着手机的那只手磨了磨屏幕,“就是困了。”   “不都说了让你去睡,”江初一下子陷回沙发里,“赶紧挂了吧。”   今天在寝室里接视频,许博文和康彻都在底下坐着,覃最没好意思跟江初说那句“想你了”。   挂完视频,他给江初用微信发过去。   下一秒他就收到江初的回复:就知道你得补上   覃最那边不再回复后,江初把手机扔回沙发上,咬上根烟愣了会儿。   今天心里发乱的不止是覃最。   下午跟老杜看完楼盘出来时,他有些感慨地叹一声:“你竟然也要结婚了,以前老感觉这词儿跟你搭不上边。”   “是,以前都觉得我已经当爹了。”老杜给他扔了根烟。   “也不是。”江初笑笑,“你一天那么潇洒,我以为成家的事儿你怎么也得拖到三十五六才考虑。”   “我潇洒个屁。”老杜拉开车门上车,自嘲地笑笑,“我都被杜苗苗捆成什么样了,以后养自己儿子的劲儿都使他身上了。”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半路,老杜随口问了句:“你呢?”   “我什么。”江初问。   老杜笑了:“我看是你得潇洒到三十五六才考虑。”   人呢,自己窝在家里,或者跟同类窝在一块儿的时候,都特别能给自己鼓劲儿。   什么为自己而活,不要在意他人的目光会更快乐。   而一旦处于人群之中,这都是屁话,连屁股上坐了个饭粒都会尴尬得如芒在背。   老杜随口的一句话他都心里一虚,只能笑着打个岔,根本没法接。   周腾不知道在扑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江初的视线漫无目的地随着它转,手背往沙发上一滑,无意识地摩挲两把。   覃最在他身边的时候,江初抬手就能碰着,抬眼就能看见,确实可以做到不去想别的,逃避可耻却快乐。   不在旁边,他不管眼里还是心里,往哪儿一搭都不上不下。   其实他也什么都没想,就是整个人从里到外的没个着落。 第85章   老杜的婚礼定在七夕节, 宋娇定的。   端午那天,他俩提前去把证领了,正好就在高考后的一星期。   “真的假的, ”大奔翘着腿在椅子里揉肚子, 划拉着朋友圈乐了, “所以老杜成了咱们这群人里, 办事儿最有效率的一个?”   “嗯?”江初正在剥粽子, “领证了?”   “啊。”大奔把手机朝他举过来,“还发个朋友圈。”   “挺上相。”底下已经一长串评论了,江初笑笑, 伸手戳了个赞。   “他两口子都上相。”大奔收回手也开始打评论,“我得让他晚上先请咱们几个吃顿最后的单身饭。”   “要点儿脸, ”江初尝了口粽子, 有点儿腻,他又给扔回盘子里,“真要是这么个饭局,你们都没资格上席。”   “是, 得一桌人看着你吃。”大奔朝盘子勾勾手, “不吃给我。”   晚上的饭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关心着一件事:“杜苗苗知道么?”   “朋友圈都发了他能不知道么。”老杜扫了眼扣在桌上的手机。   “你让他从朋友圈知道?”江初有点儿意外。   虽然情况不一样, 但他还是立马就想到覃最。   如果他结婚让覃最从朋友圈里知道, 覃最说不定能直接把家给他点了。   “他你还不知道?不想说话根本就不理人。”老杜挺头疼地看了眼江初。   “高考完就收拾个箱子飞他姥家去了, 电话也不接, 微信也不知道看没看见。”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抬手搔搔眉毛, “那么大了, 还是一点儿都不懂事。”   “话也不是这么说。”华子接了句。   一群人里就他最实诚, 别人都没说什么,他夹了个花生米看着老杜。   “他肯定心里有数,”华子抬抬筷子朝老杜手机上指了指,“你也说他都大了,就是大了所以才没跟以前似的跟你又作又闹,这不挺懂事儿自己收拾东西就跑了么。”   “我看你也闭上嘴。”方子又捞了一筷头花生丢他碗里,“让你说得跟老杜巴不得赶孩子似的。”   “你就故意歪我意思。”华子摆摆手,把花生米夹起来吃了。   华子话表达得不清楚,但是大家都能听懂。   江初尤其能明白,就像他对方舟和覃舒曼,覃最对江连天。   家里突然多了个女主人,杜苗苗不管对宋娇有没有意见,跟他俩在一起待着都不会得劲儿。   那已经不是他和老杜的家了。   宋娇坐在对面看一眼老杜,有些尴尬地笑笑。   “你俩这天儿聊的,我要是宋娇都得一人灌三杯。”大奔给垫了个台阶,“把人这后妈难为得都不敢吭声。”   “那还能敢灌么。”宋娇立马踩上来笑着叹气,“我这后妈在你们这群亲叔叔跟前儿可太难了。”   一群人笑着喝了轮酒,江初换了个话题:“快出分了?”   “快了。”老杜点点头。   “苗苗今年考得怎么样?”江初问。   “不知道。”老杜又看一眼手机,锁屏扔在桌上,“随他,我能为他做的反正已经都做了。”   覃最期末考试周的时候,杜苗苗的高考成绩正好出来,踩着零头过了二本线。   不算多好的成绩,但是江初一听说,还是打心底里觉得高兴。   这小孩儿去年连三本都没考到,这么一比较,他这一年是真的没浪费。   跟覃最打电话的时候他提了一嘴,覃最已经从杜苗苗那儿知道过了。   “你呢?”江初又开始数医学院放假的日子,“这次需要在学校多待几天才回?”   “今年不用,考完试就能回去。”覃最说。   他这学期开始,对往后要学习和接触的东西逐渐入门了。   节奏也清晰,给自己安排的任务都完成得很顺利。   “你是不是特别想我,哥。”他问江初。   “实话啊?”江初不紧不慢地拉着嗓子。   “假话也行。”覃最说。   “实话其实真没太想。”江初乐了,掰着手指头跟他算数,“你想啊,你三月份刚走,这才六月底,中间又是清明又是五一的,掐头去尾三个月都不到,我都没……”   “说好听的。”覃最冷漠地打断他。   “想,太想了,”江初立马配合着改口,“别考试了小狗,去买票,过一个小时我开门就得看见你,看不见你就等着回头挨揍。”   “下星期就回去让你揍。”覃最又轻轻笑了声。   覃最挨揍的日子定好了,江初却没能跟寒假似的那么巧,正好躺在家给他开门。   他姨的儿子结婚,他得开车带老妈过去参加婚礼。   “豆豆属什么的来着?”老妈估计想半天了,上车就问了句。   “反正比我小两岁。”江初随口应着,他正手指头飞快地给覃最发消息,“人都要结婚了,你别老一口一个豆豆的喊。”   “我倒是天天连名带姓地喊你,也没见给你喊出点儿紧迫感。”老妈瞪着他。   她这阵子比之前还能见缝插针地催江初。   以前好歹还带点儿暗示,现在就差一看见江初就把“催婚”用口红写在脸上了。   关键江初老没个动静,也不能怪她着急。   眼见着这一年又过去一半了,女朋友都不见他往家领,老妈干催没结果,越说越上火。   “他结婚我姨怎么提前也没说,太突然了。”江初心里明白老妈这情绪今天肯定得有,拐个弯把重点给她绕开。   也确实突然。   原本按他的计划,过会儿就该去车站接覃最了,现在只能让他自己回去。   “跟谁没说?”老妈抽他一胳膊,“”你去群里看看一家子除了你谁不知道,我看你一年到头心里就没点儿亲情。”   她说的是个二十多口子的娘家群,江初从被拉进去就给屏蔽了。   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往里面发几个红包,不用多大,这群老姨老舅们只要点上就开心。   “哎,我的错。”老妈今天简直是无差别攻击,江初赶紧认输哄她,“我给豆豆随多少钱?”   “给你备好了,回头微信转给我。”老妈从包里掏个信封塞他车斗里。   “还给指定个渠道。”江初收到覃最的回复,笑着把手机也扔进去,“不能忘。”   豆豆结婚在邻市,离得不远,来回也就一个多钟头。   去的路上,江初都没敢跟老妈说可能得早点儿回去。   一直等参加完婚宴,天都晚了,看老妈跟他姨聊得停不下来,有要过一晚再走的意思,他才咬咬牙跟老妈提了句得先回去。   “我也不知道他今天回来,刚给我发微信,现在一个人在家呢。”江初还玩了个文字游戏。   “回来就回来,他回来你不在家还不行了?”老妈抬眼盯他,“又不是小小孩儿……你不说他会做饭么?”   “不是会不会做饭的事儿……”江初被老妈这岔打得想笑又无奈。   是他想覃最了。   “去跟你姥说会儿话。”老妈有些不满,但也没表现出来,推推江初的肩,“过年还念叨多久没见你了。”   “你是要在我姨这儿过一天?”江初赶紧搂搂老妈的肩,“那我明天来接你。”   “用不着你。”老妈嫌弃地把他拍开。   跟一家子人打完招呼,江初开始往回赶。   前半截路他开着还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离家越近,那股归心似箭的意思就越强烈。   等在车库停好车上楼,江初已经完全能体会上回覃最跑着回来见他的心情了。   江初没跟覃最说要提前回来,原本想直接奔到家门口拍门,想第一眼就看见覃最。   手都抬起来了,他心思一动又换了主意,还是捏着钥匙轻轻把门转开,想看看覃最在干嘛。   周腾听见门声,从客厅颠出来朝他跑了几步。   然后隔着两米的距离蹲坐下来,斜着眼珠子朝他卧室转转脑袋。   江初把它扫开,放轻手脚推开门缝往里看。   覃最抱个枕头,正埋着半张脸趴在他床上睡着。   这狗玩意儿估计是到家后洗了个澡,直接这么光着就开始睡了,浑身上下什么都没有,就一张空调被还缠缠巴巴的搅得没个形。   上边上边没盖全,底下也遮一半露一半,紧绷绷的后腰漂亮地凹下去,后背随着呼吸的节奏安稳起伏。   睡得倒是香。   江初抬手错开衬衫的扣子,神奇地发现光是这么看着覃最,他脸上竟然已经带上了笑。   随手把衬衫往地上一扔,江初膝盖压上床沿,弯腰用胳膊抄底儿圈起覃最的肩,埋头朝他脖子里用力亲了口。   “回来了?”他另一只手又刮刮覃最的肩胛骨,贴在他耳边笑着问。   覃最睡半截突然被勒起来,先是猛地一惊,感受到江初熟悉的气息,又瞬间踏实下来   “……把我词儿抢了。”他哑着嗓子笑笑,攥着江初的胳膊把他掀在床头。   覃最这次放假虽然没在实验室多留,但是一学期下来,他负责的大大小小各种琐事都得捋一遍。   连带着魔鬼考试月,他这几天跟个陀螺似的,都没怎么好好睡。   胡闹到半夜,他还想捞着江初多说会儿话,结果被江初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耳朵,眼皮不知不觉就阖上了。   在家里睡觉跟在学校不一样,尤其是跟江初一起睡,覃最是从里往外的放松。   这回松过头了,以至于他一夜几乎没做梦,再睁眼则是因为客厅响个没完的动静。   覃最没什么意识地翻个身,用胳膊往旁边一划拉,没摸到江初。   他眯缝着眼很费劲地抬抬眼皮,才发现自己眼一闭不知道睡了几个钟头,窗帘外面简直亮得扎眼。   覃最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被江初给传染了。   之后他才听见客厅的动静还在响,并且彻底明晰起来,像是有江初在收拾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   覃最搓搓脑袋,下床套了条裤子,拉开窗帘开门出去。   “哥。”他喊了一声。   跟玄关前换鞋的女人对上视线后,他一脑袋瞌睡虫“噌”一下全飞了。   “不好意思阿姨。”覃最大概扫一眼这人的模样和年龄,立马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他觉得自己高考那会儿都没此刻这么脑清目明,飞快地转身去屋里抓了件T恤套上。   江初他妈竟然来了!   江初竟然没跟他说他妈今天会过来!   幸亏刚才下床的时候习惯性地穿了裤子!操!   “你就是覃最?”赶紧套好衣服再出来,江初老妈还是刚才的姿势,先开口问了句。   “是。”覃最说。   “我是他妈。”江初老妈说。   “阿姨。”覃最笑笑,又喊她一声。   江初老妈重新扭头看他。   她换鞋的习惯跟江初一样,都会用手扶着门框。回头打量覃最的表情淡淡的,也看不出点儿喜怒。   喜怒也不要紧。   主要她这状态好像是要走了,覃最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给她倒杯水还是怎么的。   “我刚从他姨那儿回来,顺路给他送点儿东西,”江初老妈冲着穿衣镜挎挎胳膊上的包,一副长辈跟小辈话家常的口吻,“都是他姥给的,昨天他也忘了拿。”   覃最这辈子最不擅长的就是陪长辈说话。   正想着要接句什么,江初老妈又看过来,目光在覃最脖子上停了一秒:“江初说你在家睡觉,我想着放了就走,还是把你吵醒了。”   “没有,阿姨。”覃最只能顺着她的话说。   她朝覃最很有距离感地笑笑。   笑完她也没兴趣多跟覃最说话,直接压下门把手,非常利索地抬腿出门:“你接着睡。”   门被“咔嗒”一声带上了。   听着高跟鞋敲地的声音走远,覃最皱皱眉,咬了根烟坐在沙发扶手上。 第86章   洗漱完, 覃最看着镜子里自己挂满水珠的脸,抬着下巴转了转脖子。   没什么痕迹。   靠近后颈的位置有点儿红,被江初嘬出来的。   不过有领子挡着, 只要刚才他没冲着江初老妈把脑袋转个一百来度, 从正面就看不出来。   覃最浅浅地呼出口气。   “心虚”大概就是这么个滋味儿。   这会儿他简直都要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做的梦了。   从卫生间出来后, 他听见手机在卧室里发着闷震动的动静。   覃最抹掉刚套上的T恤抹了把脸, 进去翻了半天, 才顺着床垫跟床头的缝隙把手机掏出来。   “哥。”他盘着一条腿在床沿上坐下。   “醒了?”江初那边听着应该是在公司,“给你发的微信看见了么?我妈等会儿可能要……”   “来过了。”覃最打断他。   “刚走。”他又补充了句。   “啊,”江初顿顿, “还挺快。你见着她了?”   覃最“嗯”了声。   “怎么了,”江初听着覃最的语气笑了, “是不是冷不丁撞上吓了一跳?”   江初不问这句, 覃最还没太有什么,光顾着琢磨江初老妈看他脖子那个眼神儿了。   被他这么笑着一问,他顿时有点儿郁闷。   “你几点走的?”覃最朝后倒过去,砸在江初的枕头上, “也没喊我一声。”   “你这脸快赶上大奔了, ”江初“啧”了声,“我喊你的时候你还跟我说拜拜呢。”   还往他腰上抓了两把。   “真的假的。”覃最怀疑自己是睡迷过去了, 竟然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   “几天没睡啊你。”江初问, “跟我妈聊什么了?”   “还聊什么。”江初昨天被他扒下来的内裤还在床边挂着, 覃最伸伸手勾过来, 捻着布料一下下搓。   “我听见动静睁眼以为是你在家,出去的时候差点儿没穿裤子。”他低声叹了口气。   “真的假的。”江初学他说话, 想想那个画面, 竟然笑得不行。   覃最根本没法儿想, 听着江初在那儿乐,又没忍住也跟着扯扯嘴角。   “笑,”他转脸朝床头柜上看一眼时间,刚九点五十五,“要真没穿你已经哭着回家罚跪了。”   “真没穿也不是大事儿,是我妈,又不是个小姑娘,”江初说着还是想笑,“当没看见就得了。”   “哥,”覃最喊他一声,想想还是得告诉江初,“她走之前盯着我脖子看了一眼。”   “有东西?”江初在那头想了两秒,语气也不太确定。   “有你吸出来的那口。”周腾不是人,覃最在家无所顾忌,把话说得特白。   “衣领挡着看不出来,但我刚出来只穿了裤子,看见她才赶紧回去套的衣服。”他跟江初说了下当时的情况。   “没事儿。”江初还是安抚他,“她想不到那儿去。”   覃最也觉得那一晃眼的功夫看不出什么来。   至少他转身回屋里拽衣服的时候,眼前只来及扫一下江初老妈的脸,连她挎没挎包都看见。   就算看见也不是不能……   搓布料玩儿的手指头一停,覃最愣愣,突然反应过来有一个最关键的细节被他给忽略了。   “我是从你屋里直接出去的。”他皱皱眉,转头盯着大开的卧室门板。   他是真把这茬给忘了。   从上回放假回来,覃最就一直跟江初一块儿睡,睡习惯了,没在意过自己那个房间基本成了摆设。   一大早上从江初卧室开门出来,还一脸刚睡醒的毛躁……   覃最心口突地一蹦。   江初老妈再想不到别的,也能想到他俩睡在一张床上。   而且他转身去穿衣服时,也是直接朝江初屋里折。   自然过头了。   “你刚回来,床单被罩都没换,被子也没晒,不跟我凑合一宿睡哪儿啊。”江初一定是已经把这些问题都想完了,覃最话尾巴一落地他就拽出个理由。   也是。   覃最刚突突一下的心被江初一句话给摁回去,松了口气。   这一早上过的。   他有些烦躁地重新坐起来。   什么都没干光松气了。   “行不行啊,小最哥。”江初还在电话里笑他,“平时莽得跟个动物似的,刚跟我妈打个照面就给吓成这样。”   “我不是……”覃最又想起上回让他压抑半天的“江初如果跟家里闹崩”。   他想说不是被江初老妈给吓着,嘴角抿了两下,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就吓着了,你想想怎么安慰。”覃最抓抓后背,起身又去客厅衔上根烟,“中午回来吃么哥?”   “回。”江初的语气顺着他软下来,“我记得家里好像还有把菠菜,你给我做个凉调。”   “行。”覃最笑笑应了声。   听着覃最挂了电话,江初把手机扔桌上,低头搓了把脸。   人一心虚就是这么操蛋。   江初跟覃最把话说得胸有成竹,实际上心里也不是完全有底。   尤其老妈突然一个电话过来,说要去家里给他放东西的时候,他迟疑得自己都觉得可疑,差点儿想调头回家衣冠楚楚地恭候。   但不这么胸有成竹也不行。   既是哄覃最,江初自己也得这么坚信,不然心里老琢磨,太煎熬了。   “你妈跟你弟之前没见过?”大奔在对面冒出一句。   “你耳朵怎么这么好使。”江初说。   “这话问的。”大奔“咔咔”摁着鼠标,“你这电话要在院子里打,我一准儿没这么好使。”   “我中午回家吃,你们订饭别带我。”江初晃晃杯子,起身去接水。   “真是头回见啊?”大奔还在关心他上一个问题,还算算日子,“覃最在你那儿得住两三年了?”   “我妈平时也不往我那儿去,”江初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两天全赶巧了。”   “阿姨真够沉得住气,”大奔发出无意义的赞叹。   “要是宝丽不知道从哪儿给我弄一野儿子回来,我绝对忍不住三年才去见这小逼崽子长什么模样。”他背对着冲江初竖竖大拇指。   “是一回事儿么。”江初笑着朝他椅背上踢一脚。   覃最去超市买了堆吃喝肉菜回来,把江初只要一个人过就只能用来制冷玩儿的冰箱填满,然后利索地做了个三菜一汤。   江初收到他发来的照片,看看时间也到饭口了,拿上车钥匙准备回去。   刚坐进车里,老妈的来电又出现在屏幕上。   江初简直一瞬间梦回小学。   有种老师提问时正赶上不会的题,突然被叫了声名字的紧张感。   “妈。”他摁下接听喊了一声。   “来我这儿吃个饭。”老妈说。   “今天晚上?”江初盘算一下,“要么明天,晚上应该得去我爸那儿。”   “现在。”老妈回回听江初提江连天都得刺儿上两句,今天竟然直接忽略了。   现在?   从喊名字直接升级成见家长了?   江初皱皱眉,盯着车窗外的大马路:“哪有您这么临时的,我这都快吃完了。”   “吃完也过来。”老妈直接不跟他废话,“赶紧的,你叔炖了老鸭汤。”   要搁平时实在不方便过去,江初连哄带磨叨,说不去也就直接不过去了。   但他今天心里没底。   况且老妈平时也不会这么突然,这肯定是有事儿要跟他说。   江初靠在椅背上点了根烟,心里乱糟糟的。   他用半根烟的功夫把情绪和思路捋捋,剩下半根烟给覃最拨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这边临时来人走不开,让他先吃不用等。   “没事,你忙你的哥。”覃最估计是听出江初语气不那么轻松,还哄了他一句,“正好我过会儿得出去,你赶着回来我估计也没在家。”   江初听着覃最的声音,心里立马平缓了不少,他冲窗外轻轻吁了口烟气,随口问:“约了杜苗苗?”   “梁小佳。”覃最跟他解释,“他明天回家,今天正好来得及见一面。”   “行,顺便问问你妈什么时候有空。”江初提醒他。   “好。”覃最没跟他多说,“你去忙。”   老鸭汤。   江初把烟头掐灭,晃荡着满脑子的老鸭汤,开车去老妈家。   老妈也不是诓他,方周确实炖了老鸭汤。   “这回的肉特别好,闻着了么?”他给江初一开门就问。   “从电梯一出来就闻见了。”江初笑着换了鞋进去,探头找老妈。   “快吃。”老妈从厨房端碗出来,“吃完饭我下午还得出去有事儿。”   “真就喊我来喝汤啊。”江初去洗洗手。   “不然呢?”老妈看着他,“你是觉得该有什么事儿要找你?”   “我能有什么事儿。”江初去帮着端锅,“这汤喝得太突然了,我还懵着呢。”   “肉你也可以吃。”方周接了句。   江初又朝他笑笑。   “你那猫还养着呢?”老妈舀了碗汤递给他。   “养着呢。”江初先搁在方周跟前儿。   “我上午过去都没看见。”老妈说。   “躲着呢,怕人。”江初干脆主动问她,“你见着覃最了?”   “见了,突然出来吓我一跳。”老妈又朝他碗里搁了只鸭腿,“他在你屋里睡的?”   “他被子没晒。”江初把早就想好的理由扔出来。   “我说呢。”老妈抽了张纸擦擦手,“还以为我记错了。”   老鸭汤味道不错,这顿饭也不是江初想象中的“鸿门宴”。   老妈又问了点儿覃最别的问题,时不时还跟方周比较一下别家谁谁差不多大的小孩儿,全都特别正常。   似乎就是单纯觉得炖了挺好的汤,想喊儿子来一起吃。   江初心里逐渐安稳下来。   他也是高估老妈的敏锐程度了。   之前他去看覃最看得脖子上带个牙印回来,老妈都能怀疑他是不是找了个小姐。   想让老妈看覃最一眼就看出点儿别的,除非给她脑袋上别一圈雷达。   结果他这边刚安稳完,老妈突然又问了句:“那孩子早恋了。”   江初正端着碗要喝汤,碗沿挨着嘴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覃最。   “怎么还早恋……”他想笑又警惕地放下碗,刹那间都不知道重点该往哪儿搁。   “就是。”方周也笑,“都上大学了还能说成早恋。”   “上大学不也就刚上一年。”老妈夹着一筷子凉笋冲他俩皱眉,“要换成那个复读的苗苗,不就是早恋么。”   “你也不能这么换。”江初被她说得心里直冒罪恶感,“覃最本来高中就多上了一年,再过俩月二十一了都。”   “那现在的小孩儿真不得了。”老妈挑挑眉毛,反手朝后背大概齐地比划一下。   “我看他早上刚出来没穿衣服,后背上挠得都有印儿,”老妈筷头一转,朝江初后脖子根儿的位置虚着点了点,“脖子这儿也红一块。”   江初脑子“嗡”地一麻。   麻着他还没忘了在心里反驳:那不是他厉害,是你儿子我厉害。 第87章   “那你看人后背挠没挠印儿干嘛。”方周估计也是冷不丁不知道接什么好, 只能似笑非笑地接一句。   “什么话,”老妈瞪他,“那不他一转身正好就扫见了么, 又不是我非转着要看。”   “您眼力真好。”江初只能当老妈是真往覃最“早恋”上想, 笑了笑继续喝汤。   “是不是啊。”老妈又看过来。   “我真不知道。”江初做出一脸无奈的表情。   “他谈没谈又不跟我说, 我大学那会儿谈恋爱告诉过您么?”他故意问老妈。   “可别告诉。”方周笑了, “告诉了再骂你早恋。”   “真烦人你俩!”老妈皱皱眉没再说这个。   直到一顿饭快吃完, 江初搁下筷子准备走了,老妈才轻描淡写地又说了句:“回头可以让那孩子从你那儿搬走了。”   江初愣愣。   “怎么突然提这个,”他看着老妈, “他住的好好的。”   “一年到头在学校上学,就放假的时候回来住两三个月, 在哪不能住?”老妈没什么表情。   “还得你往后八年都这么天天给他留个房间?”她问江初。   “那也……”江初想说那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儿。   刚张嘴, 老妈就转脸盯他一眼。   这会儿过于坚持不同意,确实显得有点儿古怪。   “那也不着急。”江初换了个轻松点儿的口吻,“你都说了,反正他一年就住两三月, 总不能回家了还专门出去租一间。”   “你也知道他‘家’就在这儿呢?”老妈冷冷一笑。   “他自己亲妈后爹都在, 一年年的住你那儿算什么?他妈干什么吃的?”她冲着江初连珠炮似的问。   老妈虽然一直看不上江连天和覃舒曼,但也从来没在江初面前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过。   方周在旁边冲江初使了个眼色, 让江初这会儿别跟她顶着来。   江初当然清楚老妈的脾气, 跟他一样吃软不吃硬。   “你还气上了。”他笑着搓搓老妈的肩, “行, 回头我看看怎么安排。”   “让你爸安排。”老妈转回头,继续慢条斯理地解决着碟子里的凉笋, “谁的儿子谁操心。”   如果这一中午只停留在这儿, 虽然七上八下的, 江初也还算有底。   真正让他心里那根线彻底绷紧起来的举动,是在他换鞋要出门时,老妈在身后翻了翻他的领口。   “该买衣服买衣服,”她给江初整了整领子,“我怎么感觉这几回见你都是这两身。”   老妈的动作像是很不经意,说的话也十分自然。   江初盯着眼前的门把手,后背却瞬间炸了一层毛毛汗,心脏跟只被拔了毛的活鸡一样哐当乱蹦。   “那还不是你这两天老看见我,腻着了。”他扯扯嘴角笑着回头。   “叔我先走了。”江初又跟方周打个招呼。   老妈看着他没说什么,方周端着茶杯朝他抬抬下巴:“去忙!”   江初一直到地下车库,从电梯里出来,整个人还处于脑仁发紧的状态。   老妈这一中午的举动,每句话每个眼神,以及最后那个翻领子的动作,来回来去地在他眼前乱转。   江初没法再说服自己这顿饭就是为了喊他来喝碗老鸭汤。   老妈这种试探的态度,应该是还没想到那一层,或者说不愿意相信,也没法接受她直觉指向的可能。   但不管接不接受,她多少都已经起疑警惕,甚至开始暗示自己了。   “……操。”江初坐在车里衔着烟发愣。   老长一截烟灰掉在腿上,把裤子点出个洞烧了肉,他才回过神来低低骂了声。   试着想想老妈这会儿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以及她的心情……   江初觉得喉咙口像根发条似的,一圈圈地直往心里绞。   覃最拎着一纸兜的糖炒栗子回来,打开门就看见玄关乱七八糟躺着江初的鞋。   “哥?”他喊了一声。   “回来了?”江初的声音从卫生间传出来。   “你这两天老抢我话。”覃最把纸兜搁在玄关柜上,“这还没到五点,你怎么回来了?”   “你过来。”江初光着膀子从卫生间出来,二话不说就把覃最转过去捞他衣服。   “干嘛呢?”覃最笑着偏过头往后看他。   江初没说话,一眼看见覃最肩胛骨下边那两道红印,他眼前都发懵。   “这什么时候划的?”他在覃最背上点了点,差点儿没忍住想上劲儿给他搓掉。   “什么?”覃最耷拉睫毛往下看,什么也看不见。   他转转脖子想往后转,又被江初推着脖根儿一把摁回去,扒开他的领口。   “我操。”江初皱皱眉。   覃最颈侧被他弄出来的那块红印子这会儿还他妈鲜艳着呢。   “怎么了?”覃最被他这两下弄得也回过味儿来了,“从背后能看见?”   “你一大男的身上怎么这么能留印儿啊?”江初朝他背上抽一巴掌。   “你问谁?”覃最看着江初,转过来冲着他就拽开腰带,“底下你那牙印儿还发青呢,看一眼?”   “有病。”江初笑着推他一把。   覃最拽住江初的胳膊肘没让他走,掏出手机摁两下递过去。   江初又把覃最的衣服推上去拍了一张,手机扔回覃最怀里,转身去冰箱里拿了听啤酒。   “这什么时候弄的?”覃最看着照片里自己的背皱皱眉。   他抬胳膊拽掉衣服,又去镜子跟前儿转着看。   挺明显的两道红痕,明明一点儿感觉没有,看着就跟小时候梁小佳被毛毛虫剌过去的胳膊似的。   “是不是你自己抓的?”江初也纳闷儿,端着啤酒过来,在那两道上面摸了摸。   “我怎么这么有本事。”覃最从镜子里盯着江初,“她看见了?”   “啊。看见了。”江初跟他对视着,又喝了口啤酒。   覃最绞着眉毛抿抿嘴,转过来面对面地看他。   “出息。”江初一看覃最这表情,又不忍心让他跟自己一样心烦。   “她问我你是不是谈女朋友早恋了,阵仗挺厉害。”他笑着在覃最屁股上掐了一把。   “什么早恋。”覃最听着这词儿也没忍住笑,“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哪儿知道,青春期有什么情感动向谁跟家里人说。”江初说着,冲着镜子转过去看看自己。   “你没有。”覃最在他脖子上扫了眼,碾他褥头,“从这儿往上不都给我禁了么。”   “这儿也别琢磨了,都他妈快裂了。”江初把他手腕掰开,“属狗的你就。”   “阿姨信了?”覃最把江初手里的啤酒拿过来喝了口。   “她不信还能怎么的。”江初圈着覃最的后背又划拉两下,还是想不通,“但是这儿我怎么就一点儿印象没有呢?”   覃最跟着又往身后的镜子上看一眼,笑了笑。   “瞎乐什么?”江初问。   “像你被我糙腾了抓的。”覃最咬咬江初的耳朵,还扯着江初的胳膊给他“复原”了一下造型。   江初胳膊搭着覃最的背愣了愣,忍不住乐了。   “学医把脑子学废了,这都用上幻想了。”他抬手拍拍覃最的脸,“也想点儿现实的。”   覃最没说话,抵着江初的脑门儿看他。   这是循序渐进渐够了,想展开最终幻想了?   江初抬抬下巴亲了下覃最的鼻子。   要搁在昨天,说不定就配合了。   虽然想想要拓展的目的地,他还是不太能……理解。   但是覃最不一样,覃最对他有种奇妙的吸引力,光那张不能碰的背就让他心痒,一碰就紧,看得江初老想给刮点儿反应出来。   结果不知不觉就给刮出那么重的痕迹。   想象一下覃最被卡着脖子只能被动的场面,江初还是挺能接受的。   甚至有些兴致盎然。   但那都是昨天的心情。   这会儿江初一脑门官司,什么心情都没有。   “收拾收拾,等会儿还得去跟你妈吃饭。”他拍拍覃最的腰,把胳膊收回来。   覃最“嗯”一声,隔着江初拿过柜子上的纸袋,“梁小佳给你买的糖炒栗子。”   “能是给我买的么,”江初笑着拿了一颗剥开,“买给你这个好朋友的。”   “他又从学校门口发掘的新美食,”覃最低头把江初刚剥出来的栗子给咬走,“让我带回来跟你一块儿吃。”   “就这么个‘一块吃’啊?”江初抬手就是一下。   覃最笑着“哎”了声,又剥了三颗赔给他。   今天去江连天家,来给他俩开门的是覃舒曼。   江初一眼扫过去没看见人,问了句:“我爸呢?”   “刚接了个电话。”覃舒曼朝书房指指。   接过覃最递来的水果,她跟看别人家儿子似的,上下看了眼覃最,说:“比小初都高了?”   “都比我高半年了。”江初笑笑。   中午的老鸭汤吃得食不知味,江初闻着厨房的味道挺香,刚想进去看看做了什么,江连天拉开书房的门探了半个身子出来。   “过来,跟你说句话。”他朝江初招招手。   “什么?”江初只来及摸了一小片西瓜,两口啃了,把皮丢进垃圾桶里,擦擦手进书房。   “给覃最拿那个,上回老陈给带来的什么哪国的,给他吃。”江连天冲着客厅瞎喊。   江初前脚迈进书房,后脚他就把门给带上。   “你再夹着我脚后跟。”江初奇怪地看他,“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秘,又给我弄一弟弟?”   “你就欠挨揍我看。”江连天用手机指他一下,又朝沙发上一丢,“你妈给我打电话了。”   有那么一秒钟,江初忘了自己是不是还会喘气。   “啊。”他观察着江连天的脸色,掏了根烟咬上,“说什么了?”   “让我把——”江连天指指书房门,“从你那儿弄走。”   让覃最从他家里搬走。   老妈知道江初嘴上答应着,实际屁用没用,所以直接通知了江连天。   知道晚上他和覃最要过来吃饭,所以还专门卡着饭点打过来。   “这雷厉风行的,”江初扯扯嘴角,低头拨着江连天书桌上的玉雕摆件,“还真是我妈的风格。”   “跟你说过了?”江连天也在看江初的反应。   “嗯。”江初从喉咙里闷出一声。   “我说她怎么突然给我来这一出,上来就说我也不知道替你考虑。”江连天好么生地突然挨了顿骂,夹在中间也有点儿讪讪的,“我之前不也跟你提过么?”   江初皱皱眉没说话。   “你怎么想的?”江连天又问。   “我想什么?”江初“唰”地抬起头。   所有找不着出口的混乱全都变成了无从发泄的烦躁,他憋了一整天的情绪突然爆发了。   “你把他朝我这儿塞的时候问我怎么想了么?问覃最怎么想了么?”江初盯着江连天,“这会儿问我怎么想,我上回说没说这些事你以后别管了?”   江连天嘴角一会儿松一会儿紧地绷着,跟江初对瞪了会儿。   他年轻的时候也不是脾气多好的爹。   要不是覃最这事儿安排的,从头到尾对于江初他确实理亏,江初这么没大没小地冲他撂脸子,江连天说不准一脚就上去了。   “你大点儿声。”他朝门外撇撇下巴,“去冲着覃最跟你覃阿姨喊。”   江初从胸口呼出口闷气,心烦地搓了下眉心。   “对不起爸。”江初夹下嘴里的烟,没看见烟灰缸,他随便冲着桌上一个瓶口弹了弹,“我今天有点儿烦。”   “这瓶子二十万。”江连天说。   江初又跟他对视两秒,又好气又想笑,直接松手把整根烟头给扔进去。   “德性。”江连天够过茶杯朝里面倒了点儿水。   “你妈说的有道理。”他也衔上根烟,“本来说的就是让他在你那儿住到上大学,她不催你覃阿姨也给覃最看好房子了。”   江初没说话。   他什么都不想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对吵了半辈子的前夫妻俩,在某些方面有着神奇的相互理解和默契。   “你也别挂个脸,弄得跟多大事儿似的,”江连天瞪他,“我们又不是把他往回赶。”   “房子买了给他搁那儿,以后放假回来他想自己住自己住,想去你那儿住两天就住两天,”他说着,还是没忍住朝江初小腿上踢一腿,“有什么好不能管的?我不能管他我还不能管你了?”   这确实是最正常不过,也是情理之中的安排。   江初没法跟江连天解释自己为什么“小题大做”,更没法跟他说自己烦的不是覃最还能不能跟他住这个表象问题。   站在两边家长的角度,谁都不能明白。   他甚至刚想起来自己忘了“庆幸”老妈没跟江连天说别的,虽然老妈从来也不会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就跟江连天干仗。   “随便,你们看着办。”江初心烦地摆摆手。   夹在一个爹一个妈之间,连覃舒曼这个亲妈都给覃最买好房子了,他什么决定也没立场做。   “别跟我说,也先别跟覃最提。”江初转身从书房出去。 第88章   江初来江连天家吃饭基本没喝过酒, 今天喝得覃最老想转脸看他。   倒也不是多,就觉得他不对劲。   “吃饭。”覃最给他盛了碗粥,把江初桌上的小酒盅给捏了过去。   江初过来之前还在家喝了一听啤酒。   就他那点儿猫尿似的量, 这么两杯混下去, 过会儿就得脸朝下砸在饭桌上。   “没事儿。”江初看了眼小酒盅, 嘴上这么说,他也没要再拿走。   覃最给他碗粥,他就搅两下开始喝粥。   果然,就这几小盅,等吃完饭起身要回家的时候,他还是打了个磕碰。   “没事儿。”江初扶着椅背朝底下看了眼,踢出一小咕噜黄瓜段,“踩着它了。”   “我送你俩回去?”江连天在旁边看着他问。   “覃最会开。”江初胳膊朝覃最肩头上一搭。   “带本儿了么?”江连天又问了句。   江初也没看他,跟覃舒曼打个招呼, 直接开门出去了。   “带本儿了么?”一直到进了电梯,江初才又冲着覃最重复一遍江连天的问题。   “你看呢?”覃最看着他。   “那咱们怎么回去?”江初笑了。   “没本儿又不是没我。”覃最给他拽拽衣服。   车还是扔在江连天家车库了。   覃最叫了个车到小区门口,把江初往后排一塞, 一路上俩人都没说话。   等到了家, 江初抹了衣服就要往床上砸, 被覃最拽着胳膊给扥了回来。   “今天没精神了。”江初刮刮他的脸, “你自己玩儿,大奔给你买的菲鸡杯还在那屋呢。”   “你爸跟你说什么了?”覃最问。   “没说什么。”江初打个呵欠,随口乱扯, “问我钱够不够。”   “你妈呢?”覃最继续盯着他。   “不说了么,问你是不是早恋……”江初边说边摩挲着覃最的背。   “她专门给你打电话说这个?”覃最打断他。   江初看了覃最一会儿, 心里既纠结又混乱。   他是真不舍得覃最难受。   上回江连天和覃舒曼冷不丁问覃最要不要搬出去, 这小狗回家都跟他上牙了。   但是看覃最盯着他不挪眼的神情, 江初突然又觉得,他老想着什么也别跟覃最说,心里的念头是不想让覃最不高兴,本质不是跟老妈和江连天一个意思么?   换位想想,如果他是覃最,肯定宁愿什么都第一时间知道。   绝对不想像这样问点儿什么问题,都被糊弄来糊弄去。   “给我拿根烟。”江初在心里叹了口气,拍拍覃最的屁股,在床尾坐下。   覃最去给他点了一根,直接夹着指尖怼进江初嘴里。   “坐。”江初眯缝着眼拍拍旁边。   覃最又把桌上的烟灰缸拿过来,搁在自己腿上冲着江初坐下。   “他俩想给你买个房子,不为别的,就是觉得早晚都得买,”江初斟酌着语言,“以后你也用得着,放假想来我这儿就来我这儿,想自己待着也不愁没地方去。”   “然后呢?”覃最“嗯”了声,接着问。   “没什么然后啊。”江初朝他呼了口烟。   他这会儿自己说出来,也觉得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儿。   想不明白怎么刚才听江连天一开口,整个人竟然会那么上火。   “你不想让我搬出去。”覃最说了个肯定句。   说点儿屁话。   江初弹弹烟灰,看着覃最懒得搭理。   “你妈那边又是怎么回事?”覃最捞过来江初一只手,搁在腿上一下下搓着玩儿。   “她放完东西不得跟我说一声么。”江初也搓搓他,还是没把老妈那边的情况说出来。   现在老妈那头的状况,不是他跟覃最说不说就能有什么改善的。   江初自己都不敢往后面想。   “没了?”覃最又撩起眼皮望向他。   “要不干脆你想听什么,你说一遍我给你学得了。”江初“啧”一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我想你以后有心烦的事而直接告诉我。”覃最扣着他没松开。   “这话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了?”他问江初。   “哎,我这不履行了么。”江初脑子里晕乎劲儿上来了,烟抽得有点儿恶心。   他把剩下半根烟递给覃最,等覃最接过去,就敞着胳膊往后一砸,闭着眼仰躺在床上。   “去洗澡,小狗。”他抬起条胳膊压在脑门儿上挡光,“洗完过来让哥抱着睡觉。”   覃最像是很轻地笑了笑,起身拽过小毛毯搭在江初肚子上。   这一晚上他俩谁也没睡好。   覃最冲完澡回来,江初已经保持着仰面朝天的造型睡着了,胳膊都没挪动一下。   他托着江初的脑袋给他垫了个枕头,自己又去写了会儿论文。   等到快半夜的时候,覃最刚想睡熟,江初撑着床沿坐起来,去卫生间吐了一轮。   江初没开灯,怕把覃最晃醒,蹲在马桶跟前活活把自己给吐清醒了,还保持这么个造型发了会儿呆。   脑子里转来转去还是白天那些事,从白天到刚才梦里,又追到现在,他不想去想都止不住地重复。   没有头绪地重复。   江初蹲在那儿琢磨会儿老妈,琢磨会儿江连天和覃舒曼,又琢磨了半天覃最。   最后琢磨到自己身上,他发现自己还冲马桶趴着呢,简直臭一块儿去了。   叹了口气,他顺便把自己扒光冲了个澡。   覃最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江初带着一身凉飕飕的水汽躺回来,拽着被子把两人裹了裹。   再到后半夜,他手臂往旁边一划拉,挨上江初发烫的后背,上一秒还在想空调开高了?下一秒,他就皱着眉睁开眼。   “哥?”覃最低低喊他一声,撑起上半身试试江初的脑门儿。   滚烫。   他把床头的小夜灯摁开,把江初从背对他的姿势给翻平,又在江初脖子上摁了摁。   “几点了?”江初被折腾醒了,皱着眉问。   “没几点,你发烧了。”覃最给他拉上被子,把空调摁成换风,去客厅电视柜底下找温度计。   “发烧?”江初还一脑袋瞌睡劲儿,抬手试试自己的额头。   “难受么?”覃最把温度计塞他胳膊底下,“量量。”   “没感觉。”江初干巴巴地感受了一下,好像是有点儿烫,别的什么也没觉出来。   他上回生病都得往两年前倒了。   还只是个重感冒,被覃最跟报时器似的盯着灌了好几天感冒灵,最后去泡一趟温泉就泡好了。   江初都想不起发烧是什么滋味儿,就觉得脑袋晕。   像是有根麻绳从两个太阳穴之间穿过去打了个结,把他吊起来晃荡,晕得浑身恶心。   “喝酒喝的,睡一觉就好了。”江初示意覃最把灯关上。   “你睡你的。”覃最调暗两度,听见饮水机烧好了,又去给江初倒了杯水。   估摸着时间掏出温度计一看,他差点儿想把江初叠起来直接往医院里带。   “都38度了,你跟我说没感觉?”覃最皱着眉拍拍江初的脸,这回他直接把空调给关了,开窗通风。   还去把自己床上的大厚被子抱过来,把江初从头到脚给裹了个严实。   “操,你直接把我烧了多省事儿。”江初被压得胸口一闷,勾勾脖子往自己身上看了眼,笑着骂了句。   “别废话。”覃最给他灌了口水,扫一眼江初身上被他堆的确实厚了点儿,看着眼睛都热。   “去医院。”他放下杯子又要给江初套衣服。   “你别折腾我啊,就发个烧,你别跟神经病似的。”江初立马掀开条眼缝。   他本来闭着眼随覃最摆弄,听他还想大半夜把自己往医院弄,赶紧警告地看着他:“让我安安稳稳接着睡,我明天还能不揍你。”   覃最看看时间,四点都没到。   如果硬把江初架起来,他相信江初真能为这事儿揍他。   确实换成是他发烧,江初非要把他往医院折腾,他也懒得动不乐意。   覃最扔掉衣服,蹲在江初旁边把胳膊伸进他被子里又试了试,“啧”一声:“你这都烫手了。”   “手往哪儿圈呢,对病人有点儿起码的尊重行么?”江初闭着眼忍不住乐了,“你碰它什么时候不烫手啊?”   “真不难受?”覃最盯着江初的表情。   “你现在睡你的觉,再睁眼我保准就退了。”江初从被窝里费劲地抽出只手,弹了下覃最的脸。   覃最又去翻了翻家里的药,都是些不知道几辈子的陈年老药片儿,也不敢给江初吃。   他查查手机,套上衣服跑了趟两条街外的二十四小时药店。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明明覃最心里也知道发烧不是多大的事儿,大老爷们儿发发烧全当杀菌了,换成他自己估计烧完了都来不及反应。   但是看着江初发烧,他瞬间就只剩下满心的毛躁。   必须把能做的都给做了,不然他没法儿踏实。   江初听着覃最在外面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又轻声扣上门出去的动静,睁睁眼盯着天花板。   他知道覃最要去买药,也没拦着。   不让他弄点儿药回来给自己灌下去,这小子后半宿都不会睡。   周腾从门缝外溜进来,蹦上床头抽抽鼻子,盯着他看。   江初从覃最给他裹成铁桶的被窝里伸出条胳膊,把周腾扒拉到旁边,在覃最睡的那半边床上划拉两下。   生病有时候也许就是纯粹的“感觉”。   江初转悠着太阳穴晕乎乎地想。   刚才他一直没觉得自己难受,覃最把38度的温度计甩他眼前他也没觉得有什么,还被折腾得挺无奈。   然而听着这道有些匆忙,也没忘了放轻动作的关门声,他突然就感觉到“烧”了。   从身上沉甸甸的被子烧进胸口,心里晃晃荡荡烧得发烫。   覃最真的像只小狗。   他的小狗。 第89章   江初这个烧从半夜发起来, 就没再下去。   他信誓旦旦的跟覃最保证睡一觉就能退。   覃最去给他买了药灌下去,定个闹钟迷迷瞪瞪到八点多,起来又给江初夹了回温度计。   拿出来一看, 都快三十八度二了。   “起来。”他没管江初再墨迹什么, 直接把他拽起来往医院赛。   “哎。”江初坐在床沿愣了会儿神。   估计是脑子里的酒劲儿下去了, 现在光剩下晕了咣当,他终于感受到自己确实不太舒服,刷牙的时候胳膊软得跟面条似的。   不顺的事儿一般都串在一块儿发生,江初十年难遇发一回烧,偏偏车还扔在江连天那儿。   打车排队挂号,哪哪儿都乱糟糟的。   江初一脑袋浆糊看什么都烦,折腾人的流程就全挂在覃最身上。   等终于给江初挂上点滴,覃最坐在他旁边灌了口水,从半夜揪到现在的心才算放下去半截儿。   “小狗。”江初喊他一声。   “难受?”覃最立马看着他。   “不是。”江初想在他脑袋上摁着揉一把, 没扎针的胳膊在另一边,他动动手指头也懒得抬。   “咱们干嘛来这儿啊,”江初问, “跟坐在大街上扎针一样。”   他捂着覃最随手拽出来的外套, 没精打采地靠在输液区的椅子里, 冲前面人来人往的走廊的抬抬下巴。   覃最没明白他意思, 以为江初还想窝在家里靠想象退烧。   “你想去哪儿扎?”这回换他用警告的眼神瞄着江初。   “社区诊所不就在小区对面么?”江初无奈地跟他对着瞄。   “忘了。”覃最想了想,皱皱眉。   确实,又不是伤筋动骨或者把人烧傻了, 三十八度直接找个诊所挂上水就够用。   “傻。”江初懒洋洋地抬了下嘴角。   “你刚怎么没说。”覃最把瓶子递给江初,让他也灌一口。   “就你能忘?我不能?”江初偏头呛着咳了声。   他扁桃体也跟着上火了, 喝水跟咽冰碴似的。   “能, 你多牛逼, 没点儿征兆就能发烧。”覃最粗着手给他胡撸掉下巴蹭着的水,“闭嘴烧着。”   八点多从家出来,这会儿都十点了,等挂完一大一小两瓶水,起码还得小两个钟头。   覃最看眼时间,想去给江初买点儿吃的。   江初没胃口,也不想在医院吃东西,老觉得一张嘴灌得全是病毒。   “你出去吃,别给我带。”他借着俩人挨腿坐着的姿势,在覃最膝盖上搓了搓。   “你自己待着行么?”覃最问。   “不行,离了你我马上就得丧失坐着的功能,立马出溜下去。”江初叹了口气。   “那你先吊着,我去把车开回来。”覃最摸摸兜里的钥匙,把水瓶塞进江初手里。   “现在?”江初抬眼看他,立马冒出一嘟噜问题,“你带本儿出来的?能行么,你上回摸车把儿都是半年前了……”   “回家拿。”覃最干脆利落的打断他后面那些话,起身看看四周,“你要是先吊完就坐这儿等我。”   “也行。”江初点了下头。   嘀咕归嘀咕,他心里也没太在意,覃最车开得不多,但回回上路都能很稳当。   听见“手机”这俩字儿,他下意识摸摸兜。   摸了两把,他顿住胳膊又抬头问覃最:“我带手机了么?”   “我没在意。”覃最看着他也掏掏自己兜里,“你刚一直没拿出来?”   “好像是没有。”江初一早上晕头转向的,也没回想出个四五六,“我不是被你直接拽起来就出门了么。”   “给你我的。”覃最把自己手机递过去,“我回家把你的拿上。”   “我不拿也行。”江初摇摇头。   摇完他想想,坐这儿两个钟头确实无聊。   覃醉不在旁边,他一个人想闭眼睡觉也睡不踏实,还是把手机接了过来。   “我可乱翻了啊。”覃最又半蹲下来给他掖掖衣角,江初往他耳朵上轻轻弹了一下,“没什么不能看的?”   “私密相册最好别看。”覃最嘴角一抬,“想看也行,都是你自己,就是得防着点儿护士。”   “操。”江初一听就知道都是些什么破图,轻声笑着骂了句,“我就知道你压根儿没删。”   虽然明白江初还烧到连独自挂个水都费劲的程度,可是把他一个人扔医院里,覃最还是满心长草,怎么都不踏实。   打车回家的路上,他简直恨不得直接把司机给推一边儿去,自己脚底下踩俩火箭往家赶。   好不容易到了小区,他三步并俩地直接从楼梯跑上去。   进了家门,周腾窜出来趴在他跟前儿伸懒腰,覃最也没心思多搭理它。   看一眼猫粮还有,他鞋都没换,抬腿从周腾身上跨过去。   江初的手机果然没带。   别说带了,昨天晚上从江连天那儿回到家,他一直就没往外掏。   覃最两分钟拿完驾照,然后从卧室到客厅找了半天的手机。   到处掀了个遍也没有。   他差点儿要去给旧手机充电开机打电话,正好一阵发闷的铃声从沙发上传来,他才从江初昨天换下来的裤子兜里把他手机翻出来。   铃声是大奔打来的电话,覃最看一眼屏显,滑开接了。   “初儿你几点过来?”没等他开口,大奔扯着嗓子就问,“前几天文化宫那个黄主任还是王主……”   “奔哥,我。”覃最打断他喊了声。   “啊?”大奔反应一下,听出是覃最的声音,“你哥人呢?”   “他发烧,在医院没拿手机。”覃最弯腰飞快地在周腾脑袋上揉一把,开门下楼。   “靠,好么生的怎么发烧了,昨天中午走前儿还生龙活虎的。”大奔听着还挺稀奇,“我印象里他就没正儿八经的烧过。”   “半夜烧的,三十八度多,相当正经。”覃最没忍住笑了。   “行我知道了,让他好好烧着,”大奔也乐,“有事儿我微信跟他聊。”   挂了电话再打车去江连天那儿,覃最还挺担心碰上江连天或者覃舒曼。   跟他们打招呼寒暄他都觉得费神。   好在江连天他俩也没闲得大早上在车库转悠。   覃最把车开进医院的停车场,看看时间,刚过去四十多分钟。   估摸着江初那瓶大水应该还没吊完,他微微地松下口气。   正边找停车位边琢磨着刚才应该顺手把米饭给淘了坐上,等接了江初回家就能直接炒菜吃饭……   车里突然进来一个电话。   覃最看着车载屏幕上的“来电:美女”,愣了愣。   把车停稳后,他掏出江初的手机再看一眼,反应过来应该是自动连了蓝牙。   覃最盯着“美女”眯缝一下眼。   他不想接江初的电话,从小到大也没有帮人接电话的习惯。   刚才大奔那个来电是因为他也认识,顺手帮江初接起来请个假顺理成章。   要是换个来电人,哪怕是方子或者江连天,覃最都不会有接起来的念头。   而且已经都到医院了,就算有急事儿,他进去把手机给江初让他再拨回去也不耽误什么功夫。   问题是这个“美女”实在有点儿扎眼。   覃最跟江初共同认识的美女们就那几位,把陆瑶给算上也不到两只手。   肯定不是他认识的人。   覃最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小肚鸡肠,正好“美女”那边也把电话给挂了,他揣上手机下车。   结果还没走出停车场,电话又过来了。   还是“美女”。   覃最掏出手机盯两秒,滑了接听扣在耳朵上。   “昨天给你发的微信就不回,电话也不接,你干嘛呢?”江初老妈的声音从听筒里冒了出来。   操。   覃最几乎是同时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醋是真不能瞎吃,把脑子都给腌了。   搁在平时他用脚后跟也该能猜出来这美女的身份。   接都接了,直接挂断也不合适。   “阿姨。”覃最硬着头皮打招呼。   江初老妈在那边静了一瞬,似乎是把手机拿开看了看屏幕,问他:“是覃最么?”   “是。”覃最几乎能想象出江初老妈的表情,“我哥……”   对着江初老妈说出“我哥”这俩字儿,覃最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复杂的心虚。   这种感觉让他不太舒服。   “手机没在他身上,我等会儿让他给您拨回去。”他接着说。   “啊。”江初老妈应了声,语气自然,又像带了点儿试探,“他去上班了是么?”   覃最也没多想,跟她解释:“没有,他发烧了在医院吊水,手机忘了带。”   “发烧了?”江初老妈有些惊讶,覃最听她不知道冲谁问:“你昨天煮汤搁多少老参?”   汤?   覃最准备抬腿上台阶的动作停下来。   “多少度?高么?”江初老妈又问。   “早上三十八度二。”覃最说。   “哟。”江初应该是小时候也没怎么生过病,江初老妈听完也愣了愣,“在吊水了是?”   “对。”覃最继续朝医院里走,“再有一会儿就该吊完了。”   “行,那你让江初回头给我打过来。”江初老妈说。   覃最答应着,以为电话到这儿就该挂断了,江初老妈那边反倒不像是这个意思。   “正好也巧,电话打过去你接了,”她又换上那种长辈跟小辈闲聊的轻松口吻,“阿姨顺嘴问一句,你应该有女朋友,覃最?”   这是从哪儿顺过来的嘴?   覃最虽然已经从江初那儿知道江初老妈问了这个问题,但听江初复述,跟亲耳听着她问,差别还是太大了。   而且……   “而且”后面的内容顺着脑子里的思路冒出来,覃最猛地一怔,有些出神地望着脚前的地面。   他不知道江初昨天听见这问话时是什么感觉。   覃最现在只觉得后背绷得发紧,有种江初老妈就站在身后看着他的冰冷错觉。   ——而且对一个刚见过一面,还是个刚大一的学生这么执着这个问题,本身就非常、非常的有问题。   覃最没朝楼里走,他转身下了台阶,去外面的小花坛旁衔出一根烟轻咬着。   江初说他昨天他的回答是不清楚。   覃最喉咙口发僵,还是得秉持着“青春期不跟家里人说这些话题”的人设,笑着敷衍一句:“……这是怎么突然拐过来的。”   “不是突然,”江初老妈也笑笑,“昨天我就问江初了。”   “主要还是你哥到结婚的年龄了,自己不知道急,弄得我这个当妈的一年年添毛病,看见谁家孩子都忍不住问问。”她慢条斯理地说。   这是江初老妈第一次对覃最说“你哥”,而不是“江初”。   她语气温和,不逼不急,说出的话却让覃最几乎接不上来。 第90章   江初老妈似乎也没有想等覃最接话的意思。   说完这一句, 她连覃最有没有女朋友这个问题也没再关心。   “不耽误你了,想着想着就说多了。”她直接又在听筒里笑笑,“去忙。”   覃最只能赶紧跟她道个别。   挂完电话后, 覃最盯着手机屏幕出了会儿神。   如果刚才江初老妈没有挂电话, 而是在对面等着他回答, 他会说什么?   覃最在小花坛旁抽完一整根烟。   直到最后一口烟气从胸腔呼出去,他脑子里也没得出任何一个想要的答案。   江初还在输液区坐着,覃最进去看见他眼皮要睁不睁地耷拉着,感觉都快睡着了。   “啪。”他过去冲江初脸前搓了个响指。   “但凡换个身份你就挨揍了知道么?”江初一脸懈怠地抬抬下巴,打了个呵欠。   覃最走之前坐的位置上放了个包,他给挪到旁边坐下。   “你先能有精神再撂狠话。”他摸摸江初的额头。   “退了么?”江初又闭上眼,微微把额头往前抵了抵,压着覃最的掌心。   “摸不出来,”覃最看着江初, “我摸你永远都发烫。”   江初这个往前送脑门儿的小动作,他自己可能都没发觉,但看在覃最眼里, 简直就跟撒娇一个意思。   好像上回江初重感冒的时候, 也比平时更……黏人。   覃最心口有点儿翻腾, 在江初额头上多捂了两秒才收手。   “咱们能别随时随地一张嘴就开车么?”江初笑着靠回椅子上。   “阿姨打电话了。”覃最把手机掏出来给他, “前面奔哥也打了一个,我都接了。”   “我妈?”江初的重点完全略过大奔,看着覃最, 微微抬了下眉毛。   “嗯。”覃最应一声。   “说什么了?”江初观察着覃最的表情。   “没说什么。”覃最抬眼看看吊瓶,示意护士过来拔针。   “上来就问怎么昨天给你发微信没回, 一听是我接的, 就让你等会儿给她回个电话。”覃最说。   “啊, 没事儿。”江初把自己的微信从覃最手机上退出去,“我都看了。”   “听说你发烧了,她吓一跳。”覃最接着说。   “你还跟她提这个。”江初又笑笑,“我还没问你呢,你跟康彻话挺多啊,天天都不带断的。”   “看我微信了?”覃最也笑了。   “不说了么,我肯定要乱翻。”江初把胳膊伸给护士。   “那你看见你在我微信置顶了么?”覃最问。   护士正好来到跟前儿,飞快地扫了他俩一眼。   江初勾着嘴角没说话,耷拉着眼皮看护士调滚轮,膝盖微微偏过去,跟覃最的腿挨在一起。   第二只小瓶吊起来很快,半个小时就完事儿了。   江初终于拔掉针头站起来时,简直有种刑满释放的轻松。   他使劲儿抻了个懒腰,然后推了把覃最让他赶紧走走走,憋尿憋得屁股都快麻了。   “你拐个弯直接尿了再走不就行了?”覃最朝走廊上尽头贴着的标志指指,又瞄一眼江初,“看着都快憋胀了。”   “脏。”江初边惜字如金边健步如飞,“别跟我说话,浑身劲儿绷着呢。”   “神经病。”覃最无奈又好笑。   等江初在副驾上坐好,他还坏心眼儿地朝那抓了一把。   “我操!”江初猛地撑着车斗躬了下腰,转头瞪着覃最,“尿你嘴里信不信?”   覃最握着方向盘把车开出去,都上路了又冒出一句:“跟水萝卜似的。”   “……你回味到现在啊?”江初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是在品评刚才的手感。   覃最跟他对一眼,两人莫名其妙地都被戳住了笑点。   “哎!”江初撑着脑门儿乐了半天,还不敢懈劲。   笑到一半他突然想起老妈那边还有个电话等着他打,简直有种自己在苦中作乐的凄惨。   从昨天半夜折腾到中午,终于回到家里尿完尿,从卫生间一出来,江初浑身的乏劲儿都上来了。   他把身上的衣服换掉,本来还想冲个澡,被覃最二话不说给塞回床上,又开始量体温。   “也没退啊。”覃最皱着眉看水银,“还是三十八。”   “不是退了点二么,总得给点儿时间发挥药效。”江初从被窝里伸出只手招了招,“手机给我,给我妈回个电话。”   “想吃什么?”覃最把手机递过去。   “都行,我不怎么饿。”江初拍拍他的脸,“随便下碗面。”   覃最又去给他接了杯水,看他吃了药才转身出去。   江初灌一肚子水饱,躺在枕头上翻手机。   他先点开通话记录,看了眼覃最跟老妈的通话时长。   三分三十八秒。   江初冲着这个数字走了会儿神。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这个数字什么都代表不了。   老妈昨天在微信上发的消息,是问他江连天说没说怎么给覃最安排。   江初不确定覃最有没有看见,也不确定老妈会不会在电话里话里话外的暗示。   想到这种可能,再想想覃最从昨天夜里发现他发烧,跑东跑西地直到现在还要给他做饭,江初心里就一阵疼得慌。   他盯着盯着,整个人都有些心烦。   ——给自己亲妈打个电话,竟然成了需要猜测对话,还得提前做心理准备的事儿。   覃最抿着烟靠在流水台前,两手往后撑着台面,边等锅里水烧开,边用脚一下下逗着周腾。   他没把江初卧室的门关严,能听见江初打电话的声音。   “妈,我。吃饭了?”   “嗯刚回来,明天再吊两瓶应该差不多了。”   “谁知道怎么突然发烧,热感冒。”   “怎么还说上我叔了……啊,看见了,他昨天跟我说了。”   “他俩有安排,你别跟着操那个心。”   “我什么?我回家住什么住,就发个烧……”   “哎你别折腾我了,照顾什么啊,你一天比两个我都忙……行了妈,我睡会儿,困了。”   电话很短。   江初那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压低,直到通话结束,从卧室里传来打火机“咔”的点烟声。   覃最用脚背在周腾肚皮上又划拉两下,锅里水冒白气儿了,他用腿轻轻把周腾给挑出去。   下面条对于覃最来说已经是闭眼都能操作的技能了,根本不需要动脑子。   他走着神往锅里一样样添东西,直到关火准备盛面时,被江初一嗓子“覃最”给喊回了神。   “什么?”覃最偏偏头喊回去。   江初没理他,他只好放下筷子过去。   “怎么了?”他推开门问江初。   “过来。”江初靠在床头摁手机,眼皮都没抬一下。   “发个烧这么厉害。”覃最笑笑。   他走到床边,江初一把将手机往旁边扔开,抬手压他的脖子:“让哥亲一口。”   覃最被他这突然的操作给整懵了,还很想笑。   “你一个病人……”他话都没说完,江初手上力气一沉,直接把他脑袋给扣了下来。   覃最在江初跟前儿从来就不可能稳得住。   尽管江初这吻里带着明显的烦躁和情绪宣泄,他还是一点就着。   江初的舌头一刮进来,他立马用额头顶上江初的脑门儿,往后扯着他的后脑勺发狠地深吻回去。   他用力舔过江初发烫的喉头和舌根,感到江初喷在他脸上的呼吸陡然变沉,整个人也烧得有些上头,眼窝底下的神经都牵着脑子一块儿晕着发烫。   看来发烧也有发烧的好处。   他不由得在心里冒出一句。   覃最像是十年没跟江初接过吻,都快把江初的头发给揪断了。   埋在江初肩窝里缓了好几秒,他才笼回自己差点儿蒸发的理智。   “我面都坨了。”他哑着嗓子“啧”了声。   “发烧传染么?”江初跟他操心的不是一个问题。   他边捋着覃最的背,边偏着头一下下亲着覃最的耳朵和后颈。   “没怎么生过病好歹也该有点儿常识。”覃最动动胳膊, “感冒才传。”   他又衔住江初颈侧,咬紧他脖子上的麻筋舔过去。   江初笑了笑,竖起条膝盖靠着床头:“烫么。”   “烫手山芋。”覃最说。   “我还以为你要造个沸水萝卜。”江初想起来又忍不住笑。   “都一样。”覃最也笑笑。   “你种出来的山芋跟萝卜长一个样啊?”江初闭上眼。   “都一样的吃。”覃最抬起头,咬了口江初的下巴。   厨房里一锅面条白瞎了。   江初十年难遇发个烧,烧了三十八度,午饭只有水煮萝卜。   他是真没精神了,闭着眼只觉得累。   覃最跑去小区门口点了两个清淡的小炒,又去粥店买了碗瘦肉粥。   回来催着江初吃下去,才给他捂好被子让他踏实睡。   一觉睡到晚上八点多,覃最喊他起来吃饭。   感觉江初比白天还烫,他皱着眉给江初又量量体温,三十八度二。   又烧回去了。   江初这回算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病来如山倒”。   三十八度就像一条磋磨人的轴线,连着两三天,他的体温绕着这根轴来回溜,一直没下过三十七。   好在不下去也不往上蹦,最高也没蹦到三十九度。   江初也没烧出炎症,就是没精神,干嘛都心烦,还老溜号。   那天给客户发文件,他把整理好的压缩包记错了,给人发了一堆序列号过去。   “人家不急就算了,那天联系的时候就说赶着要赶着要,厂子就等周末出样周一要用了,你塞哪个盘里了到底?”大奔打电话过来劈头一顿说。   “你忙你的,我过去找。”江初皱皱眉,让覃最调头开车去公司。   他刚被覃最摁着去打了一针。吊水实在没用,江初都没想到自己快三十的人了,竟然还要扒了半截裤子打屁股针。   “有事儿?”覃最看他的表情。   “发错东西了。”江初点上根烟闷了两口。   不是大事儿,但是这种低级错误在这时候发生,让他烦不胜烦。   覃最把车刹在大院前面,江初先下车进去。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脚扭头回来,把手上夹着的烟递给覃最。   覃最接过来,习惯性地叼在嘴里。   在停车位停好车,他正要进去找江初,身后一道车喇叭声嘟了嘟。   覃最侧头看一眼,一辆白车在他旁边停下,江初老妈从车里推门出来。   覃最愣了愣。   江初老妈都走过来了,他才忙开口喊了声“阿姨”,把嘴里的烟弹进旁边的垃圾桶。   “我看背影就像你,还真是。”江初老妈给了覃最一个熟悉的距离感笑容,“你怎么在这儿呢?”   她说话的时候脚步没停,到覃最跟前时连慢都没慢一下,直接掠过他推开院门,熟门熟路地跨进江初的小公司。 第91章   话还没说完, 她人已经进去了。   覃最只好跟在她身后。   他在心里想了两秒,是该说“我哥”还是说“江初”。   最后还是开口回答:“我来送江初。”   江初老妈回头看他一眼。   “他发烧还没好,”覃最补充一句, “刚去打了一针。”   “还没好?”江初老妈有些惊讶。   覃最“嗯”了声, 没再说话。   江初正在电脑前面找文件,感觉有人进来,头也没抬就说:“小狗,我车里应该有个硬盘,去帮我拿过来。”   “小什么?”老妈问。   江初吃惊地抬起头。   老妈朝后看, 覃最已经直接转身去拿硬盘了。   “阿姨来了。”大奔听见江初老妈的声音, “哟”一声站起来。   “站起来干嘛,忙你的。”老妈拍拍大奔的胳膊,还给他拽拽卷起来的衣服边儿,“这衣服穿的……”   “妈。”江初去给她拽把椅子, “你怎么过来了?”   “今天下班早, 没什么事儿, ”老妈抬手试了下江初的额头, “顺便就过来看看。”   顺便?   江初压着想挑眉毛的冲动。   不冷不热的突然顺便过来看看?   大奔去接了杯水过来,江初没多说话。   在外面不比在家里, 有什么变数谁都做不了心理准备。   而且今天覃最正好也在,江初心都提着,就怕老妈说着说着话,明里暗里地给覃最透出句“搬走”。   想到覃最,他扭头朝外看:“覃最呢?”   刚问完,覃最正好拿着硬盘进院门, 朝他挥了挥。   “今儿人可真够齐的啊。”大奔说。   “你跟覃最也挺熟?”老妈把包放在江初桌上, 接过大奔递来的水, 坐下来带着笑看他。   “嗨。”大奔扫了眼江初,“江初弟弟那还不就是我自己家弟弟。”   覃最进来后跟大奔打了个招呼,把硬盘递给江初。   “自己玩一会儿。”江初接过来,顺手想朝他脸上弹一下,胳膊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覃最有些尴尬地又看向他老妈。   “江初刚才喊你什么?”江初老妈笑笑,“小狗?”   “瞎喊的。”覃最没在她旁边坐,看了一圈,去坐在上回过来待的小阳台藤椅沙发上。   坐下时他还在想,是不是该跟江初说一声自己先回去。   他老妈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事儿着急过来,就那么坐着跟大奔闲聊,问问江初发烧的情况,让他浑身不自在。   好在江初找文件也没用多久。   “发过去了,让那边接收一下。”不到十分钟他就冲大奔说了句。   “行,后面有什么事儿他们直接联系我,”大奔比划个OK的手势,“别的没什么忙的,你回去歇着。”   发烧这几天江初都跟磨洋工似的,过来点个卯就走,大活几乎都是大奔在干。   他挺不好意思,本来想跟大奔多说会儿话,老妈突然过来弄得他也没心思多说,往大奔肩上拍了一下。   “您再看会儿?还是咱们回去?”江初拿起老妈的包,转头问她。   “这不也到饭点了么?”老妈起身接过包,“大奔把你媳妇儿叫上,阿姨请你们吃饭。”   “您昨天过来多好啊,我丈母娘早上刚打电话让去她那儿吃饺子,面都没和,娘俩儿就跟家等我呢,”大奔夸张地摇摇头,“没口福我就。”   “和个面给你难为的。”老妈一直挺喜欢大奔,会说话,亲亲近近的让人觉得热乎。   听她又开始跟大奔聊“结婚”“媳妇儿”“丈母娘”这些话题,江初转头去喊覃最,示意他可以准备回家了。   “等会儿的,我差点儿都忘了。”大奔朝覃最招招手,“来来,覃最来帮个忙。”   “什么?”覃最走到他旁边。   “帮奔哥挑个鼠标,”大奔“咔咔”点网页,“你哥非说另一个更好看……”   江初送老妈先出去,还没到院门口,老妈就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那咱们去吃,我让店里留个包间。”   “真吃?”江初看她,“我当你跟大奔客气呢。”   “跟他有什么好客气的。”老妈看他一眼。   “不是,妈你最近怎么总是说吃就吃啊。”江初皱皱眉,有些无奈,“你就不怕我们也在家和好面,就等着回去包饺子了?”   上回也就算了,江初今天真不是很有情绪应付老妈。   发烧烧得心里发躁不说,多少年没打过针了,他这会儿半边屁股还发酸,只想回家冲个澡趴着。   “当妈的叫儿子一块儿吃个饭,有什么突然不突然的。”老妈盯他,“其他事儿我说了不听,吃个饭我还喊不动你了?”   她口吻和语速都还跟刚才一样,开玩笑一样轻松,但是江初一下就听出内里微妙的转变。   “说了不听”的事儿指的是什么,母子俩心里也都跟明镜儿似的。   “这又是往哪儿说呢。”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江初只能在心里叹口气,“吃个饭还上纲上线的。”   “那不就得了?”老妈又瞪他一眼,眼神稍稍一转就重新轻松回去,“真要包饺子更好,我连订都不用订了。”   “坐我车,”她拉开自己的车门把包扔进去,“覃最也一起。”   覃最正好从院里出来,听见这句,他抬眼看向江初。   江初微微地皱了下眉。   也许是对覃最的在意程度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还要高,尤其在当前这种局面下,他有点儿过于敏感了。   老妈后半句的“也一起”,刚才用在大奔和他媳妇儿身上没什么毛病。   用在覃最的名字后面,江初听到的瞬间只觉得刺耳。   ——不管老妈都猜到了什么程度,在想什么,对覃最又有什么看法。   这一个“也”字说出来,就意味着在她心里,覃最是个需要额外带上的“外人”。   从老妈的角度来说确实就是这样,毕竟不是江初的亲弟弟,他俩连一个爹都不是。   覃最听着也毫无感觉,只是用目光观察江初的态度。   可是看着从刚才见了老妈后就没怎么说话的覃最,江初是真的心疼。   这种在老妈与覃最之间来回拉扯,既不能破罐子破摔,又不上不下无能为力的感觉,简直比发烧还要磋磨人。   “他不去。”江初直接替覃最回答。   “不去么?”老妈冲着覃最抬抬眉毛。   看这意思也没想真让我去。   覃最在心里接了句。   “跟朋友说好晚上一块儿吃饭。”他冲江初老妈扯扯嘴角,“不去了,阿姨。”   “女朋友,说得这么含蓄。”江初老妈望着他,“去哪吃?上来送你过去。”   “女朋友”这词儿被江初老妈当面盯着问出来,比在电话里听着还让覃最心口突突。   他笑笑拒绝了:“不用,我正好把我哥的车开回去。”   “慢点儿。”江初交代他。   覃最低低地“嗯”了声。   回家的路上覃最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感觉只是等红灯的时候恍了个神儿,再抬眼竟然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在车库停好车,他疲惫地闭了闭眼,靠在椅背上又怔了几分钟才去按电梯上楼。   家里跟每天他俩回来时一样,两个人的拖鞋乱七八糟的堆在一块儿。   江初的拖鞋还脸朝下的翻了一只,覃最弯腰给他捡好,边换鞋边喊了声“周腾”。   周腾没出来,它这几天不爱理人。   本来只是不爱搭理江初,每次覃最回来它都会迎门。   最近江初天天发烧,烧得覃最焦头烂额,忽略了周腾好几次,现在它已经兄弟两个打包不搭理了。   喊都喊不动。   覃最脱掉身上的T恤扔洗衣机里,去客厅看一眼。   沙发上堆着一摞衣服,都是这几天洗完晒干了没收拾的,衣架还都没取,周腾像只孵蛋的鸡一样揣着手窝在上面。   “喊你听见了么?”覃最一手撑上沙发靠背,弯腰在周腾脑门儿上轻轻弹一下。   做完这动作他自己先笑了:“被江初带出毛病了。”   周腾偏过脑袋用眼角斜着看他。   “下去,滚一身毛,又得洗。”覃最掇着周腾的胳膊把它抱下去,去给它开了个猫罐头。   周腾立马跟着他走来走去。   “江初最近心情不好,天天上火,也不怎么笑。”覃最垂着眼皮看它,“你看出来了么?”   周腾屁都不懂,埋头就知道吃。   覃最看它吃了会儿,又去把猫粮和水给倒满。   客厅该收拾的收拾完,他拽个垃圾袋,点上根烟去阳台铲猫砂。   铲完准备起身时,他嘴里的烟灰掉了一截在地上。   覃最低头看着那截烟灰,像是在看一枚不知道从哪儿掉出去的气门芯儿。   他浑身的情绪忽然全都拱上来了。   “操。”覃最抿抿嘴低声骂了句。   他把小铲子往盆里一扔,朝后坐在地上,两条胳膊架在膝盖上乏力地耷拉着。   盯着猫砂盆愣完一根烟,他摸摸兜掏出手机,给康彻打了个电话。   响了好几声铃康彻那边才接起来,上来就冲覃最叹了口气。   “你可真会挑时候。”他“哎”一声,“最好有急事儿,不然我飞过去揍孩子啊。”   “在干嘛。”覃最弹弹手,把烟头弹进猫砂盆里。   “解放自我。”康彻在那边点了下鼠标,一串不宜的叫声从听筒里“哇”一下放大。   覃最笑笑,康彻又把声音给关掉。   “心情不好?”他都不用听覃最说别的,直接就问。   “烦。”覃最说。   “才开始烦啊?”康彻笑了,“你是刚发现他是你哥,还是刚想到他有爸有妈,是个直男啊?”   覃最没说话。   “想要的东西别太多,会轻松不少。”康彻说着还打个呵欠,“也别什么都不想,脑子一热把局面弄得收不回来。”   “已经收不回来了。”覃最皱皱眉,又去点了根烟。   “没说你俩。”康彻在电话里也摁了下打火机。   “比你现在难受更难受的事儿,是有一天你看见他真的难受了。”他跟念绕口令似的,慢条斯理地对覃最说。 第92章   挂掉电话后, 覃最在沙发里窝了很久。   什么也没干,单纯就是窝着,抽烟, 然后脑子跟卡壳似的重播着康彻那句绕口令。   跟下午开车回来时一样, 他没觉得时间过去多久,也没觉得自己抽了几根。   直到敲门的动静传来,覃最抬头看一眼,阳台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他皱皱眉,起身的时候顺便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倒进垃圾桶, 过去开灯开门。   江初正在门外举着手机准备打电话, 见门开了,又把屏幕锁上。   “我看窗户黑着,以为你真出去跟同学吃饭了。”他把手上提的两兜凉菜递给覃最。   “没,我出去你就进不来了。”覃最把菜接过来, 朝玄关里让让。   “是啊, 身上没钥匙。”江初换了鞋, 扶着覃最的后背搓两把, “在家干嘛呢?”   “睡了一觉。”覃最也搓搓他,去厨房给凉菜装盘。   客厅里的烟味儿比平时他俩在家一块儿抽还重。   江初看了眼覃最的背影, 去卧室换衣服。   他开灯看了看床,跟他下午被覃最拽去打针前一样,被子还坠着一个角在床沿上,也没有躺过的痕迹。   “你在哪儿睡的?”江初问了句,进卫生间洗手。   “沙发。”覃最把盘子端出来,“都是我的?你还吃点儿么?”   “你吃, 我陪你坐会儿。”江初去磕磕茶几上的烟盒。   昨天晚上刚拆的一包, 这会儿就剩一根了。   江初咬上没点, 过去坐在覃最旁边。   “阿姨说什么没有?”覃最抬眼看他,夹了片腊肠。   刚塞进嘴里,他想起来江初下午的体温还没量,又搁下筷子去卧室把温度计拿来。   “没说什么。”江初看一眼刻度,甩了甩夹在胳膊底下。   “那你们聊什么了?”覃最坐下来继续看他。   江初差点儿就张嘴再说“没聊什么”。   看着覃最的眼神,他轻轻叹口气,磕了下嘴里的烟蒂,把没夹温度计的那条胳膊往后挂在椅背上:“东家长西家短的。”   “从我表弟结婚说到大奔媳妇儿,还惦记着老杜哪天婚礼。”江初仰着脖子闭着眼,一脸倦怠,“天天就这些。”   “催你呢。”覃最抬起条腿踩着椅沿,盯着江初嘴角冒出来的两颗小燎泡。   江初偏偏脑袋,睁开眼看他。   “小狗。”他喊了一声。   “嗯?”覃最抬抬眼皮对着他的视线。   “吃饭。”江初说。   覃最嘴角抬抬,冲江初卷起个笑:“吃。”   这一晚上直到睡前,好像都跟平时任何一个晚上没什么不一样。   两人的相处一切如旧,平时该怎么说话还怎么说话,该怎么开玩笑还怎么开玩笑。   江初去把电视打开,家里显得很热闹,他俩听着电视订好了明天几点去打针,想吃什么。   覃最吃完饭去刷碗时,江初还手欠地刮了一指头洗洁精往他腰上抹,然后撑在他肩上笑着给他看了老杜发在群里的电子请柬。   七夕快到了,江初大奔他们这一窝人,近期最大的事儿就是帮着准备老杜和宋娇的婚礼。   然而该不一样的地方也在沉默着发酵。   不说话的间隙里,江初和覃最心里都搁着事儿,但是谁都没说。   江初是在琢磨老妈。   老妈吃饭时确实没跟他说什么,也还跟平时一样,话里话外催他谈女朋友,结婚成家。   江初也熟练地敷衍着。   一直到吃得差不多了,老妈才提了句:“你爸跟覃舒曼那边房子买得怎么样了?哪个楼盘?”   “不知道。”江初当时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又来了”和“这顿饭的重点终于来了”,两个念头同时冒出来,疲惫又心烦地拧在一起,从他的脑子直拧到胃里。   老妈抬眼看他。   那一刻江初突然想——如果就在这时候,把他和覃最的事儿告诉老妈,老妈会是什么反应。   其实也就是嘴皮子一磕碰的事儿。   把一切痛快撕开,说不定至少会比现在这样,每天跟自己亲妈玩儿宫心计痛快得多。   这个冲动的念头几乎翻涌到了喉咙口,老妈提提筷子,往他盘子里夹了块不知道什么东西。   “多吃这个。”老妈说,又拿过江初的碗给他舀了两勺汤,“专门给你点的,这家的招牌打的就是药膳,菜谱都找中医看过。”   “你就随我。”她坐回去,抽了张餐巾擦擦手,笑着叹口气,“我也懒得问将连天的事儿,反正心里有数就行。”   江初看着汤碗也笑了笑。   他把那块东西夹起来吃下去,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这些话没法儿跟覃最说。   一句都说不出来。   说了不仅没用,还无比的心烦。   覃最知道江初不想跟他说,他也没问。   他把最近这些天的情况串起来了。   江初那天让他调个菠菜,又打电话来说公司有事儿走不开,其实是去了他老妈那儿。   所以她隔天听说江初发烧,第一反应是汤里放了多少老参。   那时候江初老妈就已经有起疑的心思了,江初没跟他说。   晚上在江连天家吃饭,江初跟将连天在书房里聊的也一定不仅仅是买房子的事儿。   江初半夜发烧不是因为多喝那两盅破酒,是心里上火压出来的。   江初也没跟他说。   前几天他在厨房听江初回电话,江初老妈的意思应该是想让江初去她那儿住。   江初没说几句就把电话挂了,这么些天发烧不见好。   依然没跟他说。   他嘴角那两颗小泡,覃最怎么想都觉得早上还没有。   文件能给客户发错,跟他妈吃完一顿莫名其妙的饭回来,上火都上到脸上了,还是什么都不打算说。   体温终于降下了三十八,卡在三十七度八。   八八八。   中邪一样没完没了破不开的八。   覃最一条胳膊撑着墙,把水开到最大,站在淋浴底下浇了很久的背。   他也跟中邪一样,还在想康彻那句话。   “覃最?”江初在浴室外敲了敲。   覃最摁下淋浴,抹了把脸上的水把门打开。   “你在里面游泳呢?”江初朝浴室里看看,又盯着覃最的眼睛看,“洗半个钟了。”   “要用?”覃最给他让路。   江初先摸摸他肩上的水是凉是热,然后才“啊”一声,拽拽腰带进去:“憋一肚子尿。”   覃最拽下浴巾胡乱擦擦,擦完往架子上一扔,直接回了卧室。   江初偏头盯着覃最挂水的后背消失在门外,收回视线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又不是个尿精,一天哪来那么多尿。   在马桶前干站了会儿,他装模做样地摁了两次冲水键,也跟着洗洗手关灯回房。   覃最没开卧室的灯,江初摸着黑进去,看见他模模糊糊的一片背。   他摞上去亲了口覃最的耳根,摸摸他的脑袋:“狗宝贝儿。”   “喊的什么东西。”覃最抱着枕头,半张脸埋在里面笑笑,“后背都给我听麻了。”   “怎么个麻法儿。”江初摞着不动弹,下巴抵在覃最脖子旁边,“喜欢还是膈应?”   “有更好听的么?”覃最也没动,低着嗓子问。   “宝贝儿?”江初又喊了声。   “又麻一下,”覃最肩胛骨动动,“感觉到了么?”   江初从鼻腔里笑了声。   安静地摞了会儿叠叠乐,覃最翻身把江初带下来,喊了声“哥”。   “嗯?”江初睁睁眼。   “说会儿话。”覃最说。   “说。”江初够够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躺着。   “你难受么?”覃最看着他。   覃最知道江初明白他在问什么。   这是江初,他每天把时间掰开来用都盯不腻的人,他所有细小的停顿和转换,覃最不用分析,只要看着他就都能感受到。   但是江初还是选择什么都不对他说。   “装得人模狗样的。”他看了覃最一会儿,伸手把那个掇住攥了把,“想问的是这位。”   覃最顿了顿,缓缓地拉长呼吸,继续盯着江初。   “狗玩意儿。”江初笑着弓起指头弹他。   覃最使劲眯缝一下眼。   江初正想找个更省胳膊的位置,覃最拽出他的手腕又问:“跟我说实话,江初,你难受么?”   沉默了半天,江初才挺无力地叹了口气,说:“你想怎么着啊。”   他干脆竖竖枕头靠坐起来,冲自己那边抬抬下巴:“难受,你琢磨琢磨怎么安排?”   覃最看着他不说话。   两人较劲一样对视了会儿,江初正要拍拍他的脸说睡,被覃最托着锡钙埋投下去。   江初被扥得往前一秃噜,后脑勺“咚”一声磕了下床头。   “操。”他压着嗓子骂了句,重新拽拽枕头靠好,跟着又浅浅地抽了口气。   抬手搓搓自己的脑袋,江初盯着前面覃最的后脑勺,突然想起了几年前他去火车站接人的那个下午。   当时他是什么心情来着?   敷衍,不耐烦,觉得耽误时间又麻烦,还被大夏天的太阳晒得想吐。   他还记得准备拉倒走人时,转身看见覃最的脸,那种没法解释的“找到人了”的直觉。   是真没法解释。   站在当时与现在的画面之间,江初恍惚间如同打开了第三视角。   明明火车站前那个野狗一样的覃最,看着他时一脸的冷漠和警惕。   他俩面对面站着,谁都想不到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关系。   江初伸伸手,一下下搓着覃最短短的头发。   如果时间能折回去,他会答应去接覃最么?   如果能提前知道后续,知道这只小狗会给他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他还会……   江初的假设没有做完。   他还在漫无目的地走着神,覃最的脑袋一动,抬起来看着他,皱了皱眉。   “嗯?”江初忙回过神。   覃最没说话,两根手指头捞起一条软皮尺,朝他晃了晃。 第93章   “你不行了?”覃最顿了会儿才说话, 一脸很微妙的复杂表情。   江初也着实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反应。   他脑子刚才似乎真的不在状态。   而且今天他也确实没想纾解,累,只是配合着哄哄覃最, 竟然弄出这么个尴尬的局面。   “哎, 都说了没难受。”江初脸皮发紧地欠身坐起来,把覃最夹着他的手扒拉开。   他也不想管底下怎么着,胡乱拽拽裤腰就塞回去。   覃最偏头过来想再亲亲他的脖子,江初是真没心情让他接着磨蹭,伸胳膊把蹬到床尾的被子扯回来。   “睡睡睡, 真没劲儿了, ”他连覃最带自己把两人一裹,“打针打得屁股酸,别闹了。”   脑袋刚一挨回枕头,江初就把眼一闭, 一副困得不行, 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模样。   覃最没再闹他, 也没再拽着他问难不难受, 只是在黑暗里盯着他看。   江初是很乏,可也没到闭眼就着的地步。   他心里本来就乱糟糟的, 涉及到男人本能的问题,他也忍不住还在脑子里琢磨。   这走神走的,他竟然连刚才的感觉都回忆不起来。   覃最真的张嘴了?   覃最的视线在这时候简直带着重量,穿透眼皮要往江初瞳仁儿里扎。   江初凝着呼吸躺了会儿,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心里又搅和起老妈那些话。   无解的局面。   他翻翻身换了个仰面朝天的睡姿, 轻轻匀出口长气。   本来以为依着覃最青春期的**性, 得拿“不行”这事儿好好闹他一阵子。   结果第二天一觉睡醒, 覃最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个字没跟江初提昨晚的事儿。   不仅第二天没提,直到月底老杜的婚礼,整整一个星期,覃最都没跟他再闹过。   “试试这身,小狗。”江初拽了件休闲衬衫扔过来,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喊覃最试衣服。   “明天穿?”覃最从电脑前起来,拽掉身上的T恤,拎着衬衫抖了抖。   “嗯,你跟杜苗苗也凑对儿小伴郎。”江初说。   “杜哥伴郎团什么辈儿啊都。”覃最笑了。   “他没那么些讲究。”江初也笑笑,打量覃最光着膀子的上身。   覃最的腰背越来越有样儿了。   二十来岁的大好青年,浑身的质感都特别漂亮,肩骨与肌肉的线条随着胳膊抬落抻抻拉拉,哪哪儿都紧绷绷的,健康又有光泽。   人有时候就特别那什么。   老妈那头自打发现有端倪过后,今天吃饭明天来公司,三不五时地朝江初耳朵边儿敲钟。   敲得江初一头乱麻,乱七八糟的心思都给他敲没了。   但是平时不管他有没有,覃最都随时能保持在线状态,时不时跟他腻歪腻歪,江初也就顺带着配合。   然而这一阵儿覃最真乖起来,连着一星期连腻歪都不怎么跟他腻歪,江初这会儿看他试衣服,喉咙口就勾勾抓抓的,有点儿发痒。   “行么?”覃最大概齐地扣上几颗扣子,拉开衣柜镜扫一眼,转过来问江初。   “行,帅的。”江初过去给他整整袖子,把衣摆往裤子里塞了塞。   “这裤子还塞什么,在家穿的,又不搭。”被江初的掌心刮了下腰,覃最笑着反手攥着他的手腕拽出来。   他把衬衫脱了扔回床上,江初又搓搓他的腹肌,覃最抬起眼皮盯他。   江初抬手刮刮他的脸,正想摁着覃最的脖子亲他一口,背后桌上的电脑里传来“叮”的一声。   覃最的脖子不太明显地往旁边让了让,越过江初看了眼电脑,过去伏身撑着桌子,敲了敲鼠标。   江初一愣。   想亲人的架势都拉起来了结果没亲到,和覃最一反以前的风格直接在两人这种状态下去看电脑。   这两点他都不知道哪一点更让他奇怪和尴尬。   “学校有正事儿?”江初不太自在地摸摸鼻子。   “没。”覃最点出来的是一个聊天对话框,接收了两个文档。   是康彻。   江初盯了眼聊天框上的备注。   “课题资料。”覃最又敲了两下键盘,回了康彻一个“谢”,把聊天框关上。   “你穿什么选好了么?”他倒了根烟出来咬着,问了江初一句。   “伴郎那一套,搁在老杜那儿了。”江初顺手给他递了个打火机。   “不烧了?”覃最接过来,用手背贴上江初的脖子。   “退好几天了。”江初拍拍他的腰。   “给我烧怕了……跟澳大利亚山火似的。”覃最笑笑,把手收回去。   后面的话题拐去了“晚上吃什么”和“明天几点去”。   覃最说话动作一切如常,江初想着他刚才躲的那一下,心里老觉得不对味儿。   看着覃最跟他说说笑笑的模样,又说不上来。   ——他都快三十的人了,也没那个脸皮拽着覃最正儿八经地问怎么不让亲了。   想来想去,他只能想到应该是因为他“不行”的那天。   估计是那天情绪不到位,心里又闹得烦,哪句话语气没控制好,硌了覃最的自尊心。   毕竟不是真的小狗,这么大的男孩儿也要面子。   小狗也有小狗记仇的路子。   江初这么想想,看覃最正儿八经也不表现情绪的模样,又觉得有点儿想笑。   狗玩意儿,较上劲了还。   正想去给覃最顺顺毛,手机进来一个电话。   他以为是老杜打来说明天婚礼的事儿,拿过手机一看,“美女”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江初皱皱眉,不由地脑仁儿一紧。   “妈。”他接通喊了一声,点上根烟去阳台。   “你微信号就是你手机号?”老妈上来就问。   “直接点我头像不久看见了么。”他现在说什么江初都下意识警惕,“怎么了?”   “小时候咱们住老房子,对门的潘芳你记得么?你们一群小毛毛老去她那儿看动画片,她还给你无花果吃。”老妈今天似乎心情很不错,语气愉悦,说话语速都快了。   “有一回揪你小鸡儿给你揪哭了,后来你就不去她家玩了。”她敲敲桌子又补了一句。   “什么时候啊。”江初笑着“哎”一声,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茬,“潘阿姨我有点儿印象,不都多少年没联系了?”   “也没不联系,她家不是搬城西去了,见面就少了。”老妈解释了句。   “不过也真是少,要不是今天遇见她,我都忘了她女儿这么大了。”老妈笑笑,“就是潘晓,小名叫倩倩那个小黑丫头,一见我跟江连天就害怕,你记得么江初?”   江初没说话,支起阳台的纱窗盯着外面。   “小时候跟个小黑猴似的,现在还好看了,我都没敢认。”老妈也没管他接不接话,“研究生刚毕业,学建筑还是什么啊,她说也是设计,跟你差不多。”   “‘差不多’是您自己加的。”江初闷了口烟,弹弹烟灰。   “正迷茫呢,毕业不知道是工作还是出国。”老妈直接当没听见,“你潘阿姨知道你弄设计,你俩聊聊不是挺好的?”   “她跟我聊不着。”江初已经猜出老妈的意思了,没什么语气,直接拒绝。   “研究生跟你聊不着啊?”老妈估计猜到江初不会配合,也不急,还跟闲聊似的,“跟大学生就能聊?”   “不是一码事儿。”江初皱皱眉。   他现在在老妈面前真的太被动了。   明明知道老妈心里有数,偏偏只要她不说,江初就只能配合着什么都不能说。   互相装傻互相磋磨。   “专业都不对口,她跟我聊什么?”江初又闷了口烟,“再迷茫还能让她来给我打工么?”   “就是啊,人又不可能去给你打工,聊聊怕什么?”老妈说。   “那你发给她。”江初笑了笑,耷着眼皮把烟屁股一下下碾灭在窗槽里。   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话,老妈也不会生硬地催他,只会隔着电话安静地等他改口。   江初没心力跟她耗。   反正加不加微信也决定不了什么。   打过招呼还是陌生人。   “那我发给你潘阿姨。”老妈的语气立马缓和回来。   “一天在公司守着大奔,在家守着个覃最,让他认识点儿新朋友跟逼上梁山一样。”这话是对方周说的。   微信这一茬过去,老妈又问他明天去不去家里吃饭。   江初告诉她明天要去老杜的婚礼,老妈问了几句,还让他拍新娘子的照片发给她看看。   “你这群朋友一个个都成家了。”这通电话到最后,老妈不轻不重地笑笑,“你也想想三五年以后的自己,江初。”   尽管最近跟老妈互相试探的时候,江初烦躁得恨不得直接把话挑明。   可是真听老妈冷不丁给他一句比较明显的暗示,江初的喉咙还是不由地发了下紧。   挂掉电话又在阳台站了会儿,江初拉下纱窗转身回客厅。   “阿姨?”覃最坐在餐桌前踩着椅子玩手机,抬眼看向他。   “啊。”江初应一声,去卫生间洗手。   “跟你说什么了?”覃最等他回来坐下后又问。   “让我明天给她拍新娘看看。”江初笑着说。   “这么好奇。”覃最也笑笑,转转手机继续看着江初。   “说今天遇着以前老邻居了,非说人家揪过我小鸡儿,还给我揪哭了。”江初摇摇头,拿起筷子吃饭,“我一点儿印象没有。”   覃最等他继续说别的,没等来。   又盯江初一会儿,他也没再多问。   他抬抬手把手机扔桌上,换了个姿势坐着,说:“怪不得。”   “嗯?”江初吃着菜扫他一眼。   覃最后脑勺顶着墙,冲他那底下点点下巴,还吹了道口哨:“长度可观。”   “吃饭呢啊。”江初心不在焉地笑笑,骂了句。   覃最配合着扯扯嘴角,把江初上次没吃成的凉调菠菜往他面前推了推。 第94章   那个倩倩估计也是对这莫名其妙的“聊聊”毫无兴趣, 跟江初一样被她老妈磨叨烦了,第二天早上江初才看见她发来的好友申请。   他点了同意就扔下手机去洗漱,也没打招呼。   老杜的婚礼在华子的酒楼里办, 他跟宋娇朋友都多, 三层全包了。   华子跟梅梅也上心,这么些年处得都跟亲兄弟一样,布置得很像样儿,排场拉得足足的。   就是忙, 江初他们都得赶早过去帮忙。   洗漱完出来,江初去厨房翻了一袋面包出来, 随便垫巴垫巴。   听见动静, 他去客厅看一眼, 覃最也起来了, 还微微皱着眉头, 顶着张没醒困的脸。   “你晚点儿过去也行。”江初过去搓搓他, “要去接新娘,现在去了也没什么事儿给你, 中午去吃个饭就行。”   “我过去看看杜苗苗。”覃最拉下他的手捏了捏,去卫生间洗脸刷牙,“给我发消息了。”   “他过去了?”江初接着吃他的面包。   覃最开着水龙头“嗯”了声。   “我还以为他直接猫他姥姥家不出来了。”江初说。   覃最也没想到。   知道老杜要在夏天结婚时他还在学校,当时听江初的语气, 杜苗苗还不知道这事儿。   后来确定杜苗苗肯定知道了,他给杜苗苗打了个电话,杜苗苗没接, 用微信打字跟他聊。   聊的也不是他小叔结婚的事儿, 他问覃最选什么专业好。   放假回来到现在, 杜苗苗一直在他姥姥家没回来。   昨天半夜才给他发消息, 说今天回来,让覃最早点儿过去。   “他心情怎么样?”开车过去的路上,江初问了句。   “还行。”覃最一只手摁着手机,在给杜苗苗发消息。   “懂事儿了。”江初笑笑。   覃最看他一眼,没说话。   杜苗苗没跟老杜他们在一起。   江初带覃最跟几个人打个招呼,覃最扫了一圈问:“杜苗苗呢?”   “干嘛去了?”老杜也跟着看。   他马上要去接宋娇了,没工夫一直盯着杜苗苗。   “刚才在大厅,跑哪儿玩去了估计。”老杜一手揣在兜里,回头大概比了个方向。   “他不跟车去接嫂子?”大奔在旁边抓紧吃着半套煎饼果子,问老杜。   老杜弹了下烟灰,摇头笑了笑。   “他能过来吃个饭都算他有良心了。”他又转脸看了一圈,也没想让杜苗苗过去跟着闹。   覃最是在酒楼后街的一个小公园里找到的杜苗苗。   位置还挺偏,他照着杜苗苗发的定位绕了大半圈才进了公园,又找了半天才看见人。   杜苗苗在一排树后小路的长椅上,望着斜对面小广场上的小老太太们跳舞。   还不是坐着看,是蹲着,远远扫过去,背影跟个石猴似的。   “什么造型。”覃最在他旁边坐下。   “来了?”杜苗苗像是被他突然出现吓一跳,转头看着覃最愣了愣才说。   “啊。”覃最看着他应一声,“哭了?”   “能看出来?”杜苗苗掏手机冲自己低头抬头地照。   “跟让人揍了一样。”覃最说。   “靠。”杜苗苗锁上屏吸溜一下鼻子,“真是要娶老婆的人了,连问都没问我一句。”   覃最又看看他,没说话。   他拧开烟盒咬一根出来,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两手并着搓搓眼角。   杜苗苗也没说话,他就是喊覃最过来陪他呆着的。   除了覃最他也没别人能喊。   要是当年没看见覃最手机屏上那张骚包的腹肌,这会儿他就得一个人自己蹲着。   覃最眼角的余光看见两颗水珠掉下去,杜苗苗抬抬胳膊使劲擦了两下脸。   “我靠。”杜苗苗窝着嗓子又小声骂了句,“……我就是一只悲伤的蝴蝶。”   这话说得像个神经病。   覃最觉得自己特别想笑,这股笑劲儿也本能地从心里冒出来了。   可是看着杜苗苗一下下抬起胳膊往脸上擦,一下下擦,却越擦越停不下来,两只眼圈直擦得通红还不停冒水的狼狈样儿……   他已经涌到喉咙里的笑像被拦腰捏住一样,怎么都没劲儿再往嘴角上拱。   “你想没想过,”覃最嘴角动动,又顿了顿才接着说,“把你心里难受的事儿告诉他?”   “告诉什么?”杜苗苗使劲吸了一大下鼻子,转脸盯着覃最,“跟他说我烦他老婆,不想让宋娇给我当婶子,我受不了有别人,我不想让他娶老婆生小孩,那本来是我的家,我只想家里一辈子只有他和我?”   这些话大概早就不知道在杜苗苗心口盘桓过多少遍。   他边说边眼泪鼻涕一起掉,连个绊儿都没打。   覃最看着这样的杜苗苗,心里想的却是他和江初的事。   “说出来多少能畅快点儿。”他又沉默一会儿才开口。   “哦,然后呢?”杜苗苗反倒看着覃最乐了,嘴角怪委屈地一咧,还冒出个鼻涕泡。   “我舒服了,换成他成天憋闷?”这些话他也一定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过,语速比刚才还要快。   “他养我这么些年最后就换我一句为了自己畅快?我就为了自己畅快那一秒让他往后一辈子都膈应?”杜苗苗嗓子眼儿发紧,被眼泪噎得气短。   “往后几十年我还能不能跟他见面了?他以后每次见我都得怎么想?现在我还能喊他叔跟他发个脾气甩个脸子,说了以后……”他抽了口气才接着把话说下去,最后一句声音都是抖的,“说了以后我怎么办啊?”   覃最想不起来自己上回哭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   似乎得往前倒到覃舒曼离开之前。   他爸死的时候他好像都没掉眼泪,只觉得懵。   ——好像这世界缺了除他以外,对所有人都无关紧要的一块。带给他的迷茫甚至多过其他所有加起来的情绪。   刨掉很多年前上初中的梁小佳,他也很多年都没再见过认识的同龄人这么嘴一瘪,放声哭得像个小孩儿一样。   “凭什么这么对我啊。”杜苗苗“哇”地一声,把他憋了足足一年的眼泪全给哭了出来。   “我做什么孽了我要受这个罪啊?”他哭得不管不顾,实在是捱不住了,把小广场那边的人吓着了往这边看也不管。   “我已经没爸没妈了覃最,你还有你哥,我连我叔都没了。”杜苗苗把眼窝狠狠抵在膝盖上,手指头抠着长椅的木板条,抠得短短的指甲往外劈开一道白印儿。   “我真的没有家了。”他说。   覃最坐在旁边听着,仍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事儿本来就不是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偿所愿。   ——比你现在难受更难受的事儿,是有一天你看见他真的难受了。   他脑子里全是杜苗苗的哭声,和康彻这两句话。   杜苗苗在他小叔去接新娘的时间里,缩在小公园的小路里哭了个昏天黑地,把保安都给招来了。   保安站一头雾水地歪着脖子看杜苗苗哭了会儿,问了覃最两句,覃最说杜苗苗高考落榜了。   都落榜了,保安也不好拦着不让哭,只好象征性地提醒杜苗苗要哭好好坐着哭,别蹲在上面踩着椅子,哭完别人还坐不坐了。   哭完这漫长且撕心的一通,杜苗苗像是累了,懵头懵脑地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   “走吧。”最后他搓搓鼻子,压着嗓子对覃最说,“该吃饭了。”   杜苗苗没跟他爷爷家的人坐一起,和以前每次被老杜带出来玩儿一样,他去跟大奔江初他们一桌,挨着覃最坐。   婚礼开始时全场拉灯,只留大厅中间的红毯拱门和圆形花池亮着。   除了司仪说“交换戒指,亲吻新娘”时,覃最没再看见杜苗苗偷偷抬起胳膊擦眼泪。   之后他胡乱夹了几筷子菜,在新郎新娘挨桌过来敬酒之前跑了。   “杜苗苗呢?”江初一顿饭根本吃不踏实,跟大奔他们一会儿一趟的,这会儿刚洗洗手过来坐下,端过覃最的杯子喝了口饮料。   “走了。”覃最有些走神,盯着江初看了会儿才挪开视线。   江初也不惊讶,杜苗苗不任性就不叫杜苗苗了。   “你吃了么?”他扫一眼覃最的盘子,看着也跟没怎么动过筷子似的。   “我不饿。”覃最听着宴席四周欢声笑语,皱皱眉,突然觉得特别的烦。   多在这个环境里待一秒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的烦。   “车钥匙给我,哥,我也先回去。”他摁亮手机看时间。   一大早出来,这会儿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江初本来也有这个打算。   晚上还有一轮他们实在朋友的聚餐,下午也没空闲着,没必要让覃最跟着在这儿耗。   已经放下杯子准备掏钥匙了,他又偏头看一眼覃最的神色,把手收了回来。   “怎么了?”江初最近被发烧给磋磨得也十分警惕,曲着两根手指探了下覃最的额头,“不舒服?”   “没有。”覃最别别脖子,“困了。”   江初没说话。   餐桌上的转盘正好转过来一碟果盘,他顺手抄了一牙西瓜两口啃了,扔下瓜皮擦擦手站起来:“我送你。”   “不用。”覃最没想耽误江初来回跑,又皱皱眉,“我打车吧,你……”   “别废话。”江初打断他,跟旁边的宝丽打个手势,直接往外走,“趁我没喝酒,赶紧。”   情绪这个东西是无法遮掩的。   越亲近的人越能相互影响。   一前一后地快步去了停车场,江初拉开车门坐进去,“砰”地把门一关。   覃最隔着挡风玻璃看他一眼,也沉默着坐进副驾。   两人之间好像较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劲儿,路程的一半谁都没说话。   “你这两天怎么回事儿?”直到被卡在一个九十多秒红灯的大路口前,江初才终于摁下车窗问了句。   “怎么了?”覃最转脸看他。   “你回回有脾气就非得这样是不是覃最?”江初被他眼神一盯,真有点儿恼了,“你几岁到底?心里有事儿你能不能直接说话,别在那儿闷着起劲儿?”   江初这个话口一开,覃最差点儿没忍住想冲他挑眉毛。   “这话是你在对我说?”他盯着江初问。   “有话就说,别跟我阴阳怪气。”江初皱着眉瞪回去。   “你妈跟你说什么,你爸跟你说什么,对他们怎么办,怎么解决,你怎么想,”覃最也没卡碰儿,一口气说了出来,“你跟我说过么?”   车里安静了很短的两秒钟,江初眼也不眨地跟覃最对瞪着。   那么短的两秒钟,老妈步步紧逼的每通电话每个眼神每句试探每个暗示,搅着覃最这两天对他心不在焉的躲避和敷衍,“轰”一下全顶上来了。   “我跟你说什么?”他脑仁儿一烫,嘴角僵硬地扯上去。   “不是你他妈跟我说别想别想,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我跟你说什么?跟你说了你能干什么!你又觉得我能干什么?!”江初几乎压不住音量。   覃最的都没来及分辨自己听见这些话是什么心情。   他脑子里的神经刚要绷紧,忽然整个人往车门上狠狠一撞,一辆大货在余光里扯着喇叭“嘟”地掠过去,他条件反射地抬起胳膊朝江初那边挡。   江初也才发现自己在恼火中竟然踢了一脚油门,忙朝防护带的方向打一把,险险地把车刹在原地。   四周的喇叭声响得惊人又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覃最不确定刚才究竟是不是做梦。   他朝窗外看了眼,他们确实没在刚才等红灯的线后,而是斜斜地停在几米开外,对面一辆车几乎是顶着脑袋在冲他们摁喇叭。   确定车没翻,没被撞,江初和他都还安稳地坐着,覃最空白的意识和巨大的心跳声才缓缓地回笼。   他重新盯向也还一脸惊魂迟疑的江初,死死盯着,嘴角用力地抿起来。 第95章   扣分罚款肯定是不用提了。   路口岗亭正好有交警执勤。   兜着一肚子发沉的心事被教育一通, 回家的后半截路,江初开得很慢。   覃最的嘴角一直绷得紧紧的,两人又跟刚从酒楼出来时一样, 互相都没有说话。   江初原本想着只把覃最送回小区门口, 不再进去多绕一趟了。   他在小区路口前开始准备靠边停车,覃最没有起伏地说了句:“进去。”   江初转脸看他。   覃最直直盯着窗外,没跟他对眼。   江初没说什么,摁喇叭示意门岗开门放行。   一前一后地从电梯里出来, 江初还在门口想着要不要换鞋,或者直接进去倒杯水喝了再走。   覃最感觉到了江初在身后的迟疑。   他看都没看, 转身就拽着江初的领子往前一拖, 把他拽进玄关一把摁在墙上。   江初一点儿防备没有, 脚底在门槛上磕了个趔趄。   他使劲皱了皱眉, 正要打开覃最的手说话, 覃最已经把他的衣摆拽开捞上去, 前腰后背的把江初翻着看了一遍。   江初瞬间明白了覃最的意思。   “没碰着。”江初低声说。   覃最还是没理他。   他又把江初的裤腰往下扥两下,连胯骨也上手仔细摸摸检查一遍。   江初耷着眼帘凝视覃最的表情。   刚才车身突然失控的瞬间, 覃最朝他挡过来的胳膊江初看见了。   但是那会儿情况太吓人,他根本来不及想别的,各路情绪全都被车子甩出去那一下给冻上了。   这会儿回过神来重新化开,又重新开始在心里冒着泡的咕嘟。   区别是刚才他咕嘟的全是烦躁和焦灼。   这会儿则是满满的心疼和愧疚。   越来越满, 满得压心,盛不住一样直往外溢。   江初想喊一声好听的,动动舌根也喊不出来。   他抬手搓搓覃最的脑袋。   又顺着后脑勺滑到他脖子上, 一下下捏着覃最的后颈和耳朵根。   覃最检查完了, 手还扶在江初胯骨上, 这才抬眼看他。   “对不起。”江初低声说。   “刚才哥说话没过脑子。”他摁着覃最的脖子往前压, 抵上覃最的额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情绪上头时的话赶话是最容易伤人的。   江初现在想想他从嘴里冲出来的那些话,覃最听着得是什么心情,他就心疼得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   尤其还有覃最在刚听完那些话,仍本能一样朝他伸过来的手。   这两个画面和声音在眼前来回重播,江初越想越后悔。   ——说出去的话可以用上火来打补丁,可真正让他心里过不去的细节,是他当时根本没像覃最想到他一样先想到覃最。   虽然能用他坐在驾驶座,首当其冲要考虑的当然是控车来做解释。   但江初自己知道,他刹车的动作就跟覃最朝他伸手一样,完全是本能在驱使四肢。   这话说不出口,只能闷在心里往肚子里埋,烧得他直想皱眉。   覃最依然没说话。   他动动脖子,挪开被江初抵着的脑门儿,但这回没躲。   他把脸深深埋进江初颈窝里,埋了好一会儿。攥在江初胯骨上的手掐得死紧。   “你打车过去,要喝酒,正好别开了。”埋够以后,覃最去客厅咬了根烟点上,对江初说。   “我等晚上再直接过去吧。”江初犹豫一下,跟着覃最朝客厅走。   覃最回头看他。   “没事儿,去吧。”他笑笑,“杜哥一辈子估计也就结这一次婚。”   “还说什么‘估计’。”江初也笑了下,“那你弄点儿东西吃,晚上回来我给你带好的。”   “嗯。”覃最答应一声,侧身靠在墙上看着江初出门。   那天晚上江初喝了不少,是被大奔和宝丽两口子打车送回来的。   “你看着他点儿,别吐床上。”大奔也没少喝,醉醺醺的大着舌头交代覃最,“今天除了老杜都可着灌他了。”   “谢谢奔哥。”覃最架着江初的胳膊把他扶过来,“我还想着打个电话问几点过去接他。”   大奔摆摆手。   “司机跟楼下等着呢,明天我不去公司了啊!”他冲江初喊了句,打了个晃儿转身走了。   江初也不知道是酒量进步了,还是晕得连吐都没精神吐,这一晚上倒是没折腾人。   他就是睡。   虽然睡得一点儿也不踏实,一会儿翻翻身一会儿欠身睁睁眼。   “覃最?”睁眼看见覃最没在旁边,他就喊,“我的小狗呢?”   覃最背对着他坐在桌子跟前写论文,听见江初喊他,回头应一声:“这儿,怎么了?”   江初别着脖子歪着脑袋看他,看一会儿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等后半夜终于睡实,天热蒙蒙亮的时候,江初又被硌醒了。   他皱着眉朝肚子上划拉,摸到覃最的胳膊,转脸往后看。   覃最微微躬着身把脸埋在他后肩上,呼吸均匀,睡得很熟,胳膊勒得掰不动。   江初转过来,抬起条腿搭在他身上。   他在覃最的背上轻轻捋两下,把覃最的呼吸贴在自己颈窝里,就这么别别扭扭的抱着拧在一块儿,闭眼接着睡。   覃最在睡梦里胳膊动动,又往江初腰上勒得更紧了点儿。   那天车里的对话,睡醒后两人都没再提。   江初虽然确实不想提,他不想让覃最跟他似的天天发愁上火,但他觉得这事儿不对。   一直没提就算了。   话头都提起来了,还说得跟吵架一样,事后就算都当做没发生,它也还是个没解开的疙瘩,实实在在地硌在他跟覃最之间。   确实是实实在在。   从江初“不行”那天到老杜婚礼之前,覃最一直没跟他腻歪。   江初那时候还能想着是因为自己发烧,烧得没兴致。   覃最一方面挂心他,另一方面正是天天撒欢儿都精神旺盛的阶段,多多少少有点儿不高兴,跟他赌气。   可是在老杜婚礼之后,连着小一星期还是这样,江初心里真的开始没着没落了。   覃最会在睡觉的时候把他抱得死紧,江初去上班起得比覃最早,有好几次睁眼时都被覃最用胳膊以外的部位硌着。硌得他心里都有点儿挠挠,覃最却感觉到他睡醒就把手一松,扯扯被子翻个身接着睡。   肯定还是被他伤着心了。   江初有些心烦,这回的心烦全是因为心疼。   他决定跟覃最好好聊聊,把两人心里的事儿都说开。   不然换成他是覃最,他也得郁闷得发疯。   那天正好是月底,老妈消停了一星期,喊江初去家里吃饭。   江初有过开车那回意外以后,心里对老妈反倒坦然了不少。   再大的情绪也大不过生死。   以后真有一天他跟老妈都熬不住了,互相把话说开,老妈再生气应该也不至于活活打死他。   “你跟倩倩聊得怎么样?”老妈见了他没两句就问。   江初就知道她得关心这个。   他也没瞒,继续扒着饭,跟老妈说:“没聊什么,打个招呼,人家也没兴趣跟我聊。”   “不能吧?”老妈满脸不相信,“你是不是没给人家发你照片?”   “我给人发照片干嘛啊。”江初没忍住笑了,偏头看一眼老妈,“不就是说她毕业以后迷茫跟我聊聊么,看我照片就不迷茫了?”   老妈盯着他没说话。   江初刚有点儿“以妈之道还治妈身”,小小地让老妈吃了回瘪的感觉,老妈突然又笑笑,给他夹了一块排骨。   “也是,聊不到一块儿就不用强求。”她轻松地说,“回头妈给你联系更好的。”   江初的筷子顿了顿。   这是有了倩倩这么个开头,以后准备堂而皇之的开始给他“介绍”女朋友了?   “嗯?”老妈看他不吃了,抬抬眉毛问:“排骨是不是咬不烂?”   “我就说你今天排骨没炖好。”她转脸冲方周“啧”一声,夫妻俩开始说说笑笑地聊做菜。   江初也笑笑,他对老妈一环套一环地层层迫近已经有些麻木了,接茬吃饭。   从老妈那儿回来,江初开车经过超市时,专门下去给覃最买了几瓶罐头。   想起冰箱里的啤酒好像也快喝完了,又拎了两扎罐啤。   开门进到家里,覃最正从他江初卧室出来,手上拎着几件衣服,朝自己屋里拐。   “回来了?”覃最把衣服扔沙发上,过去结果江初手里的购物袋。   “你喜欢吃的那种罐头,上回去看没有了,今天正好刚摆了两排新的。”江初边说边换鞋。   扫了眼那几件衣服,他抬手指了指:“那件黑的不用洗,前几天洗完还没穿过。”   覃最顺着他的手也往回看一眼,先去把袋子搁在桌上,才又去把衣服拿起来。   “不洗,”他直接进了房间,“我明天回学校,哥。”   江初正要去卫生间洗手,脚步一顿,猛地转头望向覃最。   他飞快地在心里算算日子。   覃最九月几号才开学,就算掐头去尾也还有足足一个月的假。   回他妈哪门子的学校?   江初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两秒,把其他心情想法都先压下去。   “怎么了?”他控制着语气过去问。   看见覃最已经连箱子都打开了,正摊开床上往里收拾衣服,江初心里像被拧着往下使劲儿拽了一把似的,麻得说不出滋味儿。   “提前开学了?”他拨着覃最的肩膀让他转过来。   “没有。”覃最也没拧着,顺着江初的劲儿转过来。   视线一对上,他像是看着江初想了想,干脆把手上的衣服都先随手扔进箱子里,长腿一跨,在江初面前的床尾坐下了。   “实验室的小组新项目,缺人帮忙。”他跟江初解释。   “实验室不放暑假?就缺你这个开学才大二的过去帮忙?”江初立马接上话。   覃最看他一会儿,偏开目光看向旁边,伸手够过桌子上的烟盒。   江初感觉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点儿太锋利了,皱皱眉重新压了一下,他掏出自己的火机抛过去。   “谢谢。”覃最接住把烟点上。   “小狗,”江初一手摁着覃最的肩,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你说实话,是生哥的气还是怎么了?因为我那天说的话?”   “不是。”覃最卷起很淡的一点儿笑,“你没说错,哥。别多想。”   “那你能不能……”江初说着又想皱眉了。   他的手在覃最肩膀上攥两下,重新压下语气:“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在想什么?咱俩今天好好聊聊?”   卧室里安静了片刻,覃最跟江初对视着,隔在中间的是虚虚实实往上飘散的一折烟线。   周腾从外面溜达进来,停在床边看看他俩。   见谁也没赶它,它跳上床东闻闻西嗅嗅,扒拉一下箱子拉链,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累了。”覃最抿着烟的嘴角动动,望着江初平淡地说。 第96章   这两个字从覃最嘴里一冒出来, 江初耳朵里有一道细细的电流声穿过,“嗡”一下给他的脑子消了音。   “什么意思?”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着覃最问出来, “谁累?”   “你。”覃最说, “我不逼你了。”   “不逼我了?”江初听见自己笑了笑,笑意却死活咽不下去,像团棉花一样不上不下,厚厚实实地噎在他嗓子眼儿。   胳膊架在覃最肩上太久了, 手指头攥得有些发酸。   江初收回手站起来,从上往下注视着覃最, 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现在不逼我了。”他重复一遍。   “逼到现在, 然后你一句‘累了’, 开始为我着想了, 不逼我了。”江初抬手指了指覃最, “你可真行啊?”   “哥。”覃最皱皱眉, 直起身子想抓他的手。   “别喊我哥。”江初手背一翻给他打开。   “你早怎么没想到我还是你‘哥’?”他目光锋利地逼视着覃最,“啊?!”   覃最嘴角动动, 像是一下子说不出话了,目光定定地停在他脸上。   江初脑子里的神经一弹一弹地发着烫。   明明他心里是想跟覃最好好聊聊,明明覃最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跟刀割一样心疼。   可被胸口翻涌不停的情绪一下下拱着,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话接二连三地往外蹦。   并且即便蹦成这样, 也完全没法表达他现在的心情。   他突然有种不知道他们俩在干嘛的迷茫。   好好的兄弟俩,究竟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一言一行都要互相揣度琢磨,互相往对方心口上捅刀的相处模式了?   江初缓缓地深呼吸, 逼着自己把更多亟待喷发的尖锐怒气强压下去, 却又有深深的乏力感替换着更迭上来。   他一瞬间也不想说话了。   他冲覃最比了比拇指, 哑着嗓子轻轻点点头:“覃最。你真牛逼。”   说完这句, 江初踢了一脚房门,转身出去了。   周腾正埋头狂啃行李箱里的卡扣带子,被踢门的动静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朝外看。   覃最坐在床沿上,视线仍然停在刚才江初站着的方向,没眨也没动。   他听见江初带着火气在翻烟盒和烟灰缸。   没一会儿,江初又狠狠踹了下茶几。   随着茶几腿在地板上拖出“吱——”的牙酸动静,江初骂了一句,烦躁地喊:“火机给我!”   覃最这才回过神,想起来江初的打火机还在他手里。   他松开发麻的拳头低头看看,打火机的四个不锈钢棱角深深抵着肉,被他攥得滚烫。   覃最拿着火机起身出去,江初正插着腰站在歪出去的茶几跟前儿,嘴里衔着烟眼皮耷拉着,瞪着茶几上晃倒的杯子,也没转头朝他这边看。   杯子已经缓缓滚到桌沿了,眼见着就要往下掉。   覃最过去扶起杯子,把火机递给他。   江初一把拍过火机,“咔”地顶开机盖擦了两下点火,然后转身就要走。   覃最抬手握住他的胳膊肘。   “松开。”江初猛地转头盯着他。   覃最没说话,也不松手,还加了力气把江初往沙发上抡过去。   “我让你松开,听没听见?”江初狠狠皱起眉,震开覃最的手就要起身揍人,“你是不是真当我下不去手揍你?”   他后半句话还没全说完,覃最已经拎起膝盖压上沙发,胳膊贴着他后腰与沙发间的空隙捞进去箍紧,伏身埋进他颈窝里。   江初是真想骂一句“滚”,也是真恨不得往覃最肋窝上揳一拳,把他掀到旁边摁着使劲儿打一顿。   他字儿都滚到喉咙口,拳头也捏起来了。   可是感到覃最越勒越紧的胳膊,和紧紧贴在他脖子肩膀上的温度与呼吸,他怎么都张不开嘴。   还下意识地朝旁边偏偏脑袋,怕覃最这么没头没脑地往他身上一砸,再被烟头攮着耳朵。   “哥。”覃最闷在他颈窝里喊了一声。   江初皱着眉没搭理。   他心里说不来什么感觉,胳膊一会儿松一会儿紧,还在琢磨着该不该推人。   覃最也没多说话,喊完这声“哥”,他就继续这么捆着江初,在他肩膀上埋着。   直到一根烟闷到烟屁股,江初把烟头弹进茶几上溅出来的一滩水里,才掰掰覃最的胳膊。   “松手。”他沉着嗓子说。   覃最还是不动。   “你想干嘛到底?”江初抬手要拽覃最的后脑勺。   “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想想。”覃最说。   江初的手顿了顿。   “想什么?”他问覃最。   “想想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覃最松开手,改成撑住沙发靠背,抬眼看着他。   江初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说你不用想,我什么都不舍得跟你说就是不舍得让你想。   想说你保持你自己就够了,谁也没法在感情的事儿里论明白对错。   还想说哥真的没有那些意思,没觉得你什么都做不了,上火的时候说出的话你不能当成我的心里话。   你不是我的压力,你是我的小狗。   这么多想说的话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偏偏他还被情绪顶着,张开嘴说出来的话仍然带刺:“我给你时间,我呢?”   “我还给你。”覃最说。   覃最这些天预想了很多遍,可他没想到真的把这些话说出来,每一个字还是像刀片一样,一片一片从心里贴着嗓子往外割。   “我知道你也需要想想。”他必须牢牢看着江初的眼睛,才能让自己不含糊不反悔地往下说。   “你是被我一步步逼成现在这样的,被我逼着感受不一样的……”覃最的眼皮几不可察地抖一下,紧了紧咬肌,“你对男人,或者,其他别的同性,不是真的……那样。”   江初迟疑地张张嘴。   覃最这话说的跟放屁一样,他想辩驳,却又神奇地找不到切入口。   “我不想你后悔。”覃最接着说。   顿了顿,他换了个表达:“我怕你会后悔。”   “我怕真等没有余地以后,有一天看见你真的难受了。”覃最艰难地说完他所能表达出的所有意思。   “我心慌,哥。”覃最使劲绞了绞眉毛,嗓子就这么硬生生地被几句话给磨哑了。   这不是江初回家前想象中的“好好聊聊”。   他所设想的“聊聊”,重点全部放在覃最身上。   结果他怎么也没想到,进了家门摔摔打打的兜一个大圈子,最后兜到自己身上来了。   而更让他也开始感到心慌的是,随着覃最一句接一句的话,他越来越张不开嘴直接给出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   这些天江初一直忘不掉覃最朝他伸手的画面。   他并没能同样想到覃最,这事儿简直像个心障一样卡着他。   不管覃最能不能想到感受到,他都有股过不去的愧疚,也是他面对覃最最近捉摸不定的态度,越来越毛躁的原因之一。   同时还有另一件覃最绝对不知道的事儿,江初也骗不了自己。   他“不行”的那天,覃最一遍遍问他难不难受,亲他吻他,想哄他,却得不到他任何反应,是因为他脑子里在琢磨什么。   ——如果时间能折回去,能提前知道后续,知道覃最会给他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化,他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当时他没能得出答案。   不仅仅是因为被覃最打断了,也因为他自己都一脑袋乱麻,不敢接着往下想。   江初也怕自己会“后悔”。   沉默简直像是今天的主题一样,又一次把两人给包裹了。   江初一直没说话,覃最翻身从沙发上下去。   他把茶几拽好,桌上地上洒出来的水全都擦干净,又点了根烟在江初旁边坐下,拖着长腿抬起一条胳膊搭在眼上。   “要时间想清楚,你就非得去学校想?”江初一直等到覃最这根烟也燃得只剩个烟屁股,才干着嗓子开口问。   “在你身边我控制不住。”覃最没动,最难开口的话他已经逼着自己全说完了,这会儿不管说什么他心里都是麻的。   “控制不住就会影响你。”他又补了一句。   “……那你自己呢?”江初又问。   这话乍一听问得没头没尾,但是覃最一下就听明白了。   他想了一会儿,这才放下胳膊转脸看向江初。   “我不知道,所以我得想想。”他冲江初牵牵嘴角笑了笑。   “要是你真的……”他开了个头,重新耷下眼皮,又抿了抿烟嘴才说下去,“真的想通了。只要不在你身边待着,说不定我也就想通了。”   “我也得想想。”覃最像是在强调给他自己听,低声又重复一遍。   覃最能“想通”,以前一直是江初的心愿。   这时候乍一耳朵听见他要“想通”,他却跟心口被猛地擂一榔头似的,让他一下子心疼又心烦。   “那就想想吧。”江初耙了两把头发,烦躁地站起身。   他绕着满脑子捋不清楚的头绪,抬胳膊把衣服一抹,径直去卫生间冲澡:“咱俩都想想。”   覃最这人一直这样,要么什么都不想,一旦做了决定下了决心,就不管什么事儿都利索得离谱。   跟当时突然抖出张“住宿申请表”让江初签字儿似的。   也像他去年冬天的大雪夜里,行李都不收一件,用手机最后一点儿电买了车票就跑回来见他。   第二天早上江初又被覃最给勒醒时,脑子里还迷迷瞪瞪地想着今天带覃最出去吃点儿好的,差点儿都忘了他今天就要走。   一夜过去,他望着天花板回想昨天覃最跟他说的那些话,控制不住地出神发怔。   明明覃最天天跟个真的狗子一样,不缠着他就不行,竟然说要“想想”就二话不说地拉开距离去“想想”了。   跟他妈做梦一样。   而且这狗玩意儿的票买得还贼早。   像是多跟江初在家待半天都活受罪,他都没想着商量商量,直接订了个九点十分就发车的票。   看覃最把收拾好的行李箱拉出来时,江初差点儿没忍住给他扔回去,然后把覃最锁家里,什么也不让他多琢磨了。   “你也没跟你妈说一声。”开车送覃最去车站的路上,江初还话里话外地试着想多留他几天,“不再去跟她吃顿饭?”   “给她打过电话了。”覃最回答他,同时手指头飞快地摁着手机发消息。   江初扫了一眼,突然刚想起被他忽略到现在的重要问题:“你们学校开寝了么?”   “还没。”覃最“咔”一声把手机收起来。   “那你住哪?”江初有点儿不高兴,“睡实验室打地铺?”   覃最看他一眼,像是犹豫了一下。   “跟康彻住。”他还是跟江初说了实话。   反正到开寝前总不可能就不再跟江初打电话了,瞒不住,也没必要欲盖弥彰的。   江初倒是真没想到这个答案。   他愣愣,忍着强烈的想皱眉的冲动,转脸盯着覃最。 第97章   “看路。”覃最立马皱着眉提醒他。   江初收回目光没说话, 降了点儿速,继续往车站开。   “你以后开车都别分神。”覃最现在想起那天在红绿灯前的事儿,心里仍然揪着, 后半截路眉头一直没松开。   “没事儿。”江初笑笑, 淡淡地应了句。   应完以后,他突然开口问:“康彻是你们学校本地人?”   “不是。”覃最把车窗降下去一点儿,“他放假不回家,租的房子。”   “我说呢。”江初点了下头, “我就记得你们寝室只有毛豆家在本地。”   “毛穗。”覃最纠正他。   “啊。”江初又笑笑。   拐个弯就要到车站时,江初又问了句:“他租的多大的房子?”   覃最这回没有立刻回答, 他先看了江初一眼才说:“两张床。”   江初没把车开去下客区, 在车站前靠路边停住了, 转脸跟覃最对视。   “我订宾馆。”覃最一边眉毛抬了抬, 眼皮一耷拉就把手机掏出来。   江初伸伸手给他扣下了。   “我就问问情况。”他抽出覃最的手机扫一眼屏幕, “你暑假过一半儿说跑就跑了, 你妈问起来,住在哪儿我总得心里有个数吧。”   “本来就是八年的同学, 这一个月住宾馆,等开学难不成还得换宿?”这话他也不知道是说给覃最还是说给自己。   江初重新锁上屏,把手机扔回给覃最。   覃最又跟江初对了一眼,接住手机随手用拇指搓两下, 重新塞回兜里。   江初这补丁打的,他心里也说不明白是什么滋味儿,满脑子都是不由自主的情绪。   “到了拍给你看。”他把扔在车斗上的帽子拿起来扣上, 干脆直接推开车门下去。   从后排拽出行李箱, 他撑着副驾的车顶又跟江初打个招呼:“我走了, 哥, 你回去慢点儿开。”   江初一条胳膊搭着方向盘,侧身往外看着,目光下意识往覃最嘴上停了一下。   就这么搭一眼的功夫,江初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念头。   他跟个已经真正四五六十岁的单身亲爹一样,一瞬间领略到了什么叫“小孩跟家长较劲,先败下阵来的一定是大人”。   他也突然有点儿能明白,为什么老妈明明心里已经有数了,却宁愿自己也煎熬着用一言一行来点他,也不敢直接说破质问。   确实是“不敢”。   关系越紧密,越在意的人,越不敢轻易地不留余地。   可是“面子”和“顾虑”这些东西,究竟是怎么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层层粘在脸上,让人越来越不敢随意往下扒开的呢?   覃最说要想想,就真的能狠下心去想想。   以前每次分别之前,都得跟再也见不了面一样,凑着临出发的前一秒也得跟他上上嘴动动手。   现在说要把时间还给他,也就真的能说走就走,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江初飞快地回忆一下,从他开始自我麻痹一样,默许覃最跟他“不清不楚”以后,他好像只有两次主动地亲过覃最。   一次是去年冬天在玄关。   那回似乎也说不上是主动,是他被覃最给挤在墙上不撒手,硬生生磨出来的冲动。   剩下一次就是他发烧那天。   当时接完老妈想让他去她那儿住的电话,江初整个人烦得无处发泄,把覃最叫过去二话不说吻了一通。   如果把老杜婚礼前看覃最试衣服那次加上,勉强算是三次。   只不过那天他没能亲着,覃最避开以后,他就没好意思再把人拉回来,也没好意思开口问。   所以是从那个时候起,覃最就想着要跟他拉开距离了。   江初觉得如果再往前倒个五年,不用,三年都行。   如果现在他只有二十六岁,应该都能顺着自己此刻的心情,把覃最叫回车里亲他一口。   然后干脆直接地调头开车,把人拉回家。   什么狗屁的把时间还给他,什么想想,什么怕他真的跟家里说开后就不再有余地,会难受后悔……   全都给他滚一边儿去。   当下不后悔就是最好的余地。   偏偏他真的做不到。   覃最每次在家里以外的地方亲他,也许就是这样只用考虑当下的心情,能多留一秒钟的心思朝窗外看一眼有没有人都算是理性。   江初却会想出一万种意外和顾虑的画面来。   就像现在这样。   好像一直以来真的就是这样,覃最不管不顾地跟着心走,他在旁边瞻前顾后。   现在覃最开始顾虑了,他却仍然不能、也不该,不敢随心所欲地替换过覃最的处事方法。   他们之间的情况太复杂,不是一场递了棒就只管闷头往前闯的接力赛。   江初甚至没有那个信心确定,覃最是真像他说的那样,觉得自己太累,所以要把时间还给他,等他来做决定。   还是覃最他自己也真的觉得累了。   毕竟他还太小。   “啊。”江初收回目光,像是催着自己回神一样,食指在方向盘把手上轻轻敲了敲。   “去吧,注意安全。”他交代覃最,“到了给我打电话。”   覃最到小区楼下时,康彻才刚想进入第二轮回笼觉。   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得脑瓜子直嗡嗡,他眯缝着眼叹了口气,抬着胳膊掏了好几下才给扒拉出来。   “到了?”他挤开一点儿眼皮瞄一眼来电人,接通了直接扣在耳朵上问。   “到楼下了。”覃最说。   “直接上来,五单元,二楼。”康彻挂掉电话打了个呵欠,撑着脑门儿坐起来,下床去给他开门。   康彻是放假前随便找的假期转租,就在学校附近的居民区,去院里很方便。   就是老小区老公房,也没有电梯,不过爬个二楼也就一分钟的事儿。   覃最拐进五单元时还想着忘了问房号,等他上去,左边那家的房门已经开了,大大剌剌地冲外敞着。   “康彻?”覃最喊了一声。   “这边。”康彻从卫生间叼着牙刷出来,朝他露个脸。   覃最看一眼他只穿着内裤的两条大长腿,关上门进去换鞋。   康彻接的这个转租,原本的租户是一对儿小情侣,房子不大,但是布置的挺上心。   阳台摆了一溜小绿植,卧室还专门贴了新墙纸。   “我以为你得买晚上的票。”康彻洗漱完,挂着一脸的水甩了甩脑袋。   “吃饭了么?”他去冰箱里拿了两听可乐,抛给覃最一听,“微信里也没说明白,怎么说来就来了,还是跟你哥闹开了?”   “你套条裤子。”覃最没先答他的话。   他接住可乐,随手竖在行李箱上,在沙发上坐下给江初拨视频。   康彻都不用问,看他掏手机就知道要干嘛。   他笑着轻轻叹了声“哎”,拉拉内裤边儿转身朝卧室里走。   今天周日,江初不用去公司,送了覃最就直接拐弯回家。   覃最这边视频拨过去都没两秒,屏幕一弹,他已经接起来了。   “到了?”江初的脸刚从镜头里显出来就问,嘴里还叼着根燃了一半的烟。   “刚到。”覃最看一眼江初那边的背景,在书房。   “看看房子么?”他把镜头翻转过去,起身大概扫了一圈。   江初确实在等覃最的电话,但也没想到他直接就这么拍起来了。   他正想暗示你拍也别当着人康彻的面儿,太直白了。   结果镜头晃完他也没看见康彻的影子。   “康彻呢?”江初眯缝着眼吹吹烟,犹豫了一下,降了点儿声音问。   “这儿呢,哥。”刚问完,康彻就从应该是卧室的房门里出来,笑着朝镜头喊了一声。   “吓我一跳。”江初眼皮冷不丁一蹦,在心里暗暗骂了句,也笑笑。   康彻光着膀子,只在胯上挂了个大裤衩,手里还拎着个皱皱巴巴的毛毯。   江初打量一眼,随口问他:“晒被子?”   “没,给覃最拿的。”康彻晃到沙发旁边,把毯子往上一扔。   “你自己垫点儿衣服当枕头,我也没多的。”这一句是他在对覃最说。   覃最已经把镜头转回前摄像,随意地“嗯”了声,好像也没当回事儿。   江初弹烟灰的手指顿顿,跟他随口说了点儿别的,就把视频挂了。   刚要锁上手机,江初的微信跟着就弹了出来。   江初:不是说两张床?   覃最愣愣,拇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所谓的两张床,“床”就是个指代,纯粹就是不在一张床上睡的意思。   康彻一个人住个俩月的短租房,想也不可能还专门弄个两居。   江初显然没跟他在一个频道里。   “你这会儿拎毯子出来干嘛?”覃最搓搓脑门儿,有些疲累地皱着眉往后靠在沙发上。   “助攻啊,跑我这儿不就为了吊你哥么?”康彻又从卧室拿个枕头出来,也扔在沙发上,“你哥有反应了?”   覃最没说话,给江初回了句“沙发床,摊开就能睡”。   江初那边过一会儿才回过来,就四个字:去买枕头。   康彻拎了张椅子坐在旁边,研究两秒覃最的表情。   覃最把手机扔在旁边就一直没出声。   他跟愣神一样,耷拉着眼皮不知道冲着地板哪块儿盯着,好半天才撑着膝盖搓了搓脸。   估算失误了?   “怎么了到底,跟你哥连一个屋檐底下的兄弟都当不成了?”康彻重新问回覃最刚进门时的问题。   覃最眼皮都没撩,简单地概括了五个字:“变回兄弟了。”   “哇。”康彻一脸平静,毫无诚意地表达了一下惊讶。   他转身从餐桌上够过烟盒咬出一根,又抛到沙发上,模模糊糊地边点火边问:“你哥提的?”   “我。”覃最没拿烟,夹过手机在指间一下下转。   康彻又看他一眼,这回倒真有点儿惊讶。   “长进了啊。”他笑了笑,“你哥呢,什么反应?”   “没说什么。”覃最转圈玩儿手机的指头停了下,“我知道他也得想想。”   “你俩到底什么情况,”康彻头一回对覃最跟他哥的事儿,“你哥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一直没说明白的情况。”覃最还是弹了根烟出来叼上,“他妈应该是看出点儿什么,他压力太大了。”   “就该有的都有,该干的也干了,然后又都不敢想别的。”康彻立马就懂了,垂着半拉睫毛点点头,“结果根本轮不着你们现在敢不敢想,丈母娘就逼上来了。”   覃最看他一眼。   “你俩谁在底下?”康彻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毛。   “你后悔么?”覃最没接他这个问题,突然反问了康彻一句。   “哪方面,跟家里?还是那半截儿恋爱?”康彻踩着椅沿往后靠,看着这间一室一厅的小租房四角,像是挺认真地想了想。   “我要说一点儿都不后悔,你信不信啊?”他朝后歪着脖子重新看回覃最,笑笑问。 第98章   覃最沉默着, 没说信,也没敢说不信。   这问题其实在上学期,康彻就已经透露过答案了。   那天覃最刚跟江初分开返校, 得知了老杜要结婚的消息, 被康彻拽去吃火锅。   覃最都忘了他是跟康彻聊到什么。   就记得康彻边涮肉边随口说了句:“感情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以后会怎么样,跟家里能往后拖就往后拖,别脑子发热,这话错不了。”   那天覃最难得地感受到了“压抑”这种情绪。   他还清楚地记得, 让他压抑的点并不是老杜结不结婚。   而是想到有关江初的两个“如果”——   如果是江初要结婚。   如果是江初跟他爸妈闹崩到家都回不去。   当时覃最闷得发烦,这两种“如果”在那天以前他压根儿就没想过。   他打心底里就默认这两件事都不会发生,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为这两件“不可能”的事儿压抑。   现在他明白了。   康彻和杜苗苗的现状, 就像从同一个岔路口延伸出去的两条路, 展向两个极端且截然不同的方向, 不可避免地影响着他。   覃最知道早晚有一天, 他和江初也会站上这个岔路口。   而让他压抑和心烦的根源, 是他在那天起隐约地意识到:如果有一天,这两件事必须要在江初身上发生一件, 那么比起让江初经历有家不能回的煎熬,他宁愿接受江初去“结婚”。   “你发没发现一个问题。”康彻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挠脚脖,抬头扫了眼覃最,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你设定的这两种可能, 主语都是‘江初’。”康彻说,“所以跟你怎么决定没关系,你得让人自己想……”   覃最转脸看他。   康彻顿顿, “啊”一声停下来, 点点头:“所以你来我这儿了。”   “你哥知道你过来的意思么?”他换了个思路问, “你别虎不出的什么都没说就过来了。”   “说了。”覃最说。   “他什么反应?”康彻抬抬眉毛。   覃最轻轻叹了口气:“他说我真牛逼。”   “……操。”康彻忍不住笑了。   他看覃最愣在这儿半天不说话, 知道他是真难受。他也是真心想挺好奇这哥俩儿的关系,陪覃最说说话分析分析。   按理说他站在兄弟俩的角度都能真心实意的共情。   但是听着听着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真牛逼”,联想一下江初那张随性的帅脸,他是憋不住。   “你哥才是真牛逼。”康彻一阵阵地乐了半天才刹住。   他鼻根都笑酸了,“哎”一声搓了搓鼻子:“他压力大就这么个大法儿啊?”   “这是生气了。”覃最摁亮手机划拉两下微信,江初说完买枕头就没再理他。他又把屏幕锁上。   “他从来都不怎么生病,”覃最现在想起江初连着发烧的状态,还是忍不住想皱眉,“被他妈看出来以后,连着发烧烧了小半个月,吊水也压不下去,整个人状态都不好,跟他妈吃顿饭能把嘴角吃出两个泡。”   “他朋友结婚那天我跟他上火,他开车,等红灯的时候能一脚踢油门上去。”覃最闭上眼,往后重重地一仰头,后脑勺磕在沙发靠背上。   这些话估计在覃最心里憋一夏天了,康彻跟他同学一整年,从来也没听他一口气说那么多话。   他没出声,安静地等了覃最一会儿。   看覃最搁在腿边的手攥着拳头,像个无意识的焦躁症患者,用拇指的指尖来回反复地掐过每一轮指节。   “你俩没好好聊聊?一块想想辙儿。”过了两分钟,康彻抖抖落在沙滩裤上的烟灰继续问。   “他不说。”覃最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什么都不跟我说。”   “沙发上是不是有个指甲剪?给我递过来。”康彻冲着沙发也不知道哪一块儿隔空指指,“不说是不想让你跟着上火,你这时候屁股一抬跑了,他不得更难受?”   覃最愣愣,又皱了下眉:“他什么都不说,我只能看着他难受,就都好受了么?”   “问题是你一个学生,他就算跟你说了也……”康彻说到一半,第二次自己中断自己的话。   “也是。”康彻重新想想,不知道是不是回忆起自己了,点点头莫名其妙的补了句,“人跟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   覃最掀掀毛毯,在沙发缝里摸了半天才把指甲剪捏出来,给康彻扔过去:“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要我在他旁边待着,他妈就一天一个电话给他打。他以前接他妈电话笑着接,现在接之前都要深呼吸。”   “接着家里的压力,转头还得冲我笑,一天来回考虑的全是他妈和我的情绪。”覃最又倒了根烟出来,“咔”地点上火,“他快被压死了。”   康彻明白了:“所以你就把你这份压力先带走,想给他多点儿空间和时间,让他好好想明白。”   覃最自厌地微微垂下眼皮:“我给不了他别的了。”   “哎,行了,马上都能唱出来了。”康彻换了另一只脚踩着椅子。   “不过你就不怕你哥真想‘明白’了?”他又问覃最,“你现在说能接受,到时候就真能接受?”   覃最没说话,他眼前冒出杜苗苗蹲在公园长椅上哭成小孩儿的模样。   最爱哭的杜苗苗,似乎反而是最勇敢的那一个。   “换成是你呢?怎么做?”覃最扭头问康彻。   不是抬杠也不是挑衅,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里灌得满满当当的烦躁,无解,和迷茫。   康彻跟他对视一会儿,摇头笑笑,翘起脚踝架在膝盖上继续“咔咔”地剪指甲。   “我当年要是有好招儿,这么大好的暑假还能跟你在这儿窝着。”他自嘲地说。   江初把手机滑到桌上,两条腿也叠着往桌上一翘,往后窝进转椅里发了会儿愣。   一学期三个月。   一个月四个星期。   一个星期七天。   如果只从时间上分析,覃最这会儿走了,其实当成他只回家过了个寒假,也是一个意思。   就是到覃最下次放假前,这后面的半个学期显得有点儿漫长。   偏偏反过来算,“漫长”这种感受又不仅仅体现在时间上。   ——江初自己也不知道等下次放假,回来的人是他弟弟覃最,还是他的小狗覃最。   明明“想想”也是江初一直觉得该做的事儿。   现在覃最不在家,他一天有几万个无所事事的小时来想,依然得不出答案。   今年七夕过得早,中秋节跟着也提前。   这种茫然的感觉就跟着他一直持续到了中秋前。   “初总最近良心发现啊,这么勤劳。”大奔赶完中秋放假前的最后一单,瘫在椅子上伸着懒腰打趣他,“最近都没见你一下班就赶紧往家尥了。”   “覃最回学校了。”江初答着,顺便朝电脑右下角看看日期。   从覃最走到现在,才刚过去不到半个月。   不到半个月里,加上覃最刚到康彻家里打过来的视频,他们一共只打了三通电话。   说话的语气态度倒还都跟以前没区别,只是覃最那句当成结束语来用的“我想你了”,江初没再听他说过。   “就开学了?”大奔也跟着看时间,有些惊讶。   “没有,学习太自觉了,说要回学校泡实验室。”江初心不在焉地解释。   “速速拉倒。”大奔一听就乐了,“我大二暑假跟宝丽去成都就这么骗的我妈。”   “不过我理由次点儿,去当志愿者了。”他又谦虚地补了句。   江初敲键盘的手歪了一个键,低头仔细看了眼,笑笑摁下撤回。   “奔儿,你跟宝丽从在一块儿到结婚,阿姨阻拦过没?”他突然问。   “你一天在家没事儿干看婆媳剧呢吧,”大奔都不知道江初这是什么问题,“我妈好么生的阻她干嘛,宝丽又不是个男的。”   江初也觉得自己晕头了,嘴皮子一磕碰竟然能问到大奔头上。   就算真把宝丽给变成难的,宝丽也不会是跟大奔张嘴喊同一个人叫爹的妹妹。   “脸真大。”他随便扯了个找补,“我是疑惑丈母娘怎么能相中你这个满嘴扯屁的女婿。”   “那你没法解释,真爱就是这么不讲理。”大奔晚上又要去丈母娘家吃饭,心情舒畅地转着椅子继续乐,“嫉妒也轮不上你。”   大奔跟他扯了一通,接着宝丽的电话快乐地溜了。   外屋唐彩他们也收拾收拾东西,该放假放假,该下班下班。   江初一个人在公司又坐了会儿,等着接老妈催他回家吃饭的电话。   中秋这顿饭老妈从上周末就开始跟他提。   好像只要她一个不注意,江初就会跟去年国庆似的,买张车票就往邻市跑。   六点快到半的时候,电话果然来了。   “妈。”江初接起来直接说,“我刚忙完,这就过去。”   “哎正好。”老妈听着不像是在家里,背景音挺闹腾,“我做护理跟你潘姨遇上了,买了点儿东西,堵死了这会儿,你别直接去家里,过来把我们接上,顺路送你潘姨回去。”   江初光往耳朵里听,也没细想是哪个潘姨。   他正要答应着要让老妈把定位发来,就听见电话那头一个挺年轻的女声在劝:“不用阿姨,我这都排上号了,别麻烦……”   “取消取消,不麻烦,他一拐弯就到了。”老妈飞快地报了个商场名字,语气愉悦地把电话挂了。   倩倩?   江初盯着手机看了两秒,反应过来后,无奈又疲累地电话塞进兜里,拿上车钥匙往外走。   刚把院门锁上走到车边,门把手还没拽开,他手机又震起来了。   “我这边也堵,妈,你跟潘阿姨找个店先坐会儿。”江初边朝车里坐,边滑开电话就说。   “哪个潘阿姨?”覃最的声音顿了顿才从听筒里冒出来,带着一丝迟疑。 第99章   江初张张嘴, 把手机拿开看了眼来电显示,又重新把听筒贴回耳朵上。   “怎么这时候打电话了,”他扯过安全带扣好, “我妈的朋友, 俩人逛街被堵路上了。”   “啊。”覃最应一声。   江初这一句“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搁在以前好像从来没听他这么说过。   或者是以前就算他说,覃最也没留意过。   真是变回“兄弟”人都敏感了。   现在听江初这么一问,覃最竟然有点儿犹豫, 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耽误他干嘛了。   “中秋节,给你打个电话。”他向江初解释, “你先忙吧, 要开车?”   “嗯。”江初拉好安全带没动, 坐在驾座上朝窗外望着, “你吃饭了么?”   “正准备吃。”覃最说, “你呢?”   “去吃吧, ”江初搓开烟盒衔上一根,“忙完再给你打回去。”   说完, 江初也没等覃最在那头又说什么,反正也不会是“哥我想你了”,直接挂了电话。   “就打完了?”康彻坐在餐桌对面,安静地往锅里。   一片毛肚都还没熟, 一抬头覃最竟然已经把手机放下了。   “他有事儿。”覃最又看了两眼手机。   “那你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康彻学着覃最的表情,抬了抬一边眉毛。   覃最扫他一眼,捡起筷子轻轻“啧”了声:“丑人作怪。”   “你从我家出去。”康彻横着筷子冲门外指指。   “说忙完给我打过来。”覃最夹了两根菠菜在料碟里蘸着。   “哦。”康彻笑了, “那看来是高兴。”   高不高兴还真说不上来。   覃最夹着那两根菠菜蘸了半天才心不在焉地吃下去。   中秋节江初肯定得跟家里人过。   打哪儿冒出来的潘阿姨?   覃最在那头倒着回忆想东想西, 江初在车里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这时候接到覃最打来的电话, 江初心里多少舒服了些。   但是舒服也没压不住后面烦躁, 老妈还拦着倩倩不让人叫车,在前面等他。   江初几乎可以预想到等会儿尴尬的场面。   他叹口气,垂下脖子使劲揉了揉眉心。   一直等抽完嘴上这根烟,他才不得不出发,按着老妈给的地址开车过去。   看见倩倩的第一眼,江初心里就一个念头。   ——老妈一定会喜欢陈林果。   这俩人不管穿衣服还是气质,包括黑长直的发型都是一个风格。   区别只在于陈林果有个齐刘海儿,显小;倩倩则是光脑门,一侧头发在耳朵后面夹着,更知性点儿。   见到江初的车停在跟前,她跟不知道手往哪放似的,在老妈身后有些无奈地瞥了眼潘阿姨,把纹丝不乱的头发又往耳朵后面捋了捋。   “是不是堵得厉害啊,从你那过来都这么久?”老妈抬手敲敲副驾的窗。   江初先下车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看看东西都不多,一人两三个纸袋子,不用开后备箱。   “先上车吧,这儿不能停久。”路边也不方便多说,笑着应了两句潘阿姨“这么多年不见”的寒暄,他直接去把后排的车门打开,示意她们先上去。   按着江初的理解,最合适的坐法肯定是潘阿姨和倩倩坐后边,老妈坐副驾。   潘阿姨和倩倩看着跟他也是一个意思。   结果倩倩还在让着两个妈先上车,老妈就一点儿不掩饰地把她往前拉了拉:“你去坐前边,我跟你妈还得说话。”   “我……”倩倩下意识看向潘阿姨。   潘阿姨年轻时的模样江初一直就没想起来,这会儿看潘阿姨笑笑,那股隐约的熟悉感才似有若无地冒出来。   “那你坐吧,你阿姨太想我了。”她顺着老妈的话笑着推了一把。   “说的不就是。”老妈今天的心情是真的好,拍拍潘阿姨的胳膊俩人就坐去了后排。   “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倩倩坐进副驾,手上的纸袋子都没搁置稳当,就忙先冲江初道个谢。   江初这人虽然算不上自来熟,但是只要他想,跟人拉近距离的本事是天生的。   他下意识就想开玩笑接一句“再客气点儿我都想让你给个五星好评了”。   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江初耷着眼帘在车载屏幕上调地图,眼也没抬地轻声笑了笑:“没事儿。”   潘阿姨家跟老妈家的路线,在地图上能拐出一个胡同来。   江初也不知道这两位老姐妹最近怎么偶遇得那么频繁,不过老妈跟潘阿姨的话确实也不少。   倩倩一路上就没怎么出声,江初也只在潘阿姨问他话的时候接两句,二十多分钟的车程,竟然一秒都没冷场。   虽然她们两人的话题一直都绕着江初和倩倩小时候如何如何,听得江初如芒在背,就怕老妈一开心再复述一遍“揪小鸡儿”。   到了潘阿姨家小区门口,倩倩坚持不麻烦江初再往里头拐,跟潘阿姨直接拎东西下了车。   “这孩子心也太细了,有什么好麻烦的。”老妈跟着也下去,还搓搓倩倩的胳膊。   江初在心里叹口气,只能也跟着老妈下车。   “来家里吃吧,现成的菜,家里都做好了!”潘阿姨热情地连连邀请,“啊?江初,小时候你爸妈老不在家,你来阿姨家吃饭都不愿意走。”   江初忙笑着拒绝了。   他真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简直纳闷儿自己小时候都在干嘛啊,别人回忆起来不是揪小鸡儿就是吃饭吃到不愿意走。   幸好老妈也没脑子一热就答应,冲潘阿姨摆摆手:“今天不了,我家里还等着呢。”   “叫老方一块儿过来嘛!今天正好还过节……”潘阿姨说着“老方”,目光还在江初身上打量。   “你看江初现在多好,大小伙子往这一站板板正正,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她说着回头看一眼倩倩,也不知道是在问谁,“啊,是不是。”   倩倩被动地跟江初对视一眼,抿嘴笑笑。   “人就老爱看自己没有的。”老妈看着江初的目光也挺自豪,然后就把视线挪向倩倩。   “你想要儿子,我现在就看闺女好,还能陪你逛逛买东西。”她往江初背上一拍,“儿子养大了都是白眼狼,我这成天想喊他来跟我吃个饭,都得跟请什么似的。”   潘阿姨和老妈后面的话,江初在脑内自动给屏蔽了。   倩倩什么心情他不知道,反正他浑身从头到家,只剩下个大写的尴尬。   等终于寒暄完,江初开车带着老妈朝她家过去,脑子里还觉得嗡嗡。   “你看倩倩是不是变样了?”老妈坐在副驾上,还在翻着手机研究人家倩倩的朋友圈。   “忘了。”江初看眼时间,这顿中秋饭到八点都够呛能吃上。   “刚见面你就忘了?”老妈抬眼瞪过来。   “她小时候什么样儿忘了。”江初叹了口气。   老妈没跟他继续扯,开始说今天是怎么遇上的潘阿姨,又夸倩倩哪些细节怎么怎么懂事儿。   江初有一声没一声的敷衍着。   一直等到车停在家楼下,老妈才换了个口吻:“你跟倩倩多熟悉熟悉,跟人聊天儿别爱答不理的。”   这是江初对老妈最熟悉,也是最近最谨慎的语气,漫不经心里带着强调与暗示的命令。   老妈推开车门下去了,江初还攥着方向盘,偏偏头朝外看向老妈。   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在这一刻把所有话都跟她说出来。   “哟,快下来。”老妈刚在车外站稳当,又举着手机转身笑着催江初,“你叔都等急了,你看给我拍的照片,摆五个月饼现在就剩仨了。”   “……我那份让给我叔了。”江初淡淡笑笑。   他下车从老妈手里接过袋子,放空脑子抬手摁电梯。   明明今天一天都有不同的人在耳边重复,他还是差点儿忘了今天是中秋节。   应该阖家团圆,欢欢笑笑的好日子。   “这位帅哥。”康彻冲完澡从浴室出来,脖子上挂个毛巾,一手擦头发,另一只手冲覃最打了个响指。   覃最靠在沙发上用笔记本看资料,“嗯”了声。   “能把碗刷了么?”康彻冲餐桌上的一片狼藉抬抬下巴。   “放着吧,睡之前刷。”覃最头也没抬,翻过腿边脸朝下的手机,又确认一遍自己调没调静音。   “你跟你哥平时在家都谁刷碗。”康彻去冰箱拿饮料,“还没给你回电话?十点半了都。”   “我刷。”覃最把手机夹在指间翻来覆去地转。   “把你电脑关了吧,装模做样的。”康彻看着他就想笑,“你哥估计喝点儿酒睡着了。”   覃最也没到干不下去正事儿的地步,他就是心里猫挠似的吊着。   江初跟他老妈一块儿吃饭都不会吃太久,六七点开饭,这会儿怎么也该吃完了。   就算是喝酒,他跟他妈也喝不成直接倒头睡过去的地步。   覃最总感觉江初的电话下一秒就会打进来,接不着他就不踏实。   又怕江初真的还在他妈那儿,他也不敢贸贸然地再打过去。   又过去小半个钟,覃最都快坐不住去刷碗了,屏幕终于在余光里亮起来。   他都没等来电铃声开唱,直接滑开接听扣在耳朵上。   “这是接了还是挂了……”江初听着拨电话的铃声刚响个开头就中止了,自说自话的疑惑了一下。   “接了。”覃最没忍住勾勾嘴角。   “你正玩手机呢吧,接这么快。”江初也笑笑,声音听着有点儿懒。   “你刚到家?”覃最问他。   “没,回来睡一觉了。”江初那边传来走路的动静,应该是要去倒水喝。   “喝酒了?”覃最有点儿坐不住,从沙发上起身去阳台窗前站着。   “没喝,就有点儿困。”江初果然在喝水,灌了两口又问覃最:“今天怎么过的,吃月饼了么?”   “吃了,在家煮的火锅。”覃最微微拧了下眉。   他了解江初的作息,除非是真的累着了,九十点钟他根本就睡不着。   “没出去吃啊?”江初随口问,“在家多麻烦。”   “康彻过年那会儿买了一堆火锅料,一直放着,”覃最说着也觉得他俩跟没事找事儿一样,简直神经病,“再不解决都过期了。”   江初又笑笑。   覃最不想跟他聊康彻。   他正想着怎么把话题朝那个“潘阿姨”上引,江初那边传来点烟的动静。   “覃最。”他喊了覃最一声,声音压得低,听着比刚才沙了些。   “嗯?”覃最太熟悉他的各种语气了,他简直能想象到江初这会儿满眼疲惫的神色,心里狠狠拧了一下。   “你现在连‘哥’都不愿意喊了么?”江初沉默了几秒才问。 第100章   覃最愣了愣, 然后立马补了一声:“哥。”   如果江初不说,他真的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覃最想起他刚去江初家里的时候,好长一段时间也不喊哥。   不仅不喊哥, 连江初的名字他也不怎么喊。   那时候他是因为从里到外浑身毛刺, 对江初还戒备提防着,下意识地保持距离。   结果后来被江初没事儿逗一逗的,等到覃最发觉自己对江初的感觉以后,连带着“哥”这个字对他也成为了一种微妙的称呼。   不仅仅是身份, 更像是独属于他与江初之间,其他人不能理解的隐秘与捆绑。   为什么离开江初以后, 就下意识不再喊“哥”了?   打电话看不见表情, 覃最顾不上分析, 也没多琢磨江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江初只要张嘴跟他提, 能办到的他就都听。   只要江初愿意说。   但是他这声“哥”喊出来后, 江初那边却又沉默下来。   他没应这声“哥”, 声音里也没再透出别的情绪。   覃最听着他不知道是又抽了口烟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就说:“挂了吧, 你早点儿睡。”   “潘阿姨”到底是谁,覃最到了儿也没敢问出口。   “怎么样?”康彻在卧室里听着覃最好一会儿没说话了,扯着嗓子问了句。   覃最没心情搭理他。   他攥着手机翻了会儿江初的朋友圈,看到上回更新还是老杜结婚那天。   他跟江初的聊天框也一样, 零零散散。   覃最一下下往上滑,不知不觉就滑到了顶。   可惜中间换了手机,第一条消息不是他和江初刚加好友那天。   覃最一条条又看一遍, 重新把聊天记录往下拉, 中间跟江初的好些对话看得他忍不住想笑。   拉到最后, 是江初半个月前发的那句“去买枕头”, 他回了个“好”。   之后就没再说别的。   覃最对着那句“去买枕头”看了会儿,在输入框里敲敲删删地打了几行字。   打完看一遍,他抿抿嘴角,全都给删了。   重新打了句“晚安,哥”,他托着手机背壳的手摩挲了两下,给江初发过去。   江初一直没回。   再下一次跟江初的电话,又是一个多星期以后了,九月三号,覃最正常开学的时间。   那天覃最没怎么看手机,他自己就一个箱子,拉着就回寝室了,但是康彻东西多。   他俩来回折了两趟,第二趟还把毛穗给拽上了,三个人才把出租屋给收拾出来。   等再把寝室里该晒的洗的都整完,许博文喊他们去吃饭,覃最掏出手机才看见有一条江初的未接来电。   四十分钟前打来的。   “你们先去。”他立马停下来,边给江初拨回去,边转身就朝走廊尽头的小晾台上走。   “那你等会儿过去还是给你带啊?”毛穗冲他喊。   “不用管,走吧。”康彻扫了眼覃最的背影就知道他要干嘛,“过不了三分钟他就能回来。”   “你怎么知道?你俩一个暑假都住一块儿?怎么也没喊我啊。”毛穗这个问题从早上见了他俩就问三遍了。   “跟他哥吵架了?”许博文突然接了句。   康彻和毛穗一起转脸望着他。   毛穗是没明白,一脸疑惑,康彻则是微微地抬了抬眉毛。   “我瞎猜的。”许博文推推眼镜,“感觉覃最这回开学心事重重的,没跟他哥打电话,好像也没以前帅了。”   康彻笑着“哎”了声,摇摇头继续下楼。   “别这样,小博。”毛穗搭上许博文的肩,还很怜爱地拍了拍,“你可以说覃最的穿搭没以前讲究了,攻击颜值不是你该干的事儿。”   “靠。”许博文给了他一拳。   覃最这个电话如康彻所料,两分钟都没捱过去。   江初接电话的速度有点儿慢,覃最听着铃声“嘟”来“嘟”去半天,差点儿摁掉再拨一遍,那边才接起来。   “哥,”覃最先喊一声,“你打电话了?”   “啊。”江初应了声,“没什么事儿,就想起来你今天是不是开学了?”   江初那边有点儿吵。   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从公司回来了,听着也不像是在家里。   “开了。”覃最把音量键摁到顶,“已经回寝室了。”   “你生日……”江初的话刚说一半,就被一道机械的广播声给打断。   “……7号厅18点37分播放的影片……购买本场影票的观众朋友……”   跟着,江初不知道是对谁说了句:“你先去吧,我打完电话。”   覃最凝神想听清那边应答的声音。   太吵了,似乎是有个女声说了句什么,他也没能听出来是谁。   “覃最?”江初又重新喊他。   “在看电影?”覃最把手机换去另一边耳朵贴着。   “我妈买的票。”江初像是不想多提,飞快地把这个问题给掠过去。   “下星期你生日,回来么?”他接着问刚才被打断的话,“还是跟康彻一起过?”   江初在和不知道哪个女的看电影。   这事儿都不用有画面,就这么一句话的信息,覃最都从头皮到脚底的刺挠。   还他妈买的票?   覃最用鼻子也能听出来那人不可能是江初老妈。   这时候再听江初专门强调一句“跟康彻一起”,简直让他跟割耳朵一样剌得慌。   “不过。”覃最直接回答他。   说完又怕自己语气太硬,他补了句:“不用年年都过,今年也不是需要专门过的生日。”   江初“嗯”了声,没说什么,只笑笑:“你有主意就行。国庆放假是不是也不回来了?”   没等覃最再说话,江初接着说:“先挂了吧,你吃饭了么?没吃赶紧去吃。”   覃最不想管什么饭不饭的。   他就想知道江初在跟谁看电影,为什么还是他妈买的票,跟上回那个“潘阿姨”有没有关系,他认不认识。   可是他以什么立场开口?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   “嗯。”盯了会儿宿舍楼外弯曲的小路,覃最攥在晾台栏杆上的手松松紧紧,最后伏身把脑门儿抵在手背上,闭了闭眼,“这就去。”   潘阿姨与电影的谜底,一直到月底,覃最才终于得到答案。   不是从江初那儿知道的,是通过大奔。   也没什么机缘巧合,从头到尾就因为大奔简单粗暴的一张照片。   那天实验室的项目进展往前提了一大步,正好赶上国庆要放假,老师带他们小组一块儿聚个餐。   连吃带说带喝,还有个学姐回忆学医的委屈哭了一鼻子。   老师安慰她两句,磕着酒杯从指点迷津一直说到基金理财,一直到过了零点才各自散了。   回寝室的路上,康彻半路拐弯要去打个电话,让覃最先回去。   覃最看他虽然没喝多但也离晃悠不远了,怕他一脑袋栽在草丛里睡到明天,就靠在路灯底下点根烟等他。   手机在兜里连着震了几下,他掏出来看,先收到的是杜苗苗发来的一长串微信。   杜苗苗:我叔问我国庆回不回家   杜苗苗:我回不回啊?   杜苗苗:你回不回?   底下还有一堆没意义的表情包。   杜苗苗没能像以前嚷嚷的那样,高考要考到天边去。   他很认真的斟酌了各方意见,给自己报了个分数范围内最好的二本,不算太远,就在隔壁省。   但是在那场婚礼之后,他就没再跟覃最提过任何有关他叔的话题。   覃最在这事儿上没法给他出谋划策,他自己天天都只能用学习和泡实验室来把时间塞满。   他反问杜苗苗:你想回么?   杜苗苗:我不知道啊   杜苗苗:知道我还问你干嘛   杜苗苗:而且问题不应该是我该不该回去吗?   覃最看着这三连问,简直觉得是在问他自己。   他习惯性地去点开江初的微信看看,13号他生日那天江初给他发了几个红包,覃最回他“谢谢哥”。   朋友圈则继续停在老杜结婚那天。   屏幕上方又弹出一条消息,覃最顺手点开。   消息界面弹出来只有一张照片,他才发现竟然是大奔发来的。   大奔是江初那一圈朋友里唯一加上覃最微信的人。   他谁都加,江初说他以前闲得没事儿干,最爱看杜苗苗的朋友圈找乐子。   覃最跟他好友两三年了,俩人从来就没微信上说过话。   冷不丁收到消息,他第一反应还以为大奔号被盗了。   但是扫一眼照片里的内容,覃最听见自己心口直直地往下“咚”了一声。   ——缩略图很小,有两个人,又小又模糊,但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其中一个是江初。   另一个人是长头发,女的。   覃最点开原图,盯着照片加载的圆圈连气儿都忘了喘。   底下大奔的消息还在弹:最,你哥是不是谈对象了啊?丫儿也不告诉我。   江初从头天晚上十二点,一直睡到早上八点二十。   被手机的低电量警告给“嗡”醒,他才看见大奔发来的消息。   十好几条,江初眯缝着眼懒得逐字逐句看。   他先扫一眼最底下的“我靠,你们哥俩儿怎么都不带理人的”,然后一头雾水地直接拉上去,看见了大奔给他发的照片。   江初划拉屏幕的手指顿顿。   半眯的眼皮不知道什么时候全睁开了,他精神百倍地翻身靠坐起来,飞快看完剩下的一串。   大奔:可以啊初,就爱闷声干大事儿   大奔:我怎么不认识啊这妹妹谁?   大奔:快交代,当时要不是宝丽拦我我就过去喊人了   大奔:妈的越看越想笑,你俩挺浪漫啊,大晚上的一块儿饭后百步走   大奔:你就是因为每一任都偷偷谈恋爱所以谈不长,懂不懂?   ……   江初重新拉到最底下,盯着那句“你们哥俩儿”看两秒,给大奔拨了个电话。   电量警告几乎是同时又“嗡”一声,他够着胳膊在床头桌上翻充电器。   “操,你还知道看微信啊?”大奔一大早又跟宝丽去了丈母娘家,接起电话就骂。   “你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没看见你?”江初问。   “让你看见我还需要发微信问么?”大奔压着嗓子好奇得一头劲,“那谁啊,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也没陪我散过步。”   “‘哥俩儿’是什么意思,你发给谁了?”江初打断他,“覃最?”   “啊,我寻思你不跟我说你弟总知道……吧。”大奔说到一半,语气有点儿正回来了。   他跟江初太熟了,江初随便冒一个语气词他就能理解到情绪。   “我跟宝丽俩回家开玩笑打赌,聊着聊着就没多想,问覃最你哥是不是谈对象了,他也没回。”大奔解释了一下,“是不是有事儿啊?”   “……没有。”江初扯出一根几万年前的耳机线,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心烦地朝旁边一撇。   他让自己笑了笑:“我谈不谈跟他能有什么事儿。”   “那那女的到底谁啊?”大奔松了口气。   “一个朋友,你别跟老杜方子他们瞎扯。”江初提醒他。   “行行行,朋友。”大奔又乐了,“你就先端着,啊,端好了,哥儿几个等你那一顿。”   跟大奔的电话都挂了,本来该在桌上的充电器还是怎么也找不着。   周腾听见他醒了在客厅挠门,“咔咔嚓嚓”的动静没完没了。   江初半个腰抻到床底下,好不容易从桌缝里拽出条线,还是刚才被他撇开的那根破耳机。   “操。”他骂了句,抖手把手机连着耳机线一起狠狠扔去了床尾。   周腾挠门的动静一瞬间安静下来。   江初把脑袋砸回枕头上,抬起胳膊用力盖着眼。   盖了会儿,他又伸伸腿把手机从床尾一点点蹬回来。   借着最后1%的电量,江初把手机里外翻了一遍,没有覃最的未接来电,也没有任何消息。 第101章   康彻打完那个打不通的电话从草丛出来, 覃最已经不在了。   但是等他杵着墙一步步爬回五楼,宿舍里也一样黑洞洞一片,连个影子都没有。   “覃最?”康彻边拍开灯边喊了一声。   也没人搭理。   去厕所了?还是洗澡了?   许博文和毛穗中午一放假就跑了, 康彻把自己撂在椅子里, 仰躺着闭上眼缓缓。   他喝得不多,本来不怎么晕,这会儿眼前竟然直冒小金花。   想到接下来的七天,又将开始他和覃最窝在一个屋檐下的患难时光, 康彻闭着眼往下出溜了一截,悠悠地叹了口气。   覃最是在二十分钟后回来的。   他没去厕所, 也没去洗澡, 进门看见康彻还皱皱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半个钟了。”康彻都快睡着了, 抬脚蹬着桌沿坐正一点儿, “你一直在楼下?”   “抽了会儿烟。”覃最从桌上拿了水卡, 转身又朝外走。   “洗澡?”康彻捋捋头发站起来, “我也……”   起到一半他又坐下了,冲着覃最的背影问了句:“热水已经停了吧?”   覃最没答应, 脚底连停都没停一下。   覃最去洗了多久的澡,康彻没印象。   他扒了衣服上床躺着,没几分钟就困得意识飘忽。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眼皮外透红的光彻底暗下来,知道是覃最回来关好了灯和门, 他就脑子彻底放松,睡死过去。   直到早上五点半他被尿憋醒,一头毛躁地摸黑下床去卫生间时, 才看见覃最的桌子前面坐着一个人。   “哎!”康彻差点儿膀胱一松原地开闸。   “你是没睡还是醒了?”他皱着眉去把灯打开。   覃最两条腿架在桌上, 往后靠着凳子看手机。   看什么能看一夜, 康彻没能扫见。   覃最锁上屏偏头看他, 熬夜熬得嗓子都有点儿沙:“你起来干嘛的?”   “差点儿被你吓忘了。”康彻赶紧开门去卫生间。   国庆假的第一个白天,覃最睡到下午四点半。   中午隔壁寝的几个人约着一块儿去吃饭,自助烤肉,毛穗在家待不住,远程撺掇的。   康彻出门前看一眼床上的覃最,没喊他,这人早上也不知道几点才睡。   “覃最也回家了?”毛穗从家里直接过来,看见一堆人里没有覃最,碰碰康彻的胳膊问他。   “没有,熬了一宿早上才睡,我没喊他。”康彻给烤肉挨个儿翻面。   “他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儿啊。”毛穗还挺上心,盯着烤盘问,“那天问他借个U盘,喊他两遍,他把鼠标拔下来扔给我了。”   康彻扯扯嘴角,把生熟肉拨开两边。   “而且话也少了,”毛穗举起筷子蓄势待发,“本来就……”   “本来也不多。”康彻轻描淡写地打断他,“寝室我们仨捆在一块儿也说不过你一张嘴。”   “呔!”毛穗一拍桌子,另外几个不要脸的也同时伸筷子,两秒钟都没用就把肉抢了个精光。   康彻笑着骂了句,接茬往烤盘上叠肉。   隔壁寝的寝室长还算有点儿良心,或者他可能纯粹是喜欢挑战不可能。   吃完饭从店里出来没几步,他从帽子肚子和裤腰里掏出三只鼓囊囊的塑料袋,什么蛋挞烤肉小蛋糕都挤在一起,康彻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塞的。   然后他潇洒地把这堆猪食往康彻手上一递:“拿回去给覃最吧,我叫红领巾。”   康彻拎着红领巾贡献的猪食回到寝室,覃最还在睡。   姿势都没变,跟他出门前一样。   等他把吃的搁在桌上再抬头,覃最的眼睛竟然张开了。   “你醒了?”康彻差点儿又“哎”一声蹦起来。   覃最也不知道是醒了还是突然开发出了看家眼。   他姿势还是睡觉那个姿势,神情也还是睡觉那个神情,就是眼睛睁开后眨也不眨,没看康彻,睫毛根都没动一下。   盯了会儿天花板,他又无声无息地重新阖上。   康彻放轻动作把眼镜掏出来戴上,开电脑忙活。   半小时后,他起身去床头拿水喝,覃最还是睡得很熟。   只是这回又换成眉毛出毛病,一直微微皱着。   康彻在心里叹了口气,弹出根烟衔在嘴里,继续忙自己的。   放了假有家不能回,想见的人也不敢见,这滋味儿就只能这么熬,没得治。   覃最的作息稀烂了整两天,晚上睡不着白天醒不来。   晚上还好,只要不停地看资料写文档就就行。   真正煎熬的是白天,他连着两天重复在做同一个梦。   他梦见江初的婚礼。   “婚礼”其实也算不上,梦里只有一个画面,是江初带他去参加老杜婚礼那天。   伴郎和新郎们西装革履说说笑笑地聚在一起,他问老杜杜苗苗在哪,老杜要准备去接新娘,抄着兜漫不经心地回头扫一眼,随手指指,说刚才还在,跑哪儿玩去了吧。   而在梦里,老杜变成了江初,他自己变成了杜苗苗。   可能是因为这场景发生过,即使人物对不上号了,压抑感也真实得让覃最喘不上来气。   他从梦里挣出来,睡眠不足的本能又让他继续睡过去。   梦境一遍遍重复,每一遍覃最都找不到自己。   每天到了下午终于把睡眠补上醒过来,覃最都得在床上愣半天。   比打上一天的架还让他疲累。   假期的第三天,覃最晚上还是没能睡着。   康彻天天有一眼没一眼地观察着覃最,觉得他往后个把月的作息估计都得这么日夜颠倒着熬过去。   直到第四天早上,康彻被窸窣的动静吵醒,发现覃最没有跟前几天似的才准备睡觉,正拉开宿舍门要出去。   “去哪啊?吃早饭?”康彻有些迷糊地翻翻身问了句。   覃最回头看他一眼:“要带么?”   康彻的床离宿舍门前有点儿距离,他还刚睁眼,按理来说应该看不太清覃最的脸。   但当时他就是看见了,看见覃最平静的表情,眼角的红血丝,和嘴上有些发干的皮。   “不用。”康彻又没饿着熬一宿,他裹着被子坐起来点儿,“你不睡了?”   “出去逛逛,攒到晚上再睡。”覃最说。   “逛哪啊,”康彻摸出手机看眼时间,“七点都没到。我跟你一块儿?”   “睡你的吧。”覃最笑笑,头也没回地把门带上了。   江初埋头在盥洗台洗脸,听见手机在旁边大理石台上持续地震动。   他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老妈的电话。   回回喊他去吃饭都这样,恨不得从五点就开始喊他。   只不过从覃最暑假走了以后,老妈的电话越来越多。   又在让他见了倩倩以后,越来越密集。   拧上水龙头,江初抬起挂满水珠的脸瞄向手机。   虽然心里已经猜到来点人,可是看见来电显示真的是“美女”,他还是撑着台子愣了会儿。   大奔那个照片到底发没发给覃最,覃最到底看没看见,江初跟谁都没法追着多问。   他跟覃最以前一天一个电话,没电话也不会断了微信。   变回“兄弟”以后,现在早就没法拿来当做情绪断联的参照。   等手机又震了两下,江初才闭闭眼接起来。   “妈。”他提着精神喊了一声,拽下毛巾边擦脸边从卫生间出去。   “起了么?”老妈最近是真的心情好,神采奕奕的,说话都恨不得往外蹦音符。   “刚洗完脸。”江初看看时间,“这不是才九点,你喊我吃的这午饭还是早饭啊。”   “哎,起了你就过来吧,”老妈语气一转,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叔弄条鱼搁在水槽里,我没法看,你过来给他打下手。”   老妈这么一个强势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怕鱼,江初一直觉得挺有意思。   如果亲情之间的交流也能这么明明白白的一物降一物,许多事情就好解决多了。   “行,那我现在过去。”江初笑笑,挂掉电话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进卧室穿衣服。   今年冷空气应该比前几年都早。   这才刚过十月,几天假的时间就明显感觉一天比一天凉一点儿,江初从车库里开出去就打了个喷嚏。   到了老妈家,老妈开门都没看脸,直接往他身上看,还“啧”了声:“你这衣服前几天不是穿过了么?”   “又不是没洗,”江初边换鞋边偏头朝肩膀上闻两下,“有味儿?”   “不是有没有味儿……”老妈给他递拖鞋,像是有点儿欲言又止。   “你这身是新的,我看出来了。”江初笑着接过来,“什么日子啊,在家还这么精致。”   他又打量一下老妈,突然想起覃最走的时候好像没带几件秋冬装,这两天得给他寄过去。   “是么?”老妈也笑笑,转身冲着玄关镜看看,“不是什么日子,就倩倩跟她妈过来吃个饭。”   江初往鞋柜里收鞋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盯着镜子里的老妈。   “哎呀,上回你不也听见了嘛,让潘阿姨有空来家里吃个饭。”老妈冲着镜子整整自己的耳钉,用目光扫着江初。   “不是客套话啊。”江初“哦”一声继续放鞋,扯了扯嘴角。   “这有什么好客套的,吃个饭又不干嘛。”江初最近越来越听话懂事儿,这点让老妈很满意。   “正好国庆都不忙,”她重新转过来,从江初袖口上捻下来一根猫毛,“不然还能什么时候有空,等到春节啊?”   老妈嘴上说着随便吃个饭,方舟准备的菜谱却一点儿也不家常。   江初九点半陪他在厨房边闲聊边收拾,到了十一点,老妈接了潘阿姨的电话,让江初赶紧下楼接人,还有两个菜连收拾都没收拾。   江初没说什么,洗洗手就换鞋下去。   到了楼下还没想往小区门口迎两步,一辆黑越野已经拐过来停在眼前了。   “我跟阿姨说了不用接,太麻烦了。”倩倩边解安全带边探头跟他打招呼。   “你爸的车啊?”江初都不知道她会开车,车型跟人设看着还挺反差。   “我的。”倩倩矜持地捋了下头发。   江初笑笑,寒暄着接过潘阿姨拎出来的一堆东西。   拉开单元门让潘阿姨和倩倩先进去后,江初不动声色地提了口气。   今天天色很好,斜前方的小区花园阳光明媚。   他偏偏脖子冲那边浅浅地呼出去,才跟着往里走。   转身进楼时,江初的目光扫过一个坐在花坛边抽烟的人影,被一排灌木隐隐挡着脸,竟然有点儿像覃最。   他下意识想回头再看一眼,单元门已经在身后阖上了,发出沉闷的落锁声。   江初脚步顿顿,想起早上盥洗池旁边震个没完的电话,自嘲地耷耷眼角。   魔怔了。 第102章   覃最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闭合的单元门, 用很慢的速度把剩下小半截烟抽完。   现在是家家户户摆桌吃饭的时间,大中午的小区也没什么人往来,花园里只坐了他一个人。   太阳从头顶空旷地往下照, 明明四周只有花草树叶轻轻婆娑, 覃最却奇妙地能听见那一大家子人围桌而坐,热热闹闹端菜说笑的声音。   最后一口烟气他迟迟没有呼出去。   身体的潜意识似乎是将这口烟当成了一剂提气的麻醉剂,或者电视里吊命的参汤。   绷住这口气,他才能让自己继续稳稳当当地坐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 闻见烟头烧到底的焦味儿,覃最才从出神的状态里抽回来。   他缓缓地泄出那口气, 眼皮随着发颤的呼吸耷下去, 挡住风干通红的眼睛, 直接用指尖一下下搓灭手里的烟头。   指关节紧到有些发僵, 来回搓了好几遍, 手感越来越古怪。   再定神看看, 覃最才发现烟头早已经灭了,烟纸都揉破了, 被他搓出了里面的过滤棉。   稀烂。   早上从卧室出来时,覃最跟康彻说去逛逛,是真的想随便逛逛。   图书馆,篮球场, 或者食堂,随便哪儿都行。   他必须给自己找点儿什么事做,来抵消找江初问清楚的冲动。   找江初要问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覃最用了三天四夜也没得出来。   从看见大奔发来的照片那刻起, 他脑子里没有别的, 做数据看文档都是机械的, 只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或者说互殴。   各自把对方往死里锤的那种。   一个小人急着喊着想给江初打电话,想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这女的是谁,看电影那天是不是就跟她一起。   另一个小人没有这么多话,来回只用轻飘飘的一句就能顶一万句:问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不是你让江初好好想明白么?   不是你二话不说转身走了么?   不是你害怕江初因为你脑子一热跟家里摊牌,以后就再也回不去“正常人”的生活,怕他后悔怕他难受么?   现在还在这儿琢磨什么呢?   真打了电话你以什么立场问,问完是该笑该祝福还是该怎么着?   这些问题一遍一遍一轮一轮地在脑子里重复撕扯。   如果所有问题绑在一起的模样是一根木头,他的脑子直接就能实现钻木取火。   覃最没能逛多远,他心乱。   ——明明不是在家里,却看哪里都有江初的影子,想起江初陪他过来报名的那一天。   江初说话;江初对着手机看路线;江初走在他左边,冷不丁弹一下他右边耳朵,还很无聊地装作无事发生。   江初就在大道路的那棵树底下等他报名,靠着行李箱眯缝着眼,被树荫里漏下的太阳晒得一脸不耐烦。   覃最不论什么时候回头看他,两人的视线都不用多转一下就能直接对上。   然后江初会歪歪脖子,冲他扯起一个懒洋洋的笑。   帅得扎眼。   只要不是并肩走在一起,江初会一直在身后看着他,像他每次走在江初身后时一样。   这些都不能想,想起来比大奔突然发来的照片还让覃最走不动路。   他在操场的看台上坐下,无意识地学着江初那样伸开长腿,靠在椅背上望着下面晨跑的人。   其实只是一张照片,覃最心里明白,什么也证明不了。   除非江初亲口承认,否则哪怕看见江初的结婚照,他都会从心底里直接打成假消息。   可是即便再不信,照片就在手机里。   他可以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信,却控制不住自己不去一遍遍地想。   覃最又想起他两个月前刚到康彻那儿,康彻问过他,如果江初真的想明白了,你能真的接受么?   当时覃最不知道。   这会儿他仍然不知道。   他甚至总结不出来这几天的心情。   在亲眼看见之前,其他所有的情绪都靠边站,覃最只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只想亲眼看看。   想看一眼江初。   活的,不是手机里那几百张偷拍的照片,正脸侧脸,被定格在睡觉或是换衣服的江初。   想看看那人具体什么模样。   是美是丑,跟江初到底什么关系,配不配得上跟他哥又是看电影又是走在一块儿。   还想看看江初跟这个人走在一块儿,是不是真的在笑。   不打招呼,不用让江初看见他为难,偷偷看见就行。   仰起头枕在看台椅背上望了会儿天,覃最重新坐直,还是打开了一直停在手机后台的买票软件。   买完票的那一刻,是他这几天第一次感觉到“快乐”。   覃最不知道江初今天会去哪儿,有什么安排。   这种问题也不好欲盖弥彰地去问大奔,大奔一准儿转头就截图发给江初,那俩人在“对外”问题上,有时候比覃最跟江初还更像亲哥俩儿。   他只能去家楼下等。   覃最八点十分从车站出来,这个时间放在需要去上班的日子,江初也就差不多刚起。   他找了个能看见家里窗户的位置坐着,回到江初所在的空间里,覃最觉得即便就这么干坐一天,他今天心里都踏实。   然后也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江初的车开出来了。   覃最只犹豫了两秒钟,就像个失心疯一样打车跟过去,一路跟到了江初老妈家。   他自欺欺人的快乐,就一直持续到看见倩倩为止。   覃最有点儿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买的回去的车票。   跟来的时候差不多,做梦似的,人就已经在车上了。   同样跟来时一样的,是来之前他说不明白自己的情绪,现在回去了,还是同样感觉不出来。   区别则是他那些钻木取火般的疑问,和那两个鼻青脸肿的小人,全都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   脑子里反倒有点儿发空。   覃最上了车以后就一直盯着窗外没挪眼。   直到旁边一直用眼角斜斜瞥他的阿姨受不了了,拍拍覃最的胳膊跟他示意,覃最才看见自己的手机从兜里滑了出来,贴在阿姨跟他的腿之间一直震动。   “谢谢。”覃最开口道谢,第一声竟然没能发出来,他清清嗓子才又说一遍。   手机上进来一个电话,是江初的。   覃最拿着手机愣了会儿,第一次面对江初的电话感到不想接。   他摁了一下静音键,把手机脸朝下翻过去放着。   “给谁打电话呢,老拿个手机。”老妈端着方周切好的果盘从身后过去,横着胳膊杵了江初一下,“吃完饭就窝在厨房。”   “你们聊,我先把锅刷了。”江初挂上电话把手机塞兜里,没回头跟老妈对视,站在水槽前。   老妈在身后看他一会儿,轻声又说了句“快点儿”,才转身出去。   江初拧开水龙头,从厨房的窗户能看见小区花园,他又往下扫一眼,连个鬼影都没有。   应该真是看错了。   一眼扫过去的影子而已,江初都佩服自己到现在还惦记着,还越想越觉得像。   要是在自己家的小区里还有点儿可能,老妈这儿能冒出覃最……不是他快疯了,就是覃最已经疯了。   慢慢悠悠冲着手里的盘子,江初听见也不知道是潘阿姨还是老妈把话头给引过来,潘阿姨让倩倩别傻坐着,进厨房帮他刷碗。   老妈意意思思地拦了几句哎呀不用。   她再想赶紧江初把什么都安排得尘埃落定,倩倩跟江初现在也还只是“朋友”。   没听说过儿子朋友第一次来家里吃饭,就让人家去刷碗的道理,何况亲妈还跟着呢。   江初听见倩倩还是被潘阿姨给赶了过来,觉得潘阿姨的问题简直比老妈还严重点儿。   老妈催他是心里有疙瘩,着急,急得没招儿了。   倩倩不管家里还是自身条件哪哪儿都不差,再过十年也不愁嫁,真不明白潘阿姨跟着瞎起个什么劲。   “不好意思啊,我妈最近有点儿神经。”倩倩别别扭扭地站过来,拧着眉毛小声叹气,“用我帮你么?”   “不用。”江初笑笑,偏偏头冲冰箱抬了下下巴,“无聊就找点儿什么吃。”   客厅里两个亲妈都不说话,估计是想听听他们在厨房聊点儿什么。   倩倩摆摆手,也不说话了,靠在流水台上掏出手机划拉。   等外面重新热闹起来,江初问了句:“阿姨是什么时候跟你说今天要来吃饭?”   “别提了。”倩倩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出门我车开半路了才说,出门之前就说带我去吃饭。我差点儿跟她吵一架。”   “阿姨为什么这么急?”江初又捞起一个盘子对着水龙头冲。   “她被算命的洗脑了。”倩倩那表情一看就不知道冲潘阿姨崩溃多少次了,“也不知道谁给她推荐的活神仙,专门飞过去拜。人家就猜出来她有个闺女,之前年轻什么时候还流过一个孩子,她就信得不行。结果拜完一句好话没落着,说我今年不结婚以后什么运势就再也没了……”   江初笑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好。   潘阿姨和倩倩也没待久,江初终于把碗刷完出去,说了两句话,她俩就起身准备回去。   老妈让江初去送,倩倩这回自己开车,拒绝起来相当有底气,老妈只好拽着江初把母女俩送到楼下。   再回到家里,老妈“哎哟”一声,抻开胳膊转了转脖子。   “都多少年没自己在家做饭请别人来吃了,太累人了……上回还是什么时候来着?”她边跟方周笑着说话,边去倒了杯水喝。   “你就化妆累了,一早上把江初喊过来也没听人喊累。”方周给江初递过来一块哈密瓜。   江初接过来吃了,跟方周说两句玩笑话,扔下瓜皮去卫生间洗手。   老妈在沙发上叠腿坐着,一副准备趁胜追击,深入开展思想工作的架势。   等江初出来,她抬眼就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你洗手不擦的毛病要养到哪一年啊?洗完就乱甩。”   “等会儿给你拖干净。”江初接过纸巾用力攥两下,转身又扔去垃圾桶。   盯着桶里刚扔进去的哈密瓜皮,江初用拇指抵住掌心,闭眼定了定神。   “妈。”重新转身朝老妈走过去时,他先喊了一声。   “嗯?”老妈指指旁边,示意他过去坐下。   江初没坐她身边,他看了一圈,把电视墙角的小皮墩子拎过去,像小时候那样,矮一截坐在老妈跟前儿。   “干嘛呢?”老妈立马笑了,转脸对方周比划一下,“我一看他这么坐我下意识就想掏兜你知道么?”   “你当在美容院洗脚啊?”方周边泡茶边接她话。   “不是,哎你不知道,江初小时候可烦人了。”老妈看着江初想起他小时候,眼角弯起一道浅浅的褶。   “我那时候多忙啊,半拉月才回趟家。每次到家想跟他聊聊学习说说话,他就端个小马扎这么往我跟前一坐,”老妈说着还比划两下,“还给我捶捶膝盖捏捏腿,跟不知道多孝顺似的。”   “什么叫‘跟多孝顺似的’。”方周听到这儿就笑了。   “你别打岔。”老妈朝他压了下手,“然后捏两下就‘妈我们学校让交什么买什么啦’……就问我要钱。”   老妈捏着嗓子跟方周学,江初笑着听,很配合地又拽了个小墩子过来,把老妈的小腿架上去,给她捏捏锤锤。   他刚才拽小皮墩时没想这么多,但是老妈这么一回忆,他也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了。   小时候有关老妈和江连天的记忆太有限,要钱这事儿他比去潘阿姨家吃饭什么的都有印象。   老妈跟方周笑着说完,惬意地往后靠进沙发里。   “说,今天学校又要交什么买什么啦,”她杵着胳膊肘撑着脑袋看江初,“妈给拿钱。”   “今天不要钱了。”江初又锤了两下才抬眼看她,“妈,咱俩聊聊吧。” 第103章   “聊什么?”老妈也看着他。   她放松的姿势没变, 目光却在看出江初的意图之后,迅速变得凌厉起来。   “你们聊,我去睡一会儿。”方周从不牵涉他们娘俩儿的正经对话, 端着他的茶杯起身。   江初扭头朝他笑一下, 再看回老妈,老妈眼珠子都没动,仍然盯在他脸上。   “我跟倩倩不合适。”江初说。   “怎么了?”老妈坐正一点儿,两只手交叉着叠在一起, “我看你们聊得挺好的。”   江初张张嘴刚想说话,她又笑了笑, 说:“那你跟谁合适, 你说, 喜欢什么样的妈给你张罗。”   “妈。”江初垂着眼皮停顿两秒, 重新抬起来看她, “别给我张罗了。”   “你能为我做的都做完了, 我能做到的也都做了。你想让我跟倩倩试着接触,看电影吃饭, 我去了。”江初说。   “今天这顿饭你都没敢提前跟我说,因为知道我肯定不乐意。”他停了一下,把语气放得更轻更缓,“不乐意我也留下来吃了, 没让你下不来台。不然我直接转身走,妈你也还能把我捆在桌上么?”   老妈的眉峰用力地蹙了一下。   “不高兴是吧?”她让自己笑笑,“今天是我的问题, 有点儿急了。其实真的就是喊你潘阿姨来家里聚聚, 没想怎么着。”   天底下应该没什么人能比“老妈”这个身份更擅长打马虎眼儿了。   江初在心里叹了口气, 无奈到没心思戳穿她。   想了想, 他索性跟老妈全部坦白。   “说实话吧,妈。”江初给老妈又捏了两下腿,“这事儿不在于你跟潘阿姨怎么考虑,甚至跟我都没关系,人家倩倩就压根儿没考虑谈恋爱。”   老妈又皱皱眉。   “她说了,我也说了。”江初知道老妈想什么,“你跟潘阿姨就是不听。”   “其实我们也想过,要不要真的接触试试,一方面……”江初顿了顿,这句话没能继续往下说。   他像是突然很疲累,翻过手腕用力搓了搓眉心。   “结果这才没几天,你都把人叫家里吃饭了。”   他边搓边接着说。   “我刚才在饭桌上就想,今天再不跟你说清楚,下回指不定你又安排个什么出来,不说不行。”江初放下手,重新看向老妈,“妈,你就非要我跟她硬凑合?”   “没让你硬凑合,我不是说了么,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找。”老妈的嘴角不知不觉间紧紧抿起来,再开口时语气锐利了不少。   “要不然你想怎么着,啊?江初?”她眼神里有恼火也有疑惑。   江初跟她对视好一会儿,准备开口说话时,老妈第二次打断了他。   “你三十了,江初,你不是二十一二岁。”老妈盯着他,目光里又多掺杂了一圈警告,声音却持续压低下去。   “你不是小孩儿,别给我想一出是一出。也别觉得你妈是个傻子。”她交叠的双手弹出一根食指,指了指江初,又指指自己,“我,在你这个年龄,你都会喊妈了。”   “如果是我在三十岁跑去犯浑、拎不清,不说那些街坊邻居亲戚朋友,就说你,我亲儿子,”她在江初胸口上用力点了两下,“你觉不觉得像在看个大笑话。”   最后一句话,老妈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   不知道是因为嗓子压得太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还带着些激动的发颤。   她说话的整个过程里,姿势和神情始终没有变。   只是上身微微前倾,点完江初就重新靠回去。   这么轻的语气,这么随意的姿态,压迫感却像一口巨大的钟,浑厚且硬生生地罩上江初的面门。   江初紧紧绷着下颌,从神经到手指都僵硬地绷着力气,咬肌在脸侧不受控地滑动一下。   从听到“三十岁”和“二十一二岁”这两点过分清楚的强调开始,他就如同头顶上被硬生生扎进一柄发条,随着老妈的每句话,一圈圈“吱吱嘎嘎”地旋到拧无可拧。   江初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老妈主动戳破这层一直刻意维持着的玻璃纸。   尽管她没有说透,那句“别觉得你妈是个傻子”,也足以暗示一切了。   僵持着对视了一会儿,老妈率先放缓眼神,在江初面前露出难得的疲惫模样。   “我能把你生出来,让你全胳膊全腿儿地长这么大,就有给你当妈的道理。”她的眉毛又皱起来,这回透露出的气势却不是强势。   “我这么些年在外面瞎跑么?我什么人没见过,啊?”老妈欲言又止,“如果我真是个不讲道理的妈,能让那孩子在你那儿一住就是两三年?”   “真不想讲道理,我也不用这么费劲跟你绕来绕去。”老妈说,“直接两个耳光让你跟我说清楚,我还能少吓自己几天。”   “你要是……”她咬了咬牙,“你要真是,我又能拿你怎么着?你自己都说了,我也不能拿绳子捆着你。”   “反正再过几年我眼一闭,你过什么日子我也看不见,也没法儿难为你。”老妈偏头摆摆手。   “……妈。”江初哑着嗓子让她别说这种话。   这一会儿功夫里他接收的信息与情绪太多了,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拍得江初要喘不上气。   “还‘妈’,还有脸‘妈’。”老妈猛地扭头盯着江初,往他肩膀后脖子上重重扇了两巴掌,还要咬着牙轻声说话,“我是真恨不得揍断你的腿啊江初,我多想你能反驳一句,说我想歪了……你就给我浑!”   江初没躲,像小时候挨打立正一样,绷直了腰杆挨着。   揍完这两巴掌,老妈的力气仿佛也随着全都泄了出去。   她肩膀垮下来,也不知道在看哪儿,出神地发了会儿怔。   “你要是实在就这么掰不过来了,我也认了。   ”过了会儿,她才又继续开口。   “反正我这个妈当得不合格,这是老天爷罚我,不能强求你当个省心的儿子。”老妈重新看向江初,抹了把脸。   “那句话你算是说对了。”她从鼻腔里哼笑一声,“这件事儿上我这个当妈的该想的办法都给你想了,该做的也做到尽了。”   “随便你怎么折腾,你到年龄该结婚不结婚该成家不成家,你朋友怎么看别人怎么问,后背挨戳的都是你。”她对江初说。   江初愣愣。   正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妈的神色又骤然一凛:“但是那孩子不可能。”   “你给我好好想想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不是个石猴儿,不是没爹没妈自己蹦出来的,他妈活着呢,他现在的爸再不是东西也是你亲爸!”老妈直视着江初,语速像念咒一样飞快又威慑。   “他小不懂事儿……你都多大了?啊,儿子。”老妈张张嘴,眼圈有些发红,“你怎么跟他妈张嘴?还是你让他跟你似的,该结婚不结婚等着让人笑话?”   “不过你们现在的小孩儿都没长性,真放开了让你们瞎闹,指不定过两天就都明白了。”老妈擤擤鼻子冷笑一声。   “人家才多大,你是个元宝还是个什么,除了你妈我谁能把你当个宝似的拉着你不撒手?”她把脚底的小皮墩子蹬开,“你能快三十了给我整这一出,他离三十差多少年,你自己算算吧。”   “但是只要有一天,这就不是个能见人的事儿。”说完,老妈又倾过肩膀跟他强调。   “我愁得一抓一把掉头发,连你方叔都不敢跟他提。”老妈的眼睛比刚才更红,继续用气音说话,“你听懂了么,江初?”   再听完老妈后面那些话,江初已经感受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话,好像也能用在情绪上。   ——一层又一层的起伏已经叠得太多了,波澜壮阔,反而把人压到了麻木。   至少跟老妈把话说开了,也不用跟倩倩焦头烂额的应付。   江初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   总体来说,应该还是比先前轻松一点儿。   先前是面对老妈与覃最两个人,双倍的烦闷谨慎无奈疲惫。   现在能先把老妈的那一份暂时搁下。   假期剩下的三天,江初哪儿也没去,什么都没干,也什么都不想多想。   就在家里歇着。   他太累了,一切都既无解又看不到出路。   他把最近的一切全都放空,什么都不想。   尤其不去想覃最说的“只要不在你身边待着,说不定我也就想通了”。   也不想老妈那句“人家才多大,你是个元宝还是个什么”。   三天的放空里,江初唯一思考过的问题就只有一个。   明明他嘴也不笨,真要是想吵想说,他从小到大也没在嘴皮子上跟谁落过什么下风。   偏偏一个覃最,一个老妈,面对这两个在他目前生命中最紧要的人,江初好像就没能说赢过。   别说赢了,连话都没机会说全。   最重要的人总能更加轻而易举地堵住他的嘴。   唯一既在他生命中占据着一大席之地,几乎天天都见面,还不会让江初连话都说不全的人,只有好兄弟大奔。   生活再接上正轨开始上班,大奔跟憋着一星期没说话似的,一见面就跟江初絮叨。   絮叨完自己他又问江初怎么精神不佳,逼着江初也絮叨絮叨。   江初没法说,脑子里又冒出老妈那句“这就不是个能见人的事儿”。   他只能捡着能说的随便说说。   大奔听得云山雾绕。他自己总结一下,大概意思就是江初因为吃饭穿衣服之类屁大点儿事,跟他老妈吵架,还吵输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他张嘴就接了句。   “一个老婆一个老妈,这辈子你就别想跟她们掰扯明白。”大奔一副“过来人”的老油子姿态,跟江初传授经验,“你见过谁正儿八经的跟自个儿老娘讲道理?”   江初笑笑。   硬要这么代入倒也不是不能成立。   说着老婆和老妈,两人话头东拐西拐的,大奔提了句覃最。   “你治治你弟啊。”他跟江初告状,“国庆给他发个微信,这都过完了也没见回,什么孩子……哎你跟那妹妹怎么样了发展的?”   妹妹已经没可能了,弟弟说不好也凉了。   “还回你,我的电话都不回了。”江初下意识往自己手机上看过去,随口说。   那天他惦记着小花园那个影子,还在老妈家就忍不住给覃最打了个电话。   当时没打通,也是到现在都没回。   “啊?”大奔抬起头看他,愣愣。   江初也皱了下眉。   覃最不管跟他怎么有脾气,从来也不会不接电话。   就算是因为照片的事儿不高兴,按覃最那个性子,应该更会直接问他。   “生病了?”大奔给出一个保守的猜测。   “你给他打一个。”江初把覃最的手机号给大奔发过去。   “怎么还我打……人孩子是让你揍跑的吧?”大奔一头雾水地抄起手机。   “你先打。”江初的眉毛从刚才皱起来就没再抹平,咬了根烟点上。   “我打估计他也……啊,覃最?”大奔说到一半,抬手冲江初得意地比划一下,“接了,秒接。”   江初抿着烟,靠着椅背把火机扔回笔筒里。   那边说句什么,大奔拿开手机看眼号码,又看江初:“声儿不像啊?”   江初示意他开公放。   “……声儿当然不像,我是覃最室友。”康彻的声音从手机里冒出来,笑了笑,“覃最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回头我跟他说一声。”   “他人呢?”江初眯缝一下眼。   “哥?”康彻反应挺快,一句话就听出来江初的声音。   “是我。”江初应了声,大奔把手机递给他,“他怎么了?”   “他……”康彻犹豫一下,语气瞬间严肃起来,“住院了。” 第104章   覃最从药店出来, 康彻正好走到马路对面,抬胳膊冲他招招手。   “你这个脸……”他盯着覃最研究一会儿,忍不住笑笑, 掏出个一次性口罩递过去。   见覃最扫一眼不打算接, 他特无语地“哎”了声:“没戴过的。”   “手机。”康彻把覃最手机直接塞他兜里,“你真不用找个医院看看啊?我看你都疼迷糊了,手机还能揣错。”   “不用。”覃最把康彻的手机也还给他,接过口罩展开戴上。   “脸肿得跟让谁揍了似的, 还不用,没见过谁牙疼有你这么个疼法。”康彻说着又看他一眼, “好多了, 黑色还是显脸小。”   “医生说是上火……”覃最沙着嗓子刚说半句话, 又皱皱眉抿上嘴。   他把嘴里的薄荷糖换到牙疼的右半边脸, 用后槽牙紧紧咬着。   “还有你这个嗓子。”康彻补充, “别人是‘腹肌撕裂者’, 你是‘声带撕裂者’。”   “并且药店里那不叫医生,客气点儿得叫人药师。”他接着纠正。   覃最懒得搭理他, 揣着消炎药直接往学校走。   离学校还有一个路口时,康彻停在斑马线前又问了句:“你等会儿什么安排?”   “图书馆吧。”覃最一下下轻轻磕着薄荷糖,望着对面的读秒器,随口说。   “别图书馆了, 回寝室吧。”康彻直接提出反对意见。   覃最偏过头看他。   “回去把你消炎药吃了。你那糖咬得嘎啦嘎啦的,疼厉害了还得抽烟。”康彻指他一下,“正好跟我对对上回的数据, 图书馆没法儿说话。”   “嗯。”覃最点点头。   覃最这个牙疼, 疼得十分突然且来势汹汹。   那天他跟康彻说出去逛逛, 一逛逛了一天, 中午也没见人,直到傍晚才回来。   回来后他跟前几天一样没说什么话,在桌子前面坐了会儿,打开电脑忙活。   康彻本来也打算照旧不问他的事儿。   覃最现在的状态他全都经历过,别人问不问关不关心,根本没用,听多了还心烦。   但是那天他打量覃最一会儿,觉得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人能郁闷,但是总得有个发泄的途径。   从覃最在家给他打电话那回算起,这都闷三个月了,再闷下去非得憋出毛病不可。   “喝酒么?”康彻也想不出别的招儿,直接问覃最,“往大了喝,喝懵了保准你今晚上睡个好觉。”   覃最对着电脑又敲了两行,才没什么精神地抬抬嘴角笑了下:“我喝酒没用。”   “你管它有用没用,就当我想喝了。”康彻抄起手机点外卖,“也不专门出去喝,溜达一天了。我叫点儿烧烤让老板送寝室来。”   喝酒对于覃最来说确实没有用。   所以他以前对于他爸非常不能理解的一点,就是看他边念叨着覃舒曼边喝酒。   “那你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怎么排解?”康彻靠在椅子里眯瞪着眼,挺好奇地问覃最。   康彻说着就当陪他喝,也真跟是他需要喝酒一样——一瓶半牛栏山下去,覃最脸色都没变一下,他已经看着快吐了。   以前?   覃最挺认真的想了想。   认识江初以前,他好像没什么格外需要排解的时候。   长年累月生活在垃圾场里的人,不会因为垃圾场太脏太臭而烦闷。   如果是跟江初分开想想以前……   覃最坐姿松散地屈起一条腿踩着椅沿上,胳膊搭在膝盖上,一下下轻轻转着桌上的杯底。   跟江初分开想想以前,他竟然也没有什么专门排解或烦躁的记忆。   就记得他在家里停电那晚,不由分说咬在江初背上的那一口。   还有他在医院打石膏,江初一把推开诊疗室的门,拧着眉毛问他怎么回事儿的画面。   还有江初坐在车里,拉过他的手背在嘴上用力贴了好一会儿,盯着窗外的侧脸。   ……   想到最后,这些全都变成了江初接那个女的上楼的样子。   酒杯像是抹了胶粘在桌上一样,突然间就沉得转不动。   覃最攥着杯子愣一会儿,空气中不知什么时候沁满了铅粉,吸一口气,心肺直朝下坠着疼。   他松开酒杯朝后仰过去,放任脖子脱力地悬在椅背上,盯着头顶刺眼的灯管。   以前江初就是他的排解。   康彻没等来答案,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第二天再睁眼,他看见覃最肿起来的半边脸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头天喝多把他给揍了。   “你脸朝下从床上摔下来了?”他顶着宿醉欲炸的脑袋打量覃最。   覃最咬着烟用一瓶冰水贴脸,皱着眉毛也不知道想什么,好半天才撕开嗓子说了句:“……牙疼。”   然后就一直疼到今天。   回到寝室,毛穗和许博文都没在。   康彻要回寝室赶活,真回来了,他开着电脑跟覃最对文档,东看看西望望的,也不是个精力集中的模样,时不时还抓过手机看看时间。   “你有事儿?”覃最看他。   “没有。”康彻抓抓后脑勺,过会儿又踢踢覃最的椅子腿,“你不去打点儿热水喝药啊?”   覃最“嗯”了声,抠出几颗药,直接够过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灌下去。   “糙人一个。”康彻摇摇头叹了口气。   一个钟头后,康彻的手机进来一个电话。   覃最余光里刚看见他屏幕闪一下,康彻就直接把手机抄起来滑了接听。   “啊,真过来了?”他挪着椅子背对着覃最说话,一只手还在键盘上噼了啪啦地瞎摁。   “别别,不用……就直接来寝室吧。”挂掉电话后,他“呼”地松了口气。   “给你点了个外卖。”康彻在覃最肩膀上拍一下,“欠我一顿饭,朋友,牢牢地记住了。”   “你直接点给自己多合适,咱俩都划算。”覃最盯着电脑笑了下。   “我可吃不起。”康彻也笑笑,“烫嘴。”   覃最把手上这两天紧着要交的作业改完,抓起火机和烟盒起身出去。   “干嘛?”康彻立马喊了句。   “你干嘛?”覃最连门把都还没攥上,差点儿被康彻这一嗓子给喊愣了。   “外卖等会儿到了。”康彻看着他。   “到了不也得下楼拿么。”覃最牙疼得没心思说话,感觉康彻今天神叨叨的,“我去抽烟,到了发微信,我直接下去。”   “你……”康彻还想说什么,走廊里从远到近传来一串挺急的脚步声,在门上敲了两下,他立马闭上了嘴。   覃最转头又去拽门把手。   没等他攥上,门板已经被“呼”地迎头推开了,感觉再快点儿都能听见风声。   覃最皱皱眉往后退一步。   抬眼跟来人对上目光的瞬间,他维持着拧到一半的眉头直接愣了。   “你在寝室住院啊?”江初在门外瞪着他,也是反应了两秒才眉毛一抬,带着火气开口。   今天有风,正降温的天气,江初外套拎在手机,只穿了件衬衣,领口的扣子打开着,头发尖儿都汗得有些湿。   他眉毛皱得比覃最都深,一口气跑上五楼还有点儿喘,胸膛随着呼吸一下下起伏。   覃最盯着江初不说话。   门里门外这么定定地对了会儿,他扭头朝后望过去。   江初的视线也越过他的肩,跟着一块儿朝屋里看。   康彻这才笑着“啊”一声,惊讶得极其敷衍,跟江初打招呼:“哥你来了啊?”   江初差点儿脱口怼一句你问谁。   两个小时前,康彻“住院”那两个字从手机里一冒出来,江初脑子里轻轻“嗡”了一下。   然后都没等脑子复工,他飞快地跟康彻问了两句话,手就已经摁上鼠标同时订好了票。   然后他习惯性地抓起老三样儿就快步跑出去。   跑到公司门口他还被大奔骂了一句。   挺胖的人费劲巴拉地挤出半扇窗子,冲他拍着墙狂喊了好几遍“我的手机”!   康彻这小孩儿贼心眼儿太多了。   他跟江初说覃最手机马上没电,把自己的号码拨了过来,让江初到了直接给他打。   江初就真没想着再给覃最多打个电话。   他心里就一个念头,快点儿再快点儿。   除了高铁上那一个小时,他几乎全程都在跑。   终于跑来见着人了,这会儿看着眼前屁事儿没有的覃最,江初松了口气的同时,彻底相信了那些电话诈骗的成功率。   也彻底信了中不中招根本就和智商年龄还是老年痴呆没关系。   什么你儿子闺女出车祸掉沟里白血病,人在医院赶紧打钱这个那个的。   多离谱都有人稀里糊涂的上钩。   人真急起来就是四个字,关心则乱。   康彻把人给骗来,后面的事儿就说什么都不再跟着掺和。   这哥俩儿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这么杵在一块儿就直往外冒低气压。   同时还散发着强烈的“清场”暗示。   ——俩人谁也不跟对方说话。江初还能跟他半真半假的开开玩笑,覃最直接连个表情都没了。   这是赶我呢。   康彻在心里接一句“我懂”,让他俩进宿舍聊,自己特懂事儿地拿上手机带门出去了。   “去哪儿啊?”毛穗和许博文正好从楼梯口过来,毛穗钥匙都掏出半截正准备开门,“哗哗啦啦”地跟康彻打招呼。   康彻叹口气,一边一个揽着俩人的肩膀,就地给他俩转了个身往楼梯口再带回去。   “走走走走。”他无奈得都想笑,“陪我吃饭去。”   毛穗还嚷嚷了句“我先去趟厕所”,江初揣着裤兜靠在桌子上,有一眼没一眼地扫着覃最的书和电脑。   其实也不是刻意不说话等着康彻出去。   江初不知道此时此刻覃最的内心世界是个什么活动,他因为真假住院上头上火的那股劲儿消下去后,其实有点儿不知道跟覃最说什么。   搁在以前也不用他来想这种问题,覃最小狗一样就勒过来了。   现在他俩的关系弄得不伦不类,江初什么都没想直接就过来,冷静下来后,连开场白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酝酿最自然。   听着康彻毛穗他们的声音彻底淡化远去,他偏偏头,继续盯着从刚才进了屋就一直不说话也不看他的覃最。   好像也不是屁事儿没有。   江初打量着覃最的两边脸,眯了眯眼。   瘦了。   覃最鼻梁高,眼窝本来就深,这么从上往下看,眉骨往下都显得有点儿凹,眼睫毛跟头小驴似的拉得老长。   脸色也不好看。   江初顿时有点儿心疼。   这都快变回高三成天熬夜那一段儿的模样了。   可是跟左脸一比,覃最的右半边脸却明显肿了一圈。   “脸怎么了?”他心里一紧,伸手去托覃最的下巴。   覃最没让他碰,脑袋一偏就朝旁边避开。   “没怎么。”他还是不看江初,撕着劈叉似的嗓子回了句。 第105章   覃最上次这样明明白白的不让他碰, 好像还是在他高三上半年。   之后就算是要跟他各自想想,提前收拾东西去康彻那儿,也是抱着他的腰, 脑门儿抵在他肩窝里说的。   江初的手停在覃最脸前, 看着他顿了两秒。   然后他加点儿力气,虎口卡上覃最的下颌骨,直接把他的脸给掰了过来。   “问你话呢,”他盯着覃最, “脸怎么了?”   覃最这回没往旁边躲。   他看了会儿江初,在江初手里由他多托了几秒, 才抬抬下巴重新把脸别开。   “牙疼。”他又从桌上摸了颗薄荷糖咬在嘴里, 收回视线淡淡地说。   “好好的牙怎么了?”江初皱皱眉, 差点儿想掰开覃最的嘴伸手给他摸摸牙。   他把覃最扔回桌上的塑料糖皮捏起来看一眼:“牙疼还吃糖?你欠不欠?”   “就这几天。”覃最没多解释, 嘴角绷着, 靠在椅子里咬了会儿糖。   江初看他半边脸肿得跟包了个窝头似的, 眼底一圈红血丝,还绷着嘴角什么表情也不给的模样, 真是打心底里觉得又心疼又欠揍。   “疼几天了?”他压压语气,习惯性地想抬手弹弹覃最的耳朵,搓搓他的脸。   手腕举到一半,他又放了回去。   覃最的视线正好耷在那儿, 应该是感受到了江初的小动作,眼皮动了动。   江初能想到他跟覃最再见面可能会有点儿别扭,但也没想到能这么不对劲。   在家的时候好歹还只是不亲不犯浑, 该好好说话还是会好好说话。   “去医院看看吧。”江初在心里叹口气, 拽下扔在覃最床上的外套, 拍拍覃最的肩示意他起来跟上。   再有什么话想说, 覃最爱答不理的,他一个人说得也不自在。   “哥。”覃最没动,哑着嗓子喊他一声。   江初正准备套外套的胳膊停了停。   他转回来盯着覃最看两眼,嘴角不由自主地抬了抬,把外套扔回去,斜着身子靠在床柱上。   覃最这是怎么回事儿,江初心里不可能真的没数。   知道大奔给覃最发了那张照片时,江初就想了一整天,要不要打个电话跟覃最解释清楚。   后来他还是没打。   毕竟心情复杂的人不是只有覃最一个,江初这些日子没少比之前窝火。   覃最让他想想,说自己也得想想,说着话就把两人变回“兄弟”关系,然后拖个箱子就蹽了。   江初应付老妈,敷衍潘阿姨,想覃最,还得跟倩倩焦头烂额。   既然变回“兄弟”关系,那他这个当哥的跟别人出去遛个弯儿被弟弟知道,也没个道理上赶着主动去解释。   他倒是真想谁能来跟他解释解释,覃最的狗脑袋瓜里一天都在琢磨些什么东西。   不过心烦的成分也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江初本身就没打算让覃最知道倩倩的事儿。   他习惯把该解决的都解决清楚,暂时解决不掉至少也得有个方向。   覃最不知道正好,一个人发愁比两个人对着愁强点儿。   就算知道了,江初也觉得在事情解决明白之前,所有没头绪的解释都是在给两个人添堵。   他本来还想等自己的情绪稳稳,覃最也差不多想明白了,给他个态度,需要解释的话再解释。   现在冷不丁被康彻一个电话给驴了过来,再听着覃最沙哑的“哥”……   江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无奈,怎么就拿覃最和他这声“哥”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他靠着床柱边看覃最边酝酿着该怎么起这个头。   同时,覃最也终于跟下了多大决心似的,够过手机点开跟大奔的聊天框,带着些试探和迟疑地说:“奔哥那天给我发了张照片。”   “啊。”江初点头应了声,“知道。”   两人想说的撞一块儿去了,也不用他再琢磨。   “倩倩。”他对覃最说。   覃最眼皮一掀看向他,眉梢压不住地微微抬了下。   还倩倩。   “小时候的邻居。”江初多解释了句,“她妈跟我妈是老朋友。”   覃最的食指在手机边框上一下下刮着,看着江初等他继续说。   江初把老妈一开始的刻意撺掇给淡化了。   他从两个妈有一天遇见了,潘阿姨说倩倩研究生刚毕业挺迷茫说起,跟覃最把他和倩倩的关系掰扯明白。   “那天是吃了个饭,从店里刚出来,正好被大奔两口子瞅见。”他扫了眼覃最的手机,“我没收着消息,他跟宝丽闹着玩儿就发你那儿了。”   “就这么个事儿,充其量算是朋友,搭伙儿敷衍家里,没别的关系。”说完,江初自己也确实松了口气。   “看电影那天也是她。”他又补充一句。   这段解释没用多久,本来也没有太多的事儿。   覃最全程都没多说话,很认真地在听。   江初说完了,他喉结动动,继续盯着他。   这感觉还挺怪。   江初从小到大还没这么正儿八经地跟谁解释过感情问题。   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两人端出“老实交代”的架势瞪眼对着,他说着说着都快产生出有问题的错觉了。   “行了么,牙还疼不疼了?”江初只好再找句话问覃最。   “疼。”覃最继续看着他,眼都不眨,“没了?”   “没了。”江初皱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老实交代”的后遗症,覃最别的什么话也没有,张嘴就这么两个字的质疑,听在耳朵里像是挨了一针,让江初不太舒服。   覃最也没解释,咬了咬糖,偏过脑袋脑袋在桌上磕了根烟出来衔着。   “有话说话,疼就去医院。”江初有些心烦地看了两眼,抬手把烟给他拔了,朝垃圾桶里一扔。   “还有别的么,哥?”覃最顺着他扔烟的动线,扭头又问他。   “不是。”江初跟他对视着,那股不舒服的感觉被添了把火,一蹦一蹦地想往上窜,“你想说什么到底?”   光窝火就算了,关键他闹不明白怎么不解释还没什么,解释完反而是他搞不懂覃最了。   “你觉得我该有什么别的?要不你再现编一个倩倩2.0,我跟你复述一遍怎么样?”江初被火苗撵着,自己就话赶话地赶出一句。   覃最觉得江初应该是听岔劈了,皱了下眉解释:“听错了。我不是……”   “你什么不是,”江初打断他,最近积压的所有情绪像被点了引信,压不住地一个接一个往上冒。   他上前连带着椅背扳过覃最的膀子:“不是你说要想想么?”   这一下力气有点儿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短促的刺耳声响,覃最的肩头也从床柱上猛地刮过去。   江初在心里骂了句“操”,下意识要抬手去揉,覃最一挥胳膊给他挡开了。   “我想什么我想?我那是让你想!”他瞪着江初起身,还踢了脚椅子,“你就想出个倩倩。”   这轮双双无名火起的掰扯,到这一句终于彻底停了。   江初一刹那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定在原地看了覃最几秒,种种情绪混在一起咕嘟着,竟然顶得他转转脖子笑了声。   传说中的“怒极反笑”原来就是这么个效果。   “行,我想。”江初点点头。   “我这就回家想,你在学校好好牙疼,疼着,给我照着半年的疼。”他指了下覃最,“我他妈就多余跑这一趟!”   说完,他抬手去拽外套,外套掉在地上,他停都不停,跨过去就朝外走。   覃最那句话从嘴里刚冒出半截就后悔了。   “对不起哥。”他一头烦乱地去拽江初的胳膊,想抱他,还想紧跟两步先去挡住门。   “再跟一步就跟我回家收东西滚。”江初猛地顿住脚,扭头没有起伏地盯着他。   覃最目光一怔,卡在原地愣愣地看他。   江初拉开宿舍门大步出去,动静比刚才推门进来还带风。 第106章   大奔吃完饭划拉着手机晃回来, 一抬眼就看见看见两条腿摞在桌子上,窝在转椅里盖着杂志睡觉的江初。   “哎哟我……”他一个呼之欲出的饱嗝拐着弯从鼻孔里顶了出去,“是我疯了还是你真的在这儿?”   江初晃晃脚, 示意是真的。   大奔过去把杂志拿起来看看, 又给他盖了回去。   “不是找覃最去了么?”他在对面坐下问,“他什么情况啊,因为什么住院?”   江初这一趟肯定是跑得不愉快,躺那儿半天没说话。   大奔转脸又看见江初的手机屏幕上亮着覃最的来电显示, 但是被调了静音,只有画面没有声儿。   “你弟电话, 闪好几遍了。”他朝江初小腿上捅咕一下, “我帮你接?”   “不用。”江初这才从杂志底下闷出一声。   “真稀罕。”大奔笑笑, 去泡茶时顺便给江初接了一杯, 没再多问。   要是江初自己有事儿, 他一准把砂锅刨碎了也得问明白。   人小哥俩儿自己家人闹闹脾气, 还不就跟宝丽和他弟干仗似的。   门牙打掉了也轮不着外人指头画脚。   江初在公司窝了一中午,下午到了下班的时间也没走, 冲着电脑作图直做到九点半。   如果不是饥饿感突然翻上来,他坐到半夜都不想动弹。   感受着胃里一圈圈发空绞紧,江初往后又靠近转椅里,点了根烟望着黑洞洞的公司。   也该饿了。   他这一天东颠西跑的还没吃东西, 中午被气顶着想不起来饿,这会儿再不饿都不合理。   从公司出来时,江初摁摁手机, 没电。   明明中午回来还一半多的电, 在余光里闪了一下午, 硬生生耗没了。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   江初没在外面吃饭, 他今天打骨髓里不想跟人说话。   到家先给手机充上电,他开机点了个烧鸭饭,未接来电和微信在屏幕上方一条条地往上弹。   他都点完外卖准备去洗澡了,消息还没弹完。   整整一天一晚上,江初没点开覃最一条消息。   倒也不是还在生气,不是故意不看,是不想看。   没意思。   他像个熟悉的生活突遭变故,连自我也否定重塑了,然后在种种负面情绪中漫长挤压,竭力维持着力气,却突然发作的心理病人。   所有事儿全都在一瞬间变得特没意思。   让人质疑自己的坚持,是不是根本没什么意义。   等到晚上睡觉时,江初难得有点儿失眠。   ——是真的难得,江初这人别的不提,睡觉这方面一直还挺强。   之前又是喝又是吐又是冲凉水澡,也没耽误他睡得死沉。最后还是覃最被他烫醒,才发现他发烧了。   上回正经失眠,好像也得倒到覃最高三生日那天。   那天江初第一次清晰地发觉了他对覃最的冲动。   当时覃最在隔壁熬夜复习,他在床上大半夜神经直蹦,乱七八糟也不知道点开个什么剧,直看到早上才睡过去。   现在回想那一刻的感觉,江初仍然觉得很神奇。   还有点儿怅然。   覃最说想想的时候,他整个人一团乱,被老妈盯得心慌,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犹豫。   因为当时他的假设是往前的。   ——如果时间重新回到江连天让他去接江初那天,提前知道后面他们会发展出什么关系,江初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做出同样的决定。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   但今天,他却在某个瞬间,感觉到了真正的犹豫。   ——往后的犹豫。   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要继续这么下去。   江初闭上眼叹了口气。   往前犹豫,有一部分原因在于觉得覃最还太年轻。   往后犹豫,是因为覃最真的太年轻了。   第二天早上准备去上班时,从电梯里出来一个送快递的小哥。   江初在旁边等他先出去,顺便扫了一眼,见他正好数着门牌号停在了家门口。   “是403的件?”江初摁着电梯门问了句。   “啊,是。”快递小哥赶紧转过来跟他对名字,“是江初么?”   “对。”江初点了下头走过去,同时有点儿疑惑。   他最近没买什么东西,也没听说谁要给他寄什么。   快递小哥把单子和笔递过来给他签。   江初道了声谢,接过来先打量一眼快递大小。   一个挺大的袋子,应该不是什么有硬度的东西。   又仔细看看寄件人和地址,是覃最。   江初握着笔顿顿,心里有数了。   周腾听见江初在门外说话,一直在玄关蹲着。   等江初拎着快递再打开门进到家里,它凑过来昂着脖子闻了闻快递袋。   “闻什么,又不能吃。”江初朝它鼻头弹了一记。   他没进屋,直接在玄关柜上把袋子撕开。   里面先是一个纸袋,江初没注意,随着袋子也被撕开一道大口子。   纸袋里装的果然是他昨天落在覃最寝室里的外套。   江初扯下两个破袋子团吧团吧,准备下到地库顺手扔掉。   刚转身要开门,他手机亮了亮,覃最的电话又打来了。   周腾歪着脖子看江初,江初低头看着手机。   对着看了两秒,他收回手滑了接听。   “哥?”覃最几乎是在接通的同时就开口喊。   他嗓子比昨天见面撕得还厉害。   江初皱皱眉,差点儿没认出来,下意识觉得自己嗓子眼儿也跟着难受。   “哥,你能听见么?”覃最又问一遍,听不着江初的回应就不敢往下说话似的,“哥?”   “嗯,能。”江初只好应了声,靠在柜子上随手翻了几下外套。   “哥”来“哥”去的。   “我看见快递签收了,给你打个电话问问。”覃最明显松了口气。   这口气里又有点儿小心,还带着意意思思的试探:“哥你昨天走太急了,衣服忘拿了。”   “收到了。”江初答应一声。   顿了顿,他还是开口提了句:“你抽时间找个医院看看吧,老上火不是个事儿。”   “哥我昨天说错话了。”覃最听他态度一缓和,也没接去不去医院,语速立马提快了跟他示好。   说到一半,他还挺谨慎地停下来感受江初的态度,怕江初一听这些又要上火:“哥你看见我给你发的微信了么?”   江初连根毛也没看。   从昨天到现在,他就点烧鸭饭的时候多看了会儿手机。   “知道了,你去上课吧。”他不知道跟覃最说什么好,脑子里也懒得多琢磨,“其他事以后再说。”   “哥……”覃最又喊他一声,想再说点儿别的。   “挂了吧。”江初看了眼时间,打断他,“我出门要晚了。”   嘴上说着让覃最挂了吧,没等覃最那头再说什么,江初已经直接把通话给结束了。   人呢,有时候好像真是橡皮做的。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江初突然想到。   压力突然冲上脑门儿时,由不得多想,本能就会先顶上去。   去反抗,去撑,迸着相同的力道往回弹。   而当真的压到了底,突然那么一下子,说麻就麻了。   这个时候,不管再压上来的一片雪花,还是一座山,全都成了一回事。   从夏天老妈那凌厉的一眼开始,互相试探周旋到上火、老妈想赶覃最搬走、跟江连天吵架、闯红灯、跟覃最吵架、跟覃最分开、应付倩倩、跟老妈彻底聊开、覃最牙疼、又吵一架……   “三十而立”这句话,江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但是即将迈入三十岁的这一年,他的生活确实是史无前例的鸡飞狗跳。   并且还没有结束。   覃最的电话变回了每天一个的频率。   有时候还不止一个,江初看见了就接,不咸不淡地说几句就挂。   没接上错过了,他也不给覃最回。   覃最也不知道是破罐子破摔,还是也逐渐习惯了,江初爱接不接,他天天该打打他的。   打完还得发微信。   想起来就发,一句一个“哥”,说点儿有的没的屁话。   路上遇见条秃毛狗都得神叨叨地给他拍一张发来。   覃最:哥   覃最:看小狗   江初点开看一眼,心想我还没见过狗么?   还小狗,老得牙都没了。   他没回覃最这张小狗,随手把覃最的微信备注改成了“小狗”。   改完过了两分钟,覃最“嗡”一声又发张照片过来。   这回拍的是两条内裤,几个角拽得平平整整的铺在枕头上。   江初眯眼看了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他去年被覃最没皮没脸抢走的那两条。   “小狗”又被改成了“疯狗”。   夏天与秋天这么鸡飞狗跳地捱过去以后,随着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江连天和覃舒曼把江初叫去,带他去看覃最的房子。   “怎么样,嗯?这一块儿的楼盘比你家那儿可强多了。”江连天冲江初掀掀眉毛。   江初淡淡笑了下。   位置确实不错,楼王,朝向很好,覃舒曼挑的房号,9013,覃最的生日。   一直没见她好好当过妈,突然这么上心了一回,江初都有点儿惊讶。   同时他想起了老妈那句“你怎么跟他妈张嘴”。   “我本来觉得买个小户型,覃最上学也不急着住。”覃舒曼在旁边轻声解释,“你爸爸说既然要买干脆就一步到位……”   “那可不就是么。”江连天笑着把话接过去。   “回头你问问覃最喜欢什么样的装修,”他又扭头交代江初,“给他弄好了,以后直接在这儿结婚都不差什么。”   江初正慢慢腾腾的溜达到厨房,听到“结婚”两个字,在门边停了会儿。   不管是不是真心,江初这个后爸买房这事儿上,都对继子表现出了一百二十分的上心。   江初也是。   不管心里什么滋味儿,他都得笑着看他俩对着空气给覃最规划“婚房”。   又跟他俩吃了顿晚饭,江初冒着雪回到家,连鞋都没换,手机就震了声。   估计是覃最给他拍雪了。   江初先去换身衣服喝了杯水,把电视也打开,才推开周腾躺在沙发上。   他点进微信,刚才那一声不是覃最发来的,是个好友申请。   验证栏里就五个字:哥,我是康彻   江初点了通过,不知道这小子怎么突然跑来加他。   他顺便滑了滑康彻的朋友圈。   康彻看着挺有范儿的人,朋友圈倒是没少发,拉了好几下都拉不到底。   康彻:哥,有个事儿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也刚知道,觉得你应该知道一下   康彻消息发的挺快,江初点开,差点儿被这一堆的“知道”给绕晕。   江初:又住院了?   康彻先给他发了个跪地求饶的表情包,没多废话,只回了一条消息就没再多说别的。   但是江初看一眼就愣了。   康彻:国庆节覃最回去过一天 第107章   99。   覃最滑一下日历。   从他暑假过半截去康彻那儿住算起, 到明天正好100天。   整整三个多月。   “今年几号放假?”他又滑一下日历,问旁边的康彻。   距离今年春节,还剩下不到两个月。   “回去问问毛儿, 应该就78910号左右。”康彻扭头朝他手机上看一眼。   “充电宝带了么?”覃最眼都没抬, 开口又问。   “你这手机还能要么,跟吃电一样。”康彻把书往胳膊底下一夹,无语地拍拍兜,“早上就一节课, 谁带充电宝。”   看看电量,覃最把日历从后台滑出去。   “还算什么日子。”从教学楼出来, 康彻灌着一脖子冷风打个激灵, “跟放了假你立马敢回家似的。”   覃最转头看他一眼。   “煎熬么?”康彻笑着问, “被你哥晾了一个月的滋味。”   “不等他把你晾他那两个月给补齐了, 我看你连车票都不敢买。”他在覃最肩头上撞了一下。   是一个月零五天。   覃最没说话, 又把手机掏出来看看。   昨天给江初发的消息还是没回。   前面有棵树被雪压狠了, “唰啦”一声抖下来一大片雪。   正好一小撮女生从底下过去,都捂着脖子脑袋又笑又叫, 蹦豆似的四散着弹开。   覃最朝旁边看看,抬抬胳膊攥了把雪。   他攒出个挺圆乎的小雪球,强行用2%的电量打开相机拍下来,飞快地发给江初。   “你这都练出来了, 天天上课自习想事儿拍照几不误。”康彻也攥了把雪,在手里两下捏成个饼。   然后他说着说着话,一把扯过覃最的羽绒服就把雪饼揣进他后脖领子里。   还特欠地喊了一嗓子“走你”!   覃最一点儿防备没有, 他那后背被雪一擦, 差点儿把手机给飞出去。   他反手拽拽毛衣, 正要追上康彻给他摁雪里, 毛穗突然从后面窜出来,兜头给康彻也扣一个大雪球,“哈哈哈”地跑了。   康彻都让他给偷袭懵了。   他抖了半天的领子才骂了句:“他从哪个雪堆里长出来的!”   覃最笑着把帽子拉上。   把手揣回羽绒服兜里,手机正好进来一个电话。   他掏出来看看,发现是江初打来的,眉毛吃惊地挑了下,赶紧接通喊“哥”。   “吃饭了么?”江初在电话里问他。   “刚下课,等会儿就去食堂。”覃最抬抬下巴示意康彻先回,自己朝人少的那半边路上走,“哥你吃了么?”   “我也等会儿吃。”江初说。   他那边有点儿吵,覃最把手机朝耳朵上贴紧一点儿。   正想问江初主动给他打电话是不是有事儿,江初又问他:“下雪天冷冷,你衣服够穿么?”   “够,还行,不怎么冷。”覃最一连串的说。   他惦记着手机那点儿吊命电,加快脚步要往宿舍跑。   一条腿刚续上力,就听见江初对他说了句:“背上的雪再抖抖。”   覃最呼吸一紧,猛地抬起头。   他转身前后左右飞快地看,再说话嘴唇都有点儿张不开,光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动静:“你……”   “你在哪”三个字还没来及说完,耳边“嗡”一声,手机自动关机了。   “操!”覃最咬咬牙骂了一声。   他又朝四周看一圈,没有江初,往宿舍去就脚底下这一条直路,他攥着手机拔腿就朝宿舍跑。   宿舍区的大门前永远人来人往叽叽喳喳。   覃最又想跑快,又怕把江初错过去,扫见个身形个头差不多的就分神。   下雪天还都不好走,人挤人的,他还得避着不小心跟谁撞上。   直到他在离大门不到十米的地方看见一个人的侧影。   覃最听见自己胸膛里“嘭”地重重一跳,其他往来碍事的人群,瞬间就“呼”地全退成模糊的远景。   尽管他连那个人的脸都还没看清,覃最还是一秒都没犹豫,直接朝那人的方向冲了过去。   其实他也不用看清。   覃最知道那就是江初。   江初的气质,江初的剪影,江初的气息,江初的脚步声,甚至是江初一撮翘起来的头发丝儿……   也许是覃最天生就拥有针对江初的第六感,或者别的什么没法解释的东西。   只要江初出现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哪怕街上挤着十万个人,覃最也能一眼就把他挑出来。   江初在看覃最发给他的小雪球。   感到覃最朝他跑过来了,他保存了照片,把手机揣回兜里。   覃最先是跑,跑得很快。   从一个肩膀脑袋快要一边宽的瘦鸡崽子男身边擦过时,差点儿没把人家给带倒。   跑了几米以后,离江初越近,他就降一点儿速。   离江初只剩下三五米时,他干脆停下来站了站,然后才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哥。”覃最盯着他眼都不眨一下,动动嘴角喊了声。   “我手机刚没电了。”他跟江初解释,又朝前走近一步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江初的视线却定定地落在覃最穿着的羽绒服上。   黑长款,最低调的款型。   这是覃最来家里的第一年还是第二年,江初买给他的衣服。   当时他给自己也顺便买了一身,两件同款。   覃最考上大学以后,穿在身上的行头被江初从里到外全买了新的,恨不得成套成套的换。   这件羽绒服当时也还能穿,江初嫌旧,直接没给他往行李箱里收。   现在还在覃最衣柜里塞着。   “……有点儿小了吧。”江初喉头滚了两滚,突然很想抽根烟。   “还行。”覃最也低头看看,抽出手笑着比了比胳膊。   袖口都有点儿短了。   江初伸手给他拽两下,覃最撩开眼皮直直盯着他。   “哥。”他没忍住又喊江初一声。   “先吃饭吧。”江初把手揣回外套兜里,“尝尝你们食堂?来几次都没吃过。”   “行。”覃最点点头,江初要吃就带他去吃。   医学院食堂多,五花八门。   覃最平时也没研究过哪个食堂味道最好,就记得哪个食堂环境好,不那么吵。   但是食堂就是食堂,人来人往的,再好的食堂它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而且江初其实没胃口吃饭,纯粹是到饭点儿了,他不吃也得让覃最吃。   用大奔的道理来说,就是到饭点儿了饿不饿都得吃,硬塞也得塞一点儿。人不吃,就会饿,要对一日三餐时刻保持仪式感。   覃最也不怎么饿。   江初这么突然一出现,他恨不得连心带肚子都往他哥身上搁。给江初点完套餐,他自己随便点了个盖浇饭。   吃饭时,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覃最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他猜不透江初在想什么,怕跟上次似的说错。   心不在焉地把盖浇饭吃完一抬头,他看见江初正盯着他看。盘子里扒扒拉拉的,连一半都还没吃完。   “哥,”覃最买了两瓶水,又问江初,“你怎么过来了?”   “有点儿事。”江初接过水喝了两口,靠在椅背里看他。   “出差?”比起有什么事,覃最更关心另一件问题,“那你着急走么?”   “不怎么急。”江初看眼时间,“下午有课么?”   “没有。”覃最喉结动了动,“那你……”   “去给你买身衣服。”江初站起来,“走吧。”   覃最的衣服从来都好买,从进了商场到买完出来,连一个钟头都不到。   拎着两个大纸袋走在江初身后,覃最有意把脚步放得慢了些。   江初没说他来干什么事儿,也没说待多久走。   覃最肯定不想提醒他,但是大冷的天在街上溜达也不是那么回事。   “哥你等会儿去哪?”他试着问江初,“我送你吧。”   江初冲着前面的酒店抬抬下巴:“到了已经。”   覃最在门口顿住。   这是那家他们每次都订的酒店。   江初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覃最没跟上来,回头看他:“有事儿?”   “没。”覃最皱皱眉。   “有话跟你聊,别在那儿杵着。”江初说完就没管他,直接朝里走。   覃最一路沉默的跟着江初进电梯出电梯,跟着江初刷房卡进门。   房间格局也跟前两次一样。   江初去开空调,覃最规矩地在沙发上坐下,望着江初的背影微微皱着眉,像在等待审判结果。   如果江初是上次过来,跟他这么“聊”,覃最都得多想。   现在江初连着一个月对他爱搭不理,今天突然过来,先是跟他吃饭,带他买衣服,这么个聊法儿,怎么都让他越想越心里发沉。   然而江初要聊的,只有一个问题。   “那天在花园里抽烟的人是你么?”他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转头直看向覃最。   覃最愣愣,猛地抬起眼跟他对视。   空气中悍然爆起一只透明的拳头,在江初心口狠狠砸了一拳。   这个眼神和反应就是答案,其他问题全都没必要再问了。   江初想到覃最是怎么摸去老妈家小区里,他收到大奔发的照片,带着什么心情一个人偷偷过来,又是什么心情一个人悄悄回去。   想到覃最那天一遍遍盯着他问“还有别的么”,然后被他打断的解释。   想到覃最追着他道歉,结果被他一句“回家收东西滚”直接钉在原地的眼神。   想到覃最活活把他手机打到关机的那些未接来电,想到他这么些天每天每天每天,一句一个“哥”发给他,却得不到几条回应的消息。   从昨天看见康彻的微信一直到现在,只要想到这些,只要想到那天花园里的人真的是覃最,江初就像被捏着气管,用十倍的力气才能喘得上来。   他明明都看见了,甚至都感觉那个人像覃最,就是没能回头多看一眼。   江初盯着覃最,颈侧的大筋紧突突地跳了两下。   他身上还穿着他的旧羽绒服。   江初突然转过身,背对着覃最走向桌子。   覃最现在就在眼前,一切画面与想象全都变得更加直观。   他低头用力地呼出口气,用僵直的手指弹了根烟出来咬上,搓了两三下火机才终于点上。   “哥。”覃最拿不准他的意思,迟疑着起身跟过去,“对不起。我没想……”   “别再说对不起了。”江初又猛地转回来,直直盯着他。   覃最看着他发红的眼角,愣了会儿,试着伸手拉了一把江初的胳膊。   “为什么不跟我说?”江初把他推开。   “不想让你知道。”覃最又往前一步,看着他,这回想攥江初的手。   “如果我真的一直不知道,”江初用上咬牙的力气才挤出这句话,“真不要你了呢?”   覃最动作一停,定定地盯着江初半天才开口:“那我再追回来。”   “我后悔了哥,”他在江初前面,一个字一个字说出这句话,“你别想明白,想我行么?”   “我想你了。”他埋头抵住江初的肩窝,嗓子压得发闷,“真的想。”   江初没说话。   他靠着桌子盯着前面的落地窗,一口口把手上的烟抽完。   然后他偏偏脑袋把烟头摁进烟灰缸,另一边胳膊同时一横,把覃最朝旁边推开。   覃最的心情在半根烟的功夫里大起又大落。他烦躁地皱皱眉,抓过江初的烟盒也咬上一根。   江初根本不搭理他是想抽还是想吃。   他转身去扯下自己的外套,从兜里掏出一盒套子扔在床上。   覃最随眼一搭,看清楚盒上的包装后,他整个人懵在原地,连火都忘了点。   他飞快地扭头,张了张嘴才发出声来:“哥……”   江初抬手把他嘴角的烟弹飞,一停也没停,直接卡着覃最的脖子,把他朝床边很凶地推过去。   “哥来干你了。”江初声音平静,盯着覃最的眼底仍在发红,“欠糙的狗玩意儿。”   ※※※※※※※※※※※※※※※※※※※※   *关于哥伦布:哥伦布是个意大利人,自幼热爱航海冒险。实际上1491年,就已经没人相信地球是个平面了,后来有人说他是为了证实“地圆说”才开始的航行,这种说法是错误的。一方面,地圆说的理论尚不十分完备,许多人不相信,把哥伦布看成江湖骗子。另一方面因为当时西方国家对东方物质财富需求除传统的丝绸、瓷器、茶叶外,还有亚洲的高利润的香料贸易。   *来源百度百科 第108章   江初是被腰上时松时紧的胳膊给硌醒的。   落地窗的遮光窗帘没拉, 就掩了层破纱,他刚睁开眼就被光线刺得使劲又眯缝一下。   然后江初用了几秒钟来思考,现在到底是下午, 还是第二天早上。   是早上了。   随着后脖子又被覃最偷偷叼住轻咬, 江初那一脑袋混沌开始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昨天的画面,他才得出一个肯定答案。   从昨天中午,到傍晚。   又从傍晚,到半夜, 然后到后半夜。   江初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记忆里最后的清醒时刻,他飘飘忽忽的看了眼窗外黑麻麻的天, 当时覃最还在啃他脖子。   之后他就两眼一阖, 意识彻底不知道飘哪儿了。   覃最感觉到这一口叼下去, 江初的后脖子明显绷紧了点儿。   “哥?”他搭着江初的胳膊立马圈得更严实, 抬抬脖子往前看, 边伸手朝他脸上寻摸, “醒了?”   “嗯。”江初从鼻腔里应了声,攥住覃最的手懒洋洋地捏两下。   这一抬胳膊, 江初才发现自己是趴着睡的,还被覃最压了大半边的背。   “我说怎么梦见驮着半扇猪……起来。”他反手拍了覃最一巴掌,想翻个身转过去,俩人面对面。   刚撑起肩膀, 腰背还没想发立,一阵让人牙酸的……酸,和那什么的疼, 就顺着大椎“噼里啪啦”打到江初脑子里。   跟被腰斩了似的, 动都没法儿动。   “操。”江初眼前一黑, 垮着肩把脑门重重顶回枕头上。   覃最在旁边撑着脑袋看他两眼, 也没问他怎么了,喊了声“哥”,贴回去给江初揉揉按按。   “这哥给你当吧。”江初闷着嗓子骂了句,“我快被你玩儿死了,最哥。”   覃最手上停了停,埋下头朝江初耳根后面亲,又细又迷,还掏着胳膊重新把人搂紧。   “现在别这么说话。”他哑声咬上江初耳廓的软骨。   “你等会儿。”江初闭着发懵的眼皮猛地睁开,反手掏了一下,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是,你不累么?”他偏头把脸埋在枕头里,用半边脸看着覃最,皱了皱眉,“再容易那什么,这都快一天了,你也该歇了吧?”   都不知道这虎玩意儿到现在睡没睡。   覃最盯着江初看了好一会儿,目光定定的,看着看着又放松下来笑了笑。   “不进去”。他低头在江初眼角迷恋地吻两下。   江初一听这句“不进去”,头皮就跟风吹麦浪似的,每根发囊都往外钻针,一排排接一排的发麻。   还进去……这是进不进的事儿么?   还能往哪儿进啊!   他感受一下,熥着耳朵“哎”了声,重新把脑门儿顶回枕头上。   江初在过来之前,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章程。   他昨天……不是,现在已经是前天了。   前天晚上收到康彻的消息,江初在沙发上愣了半宿。   他把所有的事儿想清楚,所有的心情都串明白,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都去他妈的吧。   那张被压到底、压成片儿的橡胶,猛地弹开了身上所有乱七八糟的重量。   就那么一瞬间,江初什么都不想管了。   覃最。   覃最。   覃最覃最覃最覃最。   江初心里脑子里眼前,全是那个坐在花坛边上抽烟的影子,全都是覃最。   抛开所有道德束缚,雄性表达情绪的本能,其实就那一件事。   江初想见覃最,天一亮就要见。   他想发泄,想咬人,想把浑身翻腾的一切都爆发出去,都爆发在覃最身上,扯着头发往狠了干他。   结果他怎么也没料到,这傻小子可怜吧啦地窝囊一个月,连声“哥”都喊得小心翼翼……   弄起这事儿又他妈不窝囊了!   覃最一直懵到被江初卡着脖子摁在床沿上。   然后在江初狠狠吻上来的一瞬间,他胸膛重重一个起伏,用力勒紧江初发疯一样吻回去,每个举动与力道都像是丧失神志的野蛮人。   “野蛮”以兴奋的方式传染开来,结局势必是一方彻底的“暴力”与征服。   江初被覃最抡在床头想往那儿掰扯时,脑子里还残存着一点儿清明,皱皱眉要跟覃最强调谁才是大哥。   虽然现在覃最已经比江初高了,但覃最自己也说过,江初如果真的想把他抡开,他基本没什么胜算。   互相压制了半天,覃最抓着江初的手猛地俯下身,咬着他的脖子深深拱进他颈窝里。   “哥。”他咬了很久才松嘴,牙齿都因为兴奋微微发颤,嗓子跟被砂纸磋过似的。   “哥。”他在江初脖子上控制不住轻重地咬,喊着“哥”几他状他。江初要出声答应,他又吻上来不让江初说话。   “我想你,一直都想,想疯了。”覃最的声音压低到了极致,江初一个老爷们儿完全能感觉到他有多想,想得有多疯。   “哥。”覃最胡乱咬了一通,最后顶上江初的脑门儿,喘着气盯着他看。   那一刻,江初彻底认了。   他仍不知道自己对覃最的感情有多深,成分又有多复杂,能不能达到覃最在车祸第一时间想着他的地步。   他只知道他对覃最真的没有底线。   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男人女人都不行,能让他像对覃最这样,心甘情愿把最后的底线也放下。   当时两人都在劲头上,虽然覃最半懂半不懂的,把江初莽得倒抽气,也不是不能忍。   但是一整个下午。   再一整夜。   再到现在。   江初洗漱完,撑着盥洗台缓了半分钟的劲儿才睁开眼。   他的太阳穴简直跑错道连到了后边,互相牵着一蹦一蹦发着烫的疼。   “妈的。”江初砸回床上,够了根烟皱眉点上,趴在床边边抽边骂,“狗糙的玩意儿。”   客房把早饭送来了,覃最下床去端进来,朝桌上一搁,又忍不住摞过去接茬叠叠乐。   “被狗糙的呢?”他扳过江初的下巴,从他嘴里要了口烟。   江初在覃最脑袋上上抓了抓,说:“等会儿给你安排个周腾同款医疗项目。”   “什么?”覃最笑笑,把头垂低了点儿,让江初多摸两下。   “蛋给你摘了,还什么。”江初胳膊抬累了,趴回床沿继续抽烟。   覃最从昨天到今天,粘在江初身上的时间,直接超越以往所有时期的腻歪程度总和。   除了吃饭上厕所,他基本就没从江初身上下来过,连中间江初洗了两次澡,覃最都翘着跟进去一次。   这回酒店对面就有药房,他也不跑了,直接从外卖药店里给江初买了一堆清凉膏之类的东西。   并且还试图亲手给江初上药。   被江初终于忍无可忍地揍了一顿。   “哥。”两人难得安静下来单纯的摞了会儿,覃最亲亲江初的肩膀,喊他一声。   “嗯。”江初盯着落地窗看,外面又下雪了,显得时间很慢,房间里很安宁。   覃最正要说话,江初猛地想起来正事儿,回头看他:“你不去上课?”   “今天周末。”覃最提醒他。   江初这段日子的时间观念稀烂,点点头“啊”一声。   “哥,”覃最贴着他的脖子重新开口,“对不起。”   “晚了。”江初小臂伸出去弹弹烟灰,“现在跪下也得把你蛋摘了。”   覃最没说话,抓着江初的后脑勺让他偏头,又吻他一口。   江初知道覃最在为什么道歉,只是不想再接第二遍。   全都过去了。   他反客为主,吻完后在覃最脸上弹了下。   “哥也有错。”江初看着他,“更年期了估计,比上学的时候还容易上火。”   “你在我这儿什么都对。”覃最捉着他的手,耷下眼皮咬了口,“更年期这句错了,跟你起码还隔着十来年。”   江初笑笑。   “哥。”覃最又喊他一声。   “嗯。”江初心里很踏实地继续答应着。   “我以为你要等到我毕业。”覃最轻声说。   等到毕业才干嘛,覃最没说完,但是江初仍然能听懂。   等到毕业才勉强放下覃最还是个“学生”的顾虑。   等到毕业覃最才能在年龄上跟他现在一样的“成熟”。   等到毕业才真正的考虑跟覃最确定关系。   或者等到毕业再继续纠结现实纠结父母纠结未来。   江初以前确实不是没考虑过。   “等你毕业怎么的,”他抽掉最后一口烟,抬抬手把烟屁股弹进烟灰缸,“等你毕业我都三十六了。”   “这么点儿事琢磨到三十六,我这辈子白活了。”他偏头冲覃最懒洋洋地笑笑,“到时候我的小狗都莽不起来了。”   覃最盯着江初看了好一会儿。   他嘴角动动,最后什么都没说,眼皮一耷拉,直接把江初给掀了过去。   “说你狗你他妈是真的狗。”江初“嘶”一声,朝覃最背上抽了一巴掌。   覃最笑着亲他。   其实江初在想另一个问题,从昨天想到现在了。   “小狗。” 他在覃最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拉着。   覃最“嗯”一声。   “我真不要你了,你真的还敢继续缠回来?”江初问。   覃最抬起头跟他对视。   互相盯了会儿,覃最问:“真想过?”   “真的。”江初说。   “敢。”覃最的回答一点儿都没犹豫。   江初想象着那种画面,正翻腾着心疼,覃最突然笑了声,抱紧他重新埋下头。   “笑什么?”江初看过去。   “你做不到。”覃最轻轻咬他一口,“也就能想想。”   “真这么有魄力,一开始你跟我就不会有关系,也不可能被我缠到现在。”他说。   江初没说话,靠着床头若有所思地望他。   “江初,”覃最朝他脑袋边上一撑,压到眼前告诉他,“你比你以为的更爱我。” 第109章   江初来的时候没看日子, 也没想着待多久。   周一头天晚上他端着手机研究了半天,琢磨要不要买明天一早的票回去,到了儿也没买成。   问题从“该不该走”, 直接转变成“既不想走也走不动”。   “别看了。”覃最洗完澡出来, 沾着一身水直接往他背上一砸,把手机抽走扔沙发上。   江初也没抢,半躺半靠地歪起来喝了口水,摁摁遥控器找个电影放。   “你们几号放假?”他动动腿朝覃最踢一脚, “擦擦你身上水。”   “一月六七八九十吧。”覃最随手从床边捞一件衣服,先给江初背上抹两下, 再随便擦擦自己。   “这什么记法儿。”江初无奈地扫他一眼。   六号到十号听着都挨一块儿, 四舍五入起来简直能多匀出一个星期。   覃最笑笑, 把衣服也朝沙发上一扔, 过去抱着江初一块儿靠在床头。   “算什么, ”他拱拱江初的脖子, 一下下吮他后耳根,“我放假能回家了?”   “记仇呢?”江初看他一眼。   他搭过去一只手在覃最腿上来回搓着, 继续看电视:“我还没说你,衣服落下了给我寄个破快递,你就不会给我送回来?”   “我哪敢。”覃最把江初的手往该搁的地方扯,深呼吸一下, 接着亲他脖子肩膀,“回去再被你连衣服带人一块儿滚出来。”   “那有什么不敢的。”江初笑笑,看着电视手上加了点儿花活, “正好拎着去跟康彻住。”   “错了哥。”覃最笑着埋在江初肩窝里, 往前送送, 把江初也包在手里。   江初偏过脖子碰碰覃最的头顶, 示意他抬头,扣着他的后脖子吻过去。   覃最立马就要发狗疯。   江初提起康彻倒是突然想起个事儿,挡开覃最喊了他一声。   “狗最。”他在覃最背上捋两把。   “什么?”覃最还攥着他,边说话边又提了提速。   “以后别让人碰你背。”江初往后靠靠,语气漫不经心的,目光还越过覃最继续看电视。   覃最那个后背,江初已经计较很久了。   以前他不好意思提。太无聊了,小孩儿才计较这个那个的并且一一提出来。   毕竟又是大学室友又是正常朋友,呆一起互相闹着玩儿,搭肩撑背的都太正常了。   江初自己上学那阵儿,动不动还跟方子大奔他们去澡堂互相搓背。   现在江初心里一敞开,跟覃最在一块儿立马就觉得其他都白扯,他就愿意心里怎么舒服怎么来。   就不乐意看见再有别人摸覃最的背。   覃最先看他一会儿,然后微微抬了下眉毛:“康彻啊?”   是。   就这小子。   江初在心里接了句。   但是表面上他还是给自己留点儿风度,手上继续划拉着覃最的背,反问他:“你眼里就拿康彻当人?”   覃最没说话。   笑了笑,他用力扯着江初的后脑又吻上来。   有关买车票的讨论就这么歪得找不着北。   覃最最后是把江初硬攥出来的。   连瓜带蛋兜在一块儿猛地一提,江初洒得哪哪儿都是。   覃最盯着他的脸抿抿嘴,忍不住没轻没重的又攥他好几下。   江初肩膀猛地一弹,又被挤出来几道,扒开覃最的手恨不得给他一拳头。   胳膊压在眼上缓了好一会儿,江初都闭着眼快听完电视里一段相声了,才抬手摸摸覃最的脑袋:“饿了。”   “想吃什么?”覃最抽几张纸给他肚子擦干净,把手机翻出来,“粥行么?”   江初“嗯”一声。   “除了粥也不适合吃别的。”覃最接了句。   江初听完相声才反应过来这话特指什么,追着朝覃最屁股上甩了一记响亮的巴掌。   有关车票的第二轮讨论,展开在已经关上灯准备睡觉以后。   “哥。”覃最贴着江初哪哪儿都不安生,又张嘴咬他,“能在这儿住到我放假么?”   “说话跟放屁似的。”江初望着天花板盘算下一周的任务。   他最多还能待到周二,再多一天都不行了。   “周二晚上?”覃最胳膊动动。   “早上。”江初朝后踢他一脚,头也没回,“滚。明天还没课?”   “有。”覃最的鼻尖拱进他发根里,咬住江初一撮头发轻轻扯扯,“明天周一。”   “覃最。”江初头皮被牵起一阵麻酥酥的,还挺舒服,他眯缝着眼喊一声。   “嗯。”覃最答应着,提起膝盖抵过去,从后面把褪根给江初撑开。   “你觉不觉得你有点儿夸张。”江初往后拽他一下,“你是不是真有什么隐,或者容易过度搏启之类的。”   覃最笑了半天,脑门儿戳在江初肩胛骨上抖得停不下来。   “有这种病么?”江初还挺认真。   “有吧。”覃最刮他头,配合着也正儿八经的,“需要我去治疗么?”   这种假设江初还真没发散过。   开玩笑。   覃最冲他没反应了,那还能是覃最么?   “你们这些处男,”江初叹口气,“一开……”   话都没说完,覃最贴在他身后轻轻撞一下:“已经不是了。”   江初被强调得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半天才笑着“哦”了声。   “那你,挺厉害?”他扭头看着覃最。   覃最跟他对视一会儿,“哎”一声朝江初颈窝里又拱过去,两人莫名其妙的笑了半天。   第二天早上,江初感觉到覃最下床洗漱穿衣服的动静,眯瞪开眼看看,刚六点多。   覃最跟他说几句话,江初也没听清几个字,听见房门被扣上就翻身接着睡。   再睁眼,他是被电话吵醒的。   江初皱着眉把手机够过来,朝脸上砸一下才对上焦,看见来电人是大奔。   “看弟弟去了?”大奔一接通就问。   “嗯。”江初应了声。   “今天看你还没来我就知道。”大奔“嘿嘿”乐,“什么前儿回啊?”   “明天。”江初眯眼靠起来,咬上根烟看着窗外,快中午了都。   “行,你浪着吧。”大奔问清楚就准备撂了。   “奔儿。”江初又喊他一声。   “啊?”大奔把手机贴回耳朵上应他。   “谢了。”江初说,“这一年辛苦。”   “就你丫儿最能说废话。”大奔“啧”了下嘴,“年底发钱,挂了挂了。”   江初笑着把手机扔旁边枕头上。   这一年真的都挺辛苦。   他垂下眼“咔”地点上火,呼出口烟,再扭头继续看窗外。   也终于都要过去了。   覃最匆匆走到校门口时,正摁着手机准备给江初打电话,问他中午想吃点儿什么。   这感觉挺奇妙的。   覃最记得以前跟江初开玩笑说过一次,想把江初锁在他学校旁边的酒店里,衣服都不给,每天就在房间等他下了课过去。   今天应该算是心愿达成了。   但他更先想到的,其实是从他被江初捡回家那天起,只要他在家的每个日子。   只要他在家里,江初不管上班、去他老妈那儿吃饭,还是出门有事,结束后都是这样惦记着他往家里赶。   不知道江初是什么感觉,一开始应该会不耐烦过。   覃最只觉得踏实。特别踏实。   刚摁完手机号准备拨,一道口哨轻轻吹过来,覃最立马抬眼看过去。   路牙子上扫起一垛垛的雪,江初在他前面几米的位置,靠在校门口的门廊柱子上带着笑看他。   “哥。”覃最手机一揣,踩着雪几步就冲到他跟前儿,“你怎么过来了?”   “屋里待闷了,出来溜达一圈儿。”江初抬抬手指他,让覃最注意保持距离。   那眼神儿简直恨不得把他跟柱子一块儿捆怀里。   “对手机看什么呢,自己一个人走路上还能乐。”江初问。   “有么?”覃最笑笑,他都没注意,“想给你打电话问你吃什么。”   “行,反正你说什么好听的我都信。”江初也笑了。   他冲覃最伸出另一只手,掌心里是枚小雪球。   像那年覃最突然从车窗外面递给他的一样。   区别是人家的小雪球圆滚滚。   江初这个磕磕碜碜的,还有点儿化。雪球脑袋上被攥出三道手指棱。   “操。”江初忍不住又笑了,赶紧用拇指给抹平,“刚才还挺圆,你早过来两步都比这精致。”   覃最没让他抹。   他把磕碜雪球拿过去看了好几眼,还掏出手机认真拍了一张。   出息劲儿。   江初盯着覃最的小驴睫毛,心里一嘟噜一嘟噜地冒着热乎气。   小狗总是这样的物种,给个什么破烂玩意儿都能碰出它的热忱与爱,浓郁到不讲道理。   也不管它先前刚经历过接受还是拒绝,拥抱还是驱赶。   江初抬抬手,在覃最脸上弹一下。   他的小狗。   覃最重新抬起眼看他。   他的目光从江初的眼睛滑到嘴上,定了两秒,再重新盯回他眼里,喊了声“哥”。   “啊。”江初应着,准备听点儿好听的。   “你屁股好了么?”覃最动动嘴角问他。   江初知道覃最脑子里肯定又得开始。   他就是没想到能开始得这么直。   定定地看了覃最一会儿,江初无话可说地朝小雪球指指:“不然你捏了吧。”   覃最笑着搭上江初的肩,抵着他的脑门儿飞快蹭一下,带他哥去吃好吃的。 第110章   一到分别头一天, 覃最就跟十五晚上盯着月亮的狼一样,从里到外都跟要变身一样毛躁。   中午在外面吃完饭,覃最没跟着江初再回酒店。   他下午一点半就有课, 这么会儿功夫上去跟江初磨蹭磨蹭, 一准儿舍不得走。   “就一节课,三点多我就过来。”覃最把江初朝酒店路口送送,盯着他不舍得撒眼,“你等我, 哥。”   “行了你。”江初笑着朝他屁股上甩一巴掌,“我又不是下午就走, 你该干嘛干嘛去。”   对面正好绿灯, 他甩完巴掌就直接收回手过马路, 背对着覃最潇洒的挥挥手。   覃最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看不够江初。   不管是脸是眼是腿还是屁股。   望着江初的背影又多盯两眼, 覃最眼里带上点儿笑, 这才赶紧调头往学校赶。   康彻跟毛穗他们走到教学楼门口, 瞥见覃最从另一边过来,停下来等他一会儿。   “还以为下午的课你不过来了。”他趴在栏杆上朝覃最抬抬下巴。   “不上课干嘛。”覃最转上楼梯跟他一块儿上楼, 随口接了句。   “干哥哥啊,或者干弟弟,”康彻轻声笑了笑,“干嘛不行啊, 都是大好时光。”   刚听见前面三个字,覃最的神经下意识紧了紧,转脸看向康彻。   紧跟着, 这仨字儿的画面就在他脑子里一幕接一幕的重现出来。   干江初。   他真的把江初给……   覃最暗暗压了口气, 什么也没说, 收回视线继续朝楼上走。   这些不能想。   起码不能现在在教室里想。   “操。”康彻原本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看覃最这样儿猛地一抬眉毛,“你哥不会真……”   “别想我哥。”覃最偏偏头看他,“收。”   “哎!你赶紧长点儿良心吧,”康彻差点儿让他气乐了,撞了下覃最肩膀,“没让你们哥俩儿给我披红挂彩都不错了。”   覃最在兜里掏了掏,把刚才饭店给的清口糖抛给他。   覃最能跟江初这会儿就和好,康彻那条微信绝对居首功。   虽然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覃最国庆回了趟家,是康彻一同分析猛如虎,连猜带蒙赌出来的。   上回他用“住院”把江初给骗过来,原本以为等自己回到寝室,覃最跟他哥肯定该说开的都说开了。   结果不仅没有,俩牛人还能给这大好的机会玩儿脱了。   康彻也不知道是他们俩谁出了岔子,覃最那天什么都没跟他说。   从白天到半夜,他也没干别的,就魔怔一样一个又一个给江初打电话。   脸还肿多高,牙疼得咬肌都绷紧了发颤。   打了一天的电话,康彻都没能听见他说一句话。   因为江初一个也没接。   康彻一开始想不通,覃最已经急这样了,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去找他哥。   毕竟电话打一万个,也抵不上见面的一句话。   除非是他哥不让。   真不让,特认真的那种。   或者就是回去也没用。   “回去没用”这个念头打通了关窍。   康彻后半夜睁开眼,看见覃最床上还亮着,想起来国庆节前一天,他也是这么突然在桌子前面坐了一宿,翻了一宿的手机。   然后连着日夜颠倒几天,出去不知道上哪儿溜达一趟,回来就开始牙疼。   “你那天不会是溜达回去找你哥了吧?”他那天随口一问,没想到就给蒙了个八九不离十。   然后康彻什么也没说,也没告诉覃最,干脆利索的给江初发了个微信。   覃最其实完全没想到江初会因为这事儿有什么反应。   他是真没打算告诉江初,他觉得窝囊,以后也不打算告诉。   他在这一个月里想了无数个再见到江初的情景,该说什么,怎么做,怎么把江初缠回来拽回来……一遍遍想。   就是没想到江初会这么突然过来。   但在看见江初红着眼瞪他,覃最瞬间就理解了。   ——如果是江初偷偷来看过他和别人在一块儿,而自己过了这么久才知道,那种心情真的要疼得发疯。   覃最真的恨不得把他和江初耽误的这几个月时间,全在这几天里补回来。   把学校该处理的任务都处理完,下了课他把书扔给康彻让他带回寝室,直接就奔着酒店回去。   “真的是他哥来了?”毛穗和许博文在旁边将信将疑。   “什么?”康彻看他俩。   “他哥以前过来他也没这么……”许博文冲着空气比划一圈,也没找着合适的形容。   “绝对不是。”毛穗猛地一拍许博文肩膀,鸡贼地动动眉毛,“这回肯定是他对象,拿他哥打掩护呢这是。”   康彻笑着摇摇头,不解释也不反驳,夹着他跟覃最的书回寝室。   “这回我站你。”许博文还在后面冲朝毛穗比拇指。   江初听见敲门声时正在接电话。   他过去给覃最开门,指了指手机示意他先别出声,转身去落地窗前接着打。   覃最把外套脱了,从身后抱住江初听一耳朵,对面是江初老妈的声音。   他圈在江初胯上的胳膊顿了顿。   怕发出点儿什么动静让他妈起疑,覃最正想松开手去旁边待着,江初轻轻攥上他的手臂,没让他动。   “那是好事儿啊,豆豆都当爹了。”江初接着对老妈说,顺着覃最的胳膊摸到他手上,一根根捏他的手指玩儿。   “但是他不是夏天刚结婚?”江初又算算日子,“还是去年夏天?已经过去一年了?”   “是今年,去年什么去年,一天不过日子你就。”老妈骂他,“现在很多不都先有孩子再办婚礼,人家愿意,你个当哥的别跟着算这个。”   “哎,我不也是替我大姨高兴。”江初笑笑,“你是不是得过去看看?”   “我就要跟你说这个,”老妈在那边跟方周又对一遍日期,“明天你那儿忙得过来么?要没什么事儿就过来送我一趟。”   没等江初接话,她又补了句:“对还有你上回给你舅拎的酒,他老惦记,能买着么现在?”   “酒好弄,华子那就能挪。”江初想了想,“妈你明天上午还是中午过去?”   “那还等什么中午,”老妈说,“早点儿吧,赶早不赶晚,路上不知道还有没有雪。”   覃最一直垫在江初肩膀上没动静,听见这句,没忍住把手伸进江初衣服里贴着。   “太早不行,十点吧。”江初又隔着衣服攥上他的手,“我现在没在家,明天早上九点半到,正好过去接你。”   “没在家?”老妈停了会儿,“你去哪儿了?”   覃最的手又老实下来。   “下雪了,我来看看覃最。”江初望着窗外白皑皑的层楼,反手摸了摸覃最的耳朵。   江初老妈那边又沉默下来。   江初和覃最也一起沉默着。覃最用掌心牢牢贴上江初心脏的位置,感受着他跟自己节奏相同的心跳。   “江初。”过了将近半分钟,老妈认真地喊了江初的名字。   “嗯。”江初答应着,胸腔的震颤一一传达给覃最,“妈。”   “你回来再说。”老妈听不出什么语气,像是累了,也像懒得管了,“尽量早点儿吧。”   江初挂掉电话又站了会儿,才呼出口气转过身。   他刚想喊覃最,就被覃最往前别一步,顶在落地窗上。   “你别给我玩儿什么花样啊。”江初回头扫了眼就后背心发紧,把重心往前提着,“这玩意儿我从来不敢靠瓷实,瘆得慌。”   覃最盯着他没说话。   挺长一会儿,江初刮了下他的脸,他才抿抿嘴喊了声“哥”。   “嗯哥哥哥。”江初赶紧把他推开,远离落地窗,“给你哥打打劲儿,明天回家看美女拉脸子。”   他把手机扔床上去倒了杯水,覃最跟着过去,又一把抄上江初的腰,贴着他脖子用力吻了好几下。   “都洒了!狗玩意儿。”江初一口水差点儿全倒领子里,往后抽了覃最一巴掌。   覃最直接把杯子给他夺走扥在旁边,扳过江初的脖子发狠地吻上来。   别的话已经不用多说了。   江初究竟是在向他老妈表达什么,覃最全都明白。   不管江初老妈是什么态度,江初的态度已经完全让他说不出话来。   江初明白他的心情。   所以他勉强允许忍受自己跟个大螺丝似的,脖子肩膀腰全都别向不同的角度,在覃最跟桌子之间拧巴着。   跟覃最亲一会儿,他伸伸手,忍不住从鼻腔里闷出一声笑。   他逗小狗一样,把它放出来左右晃晃,挠挠头,又用指甲刮它脖子。   覃最这会儿哪能绷得住,赶紧给摁回来。   再多一会儿就要被江初给磋磨吐了。   “你是真……”江初还在乐,边乐边把刚才的半杯水喝完。   覃最把江初的也抓出来,跟他紧紧挨在一块儿。   “等会儿出去逛逛,看看再给你买点儿什么。”江初抓抓覃最脑袋,“顺便看个电影?哥请你。”   他在覃最回来之前就把剩下小半天的计划安排完了。   不能跟这时候的覃最窝在酒店待着,天都还没黑,遭不住。   “哥。”覃最没说想不想看电影,他抬手把墙上的大灯拍开,拍完也不收,就这么撑着墙。   江初卡在桌沿上,本来就没多少富裕,被狗玩意儿又朝那磕一下,微微提了口气。   “想用你的。”覃最盯着他的嘴亲了亲。   “……你哥还想飞呢。”江初差点儿接不上话,朝那看一眼。   上回“食物中毒”的记忆,还清晰的留在江初口腔记忆里。   扁桃体被胀得恨不得直接发炎,食道噎得胃里都直抽抽。   差点儿就让他应了“'撞'破喉咙也没用”的破梗。   覃最笑笑,把江初的脚后跟往旁边踢,抬手握着他的后脑勺。   “这次轻轻的。”他手上加了点儿力气。   “你赶紧自己,”江初扯着他捋一下,“再磨叽会儿天都黑了。”   他推开覃最要去洗手间,一条腿都没迈出去,就被覃最绊着脚脖摁在地上。   ※※※※※※※※※※※※※※※※※※※※   *关于鸭绿江:鸭绿江发源于吉林省长白山南麓,上游旧称建川沟,流向在源头阶段先向南,经长白朝鲜族自治县后转向西北,再经临江市转向西南。干流流经吉林和辽宁两省,并在辽宁省丹东市东港市附近流入黄海北部的西朝鲜湾。鸭绿江全长795公里,流域面积6.19万平方公里(中国境内流域面积3.25万平方公里),年径流量327.6亿立方米,拥有浑江、虚川江、秃鲁江等多条支流。拥有水丰、太平湾等数个大中型水电站、水库。   鸭绿江(满语:Yalu ula,韩语: 第111章   躺着和跪着, 夜里和亮着,区别可都太大了。   羞耻心这东西很妙,在某些场合情境里, 就跟痛觉一样, 能转化成另一种冲动与刺激。   越觉得耻辱,也就越澎湃汹涌。   对于站着的那一方就更不用说了。   爱,占有,与征服欲, 三者在凶狠的原始冲动里从来都不打架。   覃最从上往下盯着江初,咬肌在颊侧绷紧, 随着喉结一起微微滑动一下, 往前牢牢卡了一把他的后脑勺。   半分钟后, 江初看了眼覃最猛然蹙起又逐渐放松的眉心, 扯下他的手去卫生间。   覃最没多久就跟了进来, 又从身后抱住江初贴着他的脖子。   江初关上水龙头擦擦嘴角的水, 撩开眼皮从镜子里看他。   “你胆子很肥啊。”江初把纸巾攥成团随手扔进旁边纸篓里,转身拍拍覃最的脸。   覃最呼吸的节奏还没彻底平缓, 又懒又满足的笑笑,把江初再抱紧一点儿,用鼻梁轻轻磨蹭他。   “哥,”他拱在江初发根里叼他耳朵, 嗓子沙沙的,“你刚才特别性感。”   “你刚才特别狗胆。”江初攥着覃最的头发想把他抓起来,头发茬太短还不好攥。   “包天。”抓了半天他才把后面两个字补上。   “我错了。”覃最笑了, “我说话不算数。”   “可以。”江初点点头, “你还挺讲理。”   “两头总得占一个。”覃最偏过头再亲江初一口, 伸手掏他, “帮你。”   江初把他手拍开,又扯了两把覃最的头发茬,执着地把他脑袋再给拽起来。   “别拿我当你,一天几遍都没个够。”江初想起刚才覃最出来时那一刻的表情,有点儿狠地吻了他一口,“你给我等晚上回来的。”   覃最胳膊一紧,差点儿直接把出门计划给他破坏了。   磨磨唧唧半天,等终于出了门,天色还是眼瞅着就要擦黑。   覃最这回没让江初再给他买衣服。   前两天刚买两身,再一个多月就放假了,犯不着。   其他杂七杂八的覃最也不愿意要,只跟江初这么溜达溜达他就舒服,更想给江初买。   江初其实也没目标,他回回分别前都这样,跟不买难受似的。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江初给覃最买了条裤子,覃最给他买了双鞋。   “你妈给你买的房子准备装修了,问你喜欢什么风格。”江初经过一家家纺店,突然想起来上回江连天说的话,“回头直接给你当婚房。”   “嗯?”覃最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都行,你帮我定。”   江初看他,覃最正回头看向刚才跟他们迎面走过去的年轻男人。   这人刚才江初也注意到了。   风格跟毕业后的康彻似的。   他在覃最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拧了把。   覃最冷不丁挨一下,差点儿蹦了蹦,“哎”一声转回来。   “刚那人外套你穿肯定好看。”他对江初说,“去给你买一件,哥。”   “看不上,买给康彻合适。”江初横着胳膊杵了覃最一下,“刚跟你说话听见没?”   “听见了,婚房。”覃最抬抬眉毛,“婚房让你定有问题?那不然让康彻定。”   “不是,”江初突然忍不住乐了,“现在是一挤兑谁就得扯人康彻是吧?”   “谁让你老瞎琢磨他。”覃最也笑了。   耍了会儿嘴皮子,他装着要掏东西,把手伸进江初兜里。   “你不用操心我,哥。”覃最在兜里攥了把江初的手,搓搓他的掌心,“我唯一的顾虑是你。你不退,我就没什么好怕的。”   顿了顿,他抬眼看着江初又补一句:“也不会让你再退了。”   商场里人来人往,装着找东西也不好多攥。覃最说完话就若无其事地把手抽出去,接着往前走。   江初感觉掌心里多了颗糖。   他盯了覃最一会儿,摸摸糖掏出来扫一眼,还是中午吃饭时给的清口糖。   江初把糖纸“啪”一声挤开,吃着糖又扫了眼覃最:“谁退啊?”   “我错了。”覃最立马说。   “喊哥。”江初笑了。   “哥。”覃最喊他。   “喊好听点儿,”江初接着逗他,“我是不是没听你把两个哥连起来喊过?”   “哥哥。”覃最喊出来自己听着都想乐。   “乖。”江初满意地憋着笑,“还不让我退。这会儿小话撂得邦邦硬,当时……”   “再不敢了。”覃最抬胳膊朝他肩上一搭,推着江初快走几步,“走吧哥,咱们去看电影。”   “别的,咱俩看多没意思,”江初说,“打电话叫上康彻,哥请你俩看。”   “康彻谁啊,叫他干嘛不认识。”覃最配合着摇摇头,“倩倩也不叫,人多没意思。”   “操。”江初憋了半天直接破功,笑着捅了覃最一下,“你能要点儿脸么?”   “不能。”覃最也笑了,看着江初说,“而且我还在想另一件事,听么哥?”   “放。”江初说。   “算了。”覃最张张嘴,看他一眼又闭上了。   “从哪儿学的这一套。”江初差点儿抽他,“还有小疯狗不好意思的时候呢?”   “小疯狗是怕你不好意思。”覃最走快两步,掏出手机先去影院取票,“回去再说。”   “神经病。”江初笑着跟上去。   结果覃最也没能憋到回去再说。   电影是随便选的,不怎么好看,也没什么人。   等两个主角终于完成任务吻在一块儿的时候,江初手机震了震,覃最给他发了条微信。   覃最:路上老有人看你,只有我知道出门前刚干过你的嘴   江初喉咙口“欻”地一麻。   就着欢快的音乐,他被这股子麻“欻欻欻”地从头到脚瞎蹿一遍,憋了憋气,转过脖子看向覃最。   覃最的手机亮度调得很低,在晦暗的光影里往上牵牵嘴角,显得又好看又欠揍。   他也不看江初,眼皮都没抬,动动手又打了几个字。   江初的手机又震一下。   覃最:哥哥真好   覃最:晚上回去还想干哥哥   覃最:谢谢   还他妈谢谢!   江初没绷住乐了。   正琢磨着怎么打击报复回去,覃最朝他手机上扫过来,嘴角的笑容一垮。   “我的备注为什么是‘疯狗’?”他指指江初手机上自己的名字。   “不是。”江初这回彻底绷不住了,差点儿直接笑出声。   他改的时候明明没觉得有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被覃最一读出来那么好笑。   “这是那什么,”他边笑边压着嗓子跟覃最解释,“那天你给我发了个土狗,我顺手就给你改了个‘小狗’,结果你又发了排内裤,还摆得那么对称……”   江初说不下去了。   他忍笑忍得脸酸,摆摆手直接站起来往外走。   前面大哥快要回头骂人了,他得出去。   覃最听江初说完也想笑。   其实跟江初说什么也没关系。听完江初和他老妈那通电话之后,江初不论说什么,他都想笑。   是打心底里压抑不住的放松与畅快。   江初出来缓了缓,浑身轻松地呼出口气。   刚出来又进去像个神经病。他摸了摸兜,想顺便去卫生间抽根烟。   影院通道里这会儿正好没有其他人经过,通道上铺着厚实的吸音地毯,两边是隔音墙,经过其他影厅门口时隐隐泄露出丝丝缕缕的动静。   想着覃最往前都快走到头了,江初才反应过来看看指示牌,卫生将在通道另一边。   他笑笑调了个头。   一转身,他看见覃最就在他身后三五米远的地方,揣着兜不远不近地一路跟着。   “我还想看看你到底能走去哪儿。”见江初终于知道回头了,覃最停下来,等着江初重新朝他走。   “知道我走反了你不叫一声,成了疯狗就不是我小狗了?”江初嘴角刚压下去,看见覃最的瞬间立马重新飞起来。   “是。能不是么。”覃最笑笑,江初一过来,他就用鼻梁从他太阳穴上飞快蹭过去。   “疯不疯都是你的狗。”他跟江初并肩一块儿往回走。 第112章   回酒店洗完澡, 江初对着镜子着重检查了一遍脖子附近的区域。   覃最特别爱咬人,心情是好是坏是兴奋是烦躁都靠上嘴。   跟狗磨牙似的,有事没事儿就爱在他身上找个位置叼两口。   以前覃最咬起来还有点儿分寸, 除了去年十一那个牙圈儿, 之后都没敢给他多留痕迹。   这回小狗开闸,上下一块儿没轻重。   尤其那天头一回,覃最冲到峰顶时恨不能直接朝他脸上啃。   江初也不拦他。   就是明天去见老妈得穿高领戴围巾。   毕竟跟老妈彻底摊牌,跟被她看见满脖子狗啃印儿还是两档子事。   老妈已经被他气得够呛了, 再在视觉上刺激刺激,江初都摸不准她能有什么反应。   擦擦头发从浴室出去, 电视里放着周星驰, 覃最正光着膀子趴床上摁手机。   “现在几点?”江初弹出根烟点上。   “再五分钟九点。”覃最头也没抬地答了一句, “你明天几点起哥?”   “八点的车, 从这儿过去七点吧。”江初说。   “我定个车。”覃最飞快地又摁几下手机。   等江初再从他脑袋前经过, 他抬抬手把内绔给他扯了下来。   江初垂眼看他。   覃最有一条性感的小背沟, 这样的姿势把肩胛骨也撑得很漂亮。   江初夹着烟的手在覃最脑袋上搓两把,又挠挠他下巴, 从上往下冲覃最发出一道逗狗的弹舌音。   覃最笑了一声。   江初也笑笑,然后他把烟衔回嘴里,拎起条膝盖压上床沿,托住覃最的脑袋直过去。   江初这一晚的掌控欲非常、非常的强。   他这一天被覃最这个那个的来回煽乎, 再想想明天一走又得寒假才能见他的小狗,他从眼神到手劲儿,最后扣着覃最脖子吻他的力道都能嚼人。   覃最哪受得了江初这架势。   本来在影院发微信时他心里就抓抓挠挠的躁动, 这会儿盯着江初的眼神简直就是憋尿找不着柱子。   可这一晚上覃最什么都没做。   也不能说什么都没, 只是没敢到最后。   终于折腾到覃最能安生一点儿, 关灯睡觉, 零点都过去一半了。   “哥。”覃最在被窝里搂着江初说了会儿话,又翻身摞过去,面对面亚着他。   “嗯。”江初闭着眼,抬起条胳膊搭在覃最后腰上,懒洋洋地拍两下。   覃最在黑暗里看了江初几秒,也没什么想说的,低头亲亲他的眼皮。   感受到江初眼珠的硬度和滚动,他抓住江初另一只手摁在枕头边,朝他眼缝上轻轻舔了两下。   “停。”江初的眼球在眼皮底下猛地一颤,搁在覃最腰上的手都摁紧了,微微提了口气。   覃最顶着脑门儿看他,呼吸的热气一道道扑在江初脸上。   “又干嘛你要?”江初睁开眼,抬抬下巴磕一下覃最的嘴。   “不干嘛。”覃最说,“想这么抱你一会儿。”   “过干瘾呢?”江初又闭上眼,抓了把覃最的屁股。   “我怕又把你腰断了。”覃最低声说,“然后明天阿姨看你只敢片着半边屁股坐,一下就得明白,再气出点儿什么。”   “想点儿好的行么?”江初没忍住笑了,“还片着半边屁股……”   画面感也太强了。   “等寒假你就片着屁股坐家里过年。”江初被覃最的头发刮得脸痒,用腮帮子把他脑袋往旁边推。   “不想睡你就接着说。”覃最埋着不动,还挺他一下。   “我睡个蛋,你在这儿摞得跟个元宝一样。”江初挠挠覃最的背。   “再摸摸。”覃最的声音在枕头和江初颈窝里被捂得发闷。   他有点儿困了,但又舍不得睡。   “摸什么?”江初问。   “背。”覃最拱一下他脖子。   江初笑着把他搂紧。   他感觉覃最这样不疯不莽的提要求特别可爱。   跟不知道多乖似的,让江初想使劲抱着他从脑袋搓到后背,磋磨磋磨他,疼疼他。   “小狗。”江初喊一声。   “嗯。”覃最应着。   “宝贝儿。”江初又喊。   “嗯。”覃最笑了,肩胛骨动了两动,“我又麻了。”   江初想起他喊覃最“狗宝贝儿”想哄他高兴,覃最也想安慰他结果“不行了”的晚上,偏过头亲了亲覃最的耳朵。   “哥。”覃最又把他抱紧一点儿。   “干嘛,要把我也喊一遍?”江初笑了。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覃舒曼的儿子不是我,你把别人带去家里住,喊他小狗,给他当哥。”覃最啃啃他的锁骨,“我就特别想发火。”   “你有病吧?”江初直接乐了,拍拍覃最的后脖子,“没听说过自己跟自己吃醋的,还安排出假想敌了。”   覃最跟他一块儿笑笑。   “没有别的可能。”江初乐够了,拨过覃最的脑袋亲他一口,“只能是你。也必须是我。”   覃最周二早上满课,第一节 不怎么要紧,他想送江初去车站,江初不让他送。   从学校去车站来回折腾一趟,都快赶上他那一个钟的动车了。   覃最就提前给他叫好早饭,江初刷牙洗脸穿衣服他就在旁边看,一眼都不错开。   司机比预订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到达。覃最还想等江初收拾完再跟他腻歪腻歪,电话接起来直接被催到破灭。   “到了?”江初刚喝完半杯豆浆,朝窗外看一眼,“到了就下去吧,看看你东西别落什么。”   江初这回不用检查行李,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连充电器都用覃最的。   迅速清点一遍,两人拔出房卡一前一后的准备出去。   刚握上门把手,江初的动作停顿一下。   他拽拽围巾正要转头,覃最的胳膊已经从身后勒过来,把他抵进墙角用力吻了一口。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哥。”覃最皱着眉把他的围巾和外套整理好。   “以前我真不知道我这么爱听这句。”江初笑着摇摇头,把手伸进覃最衣服里摸摸他的背。   从酒店出来,司机果然已经等在路边,看见他们出来还又催了两下双闪。   覃最没什么废话需要再交代他哥,只有一句:“阿姨那边不管说什么,你都告诉我。”   “嗯,知道。”江初答应他,“以后什么都告诉你。”   覃最笑笑,目光滑到江初嘴上,笑意更深了点儿。   “赶紧滚你学校去。”江初抽他一下。   回去的路上江初突然想到,就这么短短一个小时车程,却好像每一趟来回,都在改变他与覃最的关系。   只不过这趟返程,变成了他与老妈之间的改变。   江初跟大奔说了一声,到站后也没回家,直接就给老妈打电话。   “回来了?”老妈接起来就问。   “啊。妈。”江初喊她一声,“刚下车。我现在过去?”   “行。”老妈说,“从门口超市帮我拎一袋抽纸,家里没了。”   “我舅的酒今天要带么?”江初问,“要是不急着……”   “酒不急,回头再说。”老妈打断他,“你先过来吧。”   这语气挺正常的,也听不出个喜怒。   江初提了口气,加快脚步去停车场提车。   今天家里没有方周煲汤做饭的动静,老妈开门时盯着江初看两眼,接过他递来的抽纸先进了客厅。   “方叔呢?”江初换鞋跟进去,边脱外套边问。   “赶出去了,没脸让他听你这事儿。”老妈去厨房端了碟包子出来,“没吃饭呢吧?你叔包昨天包的,有点儿咸了。”   江初听着她前一句话还有点儿讪讪的,听见后一句,心口猛地就是一酸。   “没呢。”他笑笑,去洗洗手在餐桌前坐下。   老妈又去盛了两碗小米粥,过来跟他一块儿吃。   江初看她穿着家居服,也没弄头发没化妆,知道老妈今天肯定是不去大姨那儿了,专门在家等他。   但是坐下以后,她又一句话都不提。   也不像是有胃口的模样,只捏着汤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和。   “妈。”江初在沉默里塞下去一个包子和半碗粥,放下粥碗喊她一声。   老妈抬眼看他。   江初没说别的。   他拽了张纸擦擦嘴,然后推开椅子站起来,笔挺挺地在老妈面前跪下。   老妈搅了半天的汤匙猛地就停了,“啷”一声磕在碗沿上,瞪着他的眼圈一点点变得猩红。   “对不起。”江初说。   这句道歉说出口的瞬间,老妈猛地起身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起来。”打完这巴掌之后,老妈又猛地转头冲着墙,深深吸了口气。“你都三十了,老爷们儿不用膝盖求人。”   她声音一下就变得又沙又哑,压着眼泪抖得厉害,连着拽了好几张纸摁眼眶擤鼻涕。   江初没动。   老妈这句“你起来”,比之前任何一句话都让他心里酸得发涩。   他缓了缓心绪,挨巴掌的那半边脸没什么感觉,还在麻。   等耳鸣声淡了点儿,江初才舔舔嘴角内侧被磕破的小口子,轻声对老妈说:“别说三十了,就是到六十岁也没谁能拦着我跪自己亲妈。”   老妈重新扭头瞪着他,从眼窝里冒出一大颗眼泪。   “而且不是跪下求你。”江初抬眼跟她对视,“是告诉您,上次有句话你说错了。”   “妈,我从来没觉得你不合格,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好的妈。你还一直是我那些朋友眼里‘别人家的妈妈’。”江初说,“但我的确没法当个让你省心的儿子。”   老妈怔怔地瞪他一会儿,又冲着墙转过脸。   她的肩头在转过去的那一刻抖得厉害,从嗓子里泄出一缕哭声,赶紧“嘶啦”扯了张纸擤着鼻涕硬压下去。   “从小到大我应该没怎么惹过你生气。”江初想一会儿,笑了笑。   他半边脸仍然麻着,也不知道嘴角扯起来没有,但他知道自己的眼圈一定也红了。   “您当我攒了三十年的任性吧。”他对老妈说,“就这一回,改不了了。” 第113章   覃最上完早上的课, 中午吃完饭就泡进实验室。   等他把这几天的数据整理完再从里边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饿不饿,”康彻跟他一块儿, 穿好外套后摸了下肚子, “出去吃点儿什么?”   “嗯。”覃最掏出手机看一眼电量,两人掉头去学校后门。   “你跟你哥不是又闹崩了吧?”康彻打量他,“今天一天是不是没见你们联系?”   “没。”覃最又把手机拿出来,把震动模式调回响铃, “去他妈家了。”   “怪不得。”康彻笑着点点头,“也不能再闹了。再来一轮我都懒得安抚你。”   覃最笑笑, 碰了下康彻的肩。   虽然跟江初是不闹了, 但他这一天心里也一直没停过打鼓。   江初从早上在酒店分开以后就没再跟他联系, 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覃最又点进微信检查一遍有没有未读消息, 忍着想给江初发点儿什么的冲动, 转了两转手机还是塞回兜里。   “又喝多睡过去了估计。”康彻还记得覃最在他出租房里等江初电话那天。   当时暑假才刚过一半, 从夏到冬,半年时间转眼就过。   覃最这会儿没心思跟康彻一块儿感慨时间。   走出校门后, 他突然向康彻问了句:“你跟你家里,当时是怎么说的?”   “你哥去跟他妈摊牌了?”康彻眉毛一挑,都不用联系上下文,立马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差不多吧。”覃最低头咬了根烟出来。   康彻没说话, 保持着挑眉的状态看了会儿覃最,他才收回视线笑着摇摇头:“你俩也是够能豁出去的。”   真正豁出去的是江初。   覃最两只手揣在兜里,一下下摩挲着手机边缘。   虽然这事儿确实得江初自己去跟他老妈聊, 他这会儿不能、也不合适陪着江初一起去面对。   但是想象着江初老妈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 覃最就没法不让自己感到心焦。   关键他老妈的反应还压根儿想不出来。   覃最咬咬烟嘴, 又朝康彻看了眼。   他想不出江初老妈能有什么好反应, 但是最坏的结果已经在他旁边亮上一年半的相了。   “看什么。”康彻也看他一眼,“啧”了声,“四舍五入已经胜利了还从我这个孤家寡人身上找认同感,你是真不亏心。”   覃最被他说笑了,拐进他们常吃的那家烧烤店,找了张桌子坐下。   “先一斤羊肉串胖哥,素串跟平时一样。”康彻冲老板比了个手势,在对面的椅子上抹一指头,“你喝点儿么?”   “不喝。点你自己的就行。”覃最掏出手机又看一眼,江初还没消息。   “聊聊,一直没听你提过。”他把手机搁在旁边,街上刚才的话题继续向康彻取经。   “听什么。”康彻起身去拿了瓶加热的柚子茶,“我跟你们这事儿连性质都不一样,就不是一个比较级。”   “都行。”覃最盯着手机靠在椅背上,又点了根烟,“挑你能说的听。”   “跟你还有什么能不能说的。”康彻笑笑。   具体是怎么跟家里闹成现在这个地步,康彻总结不出个一句话因果。   但真要把前因后果列出来,他也没什么太复杂的流程。   “最开始是有一天打完球去我家洗澡,洗完在屋里胡闹,”康彻喝了口柚子茶直切重点,“我爸一推门正好看见了。”   覃最愣愣,下意识朝康彻被桌沿挡住的下半截区域扫过去:“看见你俩连在一块儿?”   康彻一开始都没听明白。   反应过来“连”的是什么后,他直接侧着身子朝椅背上一靠,架起条胳膊撑着眼,笑得想憋都憋不住。   直笑到一碟子烤土豆片都上桌了,他才推推眉心看着覃最问:“你是不能理解‘胡闹’是个什么程度么?”   “能。”覃最知道自己想深了,耷下眼皮也在忍笑,配合着点点头,“你继续。”   “没怎么继续,就都吓一跳。然后嘻嘻哈哈给带过去了,我爸当时也美说什么。”康彻拿起一串土豆开始吃,“我俩发小儿,闹起来没分寸也正常。”   “那会儿是高二升高三暑假,后来高考完差不多算是在一起。寒假回家我爸妈看见我电脑里的片儿了,我就跟他们说,然后吵架打架。吵不明白,管了我一阵儿。”康彻把吃完的空签子搁在旁边,“之后就这么着了。”   这么一整段话说完,拢共也就是吃完三片土豆片儿的功夫。   正好羊肉串被送上来,康彻跟胖哥道了声谢,捞过孜然瓶子开始撒。   “那他呢?”覃最问他。   “他也就这么着了。”康彻继续简明扼要。   “谁提的?”覃最又问。   康彻没接这个问题。   他攥着一大把签子,挺鸡毛地把孜然洒满两个面,才抬眼冲覃最笑了下:“你猜。”   覃最看着他没说话。   “覃最,你哥挺厉害的。”康彻揪了一节纸擦擦手,没再说自己。   “嗯。”覃最应了声。   “没几个人能做到他这份上。”康彻说,“没几个人能真的为了‘不让以后的自己后悔’,而下决心去做另一件也许现在就会直接后悔的事儿。”   覃最在心里断了断句,继续望着康彻。   康彻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没喝酒,眼神里却透出一层很淡的恍惚。   “其实中间有好几次,我都琢磨着你俩就这么算了得了。”康彻伸手掏了掏兜,左边掏了个空,又去掏另一边。   覃最把自己的烟盒抛过去。   “谢谢。”康彻掏出一根咬上。   “你能理解你哥难,但‘理解’跟‘感同身受’是两档子事儿。”康彻跟覃最对视着,“你可能这辈子都没法真的明白,你到底跟你哥要了什么东西。”   “不是你的问题,也不牵扯对错。”康彻说,“你那家跟个饭搭子一样,你能身心健全就挺牛逼的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你还考上个大学。”   覃最嘴角动动,忍不住转开脖子笑了。   康彻也笑。   两人笑得比刚才“连在一块儿”还神经。   “我真替你高兴,真的。”康彻捡了根羊肉串继续吃,声音都被笑淡了,“就是有点儿可惜。”   “不可惜。”覃最说,“他对我跟我对他的程度一样,知道这一点我就全都能明白。”   康彻又看了他半天。   这回看到最后,他把羊肉串往盘子里一丢,笑着骂他:“本来只是打心底里替你俩高兴,警告你别让我变酸啊。”   覃最笑笑,正想挤兑康彻一句,心头突然闪过说不来的直觉,他扭脸盯着桌上的手机。   屏幕一亮,江初的电话就在这一秒打了进来。   “覃最。”江初喝酒了,在听筒里喊他的名字,嗓子又哑又闷。   “哥。”覃最心里一沉,攥着手机飞快地起身出去。   “咱们今年去美女家过年。”江初的声音很慢,像在化冰,每一个字都比前面的字暖和,都透出多一抹放松的笑意。   覃最脚底猛地一卡,定定地看着前面的一盏路灯。   他原本想要往前再走几步,走到那盏灯底下接江初的电话,那里有光又安静。   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哥带你去。”江初醉得厉害,对覃最说话时明明笑得压不住,厚重涩楚的鼻音又塞得声带都发堵,“以后再也不让……”   他被堵到没能发出声音。   覃最听见江初在电话那头呼了口气,还咳了好几声。   他正想喊“哥”,跟着竟然听到江初老妈的声音,好像就在隔壁,在骂江初,说他烦死人了,让他赶紧滚去睡觉。   “再也不让小狗只能在家等我过年了。”江初那边稀了哗啦一会儿,笑着吸吸鼻子,“可怜巴巴的。” 第114章   江初是怎么跟他老妈摊的牌, 那一整天的时间里他们具体都聊了什么,在电话里一两句说不清楚。   也说不清楚。   不提江初他妈还在旁边听着,江初这个状态想多说几句话都费劲。   覃最也不想在电话里听江初说。   他要等见面, 要看着江初的脸, 抱着他咬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听江初说。   这一年的冬天,覃最第一次把“过年”当成一件事儿来期待。   去年冬天他也期待。   不过期待的是跟江初一块儿过年,重点在江初。   只要是跟江初在一起, 是去过年还是过草地爬雪山,对他来说都是一档子事儿。   今年的他好像才突然、真正地触摸到了“年”的意义。   “他妈真的假的?”康彻知道覃最要去跟江初妈过年, 后劲儿比他还大, 好几天过去了还高兴里带着将信将疑。   “什么真的假的。”覃最没听明白。   “你看啊, ”康彻跟他分析, “你在你哥那儿从高二住到大二了, 她才误打误撞跟你见过一面, 是吧?”   覃最看他。   “一直就受不了你,结果你哥一摊牌, 就愿意让你去家里吃饭了?”康彻也看着他,“还是年夜饭。”   “受不了谁啊。”覃最没他这么多心思,想到那通电话就从心底里想笑,“一直对我挺友好的。”   “哎, 成了亲丈母娘立马就护上了。”康彻笑着叹了口气,还装模做样的摇摇头,“白给。”   覃最垂着眼给江初发消息, 牵着嘴角没搭理他。   管他真心还是假意, 只要江初轻松他就轻松。   放假前剩下的日子, 随着那通电话一并变得飞快又磨人。   “元旦回家么?”江初好容易等到元旦, 头两天就在电话里问覃最,“还是我过去看看你?”   覃最肯定想让他哥来。   他都巴不得江初就在学校旁边租个房子住下,每学期照着三个月的那么待在他身边。   “别来了。”算算学期末的工作量,覃最还是尽量清醒地克制了自己,“再一周就放假,你这时候过来就走不掉了。”   “又要给我扣酒店里?”江初笑了。   “嗯。”覃最放轻声音应了声,“衣服也不给,每天下了课就回去干你。”   干不干的这种话,听着和看着都各有各的滋味儿。   在电话里听跟当面听还不一样。   大白天在公司里跟那么些人共处一室的时候听,就更不一样了。   “你在哪儿呢,就浪。”江初冷不丁被覃最挠了一下心缝,往后退了退椅子,下意识看向坐在对面的大奔。   大奔正好也抬头,正抻着懒腰用脑袋写粪字,放松脖子。   俩人目光对上,他还以为江初有话要跟自己说,卡着刚写到“米”的半截粪一脸探究的抬抬眉毛。   江初靠进转椅里笑着摆了下手,架起条腿横在膝盖上,装模作样地掸两下裤腿。   “在寝室,等会儿去图书馆。”覃最笑了。   “那你去吧。”江初都怕他再说几句出不了门,“好好复习好好考试。”   “哥。”覃最又喊他一声。   “说。”江初滑回桌面前,点点鼠标准备接茬干活。   “让我干么?”覃最问。   江初鼠标“咔”地一戳,给大奔弹了个窗口抖动。   大奔从电脑后面露出半扇大胖脸,看着他回了个问号。   “你怎么那么多话啊。”江初又蹬一下桌角往后滑回去半米。   “我想听你说。”覃最说。   “我说什么好使么?”某些回忆从脑海里重现,江初又气又想笑,喉咙口麻缩缩的。   “不一定,得看你怎么说了。”覃最笑了,“到底让不让我干?”   “哎。”江初咬上根烟望向窗外。   承认这种事儿简直比直接被覃最那什么还让人那什么。   要是在家里说不定能轻松点儿。   现在江初面对着大奔,嗓子眼里来回打着转,怎么都不好意思张嘴。   狗玩意儿都从哪学来的。   “哥。”覃最等不来答案就开喊。   “让。行了你赶紧滚吧。”江初根本也磨不过他,鼠标“咔咔”一顿点,咬着烟囫囵吞枣地应了一声。   说完他也没管覃最在那头是乐还是什么,三下五除二把电话撂了。   “手机长嘴咬你啊?”大奔瞅着被他甩在桌上的手机问了句。   “有病。”江初笑着骂覃最。   “我看你也病得不轻。”大奔哼哼着继续干活,“哥俩儿一阵阵的天天……真是不是一家人不病一家门呀!”   “闭上嘴吧你。”江初乐得不行,“还‘呀’。”   覃最今年跟去年寒假一样,也得在学校多待几天才能回。   江初照着一个星期算,琢磨着要是等他们放假覃最还不能回,他就开车去接人得了。   结果等到他们休假倒数头一天,江初收拾完东西从院里出来,抬眼就看见对面路牙子上蹲着个人。   男的,脑袋上扣了顶帽子,帽檐压得低,光能看见下巴漂亮的小半截脸,正叼着根烟在摁手机。   江初转转脸笑了。   他都不用多看第二眼,过去直接朝人屁股上踢了一脚:“谁家的,没人要我牵走了啊。”   “有,我哥的。”覃最听见他声音就笑了,揣起手机抬眼看着江初,“万一认错人了你尴不尴尬,哥。”   “谁能认错自己家小狗。”江初朝他帽檐上弹一下,嘴角扬起来就没能再下去,“打从车站捡你那一眼起就没认错过。”   覃最笑了,在江初小腿上捏了捏。   “起来回家,还蹲。”江初又用膝盖顶他胳膊一下,“过来了不进去,在这儿跟我装酷。”   “谁知道你出这么慢。”覃最起来圈了把江初的肩,胳膊跟江初贴在一块儿,偷偷捏两下他的手。   “我都有点儿冻着了。”他还翁隆一下鼻子。   “你还娇上了。”江初被他一句话笑得心窝里直软,在覃最屁股上拍一巴掌,“该的你就。赶紧上车。”   江初回家这一路车开得可太心猿意马了。   刚在车里坐好,覃最就朝他腿上用力搓了两把,钻着褪根过了过干瘾。   江初差点儿被他给搓起来。刚想说话,覃最又抽开手扯过安全带给他扣上:“走。”   “你是真……”江初又想气又想笑,摇摇头弹了根烟出来咬着。   路上覃最很老实,什么小动作都没有,江初曾经那一脚油门简直给他踹出了心理阴影。   他只是一直看着江初。   两人说着话,江初问他学校的事儿,覃最问他跟他老妈的摊牌,又扯了几句康彻。   不管说什么,不管行驶中还是等红灯,江初的视线只要朝覃最那边扫,覃最都在看他。   覃最那种只要看见他就不再挪开的视线,在江初眼里简直就跟浇在锅头的水一样,滚烫,还“刺啦刺啦”直冒烟。   “我脸上有洞没。”江初盯着窗外开过最后一个路口,目不转睛的问覃最。   “嗯?”覃最心不在焉地找找,“什么洞。”   “被你盯出来的洞。”江初说。   “好土。”覃最笑了。   等江初开进小区,覃最把手搁了过来。   又等进了地下出库把车停好,江初几乎是同时被覃最一把包住狠狠揉了下,膝盖窝从里往外钻着发麻。   地库电梯前还有别人一家在等,江初都没好意思跟覃最过去,俩人直接拐进了安全通道。   厚重的安全门在身后“咔”地扣上,覃最就一把拽过江初的手肘,要把他往墙上摁。   “我了哥。看见你就了。”他拱着江初的耳根咬他,边用气声说话边拽着江初的手就让他摁,“特别。”   不用往前多倒,就搁在去年冬天,哪怕半年前,江初都不能相信自己会在楼道里随着覃最这么闹。   还就在家门口的楼道,并不是因为没地儿可去。   要不是楼上不知道哪一层突然传来开门的“吱呀”声,他一点儿都不怀疑自己下一秒就给他掏出来。   两人同时醒过神憋了憋气,都不知道怎么就飞快地来到了三楼。   江初掏钥匙开门时,已经快要贴在门板上了。   门刚开了条缝,覃最就抬手把他给推进去。他自己再跟进去“砰”一声扣上门,全程连三秒钟都没要。   周腾耳朵灵,早就听见动静蹲在玄关正门口等着,门一开就仰着脖子冲他俩叫。   以前它迎门江初虽然爱答不理,覃最好歹还会抓抓它脑袋脖子。   今天谁也没心思管它。   四条腿缠在一块儿跨过周腾的脑袋,江初趔趄着碰上把椅子,在地板上滑出刺耳的一长声。   周腾背都拱起来了,夹着耳朵瞪他俩。   覃最换个方向,本来想就近把江初朝沙发上带,结果接吻把方向感都接没了,磕磕碰碰的撞进他房间里。   “这边被子没晒。”江初被摁在床单上,竟然还有心思废了句话。   覃最理都没理他。   他摁着江初的就把他裤子往下扯。腰带都没解,猛地刮下去时江初皱皱眉骂了声“操”,差点儿抬手给覃最后脑勺来一下。   “谁操。”覃最给他扯到小腿就不管了,一边抓着他一边把衣摆往上推,“让我么哥?”   “你怎么这么多话?”江初到底还是没忍住拍他一巴掌。   “因为你喜欢听。”覃最笑了,他手上摇了摇江初,埋头朝他胸口狠狠咬一口,“你就爱玩骚的。”   ※※※※※※※※※※※※※※※※※※※※   *关于喜马拉雅山:据地质考察证实,早在20亿年前,喜马拉雅山脉的广大地区是一片汪洋大海,称古地中海,它经历了整个漫长的地质时期,一直持续到3000万年前的新生代早第三纪末期,那时这个地区的地壳运动,总的趋势是连续下降,在下降过程中,海盆里堆积了厚达30000米的海相沉积岩层。到早第三纪末期,地壳发生了一次强烈的造山运动,在地质上称为“喜马拉雅运动”,使这一地区逐渐隆起,形成了世界上最雄伟的山脉。经地质考察证明,喜马拉雅的构造运动尚未结束,仅在第四纪冰期之后,它又升高了1300~1500米。还在缓缓地上升之中。   *来源百度百科 第115章   江初长长的呼出口气, 脸朝外趴在床沿上闭了会儿眼。   等到再睁开,周腾正正方方地蹲在地上露出半个脑袋,跟他眼对眼互相看着。   对视了几秒, 周腾两个爪子一抬, 站起来摁上床沿就想往上跳,江初往身上用力捣了捣胳膊:“猫上来了,下去。”   “猫上来了,让我下去。”覃最趴着没动, 在江初脖根上又磨磨牙,“哥你真有逻辑。”   “那你出去行么?半天了。”江初无奈地感受一下, “我现在感觉非常奇怪。”   “不。”覃最把胳膊从江初的胸膛跟床单之间圈过去, 搓着他的头, 变本加厉地又塞了塞, “等它自己滑。”   “哎。”江初重新闭上眼朝另一边趴着, 反手摁上周腾的脸给它推下去。   第二天原本还该上一天班, 覃最凭一己之力把江初黏糊在床上,给全公司的人创造了提前放假的福利。   然后他俩几乎什么正事儿没有, 就这么在家里窝了一整天。   在自己家里,俩人都不用惦记着上班上课,覃最换着花样的跟江初撒野。   江初虽然也放开了跟他闹,但当他看到覃最把菲基杯从书架上拿出来的时候, 还是不知道自己是想笑还是该怎么着。   “你挺会玩儿啊。”他那点儿苟延残喘的脸皮已经被覃最彻底磨秃,靠在床头看着覃最摆弄他。   “在你给我铺的床上,用你给我买的菲基杯你。”覃最贴着耳朵亲他, “当时你能想到有这一天么, 哥?”   “话说得挺刺激。”江初配合着点点头, 指了一下菲基杯, “但这东西是大奔推荐的,这事还是需要说明白。”   “神经病。”覃最笑了,“这会儿提什么奔哥,你再说一句我就萎了。”   “你有这么脆弱?”江初乐得不行。   “你浴室柜子还有一个。”覃最确实没那么脆弱,边套上江初边从身后轻轻撞他,“我第一天到你这儿就看见了。”   “我都忘了那个。”江初现在跟覃最一起回忆刚认识的时候,觉得特别有意思,“当时看见了什么想法?”   “没想法,但是想到了你边洗澡边给自己撸的样子。”覃最吮他耳朵根。   “哦。”江初又笑了,“那个也是你奔哥送的。”   “你俩这什么爱好?”覃最脑子里的画面顿时换了个主角,他被刺激得手一撒,“天天在一块都琢磨点儿什么啊?”   江初差点儿真被笑萎过去。   “小狗。”两人乐了一通又开始胡闹,江初转身搂着覃最抓抓他的背。   “嗯。”覃最挺舒服的搂着他。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江初问。   “什么时候开始想你么?”覃最笑笑,在江初上嚼一口,“应该是你第一次喝醉那天。”   “抓你小"儿那次?”江初算算日子,有点儿惊讶,“那时候你不刚来么?”   “嗯。洗完澡也不擦,带了我一身水,把你扔去房间还说我大。”覃最又拱进江初颈窝里,抓住他捏两下,“出去我就了。”   “……那确实没把你拽出问题。”江初想了半天都没回忆出什么端倪。   这也太往前了,真是狼子野心!   “我怎么不知道?”他把覃最的脑袋薅出来,“之前问你不说忘了么?”   “你这么想知道我还不得想起来?”覃最说,“你能知道什么,自己弯成圈了都不知道。”   江初抽他一脖子。   “但是真的想明白,想跟你在一块儿,应该是在咬了你那口以后。”覃最捉住他的手咬一口。   “停电那天?”江初对那一口也是印象深刻。   “嗯。”覃最应了声。   “你呢,哥。”他问江初。   江初没立刻说话。   他搂着覃最摸了会儿背,又被覃最咬上脖子以后才清清嗓子。   “要是按你这种分开的算法儿,”他顿了下,“在你头一回喊我‘哥’的时候吧。”   “微微硬了一下。”他还专门强调了一下程度。   覃最没管他是“微微”还是“非常”,挺江初说完头一句话他就愣了。   “梁小佳过来那天?”他盯着江初问。   “你挺会找记忆点啊。”江初笑着扫他一眼。   覃最没再说话,继续盯着江初的脸,最后摇摇头笑一下,翻过他的胯就骑了上去。   “我还以为我才是变态的那个。”他撑在江初身上跟他对视,攥着江初的头发喊他,“哥。”   覃舒曼的电话打过来时,覃最刚结束,正侧身贴在江初身后帮他,用菲基杯一下下磋磨人。   “你妈。”江初把手机从床头够过来看一眼,匀了口气。   覃最停停手,下巴抵在江初肩膀上跟他一块儿听。   覃舒曼没别的事儿,照例问江初去不去家里吃腊八饭。   临了要挂断的时候,又问了句覃最是不是该放假了。   “放了,刚回来。”江初在覃最手腕上攥攥,“那我俩晚上过去。”   “几点去。”覃最等他挂完电话,提提一直没撒手的杯子边继续边问。   “随便。”江初这会儿没什么心思算时间。   他把手机扔回床头,扣下覃最的脖子吻他。   江初靠在床头缓缓神,够了根烟点上,懒散地看着覃最收拾床。   “你妈这回竟然是主动打电话问你放没放假。”抽了小半根,他才吹出道烟气感慨了句。   覃最接了杯水正在喝,看江初一眼,把剩下的大半杯递给他。   “没事儿,哥。”覃最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像他面对江初老妈一样,江初在面对覃舒曼时,负疚感远比想象中更重。   “大魔王都点头了,她管不了我。”他学着江初那样弹一下他的脸。   江初笑着弹回去。   理论上是这么回事。   可刚跟覃最真刀实枪的滚完就坐在覃舒曼面前,江初真是说不来的心虚。   “你不舒服?”尤其江连天跟他说着说着话,覃舒曼起身去厨房端汤,他还突然问一句。   “嗯?”江初心里“咯噔”一下,抬眼看他。   “里面也有卫生间。”江连天朝书房指指。   “有几个卫生间也用不上。”江初摆摆手,干脆心一横,顺着话给自己编个理由,“这两天得去医院割一下。”   “你多大就有痔疮。”江连天秒懂。   “吃不吃饭了。”江初无奈地“哎”一声,“给你拿个喇叭去街上喊算了。”   “你就是天天坐电脑坐的,也不知道锻炼。”江连天还笑着招呼覃最,“覃最别跟你哥学。”   “嗯。我不这样。”覃最偏头扫了江初一眼,难得在江连天跟覃舒曼家里露出个真情实感的笑模样。   饭吃到一半,江初感觉到江连天要跟覃最说房子的事儿了。   果然,几句话把话题一扯,江连天开始问覃最装修的想法。   “这是我跟你妈看上的方案。”他还掏出手机划拉几下,找三维图给覃最看,“怎么样?”   “你叔叔找人定了好几个呢。”覃舒曼在旁边衬了句。   “谢谢叔。”覃最说。   “一家人。你哥什么时候也没跟我谢过。”江连天示意覃最不用说这个。   “还行吧?”他又问覃最,“回头装好了你想住就能去住,比你哥那儿都敞亮。地段也好,我上回还跟你哥说呢,覃最以后在这儿结婚都不缺东西。”   覃舒曼笑着配合江连天,两个人你一句他一句,话里一半诚心一半玩笑。   江初舀了口八宝饭吃下去,偏头打量覃最的表情。   他想起家里停电覃最咬他那回,跟现在的话题似乎差不多,都带着些让覃最从他那儿搬出去的暗示明示。   “我都行,挺好的。”覃最这回没有反应,也没一尥蹶子就走。   “谢谢。”他把手机还给江连天,还是客气地跟他道谢。   然后他一点儿拐弯抹角都没给,看向覃舒曼直接说了句:“我不结婚。” 第116章 完结章   江初手里的勺子微微一顿。   覃舒曼像是没弄明白覃最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句话, 一脸茫然的跟江连天对视了眼。   “没说让你现在就结,”再看回覃最,她笑了笑, “你叔叔的意思是以后在这儿住, 附近生活设施都很完善。”   “对。”江连天也笑,“就这么一说。”   “以后也不结。”覃最像个听不懂玩笑话的小孩,继续看着覃舒曼,坚决又平静地传达自己的意思。   严肃得仿佛在说以后也不能吃海鲜。   “啊。”覃舒曼还是挺懵的, 应了声。   “不结就,不结。”她笑笑, 下意识又看一眼江连天, “以后你想结再结。”   她不怎么熟练的给覃最夹了块煎饼, 也没怎么当回事。   “这事儿有什么好急的。”江连天跟覃舒曼的反应差不多, 反正不是自己亲儿子。   就算是亲儿子他也不急。   “你看你哥, ”他朝江初比比, “到现在都不见他急,随我, 愿意先立业再成家。”   “怎么还顺便夸上自己了。”江初朝江连天看过去,笑着接了句,“这方面我还真不太愿意随你,立不立得了业我都不急。”   “你爱急不急。”江连天以为江初在配合着接话茬, 靠着椅背一脸不以为意,“你不急你妈急,你能应付了她就行。”   说着, 他有跟覃舒曼哈哈两声:“不急正好, 再过二十年还跟覃最他们哥俩儿住一起, 一块儿打光棍。”   覃最偏头看一眼江初, 嘴角微微扯了下,没再多说。   “也不知道他俩多久能回过味儿来。”回家的路上,江初开着车叹了句。   “现在想不到,再过几年怎么也能猜到了。”覃最眯眼望着窗外,语气很轻松。   “我还以为你要直接跟他俩交底儿。”江初说。   “你想让我说么,哥?”覃最反问他。   江初想想,又往前开了一截路才笑着摇了下头:“真不知道。”   “我一猜就是。”覃最了然地笑笑。   选择先不在这时候彻底说透,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康彻那天的话里。   ——康彻一定不后悔出柜,如果一切重来,覃最知道他还是会直白地面对自己、面对父母,坦诚自己的取向。   但他应该会选择另一种方式,另一种更加温和,不至于连家都回不去的方式。   没人喜欢自己过年。   康彻是,江初是个比任何人都看重感情的人,当然更是。   以前的覃最一定会像江初以为的那样,干脆利索地一个雷直接炸到饭桌上,把江连天连着覃舒曼一起炸懵。   覃最喜欢不留余地,高考的时候不留余地的学习,喜欢江初也不留余地的喜欢。   但当江初在那个雪天重新来到他面前后,覃最就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去逼迫江初做任何决定了。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妥协与理解也必须是互相的。   该换成他真正站在江初的角度,替江初考虑问题的时候了。   “毕竟马上过年了,不想这一年到头了还继续鸡飞狗跳。”江初怕覃最觉得他仍然有顾虑,认真地跟他解释,“但是也真的做好了把一切都敞开,彻底豁出去的准备。”   “能理解么?”他看向覃最。   “能。”覃最想捏捏江初的手,车还在开,他又把胳膊收回去,“就像我当时面对你妈那种心情。”   “那你对你自己妈呢?”江初笑了,“刚才我看你也没怎么紧张。”   “我一直都不紧张。”覃最对于现在还需要跟江初解释这些感到神奇。   “就像我跟你不一样,她对我跟阿姨对你也不一样。”他直接拉了个类比,“你对你爸不也是么。”   “理论上是这么回事儿。”江初点了下头,“对我爸的负疚感确实没有对我妈那么深。”   “我是怕你会难受。”快到小区门口了,江初把车速放慢,“你妈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确实对你越来越上心,挺不容易的。”   他还记得覃最刚来那年覃舒曼给他过生日,覃最看见那个写错的“醉”字时的反应。   嘴上都能说得轻松,可“难受”这种情绪,真的没法靠人为控制。   “哥。”覃最盯着江初看一会儿,开口喊了声。   “嗯?”江初把车开进小区停好。   “康彻说我理解不了你为我差点儿失去什么。”覃最不紧不慢地说着,耷下眼帘从江初兜里掏了根烟,“我现在觉得咱俩也就半斤八两。”   “他怎么跟你聊到这个的。”江初问。   “重点是他么?”覃最在他腿上捏了一把。   “你接着说。”江初笑了。   “我可能真的不明白。”覃最看着他,“但是你也理解不了你都给了我什么。”   “她现在愿意给我多少东西,对我好还是不好,我都不在乎。也不想要。”覃最接着说,“因为你全都给我了。懂么?”   “我说了一万遍,我的顾虑只有你,只在乎你。”他攥上江初的手,“你能不能也只记好这一句话,别再替我琢磨别的了?”   江初没说话。   好一会儿,他反过来扣着覃最的手,在他掌心里勾了勾。   “磨磨唧唧的。”覃最立马把他扣牢,小声嘟囔一句。   “操。”江初没忍住笑了,扥出手就要抽他,“你再说一遍?”   “只在乎你。”覃最把他抓回来重新攥紧,笑着说,“第一万零一遍。”   覃最这硬气的小态度一直维持到年二十九的晚上。   连年三十都没撑到,晚上睡觉前他就不行了。   “我是不是该一过去就去厨房帮着做菜?让你妈少看见我几眼?”他把江初翻过来拨他眼睫毛,“别睡,哥,看我。”   “你别去了明天。”江初困得要命,简直要被覃最给烦死,“去吃个饭这么磨叽……在家等我给你带剩饭回来。”   “不行,别睡。”覃最亲他,“我明天穿哪一身?”   “你不是特牛逼特不紧张么?”江初闭着眼笑了,划拉着覃最的背,“嗯?我的小最哥。”   他这声“嗯”从鼻腔里发出来,听得覃最心里直勾勾,但是明天要去见江初老妈,他还不敢对江初做什么。   江初算准了覃最这个心思,反正也被磋磨得睡不成,干脆也反过来折腾他。   两人跟小学生出门春游头一晚似的,胡闹到快要后半夜才迷迷瞪瞪说着话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江初照例是被老妈的电话给催醒的。   “妈。”他捞过电话闭着眼喊一声。   覃最还在睡,被江初这声“妈”给喊醒,动动肩膀抬起脑门,顶在江初肩窝里。   “还在睡?”老妈年年的今天都这样,一大早听着已经特别精神了。   “这都没到八点半。”江初摸着覃最的后脑勺,看眼时间,“哎”地叹了口气。   “别‘哎’了,收拾收拾过来吧,”老妈催他,“下午我跟你方叔还得去他家那边。”   “行。”江初顺着覃最的脖子往他背上又搓两下,“我俩收拾收拾。”   “快点儿的。”老妈那边应了声,顿一顿又问:“覃最也没起呢?”   覃最呼吸一顿,撑着上身坐了起来。   “起了,都起了。”江初笑得不行,还得控制着不让老妈听见。   洗漱好换完衣服,覃最东收收西收收,去给周腾开了个罐头,临出门前又对着镜子照了半天。   “走。”江初在他身后穿鞋,在覃最屁股上甩一巴掌。   “行么,哥?”覃最转过来,让江初再检查一遍。   “特别行。”江初跟覃最一对上眼就想笑。   他自己也紧张,毕竟头一回正儿八经的带覃最去老妈那儿,就算都说开了他也不可能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但是看覃最这副暗自紧张的模样,他的心情就好得莫名其妙。   “别怂,小帅狗。”他抵着覃最的额头吻他一下,“就当哥牵你出门遛遛。”   “神经病。”覃最笑着吻回来。   吻到一半,他又匆匆松开江初去卫生间:“我先放放水。”   “跟出了门找不着柱子似的。”江初靠着门框笑了半天。   年货提前就买好了,一直到两人拎着满手的东西站在老妈家门前,覃最还暗暗地提了口气。   “我敲门了啊。”江初回头看他一眼。   “嗯。”覃最应了声。   “你要是……”江初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面前的门板“咔”地被从里面打开。   “吓我一跳。”老妈拎着一袋垃圾正要往门口放,被门口两个大活人唬得一愣,瞪着他俩,“到门口了不敲门?”   “这不心有灵犀了么。”江初笑笑,侧侧身把覃最多让出来点儿,“我们也刚到。”   “阿姨。”覃最礼貌地喊了声。   “来了?”老妈笑一下,跟之前每次见到覃最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先进来吧。”   她要把垃圾袋搁在门边,覃最顺手接过来,弯弯腰帮她放好。   老妈也没跟他客套,又看覃最一眼,转身进了屋里。   覃最浅浅地松了口气,感到江初在身后撞他一下。他回过头,江初眼里带着笑,朝他竖了竖拇指。   这一顿饭会吃成什么样,江初在心里预想了无数遍。   最终的效果跟他想象中差不了多少,一顿最寻常的家常便饭。   ——江初不知道老妈是怎么告诉的方周,他们都表现得非常自然,既没有对覃最问东问西,也没有刻意照顾。   好像覃最本来就年年都跟他一块儿过来一样。   吃完了饭,覃最跟江初去厨房刷锅洗碗,老妈也没拦着。   她跟方舟说了会儿话,去阳台坐在江初买给她的按摩椅里晒太阳。   江初泡了杯茶端去给她,蹲在老妈旁边陪她呆一会儿。   “妈。”他听着厨房里覃最刷碗的水声,轻声对老妈说,“谢谢你。”   老妈斜着眼瞥他,江初捏捏她的膝盖,没忍住笑了。   老妈并不能真正接受江初跟个男的在一起,尤其这男的还是她前夫的继子。   那天江初把话彻底跟她说开后,母子俩像是要把江初童年缺失的交流一股脑给补上,聊了一整天。   老妈问他很多话,也说了很多,一会儿哭一鼻子一会儿还抽他两下。   说到最后,她把半辈子积攒的豁达一块儿压上,对江初的态度仍然斩铁截钉。   “江初,我不可能理解,这辈子你都别指望我能理解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给我记着一件事,我之所以没有打断你的狗腿,不是被你那些屁话给感动了,是因为我是你妈。”   “我亲儿子要去走一条挨骂的路,这世界上至少得有一个人支持你,那个人必须是我。”   “不是支持你往前走。是等你以后有一天终于崴脚了、清醒了,想回头没脸不敢回的时候,至少知道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你妈都一直在屁股后头跟着你,撑着你。”   “懂了么?”   老妈一个字一个字说完,红着眼睛问江初。   这些话江初没告诉覃最。   这是他向覃最隐瞒的唯一一段话——跟以往他不想让覃最有压力的那些理由无关,江初纯粹觉得这是老妈跟他两个人之间的事。   是独属于母子之间,最自私也最无私的感情。   “有两个儿子的感觉是不是也挺好的?”江初又碰碰老妈的腿,逗她说话。   “这话你留着以后跟覃舒曼说吧。”老妈冷哼一声。   “谁妈谁哄吧。”江初笑笑,他已经彻底看开了,“我想想回头怎么劝我爸。”   “你管他干嘛?”老妈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提起江连天就烦。   “你爸那个熊样儿,”她皱皱眉,一秒切换双标模式,“告诉他就我说的,想管儿子自己去生一个管。吃饱了撑的一天……”   “哎。”江初乐得不行,“您怎么这样。”   老妈喝了口茶,又斜眼看他。   看着看着,她突然低头凑近了些,轻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跟那孩子……到什么程度了?”   这问题就有点儿尴尬了。   江初跟她对瞪一会儿,讪讪地笑了下。   “你打听这个干嘛啊。”他挪开视线去拨方周养的兰草。   “手别欠,这破玩意儿挺贵的还。”老妈朝他手背上抽一巴掌。   “我去刷碗。”江初应付着就想走   “他脖子根那块,你弄的?”老妈一把把他摁住,“我警告你江初,人还是个学生,你别跟心里没数似的!”   “不是,您眼睛怎么那么好使啊?”江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以前我脖子上一个大牙印你不都不好意思直接问我么?”   “那时候你俩就这么着了?”老妈愣愣,突然眉头一皱。   “也没有。”江初脸都快麻了,“我怎么跟你说……”   老妈都没给他说的机会,兜头就朝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怎么了这是?”江初人都傻了。   “他一个小孩儿,你就给我……”老妈咬着牙又抽他两脖子,一脸说不下去的表情。   “没!”江初反应过来,差点儿没从地上蹦起来,“哎哟妈,不是你想那样。”   “我可查了啊,你们这样的容易得病!”老妈够不着打他了,又指着他压着嗓子警告。   “行了我心里有数。”江初彻底没耳朵听了,转身就朝厨房溜,“您快别瞎操心了。”   哪有亲妈聊这个的!   覃最正透过厨房的窗户朝小花园的方向看。   他听见江初跟他老妈不知道在说什么,刚想侧头仔细听听,江初就跑回来把厨房门一扣。   “你关门干嘛?”覃最非常自觉,过去两步就要给拉开。   “没事。”江初拦下他,一把抱住覃最搓了好几下,又往下拽拽他的毛衣领口看一眼。   “我妈这眼神儿。”他笑着“啧”了声。   “看见了?”覃最的反应跟刚才江初似的。   “啊。”江初弹弹他的脸,这会儿也不紧张了,光想笑,“咱妈厉害么。”   “我在她眼里得是个什么形象?”覃最笑不出来,拧拧眉毛一本正经地惆怅了一下。   “大概是被我无耻蒙蔽的小可怜形象吧。”江初又笑了,在覃最屁股上抓一把,“等会儿一准给你塞个大红包。”   “不能吧。”覃最简直是心领神会,也笑了,“我都快比你高半头了。”   “这事儿跟高矮有关系?”江初眉毛抬了抬。   “没有么?”覃最学他挑眉毛。   “行。”江初笑着在他嘴上飞快地咬一口,“你等过会儿咱们回家的。”   “那你别碍事。”覃最把他朝旁边掀开,“我赶紧刷完。”   “我小狗真懂事儿。”江初不走也不干活,继续挤在旁边搂着覃最,一会儿捏捏腰一会儿摸摸肚子。   “哥。”覃最喊他一声。   “嗯?”江初从身后圈过来,贴贴覃最的脖子。   他这会儿什么顾忌都没了,是真的安心。   “从这儿能看见我那天坐的地方。”覃最朝窗外抬抬下巴。   “嗯。”江初跟他一块儿朝外看,“那天我从在这儿往外看,你已经跑了,打电话也没接。”   “当时如果看见我了呢?”覃最问。   “看见你?”江初亲他一口,“看见直接就给你拖回家揍孩子了,根本不用折腾后来那些。”   覃最嘴角翘着,朝江初鼻子上抹了一指头洗洁精。   从老妈家里走之前,覃最果然收到了一个大红包。   大得都有点儿过了,江初接过来垫了好几下,感慨着说:“这得抵我好几年了吧?”   “你没有。三十了还有脸拿压岁钱。”老妈把红包夺回来又塞给覃最,“别给他,自己存着花。”   “这待遇变的。。”江初笑着转开头。   “我……”覃最真是面对是个覃舒曼也敌不过对一个江初老妈的紧张。   而且现在紧张里还发酵着其他说不清楚的感情。   “谢谢阿姨。”他还是规规矩矩的道了句谢。   “都慢慢来吧。”老妈没再说别的,朝他微微一笑。   慢慢来吧。   从江初老妈的眼神里,覃最第一次感受到这四个字里悠然的包容。   这几年似乎总是很多变。   过去只能依赖他的梁小佳,现在有了新的朋友圈,每次见到他的状态都比上一次更好。   高夏和陆瑶最近似乎不像之前那样住在朋友圈里天天腻歪,陆瑶还有一年就毕业了,高夏比她自己还愁。   包括康彻,杜苗苗,还有他,都经历着各自的不得已。   真正懵没磕没碰,顺着心意走下去的人少之又少。   每个人都被时间与感情推着撵着,在一个接一个的一念之间,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能不能走出别有洞天,走向柳暗花明,走到最好的结果,答案也仍然在路上。   覃最偏头看一眼开车带他回家的江初。   “哥。”他边喊江初边摇下半截车窗。   “车里这点儿空调还烧着你了?”江初应了声。   “走走吧。”覃最轻轻摸了把他的大腿,“坐烦了。”   “行。”江初对覃最这些无关痛痒的小要求总是能毫不犹豫的满足,“正好散散食儿,我找地方停车。”   停好车准备出去的空档里,江初和覃最各自收到一条来自新年的好消息。   先收到的是江初。   “老杜这回真要当爹了。”他点开老杜发来的B超影像图,笑着看了会儿,给老杜回语音。   覃最眼前冒出那个蹲在公园长椅上的背影,瘦瘦窄窄的,像个孤独的石猴儿。   他点开微信,康彻的消息在这时候弹了出来,给他发了一张机票。   康彻:哥哥我决定回家过年了   康彻:既然你们哥俩儿都能成,这世界总得给每个人都匀点儿奇迹不是?   “人呢?”江初已经走出去好几米了,发现覃最没跟上来,回头喊了声。   “哥。”覃最揣好手机朝他走过去,顺手在江初屁股上拍一把。   “从我妈那儿出来就又活泛了。”江初利索地拍回去。   “明天陪我回家吧,看看我爸。”覃最说。   “好,回。”江初点点头,圈一下覃最的肩。   “哥。”覃最又喊。   “什么?”江初问。   “没什么。”覃最看看四周,悄悄捏一下江初的手,“就觉得我运气特别好。”   “我也觉得。”江初弹弹他的耳朵,“全世界就这一条小疯狗,被我给捡走了。”   “嗯。”覃最点点头,“小疯狗白天能遛你,晚上能干你。我都为你感到高兴。”   “走。”江初朝前指指。   “去哪儿。”覃最问。   “火车站,哪儿捡的给你扔回哪去。”江初说。   “要不扔机场吧。”覃最笑笑,“说不定还能傍上康彻。”   “又开始了?”江初笑着转脸看他。   覃最也一直在看江初,看他的眼里一直带着笑。   他在江初脑门儿上飞快地贴一下。   是吧。   覃最在心里回答。   每个人都会匀到那份独属自己的奇迹。   早早晚晚而已。   ※※※※※※※※※※※※※※※※※※※※   好!哥哥与小疯狗的故事就停在这里,剩下的路那么老长,自己努力去吧。   这个故事写得比较快乐,每句话也仍然都是它应有的样子。   谢谢一路陪伴到这里的辣妹们。   下篇文开《小怪物》,连萧和宣宣的故事,回头见啦。   2020/12/07 2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