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至高降临》 作者：黑猫白袜子 　　文案 　　艾伦是个患有天性信息素腺体发育不良的缺陷omega。曾经也是个有名的明星，现在早就过气了。 　　而雷蒙德有着暴力对待前任omega的不良记录。曾经是个位高权重的军官，现在依然是。 　　三年前，单身到了违规年龄的艾伦，就这样被强制配对了雷蒙德。 　　相看两厌是必然的 　　不幸福也是必然的。 　　后来，蜜月一过，雷蒙德被派往了前线。 　　再后来，人们告诉艾伦，雷蒙德死了。 　　大家都说雷蒙德是人类的英雄，因为他临死前拉着那纳迦人同归于尽——重点是，那群纳迦星人里，包括了它们的最高统帅“白皇帝”。 　　艾伦老老实实给雷蒙德守了三年寡，正在头疼三年婚姻关系自动解除后自己又得进入配对系统。 　　人们又跟艾伦说，雷蒙德没死，他回来了。 　　艾伦搓了把脸，苦哈哈照顾着重伤毁容残疾的英雄老公。 　　渐渐的，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劲。 　　为什么死而复生回到人世间的雷蒙德，会那么……那么…… 　　那么像是一只怪物？ =========== 第1章 楔子 　　星历 3106年 　　地点：太阳系原生地球 K区 　　通信目标：艾伦·莫克姆 (婚前名：艾伦·丹·布雷斯维尔） 　　公民等级：A 　　保密等级：S（绝密） 　　以下信息已被记录。 　　【艾伦……艾伦·莫克姆先生？”】 　　【“嗯？是我。你们……”】 　　【这里是太阳系联邦政府太空舰队司令部。我们万分沉重地前来告知您一个沉重的消息。莫克姆先生，您的丈夫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已于在三日前在天女座φ星系的‘暗刃’行动中不幸阵亡…… 　　我们为此感到深切哀悼。您丈夫所在的‘黑鸟’舰队是全人类的勇气与正义的化身。他为三百二十亿原生地球人类守住了系外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并且成功地将邪恶的纳迦人军队以及其最高首领从时间层面上抹消……我们将永远铭记他在这场战斗中做出的卓越贡献……】 第2章 　　星历 3109年 　　地点：天女座φ星系外野星域时间暗流区 　　坐标 2234-2112-2-30°-9° 30000 　　杰克·科里斯坐在一艘小鹰级别的K59款巡察舰里开始了第一百七十四……或者是一百八十次例行巡逻。 　　通过装在巡察舰周身无数个检查仪，这片漆黑而寂静的星海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这里是如此荒凉，如此贫瘠，如此无趣。 　　每当杰克凝视着屏幕看着那片漆黑，心底都会涌现出一种怪异的心情。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在人类世界里那包裹着传说与光辉的传奇战区，实际上竟然会是这样的光景。 　　这里非常危险，所有人都知道这点。 　　这里是传奇之地，这一点更不用说。 　　有时候，杰克甚至会与当初在“弑君之战”中留下来的舰艇残骸擦肩而过，而天女座第三人造殖民地的碎片，更是宛若星辰一般至今散落在这片致命的虚空之中。 　　甚至，连那些战死的士兵：人类的，亦或者是纳迦人的……它们的尸骸偶尔也宛若深海中的水母一般自杰克的舷窗外一闪而过。 　　在最开始，这一切都让刚来到天女座战区的杰克无比激动。 　　毕竟，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这里是“弑君之战”的主战场，是全体人类命运得到转折的关键之处。 　　当时的杰克光是想到这里，就会激动得全身发抖。 　　是的，弑君之战——虽然在官方的记录中，那一次战争被命名为“暗刃行动”。 　　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当时的太阳系太空军并没有打算与纳迦人硬碰硬，他们只打算来一场闪电突袭，就像是弑君之战之前所有的战斗一样。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窝囊和憋屈，但在当时，人类并没有太多选择。 　　纳迦人…… 　　那些忽然出现在人类太空领地边缘的怪物们实在是太过于诡异和强大。 　　它们的存在完全颠覆了三十个世纪以来人类对外星人的所有认知。 　　它们明明拥有智慧和文明，却像是最低级的星虫一般贪婪而暴虐，它们的外形诡异，看上去几乎难以被认为是同一物种，却拥有着堪比蜂群般的统一意志，它们似乎永远不害怕衰老，事实上，它们的力量与它们的年龄成正比，而它们可以无限制地活下去…… 　　最糟糕的是，人类的武器对于它们来说，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只能被描述为“有一定程度的杀伤力”。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与纳迦人的“第一战争”结束后，人类虽然侥幸保住了自己的领地和联合政府的完整性，却再也无力对纳迦人发起任何正面进攻。 　　直到……直到那场常规突袭战“暗刃行动”在阴差阳错间变成了“弑君之战”。 　　人类杀死了纳迦人的皇帝——“黑鸟”舰队在与纳迦人的“白皇帝”进行战斗的时候，他们恰好闯入了天女座φ星系的时间暗流区。 　　他们非常倒霉地遇到了时间空洞，或者说，时间黑洞，又或者说，时间井…… 　　杰克从来都没有听懂过课堂上对时间空洞的科学定义，但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任何宇宙生物一旦被拉入时间空洞，就将彻底困在无限循环的次级时间流之中，再也无法回到上层宇宙。 　　相信“黑鸟”舰队上的全体成员也跟杰克有着同样的认知，所以他们做出了一个惨烈却无比英勇的举动：他们强行撞击了“白皇帝”的座驾，并且挟裹着那邪恶的外星人首领，一同坠入了时间空洞之中。 　　“白皇帝”死了。 　　而这对于有着类蜂群意志的纳迦人来说，是格外致命的打击。 　　自那以后，三年来那些贪婪且凶残的纳迦人一直龟缩在天女座外野空间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企图进入人类领地的举动。 　　人类终于得到了长久以来奢望的平静。 　　在弑君之战后，天女座外野区再也没有任何纳迦人的踪迹。根据司令部那群精英智囊团的分析，这恐怕与纳迦人的某些特殊习性有关。 　　也许是因为“皇帝”之死对于它们的精神来说是异常巨大而惨烈的伤痛，它们至今还惧怕着这片死亡之地。 　　一年，两年，三年…… 　　外野星域里再也没有任何异动。 　　杰克在最开始还会仔仔细细地记下自己的每一次巡航，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还是无可避免地如同自己的同伴一样，开始变得疲倦和懈怠，甚至…… 　　“有点无聊，不是吗？” 　　乔的声音猛然从杰克的身后传来。 　　杰克被自己的同伴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底的抱怨直接说出来了。 　　“噗……” 　　杰克这幅慌慌张张的样子显然逗乐了乔，后者甚至笑出了声。 　　“别紧张，伙计。” 　　乔冲着杰克说道。 　　“乔？！”杰克忍下了心底涌起的那一股淡淡的不满，带着一丝无奈叹息道，“你不该在战区把那个单词说出来的。” 　　作为军人，只要你还处于战区，那么你就永远不应该把类似于“无聊”“今天未免也太平静了”这种话说出口——这是在太空军中流传已久的老规矩了，有些时候这种规矩甚至能称得上迷信，但几乎所有人都在心底默默地遵守着类似的准则。 　　当然，偶尔也会有像是乔这样的例外。 　　“看在上帝的份上，杰克，你的反应也太夸张了……我只是说了无聊而已，你脸上都只差写着那个单词了。你不是beta吗？为什么有的时候我觉得你的反应比地球上那些哭哭啼啼的omega还纤细？” 　　乔看了杰克一眼，随后理了理自己歪斜领口，他揉着眉心嘟囔道。 　　“……别那样看着我，杰克，仔细想想吧，难不成就靠着一个单词，我们就能凭空这片宇宙沙漠中召唤出什么神奇外星人攻打我们？那未免也太好笑了。” 　　乔的声音听上去很是不以为然。 　　杰克克制住自己争辩的冲动，他抿住了嘴唇，沉默了下来。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被乔的胡说八道说服了，而是他已经放弃了与乔的沟通。 　　乔是那种典型的Alpha，虽然这家伙已经努力掩饰了，但杰克很清楚，乔一点都看不起身为beta的自己。而这种该死的阿尔法沙文主义可不是通过讲道理就能消除的。 　　“我一直都觉得你太紧绷了，杰克，虽然我也知道beta的体质比较弱，但你好歹也是军人，你应该更自信一些……” 　　在杰克的旁边，乔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搭档的冷漠，他依然自顾自的说个不停，直到杰克不得不打断他。 　　“乔，你看到了吗？” 　　杰克直勾勾地看着探测屏幕，声音有些发抖。 　　“要知道现在甚至脸omega都能够加入军队了，你——等等——” 　　“……那……那……那是什么……” 　　乔的视线无意中扫过了探测屏幕，原本的絮叨一瞬间变得结结巴巴。 　　在看到那逐渐浮现出来的巨大暗影时，他原本松垮的身体因为本能中的某些感应而变得格外僵硬。 　　那巨大的影子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自从这艘小鹰级巡察舰的上方缓缓出现。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声音，而且它出现的方式也完全颠覆了人类的想象。 　　就像是在那无垠的黑暗中有一张看不见的巨口，正在一点一点将自己腹内的食物慢慢吐出。 　　最开始是那鲸嘴一般光滑而庞大的舰头。 　　然后是狰狞的，满是炮台的狰狞身体…… 　　而哪怕只有三分之一节身体，那艘战船也依然庞大得令人感到心惊胆战。 　　小鹰型巡察舰在太空军中其实已属于中型舰艇，但在它们上方那只“怪物”的对比下，它们就宛若一只小小的竹筴鱼不小心闯入了鲸鱼的领地。 　　而随着那艘战船最终完整地露出了自己的全貌，杰克也逐渐感觉到一种心悸似的熟悉感。 　　这艘战船…… 　　看上去为何如此熟悉？熟悉得就像是他曾经看见过一千次，一万次？ 　　“黑……黑鹳……号……” 　　直到听到含糊而沙哑的低语自干涩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涌出，杰克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开了口。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很大，他被自己的认知吓到了。是啊，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很简单，因为这艘战船实在是太有名了，有名到所有的宣传资料里都会有它那宏伟无比的身影。而作为“黑鸟”舰队的崇拜者，杰克早就把那些资料和宣传片看了一遍又一遍。 　　“黑什么号？” 　　听到杰克的声音，乔转过头来，用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看着杰克。 　　“你疯了吗？这怎么可能是黑——” 　　下一秒，乔的声音戛然而止。 　　忽然出现在他们头顶的巨型战船看上去一片漆黑，宛若尸骸，周身遍布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感，但即便是这样，那被安雅合金镶嵌在船体身上的巨大标示依然勉强可见。 　　那确实就是黑鹳。 　　黑鸟舰队最辉煌的成员，人类历史上最为庞大的全能型战船，将纳迦人的最高首领“白皇帝”一同拖往永恒地狱的英雄之船……黑鹳号…… 　　如今，却如此诡异地出现在了乔与杰克的头顶。 　　在意识到那战船竟然真的就是黑鹳号的时候，乔和杰克的大脑都有了一瞬间的空白。最后，是巡察艇的系统那发了疯一般的警报声将他们两人的神智勉强拉了回来。 　　“警告——舰距过近——警告——” 　　“警告——” 　　……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乔的脸色惨白，声音微微发抖。 　　“我不知道——" 　　杰克几乎是无意识地回答道。 　　而在他开口之前，他的手已经遵循着多年来在军队里的训练，无意识地按照流程开始向基地发出紧急联络的讯号。 　　讯号似乎受到了干扰，变得非常弱，但谢天谢地，操作台上的通讯系统还能勉强工作。 　　基地很快就给了杰克和乔回复，只不过从讯息上来看，杰克毫不怀疑指挥部的人大概觉得他和乔大概正处于某种太空疯病之中。 　　杰克决定不去责怪那些人，毕竟如果换做是他，大概也会觉得自己勉强传回去的信息不过是疯子的胡言乱语。 　　……或者说，他和乔也许真的疯了。 　　杰克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在摇摇欲坠，因为就在他驾驶着巡察艇与黑鹳号战船努力拉开距离的时候，他的通讯系统忽然收到了通讯请求。 　　杰克可以感觉到自己颈根后面的头发正在一根一根地倒竖起来，细密的冷汗浸湿了他的鬓角。 　　“哦，不——” 　　他还可以听见乔的呻·吟，那家伙盯着屏幕上的那一行字看得是如此认真，认真到仿佛眼球都快从眼眶里突出来了。 　　杰克慢慢地将自己的视线挪到了屏幕上。 　　屏幕上明明还有很多其他字符，有些是正式通讯请求制式文档，有些却是难以理解的奇怪编码。 　　但在那一片混乱的文字中，【黑鹳号请求通讯】一行字，却清晰得仿佛能在人的视网膜上烙下烙印。 　　杰克又看了一眼他们上方的黑鹳号。 　　那艘战船在资料片里看上去是那样鲜活，各种电子信号灯让它看上去就像是逡巡于永夜中的珠宝之城，但现在，它一片漆黑，哪怕只靠着肉眼观察也能看出来，这艘战船已经彻底地失去了所有的能源。 　　如果机械也有生命的话……那么它已是彻底死去了。 　　死得甚至比杰克曾经见到过的那些战舰残骸还要彻底。 　　但现在，却有人在黑鹳号内部……向他们发起了通讯请求？ 　　杰克的身体僵硬得简直不像是他自己的，他不敢，也做不到去按下通讯许可。 　　然而，就在下一秒…… 　　【通讯请求已接通】 　　杰克无比震惊地听见巡查艇的电子系统发出了机械的声音。 　　紧接着，他的通讯送音设施中爆发出一阵高分贝的嘈杂噪音。 　　“滋滋——滋——” 　　电流声。 　　“嘶嘶……嘶……” 　　太空噪音，或者是某种东西正在嘶鸣？ 　　“滋……烈焰……滋滋……白色的星……滋……” 　　然后，那些奇怪的，几乎能把人吓疯的奇怪声音忽然间慢慢凝聚成了无比模糊且嘈杂，但却勉强能听清楚的声音。 　　那是什么人……在歌唱…… 　　那歌声一点一点地变得更加清晰。 　　“请锁住我吧，用金与银锻造的鸟笼……” 　　“请爱我吧，用钻石雕琢成花，用月光编成丝线……” 　　“用烈焰灼烧我的心脏，我的灵魂终将变成白色的星星……” 　　…… 　　“永恒的爱。” 　　杰克慢慢地念出了那首歌的名字。 　　然后他转过头，与乔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更深的忌惮与恐惧。 　　在这一刻，巡察舰里的两个人类倒宁愿自己听到的是外星人的嘶鸣，而不是在距离地球几百万光年之外的黑暗宇宙中，在一艘本应永远消失于这个世界的“幽灵船”的阴影之下，听到一首很多年前流行过的老歌。 　　一首来自于多年前红极一时的明星，艾伦·布雷斯维尔的歌。 　　作者有话要说：　　攻：啊啊来来来听听我家爱豆的歌！是不是绝赞！！！ 第3章 　　艾伦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多年以后再一次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演出投影。 　　当时他正在庆典大道尽头的一家旧物商店闲逛。从几天前开始，他的智能家居系统就一直提醒他通风设备出了故障。艾伦爬到管道里去看了一眼，电路系统没有问题，但是风扇叶片的轴承却已经出现了裂缝。艾伦当然可以选择叫人上门来修理自己的通风管，但在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账户后，那上面寒酸的数字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好吧，这就是为什么艾伦会出现在旧物商店的缘故，如果能在这里找到二手轴承，这能给他省下一笔不小的开销。他在五金区那些布满灰尘和油污的垃圾堆里翻找着自己想要的零件，一个不小心碰落了一只金属盒。 　　然后，那枚投影球就滚了出来。 　　开关在它撞在地上时打开了，随后一束光线瞬间照亮了阴沉晦暗的商店店面。 　　纤细瘦弱的少年影像在微微闪烁的光束中缓缓汇聚成形，他的身上只披着白色的纱制的长袍，露出修长的胳膊与小腿，每一寸肌肤都白得仿佛是透明的。他的手腕和脚腕上都是用黄金制成的硕大花朵，那些人工制作的黄金花的花瓣都薄如蝉翼，甚至能随着空气的流动而微微颤抖。 　　大颗大颗的宝石：祖母绿，珍珠，碧玺，红宝石，层层叠叠挂在少年的锁骨与胸口之上。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从来都不是那奢华无比的珠宝与黄金，而是那少年本身。 　　他乖巧地坐在巨大的鸟笼之中，仰着头，露出了格外精致妖艳的面庞，那样美，那样慑人心魂，眼神却透着一股虚弱的空洞，叫人恨不得能将他直接捏在自己的手心里，一点一点碾出浓稠的蜜汁…… 　　“请锁住我吧，用金与银锻造的鸟笼……” 　　“请爱我吧，用钻石雕琢成花，用月光编成丝线……” 　　“用烈焰灼烧我的心脏，我的灵魂终将变成白色的星星……” 　　变调的歌声混杂着刺耳的电流声响起，而那少年的影像也光束中缓慢地转着圈。 　　“老天，你干了什么？！” 　　伴随着一声呵斥，一个男人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地上投影球。 　　歌声和那虚幻的影像一瞬间消失不见，男人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投影球放在自己掌心，然后凑近仔细看了许久，检查是否有别的损伤。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一直到这个时候，艾伦才回过神来。 　　他冲着那男人道歉，但声音却有些恍惚。 　　“我这里是二手商店，可不是什么‘发泄公园’，如果所有人都像是你这样粗手粗脚我这家店可就完蛋了—— 　　那男人身上还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制服，胸口上绣着“罗夫二手商店租赁 典当买卖一站式服务”的字样，他正是这家店的店主。 　　他一边骂骂咧咧地嘟囔着，表现得好像一切真的都是艾伦的错似的——一到这种时候，他就条件反射性地忘记自己压根就不曾检查过自己收回来（有些甚至是从垃圾场捡回来）的货物。 　　而如果不是艾伦今天阴差阳错打翻了金属盒，那一枚投影球也许早就被他以一星币或者两星币的价格低价清出去了。 　　当然，现在他是不可能放过自己的“新发现”的。 　　他屏息凝神又一次地开了投影球，少年的影像伴随着缥缈的歌声再一次的出现。 　　艾伦也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那格外陌生又熟悉的影像好几眼…… 　　“咔——” 　　仿佛察觉到了艾伦的视线，二手店主警惕地关掉了手中的投影球然后回过头来瞪了艾伦一眼。在他看来，这名男青年看上去多少有些奇怪。他整个人包裹在异常无趣且沉闷的暗色高领外套里头，几乎让人难以看出他真正的身形，而且他还戴着一顶仿佛来自于三十年前的老式包头仿布檐帽，帽檐下是同样古旧难看的宽幅镜框，那副眼镜几乎把他上半张脸完全遮住了，剩下的小半张脸则掩在了竖起的高领后面。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艾伦走进二手店并且向他询问轴承在哪里时，他甚至懒得跟这种寒酸鬼说话。 　　“你应该庆幸这东西没出故障，不然的话你可赔不起这种好东西。” 　　店主一边说一边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 　　他已经尽力克制了，但言行举止中还是难掩自己的极度兴奋。 　　“海妖”的投影球！！ 　　而且还是带声音记录的影像记录！ 　　店主光是想到这玩意能卖出的价格就兴奋得快要发抖了。只不过他面前发现这枚投影球的客人还在场，店主只能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兴高采烈——谁知道那人会不会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想要从他这里敲诈些什么呢？ 　　在首都圈这样的鬼地方开二手商店久了，店主已经看过太多的无赖与敲诈犯了。 　　“……这东西很贵？” 　　果然，下一秒店主就听见面前那打扮古怪的家伙低声问道。 　　这让店主的神经一下子绷到了极点。 　　“呵——贵不贵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这是我的货物！” 　　店主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嚷嚷道。 　　怎么可能不贵？ 　　在店主心底，另外一个声音正在低语。 　　这么可能不贵…… 　　他们总是称他为“海妖”，因为他身上的魅力就像是在火星航路上那些变化莫测危险至极的海妖一般……那么可怖，却又完全无法抵挡。 　　他曾经是那么太阳系里那么耀眼的存在，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星辰与妖魔。 　　他那么美丽，那么虚幻，歌声美得仿佛是古老的魔鬼一点点从魅魔的心脏里一点一点抽出来的某种东西，光是听到他的轻哼就能让人慢慢陷入癫狂与梦境之中。 　　在他最出名的那些年，他的面容和低吟被记录在几千万枚影像投影球里，被人收藏在富豪与权贵们的豪华度假星球的星核之内，又或者是被冒险者们带往距离地球几千万光年之外的空间罅隙之中…… 　　哪怕店主自己如今头发已经微凸，胡子更是花白，他依然可以记起当年的“海妖”是多么有名的。如果不是当初那场可怖的事故最终完全断送了“海妖”的演唱生涯乃至他的所有人生，恐怕至今街上飘荡的歌声依然会是“海妖”那摄人心魂的低吟浅唱。 　　要知道，一直到了多年以后的现在，依然有人对当初那昙花一现的超级巨星“海妖”无比痴迷。 　　像是这样一枚原版的投影球，恐怕比他整个店铺里所有的二手垃圾加起来都要更贵。 　　——只不过这些事情，店主当然不可能告诉面前这打扮得古怪而不合时宜的寒酸客人。 　　当然，为了避免这客人多事，二手店主在回避对方问话的同时，非常狡猾地换了个话题。 　　“你之前是说你想要个风扇轴承对吧——” 　　没等那人开口，他便挪动着自己的身躯，在自己身后的货架上翻了翻。 　　“诺，这个，算你五星币——今天我这要提前打烊，我可没工夫跟你叽叽歪歪。” 　　店主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用手摸了摸自己口袋里那枚投影球，当然表面上，他依然佯装出了坦荡自然的模样。 　　艾伦握着手中的二手轴承沉默了片刻，然后叹了一口气。 　　“好吧。” 　　他低声说道。 　　然后，他就像是店主最为希望看到的那样，安静地拿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开始结账。 　　一切都很顺利，唯独在最后一步付款确认虹膜时，店主不小心抬头，对上了那打扮寒酸的古怪客人的眼睛。 　　为了验证虹膜，那人已经把脸上那副格外笨重的眼镜取了下来。 　　在帽檐和衣领的遮掩下，那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 　　那对眼眸美得有些令人恍惚。 　　店主愣了片刻，一直到客人低声喊了他一声，才猛然回过神。 　　结完账后，那客人立刻就拿着东西离开了。 　　这本是二手店主最希望看到的事情，但一直到那人离开好久，他却始终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恍惚。 　　似乎有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店主心神不宁地想道，三番四次地拿出自己今天挖到的“金矿”，那枚投影球出来再三检查。 　　投影球并没有什么问题。 　　店主打开了好几次，“海妖”绝美的歌声与身姿依然在光束中迷离地转着圈。 　　那么，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呢？ 　　就在第N次对上“海妖”的面容时，店主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雪亮的灵光。 　　眼睛…… 　　眼睛？！ 　　他猛然间跳了起来，挪动着自己笨拙庞大的身躯冲出了自己破败的店门，望向了街道的尽头。 　　“……是我搞错了吧。”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依然忍不住喃喃自语努力安慰着自己。 　　但他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那双眼睛……谁又能错过那双眼睛呢？ 　　哪怕时隔多年，曾经脆弱纤弱的少年如今已经是疲倦苍白的青年，但是……但是那慑人的眼眸却……却一点不曾减少任何诱惑。 　　只不过，当店主想到这些并且从出门的时候，距离艾伦的离开已经过去好一会了。 　　无论他如何张望，他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人头攒动的街头和首都圈的人工大气投射下来的晦暗阳光。 　　那个曾经出现在他的二手店里，用五星币带走一枚旧轴承的古怪青年，就像是多年前忽然消失在人前的“海妖”一般，宛若幻梦，再也没有出现。 第4章 　　人们总是会觉得，像是艾伦·布雷斯维尔这样的人，沦落到如今的状况，一定觉得日子过得像是在地狱里一样。 　　毕竟，他曾经是那么……让人无法忘怀的存在，最后他却变成了那么平凡的人，不，甚至连“平凡”都不是。 　　那场严重的事故后，艾伦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唱歌了，紧接着到来的是他那比正常人要晚了好几年的分化期。那是非常糟糕的一段时间，艾伦必须承认这一点。那场事故让他原本就十分糟糕的精神状况恶化得很厉害，他失声了很久，并且开始出现频繁的幻听和幻觉。 　　除此之外，他还得对付自己那所谓的父亲——后者因为他无法唱歌的缘故而一直暴跳如雷，毕竟那意味着那些惊人的财富再也没法到他的手里。分化期的出现进一步恶化了艾伦的一切病症，最后，他严重基因缺陷暴露了出来。 　　【先天性信息素腺体发育不良】 　　医生们这么称呼艾伦身上的病症。 　　他就像是许多人所期待的那样分化成了珍贵的Omega。 　　但他却并不是完整的Omega。 　　他因为那病症永远没有办法分泌信息素——同时，也无法感受到他人的信息素。要知道，哪怕是Beta至少也能察觉到其他人的信息素。 　　在明面上许多人对艾伦表示了同情，但没有人能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内心。他似乎是在一夕之间就从云端跌落到了地狱之中，在那之后，雷蒙德·莫克姆的出现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海妖”变成了艾伦·莫克姆。 　　艾伦不再是明星，他就这样变成了凡人，并且因为国家强制匹配系统的存在，他拥有了一个有着多次暴力记录的负评价Alpha伴侣。 　　如果这还不是地狱，那么还有怎样的经历称得上是地狱》 　　但事实上…… 　　艾伦对于自己所经历的那一切都没有太多的真实感。就像是在一个闷热的下午做了一个长长的暧昧不清的梦，明明已经醒来，却依然会感到一切都很虚幻。 　　当然这并不是说艾伦一直在梦游，他只是……没有太多情绪和感触而已。 　　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重复。 　　没有高兴。 　　也没有任何可以触及心底的伤心。 　　雷蒙德·莫克姆，他名义上的丈夫死后的第三年。 　　艾伦发现自己比之前要重了一些（这足以让他年轻时的家庭医生高兴得哭出来）。 　　他偶尔还是会做噩梦，梦到雷蒙德狰狞的脸和他的拳头，但从小一直困扰着他的那些幻觉和幻听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份安眠药就足够让艾伦摆脱掉雷蒙德的纠缠。 　　哦，对了，他还有一份兼职，只不过因为必须掩饰身份的缘故薪水很少。 　　他甚至还有了一些朋友，只不过那些朋友并不知道他的真名，更不可能知道他的过往。 　　作为弑君之战的主角，人类的“英雄”，雷蒙德的账户上每个月都会有抚恤金打来（虽然只有第一年是准时），只不过想到雷蒙德之前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艾伦并不打算动用属于雷蒙德的一分一毫，这个决定让艾伦的经济状况有些糟糕…… 　　但他需要的原本也不多。 　　…… 　　离开了旧物商店后，艾伦沿着庆典大道走了大概一公里，然后拐了个弯，继续向前走了三十分钟，这才抵达自己所居住的公寓。 　　这是一栋典型的“首都圈”风格的建筑物，看上去古老而无趣，哪怕外面装饰着仿制出来的石制饰面也无法掩饰它拥挤陈旧的内在。 　　同样的，住在这里的人更不可能去要求什么舒适度。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里很便宜。 　　艾伦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公寓大楼，然后垂下眼帘继续向前走去。 　　路上有几名乞丐发出了不明所以的呻吟，朝着他慢慢地爬过来。 　　艾伦灵巧地避开了他们，径直走进了公寓楼的门厅。 　　建筑物内的环境并没有比外面号多少，照明设施一直在闪烁个不停，似乎下一秒钟就要彻底端详。有将近一半的电梯上挂着“维修中”的牌子，然而自从艾伦搬过来之后，他从来没见过任何人前去维修过它们。 　　门厅里有几个行色匆匆的居住者，每个人看上去都面色青白，表情疲倦。 　　没有人说话，更不要说寒暄了。 　　会居住在这里的人，内心大多就跟这栋楼一样荒凉。 　　但这里的气氛却让艾伦感到放松。 　　他还记得雷蒙德的公寓。那是高级军官的特殊公寓，豪华，明亮，光洁，一切都显得富丽堂皇。当他被打倒在地时候，会有机器人凑到他的旁边，冲着他礼貌地问道“夫人，请问你需要医疗帮助吗？” 　　后来过了很久，艾伦一看到同型号的家务机器人，依然会觉得舌尖泛起了虚幻的铁锈味。 　　…… 　　…… 　　…… 　　艾伦忽然打了一个冷战，他意识到自己今天有些心神不宁。 　　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起雷蒙德——自从那家伙死了之后，除了做噩梦之外，艾伦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想起他了。 　　也许是因为今天不小心在那家旧货店里看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像记录？ 　　艾伦在心底自言自语道。 　　很多人都觉得按照常理来说艾伦应该相当留恋自己昙花一现的巨星时光，可实际上对于艾伦来说，那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毕竟…… 　　不，不应该再回忆下去了。 　　艾伦咬住自己的嘴唇，用刺痛提醒自己。他现在的经济状况已经足够糟糕的了，如果可能的话，艾伦并不希望再多出一笔额外的支出来购买精神安抚喷雾和安眠药。 　　电梯灯亮了起来，电梯伴随着牵引索刺耳的尖叫声来到了地面。 　　艾伦吸了一口气，正打算跟着其他几个人走进电梯，身后却传来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 　　“先生——” 　　艾伦最开始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那是在呼唤自己，他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公寓管理员搓着手有些惶恐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莫克姆先生——” 　　艾伦因为那陌生的称呼停下了脚步。 　　他诧异地看着面前的管理员。 　　那人之前总是显得傲慢而蛮横，还从来没有在人前表现出如此礼貌的样子过。 　　“有人来找您。” 　　他紧张地冲着艾伦说道。 　　艾伦迷惑地睁大了眼睛。 　　而公寓管理员适时补充道：“……是联邦政府的先生们。” 　　“艾伦·莫克姆先生。” 　　与此同时，两个男人完全无视了公寓管理员，直接走到了艾伦的面前，然后微微低头看向了他。 　　艾伦完全闻不到任何人的信息素，可是面前的两个人光是看外表就能看出来，他们是那种最典型的Alpha。 　　他们身形非常高大，衣装笔挺，而且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让艾伦感到有些不适的气息。 　　那种……属于雷蒙德，还有他的同僚们的气息。 　　艾伦本能地觉得这两人并非像是公寓管理员说的那样来自于政府，他们应该是联邦军部的人才对。 　　但当艾伦下意识地看向两人的肩章时，却发现本应表明他们身份的标示上只有一片空白。 　　“很抱歉打扰你，莫克姆先生。我们有些话想要跟你谈。” 　　其中一名男人对着艾伦说道。 　　“跟我……谈什么？” 　　艾伦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快，背脊上宛若爬过了一条又湿又冷的蛇，他所有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忽然有一种非常不详的感觉。 　　“这里并不是谈话的地方，事情紧急，我想我们可以边走边谈。” 　　两人中的另外一个男人，年纪更轻一些的青年接口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环顾了四周一圈。在这两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官员（或者说军官）出现的一瞬间，之前还显得疲倦冷漠的公寓居民们便已经遵循着本能，像是见到了光的老鼠一般飞快从现场溜走了。 　　甚至就连那谄媚惶恐的公寓管理员，也在那两人与艾伦谈话时飞快地撤到了角落。 　　这些人的本能就是最好的晴雨表，有些事情找上了艾伦，而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好，好吧，我回家放个东西然后——” 　　“请您现在就跟我们出发吧，具体的事项，我们会在车上跟你详谈的。” 　　那两人同时伸出手，按上了艾伦的肩膀。 　　然后艾伦就再也无法挣脱了。 　　他被那两人直接“扶”到了公寓的门外，一辆漆黑的悬浮车在激烈的气流中呼啸而至。 　　门打开了，艾伦被推了上去。 　　悬浮车飞快地升空，然后朝着某个未知的目的地飞驰儿去。 　　车开得很快，但很平稳，而且坐在车厢内时，你会发现悬浮车里远比外面要安静。 　　“……我并没有触犯过任何联邦法律。” 　　艾伦对座位对面的两个人说道。 　　那两名黑衣人像是机器人一般笔直地坐在座位上，面容因为车顶的射灯显得轮廓很深。 　　“哦，那是当然的……艾伦·莫克姆先生，您当然没有触犯过任何法律。” 　　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立刻开口道。 　　“我希望我们没有吓到你，只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有些紧急……” 　　一边说着，男人一边朝着艾伦伸出了自己的手腕，他的身份手环微微一闪，虚拟屏幕上出现了他的证件影像。 　　那上面显示他的名字叫做拉菲尔·韦茨，隶属于联邦太空司令部内，具体职位那一栏上写着“机密”的单词。 　　他的同伴随即也做了同样的举动。 　　那个男人叫萨基尔·克鲁恩。 　　艾伦注意到，他来自于联邦太空军驻天女座指挥中心。 　　……天女座。 　　熟悉的单词让艾伦的眉心跳了跳。 第5章 （改错字+修文） 　　似乎是注意到了艾伦的紧张，拉菲尔扯了扯嘴角，朝着艾伦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不要太紧张，事实上我们今天来找你，你应该感到高兴，因为我们带给你的是一个好消息。”拉菲尔说道，“……毕竟，你是雷蒙德·莫克姆的法定伴侣。” 　　然而看得出来他并非是那种善于安抚他人情绪的人，他脸上的笑容只是悬浮车内的气氛变得更加绷紧。 　　坐在他旁边的萨基尔微微偏头，不着痕迹地多看了拉菲尔一眼，显然他也有些错愕于拉菲尔对艾伦的这份柔和。 　　拉菲尔察觉到了萨基尔的打量，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艾伦的身上，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能意识到他隐藏得很深的那点不自然。 　　“雷蒙德……”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艾伦沉默了下来。 　　他的心脏似乎变得越来越沉重了，那种不详的预感现在变得越来越真实，越来越让他无法喘息。 　　但在拉菲尔和萨基尔面前，他看上去似乎只是因为错愕而变得有些僵硬。 　　“还有两个月我和他就自动解除伴侣关系了。” 　　艾伦低声说道，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喜怒。 　　但即便是这样，他的回答还是让拉菲尔脸上闪过了一抹错愕。 　　根据联邦战时生育法，Alpha和Omega中若是有一人死亡或者失踪后，可以在三年后自动解除伴侣关系。 　　只不过解除伴侣关系后，个人将再一次的进入匹配系统重新找到适配者组建新的家庭。 　　但像是艾伦这样的“英雄遗孀”是享有豁免权的，他可以一直保留遗孀身份，并且继续享有雷蒙德·莫克姆作为英雄带给他的一系列优待。 　　除非，他自主选择解除伴侣关系。 　　拉菲尔的惊讶只持续了一瞬，因为他很快就想起了关于雷蒙德·莫克姆的所有资料——自然他也想到了雷蒙德的档案中的污点。 　　一瞬间拉菲尔的脸色忽然间变得格外复杂。 　　他的嘴唇翕合了一下，似乎打算说什么，但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萨基尔·克鲁恩又一次地瞥了拉菲尔一眼，这一次他的眉头明显地皱了起来，然后他直截了当地截过了拉菲尔的话头。 　　“我想短时间内您恐怕是没办法与莫克姆上校解除婚姻关系了。”萨基尔冰冷的灰眼睛盯着艾伦，后者的面颊一点一点地褪去了血色。 　　“一个地球历星期前，我们的人在巡逻天女座外野区域时，发现了时间井的逆转。黑鸟舰队的主战船黑鹳号因此而重见天日。在黑鹳号上，我们发现了一个生还者，也是唯一的一个。” 　　艾伦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没有吭声。 　　“生还者是雷蒙德·克鲁恩。” 　　萨基尔一字一句地对艾伦说道。 　　“这就是我们需要跟你谈的事情。” 　　…… 　　时间囊泡里的时间流逝与外界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将时间比作河流的话，那里头的时间就像是一大团不受控制的漩涡。 　　虽然对于正常宇宙的人来说，黑鸟舰队与纳迦人的白皇帝同归于尽只不过过去了三年，但对于被困在时间囊泡里头的舰队来说，他们也许已经经历了几百年亦或者是几千年。然而地球联盟目前的科技水平压根没办法真正地确定黑鹳号在那里究竟被困了多久。唯一能够确定的一点就是，黑鹳号在时间囊泡里经受了人类无法想象的某种侵蚀——军方和科学院秘密派出的调查小队在踩上黑鹳号进行调查时，惊讶地发现这艘在设计中甚至可以经受住十三轮以上涡轮激光炮塔齐射的重型战船，如今已经脆弱得像是在某些矿产星球裸露在地表的金属板，不，甚至比那种疏松易碎的金属板还要糟糕。 　　用某位被隐去了身份的调查队员的说法，黑鹳号现在就像是被盐水浸泡了几十年后的木板子搭成的东西，哪怕是沙滩上的沙塔恐怕都比黑鹳号更加牢固。 　　除此之外，黑鹳号上还有许多无法解释的怪异现象—— 　　虽然最开始发现黑鹳号时，这艘战船看上去是完整的，但实际进入内部之后，会发现完整的仅仅只有那无比脆弱的外壳。它的内部有许多结构非常奇怪地消失了——就像是在脱离时间囊泡时，这些结构被错误地留在了那里。大概只有三分之一的机械结构留存了下来，而它的载员（从理论上来说这艘船的最大载员可达八千人）更是罕有残骸留下。 　　事实上，一直到第二次深入调查之前，没有人会觉得黑鹳号上会有幸存者。 　　哪怕最开始发现黑鹳号并且向基地发出报告的那两个倒霉蛋一直坚持他们收到了来自于黑鹳号的信息，还有那什么诡异的地球歌曲——但在宇宙中被吓得精神失常的人并不罕见，调查小组还有军方的人在这之前，一直将那两名巡逻兵的证词当成了受惊过度后的呓语。 　　直到黑鹳号被打捞回天女座太空驻军基地之后，秘密调查小组骇然地发现，那两名巡逻兵并没有发疯。 　　那信号确实存在。 　　那首歌也是。 　　在黑鹳号的最核心区，竟然还有很小一块区域没有被侵蚀。 　　调查小组在那里发现了一枚至今还处于工作状态中的救生舱，而在救生舱里，一直在循环播放着那首来自于十多年前“海妖”艾伦·布雷斯维尔的歌。 　　…… 　　“他……还活着？一直活在救生舱里？” 　　艾伦听完了萨基尔简短的叙述，然后喃喃地问道。 　　“没错，根据救生舱的记录，他在那里头沉睡了一百年左右。” 　　“这差不多是战船上救生舱设计冷藏时间的二十倍左右……” 　　拉菲尔在一旁补充道。 　　一些载人探索飞船上的救生舱一般可以正常工作长达数百年左右，但像是黑鹳号这样的战船，装配的救生艇只是为了应付某些难以避免的紧急状况——设计工作年限一般在三年左右，极限工作年限最多只能到五年…… 　　可雷蒙德·莫克姆却在救生舱里沉睡了百年并且依然还活着。 　　“这是一个奇迹。” 　　拉菲尔看着艾伦然后说道。 　　他的语气很柔和，似乎这样就能安抚到艾伦。 　　“我们无从得知他在进入救生舱之前在黑鹳号上的经历，这一切都得等到莫克姆上校从救生舱中脱离后才可以解答。” 　　“……” 　　艾伦表现得一直很沉默，在听到自己丈夫生还的传奇经历时，他的情绪似乎一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不过他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苍白。 　　明明身形和面庞都遮掩在丑陋笨重的衣服和眼镜之后，但在这一刻，他依然显得格外孱弱，仿佛一朵被雨水打得渐渐弯下枝头的白色兰花，叫人心中隐隐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来。 　　甚至就连冷硬如机器人一般的萨基尔在这一刻，似乎也受到了些许影响。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艾伦·莫克姆先生。” 　　他说道，那话语听上去倒真像是某种礼貌的请求。 　　艾伦怔怔地看着对方。 　　“我……我的帮助？我不明白我能做什么。”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如果事情真的像是萨基尔说的那样，他甚至都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情。 　　虽然萨基尔和拉菲尔一直故意地忽略了许多关键信息，但艾伦并不蠢。 　　弑君之战最重要的角色黑鹳号忽然重新出现并且还有生还者，那么……之前人们坚信已经彻底死亡的纳迦人白皇帝呢？ 　　它是不是……是不是也有可能活下来？ 　　艾伦很清楚，哪怕只有最为微弱的可能性，这个“可能”都足够让联邦的许多人如坠冰窟。 　　这件事情本应该是绝对的机密才对。 　　“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在救生舱里待的时间远远超过设计时限，这让他现在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状态，这涉及到他的深层脑电波的回波与生理复苏的特殊机制……” 　　面对艾伦的疑问，拉菲尔迟疑了一下之后慢慢解释道。 　　“总之……如果强行执行苏醒程序，他很可能会因为一系列的应激综合征直接猝死。” 　　“所以？” 　　艾伦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们希望你能唤醒他。” 　　萨基尔回答道。 　　“你是他的合法伴侣，也是他的Omega，你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最安全和最温和的唤醒药剂——” 　　“我帮不上什么忙，我有先天性的疾病，没有办法分泌任何信息素……我和雷蒙德之间甚至都没有建立绑定关系。” 　　艾伦第一次打断对方的话头。 　　他的声音也第一次地出现了个人情绪。 　　焦躁，不安，回避…… 　　萨基尔分析着艾伦的反应，表情却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你的情况，我们早就知道了。这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他顿了顿，继续道，“雷蒙德·莫克姆也许对你有着不良行为，但他对你确实有着很深的执念。那首歌就是证明。” 第6章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艾伦轻声地说道。 　　“不，你知道。” 　　萨基尔点开了投影，艾伦的个人资料瞬间闪现在悬浮车内幽暗的空气中。 　　而萨基尔就隔着那不断滚动的文字与艾伦对视着。 　　“你修改过自己的身份记录，但替你修改身份的人并没有办法彻底抹掉你的真实身份，艾伦·丹·布雷斯维尔，你可不是什么与他同名同姓的普通人。你就是‘海妖’本人，那首歌也是你多年前的成名作。我想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大概也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他对你很着迷。” 　　“嘿，克鲁恩——” 　　眼看着艾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整个人仿佛摇摇欲坠的模样，拉菲尔忍不住开口，他责备地瞪了萨基尔一眼。 　　萨基尔完全无视了来自于自己同僚的抗议。 　　事实上，当他再一次重新审视从核心系统中调取出来的，属于艾伦的资料时，他多多少少也察觉到了拉菲尔古怪态度的由来。 　　拉菲尔是艾伦·丹·布雷斯维尔的粉丝。 　　萨基尔一想到雷蒙德·莫克姆身后牵扯到的一系列可怕设想，顿时对拉菲尔这不合时宜的崇拜生出了一股隐秘的怒火。这种愤怒无疑让他的态度变得更加急躁了一些。 　　“他直接将救生舱的能源连接在了属于你的投影球上，好让那一枚微不足道的投影球与维系他性命的救生舱共享能源，这样的话，哪怕在深眠中也能听到你的歌声。” 　　“你对他非常重要，哪怕没有信息素，但你依然是我们安全唤醒他的重要工具。” 　　萨基尔没有给其他人留下任何插嘴的机会，就这样飞快地说道。 　　“工具？” 　　艾伦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看向萨基尔。 　　“工具……” 　　艾伦眼睛微微睁大，他的目光里有某种深刻的情绪一闪而逝，但很快就被默然所掩盖了。 　　“咳咳，艾伦·莫克姆先生，我们真正想说的是，您的存在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拉菲尔有些紧张地代替萨基尔解释道。 　　“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的属性对于我们搞清楚目前情况至关重要，这甚至关系到整个地球联盟的安全……” 　　“那么，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艾伦忽然问道。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木然。 　　而这种顺从的态度甚至让萨基尔有些错愕，就跟拉菲尔一样，在雷蒙德·莫克姆成为黑鹳号上的唯一生还者后，他认真地研究过雷蒙德的资料，那个男人与艾伦之间发生的事情虽然隐秘，但在他们这样的专业人士眼里却相当明显。 　　雷蒙德·莫克姆的军官公寓里，医疗机器人与公共系统的链接被修改过。 　　以匿名身份在药店购买的伤药。 　　来自于军官公寓邻居们的零星噪音投诉。 　　…… 　　当然，更重要的还有雷蒙德·莫克姆通过特殊手段非法篡改了配对系统，违规与艾伦成为伴侣的事情——这家伙简直是个人渣，但他确实对艾伦有着病态的迷恋。 　　好吧，最后这一点才是萨基尔·克鲁恩关心的事情。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说服艾伦呢（他甚至还调查了那位帮助艾伦掩饰身份的“好心人”，如果需要的话，他一点都不会吝啬于用那位好心人的安慰来挟制艾伦）。 　　但现在事情似乎比他想的要顺利很多，虽然曾经是那样有名的巨星，现实生活中的艾伦却并没有任何锋芒……这个无比消瘦而苍白的男青年似乎已经彻底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萨基尔压下心底那一丝怪异的怜悯，关闭了艾伦的信息投影。 　　“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现在正在天女座太空军基地的医院中，我们希望你能在那里陪伴他……然后想办法唤醒他。”萨基尔声音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无论你用什么办法。” 　　艾伦当然没有开口询问什么叫做“无论用什么办法”，他更不想知道，如果他没有按照这些人的希望唤醒雷蒙德的话，他之后的命运又会如何。 　　那种仿佛在做梦的虚幻感又一次地袭击了他，将那些折磨他的恐惧与惊疑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甚至还有些想笑。 　　在雷蒙德登上黑鹳号之前，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对于那个家伙十分重要？ 　　“别害怕，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那位更温和的，名为拉菲尔军官似乎误解了艾伦的表情，在悬浮车忽然停下并且打开车门后，他在下车时候借着扶住艾伦的时机，凑近了艾伦然后小声地安抚道。 　　“从基地传来的消息，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的各项指标都很稳定，他会醒过来的。” 　　“……” 　　艾伦可以察觉到拉菲尔的好意，但此时此刻，他却完全没有办法开口多说些什么—— 　　从悬浮车上下来之后，他无比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艘外形怪异的银白色舰艇前。 　　“这是‘信天翁’，”拉菲尔轻轻地拍了拍艾伦的肩膀，“这种舰艇配备有超空间引擎，可以最快程度地将你送到天女座驻军基地去。” 　　他尽量显得轻松，但语气中还是难掩有些同情。 　　“等等，你是说……我现在就要前往天女座？” 　　艾伦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面前的事情还是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为自己破旧公寓里的风扇寻找二手轴承，而一个小时后，他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得知了雷蒙德·克鲁恩的消息，并且，即将被这些人送往人类文明在宇宙中最边缘的地带。 　　“没错，事关人类的安危。我们没有时间耽搁。” 　　萨基尔在艾伦身边冷峻地说道。 　　艾伦没有任何抵抗地被带上了那艘“信天翁”。 　　他并非是军人并未经受过迁跃训练，所以在上船后的第一时间，他被人灌下了深眠药剂然后塞进了缓冲仓。 　　他的衣服因此而被脱了下来，原本的模样毫无防备地展现在了萨基尔和拉菲尔的面前。 　　他消瘦得令人吃惊，这些年来的经历给让他看上去无比憔悴。 　　跟萨基尔见过的资料比起来，他仿佛只有当年那个精灵般少年的一半厚度，哪怕只要用手碰一碰都会直接破碎一半的孱弱与纤细。 　　但即便是这样，他依然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拉菲尔在为他穿上防护服时候甚至看他看得出了神。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萨基尔才深刻地意识到为什么人们在当年会称呼艾伦·布雷斯维尔为“海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身上确实萦绕着一种虚无缥缈的非人感。 　　如果不是火星航道上那些幽灵般的怪物与人类之间存在着确切万分的生殖隔离，萨基尔甚至会怀疑也许艾伦的血统里掺杂着某些外星生物的基因。 　　他和拉菲尔保持着异样的沉默，一直到“信天翁”启航，然后开始连续不断的空间迁跃。 　　“……你是他的粉丝。” 　　坐在座位上感受着迁跃带来了剧烈恶心和压力，萨基尔忽然突兀地开口。 　　拉菲尔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萨基尔。 　　“谁能不是呢？” 　　他没有否认。 　　萨基尔没有再吭声，一方面是因为迁跃的副作用变得越来越明显，另一方面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反驳。 　　是啊，谁又能不迷恋这样一个人呢？ 　　只不过，跟拉菲尔比起来，萨基尔的思绪里还有更加冷酷的一面。 　　他对艾伦唤醒雷蒙德·莫克姆的信心更加充分了一些。因为，如果是他的话……如果是他的话，哪怕到了地狱里，也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人类的世界。 　　…… 　　艾伦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在他看来，自己只不过是睡了一觉，当他醒来的时候，地球却已经在异常遥远的彼方。 　　如果不是观景舷窗外那浩瀚黑暗的星海提醒了他如今他已经身在天女座的人类军事基地，他对于这件事都没有办法产生任何现实感。 　　更加糟糕的是，他在苏醒时候还发现自己穿着陌生的制服——他的脸和头发都露了出来，这让艾伦的动作变得有些迟疑。 　　好在拉菲尔适时将他原本的衣物递了过来。 　　“从理论上来说，所以进入基地的外来人员都应当穿着统一制服……”他看着艾伦，不由自主又有些走神，好不容易才将思绪拉回来，“但我想你可以批件外套，或者戴上眼镜什么的。” 　　“如果这能让你感觉好点的话。”他又补充了一句。 　　艾伦飞快地将自己的外套披上，立起了领子，然后戴上了笨重丑陋的眼镜。 　　听到拉菲尔的话之后，他抿了抿嘴角，然后他看了看拉菲尔。 　　“谢谢。” 　　艾伦柔和地说道。 　　拉菲尔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热…… 　　在他们的不远处，萨基尔双手环胸，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嗯哼——” 　　他用鼻音提醒道。 　　拉菲尔打了一个激灵，回过了神，然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上面的任务时限正在不断跳动。 　　他很确定艾伦一定也看到了那一行数字。 　　“咳咳，那么，接下来……我们会带你前往雷蒙德·莫克姆现在所在的病房。” 　　“然后让我想办法唤醒他？” 　　艾伦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一字一句平静地问道。 　　“不，不，还不用那么急。” 　　拉菲尔立刻摇头：“这是你跟他的第一次接触，我想那些人大概只打算观察一下……当然，后续可能会有一系列需要你配合的唤醒手段。” 　　他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打算应对艾伦接下的询问——他希望自己的解答能够让艾伦能够更安心一些，然而那一声询问之后艾伦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显得格外乖巧而安分，不多问也没有太多好奇心，拉菲尔本应该维持感到高兴，可看到这样的艾伦，他的心里涌起的却只有浓浓的酸涩。 　　雷蒙德·莫克姆真应该死在太空里，他应该比任何人都要痛苦的死去。 　　拉菲尔忍不住想道。 　　现场一下子变得有些沉寂，最后还是萨基尔开口。 　　“走吧。” 　　他说，然后他带着艾伦离开了那个房间。 　　艾伦紧紧地跟了上去。 　　拉菲尔时不时地侧过头来观察着自己迷恋的前任巨心，这感觉有点奇妙……但他莫名其妙就是有些心神不宁。 　　而站在他身侧的艾伦看上去宛若死水一般冷漠，那对摄人心魄的眼眸里仿佛蒙着一层灰色的雾，叫人难以窥见他的真实心绪。 　　…… 　　艾伦走了很长一段路，天女座的人类军事基地比他想的更加偏僻和寂静。 　　而这种安静一直延续到拉菲尔和萨基尔在几次复杂的验证后，打开了一扇封闭的金属门。 　　喧闹的人声合并着各式各样机器的鸣叫，宛若潮水般汹涌扑向了艾伦。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在听到动静后猛然转过头看向门口，然后又在同一时刻齐齐噤声。 　　艾伦可以感觉到那些人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艾伦……莫克姆，生还者一号的正式伴侣，对吗？” 　　过了好一会，一个瘦高个儿的研究人员推了推眼镜，走近了艾伦。 　　“是的。” 　　拉菲尔代替艾伦回答道。 　　“按照你们要求的，我们将他带来了。” 　　“唔，不错——” 　　那位瘦高的研究人员的目光让艾伦感觉有些不太舒服，好在前者在确认了他的身份后，就往后退开了。 　　“他在那里，请你保持安静和镇定，就像是现在这样，平静地走进去然后靠近他。在靠近个体大约五十厘米时，请你停下脚步，然后呼唤他的名字。” 　　那男人说道。 　　在他身后，一扇玻璃门平滑无声地缓缓打开了。 　　在门后面，是一间更像是研究室而非病房的房间。 　　无数复杂的机械，密密麻麻地管线，以及大量显示屏，包裹着位于房间正中心的胶囊型救生舱。 　　艾伦呆呆地看着前方，看着那枚救生舱。 　　他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一种奇怪的感觉瞬间摄住了他的心神，当他注意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直接走进了那房间，然后笔直地站在了救生舱的前面。 　　然后，他终于在三年之后，再一次地看到了自己名义上的丈夫。 　　雷蒙德·莫克姆。 第7章 　　不过，如果严谨一点的话，艾伦走进那间“病房”时，第一眼看见的其实并不是雷蒙德，而是那一枚救生舱。 　　在来时的路上艾伦曾经听见拉菲尔和萨基尔对情况的介绍，他们说整艘黑鹳号都受到了人类难以解释的侵蚀——而只有在这个时候艾伦才明白，那种所谓的“侵蚀”指的是什么。 　　即便是那一枚堪称奇迹一般保留了下来没有受到过多影响的救生舱，如今看上去也与普通人认知中的“正常”救生舱完全两样。 　　它的轮廓倒是大体保留着原本的胶囊形，然而除了光滑的玻璃舱门之外的所有部件，金属，塑料，亦或者是橡胶……如今全部都呈现出一种晦暗斑驳的褐黄色。一团又一团宛若霉菌一般的东西就那样簇生在那些结构的表面，即便只是像艾伦这样远远看着，都忍不住心生厌恶，并不想靠近。 　　——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那群科研人员会将“病房”用无比坚硬的合成玻璃幕墙隔离在观察室的另一侧。 　　他们还在戒备地观察着雷蒙德·莫克姆，还有他那仿佛怪物卵一般的临时居所。 　　但他们却若无其事地将艾伦送了进来。 　　艾伦在距离救生舱还有好几米的距离时便默默地停下了脚步。察觉到了他的迟疑，位于房间角落里的扩音器忽然开始运作，那名瘦高个且态度并不友好的研究员神经质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出来。 　　“别担心，先生，那东西虽然看上去就像是什么超级传染病毒，但它并没有毒性，那些恶心的斑纹都只是原本的材料锈蚀产生的锈斑而已。我们已经检查过了。” 　　艾伦回过头望向研究员。 　　他就站在艾伦身后……站在玻璃幕墙后面，领口别着小小的，黑色的扣式话筒。 　　而拉菲尔就在研究员旁边，他的脸色变幻莫定，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艾伦，眼底是控制不住的担心。 　　“……” 　　艾伦冷淡地与那名研究员对视了一样，随后他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过头来默默地向前走去。 　　“啧——” 　　恍惚中，他似乎听一声不屑的轻哼，而轻哼来自于那名研究员。 　　出于一种奇妙的直觉，艾伦觉得对方似乎相当渴望看到他惊慌失措完全失常的模样，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艾伦心底原本因为雷蒙德和那枚救生舱产生的慌乱与厌恶，被他强行地压抑在了心灵的最深处。 　　于是从表面上看，艾伦全程都显得格外淡漠和冷静。 　　他一步一步地来到了救生舱的旁边。 　　越是靠近这里，那枚救生舱就越是显得令人作呕。 　　那种奇怪的锈蚀痕迹让原本是无机物的救生舱看上去宛若某种邪恶而污秽的活物，而更加糟糕的是军事基地的人为了维持救生舱的运作而加装在它周围的各项设施。 　　他们采用了远离太阳系的人类居住地最为流行的一种新型材料——那是一种利用生物技术直接“生长”出来有机材料。 　　这种材料取材容易，而且很容易制成人类需要的形状，但缺点就是它们无论是看上去还是摸上去都显得湿润而粘稠，带着让人不适的肉质感。 　　而现在，这种肉质的管道就那样错综复杂地缠绕着满是菌斑的救生舱，循环系统在工作时，那些柔软的，乳白色的管道一直有规律地微微颤抖着。 　　至于那枚救生舱本身，它看上去也相当糟糕，从各种层面上来说都是。 　　救生舱内的深眠药水本应该是澄澈透明的，但现在……也许就像是那些人说的那样，这枚救生舱已经超过工作极限太久太久了，就连里头的药水都已经变质了。 　　它们变质成了某种褐绿色的，半透明的果冻状。 　　（艾伦甚至觉得它们就像是某种不知名的怪物的分泌物）。 　　一个奇怪的“东西”就那样被紧紧地包裹着这些奇怪的分泌物之中。 　　东西。 　　请原谅艾伦不得不用这个词来形容的他名义上的丈夫，雷蒙德·莫克姆。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艾伦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压根就找不到别的词语来称呼对方。 　　那实在不像是一名人类。 　　至少，在艾伦看来不是。 　　艾伦的呼吸一顿，脸色骤然变得比之前更加苍白。 　　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可不想直接吐在这里。 　　艾伦对雷蒙德并没有太多的正面感情，但他如今所见到的雷蒙德还是有些超出他的心灵承受范围。 　　如果不是那些研究人员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移出了他脸部附近变质药水并且给他按上了新的生命维系系统，他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又或者，一具被严重受潮并且发霉了的木乃伊。 　　雷蒙德·莫克姆的皮肤看上去仿佛已经快要融化了，已经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半透明的质地，艾伦甚至都可以透过他的皮肤看到位于皮肤下方的褐色肌肉，更加令人作呕的是，即便是一直处于休眠仓内部的雷蒙德，身体仿佛也受到了那种奇怪的侵蚀，出现在救生舱表面的圆形菌斑同样也出现在了他的皮肤上，那层层叠叠的圆形斑纹让艾伦无法控制地想到了地球上的某些深海鱼。 　　雷蒙德的眼睛更是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又深又黑的凹陷让艾伦有些怀疑对方的眼球是否也在一百年的休眠中萎缩。而他的头发更是早已脱落，只有稀疏的几缕湿哒哒地粘附在那满是菌斑和血管的头皮上。因为生命维系系统的存在，那直接插·入雷蒙德喉咙的通气管口让他无法控制地张大着嘴，这让他的表情也变得格外狰狞，格外扭曲，他明明正在沉睡，可他似乎正在经受着人类难以想象的痛苦，他正在无声地尖叫。 　　“艾伦·莫克姆先生，请你靠近雷蒙德上校，然后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研究员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再一次出现。 　　他的声音冷漠，仿佛艾伦如今正看着的这玩意就是一具正常的伤员躯体而非如此可怖的怪物。 　　艾伦再也控制不住地猛然后退了好几步 　　“这不是雷蒙德——” 　　艾伦回过头，冲着玻璃幕墙后面的那些人吼道。 　　他的心跳得很快，他的声音更是沙哑，而且有无法控制的颤抖。 　　他所看见的这玩意压根就不是雷蒙德，这东西就是一只怪物。 　　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我知道这有点困难，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如今的状况有些糟糕，但很遗憾，他确实是你的丈夫。请冷静下来，艾伦·莫克姆先生，然后我希望你能够接受现实——他在那种地方呆了太久了，光是活着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也许我们不应该再对他的外表太过苛求。” 　　研究员在扩音器里说道，他的语速很快，而且几乎没有起伏，当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艾伦甚至隐约听出了些许嘲讽的意味。 　　他的身体颤抖了片刻，他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伴随着血腥味涌入他的口腔，这让他瞬间镇定了许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艾伦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失态了。 　　因为雷蒙德·莫克姆这样的人失态这件事让艾伦感到一阵厌恶和难堪。 　　他一点都不明白自己这一刻的反应会如此激烈……那家伙只是……只是出了事故。就像是被烧伤，或者是因为车祸而毁容，他本不应该感到如此刻骨的恐惧和厌恶。 　　“那么接下来我再重复一遍，艾伦，请你按照我之前说的那样，回到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的身边去，然后轻声呼唤他……尽量平静一点。” 　　玻璃幕墙的另一面，研究员满意地看着艾伦回归正常，虽然后者的脸色如今看上去就跟死人差不多。 　　他毫无怜悯留继续指挥道。 　　“嘿，杜兰……别这样，也许我们可以把这件事情往后挪一挪，比如说明天？艾伦·莫克姆先生刚刚经历了漫长的星际迁跃，他的身体和精神的负担都很大。” 　　拉菲尔一直关注着现场的情况，眼看着艾伦沉默地且孤独地站在那丑陋无比的救生舱前方，拉菲尔只觉得自己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有些违背军方准则地开口向着身边的研究员说道，语气中有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恳求。 　　名为杜兰的研究员在听到拉菲尔的请求后，转过头来，嘲讽地瞥了后者一眼。 　　“我想我的要求并不高，我只是在拜托我们的大明星走近雷蒙德·莫克姆，然后喊一喊他的名字。这难道很难吗？” 　　杜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地没有关闭扩音器， 　　位于“病房”内部的艾伦自然而然也听见了杜兰的话。 　　在绝大多数时候，艾伦对于周围人对他的态度都没有太多反应，无论是狂热的喜爱亦或者嘲讽对他来说都像是遥远的梦境。 　　不过，今天的他，或许确实有点不对劲。 　　听到杜兰毫不客气的话语，强烈的厌恶感就像是黑色的岩浆一般顺着他的血脉喷涌而出，在他自己未曾察觉到的时候，他的拳头在身侧紧紧地握住，看着杜兰的目光闪过一丝冰冷的幽暗—— 　　而恰在此时，杜兰一个回头一不小心便对上了艾伦此时的目光。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忽然一颤，背后倏然窜过一丝凉意。 　　杜兰不由怔住。 　　艾伦就在“病房”里，穿着破旧衣物的他看上去还是那么瘦弱，那么纤细，就像是那种必须养在玻璃罩里精心伺候的调配基因花束，脆弱得仿佛伸出手指就能将他彻底碾碎。 　　可就在刚才，杜兰却觉得他的目光里有种让人心惊胆战的东西。 　　开什么玩笑—— 　　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只是因为艾伦的目光而感到战栗不安，杜兰心底瞬间涌起一股怒火……还有……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某种怯懦。 　　“……喊一喊他的名字，让我们留个记录，然后你就可以去休息了，艾伦。” 　　当杜兰再一次开口时，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傲慢而冷漠，但靠近他的一名助手却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多看了杜兰一眼。 　　共事了这么久，助手当然能够听出来，杜兰的态度已经有所软化——而这种软化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这可真是够奇怪的。 　　只不过，也正是因为与杜兰共事的时间足够久，助手相当聪明地对自己上司的转变保持了沉默。 　　艾伦对于观察室里发生的这个小插曲一无所知，怪异而激烈的心绪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间，随即艾伦便猛然回过神来。 　　在听见杜兰之后的吩咐之后，他愣了愣，随即垂下了眼帘。 　　他就像是屈服了似的，慢慢回过头来到雷蒙德的旁边。 　　“雷蒙德……雷蒙德·莫克姆。” 　　他一字一句缓慢地喊出了那个人曾经的名字。 　　“呼……呼……呼……” 　　额外加装的生命维持系统依旧在运转，它们有规律地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柔软的管道伴随着机器的运转而颤动。 　　雷蒙德宛若海底尸骸一般的身体静静地沉睡在那些暗绿色的粘液之中。 　　艾伦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在他呼唤对方之后，雷蒙德会那样缓缓地睁开干瘪的眼皮，用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对着他。 　　就像是所有的恐怖故事里那样，在咒语的呼唤下，魔鬼复生。 　　…… 　　…… 　　…… 　　但等待了许久之后，雷蒙德的身体依旧一动不动。 　　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哦，这可真是遗憾。” 　　观察室里的杜兰在看到这一幕后，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嘟囔。 　　他有些不死心地凑到了助手的工作台前。 　　“莫克姆真的没有对他的omega产生任何反应？” 　　说话的同时他锐利的目光不断地在一行一行不断跳动的监视数据上来回看着。 　　“报告博士，没有。” 　　他的助手……还有助手的助手纷纷给予了回应。 　　杜兰神经质地啃着自己的手指。 　　“这……这不符合逻辑……” 　　他嘟囔道。 　　是的，这不符合逻辑，又或者说，不符合杜兰的直觉。 　　要知道，早在艾伦被带往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来之前，杜兰已经带着自己的小组对雷蒙德·莫克姆进行了一系列的初步测验。 　　那些测试无一例外都证明雷蒙德·莫克姆如今已经一半的身体已经陷入了真正的死亡之中。 　　他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如果没有救生舱，他可能在接触到外界空气的一瞬间就会彻底的溃烂成泥浆。 　　但那一枚投影球却是例外。 　　或者说，艾伦·布雷斯维尔的一切，都是例外。 　　任何一种科学理论都无法解释测试中雷蒙德的反应，所有的仪器，所有的数据都告诉人们这家伙已经彻底脑死了……但如果在他的周围播放艾伦·布雷斯维尔的歌声，甚至只是播放无声的投影影像，雷蒙德原本已是一条直线的脑电波上却会泛起激烈的涟漪。 　　他对“海妖”的声音和影响都会做出激烈反应（当然，这里指的“激烈”只是数据上的，现实中那家伙自始至终都未曾动过一根手指头）。 　　所有的细节和征兆都证明了艾伦·布雷斯维尔是唤醒雷蒙德的重要契机，也正是因为这样，杜兰在艾伦抵达基地后的第一时间便强迫他与雷蒙德进行了接触。 　　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判断，可现实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艾伦的真人来到了雷蒙德的旁边…… 　　可雷蒙德的各项数据依旧比死人还像是死人。 　　“（*&……” 　　杜兰飞快且低声地骂着脏话。 　　“杜兰，我想你的初次观察已经结束了？我想艾伦也需要休息。” 　　拉菲尔观察着烦躁不安的杜兰，他压低了声音然后轻声说道。 　　杜兰听到他的话之后猛然抬头给了他一个格外可怕的眼刀，看上去好像下一刻就要爆发似的。 　　但是…… 　　“好吧，好吧，你把你的大明星带走吧……” 　　杜兰骤然间换了一张嘴脸，然后说道。 　　他按下了一个按钮，玻璃门平滑地打开了。 　　“艾伦·莫克姆先生，谢谢你的配合，你现在可以去休息了。” 　　杜兰用诡异的礼貌腔调冲着艾伦说道。 　　艾伦皱了皱眉头，因为那人的怪腔怪掉而起了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他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随后便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出了“病房”。 　　玻璃门又一次地关上。 　　噩梦一般的雷蒙德·莫克姆被隔离在了玻璃的另一面。 　　在意识到这点后，艾伦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些。 　　只不过下一秒，他就察觉到了一抹毒蛇似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抬眼，正对上杜兰的打量。 　　后者那种仿佛要把他整个人彻底剥开一般的视线让艾伦感觉格外不适。 　　“有什么问题吗？” 　　艾伦直截了当地问道。 　　杜兰挑了挑眉。 　　“你……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莫克姆先生，接下来还有很一系列的测试，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杜兰脸上露出了一丝假笑。 　　他说。 　　“那么我先带他前往休息舱。” 　　拉菲尔忽然上前走了一步挡在了杜兰和艾伦之间，他用公事公办地语气冲着杜兰说道。 　　然后，他也跟没有等到杜兰的回应便强行将艾伦带离了观察室。 　　只不过即便是在拉菲尔的掩护下，艾伦依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杜兰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在隔离门关闭的最后一刹那，艾伦隐隐听见了杜兰与助手之间的谈话…… 　　“……他现在可不像是明星……我们得想办法……让他……” 　　明星？ 　　想办法？ 　　艾伦的眉头皱紧了。 　　那种类似于直觉的不安感又一次在他的心底不断涌动。 第8章 　　“不要理会那个家伙，他只是个疯子。” 　　拉菲尔忽然开口对艾伦说道。 　　在短暂地停顿之后，他又补充道：“……而且这一次的事情非常棘手，我想你是明白的。上头的人已经快要疯了。他们一直在施加压力，所以杜兰会有些……急躁。” 　　艾伦没有吭声。 　　事实上他也并不是很关心那些人和事。 　　从离开“病房”那一刻开始，他的头就一直在隐隐作痛，而当他走在天女座军事基地狭长僻静的走廊里时候，那种隐隐约约的头痛已经转为了仿佛在啃食他脑部神经一般的剧烈疼痛。 　　那种头痛甚至让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任由拉菲尔带着他穿过重重铁门，最后抵达了一间生活舱室。 　　谢天谢地，像是天女座这样的偏远基地，生活舱室看上去倒是足够宽大，艾伦可以享有一整张床（而不是棺材盒子一般的休眠仓），还有单独的沐浴室。对于天女座军事基地这样偏远之地来说，艾伦的起居条件已经能够称得上奢华。 　　而这毫无疑问来自于拉菲尔的优待，这让艾伦感到十分感激，但同时又格外惶恐。 　　时隔多年，他依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正确地面对别人的好意。 　　一定要说的话，可能像是雷蒙德那样的恶意还更好应付一些吧。 　　“艾伦，请不要紧张，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会想办法保护你的……哪怕那会付出我的生命也无所谓……” 　　艾伦听到了一声含糊的嘟囔。 　　他的背后窜过一阵恶寒，猛然间转过头来望向身侧那位面容温和的军官。 　　“你说什么？” 　　艾伦不由自主地问道。 　　“我说……我……抱歉。” 　　拉菲尔仿佛有些恍惚，他似乎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与艾伦对视了片刻。 　　“抱歉，我失态了。” 　　拉菲尔的声音硬得就像是一小颗一小颗的石子。 　　“我的意思是，请你放心，我们只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唤醒雷蒙德·莫克姆上校，仅此而已。” 　　接下来的时间里，拉菲尔一直努力维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 　　但从脸色上来看，他简直就像是见鬼了一样。 　　将艾伦送到房间后，他离开的方式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只不过，艾伦却没有心思去探究拉菲尔的古怪。 　　从小到大的经历都在告诉他，如果有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没察觉才是最安全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应付完那位古怪且有些忧心忡忡的拉菲尔军官之后，，艾伦几乎是在关上门的一瞬间就倒在了床上，他甚至都来不及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直接就闭上了眼睛。这一天以来的疲倦和疲惫让他整个人彻底精疲力尽了。 　　他原本只打算稍微休息一会儿，好让自己更有力气对付接下来的事情，但闭上眼睛后，他很快就睡着了。 　　艾伦本应该睡得很熟也很沉才对。 　　可是……他却做梦了。 　　【嘶嘶……呜嘶嘶……】 　　他梦见了自己还很小很小的时候。 　　【嘶嘶……嘶嘶……】 　　“艾伦，是个小疯子！艾伦，是个小疯子！艾伦的妈妈是大疯子！等他长大后他就从小疯子变成了大疯子！哈哈哈哈哈……” 　　年幼的孩童们穿着完全一致的校服，在花园里手拉着手环绕着他，发出了格外刺耳的歌声。 　　艾伦木然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纤细而瘦小的手掌。 　　这是……寄宿学校…… 　　在梦中，他的思维总是混乱而模糊。 　　那些面目模糊的孩童应当是当年他的同学？艾伦已经记不清了。 　　但他们唱的歌，艾伦却意外的记的很清楚。 　　这是他的天赋。 　　他从小就异常擅长应付节奏与旋律。 　　但这种天赋带给他的却绝不是什么优待，而是无数的麻烦。 　　艾伦的母亲在怀孕的时候遇到了意外，从艾伦还有记忆时起，他的母亲就一直因为精神缘故被关押在某个偏远星球上的精神疗养院里。 　　而如果拥有一个疯子母亲还不够糟糕的话，更糟糕的是艾伦因为受到了母亲的影响，也表现出了许多轻微的精神问题。 　　比如说…… 　　他总是可以听见声音。 　　异常遥远的，模糊的声音，从黑暗无比的天际彼方传来。 　　人们说那是艾伦的幻听。 　　但当年幼且过于单纯的艾伦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在那群大人面前重复唱出那些晦涩古怪的声音时，大人们却偏偏会脸色大变，带着癫狂的神色辱骂并且推搡起艾伦来。 　　【“闭嘴——闭嘴——该死的不要再发出这种讨厌的声音！”】 　　【“嘶嘶……呜……嘶嘶……”】 　　【“这孩子被魔鬼附身了，天啊，这太可怕了了……”】 　　【“嘶嘶……嘶嘶嘶嘶……”】 　　【“正常人可发不出这种亵渎之音……”】 　　…… 　　后来，艾伦就学会了闭嘴。 　　哪怕萦绕在他耳边的那吟唱变得越来越响亮，响亮到让他每个有星星的夜晚都夜不能寐，响亮到他甚至想要弄聋自己的耳朵…… 　　他也再也不曾开口告诉过别人自己听见的声音。 　　等到艾伦长大之后，就连他自己也认为，他以为自己听到的那些声音不过是他大脑制造出来的幻觉。 　　而之后，艾伦也很熟练地学会了用药物还有某种作用于大脑皮层的微电击疗法来屏蔽那自他有意识起从未断绝的声音。 　　只不过当他的身体处于极端疲惫的状态时，偶尔，那幻听的中的声音还是会重新变得响亮起来。 　　“嘶嘶……嘶……艾伦……我的……艾伦……” 　　就像是现在这样。 　　梦境消失了，就像是被风吹走的沙画。 　　一瞬间，艾伦的梦境里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黑暗。那黑暗似乎拥有实质，浓稠得可以将他的整个灵魂乃至现实中的肉体都直接吞没。 　　“唔……” 　　艾伦猛然睁开了眼睛，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噩梦让他的大脑有些混沌，他差点没掌握好平衡直接摔倒在地上。 　　好在这个时候，智能系统感应到了他的活动，柔和的光芒亮了起来，艾伦在原地看着周围无比陌生的环境呆愣了片刻，然后才慢慢地回过了神。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虽然精神已经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但身体似乎还有一部分残留在了遥远而漆黑的梦境里。他的手指正在不自觉地抽搐，在他的大腿上轻轻跳动着，仿佛正在合着什么节律打着拍子一般。 　　这间舱房的空气过滤系统似乎出了一点问题，一股奇怪的味道在房间里蔓延。 　　倒是很难说那究竟是香气亦或者是臭气，那是一种复杂的，但是存在感格外强烈的味道。 　　而那味道让艾伦愈发感到心神不宁，他的心脏一直在疯狂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砸穿他的胸膛。 　　艾伦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的身体似乎正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但他的灵魂却像是被剥离开了，他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星际迁跃的后遗症？ 　　艾伦想着。 　　在来时的路上，拉菲尔倒是格外亲切地嘱咐过，第一次进行这种程度迁跃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后遗症。但后遗症地具体症状是什么艾伦却怎么都记不清了。 　　不…… 　　当务之急是尽快地镇定下来。 　　艾伦想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数着自己的呼吸好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 　　然后，他伸手探向自己的衣服内袋，企图找到自己惯常吃的镇定药片，但一直到手指接触到光滑的制服布料，他才恍然间发现自己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堆在了床的另一头。 　　一丝淡淡的异样飞快地滑过艾伦的心头，但他并没有心思想太多。 　　他踉跄着探过身，抓过了自己那件丑陋却能带来足够安全感的旧外套。 　　“哦——该死——” 　　但就在抓到外套的那一瞬间，外套那湿漉漉，黏糊糊的手感就让艾伦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咒骂。 　　他下意识地将外套丢在了地上，然后便听见那厚重的布料因为饱含水分而跟地面接触发出了濡湿的声音。 　　艾伦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外套，在生活舱明亮的光线下，那些一点点从外套上渗出来的墨绿色粘液飞溅在光滑的地面上，看上去是那样的显眼。 　　【嘶嘶……滋……”】 　　轻微的……幻觉一般的幻听划过艾伦的耳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舱内的生活模块机油泄露，还是他在来时的路上因为心神不宁而不小心沾到了什么？ 　　艾伦的理智在他的驱壳里发出了虚弱的解答。 　　但这些解释都无法控制住艾伦来自于本能的恶寒与恐惧。 　　那正在一点点外渗的粘液特有的绿色让艾伦感到无比眼熟。 　　是在哪里见到过……想一想…… 　　一定，一定就在不久之前见到过…… 　　对了，是那枚救生舱。 　　艾伦喘息着，畏惧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外套。 　　雷蒙德那腐尸一般的躯体，还有包裹着那具躯体的变质液体，那些泛着恶心绿色的凝胶。 　　那场景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 　　只不过这一次，艾伦却觉得自己之前看见的那一幕一幕似乎发生了转变。 　　他仿佛能够看见如今正躺在那间“病房”里的雷蒙德。 　　呼…… 　　呼…… 　　呼…… 　　那些肉质的管线在随着雷蒙德呼吸而颤抖。 　　而在艾伦的幻觉中，包裹着雷蒙德那些凝胶也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正在有规律的律动。 　　“艾伦·莫克姆？” 　　就在艾伦觉得自己仿佛要被自己的幻觉一点一点吞噬的瞬间，位于门口的联络器忽然响了起来。 　　拉菲尔正在门外。 　　“抱歉，希望你还没有睡着，我为你准备了一些应急的行李，里头包括了洗漱用品和寝具……” 　　艾伦打了一个激灵，猛然间从幻觉中回过了神。 　　他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外套——那外套上边依旧满是暗绿色的粘液，湿哒哒地堆积在地上。 　　“艾……艾伦？” 　　“请，请稍等！我这就来开门。” 　　艾伦直勾勾地看着那件外套然后木然地开口道。 　　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外套上不小心沾到了机油，一定是这样。 　　艾伦想。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皇帝陛下，我觉得这个情节是不是需要改一下？你看，你这完全是私生饭…… 　　某攻：嘶嘶……嘶…… 　　导演：那么就这么拍吧，挺好的。艾伦那边我去沟通，我去沟通，哈，哈哈。 第9章 　　如果艾伦不是那么心烦意乱的话，早在拉菲尔叩门之前他就能察觉不对劲。 　　拉菲尔从未向他透露过自己的真实军衔，但从这一路上的种种细节中都可以看出他并非是普通人…… 　　至少，像是他这样的人，从理论上来说可不应该像是最底层的后勤人员那样对艾伦的生活事务事事上心，甚至亲自为艾伦送来生活必需品。 　　但艾伦此时此刻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地上的外套还有那莫名其妙出现的粘液上，他毫无防备地打开了门，然后抬眼对上了拉菲尔那张有些古怪的脸。 　　“拉斐尔先生？” 　　艾伦皱起了眉头。 　　站在门口的男人脸色有点糟糕。 　　明明他与艾伦分开也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而已，再次见面时候他却显得颓丧了许多。拉菲尔没有穿应穿的制服，而是穿着一件有些邋遢的起居服，按照规定，这种起居服只能在生活舱内穿着才对，但拉菲尔却大喇喇地穿着它穿越了大半个生活区直接来到了艾伦的身边。 　　艾伦满怀着迷惑接过了拉菲尔手中的生活用品包裹，入手时包裹的手感让艾伦有些微怔。 　　这可不像是军事基地里配给的生活用品包…… 　　与雷蒙德·莫克姆结婚虽然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但艾伦很清楚在太空基地里配给的生活用品究竟是什么货色。 　　更不要说，天女座的这座军事基地原本就位于极为遥远的宇宙边境地带。艾伦可不觉得这里的人可以奢侈到给普通人配备如此奢侈的高级日用品。 　　艾伦忍不住狐疑地多看了拉菲尔一眼：“这是给我的？” 　　他问道。 　　“是的……艾伦……是……” 　　拉菲尔迟钝地点了点头，他说话时的腔调也显得萎靡不振，每个音节都被拉得很长。 　　一股奇妙的味道在他迟钝地重复着那几个单词时候散发出来——艾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另外一个人嘴里的味道，这有点恶心，但他还是忍不住仔细闻了闻，总觉得那味道与自己房间里的似乎有些相似。 　　当然，在这一刻，气味也好，拉菲尔表现出来的古怪外貌也好，都只是一些细小的异样，真正让艾伦感到最为迷惑的，其实是拉菲尔的眼神。 　　从艾伦打开门的那一刻起，那个男人就一直睁大了双眸，直勾勾地盯着艾伦，他的目光是那样专注，但偏偏灼热的视线里却透着一股让艾伦感到不太舒服的空洞感。 　　艾伦只在某些 　　“拉菲尔先生？” 　　艾伦不着痕迹地推后了一步，他警惕地打量着拉菲尔。 　　“是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吗？” 　　他问。 　　说话间，艾伦的视线在拉菲尔的鬓角与领口停了停，那种隐隐约约地不舒服感一瞬间变得更加强烈了一些：艾伦在拉菲尔的皮肤上看到了一些非常轻浅的环斑。那些斑纹骤然看上去就像是被扣子或者是别的金属部件挤压时候留下的正常压痕，但…… 　　但艾伦在看到那些环斑的瞬间便想到了遍布在那枚救生舱上的奇异锈蚀痕迹。 　　当然，艾伦也可以将那些奇怪的环形斑纹认为是某种皮疹，就跟如今正躺在他地板上的那件满是粘液的外套一样。 　　但无论他如何自我解释，艾伦还是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谢谢你为我送来这些生活用品，你太体贴了。” 　　他干巴巴地对拉菲尔说道。 　　紧接着他就想关上舱门，但拉菲尔却猛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艾伦的手腕。 　　“艾伦……” 　　拉菲尔痴痴地看着艾伦，他的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渗满了细密的汗珠，配合着他青白的脸色，他的脸看上去愈发显得扭曲而且陌生。 　　“我一直非常……我一直……“ 　　他显然想说些什么，但看上去就像是醉汉一般完全词不达意只能不断地重复着几个单调的音节。而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又湿又冷，掌心的汗液也变得黏糊糊的，仿佛下一秒就能渗透到艾伦的皮肤里去。 　　“拉菲尔先生？！” 　　艾伦被吓了一跳，他提高了声音惊叫了一声，然后毫不客气抽回了手，整个人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拉菲尔看上去似乎也被艾伦的惊叫吓了一跳。 　　在艾伦后退的同时，他明显地哆嗦了好几下。 　　“艾伦？我……等等……抱歉，我一定是迁跃晕眩了，我……” 　　几秒钟之后，拉菲尔就像是刚从梦中醒来一样，眼神一点一点地从空洞变得清明。 　　他震惊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服装，还有自己依然举在半空中的手，紧接着又抬起头看了看艾伦。 　　他的眼眸中满是惊慌失措。 　　“我，我没有冒犯你的意识，我——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拉菲尔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他并没有失忆，他还记得自己与艾伦分开后，是如何回到属于自己的舱房，又是如何在那种难以描述的情绪中不断地不断地回想着关于艾伦的一切，最后终于再也按捺不住那种宛若海啸一般彻底将他吞没的强烈爱意，失态地重新回到了艾伦的门前。 　　哦，当然，拉菲尔确实是“海妖”的粉丝，他收集了不少关于艾伦·布雷斯维尔的作品和衍生品。 　　但他从来都不是那种疯狂到没有理智的粉丝。 　　这简直太不正常了。 　　拉菲尔甚至都不是Alpha，他是一名最典型地Bata，但就在今天，当他面对艾伦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只能站在门口，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然后看着生活舱室内一脸戒备的艾伦欲哭无泪。 　　“我想我可以解释。” 　　拉菲尔无比僵硬地对艾伦说—— 　　虽然在他心里他很清楚自己压根不知道从何解释。 　　他在慌乱中往前走了一步。 　　艾伦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艾伦……” 　　“砰——” 　　意外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位于艾伦和拉菲尔顶部的照明设施忽然间发出了一声剧烈的轰鸣，原本柔和的光线在一瞬间变得宛若太阳一般炙热刺眼，随即猛然一闪—— 　　漆黑伴随着急促的警报声在同一时间到来。 　　艾伦起码过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人类驻天女座太空军事基地，迎来了一场没有预兆的断电。 　　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甚至就连无论如何都应该保持能源供应的应急灯，在这一刻也彻底被黑暗所挟裹。 　　这简直就像是一个荒谬的笑话，要知道，作为太空军事基地，哪怕是在生活区也应该配有三套以上不同能源驱动的完全独立供能系统，但现在，这些系统却在同一时间完全失去了作用。 　　“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这是怎么回事？” 　　“是受到了攻击吗？” 　　“戒备！戒备——” 　　…… 　　在生活区的不远处传来了一些人的动作声和嘀咕声，现场有些许混乱，很显然，基地里的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迎来这样局面。 　　没有光，没有能源，没有照明。 　　更加糟糕的是，很快艾伦就凭借着自己惊人的听力，听到了一些爆炸声——那爆炸应该发生在基地的其他区域，距离他如今所在的生活区非常远。 　　除此之外，艾伦还可以听见一些别的声音。 　　【“嘶嘶……滋……嘶……”】 　　有人在发出咒骂，有人在大吼大叫。 　　有人在大喊着，让人重启备用电源，紧接着则是更加气急败坏的咒骂作为回应——“这玩意他妈的压根没反应！” 　　【“滋滋……”】 　　艾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听到这么遥远的声音……如果以重启电源作为依据，那些发出声音的人起码在好几公里之外的设备层才对。 　　而更加让艾伦感到头痛欲裂地还有混杂在人类的呼吸，心跳以及谩骂中的旋律。 　　幻听中的旋律清晰地仿佛就在他的耳膜上翩翩起舞。 　　【“嘶嘶……嘶……”】 　　自从接受各种各样的幻听治愈项目以来，艾伦已经很久都未能听到如此清晰而响亮地奇妙旋律。 　　那些声音让艾伦痛苦地弓下了身子，然后伸手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企图隔绝那些声音，可这并没有用——那声音仿佛已经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头骨深处。 　　【“嘶嘶……嘶……艾伦……艾伦……我的……艾……”】 　　黑暗中，声音是如此的轻盈，美妙，悠长…… 　　“艾伦。” 　　有人在一片漆黑中呼唤着他。 　　艾伦打了一个激灵，然后无比艰难地从震耳欲聋的耳鸣中回过了神。 　　他颤抖着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是这里实在是太黑了，艾伦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 　　“拉菲尔？” 　　他呼唤着拉菲尔，企图通过声音确定对方的位置。 　　惊慌失措中，他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伸出双手试探性地向前摸去。虽然就在不久之前拉菲尔还显得那么诡异那么古怪，可在这片突如其来的极度黑暗中，艾伦却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拉菲尔的陪伴。 　　那是一种没有理智也无法解释的恐惧。 　　艾伦想起了自己之前做的那个噩梦——噩梦中也有这样一片浓稠的，污秽的黑暗，而那黑暗会彻底地困住他，然后，吞没他。 　　而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如此地像是噩梦成真。 　　就在艾伦在黑暗中艰难跋涉企图抓到拉菲尔时候，他的脚下忽然一软。 　　他不知道自己踩到了什么——也许是那件满是粘液地外套——下一秒，艾伦失去了平衡，他重重地摔向了地面。 　　然后他就被人稳稳地扶住了。 　　“艾……艾伦……” 　　这一次，那声低呼近在咫尺。 　　“谢谢你，拉菲尔。” 　　发现了旁人地存在，艾伦一下子就从之前的紧绷中放松下来。过度的紧绷带来的就是虚脱一般的无力感，艾伦下意识地依偎在那人的怀里，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定了定神，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一声谢。 　　但拉菲尔并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用力的……用力地把艾伦抱得更紧了一些。 　　“谢谢……拉菲尔，我想我已经好很多了。” 　　艾伦在拉菲尔的怀里吃痛的皱了皱眉头，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他有些不太舒服，因为…… 　　因为拉菲尔的每一寸肌肤都显得又冰冷，又潮湿，仿佛裹着厚厚的粘液。 　　作者有话要说：　　白皇帝：激动得满脸通红。 　　艾伦：吓得脸色煞白。 第10章 　　“拉菲尔？” 　　艾伦听到自己缓慢地开口。 　　一种冰冷的恐惧感慢慢地裹住了艾伦，让他整个人变得格外僵硬。 　　“你弄疼我了。” 　　他继续说道，在说话的同时，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好让自己显得一切如常。这不是什么常规技巧，但艾伦一直以来都很擅长这件事。 　　所以他强行假装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对着黑暗中抓住他的那个男人说道。 　　“你可以放开我了，我想我现在已经可以站稳了。” 　　在说话的同时，艾伦无比小心地晃动着自己的身体，企图不动声色地从那个男人的怀抱中脱离出来。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与雷蒙德生活的那一小段日子，让艾伦相当熟练地学会了如何不动声色从某个男人的挟制下逃脱的技巧。 　　但这一次，艾伦却发现的动作却变得比记忆中艰难许多。 　　一切都不对劲。 　　无论艾伦怎么小心地挣扎，无论他如何想要脱离桎梏，那个男人始终与他形影不离，甚至还有越来越紧密的趋势。 　　他身上有一种相当让人在意的气味。 　　那种……粘液的味道。 　　艾伦最开始还以为自己的挣脱行为如此不顺利只不过是因为黑暗的缘故，不过随后他就意识到了真正的原因。 　　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如此别扭？为什么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 　　因为…… 　　那个男人的双臂正在融化。 　　在某个瞬间，艾伦甚至有些迷茫自己是否在做噩梦，毕竟只有在噩梦里才会出现如此可又如此荒谬的景象。 　　一个男人正在融化。 　　但是艾伦所感知到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不是噩梦，这就是真实。 　　艾伦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个男人的胳膊正在变得又湿又软，最后化为了某种湿润又粘稠的东西。 　　那种特殊的触感是如此鲜明，鲜明到艾伦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滋滋……” 　　男人比艾伦高大很多，他融化时候的粘液一点一滴地落在艾伦的身上，打湿了他的整个背部和胸口。 　　在这一刻，艾伦再也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他急促地喘息着，他想要尖叫，但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他的身体如此麻木和僵硬，巨大的恐惧让他产生了宛若低等动物一般的僵直反应。艾伦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就像是一只在强光照射下的青蛙，恐惧，呆滞，动弹不得。 　　更加糟糕的是，下一秒艾伦就发现，那些黏糊糊的东西似乎也并不是普通的粘液。 　　有东西在蠕动。 　　被厚重的粘液所包裹，那东西的表皮无比粘湿，却并非是纯粹的光滑，在它蠕动的时候，一些细小的瘤状物似乎若有若无地擦过了艾伦的皮肤。 　　是的，艾伦本以为自己只是被那粘液所打湿，但现在，他分明感受到有细长的，触须一般的东西正在艾伦的衣服下方蜿蜒攀爬。 　　“艾伦……嘶嘶……我的……艾伦……” 　　细小的吸盘。 　　在爬行时给皮肤带来了瘙痒一般的刺痛。 　　粘液摩擦发出了濡湿的水声。 　　气味变得越来越浓厚，浓厚到宛若拥有了实质。 　　艾伦觉得自己正在被拖拽。 　　脚腕，手臂，腰，大腿…… 　　艾伦感觉自己的每一处关节都被牢牢地控制住了。 　　抓住他的那只怪物就那样以匪夷所思的方式与他缠绕在了一起。 　　而他甚至连呼救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黑暗中，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 　　他还在发抖。 　　艾伦可以感觉到那怪物湿润的口器已经贴在了他的耳旁，然后它正在用那种奇怪的，让人发狂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他甚至还可以感觉到，伴随着那东西的呼唤，有更多细长的触须一般的粘稠湿润物从怪物的嘴里滑了出来，那些蠕虫一般的玩意似乎正在往他的耳朵深处爬去。 　　而与此同时，艾伦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似乎在这样浓重的黑暗中恢复了些许视力，他看见了一些东西——又或者说，他的脑海中似乎直接映射出了一些离奇而难以形容的画面。 　　他依稀窥见了些许破碎而离奇的图景。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在一片黑暗中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的他自己的身体，还有环绕在他身边的浓重阴影。那东西完全超出了常识，它似乎是有形的（不然的话艾伦也不可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它身上不断滴落的粘液），但另一方面，它似乎又是完全无形的虚影。 　　只不过，那虚影中，却无数的环形斑纹，正在闪烁着幽暗而污秽的光芒。 　　一些朦胧的东西伴随着那不断闪烁的光芒，宛若剧毒的污染物一般侵染了艾伦的心智。 　　【艾伦】 　　【我的艾伦】 　　…… 　　“不——” 　　艾伦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支离破碎的痛苦呻吟，紧接着就在那海啸一般汹涌而至的恐惧与极致的疯狂中晕厥了过去。 　　“咔嗒——” 　　几乎就在艾伦倒下的同时，伴随着一声轻响，整座基地的能源系统在谜一般的失效之后又离奇地恢复了工作。 　　明亮的灯光驱散了浓重的黑暗，让人安心，也让人在好几秒钟里几乎睁不开眼睛。 　　“艾伦？” 　　拉菲尔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努力睁大了眼睛（他还在因为光刺激而不停地流着眼泪），朝着艾伦之前站着的方向望过去。 　　在那一片黑暗袭来时，拉菲尔下意识地呼唤起艾伦并且企图找到对方。 　　但不知道为何，在能源被切断的那一小段时间里，无论他怎么呼唤，艾伦始终不发一言。 　　拉菲尔很担心他，他下意识地觉得艾伦也许是被吓坏了——根据歌迷们收集而来的资料，艾伦·布雷斯维尔从小就相当恐惧黑暗。这种对黑暗的恐惧据说来源于他幼年时在某所臭名昭著的寄宿学校度过的那段时光，虽然说“海妖”本人和他那蚂蝗一般贪婪的经纪人兼父亲从来都没有承认过那段凄惨的童年，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真的。 　　正是顾忌到艾伦的恐黑，拉菲尔相当小心翼翼地黑暗中摸索着找了好几圈，但他始终没有在狭小的生活舱里找到艾伦，这实在有些出乎拉菲尔的意料。 　　他可是受过相当严格的训练，即便是黑暗也不可能损害他对空间的记忆力，更何况在黑暗到来之前他还正看着艾伦呢。 　　可偏偏，他确实没有发现艾伦。 　　直到这一刻，光明重现，拉菲尔才发现这是为什么： 　　艾伦压根就没有呆在他记忆中站着的位置。 　　事实上，在拉菲尔的视野里，这个临时布置出来的生活舱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他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艾伦——” 　　发现这一点之后，拉菲尔的背后窜过了一阵寒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充斥着一种离奇的想法——艾伦消失了。 　　就在黑暗到来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钻了出来，然后当着他的面将艾伦直接带走了，带到了一个人类永远无法想象也无法抵达的地方。 　　这个念头让拉菲尔汗毛倒竖，冷汗直流，好在下一秒他就敏锐地在一连串嘈杂的报警音中听到了某些特殊的动静。从走廊外传来的声音一瞬间打消了拉菲尔脑海中那宛若六岁孩童在卧室里看着衣柜时候冒出来的离奇恐惧。 　　“艾伦！” 　　拉菲尔循声冲出了那间临时的生活舱，然后他一眼就看见了走廊尽头的男青年。 　　那正是艾伦 　　只不过他现在已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眼睛紧闭，脸色白得宛若鬼魂。 　　他昏迷了，身上到处都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暗绿色浓稠粘液。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拉菲尔小心翼翼地检查起了艾伦，他随身携带的小型检查仪器起到了不错的安心作用。 　　艾伦只是昏迷而已没有生命危险，而他身上的那些粘液也不是什么致命生物武器。拉菲尔只是搞不清楚那些粘液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紧接着拉菲尔利用通讯器紧急呼叫了医疗救援——不过介于之前那一场突发的能源系统失效事故，医疗小队的效率大打折扣。拉菲尔不得不守着艾伦在生活区的走廊里等待了好一会儿。 　　等待的同时，拉菲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笔，然后他用笔帽沾了些许粘液，然后放在眼前仔细观察起来。 　　一股奇怪的味道从那种粘液中散发出来。 　　拉菲尔不由感到一阵恶心，他总觉得那粘液的味道让他想到了同僚中某些阿尔法散发出来的信息素。 　　仅仅只是气味而已，却依然鲜明地昭显出浓烈的侵略气息和独占欲。 　　只不过，粘液？粘液和阿尔法？ 　　拉菲尔可不知道自己认识的阿尔法里有什么人会有如此拙劣且下流的爱好，他更想不通，艾伦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越过他，然后独自一人走到走廊上来然后又昏迷了过去的。 　　就在拉菲尔瞪着那粘液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滴答……” 　　又是几滴粘液，自上而下，落在了他的面前。 　　拉菲尔的身体一僵，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了自己的头顶。 第11章 　　黑暗。 　　粘稠。 　　梦。 　　现实。 　　祂的意识正在逐渐成型，从混沌而疯狂的彼端缓缓而来，然后从虚无中逐渐凝结成实际的“存在”。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祂原本已经休眠，深深的休眠。但现在，原本已经散落于漆黑彼端的无数细小知觉却因为某个人的到来而逐渐恢复并且聚拢…… 　　祂于深渊中重新浮现。 　　祂苏醒，祂复生，祂降临。 　　因为那个人正在靠近，从遥远的彼方……一直来到他的身边。 　　过往纤弱而虚幻的联系逐渐转变为鲜明且无比强烈的感知。 　　涌动，涌动，濡湿的脉动。 　　早在完整的认知成型之前，祂已经出于本能地靠近了他。没有什么事物……甚至就连祂的同族也不可能理解这一刻祂的满足与欣喜。 　　祂渴望他。 　　各种意义上的渴望。 　　直到…… 　　直到对方的恐惧顺着纤细的触足直接传导到祂的核心深处。 　　脉冲电波在神经中穿行，神经末梢开始释放肾上腺素……皮肤上开始浮现汗水……温度升高……心跳……开始加快…… 　　祂观察并且感知着怀中珍宝因为祂的到来而产生的一系列反应。 　　新的认知与远久的记忆在祂的核心中被激活了。 　　他正在恐惧祂。 　　强烈的负面反应。 　　厌恶。 　　回避。 　　祂正在给他造成负担，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祂的自我认知的汇集与重组进一步地加快了速度。 　　紧接着，祂的意识变得更加凝聚和具体。 　　【艾伦正在害怕。】 　　这个念头闪现了出来。 　　【因为祂现在的形态远远超过正常人类可以接受的范围。】 　　这个念头让祂的身体内部充满了细小的电流，祂的核心开始抽搐，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与之前祂所知道的任何一种身体外部创伤所带来的痛苦完全不一样。 　　这种痛苦似乎直接来自于祂的自我意识。 　　祂开始搜索起自己在遥远的过去所吸收到的人类的姿势，然后祂很快就挑出了了可以形容这种情感的单词。 　　难过……还有，沮丧。 　　这又是一个全新的自我认知，祂意识到，艾伦的恐惧竟然会给祂的精神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祂并不希望伤害艾伦。 　　因为，祂……“爱”艾伦。 　　祂又一次地开始检索人类的情感与词汇，然后想道。 　　随后，祂开始收回自己绝大部分的“真实”。 　　【需要……】 　　【需要作出改变。】 　　与此同时，祂的核心开始高速地运作起来，然后…… 　　就在拉菲尔冲出走廊直接奔向昏迷不醒的艾伦的同时，在距离那两人数百米之外的隔离“病房”内，被无数粘稠污秽的暗绿色粘液所包裹的“雷蒙德”心跳忽然逐渐开始变得稳定。 　　在他那凹陷的眼皮下方，有东西在缓缓的蠕动，然后一点一点地填充起他那干瘪空荡的颅骨内部。 　　皮肤，肌肉，血管…… 　　已经完全萎缩甚至已经木乃伊化的人体组织，也开始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开始自我修复，只不过重新构建那些人类细胞和组织的，却是一种泛着诡异暗绿色的浓稠粘液。 　　那一枚曾经让艾伦感到作呕的休眠舱内变得无比嘈杂而喧嚣，绿色的粘液宛若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它们开始翻涌，蠕动，最后化为无数细细地触须，从“雷蒙德”的口鼻和毛孔中渗透进他的身体里，将那具无比丑陋的干尸一般的身体重新填充起来。 　　这场景看上去是那样可怖又诡异，透过曲面的救生舱观察窗，位于观察室内的研究人员们只需要一回头，就可以清楚地看见救生舱内那不自然的粘液涌动。 　　“唔……” 　　事实上，确实有一名研究员这么做了。 　　跟生活区比起来，观察室和“病房”里受断电影响要更大，引发的混乱也更难收拾。 　　他和自己的同事们此时正沉浸在震耳欲聋且异常嘈杂的警报和人声之中，他们的上司杜兰看上去也比之前更加神经质。 　　“去看看那该死的救生舱——那僵尸最好他妈的还活着！” 　　研究员听见杜兰对自己吼道。 　　观察室与“病房”之间的玻璃幕墙因为之前的断电事件被卡住了，人们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将那玻璃门用手直接掰开。接着，研究员就苦着脸跟着另外一名同事踏进了“病房”。 　　绿色的潮涌还在继续。 　　所有的管道……那些濡湿柔软的生物材料制成的管道都在颤抖，它们中绝大多数都已经断裂了，只不过从那些软管中流出来的却并非是正常的半透明营养液，而是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绿色浓浆。 　　那些粘液正在地上宛若黏菌一般四处蔓延。 　　“滋滋……滋……” 　　空气中充斥着湿润的水声和摩擦声。 　　然而，研究员的视线却只在救生舱上平静地扫了过去。 　　他回过头，冲着杜兰点了点头。 　　“观察目标生理各项指数一切正常，他活着。” 　　他说道。 　　杜兰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重新检查下他的维生系统……那家伙必须活着！” 　　在杜兰神经质的吩咐下，研究员不得不与自己的同事走上前去。 　　他们一起蹲在了断裂的软管前——在软管还正常的时候这里确实是那套额外添加的维生循环系统的操作台。 　　只不过现在，那操作台早就已经被粘液所覆盖。 　　研究员仿佛依旧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 　　“谢天谢地，这玩意没事。” 　　“本来就不应该有事，这些系统都是独立操控的，压根不可能被断电影响到……” 　　“说是这么说，但研究室里的那些设备不也是独立电源吗？刚才它们可是彻底挂掉了。” 　　那名研究员与自己的同事小声嘀咕着，双手在那些汩汩往外留着绿色粘液的软管中挥舞着，按着并不存在的按钮。 　　他们的表情平静，态度也异常自然。 　　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在检查一台正在正常运转中的机器。 　　而在他们身后，隔着完全透明的玻璃幕墙，他们的同事……也包括神经质的杜兰，也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病房”里的问题。 　　甚至就连那些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视着救生舱的探测头和分析仪器，也都跟之前一样机械地重复着单调的线条和数字。它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只有救生舱里的“雷蒙德”还在缓慢地改变着。 　　那些绿色的粘液，也依然在不断涌动…… 第12章 　　“艾伦……艾伦·莫克姆……你感觉怎么样？” 　　“艾伦……” 　　…… 　　艾伦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疗床上。 　　他被固定在了胶囊形的玻璃棺材里，身上贴着电极片，血管里扎着针头……他侧过头，看见透明的输液管里流淌着半透明的液体。 　　奥尔夫公司出产的K2-1生物制剂，主要作用是镇定，缓解精神病人的狂乱与焦躁情绪——艾伦一眼就认出了那种药剂特有的半透明乳色。 　　只不过视线稍凝片刻，随即又是一阵目眩袭来。 　　艾伦有点头晕目眩，视野里一片模糊。 　　而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就像是被笼罩在厚厚的浓雾之中，仿佛已经不属于他自己。 　　察觉到了他的苏醒，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床边呼唤着他的男人伸出手按下一个按钮。医疗床的玻璃外罩发出了一声低鸣，后自动抬起。 　　空气微凉，冲散了医疗床内舒适的暖意。 　　艾伦打了一个寒颤，觉得自己似乎清醒了一点。 　　“……患者的一切体征稳定，长官，您已经可以开始与他对话了。” 　　有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医疗官走过来为艾伦取走了身上的针头和管线，艾伦模模糊糊地听到他们对床边的男人说道，然后那些人便收拾好所有的医疗器械，安静地离开了治疗室。 　　“艾伦·莫克姆。你感觉怎么样？” 　　紧接着，艾伦感觉到自己的医疗床抬起，他半坐了起来。 　　男人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艾伦转过头，呆呆地看着身侧的男人，视野里那个男人的脸正在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顿了几秒钟才勉强记起来，那个男人叫做拉菲尔……那个男人……将他从地球带往了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拉……拉菲尔……” 　　艾伦沙哑地开口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我……做了噩梦。” 　　然后，艾伦含糊不清地说道。 　　那噩梦中有无尽的黑暗，又某种东西无比冰冷的濡湿胸膛，又粘液……渐渐融化，渐渐将他整个人彻底包裹其中的粘液…… 　　不，等等，不对。 　　镇定剂的作用正在消退。 　　“……有东西。” 　　艾伦的声音一瞬间变得慌乱起来。 　　随着药效地褪去，他昏迷前的一幕一幕逐渐浮上他的脑海。 　　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格外急促。 　　黑暗中的粘液……企图将他拖往深渊的某种东西…… 　　艾伦颤抖着清醒过来，他猛然间反应过来，自己脑海中的那些景象并不是梦境，而是真实。 　　他差点儿直接从医疗床上跌下去。 　　“有怪物伪装成了你！它袭击了我——是的，它袭击了我——” 　　“嘿，艾伦……” 　　眼看着艾伦情绪逐渐激动，拉菲尔不得不伸出手控制住艾伦。 　　他企图打断艾伦，但后者却已经深深地陷入了那场噩梦般的回忆。 　　“我被袭击了，对吗？怪物在黑暗中袭击了我，它……它身上有很多粘液……它甚至企图爬我的脑子里去……” 　　艾伦语无伦次地对着拉菲尔说道。 　　“嘿，艾伦，冷静一点，不要激动。没有怪物，艾伦，你没事，你只是受到了惊吓！你的恐慌症发作了——” 　　拉菲尔在艾伦的耳边说道。 　　“你说什么？” 　　艾伦的声音一顿，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拉菲尔。 　　“你受到了惊吓，没有什么粘液怪，这里压根就没有出现那种东西，我可以向你发誓——” 　　在拉菲尔的诉说中，艾伦才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第一次苏醒。 　　在被送往治疗室之后没有过多久他就醒了过来，只不过当时的他已经被吓得失去了理智。 　　他一直在尖叫，在重复着那个黑暗怪物的故事，无论其他人怎么解释都无法听进去，最终治疗师不得不给他打了镇定剂，好让他能够安静下来。 　　艾伦的脸色随着拉菲尔的解释逐渐变得苍白。 　　“可是我明明可以感觉到……” 　　“基地的管线因为那场能源故障出了问题，释压设备断电导致管线破裂，然后有些缓释液和防冻液泄露了出来。” 　　拉菲尔认真地向艾伦解释道。 　　“……当然，这不怪你，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在基地里使用那么多的生物管线，它们破裂然后耷拉下来以后确实很像是什么怪物的内脏，不要说你，就连我最开始都被吓了一跳。” 　　拉菲尔一边观察着艾伦的表情一边说道。 　　最后那句话他并没有说谎。 　　当他在走廊尽头抱起艾伦，然后又被那种绿油油的奇怪粘液滴了满头时，他差点儿也被吓破了胆。 　　没错，在天女座基地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头顶上方的管线装置绝大多数都是采用那种软绵绵的生物材料，但很少有人见识过那管线断裂后纠缠成一团的场面。 　　那确实令人作呕，尤其是考虑到那些管线中汩汩流出来的浓稠粘液正泛着那种让人不快的灰绿色。 　　拉菲尔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艾伦。 　　“一切都只是……” 　　“只是你在慌乱中产生的错觉。你被吓得不轻，考虑到你之前刚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空间迁跃，你的反应很正常。” 　　拉菲尔有些心疼地看着表情渐渐变得恍惚的艾伦，又一次开口重复道。 　　在拉菲尔等人看来，艾伦是因为那忽然之间的断电引发了严重的恐慌，他在阴差阳错间来到了走廊外面，然后恰好跌到了同样因为事故而断裂的管线中去。 　　那些管线湿滑柔软的质地以及不断外渗的缓冲液进一步地激发了艾伦的慌乱，最终让他彻底精神崩溃。 　　在拉菲尔的话语中，艾伦的身体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逐渐变得恍惚。 　　恐慌发作带来的错觉…… 　　艾伦在心底咀嚼着这句话，然后就连他自己都变得不太确定起来。 　　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出现类似的症状——比如说在墙角看到许多不断蠕动的肉块……亦或者是觉得浴池里的水忽然间宛若活物一般开始涌动起来…… 　　按照家庭医生的说法，他产生的各种幻觉都只是因为青春期的精神不稳定，而他那遗传自疯子母亲的过度神经质更是让他的状况愈发糟糕。 　　而昨天得知雷蒙德还活着之后，他也确实受到了严重的刺激。 　　这就是他产生幻觉的原因……吗？ 　　艾伦无意识地双手环胸摩擦着自己的双臂，似乎这样就可以将那种仿佛有粘液裹在身上的错觉赶走。 　　“艾伦……我很抱歉。” 　　拉菲尔一直观察着艾伦，在看到昔日自己最为崇拜并且迷恋的“海妖”变得如此孱弱且绝望时，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酸楚。 　　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然后紧紧地握住了艾伦的手指。 　　艾伦脸色一白，他企图收回手，却发现拉菲尔的力量大得不可思议。 　　“别害怕，艾伦，无论发生了什么，我……” 　　而拉菲尔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艾伦对他的回忆，他面庞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衣领附近那种特殊的环形皮损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显眼起来。 　　一种强烈的冲动在他的身体里涌动，几乎就像是野火燃烧一般。 　　拉菲尔感受到一种渴望，强烈的渴望，他想要靠近艾伦，他想要…… 　　“拉菲尔·韦茨？你在干什么？” 　　一声冷冰冰的疑问陡然间打碎了拉菲尔的冲动。 　　拉菲尔猛然间打了一个激灵，然后回过了头，正好看见治疗室门口的同事。 　　萨基尔·克鲁恩脸色相当难看。 　　与拉菲尔一起将艾伦送到天女座基地之后，萨基尔很快就离开了。拉菲尔本以为他已经返回了地球，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滞留在基地。 　　而此时此刻，他正异常严厉地瞪着拉菲尔，冰冷的气息宛若刀锋，仿佛连他周围区域的气温都变低了许多。 　　可拉菲尔甚至都不知道存在感如此强烈的萨基尔究竟是什么时候到来的——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似乎完全陷入了某种妄想之中以至于连最基本的对外界的感知都被彻底切断了。 　　这个认知让拉菲尔背后冷汗涟涟，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刚才那一瞬间，他已经完全不像是他自己了，就好像有另外一个人潜入了他的灵魂，操控起了他的身体…… 　　“我只是在向艾伦·莫克姆先生说明情况，他之前有点……恐慌。” 　　拉菲尔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像是下级士兵看到长官一般，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他解释道。 　　“哦，是吗？” 　　萨基尔锐利的目光宛若小刀一般划过拉菲尔的身体，他的眼睛里仿佛写着“我他妈才不相信你这番鬼话”。 　　然后他侧过头看向了艾伦。 　　艾伦在萨基尔到来之后理解收起了所有的表情。 　　他把所有的情绪都掩盖在了自己面具一般苍白的面庞之下……就像是他在车里做的那样。 　　“希望拉菲尔刚才的解释能够让你打起精神来，莫克姆先生，”萨基尔顿了顿，然后继续开口道，“……我们希望你今天下午能够再去一趟‘病房’，协助我们唤醒雷蒙德上校。” 　　“什么？” 　　拉菲尔不由提高了声音。 　　“艾伦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我询问过医疗官，艾伦·莫克姆先生的身体并无大碍。” 　　萨基尔截断了拉菲尔的话，他冲着后者露出了一个假笑……一股强烈的，属于alpha的气息从他的身上展现出来。 　　拉菲尔的脸色顿时一白。 　　“我们还没有查出之前那场能源事故的原因，也许是粒子能量爆发也可能某颗奇怪的星星正在爆炸……这里靠近外野星域，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只要这样的事故再来一次，也许我们的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就再也没办法醒来的。谁都不能保证下一次事故里他的维生系统能够不受影响。” 　　萨基尔一脸淡漠，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所以，我们可没有时间可以去浪费。艾伦·莫克姆先生，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迫切地需要你的帮助……你是雷蒙德上校的Omega，如果说这个宇宙中谁最可能唤醒他……” 　　“我明白了。” 　　艾伦用平淡地语气打断了萨基尔的话。 　　“我会去的。” 　　他冷漠地说道，似乎被逼迫的人并不是他。 　　在同样的，在萨基尔这样的Alpha的强大压制力下，拉菲尔哪怕有再多的不满，最终也只能沉默地接受了那个命令。 　　艾伦在几个小时之后，就将再次前往“病房”并且与雷蒙德·莫克姆进行二次接触。 　　无论是艾伦还是拉菲尔都很清楚，没有人有权利去拒绝。 　　…… 　　当艾伦再次回到“病房”，他注意到这里的气氛变得消沉了许多。 　　就连杜兰博士看上去都变得憔悴而疲倦。 　　在看到艾伦时，他甚至都没有精神发出任何讽刺或者挖苦，只是心不在焉地冲着艾伦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进入病房。 　　艾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皱了皱眉头。 　　“进去以后我该做些什么？” 　　他问。 　　艾伦可没有忘记之前杜兰对他进行的那一番详细指导。 　　杜兰耸了耸肩。 　　“随便你。” 　　他说。 　　当然，杜兰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绝不可能是因为他对艾伦有什么别的改观，而是他已经……绝望了。 　　能源事故后，所有的仪器在重新调试后重新上线，传回来的数据看上去也并没什么问题——但杜兰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他总觉得雷蒙德·莫克姆正在失去自己的生命力…… 　　无论自己的助手们如何通过数据来安慰他，但杜兰很清楚，自己的直觉从来都不会出错。 　　如果说雷蒙德刚送到基地来时，那木乃伊一般的躯体里涌动的生命力弱如风中之烛的话……现在，那具好端端的躯壳躺在那里，杜兰却只能感到灰烬。 　　已经彻底冷却的灰烬。 　　雷蒙德·莫克姆即将迎来死亡。 　　杜兰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确定这一点。 　　而更加糟糕的是，在能源事故之前的那一场会面，雷蒙德对艾伦的到来毫无反应引发了杜兰的强烈探究之心。他通过自己的渠道搞来了雷蒙德·莫克姆当初与艾伦·布雷斯维尔的真实匹配记录，而那结果让他差点儿骂出了脏话。 　　雷蒙德·莫克姆与艾伦·布雷斯维尔的匹配度在百分之二十以下。 　　他们两个人压根就不可能配对。 　　更不可能是什么命定伴侣。 　　艾伦是绝对不可能唤醒雷蒙德的。 　　然而军方上层似乎并不关心这一点，他们早就因为这件事情彻底吓破胆了。 　　一想到这里，杜兰的舌根顿时涌起一阵苦涩。 　　纳迦人的皇帝最好是真的死在了时间囊泡中……如果它们也像是黑鹳号这样脱离了时间囊泡，那么…… 　　艾伦并没有注意到杜兰的消沉与绝望。 　　他一步一步走进了“病房”，走近了那枚外貌恶心又可怖的救生舱，然后他瞪着救生舱里的“丈夫”发了一会儿呆。 　　是他的错觉吗？ 　　还是说，是之前那群医疗官给他注射的镇定针剂有什么特别的安抚作用。 　　艾伦总觉的，这一次漂浮在那暗绿色的粘液中的雷蒙德的躯体，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之前那么令人作呕了。 　　当然，那躯体依旧是干瘪且可怕的…… 　　但他的表情似乎变得柔和了许多，在印象中宛若怪物一般的气息也变得格外虚无。 　　雷蒙德不再像是那种可怖的怪物，更像是……更像是在沉睡…… 　　“雷蒙德？” 　　艾伦干巴巴地在雷蒙德身边喊道。 　　然后他停下来，继续看着那具“木乃伊”。 　　雷蒙德还是一动不动。 　　这让艾伦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能听见我的声音，我和你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艾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对着这样的雷蒙德开口说话，他觉得自己有点犯蠢，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眼身后。 　　那些研究员们似乎跟专注于记录雷蒙德的生理数值，看得出来，雷蒙德的数值这一次也没有什么变化，他们身上的丧气与沮丧简直肉眼可见。 　　“继续说话。” 　　有人在扬声器里吩咐道。 　　艾伦冷漠地回过了头。 　　“其实我还记得你之前的样子，那个时候的你还没有那么……糟糕。”艾伦斟酌着自己的用词，然后机械地说道，“而且我也知道，你恨我，你希望我能得到惩罚……而我也确实得到了惩罚……” 　　说话间艾伦的眼神有些恍惚。 　　他并没有打算真的在其他人面前说什么真心话，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当他站在雷蒙德的躯壳前，他好像不由自主就陷入了某种特别的心绪之中。 　　他忍不住回忆起了过去。 　　当年，当年如果不是那场事故…… 　　艾伦陷入了回忆，他太过于专注，以至于他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喃喃低语的同时，他面前的救生舱里正在发生变化。 　　“滋滋——” 　　老旧的排水口发出了有些艰难的噪音。随着大量液体地排出，之前包裹着“雷蒙德”驱壳的变质液体，水面正在缓缓下降。救生舱的电子屏幕上的字样无声无息地发生了变化。 　　【休眠系统运行中】 　　【休眠系统终止】 　　【启动苏醒程序】 　　【苏醒程序运行进度：20％】 　　【苏醒程序运行进度：30％】 　　【苏醒程序运行进度：40％】 　　…… 　　【苏醒程序运行进度：100％】 　　“艾……伦……” 　　艾伦忽然间听见了一声无比含糊的低语。 　　他颤抖了一下，从自己的回忆中回过了神。 　　“艾……” 　　然后，又是一声呼唤。 　　艾伦循声望去，随后不由自主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眼前。 　　一双猩红的眼眸，正隔着救生舱的曲面玻璃，直勾勾地盯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艾伦：忽然觉得我老公有点好看……不……果然是错觉…… 第13章 　　一直到很久以后，杜兰依然对雷蒙德莫克姆的苏醒感到无比困惑。 　　在他听到艾伦的那一声惊呼之前，所有的仪器，还有那该死的仪器说记录的所有的数据都一如平常，是那种死气沉沉的一切正常。 　　无论是从数据还是杜兰自己的判断来看，雷蒙德·莫克姆都不过是一具漂浮在变质凝胶中的活死人，一具已经泡到快要融化的湿木乃伊。 　　而木乃伊是没有办法苏醒的。 　　他也不可能苏醒。 　　……但上帝显然不这么觉得，它给杜兰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用后来发生的事情，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好吧，让我们回到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吧，回到杜兰这辈子最为刻骨铭心的那一刻。 　　杜兰还记得当时他刚刚从观察窗收回目光——当时的艾伦·莫克姆正像是一具空荡荡的木偶似的站在救生舱的前面，他似乎正对着雷蒙德说些什么。 　　杜兰并没有太在意艾伦说什么，毕竟在他看来无论艾伦说什么雷蒙德的结局都是注定的，而对着一个已经脑死的空壳说话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愚蠢。 　　“杜兰博士，有点不对劲……” 　　恰在此时，他的助手拿着刚刚记录下来的一份数据冲着他说道。 　　杜兰顺理成章地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份数据上，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那些数字，然后，他听见了艾伦发出一声恐惧的呼叫。 　　曾经的“海妖”确实拥有一幅好嗓子——就连他传递恐惧的低呼也格外让人在意。 　　即便是杜兰，也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望向了观察窗的另一边。 　　他亲眼看见艾伦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似的，那瘦弱的青年整个人像是被摄魂了一般在原地呆立了几秒钟，然后他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两步，紧接着便一个不小心，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杜兰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这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围绕在他身边的仪器便立时发出了各种刺耳的鸣叫——那是连接在雷蒙德·莫克姆身上以及那一枚救生舱上的所有仪器，而现在这些仪器全部因为检测到了非正常的数据开始报警。 　　变故是来得如此突然，观察室里似乎一瞬间便陷入了惊骇与混乱。 　　有人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凳子摔在了地上。 　　有人不小心打翻了资料堆，仿真纸顿时片片散落。 　　在一片刺耳的警报声中，人们迷惑而惊骇的低语此起彼伏。 　　“这不可能？” 　　“等等，目标的心跳……” 　　“杜兰博士？天哪，你得看看这个…………” 　　杜兰听见自己身边的助手们接连不断地发出了无比愚蠢的低呼。 　　其中一名助手跳了起来，挥舞着手上的屏幕急迫地对杜兰说道，但下一秒，他就被杜兰重重地推开了。 　　杜兰压根儿就不需要看那些数据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看着那件事情的发生—— 　　隔着隔离窗，在那布满监视探头的“病房”内，那一枚被所有有人认为已经失去效用的救生舱，如今却离奇地开始了自我运行。 　　杜兰惊骇地瞪着那枚救生舱。 　　时间在这一刻像是被什么人按下了放慢键，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如此缓慢，一切的细节都是如此真切…… 　　杜兰看到被管线包裹，周身布满了霉菌一般侵蚀痕迹的恶心玩意身上，有无数细小的电子微光开始闪烁。 　　杜兰还看到，理论上用来操控救生舱的仪表盘此时看上去更是宛若圣诞舞会，灯光闪烁间，电子屏幕猛然亮起，但闪现出来的却并非是操纵界面而是一大团跳动的雪花与斑纹。 　　伴随着那些奇异的光芒与电子屏幕中发出的奇怪“沙沙”声，已经封闭了一百多年，而且看上去似乎可以永远封闭下去的救生舱，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紧接着，曲形的救生舱门忽然弹开了一条缝隙——暗绿色的粘液汩汩泄露，而舱门在短暂的停顿后，缓缓向上继续抬升。 　　“嗬……嗬……” 　　干哑而古怪的呻·吟透过收音器，从“病房”内清晰地传到了观察室内部。 　　明明是那么细微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却仿佛拥有特殊的魔力，一瞬间压过了观察室内所有的嘈杂与混乱。 　　“嗬……唔……嗬……” 　　紧接着是某种濡湿的，让人毛骨悚然地摩擦声。 　　某种东西…… 　　苍白的，细长的，东西。 　　那东西被包裹在无数柔软的管线之中，伴随着那些粘稠的灰绿色粘液，从彻底敞开的救生舱内滑了出来。 　　那些原本看上去无比平常的生物材料管线在这一刻看上去却无比邪恶，它们正在蠕动，正在颤抖，它们束缚着那东西，灰白的东西，但很快，它们就一根接着一根断裂了。 　　那灰白色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身上满是粘液，它正在微微颤抖，就像是某种全新的污秽之物正在滑出怪物的子宫…… 　　而人类只是旁观者。 　　他们只能呆若木鸡的看着，对于一切都束手无策。 　　“呕——” 　　直到有人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干呕。 　　杜兰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他倏然间回过了神。 　　一阵寒颤顺着他的脚后跟一直窜到了头顶，他就像是被一道冰冷的闪电击中了。 　　时间在这一刻忽然间恢复了正常的流速，而杜兰，也瞬间从那种难以解释的震撼中恢复了正常。 　　事实上，从发生变故到他回过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该死的——” 　　他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咒骂， 　　然后猛然拍向自己手边的紧急按钮。 　　“紧急事件代码11-3！” 　　他吼道。 　　没有等通讯器里传来任何回应，他继续吼道—— 　　“叫医疗小组的人过来，所有人都过来！”。 　　杜兰只来得及发出这样一声怒骂，接着他就大步奔向了“病房”，用于隔离“病房”与观察室的玻璃门不知道为何似乎出现了一些小故障，杜兰不得不直接用手把那该死的玻璃门直接掰开。 　　这耽误了杜兰一些时间，也就是在这个短暂的间隙里，他亲眼看见那白色的怪物……不，是雷蒙德·莫克姆的尸体是如何被大量粘液与管线冲到了艾伦的身上的。 　　“去他妈的！” 　　杜兰气得破口大骂，推开门后他飞快地冲向雷蒙德·莫克姆。 　　当他俯下 身体的时候，杜兰与艾伦无可避免地短暂对视了一瞬。 　　杜兰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怯懦，苍白，令人烦躁的脸——就像是艾伦·莫克姆一直以来展现出来的那张脸一样。 　　但在那一瞬间，杜兰真正看见的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庞，艾伦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 　　他就那样被管线和尸体压倒在地，但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淡漠。 　　唯一的一样大概只有他的眼睛。 　　艾伦的双眸似乎在忽然间变得又黑又深，宛若深渊。 　　是那样脆弱的，毫无依靠的，身患基因疾病的Omega，此时看上去却有一种冰冷而慑人的气质。 　　他面无表情，嘴角去仿佛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而那微笑不知为何让杜兰的背后窜起一阵冷意，就像是某种非常邪恶而恐怖的东西正在黑暗的深渊中冷冷地窥视。 　　幸好，那种异样只持续了非常非常短暂的时间。 　　杜兰只呆滞了一刹那，那种幻觉就消失了。 　　艾伦正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嘴唇翕合，发出了无比微弱的低语。 　　“他醒了……” 　　艾伦说道。 　　不—— 　　放你妈的狗屁，这家伙可没有醒，这家伙是彻底死了。 　　杜兰在心里发出的咒骂，在那个时候，他当然没有相信艾伦的话。 　　艾伦可能以为救生舱打开，他那见鬼的丈夫直接掉出来就等于醒了。 　　可杜兰可没有这么天真。 　　他看过雷蒙德的所有记录，他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正常的救生舱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将内容物排出舱外。 　　其中一种情况是正常唤醒休眠人类。 　　而另外一种情况就是……在救生舱内休眠的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生理机能，为了节约能源和避免生物污染，救生舱会自动排出尸体。 　　所以，雷蒙德·莫克姆就这样排了出来。 　　杜兰在这一刻的脑子变得很乱，他的情绪简直已经到了爆炸边缘。 　　“你他妈究竟做了什么？” 　　他听到自己咬牙切齿地冲着艾伦说道。 　　雷蒙德死了。 　　他当时很确定这一点。 　　好了，接下来，他要应对的是无休无止的问讯以及该死的报告，还有…… 　　杜兰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侧过身，他几乎是靠着本能动作，然后他掰过了雷蒙德的尸体。 　　至少在那一刻，他觉得那确实就是尸体—— 　　杜兰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看见了一张浮肿的半透明的脸，皮肤像是已经快要融化了一样，覆盖在了鲜红的一直在微微跳动的肌肉上。 　　然后他还看见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红色的眼睛。 　　红得仿佛这世界上所有的鲜血都融汇其中，红得仿佛能够直接从中渗出猩红恶臭血泪…… 　　那红色的虹膜包裹着漆黑的瞳仁，那是只有魔鬼才有的眼睛，而这双魔鬼的眼睛，此时正用一种冰冷视线瞪着他。 　　杜兰的大脑忽然陷入了空白。 　　他当然不愿意承认，在那一刻他被吓到了——这是不合常理的。 　　他明明天天都在观察着救生舱的雷蒙德，他明明早就熟悉那人在百年的休眠中产生的异状。 　　但当他毫无遮挡的与对方面对面时候，杜兰发现自己身体里涌动的只有恐惧。 　　不受控制的恐惧。 　　暗绿色的粘液顺着雷蒙德的眼角滑落，像是某种怪物的唾液。 　　他那干瘪的嘴唇咧开了，露出了他的牙齿，因为牙龈严重萎缩的缘故，他的每一颗牙齿看上去都异常尖锐，像是野兽，像是雪白的骨钉。 　　“嗬……嗬……” 　　一种奇怪的嘶鸣，从这魔鬼一般的身体里冒了出来。 　　杜兰差点尖叫出来。 　　而下一秒。杜兰便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用力的打了一拳。 　　一阵剧痛袭来，他的眼前一黑，然后整个人忽然腾空飞了出去。 　　他撞到了玻璃，剧烈的疼痛在晕眩之后到来。 　　他只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忽然间变得火辣辣的，一些微凉的粘稠的液体顺着头部肿胀的位置涌出来。 　　那是他的血，紧接着，他的半边脸也肿了起来了。 　　杜兰花了好几秒钟才从碰撞导致的脑震荡以及晕眩中清醒过来。 　　他不敢置信地发现自己竟然被已经昏迷了100多年的雷蒙德·莫克姆挥手掀了出去。 　　“嗬……艾……艾……嘶……艾……艾伦……” 　　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但是那种奇怪的，让人仿佛有寒意从骨髓里冒出来的嘶鸣却清晰得仿佛直接烙在了他的耳蜗里。 　　杜兰捂着自己的脸，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非常勉强才能睁开眼睛，而当他的视线终于得以聚焦的时候，他正好看见雷蒙德·莫克姆……或者应该说，那曾经被唤作“雷蒙德·莫克姆”的怪物，正半趴在地上嗬嗬出声。 　　他回到了艾伦的身边，伏趴在了后者的身上。 　　长期休眠导致畸变的身体看上去已经与人类迥异，他看上去是那么修长，那么苍白…… 　　而当他伏趴在艾伦上上时候，完完全全就像是一种怪异的外星生物，正在袭击人类。 　　大概是因为脑震荡以及大量的血液模糊了视野的缘故，杜兰在看到那场面的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战栗。 　　他感到晕眩和恶心，强烈的恶心。 　　而他所见证的画面实在是令人有些难以接受。 　　一只苍白的怪物以及躺在地上抵抗的人类。 　　一名美丽到极点的人类。 　　一只无比黑暗且邪恶的怪物。 　　亵渎感。 　　污秽感。 　　恍惚间，杜兰甚至觉得自己似乎正在亲眼见证魔鬼玷污神祗的场面…… 　　当然，在之后他会斩钉截铁地将自己这一刻产生的恐惧与感受归结于自己的脑震荡。 　　但在这一刻，他确实被雷蒙德·莫克姆苏醒时与艾伦之间的亲密接触给吓到了。 　　然而，作为事件的主角，艾伦在这一刻其实并没有太多感想。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思绪一下子变得很遥远。那种做梦一般的感觉宛若幽灵一般袭击了他，包裹着他，带着他脱离所有的恐惧与惊骇。 　　他可以感受到粘液带来的湿润感，还有……雷蒙德·莫克姆的重量。 　　真奇妙。 　　艾伦甚至还可以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嘟囔。 　　雷蒙德已经在救生舱里呆了这么久这么久…… 　　而且从之前的观察来看，他的身体也萎缩得很厉害。 　　但当他覆盖在艾伦身上时，身体却沉重得不可思议。 　　艾伦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面无表情地静静地看着自己身上俯趴的丈夫。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一刻的表情中有一种诡异的安宁与平和。 　　他没有动却也没有逃，他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对方。 　　雷蒙德·莫克姆。 　　记忆中那个讨厌且让人厌烦的人……在现在却显得有些……陌生。 　　艾伦盯着对方。 　　那感觉很奇妙，他觉得对方陌生极了，但同时又平白无故地对他生出了些许亲切的熟悉感。 　　就连那双血红的双眸都让艾伦觉得很是熟悉，似乎在很久之前，他曾经亲眼与这样的眼眸对视过一般。 　　“嗬……” 　　在艾伦的注视下，雷蒙德又冒出了那种尖叫，仿佛从身体深处冒出来的尖叫…… 　　当然，在艾伦听起来，那更像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嘶鸣。 　　反而是已经直不起身体的杜兰，忽然之间明白了雷蒙德究竟在喊些什么。 　　他在喊着艾伦。 　　雷蒙德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胳膊……他的指尖看上去更像是裹着透明薄膜的骨刺。 　　他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艾伦的血肉一口一口吞噬进自己的腹内，就像是那些三流魔幻小说里的妖魔那样。 　　但他的动作却停住了，他变得迟缓，颤抖，小心翼翼。 　　“艾伦……” 　　他嘟囔着，语气中隐隐竟透着些许痴迷与爱恋。 　　他几乎要够到艾伦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忽然间变得僵硬。 　　他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或者是说，爪子。 　　而几乎就在下一秒，雷蒙德·莫克姆抽搐了来。 　　如果不考虑雷蒙德那无比可怖的身体外貌，还有他特殊的身份，他抽搐起来的样子就像重度的癫痫发作。 　　然后，他直接在艾伦的怀里晕厥了过去。 　　…… 　　…… 　　几天后——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医疗部特殊单人间贵宾登记 　　病人身份：绝密 　　艾伦裹着厚厚的毯子半坐在医疗床上。 　　高等级的理疗光波让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处于舒适的温暖中，而这种光波理论上来说只适用于某些重伤病患，现在却浪费在了艾伦身上。 　　艾伦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在他看来，他甚至都不需要进行任何真正的治疗（至少不需要如此天天使用如此高等级的治疗设备）。 　　但是，因为与雷蒙德莫克姆进行了完全未经预料的亲密接触，等艾伦被那一群手忙脚乱的研究人员从雷蒙德·莫克姆的身体下方拖出来之后，他还是不得不经受了一系列的检查以及治疗。 　　当然，除了过度的检查与治疗外，更加无法避免的是过度问询。 　　无休无止的问话。 　　就像是现在，艾伦的旁边还有一张椅子没有被机器人摆放回原位。 　　虽然对方刚刚离开不久，但是艾伦已经记不清几分钟前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个人的名字以及身份。 　　无非就是另一名询问者。 　　因为经历了太多类似的问话，艾伦觉得自己的记忆都变得有些模糊。 　　在艾伦看来，基地里的人似乎已经分成了好几个小团体，他们之间隐隐有着某种难以解释的竞争关系，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所有人都对雷蒙德蒙忽然从近乎脑死的状态苏醒而感到倍感兴趣。 　　他们不停地询问着艾伦关于那一天的所有细节，哪怕当时的监控视频远比艾伦能够记住的那些细节要详细很多。 　　他们始终认为，艾伦知道什么仪器无法监测到的事情。 　　艾伦感到厌烦，但他把自己的真实心绪隐藏得很好。 　　他还是尽可能平静地把自己记得的所有细节告诉了他们……但那些人似乎总觉得艾伦隐瞒了什么。 　　谢天谢地的是，自从雷蒙德·莫克姆有彻底清醒的迹象之后，艾伦的待遇似乎也好了许多。所以哪怕基地里的某些人并没有从艾伦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们也并没有对艾伦进行明面上的逼迫。 　　仿佛一夜之间，整座天女座军事基地的人都变得格外温和且和蔼，他们对待艾伦的态度，隐隐让艾伦想起了多年前自己还是那所谓的“海妖”时。 　　就连艾伦的物质条件也好了许多。 　　艾伦看了看自己的治疗室，跟他第一次进入的治疗室比起来，他现在的私人医疗条件起码提升了三个等级。 　　也许他正在享受军事基地那位将军的待遇也说不定。 　　艾伦冷漠地想道。 　　无论是生活条件还是那些人和蔼可亲的态度，都没有让艾伦对这里的人，还有这座基地里正在进行的事情有任何改观。 　　艾伦只是感到讽刺，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疲倦。 　　不过，在最初的惊诧之后，艾伦很快就习惯了自己身边那一系列的新变化。 　　唯一能够让他情绪有所触动的，大概就是雷蒙德的境况。 　　人们告诉艾伦，在那一天从救生舱中苏醒并且展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后，那个男人似乎又一次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跟最初发现雷蒙德时那种近乎死亡的脆弱状态比起来，重新陷入昏迷的雷蒙德基本上类似普通的重伤病人，而且他的各项身体体征，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这也许是因为你在他的身边的缘故。 　　毕竟，你是他的Omega。 　　那些人带着古怪的微笑对着艾伦说道。 　　他们好像完全忽略了，艾伦是一个完全无法散发信息素，也完全无法与真正Alpha建立感知的Omega。 　　一个缺陷Omega。 　　当然，换个角度来讲……雷蒙德在苏醒那一刻对艾伦做出来的种种举动，确实也很容易让旁观者产生奇怪的联想。 　　在历经百年的昏迷，无限接近死亡之后，那名Alpha却因为一名连信息素都无法发散的Omega的呼唤，强行从地狱里爬了回来。 　　他醒了过来，并且无视了一切，只为了碰触他的伴侣。 　　那一声又一声古怪沙哑的呼唤，喊的全部都是艾伦的名字。 　　还有什么能够比这更加能够证明雷蒙德·莫克姆对艾伦的爱呢？ 　　也许正是基于这一切，艾伦也有了新的任务。 　　当然在那些人的嘴里，他们只是请求艾伦的帮助而已： 　　艾伦每日都需要前往雷蒙德的病房，并且守在他的旁边照顾他。 　　他需要用自己的存在安抚对方的情绪，如果有可能的话，他需要唤醒雷蒙德，让雷蒙德真正地清醒过来。 　　艾伦再一次用自己惯常的温顺与沉默回应了那些人。 　　那些人感到心满意足。 　　当然，他们完全不会在意，当他们转身离开时，艾伦眼底浮现出的冰冷神色。 　　…… 　　雷蒙德·莫克姆。 　　艾伦在心底咀嚼着这个名字。 　　那个男人竟然真的醒了，他重新回到艾伦的生活里，而且存在感变得比之前更加强烈。 　　艾伦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感到绝望的。 　　但事实上…… 　　“艾伦，打扰了……我可以进来吗？” 　　有人犹豫地开口，打断了艾伦的思绪。 　　治疗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一次被打开了，艾伦抬起头，神经紧绷地看向门口，然后才发现来人是拉菲尔。 　　在看到拉菲尔的一瞬间，艾伦下意识地感到了紧张——这也许是因为之前那次断电事件导致的乌龙。 　　每次看到拉菲尔，艾伦就不由自主地感觉自己鼻段萦绕着奇怪的气息，身上沾染着粘稠的液体。 　　他近乎本能地将目光对准了拉斐尔的下颚，以及脖子。 　　那些遍布在拉菲尔皮肤上的环形斑纹每次都会让艾伦的紧张进一步加重。 　　但这一次，艾伦却并没有看到自己以为会看到的东西，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错愕地发现，拉菲尔身上的皮损似乎已经痊愈了。 　　男人露在衣领外的皮肤看上去十分平滑且正常，与此同时，之前一直萦绕在拉斐尔身上的某种特殊的气息也消失了。 　　他似乎又变成了艾伦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一个正常的，温和的Beta军官…… 　　“谢谢你的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艾伦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应拉菲尔。 　　“那就好。” 　　拉菲尔紧张地打量着艾伦，然后才有些忧心忡忡地拉过椅子在艾伦的身边坐了下。 　　“其实我应该让你休息一会儿的。” 　　拉菲尔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应该快被之前的那帮人烦透了，”在艾伦面前，拉菲尔总是会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眼看着艾伦没回应，他又小声开口道：“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雷蒙德·莫克姆竟然真的被你唤醒了，这简直……简直是一个奇迹。” 　　拉斐尔一直在紧张地挑选自己的词句。 　　这实际上有一些不专业。 　　拉菲尔自嘲地想道。 　　跟基地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是，当所有人都因为雷蒙德·莫克姆，这名黑鹳号上的唯一生还者的苏醒而感到无比兴奋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却是自己在资料中看到的那些片段。 　　雷蒙德·莫克姆可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爱艾伦…… 　　或者说，他那所谓的“爱”，也许并不是正常人能够承受的。 　　是的，雷蒙德·莫克姆的苏醒却是能够为军方高层解答很多问题，可是同样的，他也是艾伦的噩梦。 　　而这个噩梦，现在回到了艾伦的身边。 　　光是想到这一点，拉菲尔就感到一种强烈的厌恶与烦躁。 　　也正是在这样的心情驱动下，他有些冒昧地来到了艾伦的病房里。他希望确认艾伦的境况。 　　只不过，值得感谢上帝的是，拉菲尔看到的艾伦，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要知道，在到来之前，他可是亲眼见到过当时雷蒙德苏醒的监控录像的。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当他看到雷蒙德·莫克姆宛若妖魔一般覆盖在艾伦身上时，他发自心底的强烈恶心与恐惧感。 　　那简直就是亵渎神灵的画面。 　　如果将拉菲尔与艾伦易地而处，拉菲尔怀疑自己恐怕现在已经呆在心理治疗师的办公室里努力治疗自己的重度心理创伤了。（事实上，当时在现场的不少研究人员都在之后申请了心理治疗）。 　　而现在坐在他旁边的艾伦，虽然依旧显得那样苍白而孱弱，眼神却是平静的。 　　拉菲尔看了他很久，发现对方确实并没有受到巨大惊吓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的关心……” 　　艾伦不经意间与拉菲尔对视。。 　　看着这样的拉菲尔，他微微一怔，随后心不由得变得柔软了起来。 　　他可以感受到来自于拉菲尔的体贴与关怀。 　　不由自主地，他在拉菲尔面前露出了些许真实。 　　“我只是有点累而已。” 　　他说。 　　拉菲尔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如果你觉得很不舒服的话，我可以向上面打一个申请，你的身体并不好，之前因为那些研究员的疏忽，被雷蒙德袭击了……我觉得……也许你需要更长时间的休息，才能有一个比较平稳的精神状态去面对雷蒙德……” 　　拉菲尔结结巴巴地对艾伦说道。 　　艾伦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想我也没有那么脆弱。” 　　艾伦苦笑道。 　　“可是——” 　　就在拉菲尔企图说服艾伦推迟与雷蒙德的会面时，他的通讯器忽然间响了起来。 　　拉菲尔接通了通讯器，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他呆滞地看着艾伦，然后张了张嘴唇，最开始，他甚至没有说出完整的话语来，他吭哧了好久，才非常勉强且生硬地对艾伦开口道。 　　“……研究所那边的人希望你今天就与雷蒙德再次见面。他的身体情况有些波动，似乎有人觉得，你的存在能够安抚到他。” 　　拉菲尔说出来的每一个单词都显得干涩且生硬。 　　明明之前还企图安抚艾伦，但现在……他却在说着截然相反的话。 　　年轻的beta军官难堪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了。 　　艾伦了然地从拉菲尔脸上收回目光，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好的。”他说道。 　　…… 　　…… 　　祂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重生。 　　那是一种人类语言所无法描述的巨大痛苦。 　　散乱的本能，物理世界里的肢体碎屑。 　　重新组合了起来。 　　然后祂回来了。 　　祂依然是祂，但同样的，祂也变得不再像是原本的那个祂…… 　　那名人类的大脑已经被祂吸收殆尽。 　　无数的记忆与情感冲刷着祂那与人类迥异的神经与灵魂。 　　普通的纳迦人可不会像是祂这样直接将人类的思维与物理大脑完全吸收殆尽。 　　人类很脆弱，但是他们灵魂中地某些东西却拥有可怕的力量，那力量伤害到祂们自己…… 　　祂经历了那种伤害。 　　有那么一会儿，祂几乎觉得自己就是一名普通的人类，那些记忆同化了祂。 　　在浩瀚的，漫长的黑暗中，祂做了一个梦。 　　梦中，祂就是那只品行低劣的雄性物种，拥有恶劣的情绪和控制力…… 　　那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垃圾。 　　但，就是这样卑劣且低级的生物，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好运气。 　　那名人类拥有过他。 　　艾伦。 　　祂的星星。 　　祂永恒的挚爱。 　　强烈的爱与恶意冲刷着祂的神经，祂因此而颤抖……因此而沸腾…… 　　属于祂自己本身的那一部分情感开始涌动并且反抗。 　　然后祂苏醒了， 。 　　特拉姆…… 　　皇帝…… 　　纳迦…… 　　旧日的回忆重新涌现 　　祂开始逐渐与自己记忆中人类的那一部分记忆剥离。 　　这一次为祂带来了痛苦。 　　因为祂开始后悔，祂不应该那样轻易的放过那名人类的。 　　一名叫做雷蒙德·莫克姆的人类。 　　明明是那么低劣的生物，却敢伤害祂的艾伦。 　　只可惜…… 　　当祂苏醒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祂已经轻易地杀死了那名人类，让他在那样轻微的痛苦中死去。 　　黑暗的情绪啃噬着祂的灵魂，祂开始忏悔。 　　然后，痛苦渐渐褪去了，因为祂又想起来……如今自己有了一个全新的机会。 　　祂不再像是往日那样，只能在无比遥远且虚幻的彼方，因为那美好的存在而感到激动。 　　祂现在已经可以接近那个人了………在付出了那么多之后…… 　　是的。 　　祂依稀地记起了自己与那个人之间的亲密接触。 　　艾伦。 　　祂的艾伦，就在不久之前，祂甚至已经拥抱过他。 　　这本应该让祂感到满足，但奇怪的是，祂却只是更加空虚了。 　　祂回忆着那一刻的所有细节，一种名为渴望地情绪宛若幽火，在他的身体深处燃烧。 　　艾伦…… 　　祂无声地呼唤着。 　　我的。 　　我的艾伦。 　　作者有话要说：　　白皇帝：我觉得光是拥抱……有点不够满足。 第14章 大修…… 　　艾伦在拉菲尔的陪伴下前往雷蒙德目前所在的病房。 　　这里指的病房，是真正的那种病房——有着整洁明亮干净的走廊，一扇看似普通的电子门，一间宽敞的房间和正儿八经的治疗仪。 　　雷蒙德现在俨然已经被严密的保护起来，越是靠近他的病房，守卫就越是严密。 　　一路上，艾伦看到了好几名如同雕像一般的守卫在走廊两侧的士兵，还有密密麻麻，遍布在角落的小型护卫形机器人。 　　当艾伦走过他们的时候，艾伦可以感觉到有许多道目光隐隐中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随即又散开。 　　“上头的人非常重视对雷蒙德上校的苏醒。” 　　拉菲尔的目光直视着向前方，他面无表情，嘴唇微动，小声的对着艾伦说道。 　　这是一个非常隐晦的提醒。 　　军方高层越是重视雷蒙德·莫克姆的苏醒，就越是会不择手段想要得到他脑海中情报。 　　而现在，艾伦俨然已经成为了这种巨大压力的受害者。 　　他们来到了病房前，士兵换成了身着白色连体服的治疗小组成员。 　　无需任何介绍，艾伦到来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认出了艾伦。这是自然的，几乎所有的必要人士在过去的这几天都已经翻来覆去地看过雷蒙德·莫克姆忽然苏醒时的监控录像。 　　不得不说，那妖魔一般的男人忽然冲向艾伦并且伏趴在后者身上的画面实在很是震撼。 　　雷蒙德对艾伦的执念固然令人啧啧称奇，而艾伦当时表现出来的极度冷静也相当让人在意。 　　更何况，为了更好地研究雷蒙德，雷蒙德的详细个人资料也早就发送到这群人的手中，艾伦的身份在他们眼里自然也十分清楚。 　　曾经让整个宇宙痴迷且疯狂的绝对巨星，“海妖”艾伦，如今就在他们面前…… 　　“艾……艾伦·布雷斯维尔……” 　　其中一名医疗官冒冒失失地开口道。 　　他很快就受到了来自于自己上司凶狠的目光，随即迅速地闭了嘴。 　　紧接着，他的上司，一个有着灰色眼睛的年轻人上前一步，冲着艾伦打了一个招呼。 　　从他的医疗服上的徽章来看，他是这些人中的头儿。 　　“欢迎你，莫克姆先生。我代表天女座军事基地的所有人，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配合。” 　　灰眼睛的治疗官脸上满是假笑，然后他看似彬彬有礼地冲着艾伦说道。 　　艾伦沉默地看着他，并没有回应这句话。 　　灰眼睛的医疗官不仅没有显示出生气的样子，看着反而还更温和了一些。 　　他回过头，在病房的门口按下了密码，金属门无声无息地向两边打开，一股奇怪的气味伴随着病房特有的气息迎着艾伦而来。 　　艾伦打了一个寒颤，他忍不住侧过头看了看拉菲尔，想知道他对于病房里那种奇怪的味道有何看法，但在这一刻，拉菲尔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在了病房里，他没有对那种几乎要将艾伦口鼻都要彻底堵住的特殊气息做出任何反应。 　　“请进，虽然雷蒙德上校还没有醒来，但他的脑电波已经十分活跃了——也许他正在等你。” 　　医疗官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太在意病房里的气味，他伸出手，示意艾伦走进去。 　　拉菲尔地下意识地企图跟着艾伦进入病房，却被人拦了下来。 　　“很抱歉，拉斐尔长官。根据上头的命令以及最新制定出来的治疗方案，我们认为让雷蒙德·莫克姆与艾伦·莫克姆单独待在一起，更有助于雷蒙德上校的苏醒。 　　医疗官用那种温和的语气说道。 　　“什么——” 　　拉菲尔脸色微变。 　　他看上去还想说什么，可是，表面上显得格外温和的灰眼睛医疗官，在这个时候却显得异常的坚决。 　　“抱歉拉斐尔长官，我们必须遵守规定。” 　　“我没有收到这样的规定，他是我从地球带过来的人，我有义务守在他的身边——” 　　“拉菲尔掌管，艾伦·莫克姆与雷蒙德上校需要独处……” 　　眼看着场面变得有些难看，艾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来冲着拉菲尔摇了摇头。 　　察觉到了艾伦的目光，拉菲尔的身形一僵，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随后背上地看着艾伦，嘴唇翕合，仿佛正在说些什么，但艾伦却已经不想再探究拉菲尔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 　　治疗官就这样将艾伦直接带进了雷蒙德的病房。 　　作为病房来说，这个房间有些过于宽敞且舒适了。可调节的灯光给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事物打上了柔和的光晕，甚至就连这里的金属墙面和地板都变得舒适且温暖起来。各种各样的智能设备被整整齐齐地收纳在墙面里，随时可以被唤醒并且被人使用。 　　一间单独的盥洗间，一小块被布置成家庭式客厅的会客区。 　　墙上甚至还有一面古典造型的假窗——人们甚至为尚处于昏迷状态中的雷蒙德准备了高精度的全息投影，艾伦走进去的时候，恰好可以看见可以看到“窗外”郁郁葱葱的森林与远方山间水墨画一般的缥缈流转的淡灰色雾气。 　　那风景模拟得相当精妙。 　　好吧，看样子生活条件忽然有了大幅度改善的人并不仅仅只有自己。艾伦在自己的心底嘲讽地想道。 　　雷蒙德的病房环境是如此的宜人舒适，几乎会让人产生奇怪的错觉，似乎他们正处于地球中央区那些达官贵人们用来散心的疗养院里，而不是人类文明最边缘的偏远军事基地。 　　艾伦甚至还在雷蒙德的病床床头看到了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 　　空气中弥漫着天然鲜花所散发出来的淡淡甜香。 　　考虑到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位置，鲜花这种东西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奢侈品了……奢侈到让整个病房弥漫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奇怪错位感。 　　艾伦的脚步慢慢放慢，把在距离雷蒙德还有好几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怎么了？是有什么地方感到不满意吗？” 　　作为医疗官来说，那名灰眼睛的年轻人敏锐地有些不可思议，艾伦的脚步刚刚停下，他就立刻回过了身，然后看似关切地问询起来。 　　“……” 　　紧接着，没等艾伦找出借口，他又偏着头自顾自地开口解释了起来。 　　“请不要太紧张，莫克姆先生……我们把这里布置成这样，并不是为了增加你的压力，恰恰相反，我们希望你能够更加放松。” 第15章 　　“这里很豪华。” 　　艾伦平静地说道。 　　“哦，我们只是尽可能地布置了这里——我想，雷蒙德上校也会希望，当你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会处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 　　一边说着，医疗官冲着某个位置做了一个手势。 　　一把曲线造型的椅子倏然从地面下方翻起，然后就被摆放在雷蒙德的床边。 　　医疗官就像是地球咖啡馆里的侍应生一样，靠在那张椅子旁边，然后他抬起时，示意艾伦走过去，然后在雷蒙德的床边坐下。 　　艾伦垂下了眼帘。 　　走进病房之后，艾伦已经把周围的一切细节都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视线却始终没有往床上望去。 　　直到这一刻，他在那名医疗官的示意下，不得不面对他曾经的丈夫……雷蒙德·莫克姆。 　　艾伦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艾伦·莫克姆先生。”医疗官眼看着艾伦一动不动，随后又催促了一次。 　　艾伦毫不怀疑，如果他继续呆立在远离雷蒙德的角落而没有行动的话，那人也许会从门外唤人进来，然后把他强行押到雷蒙德的床上去。 　　哦，好吧，至少在这一刻他甚至还有心思发出嘲讽，也许情况并不是那么糟糕——艾伦对自己说道。 　　在医疗官眼底深处的不耐烦和急切爆发之前，艾伦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藏在了心底，然后顺从地朝前走去。 　　他坐在了椅子上。 　　雷蒙德·莫克姆距离他只有几十公分。 　　然后艾伦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视线，艰难地挪到了雷蒙德的床上…… 　　他有些错愕地看到一台半透明的弧形治疗舱覆盖在床上，它的存在掩去了雷蒙德的所有身形。 　　在这一刻，艾伦唯一能够见到的只有一道细长的，朦胧的身影。 　　医疗官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艾伦，他抬起手，向艾伦展示了一下他掌中的控制器。 　　“艾伦·莫克姆先生，雷蒙德上校的治疗已经完成，我按下这个按钮之后，他将从治疗舱里脱离出来，你们马上就可以见到对方了。” 　　他说，目光扫过艾伦的脸。 　　在观察到艾伦一直顺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之后，医疗官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的态度顿时变得缓和，随后他轻声细语地冲着艾伦解释起来。 　　“……不过，我需要提醒你一件事，虽然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的恢复速度远超我们的预期，但他的情况太过于特殊，他的身体也有一些……难以解释的变化，我希望你能够做好心理准备。” 　　听着医疗官那略带急迫的解释，艾伦的心中浮现出一抹模糊的念头。 　　这些人…… 　　这些人似乎对自己和雷蒙德之间的关系有一些错觉。当然这一点也许是因为雷蒙德苏醒时展现出来的那种奇怪执念导致的。 　　艾伦在心底冷漠地想道。 　　他们似乎觉得，只要给艾伦和雷蒙德营造一个甜美舒适的亲密气氛，艾伦就能发挥自己身为Omega的作用，唤醒作为Alpha的雷蒙德。 　　想道这里，艾伦的目光愈发幽暗。 　　“我已经见过他最糟糕的样子了。” 　　艾伦有些冷漠地打断了治疗官的废话。 　　医疗官听到这句话，脸上闪过一抹诧异，随后脸上浮现出一抹了然，他显然是想起了之前雷蒙德·莫克姆刚刚苏醒时的那场事故。 　　哦，是的，这样说来，艾伦确实已经见到过雷蒙德·莫克姆最为可怕的模样。毕竟，刚从救生舱里被释放出来的人类上校当时看上去简直就刚刚从三流恐怖片里爬出来的外星怪物，而就算是那样，当时的艾伦也表现得相当冷静。 　　不得不说，曾经的“海妖”确实展现出了远非寻常Omega的强韧精神。 　　“好吧……” 　　医疗官嘟囔了一声，然后按下了按钮。 　　圆弧形状的救生舱，缓缓地向两边滑开，雷蒙德的面孔露了出来，然后是他的身体。 　　时隔几日，艾伦终于又一次地见到了雷蒙德。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至少有一点，医疗官说得没错。 　　雷蒙德的恢复速度确实很快。 　　艾伦还记得在几天前，雷蒙德刚从救生舱里爬出来时那副可怖的样子：仿佛只剩下骨骼和肌肉，皮肤已经变得粘稠的而半透明的怪异生物。 　　对比起来，现在他面前的雷蒙德看上去已经好了许多。 　　至少他看上去，不再像是怪物。 　　那个男人绝大部分的身体都被掩盖在各种各样的管线和凝胶绷带之下，就连眼睛上都盖着厚厚的遮光罩。 　　他已经太久不曾使用过自己的双眼，所以哪怕最为微弱的光线都会给他的眼睛造成巨大的伤害。 　　露在绷带外的皮肤，也不再他在救生舱里那么可怖，不在透明，也没有溃烂的痕迹。他的皮肤光滑而冰冷，泛着一种异样的苍白。 　　除了过度消瘦，以及身上绑了太多管线和监测仪器之外，雷蒙德看上去几乎与正常人类没有什么两样了。 　　当然这个“几乎”成立的前提是——人们必须忽略到他那异于常人的修长四肢。 　　是的，雷蒙德看上去……就像是橡皮泥人偶被一双无形的手小心翼翼的等比例拉长了许多。 　　“雷蒙德上校的身高，还有他的四肢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拉长，根据我们目前的初步检查，这可能与他在休眠舱里呆了太长时间，身体与救生舱里的维生药物起了反应导致的。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在时间囊泡里经受了某种我们目前无法知晓的侵蚀……”一边说着，医疗官一边观察着艾伦的表情，“不过，请你放心，我们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雷蒙德上校所表现出来的畸形改变仅表现在身体外貌上，这种畸变不会传染给任何人，仅仅局限于他自身，之后……在经历了正规治疗后，甚至还可能恢复正常。” 　　说到这里，医疗官忽然在一阵蜂鸣中停下了声音，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通讯器正在震动。 　　艾伦觉得他应该是收到了什么指令，因为关闭通讯器后，医疗官立刻就停下了所有的闲聊。 　　“……艾伦莫克姆先生，接下来我们就雷蒙德·莫克姆上校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够与他在这里度过一段美好的时间。” 　　话音落下，医疗官冲着艾伦点了点头，然后退了出去。 　　伴随着金属门的关闭，这下雷蒙德的病房倏然安静了下来。。 　　“呼……呼……呼……” 　　呼吸机还有维生仪器在床边发出了细小而有规律的鸣叫。 　　忽然间，雷蒙德在这个房间里的存在感变得强烈了起来。 　　有好几分钟，艾伦只是静静地盯着病床上的雷蒙德。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 　　自从来到了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艾伦始终都有种恍惚感。他在这里见到的雷蒙德似乎并不是真正的雷蒙德…… 　　隔着玻璃窗看着雷蒙德时也好，被那个怪物一般的躯体压在地上时候也好。 　　艾伦自始至终都很难将自己在基地里看到的雷蒙德与记忆中的雷蒙德联系起来。 　　他本以为，当他亲眼看到病床上的雷蒙德后，这种奇怪的陌生感会消失，但现在…… 　　艾伦坐在这里，观察着这具死气沉沉，毫无动静的身体，思绪却变得愈发古怪。 　　该怎么来形容呢？艾伦觉得自己似乎分裂成了两个人，一方面，他觉得这干瘪修长苍白的男人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他骨髓都有些微微发痒。 　　而另一方面，他却又觉得对方陌生极了，陌生得让他感到困惑。 　　有好几分钟，他一直盯着雷蒙德的脸。虽然消瘦，但是艾伦隐约还能是看出雷蒙德昔日的轮廓。 　　这台奇怪了……无论艾伦怎么看，都没有办法将自己视野中那人的面庞与记忆中雷蒙德狰狞凶狠的面孔重叠起来。 　　或者说，他理智上知道，这个男人就是雷蒙德·莫克姆，那个曾经对他举起拳头，内心对他充满了扭曲情绪的男人。 　　但情感上……艾伦始终觉得，他面前的“人”，并不是雷蒙德。 　　在迟疑了很久之后，艾伦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然后缓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指。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在一种莫名的冲动下他就是伸出了手，然后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雷蒙德露在外面的皮肤。 　　那绝不是正常人的皮肤，在指尖与雷蒙德皮肤相触的一瞬间，艾伦就确定了这一点。 　　雷蒙德的皮肤看上去有些微微的湿润，而且十分冰冷。 　　有那么一刻，艾伦差点以为自己碰触到了某种粘稠的黏膜——就像是在水族馆碰触某些深海生物一样。 　　雷蒙德似乎轻轻地抽搐了一下。 　　艾伦吓了一跳，随即猛然抽回手。 　　他紧张地看了看雷蒙德……那些仪器并没有任何异样，雷蒙德本人也依旧一动不动。 　　是错觉吗？ 　　艾伦迷惑地屏住了呼吸，当他忍不住再一次触摸雷蒙德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 　　所谓的黏膜触感还有雷蒙德的抽搐，确实都只是他在紧张过度中产生的错觉。 　　雷蒙德的身体冷得就像是死人，而那些覆盖在他身体表面的医疗凝胶更是让他的皮肤表面泛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艾伦收回手，心情稍安。 　　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看着雷蒙德—— 　　那个男人还是那么苍白，过于修长的四肢让他的比例看上去很是奇怪。 　　如果雷蒙德现在拥有清醒的神智，然后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艾伦忍不住想道。 　　作为一名军衔不低的Alpha，雷蒙德有着所有Alpha都有的坏毛病。 　　他傲慢，凶狠，愚蠢，沙文主义……并且比任何人都要在意自己的外貌。 　　他在意自己的发型，在意自己特意晒出来的蜜色的皮肤，在意自己的气味。 　　哦，是的，气味。 　　在过去，雷蒙德总是在自己身上喷洒难闻的古龙水，因为艾伦无法感知到任何信息素，他甚至愚蠢到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勾起艾伦的兴致，然后又因为艾伦表现出来的冷淡而变得气急败坏，做出各种愚蠢的行径。 　　但现在，雷蒙德终于以另外一种方式达成了自己之前的愿望。 　　他现在的味道变得非常浓重，浓重到艾伦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他。 　　雷蒙德全身上下都浸泡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也许是那些变质的凝胶——雷蒙德·莫克姆在那些凝胶里头呆了100年，那种奇怪的味道似乎已经深深的渗透到了他的每一个细胞里。 　　艾伦可以闻到那种味道，浓烈的存在感，强烈到不可思议的味道，就连床边那些价格不菲的天然鲜花的香气都无法盖过那种味道。 　　“……” 　　在注意到那种味道的同时，艾伦皱了皱眉头，然后他伸出手碰触了一下自己的后颈。 　　那一小块皮肤正在发热。 　　这让艾伦的眼神变得更加凝重。他有些怀疑军事基地的人为了让他们产生亲密关系在这房间里喷洒了什么奇怪的药剂…… 　　后颈的那一小块皮肤对于Omega来说是相当特殊的，那里是他们的信息腺所在。 　　只可惜作为一名先天性信息腺发育不良的患者，艾伦从来没有感到过它们的存在，除了这一刻。 　　隔着薄薄的皮肤，艾伦可以感觉到，有两颗小小的，宛若豌豆大小的东西正在皮肤下方不断的跳动，那正是……膨胀中的信息腺。 第16章 　　在距离雷蒙德的病房十几米之外，有一间银灰色的房间。 　　艾伦在前往雷蒙德病房时甚至经过了那间房间的门口，只不过它看上去就跟这条走廊里所有的舱房一样显得平凡无奇，艾伦并没有注意到这里。 　　而现在，在这间密闭的房间里，有人正在看着艾伦。 　　数十个隐蔽式的摄像头源源不断地将雷蒙德病房内发生的一切完整无缺地传递给监视屏幕前的人们。 　　某些细节被记录得是那样详细，详细到哪怕有人亲身呆在那间房间里也不见得能够察觉——但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那些精密的监视仪器却不会放过艾伦的所有小动作。 　　比如说艾伦低垂的眼眸和紧绷的嘴角。 　　他在无意识中展现出来的对床上那人的抗拒。 　　他碰触到雷蒙德时，身体微微的颤抖。 　　还有，当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抬起手轻轻触摸自己后颈时脸颊上掠过的一抹潮红…… 　　“拉菲尔，你看上去恨不得要钻到监视屏幕里去了——” 　　有人冲着屏幕前的男人冷冷地说道。 　　在不久之前刚刚被医疗官从雷蒙德病房前赶走的男人身形一僵，然后回过头来看向自己身后另外两人。 　　如果艾伦在这里，他立刻就会意识到站在屏幕最前面的那三人都是他认识的人。 　　拉菲尔·韦茨。 　　萨基尔·克鲁恩。 　　还有杜兰·利思。 　　还有几名身穿医疗官制服的助手，正坐在仪器前观测和分析着雷蒙德·莫克姆的各项身体体征。 　　机器的蜂鸣与人们的窃窃私语让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什么观测中心，唯一的区别大概在于那些人正在观察的是一名昏迷不醒的人类，以及那名人类的法定伴侣。 　　“你们做了什么？” 　　拉菲尔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从来都不赞同这种近乎偷窥的观察方式，但基地里的某些人却相当坚持，认为这样有助于让艾伦·莫克姆放下自己的警惕。拉菲尔最终也只能抱着不满接受了现实。 　　只不过，就在刚才，当他发现艾伦神色大变地开始抚摸自己的后颈时，他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些荷尔蒙促进剂，仅此而已，别那么紧张。” 　　杜兰博士对上了拉菲尔杀人一般的目光，耸了耸肩然后无所谓地说道。 　　“什么？！” 　　拉菲尔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他猛然转向杜兰，然后一把拽住了后者的领子。 　　“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你在一名Omega不知情地情况下在他周围散布荷尔蒙促进剂？！你知不知道艾伦患有信息腺发育不良的基因病——” 　　“你也知道……他有病……他对那种荷尔蒙压根就没太大反应……我也只是试探一下……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咳咳咳咳……” 　　杜兰差点儿被拉菲尔掐得没喘过气来，但面对一下子暴怒的拉菲尔，他的态度却没有丝毫软化。 　　“你——” 　　“别那么大吵大闹。” 　　眼看着拉菲尔一个冲动之下动作更用力了一些，，萨基尔一脸冷峻地上前一步，将两人分开了。 　　“咳咳咳……真是够了，如果你要追星……你就不应该干这份活。” 　　得到自由后的杜兰揉了揉脖子，厌恶地瞪着拉菲尔说道。 　　“你这是在犯罪！” 　　“……这是你们联邦安全局批准的方案！”杜兰提高了声音讽刺道，“再说了，请看看屏幕，我强调一遍，这只是一个试探性的方案！而且你心爱的大明星对这种荷尔蒙根本没什么反应，说实在的，我现在觉得他可比你冷静多了——” 　　“……” 　　拉菲尔听闻震惊地看向萨基尔，然后便看着自己的同事冲着他点了点头，承认了杜兰的说法。 　　“虽然说艾伦·莫克姆患有先天性的疾病……但雷蒙德上校对他的反应太强烈了，所以安全局的人觉得也许我们可以实行一些探索性质的方案。” 　　一边说着，萨基尔一边转头看向监视屏幕。 　　“不过看起来，正如杜兰博士之前判断的那样，艾伦·莫克姆确实对荷尔蒙促进剂十分迟钝。” 　　拉菲尔不由自主地顺着萨基尔的视线望过去…… 　　然后他吃惊地发现，事实确实就像是他们说的那样。 　　艾伦看上去一切正常。 　　…… 　　雷蒙德的病房内，艾伦收回了自己的手。 　　虽然隐隐有所感觉，但从身体层面来说，他其实很难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的那些荷尔蒙促进剂——对了，所谓的荷尔蒙促进剂对于Omega和Alpha来说还有一个更加通俗的名称。 　　“春·药”。 　　人们会这么称呼它们。 　　那些荷尔蒙促进剂若是落在一名正常的Omega与Alpha之间，恐怕早就已经引发他们之间的过度亲密活动， 　　哪怕是不太敏感的Omega，都会因为那份荷尔蒙促进剂而在半个小时内就进入潮热期。他会发热，晕眩，并且产生难以抑制的空虚感与渴望。 　　在渴求Alpha的同时，他自己也会开始散发浓烈的信息素，吸引方圆几公里内所有适龄期的Alpha。 　　在短暂的挣扎后，他就会彻底沦为本能的奴隶。 　　…… 　　但艾伦除了脖子上的信息腺有所反应之外，身体的其他部位却毫无异样。 　　艾伦小心翼翼地凝神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没有显示出任何意乱情迷，没有冷汗，没有对Alpha的渴求。 　　他的神智清晰，思路敏锐，有丝毫的晕眩和混乱，甚至就连他的体温都一切正常。 　　艾伦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假装自己并没有察觉到基地那些人的拙劣手段，假装自己仿佛真的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床上那具躯壳身上。 　　因为艾伦很清楚，这间看上去舒适豪华的病房里，有着无数双隐形的“眼睛”。 　　当然，基地里的人把那些摄像头隐藏得很好，但艾伦并不是别人…… 　　在其他地球公民还在读书，工作，恋爱，过着普通人平凡的人生时，他已经与偷拍以及跟踪斗智斗勇了很多年。他甚至只需要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就能知道自己正在被窥看。 　　艾伦绝不会希望那些人知道，自己的皮肤下方的信息腺已经胀痛得宛若烙铁正在灼烧他的神经。 　　当然，艾伦也很清楚，只要有雷蒙德·莫克姆的存在，他也很难把自己信息腺的问题隐瞒太久。 　　“雷蒙德……” 　　艾伦咀嚼着这个男人的名字，视线描摹着床上那具躯体。 　　早已压抑许久的怒火宛若岩浆在他的心底暗流涌动。 　　这个家伙就这样昏迷着，沉睡着，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对他带给艾伦的麻烦还有噩梦也一无所知。 　　在雷蒙德·莫克姆还活着的时候，他对于艾伦来说只能代表痛苦……还有痛苦背后象征的惩罚。 　　当三年前艾伦得知雷蒙德去世的消息时，他本以为自己的惩罚终于来到了尽头。 　　可现在，雷蒙德的重新出现，却似乎在嘲笑着艾伦。 　　无论是死亡还是活着，是有意识……又或者还处于昏迷之中，雷蒙德都不打算放过艾伦。 　　他就是幽灵，是影子，是多年以来始终萦绕在艾伦耳边的那些古怪嘶鸣…… 　　【“这是你应得的……艾伦·布雷斯维尔……这是你欠我的。而你欠我的东西，你永远都还不上……”】 　　恍惚中，床上那具苍白的躯体似乎正在变形。 　　艾伦喘息着，凝视着幻想中那个男人。 　　那张苍白，消瘦而怪异的脸一点一点地转化了三年多前属于雷蒙德的那张脸。 　　那张英俊却残酷的脸。 　　【“你逃不掉的，艾伦。”】 　　曾经雷蒙德面带冷笑凑到艾伦耳边说出的低语，似乎又一次地萦绕在艾伦的耳边。 　　等艾伦意识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视线正盯着雷蒙德口鼻出覆盖的呼吸装置，还有他身上那些维系生命用的仪器管线。 　　艾伦的手不知不觉地探向了雷蒙德的口鼻。 　　几天前那些问询艾伦的人似乎也提到过，因为长期封闭在救生舱里，雷蒙德的呼吸系统非常糟糕，更加糟糕的是，他的内脏也因为时间囊泡里那种古怪的侵蚀而产生了畸变，他现在完全是靠着体外循环装置来维持最基本的生存…… 　　“该死的！” 　　就在艾伦伸手探向雷蒙德同一时刻。 　　在监控室里，萨基尔猛然跳了起来。 　　“叫医疗小组来——艾伦·莫克姆说不定会想要杀了雷蒙德！” 　　他脸色骤变，一边这样吼着一边朝着门外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对比起萨基尔的急迫，监控室里的其他人却完全处于迷惑的状态中。 　　“你在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他的丈夫……艾伦·布雷斯维尔如果真的那么有种他应该早就把那家伙杀了。“ 　　杜兰格外不屑地说道。 　　“艾伦这么可能是那种人……而且一直以来他都很配合我们的工作。” 　　拉菲尔的态度更是坚定。 　　他又看了看监控，从视频画面上来看，艾伦看上去不过只是在轻抚雷蒙德而已。 　　萨基尔此时已经身处门外，听到拉菲尔和杜兰的判断，他回过头来，语气和表情都格外冰冷。 　　“你们根本不知道那雷蒙德·莫克姆当初对他做了什么——” 　　不得不说，萨基尔的态度确实有种奇妙的说服力。 　　拉菲尔心头一跳。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急急地追问道。 　　萨基尔一看到拉菲尔这幅对艾伦痴迷的模样，眼底便闪过一缕厌恶与烦躁。 　　“雷蒙德·莫克姆是梅森·莫克姆的儿子。” 　　他飞快地丢下了这一句，然后再也懒得理会自己愚蠢的同伴，径直冲向了雷蒙德的病房。 第17章 　　而拉菲尔则是站在原地，因为自己刚刚听见的话语而震惊到无法言喻。 　　梅森·帕斯摩尔。 　　没有人可以忘记这个名字。 　　无论是作为普通民众……还是作为“海妖”艾伦·布雷斯维尔的歌迷。 　　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是在太多了。 　　如果不是他，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海妖”。 　　而如果不是他的死，艾伦也不会隐退，更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十五年前，月球区议长梅森·帕斯摩尔是整个地球联盟里最引人注目的政治新星。跟那些老牌财阀与政治世家中走出来的官员们完全不一样，梅森·帕斯摩尔早年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老师。 　　但他那无以伦比的个人魅力和政治理念，却让他一步一步走出了贫穷困苦的移民区，最后奇迹一般地成为了月球区议长。而根据他当时的呼声与威望，他有极大可能，成为地球联盟有史以来第一个真正的平民出生总统。 　　可就是这样一位近乎完美的梅森议长，却有一个令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巨大污点——那污点就是他与“海妖”艾伦·布雷斯维尔之间那引人注目的绯闻。 　　虽然自始至终，他们都坚持彼此之间只是最纯洁不过的师生关系。 　　梅森·帕斯摩尔在没有从政前，恰好就是艾伦所在学校的文法老师。 　　按照官方说法，当时的梅森·帕斯摩尔在一个意外中发现了艾伦的唱歌天赋，他庇护了当时险些被送入精神病院的问题儿童艾伦，然后引导着他走上歌唱的道路…… 　　但几乎没有人相信艾伦与梅森的说法。 　　毕竟有许多的证据都能证明，艾伦成名以及成名之后，都一直接受着来自于梅森议长的庇护（梅森议长为此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而同样的，“海妖”也放弃了惊人的财富与名利，甚至是他自己的自由……也从来不曾接受任何人的爱意。 　　他固执地躲在梅森议长的羽翼下，不留一丝余地给自己。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那样亲密，亲密到所有人都默认只有不伦关系才可能解释。考虑到梅森·帕斯摩尔的已婚身份，这段关系曝光之后，舆论喧哗了许多许多年。 　　在一系列的谣言渲染下，一些早已经为“海妖”彻底疯狂的粉丝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偶像一定是受到了月球议长权势上的逼迫才会委身于他。 　　无数的，无数的无足轻重的事件一点一滴地叠加了起来。 　　那些为了吸引眼球而愈发绘声绘色的传闻与谣言，那些难以排解的恶意，那些没有理智的崇拜…… 　　这些细小的雪花，最终汇集成了震动历史的巨大雪崩。 　　——一位激进的狂热粉丝，在梅森·帕斯摩尔即将成为总统前的最后一次巡讲中，刺杀了对方。 　　梅森·帕斯摩尔因此而身亡。 　　在十几年后再回想起当年的那些事情，有很多回忆已经变得朦胧。但拉菲尔却依旧可以记起来，当时这件事情带来的巨大影响。 　　一切都变得混乱，支离破碎，谩骂乃至流血冲突宛若海啸，冲击一切，而所有人都被席卷其中。 　　艾伦·布雷斯维尔精神彻底崩溃，人们都说，他似乎是发了疯最后被送入了疗养院。 　　“海妖”最终永远地消失了。 　　…… 　　无数纷扰的往事涌入拉菲尔的脑海，而在现实中，也不过是一瞬间。拉菲尔很快就明白了许多自己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比如说，为什么像是雷蒙德·莫克姆出生普通而且资质庸俗的人，竟然会成为一名上校。 　　又比如说，这样一名普普通通的上校，为什么可以那么轻易地篡改联邦的配对系统，以非法的手段让艾伦成为了他的伴侣。 　　还有……为什么有人，会忍心对艾伦施加暴力，而艾伦又为什么会默默的忍受这一切…… 　　更加可怕的是，没有人真的知道，为了报复，在当初那段短暂的婚姻里了雷蒙德对艾伦究竟做了什么。现在他们却依然在强迫艾伦亲近这样一个混蛋—— 　　回想起之前自己在监控里看到的场景，拉菲尔打了一个寒颤。 　　“萨基尔！” 　　他低呼了一声，紧追着自己的同伴而去。 　　…… 　　“滋——”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萨基尔强行扯开了雷蒙德病房的金属门。 　　艾伦回过头，直直地看向门口。 　　“你在干什么！” 　　萨基尔冲进大门然后吼道。 　　艾伦眨了眨眼睛。 　　“……什么？” 　　艾伦平静地问道。他正端坐在雷蒙德的病床前，气息平和而淡定。雷蒙德依旧如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声息地静静躺在床上。 　　骤然看上去，这对夫妇之间仿佛一派平和温馨。但偏偏就是这种平和，让赶到这里的萨基尔和拉菲尔都感到背后一寒。 　　萨基尔脸色铁青。 　　他冲向了雷蒙德，开始检查起这位重要人士的状况。而在一系列的检查之后，萨基尔的表情变得有点儿僵硬。 　　雷蒙德还活着。而且活得还很不错。甚至在艾伦到来之后，他有好几项数值有了显著的好转。再三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抱，抱歉，艾伦，我们只是……” 　　拉菲尔看了看站直了身体沉默不语的同伴，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艾伦，额角渗出了些许冷汗。 　　他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可话说了一半又不得不噤声。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告诉艾伦，自己和萨基尔就像是变态狂一样一直躲在一边偷窥？还是说他们已经知道了雷蒙德的真实身份和与他之间的纠葛，以至于光是看到艾伦把手停在雷蒙德身上就觉得艾伦要杀了他？ 　　在短暂的凝滞后，拉菲尔忽然听见了艾伦的一声轻笑。 　　“你们该不会觉得，我会对你们重要的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做些什么吧？” 　　拉菲尔差点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底隐藏的话语说出了口。 　　他愕然地抬头望向艾伦，正对上那个人平静……不，应该说冷漠的凝视。 　　“不——当然不——” 　　拉菲尔下意识地否认。 　　艾伦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站了起来，然后拢了拢自己的衣襟。 　　“也许我应该暂时离开这里？这样的话你们可以更好，更详细地检查一下雷蒙德·莫克姆的状态，然后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对他做了什么。” 　　“艾伦·莫克姆先生，我很抱歉，这只是一个误会。” 　　萨基尔硬邦邦地开口，发出了一声生硬到极点的道歉。 　　艾伦偏过头，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冷笑。 　　也就是在这一刻，拉菲尔才忽然间察觉到……一直以来，他在艾伦身上所看到的平静，顺从与温和，都不过是假象而已。 　　艾伦的平静不过是冷漠的另外一种表现。 　　“我该离开了。” 　　艾伦说道。 　　然后转身便打算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某种冰冷，细长而潮湿的东西，用力地缚住了他的手腕。 　　“艾……艾伦……” 　　紧接着，艾伦听到了一声含糊而沙哑的呼唤。 　　他的身体一僵，然后猛然转过头。之前还宛若死人一般一动不动昏迷在床上的男人，竟然在所有人都不曾察觉的时候，苏醒了过来。 　　他甚至还抬起了胳膊，用比正常人细长许多的手指，死死地拽住了艾伦。 　　…… 　　祂是被那种强烈的情绪所唤醒的。 　　在那之前，祂一直在沉睡，虽然……祂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渴望能够清醒，但祂还需要时间。 　　将自己庞大的躯体凝结成记忆中那些生物的模样并不容易。纳迦人原本就是一种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长大的生物，越是庞大，就越是强大，祂们没有体型的限制，更没有力量的限制……唯一能够终止祂们的，只有时间彼端的黑暗与疯狂。 　　而祂……祂已经在那片混乱的时间里滞留太久了。 　　祂已经无从得知自己如今的真正模样。但祂知道自己应该变成什么样子。 　　漂亮的，脆弱的，细小的躯壳。 　　能够被艾伦接受……能够被爱着的躯壳…… 　　祂还需要练习，练习才能自如地使用自己如今的拟态。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继续消化人类的心灵，并且开始运用人类的方式思考。 　　祂的学习受到了一些干扰。 　　因为哪怕是在沉睡中，祂依然可以清楚地察觉到艾伦的到来。就跟遥远的过去一样……艾伦的存在本身就能让祂感到兴奋和愉悦。 　　祂心灵上的每一根触须都因为艾伦的到来而绽开，祂的精神萦绕着他，然后感知着他。 　　当艾伦回忆起名为雷蒙德的人类时，祂的触须们不受控制地开始挖掘起艾伦对那个人类的恶意与厌恶…… 　　来自于艾伦的杀意让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兴奋与快乐，但当这份杀意落在祂的拟态上时，祂的心灵触手因为极大的痛苦与悲伤蜷缩了起来。这就是人类的心灵带给祂的痛苦。 　　有的时候祂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雷蒙德……一个全新的，炙热地爱着艾伦的雷蒙德…… 　　可是艾伦恨雷蒙德。 　　这份恨意回馈给了祂本身。 　　混乱开始产生。 　　不……不…… 　　祂无声无息地冲着艾伦哀鸣起来。 　　艾伦的手指离开了。 　　祂开始哭泣和抽搐，每一根心灵的触手都缠绕在了艾伦的身上……祂企图控制住自己的心灵，但那些触手却开始不听使唤。一股特殊而甜美的气味让祂触手的本能变得更加桀骜不驯和蠢蠢欲动。祂必须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才免于拟态的崩塌。 　　紧接着到来的……是让祂感到无比厌恶的另外两名人类。 　　他们正在靠近祂的艾伦。 　　祂感到厌恶。 　　祂想要杀戮。 　　祂……想要苏醒。 　　然后…… 　　“雷蒙德”醒来了。 第18章 　　雷蒙德确实醒了过来。 　　就跟之前在另外一间“病房”里一样，他的苏醒毫无预兆，也完全没有任何规律。 　　“艾伦……” 　　作为一个刚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人来说，雷蒙德的力气简直大得不可思议，他用力地拽着艾伦，差点儿将艾伦直接带到他的怀里去。 　　只不过在那之前，医疗小队的人已经鱼贯而入。 　　他们本来是因为萨基尔的吩咐而急匆匆地到来的，结果现在却正好赶上了雷蒙德那充满了惊喜的苏醒。 　　起码有三个人同时伸出了手，将艾伦从雷蒙德的怀里带走。 　　“艾伦……” 　　混乱中，艾伦听见雷蒙德冲着他急促地喊叫着。 　　雷蒙德的音调有一些古怪。 　　在那一瞬间，艾伦忍不住这么想道。 　　可这一刻他所处的环境根本容不得他思考太多。 　　他之前所在的位置很快就被好几名训练有素的医疗官占据了。 　　医疗官们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雷蒙德的身上。 　　艾伦认出了作为领导者的那个年轻人，那名灰眼睛。 　　他直接来到了雷蒙德床边，然后摆出了之前那副淡定且理智的模样问询道：“雷蒙德上校，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已经——” 　　那名灰眼睛医疗官的话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说完，便被某个人格外粗暴地打断了。 　　动手的人是雷蒙德。 　　无论是医疗官还是在场的萨基尔和拉菲尔，都没有想到之前曾经在“病房”里上演过的一幕竟然又重复了一遍。 　　那名医疗官似乎变成了小孩的玩具，被发了狂的孩子直接丢了出去。 　　至于雷蒙德，他仿佛压根不曾注意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依旧只是重复着那个单调的名字。好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扑在了他的身上，企图按住他的身体，控制住他。 　　但雷蒙德在那么多人包围下，却依然努力地抬起了自己的上半身，然后扭过头望向艾伦。 　　“艾伦……艾伦……” 　　他呼喊道。 　　雷蒙德的眼睛里并没有艾伦记忆中的傲慢与愚蠢。 　　恰恰相反，那是一双全新的，奇异的眼睛。 　　那眼睛里并没有理智，只有野兽般的本能。 　　还有强烈到几乎可以化为实质的强烈情感…… 　　就跟他口中发出的含混不清地呼唤一样。 　　那是对艾伦的强烈渴望。 　　仅仅只是对上那双宛若疯狂的双眸，艾伦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在某个短暂的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的神经被空气中一枚无形的钩子用力地拽了一下。 　　他的心跳得仿佛快要砸碎他所有的内脏。 　　“艾伦·莫克姆先生。”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身影忽然挡在了他的前面，挡住了雷蒙德的注视。 　　“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先离开这里。” 　　拉菲尔微微侧过头，然后对艾伦说道。 　　他的表情凝重极了。 　　至于萨基尔，萨基尔的脸色看上去比拉菲尔还要糟糕。 　　作为训练有素的军人……或者更准确的说，特工，萨基尔和拉菲尔在那名医疗官被扔出去地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事情的有些失控。 　　萨基尔开始在通讯器中请求紧急事态援助，然后便打算先和拉菲尔一起掩护艾伦离开。 　　毕竟，所有人都可以看出来，艾伦的存在对于雷蒙德来说是一个相当不确定的强烈刺激源…… 　　“好，好的。” 　　艾伦神思恍惚地点了点头，眼看着其他人似乎已经快要将雷蒙德重新按倒在床上，他也掩去自己的慌乱，打算就这样跟着萨基尔和拉菲尔离开病房。 　　这原本是最为稳妥的处理方案。 　　预留在雷蒙德身体内部的输液管已经开始往他的体内输送镇定药剂。 　　萨基尔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显示屏上显示他需要的援助即将抵达这间病房。 　　而艾伦就在他们的护送下，已经站在了病房门口。 　　没有人会想到，偏偏就是他们打算带着艾伦离开的这个举措，让事情一瞬间脱轨。 　　“砰——” 　　拉菲尔正准备按下开门键，某个东西宛若炮弹一般砰然砸在了那枚键盘上。 　　那是一小块已经变形的金属零件——来自于雷蒙德·莫克姆的病床。 　　雷蒙德直接从自己的床头扯下了那枚厚重且扎实的零件，准确地投掷了过来——然后因为电子键盘的严重受损，病房的舱门在尖锐的警报声中直接锁死。 　　“搞什么鬼……” 　　拉菲尔震惊地将视线从脚边的变形金属块上收回来，然后他回过头，望向病床的方向。 　　雷蒙德已经直接挣脱了那些医疗官的压制，从病床上站了起来。 　　一些留置针还有探测仪因为他的这个动作从他身上纷纷脱落，他的皮肤上瞬间多了好几个汩汩往外冒着血线的小洞，还有一些直接固定在他身上的管线则像是渔网一样缠绕在了他的身上。 　　有人在惊叫。 　　也有人企图阻止雷蒙德这明显过于粗暴的行为。 　　可他们的阻止却是那样的虚弱。 　　要知道，当雷蒙德不管不顾地从床上跳起来并且企图走向艾伦时候，就连位于床边的那无比沉重的金属维生系统控制台，都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地。 　　雷蒙德简直就是一只怪物。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脑海中闪过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念头。 　　因为只有彻头彻尾的怪物，才会有这样恐怖的力量。 　　更不要说，现在的雷蒙德·莫克姆全身上下头透着一种无法忽视的狂乱与兽性。 　　“艾伦——” 　　又是一声低呼。 　　只不过这一次，那呼唤听上去要显得正常许多，语调和发音都几乎接近正常。 　　雷蒙德对自己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外冷淡，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一个人。 　　而那个人的名字，叫做艾伦。 　　“雷蒙德上校！请冷静！” 　　一名医疗官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然后重新挡在了雷蒙德的面前。 　　他徒劳无功地企图唤醒雷蒙德理智。 　　但就跟之前一样，雷蒙德没有对他的声音做出任何反应。 　　雷蒙德只是若无其事地抬起手，而下一秒，那名当在他面前的医疗官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不过是短短的瞬间，这间病房似乎就变成了奇怪的战场。 　　雷蒙德·莫克姆那因为受到不知名侵蚀而变得格外古怪的身体，躺在床上的时候仿佛只是普通的畸形，但当他浑浑噩噩的从床上跳下来并且开始攻击其他人类时，他那细长却无比巨大的苍白躯体看上去却像是真正的怪物一般恐怖。 　　他的身体绷紧得厉害，因为极度的消瘦，艾伦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留他那苍白的皮肤下肌肉是如何隆起并且移动。 　　雷蒙德举着胳膊，伸向艾伦，细长的指尖宛若妖魔的爪子。 　　“雷蒙德上校，你已经回到人类的世界了，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雷蒙德上校——” 　　还是有人企图拦住雷蒙德。 　　但在雷蒙德面前，他们却显得不堪一击。 　　“该死——患者情绪太激！我们得控制住他！” 　　就比如说某个偷偷从背后靠近雷蒙德的医疗官，他企图将镇定针剂注射进雷蒙德的体内，却在下一秒被雷蒙德面无表情地从身后一把拽到了前方。 　　“咔嚓——” 　　一声湿润的闷响响起。 　　紧接着来自于那个倒霉蛋异常凄厉的惨叫。 　　他被雷蒙德扭断了双臂。 　　雷蒙德随即丢垃圾一般松开手，男人滚落在地上，因为痛苦而不停地滚动着。 　　而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几乎所有的医疗官都倒下了，他们就跟自己的同事一样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无力地瘫软在地，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发出抽泣和低呼。 　　空气中弥漫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腥味…… 　　“艾伦……” 　　伴随着奇怪且灼热的低语中，雷蒙德慢慢地越过了七零八落的医疗官们靠近了艾伦。 　　他身上那些管线已经绷到了极限，早在之前就已经倒伏在地上的仪器被他拖拽着缓缓位移，金属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异常刺耳的噪音。 　　“看在上帝的份上——” 　　在房间的最角落，艾伦在拉菲尔和萨基尔的保护下，不断的往后退去。 　　他听见拉菲尔嘴里发出了一声嘟囔，然后就看见拉菲尔的额头上布满了因为紧张而渗出的冷汗。 　　“萨基尔，想想办法！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拉菲尔惊慌失措地喊道。 　　“我他妈怎么知道——这家伙已经神智错乱了，他疯了！” 　　萨基尔吼了回去。 　　作为一名顶级Alpha，萨基尔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是如此狼狈。 　　他正在发抖。 　　是的，萨基尔不愿意承认，但现实就是如此。 　　他发现，随着自己面前那个神智错乱的怪物的靠近，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在发抖，他在出汗，他虚弱得想要直接伏趴下来，然后在那个苍白而高大的怪物面前表现出最彻底的臣服。 　　这是Alpha之间最原始也是最直白的斗争，这是Alpha与Alpha之间的等级压制。 　　在人类尚未发展处文明，在他们还仅仅只是野兽时，这种根本的等级制度可以决定一切：地位，领地，还有……交配权。 　　但随着社会地高度发展，哪怕是Alpha与Alpha之间的斗争也变得更加温和。萨基尔之前偶尔也能察觉到某些强大Alpha的气息，比如说他的上司，还有他在执行任务时候接触到的某几位将军。 　　但他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样完全不受控制过。 　　萨基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前所未有地开始羡慕起自己身旁的拉菲尔来。 　　至少……作为Beta的他，可以免于这种来自于基因层面的恐吓。 　　然而，无论是Beta的拉菲尔还是Alpha的他，最终还是被雷蒙德一步一步地逼入死角。 　　雷蒙德微微偏头，不带一丝感情地凝视着面前的两人。 　　然后，他再一次地抬起了手。 　　滴滴答答的血迹，顺着他的指尖一直流到了他的手肘。 　　萨基尔在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他发出了一声哀鸣，然后整个人倏然一跃，猛然朝着雷蒙德跳了过去。 　　在安全局地下十二层的秘密基地里学到的所有技巧，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他的本能。他高高举起了双手，然后朝着雷蒙德的颈部动脉猛然击打下去。 　　他的动作很快，很完美，很凶狠。 　　可以说，那几乎是萨基尔这辈子最完美的一次攻击。 　　而且他也确信，自己直接击中了对方。 　　但…… 　　“咔——” 　　一阵剧痛从萨基尔的喉部袭来。 　　他的意识似乎断片了，上一秒，他还在攻击雷蒙德，而下一秒，他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昏暗，身体高高地悬在了半空。 　　雷蒙德单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举到了半空。 　　萨基尔已经无法呼吸了，然后他疯狂的挣扎了起来——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下一秒，雷蒙德就要拧断他的脖子。 　　他即将死去。 　　而他之所以要被杀死，仅仅只是因为，雷蒙德可以这么做。 　　…… 　　“住手！” 　　就在萨基尔觉得自己已经死定的瞬间，一声颤抖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微弱的低呼响了起来。 　　艾伦颤抖着从拉菲尔的身后走出来。 　　他急促地喘息着，然后小声地冲着雷蒙德喊道。 　　“放……放开他……不要杀他……” 　　艾伦语无伦次地冲着面前的男人说道。 　　他希望自己能够更加凶狠一点，但话说出口，他才发现那声音听上去是多么虚弱。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雷蒙德立刻就松开了手，直接将萨基尔丢在了地上。 　　他直勾勾地盯着艾伦，然后在呆立了片刻后，他踉踉跄跄地走上前来。 　　“艾伦。” 　　他冲着艾伦笑了起来。 　　那笑容看上去竟然是天真无邪的，温柔到让人难以想象就在几秒钟之前他差点扭断一个男人的脖子。 　　紧接着，雷蒙德一把拽住了艾伦的手，将后者直接带回了自己的病床上。 　　接着，雷蒙德干净利索地跳上了床，他躺下了，但一只手依然紧紧地握着艾伦的手腕。 　　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又慢慢睁开……望向艾伦。 　　“雷蒙德？ 　　艾伦震惊地看着雷蒙德所有动作，然后才意识到，雷蒙德正在重复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在重复自己初次醒来，没有被那些医疗人员打断的场景。 　　接着，艾伦一点都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被雷蒙德一把扯倒在了床上。 　　雷蒙德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就将艾伦整个人牢牢地环在自己怀中。在被雷蒙德抱住的一瞬间，艾伦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就像是一直以来那样。 　　“艾伦……我一直……很想你。”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艾伦听见雷蒙德用干涩的语调对他说道。 　　艾伦身体一颤，也不知道为何，身体一下子就放松了。 　　他沉默地缩在了那个男人冰冷潮湿的怀抱里，身边是许多人的痛苦呻吟，是血腥味，是混乱。 　　是雷蒙德身上那带着些许海盐与松木枝条一般的古怪香气。 　　作者有话要说：　　白皇帝：没有人能够打扰我和我爱豆的见面，没有人！ 第19章 　　星历 3109 座人类军事基地 　　“我想，我们需要跟你谈一谈那天在病房里发生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艾伦正坐在一片雨林前面……那是一片模拟出来的雨林。 　　大概是因为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距离地球太过于遥远，为了稳定这里士兵的情绪，这座基地所配备的全息投影模拟设备是艾伦所见过的最高级最完美的。就比如说现在，艾伦竟然可以端坐在一张与军事基地格格不入的法式宫廷椅上，欣赏着这片模拟出来的景象： 　　层层叠叠的热带植物正在潮湿的暴雨中颤抖。一只雨林蛙，从一片箭毒木的叶尖上发了一会儿呆，它身上鲜艳的颜色显示出它体内惊人的毒性，它看上去仿佛是无敌的。可下一秒，一条睫角棕榈蝮无声无息地从阴影中倏然弹出，然后一口吞下了那只倒霉的雨林蛙，随后，它瑰丽华美的身影消失在了浓稠的绿色之中…… 　　艾伦望着那生动无比的场景，像是已经看得出了神，以至于他完全没顾得上回应那句话。 　　萨基尔双手环胸，他靠在办公桌上端详着艾伦。 　　艾伦的沉默让他皱了皱眉头，一些冷酷的话语几乎已经到了他的舌尖，但在想到某些人和某些事之后，萨基尔立刻将那些习惯性的命令语强行咽了回去。 　　这让他感觉又别扭又奇怪。 　　当然，更加别扭和奇怪的是他的喉咙。 　　萨基尔的脖子上缠着一条长长的黑色绷带，距离病房里那一场可怕的混乱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而萨基尔也经历了相当高等级的医疗修复。 　　但他一旦开口说话，他依然会感觉自己的喉部隐隐作痛——当然，在负责治疗他的医疗官看来，萨基尔的这种隐隐作痛与其说是生理上的受损，到不如说是心理上的。 　　雷蒙德·莫克姆当时对他的袭击，确实让他产生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一直到现在，萨基尔说话时地声音依然非常的沙哑，听上去仿佛像是另外一个人的腔调。 　　“你想要一些咖啡吗？ 　　萨基尔在短暂的沉默后，又开口询问道，语气中隐隐似乎还透着些许讨好。 　　又一次没有等到回应，萨基尔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上了满满一杯咖啡。 　　而他这种退让的态度，让艾伦慢慢地收回了目光，他望向了萨基尔，后者就着咖啡吃了两颗缓解神经焦虑的药片。 　　艾伦看着那个男人眼睛下方厚厚的黑眼圈还有在几天内就凹陷了下去的脸颊，沉默了一小会之后，他忽然开口。 　　“我不需要咖啡，顺便说，你吃的那两种药物很大程度上都只有心理安慰的作用。” 　　他一字一句平静地说道。 　　萨基尔诧异地回过头看向艾伦。 　　艾伦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只是一个小提醒。”他说。 　　“……谢谢。” 　　萨基尔迟疑了片刻，然后才道谢道。 　　他叹了一口气，端着自己的咖啡杯走了回来，接着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隔着那一张书桌与艾伦对视着。 　　“我从来都不擅长东拉西扯还有缓解气氛——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进入正题，正式地来谈一谈雷蒙德·莫克姆上校了吗？” 　　萨基尔问道。 　　“好吧。” 　　艾伦眼睫轻颤，然后他点了点头。 　　“我听说，你已经连续几天拒绝去与雷蒙德上校见面了？” 　　“不然呢？”艾伦偏了偏头，他的语气听上去是真心实意的迷惑，“如果是你，在看见了那样的他之后，你会愿意跑到他的病房里去，然后假装什么没有发生，什么都不害怕的样子，与那个人进行近距离的接触吗？” 　　艾伦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一天自己是如何离开雷蒙德的病房的。 　　哪怕在注射了大剂量的镇定剂后，雷蒙德依然显示出了堪称恐怖的臂力。 　　艾伦最后是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才勉强从昏迷不醒的雷蒙德怀里离开，而代价的就是他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外套。那个男人的胳膊留在他腰腹间的轻微淤血甚至到现在都没有消退，更不要说，从那一天之后，几乎每天晚上艾伦都会在半夜惊醒。因为他总是觉得，雷蒙德似乎就站在黑暗中，睁着痴狂的血红眼睛静静地窥视着他。 　　他甚至还会产生幻觉……他的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直萦绕着那种特殊的气味。 　　来自于雷蒙德气味。 　　即便是在三年前与雷蒙德结婚后的那段日子，艾伦都不曾感觉自己精神压力如此大过。 　　“这个……” 　　听到艾伦的反问，萨基尔顿时沉默了。 　　一直到很久之后，萨基尔才叹着气重新开口。 　　“其实我想之前应该也已经有人通知过你了。我们后来给雷蒙德上校的身体做过检查。他的状况很特别……” 　　说到“特别”的时候，艾伦明显可以看到萨基尔眼神中闪过一抹忌惮。 　　“他的各项生理指标都逐渐开始好转，虽然至今为止我们的人还没有找到确切原因，但是，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确实有着远远超乎常人的自我愈合能力——当然，我指的是肉体上的那种。”萨基尔说完，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截止到现在，甚至就连连他在救生舱里因为长时间休眠导致的肌肉萎缩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这倒是很容易看出来。” 　　艾伦说道。 　　几天前他可是亲眼看见雷蒙德是如何轻而易举地将那些倒霉的医疗小组的人像是扔垃圾一般扔出去的。 　　雷蒙德的肉体不仅已经恢复……恐怕比普通人还要更加强悍才对。 　　“但他的大脑出了一些问题。好吧，这一点我想你早就已经能看出来了，”萨基尔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给他进行了检查，结果并不是很美妙。即便是抛开雷蒙德上校在时间囊泡里遭遇的一系列侵蚀，仅仅只是从我们目前能够掌握到的情况来看，他在那一枚救生舱里也呆得太久了。而且我们还发现了一些新的数据…”说到这的时候，萨基尔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艾伦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敏锐地察觉到，萨基尔企图隐藏的那一抹情绪或许跟接近于……怜悯？ 　　萨基尔在怜悯雷蒙德？ 　　就艾伦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感到万分纳闷的时候，萨基尔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之前就已经解释过了，雷蒙德·莫克姆上校所使用的救生舱仅仅只能用来应急，这意味着，当救生舱的使用寿命到达极限之后，雷蒙德上校非常不幸地逐渐脱离了纯粹的低温休眠状态……” 　　“等等，你在说什么，我是不是理解错了？” 　　听到这里，艾伦终于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口打断了萨基尔。 　　他震惊地看着脸色有些阴沉的军官。 　　“雷蒙德在那一枚救生舱里完好无整地呆了100多年，这可是你们说的。可是，现在你们却跟我说，他在这过程中脱离了低温休眠状？那么现在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 　　萨基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迟疑了一会儿，看上去似乎正在苦苦思考该如何搪塞艾伦。 　　但最后，他却还是叹着气，说出了本不应该告知艾伦的事实。 　　“在雷蒙德上校脱离救生舱后，我们的人终于有机会仔细地检查那枚救生舱，我们在里头找到了一些不完整的记录，看看这个……” 　　萨基尔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他的腕表微微一闪，空气中迅速地浮现出了一行又一行的报告和数据，这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雷蒙德的脑波记录。 　　艾伦定睛看向那些记录，然后他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等等……清醒时间……雷蒙德·莫克姆的舱内清醒时间？” 　　他看着记录上的字迹，喃喃出声。 　　“雷蒙德上校沉睡的100年时间里，并不是完全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的。” 　　萨基尔在艾伦耳边补充道。 　　雷蒙德·莫克姆所遭遇的事件，可以说是完全超出了萨基尔能够想象的极限。 　　因为救生舱的设计问题，即便是勉强运行着休眠程序，救生舱依然无法完美地运行深眠程序。这就直接导致了一个噩梦般的可怕事故——在时间囊泡中那无限混乱并且被拉长的时间里，雷蒙德·莫克姆每隔几年，就会从深沉休眠中清醒过来，但为了维持他的生命，救生舱依然会让他的身体处于冷冻状态，这就意味着，在极度的冰冷与寒冷之中，雷蒙德的意识却是清醒的。 　　但他无法动弹，无法呼喊，也无法对这种情况作出任何反抗。而根据研究小组的推测，在雷蒙德清醒的时间段里，黑鹳号上的其他船员恐怕也早已罹难。 　　雷蒙德·莫克姆所陷入的，是比地狱还要可怕的寂静监牢。 　　他只能默默地忍受那漫长得近乎永恒的寒冷与虚空，这个清醒时间段有的时候会持续几个月，而不幸运的话，甚至可以持续几年。 　　而在这个过程中，唯一陪伴着雷蒙德的，是被他带入了救生舱的投影球。 　　在近乎凝固的时间里，只有那一枚投影球一直在不断循环播放着艾伦的歌曲。 　　那是他的唯一。 　　作者有话要说：　　白皇帝：其实那个时候那个低级雄性生物早就被我搞死了。 　　艾伦：…… 　　白皇帝：但我一直有在听你的歌哦！ 　　艾伦：…… 　　白皇帝：真好听啊(#^.^#)我家艾伦的歌无论听多久都不会腻呢。 　　艾伦：…… 　　白皇帝：一般人大概就疯掉了，但因为我有你的歌，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还很幸福哦！ 　　艾伦：（压力大到胃抽筋·jpg） 第20章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心智无可避免地出现了严重的退化。之前，他展露出来的暴力行为也印证了这一点。他的精神世界已经彻底地崩塌了。而考虑到他经历的那一切，他对你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无法扭转的依赖。你是唯一可以接近他的人，你也是唯一可以安抚他的人。事实上，在我看来，如果不是你的存在，雷蒙德上校恐怕早就已经彻底地失去了作为人类的意志。他现在之所以还可以活着，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你。艾伦，我们需要你帮助雷蒙德上校清醒过来。” 　　“……” 　　豪华的办公室在萨基尔的话音落下后，陷入了一片凝重的寂静。 　　艾伦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一些，但在萨基尔说完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依然保持着沉默不语。 　　至于萨基尔，他的额头上已经隐隐有了些许汗意。 　　艾伦之所以会在今天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间办公室里，当然不是因为萨基尔心血来潮想要跟艾伦聊天。 　　就在今天早上，萨基尔接到了来自于联盟安全部最高级别的命令。他需要说服（必要情况下可以使用别的手段）艾伦继续配合他们的计划。 　　这个命令并不会让萨基尔感到不意外。几天前在病房里发生的那一幕幕恐怕早就已经被详细地记录下来并且传送到安全部里进行了全方位的研究。 　　艾伦在那一天展现出了对雷蒙德的巨大影响力，在许多人面前凶悍得宛若野兽一般的雷蒙德，在艾伦面前却温顺地宛若一只养了许多年的小狗。 　　他的所有心思与意志都牢牢地依附在艾伦的身上。 　　这就意味着艾伦正在变得越来越重要，但同样的……他也越来越没有办法从雷蒙德身边脱身。 　　尤其是在那些命令之后还隐隐透露出了一些别的信息，更是让萨基尔感到胆战心惊。 　　雷蒙德·莫克姆。 　　这个男人身上似乎还有许多普通人不应该探究的秘密。 　　偏偏艾伦和雷蒙德如今已经彻底的捆绑在了一起。 　　在萨基尔看来，自己面前这个经历了太多悲剧与绝望的“海妖”，如今正无可避免地被一只可怕的无形大手拖往暗流涌动，危机四伏的的未来。 　　如果萨基尔不曾经历过几天前病房里的那场混战，如果他没有亲眼体会到雷蒙德的恐怖，没有被艾伦从那怪物的手中救下来，他可能会像是自己最初那样，冷酷而机械地执行安全局的命令。 　　但现在，他面对艾伦的时候却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弱势。他很清楚，如果不是艾伦，现在的他真正应该呆的地方是停尸舱而不是这间舒适的办公室。考虑到这一点，萨基尔比任何人都希望艾伦能够平静而温顺地听从安排——他希望艾伦能够与雷蒙德亲近，安抚那个人的情绪，唤醒那个人的神智。 　　这绝不是一个容易的任务（特别是考虑到雷蒙德·莫克姆如今的状况，那家伙现在跟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又有什么区别呢），但萨基尔还是希望艾伦能够听话——这样的话，他就不会那么为难了。一想到自己任务中看到那些针对艾伦不配合的情况所建议的解决方案，萨基尔不自在地揉揉自己的鼻子。 　　然后他转过头，不再去看艾伦那苍白到极点的面庞。 　　“我知道有一些强人所难，尤其是考虑到雷蒙德曾经对你做出来的那些事情……” 　　“萨基尔长官。” 　　艾伦忽然打断了萨基尔的话头，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 　　“如果我真的不愿意继续与雷蒙德·莫克姆进行接触的话，你们究竟打算怎么做呢？” 　　萨基尔一愣。 　　而没有等到萨基尔回答，艾伦已经自行开口给出了答案：“其实我根本就没有选择，不是吗？” 　　说话中，艾伦的唇边泛起了一抹嘲讽的浅笑。在大部分时候，艾伦给萨基尔的感觉都很温顺……温顺而平静，宛若一尊已经年代久远的漂亮陶瓷人偶，纵然表面依旧有着绝美的面庞和华美的鎏金，内里却已经早已腐朽衰败，脆弱得哪怕轻轻碰触都会碎裂成细小的瓷片。 　　可就在这一刹那，艾伦还是不经意地在萨基尔面前展现出了一丝真实。是那种隐藏得很深很深的真实。 　　艾伦其实相当清醒，他对自己的处境以及他所要面对的这个世界有着近乎残忍的清醒。 　　萨基尔在这之前就已经打好了许多劝说的腹稿（虽然他从来都不擅长用语言的方式去“说服”别人），可当他看见艾伦脸上的那一抹恹恹的厌倦神色后，他忽然间意识到，其实自己所有的说辞在都是那样苍白，苍白到甚至连说出口都显得那么可笑。 　　而艾伦并没有等他回话。 　　曾经的“海妖”叹了一口气，然后便拢了拢那过于宽大的外套，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站在萨基尔的角度看去，艾伦的背影孱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消失在空气中。 　　他本应该喊住艾伦的，但最后萨基尔只是沉默地看着艾伦走了出去。 　　…… 　　“我们把他逼得太紧了。” 　　艾伦的声音消失在门外后，有人萨基尔的身后叹息着说道。 　　萨基尔面无表情地按下了书桌上的开关，办公室里那引人注目的全息投影倏然消失，之前被雨林景象所掩去身形的男人叹息着走上前来。 　　那是拉菲尔。 　　这一次说服艾伦的工作本应该由他来完成，但萨基尔考虑到拉菲尔在过去那段时间里对艾伦表现出来的不合时宜的过度好感，最后还是自己接过了这个让人头疼的任务。 　　只不过现在这个决定显然已经让他在拉菲尔面前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态，萨基尔听拉菲尔的话语后，回话也变得有些粗鲁。 　　“安全局还有军部那边可不会这么觉得。” 　　萨基尔转过身，双手环胸，他板着脸看着自己的搭档。 　　没等拉菲尔开口，萨基尔已经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 　　“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看到前线传回来的那些报告，那群该死的章鱼最近可不安分。” 　　他硬邦邦地说道。 　　作为外星人，纳迦人最为显眼的特征就是它们那不可思议的细长触肢，那些据说是通过特殊手段具现化的所谓的”心灵触手”看上去多少有些类似于地球上的某种海洋软体动物，地球军人们总是习惯性地将纳迦人喊作“章鱼”。 　　然而，相比起地球上那些美味而有趣的章鱼，纳迦人可要难缠得多。纳迦人的体型会随着时间而逐渐生长变大，在某些时候，一只年龄七百年左右的纳迦人体型甚至可以达到一条中型战舰大小，而当它们完整地张开自己的触手，它们的体积甚至可以再乘以十。而且它们可以自行在触手的表面分泌出厚实且坚硬的壳多糖外膜，这让它们可以将自己的触手可以在真空中保持活动能力长达数小时。考虑到那些触手的灵巧与强悍，哪怕纳迦人的科技并不如人类发达而且自身内斗不断，人类太空军在面对纳迦人时依旧显得相当被动。 　　无数人类的生命就这样消耗在于纳迦人的战斗中。 　　以及一直以来，地球联盟都在努力遮掩一个相当可怕的事实——纳迦人的前线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而人类并没有办法阻止这一点。 　　一直到三年前那场战斗，纳迦人的首领“白皇帝”被吞入时间囊泡，外野星域彼端的纳迦人军队才忽然间消停下来。 　　可是现在，随着黑鹳号的重新现身，那个可怕的噩梦再一次回来了。 　　“过去三年，那些纳迦人的几大领主一直在自己的领地里相互争斗和相互吞噬，它们在忙着自我消耗，所以我们才有了这三年的安宁。可就在黑鹳号出现之后，那群章鱼们忽然间变得消停下来，”萨基尔重复着自己不久之前才仔细研究过的报告内容，表情阴沉，“只有两个原因可以解释它们的消停，第一种可能就是，那群纳迦人在白皇帝死去后终于选出了自己的新首领，而第二种就是……” 　　“白皇帝就跟我们的雷蒙德·莫克姆上校一样，通过某种手段脱离了时间囊泡。纳迦人感知到了白皇帝的存在，所以它们立刻就恢复了原有秩序。” 　　拉菲尔代替萨基尔说完了未尽的话语。 　　他叹了一口气，脸上也染上了愁容。 　　“是的，萨基尔，我看了那些报告，我知道情况不妙。无论是哪种情况，后果都很糟糕——” 　　“我倒是宁愿那些纳迦人们拥有了新皇帝，这也好过白皇帝回归。” 　　萨基尔冷冰冰地说道。 　　“白皇帝不是普通的纳迦个体，别忘记它的名字。那可是一只白种！” 　　他盯着拉菲尔，然而加重了语气。 　　没有哪个人类真正地知道纳迦人的皇帝叫做什么。 　　他们将它称呼为白皇帝，原因相当简单——它是所有纳迦人的最高首领，是它们的皇帝。 　　而它，更是一只罕见的白化个体。 第21章 　　作为一种星际漫游种族，纳迦人几乎全部都是与虚空和宇宙差不多的深色，它们可以完美地与宇宙环境融为一体，从而增加生存几率。 　　白皇帝作为一只通体银白的特殊纳迦人却刚好相反，它的体色让它在宇宙中变得格外显眼，按照常理来说，它甚至都无法度过纳迦人那弱小的幼年期。更不要说，在纳迦人的社会里，白色原本就是一种禁忌且污秽的色彩，它几乎不可能从自己的同伴那里得到任何帮助……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白皇帝都应该在很小的时候就夭折而亡，可偏偏白皇帝作为白种不仅活了下来，还成长为了异常可怕的强悍个体。在活得越久就越是强悍的纳迦人社会里，它明明比绝大多数个体都要年轻，却轻而易举地打败了所有的竞争对手，成为了族群的首领。 　　如果不是比自己所有同类都更加聪明，更加凶残，行事也更加诡秘，白皇帝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更加糟糕的是，纳迦人还拥有一种相当特殊的特性——作为整个族群的首领，皇帝将会拥有一种特殊的天赋，它的心灵触手可以将整个族群所有个体的精神体统一起来，汇集成一个无比庞大也无比强悍的集合意志体。 　　事实上，也就是因为白皇帝登基，原本还在宇宙中偏远地区生活的纳迦人，开始变得壮大且强盛起来。它们甚至开始了罕见的集体迁移。而且简直就像是在冥冥中知晓人类文明的存在那样，那些纳迦人以近乎笔直的路线穿越了漫长的宇宙直扑人类而来，然后，就这样突兀地开启了人类与纳迦人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 　　“我们还需要考虑一件事——雷蒙德·莫克姆在三年之前不过是一名很普通的雄性Alpha，如果不是梅森·帕斯摩尔当初留下来的那帮白痴企图重新回到政治舞台，需要利用他的名头，他甚至都够不到进入黑鸟舰队的资格，更不要说成为一名上校了。可是现在，在经历了那场事故之后，我们都知道他的身上发生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萨基尔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又一次地抚摸了一下自己颈间的绷带。 　　仅仅只是回忆起雷蒙德之前在病房里对他出手的那一幕，那种被全面压制，无限接近死亡的恐惧感就再一次席卷而来。 　　萨基尔的背脊窜过一阵冷意，他下意识想要颤抖，但最终还是被自己强行控制了下来。 　　“雷蒙德·莫克姆现在已经是一头怪物了。” 　　萨基尔喃喃地说道。 　　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正常人能够做到雷蒙德那样，像是萨基尔这样的Alpha在他的面前，身体里只有本能地臣服，不要说与他抗衡，光是要控制自己不要当场伏地趴下就已经需要耗尽所有的意志力了。 　　不，那压根就不是人类的气息。 　　“他已经异变了，被那个我们所有人都搞不清楚的时间囊泡异化成了另外一种非人的存在。” 　　萨基尔忽然抬起头，看向拉菲尔。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如果白皇帝也产生了跟雷蒙德一样的异变……” 　　“他将成为所有人类的终结者。” 　　拉菲尔以近乎耳语的声音回答道。 　　他甚至不敢提高自己的声音，潜意识中，他甚至都不太想面对那个可怕的可能性。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种可能性其实相当大，不然的话…… 　　“我已经在想办法了，但我们搪塞不了多久，就我所知，安全部重新派来对雷蒙德以及相关人员进行监视和控制的小组应该已经准备启程了，”拉菲尔的耳边传来了萨基尔的叹息，“如果艾伦没有办法在短时间里唤醒雷蒙德，如果他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真的‘有用’的话……我不知道军部和安全部的人会做出什么。” 　　说到这里，拉菲尔和萨基尔都不由沉默下来。 　　他们互相望着对方，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惶恐与担忧。 　　…… 　　“阿嚏——” 　　艾伦在狭长的基地通道里，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他顿住了脚步，在萨基尔的办公室里腾起的巨大怒火因为这个喷嚏而中断了。他冷静了下来，在原地站了一会热之后，他发出了一声自嘲的冷笑。 　　事到如今，其实艾伦很清楚，自己对即将到来的“安排”是无能为力的。 　　他甚至毫不怀疑，哪怕他在接下来的计划中因为雷蒙德的暴力而直接死亡，地球联盟里的某些人也会完全无视基因公约，重新克隆一个“艾伦·莫克姆”，送到雷蒙德的身边。 　　就好像当初那些人企图克隆出梅森一样…… 　　“先生？先生？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有人轻轻地碰触了一下艾伦的肩膀。 　　艾伦差点因为受惊而惨叫出来，好在他立刻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名年轻的军人。 　　那个年轻人带着一丝忐忑打量着艾伦，在看到艾伦的脸之后，他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哦，你是艾伦·布雷斯……艾伦·莫克姆先生！” 　　年轻的军人脸都涨红了，他看上去完全是拼尽全力才能保持着表面的冷静。 　　“我，我，我看到你站在这里，我，我还以为你身体不适需要什么帮助……” 　　年轻人结结巴巴地冲着艾伦说道。 　　他的殷切还有热诚让艾伦的身体有些僵硬，他十分不自在地侧过身，企图避开对方过于灼热的眼神。 　　“我很好。”艾伦勉强地说道，“我只是有些容易走神……我想我现在应该回自己房间了……” 　　说完，艾伦立刻加快了脚步打算离开，并且假装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黏在自己身后的热情目光。 　　一直到艾伦匆匆找了个路口然后转了过去，那让他如坐针毡的目光才最终消失。 　　而艾伦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他就清楚地听见了年轻军人身上的通讯器中传来了紧急任务的警报。 　　“紧急集合，紧急集合，任务代号K12，地点是病房A-001，任务目标：雷蒙德·莫克姆……” 　　艾伦正准备离开的脚步顿时停住了。 　　他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样厌恶自己不正常的听力范围。 　　如果是正常人的话，从理论上来说是绝不可能从军事通讯器中听到如此清晰的任务指令才对。但现在，一切的指令都是如此清晰。 　　不过是寥寥几句，艾伦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雷蒙德·莫克姆。 　　他再一次地在自己的病房里苏醒，然后因为艾伦的缺席而彻底发狂了。 　　年轻的军人飞快地回应了指挥中心并且迅速地离开了之前所在地位置，他的脚步声，还有他那不断响起情报的通讯器也渐渐远离。 　　艾伦也应该离开。 　　他应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他的房间里，他可以安静地待一会儿。 　　从他之前跟萨基尔的谈话来看，截止到目前为止，上头的人似乎还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看，他们还在企图维持艾伦表面上的选择自由。所以，至少在这几天，艾伦可以不用去理睬雷蒙德·莫克姆，不用去面对那发了狂的怪物。 　　艾伦的理智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罗列出无数理由，让艾伦不用理会自己听到的警报。 　　但偏偏，一旦注意到这件事情，有些遥远的声音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艾尔的耳畔回响。 　　【“艾伦……我要去……我要去找艾伦……”】 　　【“艾伦……”】 　　【“杀了你们……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 　　艾伦费力地呼吸着。 　　那也许只是幻听而已。 　　他对自己说。 　　他不应该……是的，他不应该去理会雷蒙德·莫克姆的呼叫，哪怕那家伙叫得是那样凄惨而悲哀。 　　可以预见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艾伦还有许多日子不得不面对那个该死的混蛋—— 　　…… 　　（我可能已经疯了。） 　　十几分钟后，艾伦站在A-001病房前，他对着自己喃喃地说道。 　　朦胧的叫喊声与混乱的碰撞声从金属门后传出来，即便只是站在门外也可以想象出病房内的混乱。 　　艾伦犹豫都抬起手企图按向开关，但每一次都在最后关头缩回了手。 　　那个人……可是雷蒙德·莫克姆！ 　　身体深处似乎一直有个声音怨恨地回响，不断的提醒着他这一点。 　　而就在艾伦咬着牙企图离开时候，病房的大门却忽然滑开了。 　　紧接着，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直接摔了出来。 　　“该死的，为什么不让配备外骨骼的那帮家伙来——” 　　他一边冲着通讯器惨叫着一边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然后一抬头，他对上了艾伦的脸。 　　“艾……艾伦……” 　　他看上去似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是那名就在十几分钟前与艾伦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士兵。 　　“你，你，你来了……是收到了我们的请求吗……” 　　艾伦听见那名年轻人震惊地问道。 　　他看着对方，正准备开口回应时，一道白色的影子倏然出现，重重地扑向了他。 　　“艾伦！” 　　雷蒙德·莫克姆就这样带着半身血迹，用力地抱住了艾伦。 第22章 　　在最开始的那几秒艾伦最开始甚至并没有意识到那紧紧拥抱着他的男人究竟是谁。 　　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却被对方的结实而修长的双臂紧紧地束缚了地面与男人胸口之间的空隙之中, 男人的拥抱是那么用力, 用力到仿佛想要将艾伦整个人都直接碾碎然后糅进自己的身体里。 　　“艾伦……艾伦……” 　　一直到那个男人又一次地开始热忱地呼唤起艾伦的名字，艾伦才凭借着昔日的记忆, 勉强地辨认出男人的真实身份。 　　“雷蒙德？” 　　艾伦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对方, 喃喃开口道。 　　只不过几天没有见面而已，但雷蒙德的模样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艾伦分明还记得自己与雷蒙德上一次那是实在说不上美好的见面。那家伙在艾伦的记忆中明明就是一只类人型的怪物，有着奇怪的畸变的身体和可怖的容貌。 　　但现在, 这个正死死抱着艾伦不肯放手的, 确实一名英俊而高大的年轻人。 　　艾伦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人, 他总觉得自己快要意识错乱了——是的，艾伦可以轻而易举地在那个男人的脸上找到属于雷蒙德的轮廓, 但即便是这样，那个男人对于艾伦依旧是如此陌生。 　　这简直太荒谬了，艾伦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发出了不可思议地嘀咕。 　　这就是雷蒙德，他可以肯定这一点, 但……他给艾伦的感觉却像是雷蒙德的某个亲戚而非他本人。 　　艾伦一直到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之所以会产生那种奇妙的感觉，是因为雷蒙德在时间囊泡里经历的那种身体畸变。那种畸变在拉长了雷蒙德的四肢与身体时，也或多或少地改变了雷蒙德面部骨骼的比例。同时，他那新生的皮肤依然呈现出一种堪称病态的惨白。雷蒙德的发色似乎也因为时间囊泡中的侵蚀而产生了奇怪的改变，艾伦注意到他那原本光裸的头皮上如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发茬, 但在过去, 雷蒙德头发不过是普通的金棕色, 其中夹杂着一缕一缕显眼的深褐色，而现在他新生的头发看上去却是一种色素淡到近乎银色的白金发色。甚至就连雷蒙德的虹膜都发生了显著的褪色改变，在雷蒙德眼球中那令人感到害怕的充血褪去之后，艾伦看见的是一双奇妙的银蓝色的眼睛，过淡的虹膜颜色让他漆黑的瞳孔看上去只有细细的一点，若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来看，雷蒙德现在的眼神多少透露着些许难以表述的非人感。 　　但不管怎么说，不幸中的万幸大概在于，发生在雷蒙德容貌上的改变是往好的方向倾斜的：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艾伦还是不得不说，现在的雷蒙德看上去似乎比艾伦记忆中那名暴力且愚蠢的雄性Alpha更加英俊了一些。 　　又或者……我们可以说，现在的雷蒙德看上去，更加符合艾伦内心深处对Alpha的审美一些。 　　“艾伦，我的艾伦……我想你！” 　　雷蒙德·莫克姆并没有在意自己容貌上的变化带给艾伦的惊慌。 　　在最开始抱住了艾伦之后，他就像是八爪鱼一样运用自己超乎常人的修长肢体，死死地缠住了艾伦。 　　“放开我——雷蒙德！” 　　艾伦挣扎了起来，但他越是挣扎，雷蒙德就越是条件反射一般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如果我放开艾伦……艾伦会逃跑，不是吗？” 　　雷蒙德一字一句格外认真地说道。 　　那话语听起来甚至带着些许奇妙的轻佻，但他在面对艾伦时展露的笑容里，却带着一种只有孩童才可能拥有的特殊稚气与直率。 　　只不过认识这种稚气同时也让雷蒙德看上去更加奇怪了——特别是考虑到雷蒙德·莫克姆几分钟之前在病房里制造的混乱，他那因为神志不清，心智受损而展露出来的开朗笑容里甚至透着些许奇妙的恐怖感。 　　艾伦几乎是用尽了自己一切力气才勉强用撑起自己的手肘，从地上半坐起来。 　　他越过雷蒙德肩头，看了一眼病房内部，那里头简直就像是被龙卷风袭击过。 　　有好几名身穿医疗服的人员和士兵模样的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如果不是他们时不时发出来的痛苦呻·吟，几乎很难判断出他们的生死。 　　至于最开始逃出病房的那名年轻士兵，看上去更是已经被吓得失了魂。 　　“雷，雷蒙德……莫克姆……上校……请，请放开艾伦·莫克姆先生……请不要伤害他！” 　　年轻的士兵结结巴巴地冲着雷蒙德喊道，无论是从他的声音还是他的表情都能看出来，他依然处于受惊过度的状态。 　　年轻人那副可怜的模样甚至让艾伦产生了一丝淡淡的好奇——在他进入病房后的短短一小段时间里，雷蒙德究竟是做了什么才把这可怜的年轻人吓成这副模样。 　　“艾伦·莫克姆先生！” 　　“请小心，雷蒙德上校之前正处于狂躁状态……哦，天啊，他现在看起来好像已经安静下来了……” 　　“谢天谢地，是你，艾伦·莫克姆先生……咳咳……你终于来了！雷蒙德上校一直在申请与你见面——” 　　…… 　　从病房内部传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艾伦警惕地看过去，看到那几名倒下的医疗官和士兵似乎终于缓了一口气。他们踢开了散落在地上的一系列仪器与金属部件，勉勉强强地爬出病房的。 　　而他们的话语多少也解答了一些艾伦的疑问。 　　“感谢上帝，艾伦·莫克姆先生，你来了！雷蒙德上校一直都非常想见到你，甚至就连镇定剂都没有办法安抚留他的情绪，反而让他陷入到了狂乱的状态中……我们一直在企图让他安静下来，但是失败了。” 　　精疲力竭的医疗官，还有那些临危受命而来的士兵相互支撑着来到了门口，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是已经去了半条命一样，在看到艾伦出现时，所有人都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反倒是忽然间接收到如此多人的目光后，被雷蒙德死死缠住的艾伦愈发感到了不自在。 　　“接下来我要这么做？” 　　艾伦木着脸，看着那名医疗官问道。 　　那名医疗官看了看病房——虽然说几乎所有的仪器都已经被毁，但至少治疗床还是完整的。 　　“请说服雷蒙德上校回到病房里去，他现在依然还处于……处于治疗阶段。” 　　那名医疗官说道。 　　只不过当他说到“治疗”时，艾伦总觉得他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而且在说话间。那名医护人员一直在不停地偷瞄雷蒙德。他借着雷蒙德正背对着他的机会，冲着艾伦做了个手势 ——艾伦看到了他手中的针剂，他大概能猜出来那大概是麻醉剂。只不过那针管看上去实在有些太粗了，粗得仿佛那针麻醉剂是用于大象或者克隆活体恐龙，而非是一个刚刚才从死亡的深渊爬出来，并且已经休眠了一百多年的地球军人。 　　艾伦很容易就明白了医疗官那无声的沟通，他打算趁着雷蒙德不注意，为其注射麻醉剂，好让这棘手的病人能早点回到那该死的病床上去。 　　在这个时候，雷蒙德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艾伦身上，而且，他的心智退化，如今的状态更接近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医疗官的提议本应是万无一失才对，可艾伦却在看到医疗官抬手的一刹那，感到了一种心悸般的不安。 　　那种过于不详的预感让他感到后颈泛起一层细微的刺痛感。 　　“不——” 　　艾伦下意识地开口，喝止了医疗官的行为。 　　而此时……就连艾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医疗官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奇怪地看着艾伦。 　　“我会把雷蒙德带回去的。” 　　艾伦干巴巴地冲着医疗官补充道。 　　【不，不要对这家伙动手，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 　　…… 　　艾伦对于差一点儿就发生了的事情并没有概念，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 　　在那名医疗官无奈地放下手中的镇定剂后，之前还紧迫得让他感到心悸的不安一瞬间就消失了。 　　但也许是巧合的缘故，几乎就在艾伦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雷蒙德忽然侧过头，将嘴唇的贴在他的耳边，发出了一声快活的笑声。 　　“我没有生病。” 　　雷蒙德冲着艾伦说道。 　　“……但我会听艾伦的话。” 　　他又补充道，语气中似乎带着淡淡的委屈。 　　“松开我，然后让回到病房去好吗，雷蒙德。” 　　艾伦愣怔了片刻，随即干巴巴地冲着雷蒙德说道。 　　雷蒙德立刻就皱起了脸。 　　“我不喜欢……” 　　这个高大的，古怪的男人缓缓地说道，仿佛正在努力研究该如何表述自己的想法。 　　“我不喜欢病房，因为没有艾伦。” 　　他说。 　　雷蒙德语气中直白的失落与伤感，让艾伦愈发感到有些不自在。 　　“我会陪你回到病房去，怎么样？ 　　就连艾伦自己也不曾意识到，在雷蒙德如同小孩一般的抱怨与行动中，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像是哄小孩一般哄着雷蒙德。 　　至于雷蒙德——这个让整个基地的医疗队都感到压力万分的古怪病人，在艾伦面前时候也总是显得格外乖巧。 　　就比如说现在这样，在听到艾伦的话语之后，雷蒙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发出了几声含糊的嘟呢 　　“好，我听艾伦的话。” 　　他说道。 　　艾伦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下一秒，艾伦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轻，随即整个人便直接浮在了空中。 　　“雷蒙德——” 　　艾伦惊叫着，下意识地抱住了雷蒙德的脖子。 　　随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雷蒙德直接抱了起来。 　　雷蒙德的忽然动作，让在场所有人的精神都倏然绷紧。 　　艾伦听到了好几声惊呼，但……最终没有人对雷蒙德出手。 　　雷蒙德那泛着奇妙银色的眼睛转了一圈，那奇怪的，癫狂的目光让除了艾伦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由背后微微发寒。就在所有人都开始不自觉地提防起雷蒙德接下来可能的疯狂时候，雷蒙德那张古怪的白色面庞上，却浮现出了一丝格外心满意足的笑容。 　　“艾伦……” 　　雷蒙德微笑着，就那样抱着艾伦，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的病房。 　　之前与艾伦沟通过的那名医疗官，还有那名明显是艾伦曾经的歌迷的士兵，则是紧跟在雷蒙的身后，企图进入病房。 　　但是，那两人甚至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二步，雷蒙德就像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然转过头来严厉地瞪着他们。 　　他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骇人的光芒。 　　一种恐怖的，几乎让人连站都无法站稳的信息素倏然充斥着整个空间。这种甚至连萨基尔都无法承受的信息素一瞬间就让整片区域内除了艾伦之外的人全部失去了力气。 　　那名士兵甚至连站都站不稳，就那样喘息着，涨红了脸直接跌到在了地上。 　　而本应该不受影响的Beta医疗官，也感到呼吸困难，他不得不踉跄着后退，才勉强能够站稳。 　　只有艾伦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他只是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小喷嚏。也正是这个喷嚏让他慢了半拍才察觉到其他人发出的动静，艾伦本能地扭过头，企图搞清楚自己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砰——” 　　可下一秒钟，沉重的金属门就在艾伦的眼前砰然关闭了——雷蒙德在艾伦回头之前就已经伸出手，用力地砸向了控制着金属门的控制面板。 　　控制面板的表面立刻就碎裂了，随后是一连串细小的爆裂声，还有些许火星飞溅了出来。 　　【警告，控制中枢受损！】 　　【警告，控制中枢受损！】 　　【警告，A001 号门已离线】 　　…… 　　【已锁死】 　　急促的警报声响起来，随后在那破裂的控制面板上，浮现出了这样一行字样。 　　现在，艾伦彻彻底底地被困在了一间密闭的房间里……跟他的丈夫，雷蒙德·莫克姆一起。 　　“……” 　　艾伦不敢置信地看着雷蒙德的举措，还有那瞬间损毁的控制面板和金属门。 　　就在这一瞬间，雷蒙德的动作是如此的行云流水，事情的发展也是如此的顺理成章，就好像一切都在雷蒙德的计划之中一样。 　　这可实在不像是一个心智受损，智力严重退化的人可以做出来的事情。 　　一切早有预谋。 　　这个想法让艾伦的心脏狂跳起来，恐惧感宛若电流窜过他的脊椎，他的身体一瞬间僵直了。雷蒙德似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艾伦的改变，他低下头，冲着艾伦咧开了了嘴。 　　“我讨厌……讨厌很多人……跟我，和艾伦，在一起……我只想和艾伦两个人……在一起……” 　　他努力地冲着艾伦解释道。 　　紧接着他用力地揽了揽艾伦，把艾伦抱紧了一些。 　　“别害怕，艾伦。” 　　他说。 　　艾伦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雷蒙德，就像是名侦探在研究自己的嫌疑犯。但无论他怎么看，雷蒙德都显得是那样正常——他表现得跟其他人告诉艾伦的一模一样，他的心智停留在了一个相当童稚的阶段，记忆和精神都相当混乱，就连脾气都变得不受控制。 　　而艾伦在刚才那一刹那从雷蒙德身上察觉到的那种狡猾与凶狠，似乎真的只是错觉而已。 　　“艾伦？你不开心吗？” 　　察觉到艾伦的目光，雷蒙德也定睛凝视着艾伦，他担忧不已地看着艾伦，眼神中闪动着不安。 　　“……” 　　艾伦没有开口说话。 　　凭借着惊人的听力，艾伦依然可以听见如今意外锁死的舱门外传来了些许骚动，但很快那骚动就平息了下来。 　　有人到来了，并且立刻就控制了局面。 　　接下来没有过多久，艾伦就毫不意外地听见，病房里的通讯装置响起来。 　　一个有些慌张的声音从装置中传了出来……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艾伦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一双灰色的眼睛。 　　是那名之前差点被雷蒙德打死的医疗官。 　　“这里是雅各布·菲克……艾伦·莫克姆先生，我们之前见过面。” 　　那人说道。 　　“……我们已经了解了目前的状况，现在恳请你留在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的身边。我们观察到，当你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会变得相当平静。希望你不要因为现在的状况而产生任何惊慌情绪。” 　　艾伦挑了挑眉，他已经可以听出来，当初病房里发生的事情也对那该死的灰眼睛——不对，那位雅各布先生造成了莫大的心理阴影。 　　他并没有理会雅各布，但雅各布似乎也不在乎，他继续说道。 　　“请不要在意病房门的故障，我们很快就会解决这个问题，在这之前，恳请你安抚好雷蒙德上校的情绪，我们十分感激你的帮助。” 　　还是跟之前一样，雅各布说话时总是显得彬彬有礼，似乎十分礼貌且善解人意的样子。 　　但他越是摆出这种态度，艾伦就越是感到有些恶心。 　　谢天谢地，那人似乎也在惧怕着雷蒙德（哪怕那家伙压根就不在房内），在单方面地与艾伦“沟通”完毕之后就立刻挂断了通讯器。 　　不然的话，艾伦真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与那家伙吵起来。 　　要知道，今天与雷蒙德的意外见面还有意外接触，已经快要耗尽艾伦的全部自我控制力了。 　　“艾伦……不高兴？” 　　就在这时，雷蒙德忽然探过头凑到了艾伦的面前，那张雪白的脸一下子就占据了艾伦的全部视野。 　　他的目光灼热而率真，直接打断了艾伦的思绪。 　　艾伦下意识地企图后退，后脑勺却被雷蒙德手掌给按住了。 　　然后，他发现自己被雷蒙德放在了病床上。 　　反倒是雷蒙德本人，却直接拉过了一台已经卧倒在地的金属仪器，在床边抱着膝盖坐了下来。 　　他的双手搁在床边，而他的下巴则直接放在了手背上。 　　而他专注的目光简直就像是无形的小锥子一般落在艾伦的身上，几乎让艾伦能够感觉到隐隐的刺痛。 　　“我总是在想艾伦……艾伦总是在想别人……” 　　雷蒙德嘟囔道，他哀怨地叹着气，然后抱怨起来。 　　不得不说，这一次见面，雷蒙德的说话熟练度都提升了许多，虽然在很多时候他的措辞组句听上去依然幼稚且愚蠢，但偶尔有那么几句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某个恋爱中的少女在抱怨自己的爱人。 　　而每当艾伦听到这种成熟的说话方式，他的神经都会一瞬间绷紧到极限。 　　幸好，雷蒙德能够流利说出来的也只有那么一两句话。 　　“我一直都很想……很想跟你见面。” 　　雷蒙德继续说道，他委屈地盯着艾伦，恳求着艾伦的回应。 　　“……” 　　艾伦凝视着自己面前这格外陌生又格外熟悉的男人，那种奇妙的分裂感又一次出现了…… 　　他总觉得自己在隐约间，似乎正在受到雷蒙德的控制，他的本能中有一部分正在叫嚣着恐惧以及警惕，而另一方面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接纳这样的雷蒙德。 　　一切都太奇怪了。 　　艾伦总觉得自己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格外不对劲。 　　“你想要干什么？” 　　良久之后，艾伦板着脸开口问道。 　　“你究竟是在假装自己是个白痴……还是你真的……”艾伦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间觉得自己的问题简直蠢得令人想哭。 　　雷蒙德表现得却格外坦然——他像是完全没有听出来艾伦的怀疑与质问。 　　“我只需要艾伦。 　　雷蒙德快乐地说道。 　　话音落下之后，他忽然往前一俯身，整个人就贴向了艾伦。 　　“我喜欢艾伦，艾伦也喜欢我……我忘记了很多事，但是我记得……艾伦是伴侣……” 　　说话间，雷蒙德笨拙地将嘴唇贴向了艾伦的脸颊。 　　这种毫无预兆的亲密，让艾伦猛然打了个激灵。 　　他差点儿从床上跳下去，但却被雷蒙德一把抓住了。 　　男人的手臂简直就像是某种怪物的触手一般，湿润，冰冷，而强壮。 　　艾伦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摄食者捕猎到的小动物，转眼间就重新落入了雷蒙德的怀抱。 　　“该死——放开我——” 　　来自于许久之前的恶劣记忆一瞬间与这一刻重叠了起来。 　　艾伦的抵抗一瞬间转为了拼死挣扎。 　　他有些失去理智地用力踢向雷蒙德。 　　在潜意识里，艾伦并不觉得自己的挣扎会有什么用——还在三年前时，作为Omega的他在面对Alpha的雷蒙德时就总是很难打过对方，更不要说，在经历了诡异转变后的雷蒙德如今还拥有那难以解释的怪力。 　　可是就在艾伦这么想的同时，雷蒙德整个人就被艾伦一下子踢了出去。 　　“砰……” 　　雷蒙德重重地跌下了床，他似乎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格外沉重的撞击声。 　　然后艾伦便听见了一声满是痛楚的哀鸣。 　　这下艾伦不由一愣……他可没预料到自己竟然会给雷蒙德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雷蒙德？” 　　艾伦震惊地看向雷蒙德。 　　那个全身惨白的高大男人如今正跌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仰着头震惊地看着艾伦…… 　　光从表情上来看，雷蒙德似乎完全没想过艾伦竟然真的会那样用力地攻击他。 　　“好痛，艾伦……你弄疼我了……” 　　在于艾伦视线交汇地一瞬间，雷蒙德抽噎了一下……然后，他竟然就那样呜咽了起来。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艾伦目瞪口呆地看着逐渐从呜咽转为大声哭泣的雷蒙德，总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什么奇怪的噩梦之中。 　　他警惕地看着雷蒙德，企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些伪装的痕迹。 　　但他很快就发现，那并非是雷蒙德的演戏，而是十分真情实感的痛哭。 　　这家伙可是雷蒙德—— 　　艾伦不停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但那种奇怪的，让他异常不安的愧疚感，还是不受控制地涌现了出来。 　　“你……你……你还好吗？” 　　艾伦结结巴巴地问道。 　　“很痛。” 　　雷蒙德立刻停下自己的哭泣，然后擤着鼻子对艾伦呜咽道。 　　艾伦有些紧张地望向自己之前踢到雷蒙德的地方。 　　“嗯？” 　　随后，艾伦眉头微微皱起。 　　之前并没有在意所以从来没有察觉，但现在一旦注意起来，就可以看到，在雷蒙德宽大的病号服之下，透出了某个金属部件模糊的轮廓。 　　艾伦爬下了病床靠近了雷蒙德，然后他伸出手，掀开了雷蒙德的病号服。 　　“这是——” 　　艾伦的瞳孔一下子缩紧了。 　　几道银色的金属环，正牢牢地扣在雷蒙德四肢与躯干上。 　　虽然看上去并不显眼，甚至强行解释也能解释成是某种金属装饰品，但艾伦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 　　那是只针对某些关系到重案却没有确切证据无法定罪的嫌疑犯才会使用的电击禁锢器。 　　在大部分的时候，这些普普通通的金属环看上去相当无害，它们甚至可以隐藏在正常的衣衫之下，让外人难以察觉。 　　但它们一旦运行，带给使用者的可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这种特质的紧固器自带定位功能以及电击惩罚功能。一旦佩戴者做出任何在设定动作之外的举动，禁锢器就会自发激活，并且释放电击…… 　　如果佩戴者只是在无意间轻微违规，那么禁锢器的电击尚且可以维持在“提醒”的程度。 　　但是如果放任不管，执意与其对抗的话，其释放的电流将会给佩戴者带来剧烈的痛苦。 　　梅瑟·帕斯摩尔，他的老师因为他的狂热粉丝的刺杀身亡之后，艾伦曾经不得不佩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禁锢器。 　　当然，当时的他，还有着作为巨星的身份，再加上一直以来梅瑟对他的庇护尚未完全消失……那些人自始至终都不敢真的启动禁锢器地电击功能。 　　但佩戴这种东西所带来的屈辱感，一直到很久以后依然会带给艾伦沉重而黑暗的噩梦。 　　艾伦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在雷蒙德·莫克姆的身上看到这种东西。 　　明明所有人都告诉他，雷蒙德·莫克姆是地球联盟的英雄。 　　雷蒙德·莫克姆是极其重要的人。 　　雷蒙德·莫克姆掌握着可以挽救人类文明的重要信息。 　　可现在……们竟然在雷蒙德的身上带上了禁锢器。 　　没有什么会比这更加糟糕的了…… 　　艾伦颤抖着抚向雷蒙德的手臂。 　　雷蒙德的眼睫上还点缀着晶莹地泪珠，在艾伦的指尖碰触到他时候，他重重地打了一个激灵。 　　这一幕落在艾伦的眼里，让他完全无法控制地感受到了……心疼。 　　即便是在最荒谬的梦境里，艾伦也不曾想过这一幕。 　　他竟然会因为雷蒙德·莫克姆而感到心疼。 　　雷蒙德·莫克姆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适宜佩戴禁锢器的人。 　　——如果是普通人，佩戴禁锢器违规后，最初的电击所带来的痛苦一定会让他们变得安份起来，可雷蒙德显然是一个意外。 　　是的，雷蒙德确实会感到疼痛，毕竟就在刚才，他因为艾伦的攻击而疼到呜咽。可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疼痛却并不能控制他的行为。 　　在艾伦不曾出现的这段日子里，心智退化后的他，已经数次表现出极端暴力的违规行为。禁锢器自发运作，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 　　而那种剧烈的痛苦却并不能让雷蒙德停下来，他那已经严重受损的心智和已经崩溃的精神，让他完全不可能接受这样的驯化。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艾伦掀开雷蒙德的衣襟后，他看到的场面会是如此可怖。 　　禁锢器强烈的电流甚至在雷蒙德的皮肤表面留下了一圈又一圈的黑斑……其中一些烧焦的皮肉在之前的动作中直接绽开，露出了内里新鲜的血肉，殷红的鲜血从深色的伤口中缓缓的渗出。 　　更加让艾伦难以忍受的是，雷蒙德身上还有许多取样造成的伤口。 　　艾伦震惊到完全无法言语。 　　“你流血了……这些人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他小声地说道，仿佛声音再大一点就会伤害到雷蒙德。 　　雷蒙德身体瑟缩了一下，随后他低下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 　　只不过对比起艾伦的凝重，雷蒙德本身看上去却并没有太在乎那些伤口——他直接抬起手肘，伸出了长长的舌头，然后舔掉了那些渗出的鲜血。 　　“不要伤心……艾伦……” 　　他观察着艾伦的脸色，迅速地收敛了自己的眼泪，然后轻轻地回应道。 　　艾伦的脸色相当难看，也许是这一点吓到了雷蒙德。 　　他眨了眨眼睛，坠下一滴泪珠。 　　艾伦的呼吸一滞。 　　雷蒙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好了自己的衣襟。 　　“艾伦……其实也不是很疼……” 　　他冲着艾伦说道，却并没有明确地回应艾伦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艾伦原本是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可越是企图压制，他内心的怒火就燃得越是旺盛。 　　他猛然转过头，直接对准了通讯器。 　　“你们究竟对雷蒙德做了什么” 　　他质问道。 　　通讯设施里没有回应。 　　但艾伦知道，一定有人在话筒的另一边听着自己与雷蒙德之间的对话，也一定有人正在偷偷地窥视着他们。 　　所以，他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次。 　　“告诉我，你们究竟对雷蒙德做了什么？！” 　　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回应。 　　“……请冷静一点，艾伦·莫克姆先生。你所看到的所有痕迹，都来源于正规并且合理的医学治疗手段，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在之前的事故中，身体产生了一系列特殊的改变，我们不得不在他身上进行了一些取样和试验，好确定他的身体状况……” 　　“那么禁锢器呢？你们该如何解释？！” 　　“我们并没有想到禁锢器会给雷蒙德上校造成如此大的伤害，我们的初衷只是希望他能够更加配合我们的治疗……” 　　如果说之前的艾伦内心的怒火只是一朵火焰的话，那么现在这火焰已经彻底地燃烧成了汹涌的山火。 　　艾伦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雷蒙德·莫克姆遭遇到的事情气到全身发抖。 　　他简直不明白军事基地的人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艾伦很清楚，如果那些人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医疗，他们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采样和试验变得舒适而细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残忍，粗鲁，狰狞。 　　按照这些人的说法，雷蒙德·莫克姆明明是探寻真相的重要人物，他们用尽一切企图让雷蒙德回忆起当初发生的事情，可是他们现在对待雷蒙德的手段，却跟对待一只牲畜没有什么区别。 　　“雷蒙德·莫克姆是一个人，而不是你们用来做实验的小白鼠！” 　　艾伦吼道。 　　“请冷静一点，艾伦，莫克姆先生，让我强调一遍，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治愈您的伴侣……” 　　对方的话在这一瞬间点醒艾伦。 　　短暂的停顿后，艾伦压低了声音，但他的语气也愈发变得低沉凶狠。 　　“是的……我怎么忘了。我是雷蒙德莫克姆的伴侣，我会直接向联盟军事协会提出申诉，你们正在虐待我的伴侣。” 　　艾伦硬邦邦地说道。 　　果不其然，在他这句话落下之后，雅各布的气势一瞬间变得虚弱起来。 　　“……我们很抱歉，艾伦，等到病房的舱门修好之后，我们将会与你进行详细的会谈，我想，在会谈之后你应该能理解我们的做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 　　对方敷衍的话语让艾伦愈发感到烦闷不堪。 　　“你最好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们……嘶……会……嘶嘶……”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通讯器里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断断续续，并且十分不稳，听上去，基地的通讯设施似乎又一次受到了线路干扰，艾伦只能听见几声模糊的呼唤，紧接着，那烦人的通讯器突然间失去了所有声音。 　　艾伦和雷蒙德如今所在的病房终于又一次的陷入了宁静。 　　艾伦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心情好不容易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然后忽然间回过神：似乎安静地有些不太像话。 　　一道灼热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 　　转过身之后，艾伦正好对上雷蒙德直勾勾的视线。 　　艾伦：“……”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艾伦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他因为雷蒙德·莫克姆而跟天女座军事基地的人对峙，而且，他还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自己是雷蒙德的伴侣。 　　哪怕是在三年前，自己与雷蒙德还在婚姻期间，艾伦也从来没有真正地承认过这一点。 　　但现在，如今这个守在他身后的，心智受损，外形畸变的雷蒙德，却让他承认了这件事。 　　一时之间，艾伦的心情简直复杂到了极点。 　　“艾伦……” 　　注意到艾伦的视线之后，雷蒙德一下子就坐好了。 　　跟之前相比起来，他显得格外安静且乖巧。 　　也许是因为察觉到了艾伦此时的自我厌恶还有难以解释的复杂心绪，雷蒙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性地盖在了艾伦的手背上。 　　停顿了几秒钟后，发现艾伦没有制止他，他轻轻地用自己的指甲挠了挠艾伦的手背。 　　这是一个微妙的举动。 　　比起欲望来，这个小动作更像是小孩子之间稚嫩的试探。 　　艾伦皱起了眉头，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拍开雷蒙德的手，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动作，雷蒙德就像是已经知晓了艾伦的想法。 　　他立刻收回了手，然后仰着头，盯着艾伦，露出了有些悲伤的表情。 　　“艾伦……你正在为我难过，对吗” 　　雷蒙德问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垂下了眼帘，隐隐约约显出了一丝泫然若泣。 第23章 　　艾伦僵硬地看着雷蒙德。 　　他都可以预想得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愚蠢。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手足无措之中。 　　艾伦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不得不面对这样的雷蒙德·莫克。厌恶感和微妙的亲近感同时萦绕在艾伦的心头, 似乎无论以那种面目来对待对方，都会显得有些古怪…… 　　雷蒙德的几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一直凝到了下巴上, 然后“啪嗒”一声, 滴落下来。 　　有几滴眼泪甚至直接落在了艾伦的指尖——艾伦只觉得雷蒙德的眼泪简直烫得惊人。 　　“艾伦？” 　　眼看着艾伦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自己许久不曾说话，雷蒙德眨了眨眼睛, 露出了些许无措和忐忑。 　　“不要讨厌我, 艾伦……” 　　他声音里的哭腔加重了一些。 　　“我讨厌其他人, 他们对我很凶, 而且总是会让我好痛……我只是想要艾伦跟我在一起而已……我做错事情了吗？我……我害怕……” 　　雷蒙德一边说着, 一边微微地发着抖, 然后十分自然地将身体靠向了艾伦。 　　“……上一次……我一醒来……你就不在我身边了……” 　　紧接着雷蒙德又没头没脑的提了一句, 如果可以忽略雷蒙德如今的外形, 他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内心受到了严重伤害的小孩一样。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 艾伦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雷蒙德那巨大的体型所带来的的压迫感。 　　如今的雷蒙德已经脱离了最初从救生舱里脱离时那种骨瘦如柴的消瘦状态，基地里充足的营养针和修复药剂, 外加他自己那变异过的令人惊叹的恢复能力，雷蒙德惨白的皮肤下如今已覆上了紧实得宛若石块一般结实肌肉。 　　在配合自己经过畸变后的怪异身形, 雷蒙德现在看上去远比比三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目中无人的雄性Alpha要庞大得多。 　　雷蒙德只要稍稍靠近他, 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他整个人完整地纳入自己的怀抱——艾伦这些年固然瘦得厉害, 却也是正常人类男性的体型, 但面对雷蒙德时, 他看上去却娇小得要命。 　　“艾伦……” 　　雷蒙德带着不安低低喊了一声。 　　艾伦的呼吸一顿, 随即回神。 　　就是这样一个拥有可怕破坏性，宛若巨人一般的高大男人，如今却可以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肆无忌惮地在艾伦面前表现出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对你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无法扭转的依赖。你是唯一可以接近他的人，你也是唯一可以安抚他的人。】 　　艾伦的耳边仿佛又一次地响起了萨基尔的话语。 　　病态的依赖吗？ 　　艾伦打量着雷蒙德那含着泪意的双眸，神情复杂。 　　巨大的反差，昔日对雷蒙德厌恶与此时用上心头的微妙怜惜……让艾伦愈发不知道如何面对雷蒙德。 　　艾伦的额头隐隐作痛。 　　视野中雷蒙德面容仿佛在不断变换。 　　有的时候艾伦看见的是三年前那个让他感到窒息的“丈夫”，但有的时候，艾伦看见的却是一张全新的，对他充满了依恋的无辜男人。 　　最后，那张脸终于固定了下来。 　　“我会想办法让那些人不要这么对你的。” 　　艾伦听到自己放软了声音，冲着面前的“大男孩”柔声说道。 　　“艾伦……你真好……” 　　果不其然，上一秒还泪光莹莹的雷蒙德，下一秒就傻乎乎地咧开了嘴，对着艾伦笑了起来。 　　他看着艾伦时的眼神都像是被水洗过了似的闪闪发亮，那种全身心的信赖甚至让艾伦感到了微妙的压力。 　　只不过，艾伦确实得承认，至少现在的雷蒙德看上去要可爱多了。 　　当然，一直到很久以后艾伦才会恍然大悟，他在这一刻之所以会对雷蒙德生出不需要的奇怪怜爱之心，纯粹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曾看见过，在他没有到场的情况下，雷蒙德是如何对待其他人类的。 　　…… 　　那一天，艾伦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到从那样的雷蒙德身边离开的。 　　一定要说的话，心智退化又离奇拥有了纯真心灵的雷蒙德，对付起来简直比三年前那个傲慢且暴力的家伙还要麻烦。至少，如果是在三年前，当艾伦想要离开雷蒙德的时候，他不会感到为难，更不会感到心虚和惭愧。 　　即便是在萨基尔对他施加压力的情况下，艾伦也没有真正地亲口同意自己会听从基地的安排，在接下来日子里，每日去病房里陪伴雷蒙德以稳定对方的状态。 　　虽又能想到，不过是几个小时之后，艾伦仅仅只是为了离开雷蒙德的病房，就不得不再三向雷蒙德承诺，自己很快就会回到这里来。 　　“我会每天按时来到这里，陪你度过一整个白天。” 　　“我也会监视那些家伙，他们不会再……像是之前那样粗暴地对待你。” 　　在丢下无数地承诺后，艾伦终于从得以在病房舱门被修复后，顺利地从雷蒙德的病房里逃出去。 　　而这一次他也跟之前一样，不得不留下了自己的外套。 　　“这上面有艾伦的气味……有艾伦的气味……我就不怕了……” 　　雷蒙德庞大的身躯却因为恐惧而瑟缩成了一团，在艾伦离去前，他异常可怜地怀抱中的外套，然后嘤嘤地嘟囔道。 　　…… 　　“这他妈到底算是什么——” 　　离开雷蒙德的病房许久后，艾伦躬着身体尽可能避人耳目地坐在天女座军事基地的军人酒吧角落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艾伦已经很久都不曾因为什么人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波动了，但光是想着自己离开病房前看到的那一幕，他便控制不住地想要叹气。 　　巨大的压力甚至让他破天荒地企图寻求酒精的帮助，当然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酒杯中那奢侈的液体其实并没有办法给他什么真的帮助…… 　　“……是他。” 　　“哦，天啊，真的是他……我听说当时麦克他们都快吓疯了，毕竟忽然间所有通讯设备都失效了，而那扇门又被锁死了……他们还以为等门开了以后会看到什么惨剧呢，毕竟当时那疯子的状态可不稳定……” 　　“然后呢？” 　　“结果他们开门之后就发现那家伙当时正抱着他的腰正在拼命撒娇……” 　　“什么？撒娇？你是说……” 　　…… 　　如果可以，艾伦真希望自己那奇怪的听力能够失效一次，毕竟那样的话他至少可以逃离来自于酒吧另一边的窃窃私语。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和雷蒙德之间如今奇怪的互动是如何在那些低级士兵中流传的。 　　不断传入耳畔的低语逐渐开始变得猎奇……甚至转向奇幻小说一般的走向。 　　艾伦最终只能无奈地放下自己手中的酒杯，然后站起身准备离开这间酒吧。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有些憔悴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了艾伦的眼帘。 　　那是拉菲尔。 　　只不过，跟艾伦记忆中的拉菲尔不同的是，如今坐在酒吧位置上不停地往自己喉咙里灌酒的军官，现在看上去实在有些……颓废？ 　　艾伦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确切地描述拉菲尔。 　　萦绕在拉菲尔周身的气息非常的凝重，凝重到哪怕是作为路人的艾伦，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来，拉菲尔正处于一种非常消沉的状态。 　　艾伦皱了皱眉头，按照他的本能，打算就在就这么转身离开。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拉菲尔的呼吸声。 　　那是相当沉重的，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的呼吸。 　　艾伦的脚步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沉重起来。他当然不会忘记，自从他来到天女座的军事基地以来，他所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正是来自于拉菲尔。 　　“……” 　　一声重重地叹息。 　　艾伦默默地回过了身，然后朝着拉菲尔走去。 　　一定是雷蒙德的存在彻底搞坏了他的脑袋——一边迈着步子，艾伦一边在心底想道。 　　不然的话，这些日子他的行为也不会这么失常。 　　毕竟在这之前，艾伦可不知道自己会变得如此好心。 　　“拉菲尔长官？你还好吗？” 　　在这么想的同时，艾伦已经站到了拉菲尔的背后。 　　他干巴巴地开口问道，语气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挑事。 　　“……艾伦？” 　　拉菲尔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在原地猛然一颤，他回过头瞪着艾伦，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次恍惚。 　　“是你？” 　　接着他又开口道。 　　艾伦心底的后悔正在开始累积……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应该冒昧地上前来与拉菲尔搭话，至少，从拉菲尔这一刻的反应上来看是如此。 　　艾伦的存在似乎让他的状态变得更加糟糕了。 　　“是发生了什么吗？你看上去有些……不太好。” 　　艾伦下意识地继续问道，只不过开口之后他才确定自己好像确实不擅长寒暄。 　　就连好意地询问听起来都像是在质问。 　　好在在最初的真情流露后，拉菲尔似乎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不……让你担心了，谢谢，我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令人烦心。” 　　拉菲尔说道。 　　但艾伦还是本能地察觉到拉斐尔的状态有些糟糕。 　　只不过既然对方已经说明了那是来自于工作上的压力，艾伦也无心去追问。 　　两人之间一瞬间陷入了沉默，就在艾伦打算结束这尴尬的对话，转身离开的时候，拉菲尔却忽然一把抓住了艾伦，然后在艾伦惊讶的视线中，他有些突兀地开了口。 　　“艾，艾伦……假如有一天雷蒙德·莫克姆死了，你会感到更开心一点吗？” 　　“什么？” 　　艾伦诧异地看着拉菲尔。 　　但下一秒，拉菲尔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常，他脸色大变地缩回了手，然后踉跄着倒回了座位。 　　“哦，抱歉，艾伦，我很抱歉，我一定是喝醉了——” 　　他说道。 第24章 　　艾伦当然知道拉菲尔是喝醉了, 不然他也不会说出那么奇怪的话语。 　　如果雷蒙德·莫克姆死了, 自己是否会开心一点？ 　　这个问题若是放在几天之前，艾伦可以肯定自己会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但是现在…… 　　艾伦摇了摇头, 拒绝继续深想下去。 　　这原本就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艾伦甚至都不知道拉菲尔为什么会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不过下一秒艾伦就想起来拉菲尔在军官之外的另外一个身份。 　　他是“海妖”的忠诚粉丝, 而且他大概也知道雷蒙德与自己那场婚姻的真相。 　　有那么一瞬间艾伦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浸入了冰水之中，来自于遥远过去的噩梦宛若幽灵贴在他的背脊, 让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想要发抖。 　　不, 拉菲尔恐怕也只是在酒醉中随意问了一个问题。 　　艾伦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无比戒备地打量着拉菲尔, 然后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在拉菲尔身上看到那种奇怪的疯狂。拉菲尔对他确实有着善意, 但那种善意完全是正常的, 理性的。 　　刚才那个问题确实只是一句醉话……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艾伦发现自己才能恢复呼吸。 　　“拉菲尔长官，你不应该喝这么多酒。” 　　他对拉菲尔说道, 语气却比之前要冰冷许多。 　　话音落下，艾伦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打算离开，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招呼声。 　　“拉菲尔·韦茨……我的好伙计，原来你在这里！” 　　听到那声招呼之后, 艾伦立刻就看见拉菲尔脸上那因为酒精而涌起的红晕在一瞬间全部褪去, 而他的目光越过艾伦的肩膀直直钉向来人。 　　男人的表情忽然间扭曲了一下, 骤然看上去竟有些狰狞。 　　艾伦不由自主地顺着拉菲尔的目光望向自己身后，然后便发现那个正在与拉菲尔打招呼的男人，不过是一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基地工作人员。 　　那个男人的容貌已经平凡到了极点，隐隐约约中艾伦甚至都觉得自己也许在哪里见过对方，但仔细回想之后就会发现，自己记忆里的人与那个男人不过是有些相像而已。 　　那个人似乎与所有同年龄段的普通人都有着些许相似之处，而也正是因为大众脸，他的面容看上去竟还有点和蔼可亲的意味。 　　只不过，也许是因为察觉到了拉菲尔的异样，在看到那个男人之，艾伦一看到对方便觉得心中有种隐隐的忌惮。 　　毫无理由的，艾伦光是看到那个人便觉得有些厌恶。 　　谢天谢地，从拉菲尔此时的态度来看，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意愿介绍两人相互认识。 　　“失陪了……艾伦。” 　　拉菲尔草草丢下这样一句话，随后就将艾伦掩在自己身后，自行走向了那个面容和善的大众脸男人。 　　艾伦送了一口气，他也飞快的转过身打算快些离开这间酒吧，毕竟无论是这里的人还是这里的气氛，来自于他在这里遇到的事情都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可就在他脚步踏出酒吧的那一瞬间，那种仿佛有蛇顺着皮肤攀爬一般的毛骨悚然瞬间袭来。 　　艾伦猛然间回过头，正好对上拉菲尔与他的那位朋友的视线。 　　他们正盯着艾伦。 　　所以，他们也在同一时刻发现了艾伦。 　　拉菲尔的脸一下子更白了，反倒是他的同伴，那个平凡的男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远远地冲着艾伦笑了笑，他甚至还冲着艾伦摆了摆手，态度熟悉得仿佛他与艾伦压根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许久未曾重聚的多年好友。 　　可艾伦看着那个男人，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一阵恶寒。 　　“滋——” 　　幸好在这个时候，基地酒吧那点缀着无数品味恶俗涂鸦的舱门慢吞吞闭合，将男人与拉菲尔的注视挡在了门后。 　　“哦，那就是我们的‘海妖’了，我听说雷蒙德·莫克姆在醒来之后就变成了一个白痴，现在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位残疾Omega了？” 　　艾伦果断地离开了现场，自然也不曾听见他本能厌恶的那个男人在他离开后对拉菲尔说的话。 　　但即便艾伦的身影早已不在，那个男人依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艾伦离开的方向。 　　拉菲尔的心中警铃大震，他下意识地换了个位置，然后挡住了男人的视线。 　　“他跟雷蒙德·莫克姆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拉菲尔急急地说道。 　　他身边的这位“同伴”当然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新同事。拉菲尔倒是早就从萨基尔那里得到了许多提前警告，地球联盟安全局会继续派人手前来处理雷蒙德上校的事项。 　　但即便是早知道了……拉菲尔也不曾想过自己的新同事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一个“清洁工”。 　　虽然在见面时就已经互相确认过身份，但拉菲尔可不是白痴——男人的外貌，男人的言谈举止，男人在谈笑间隐隐透出来的那种气质——所有安全局里出来的人大概都能看出来，这位新同事平凡而和善的外貌之下包裹的却是极其黑暗的内核。 　　而且，对方似乎也并没有隐瞒这一点的打算。 　　一见面，他就以一种相当坦然的方式，以非正式的手段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了拉菲尔。 　　“清洁工”是安全局的员工们，对机构内某一类执行特殊任务的特工取的外号。就像是这个称呼一样，“清洁工”们主要的工作，就是以巧妙的方式“解决”掉一些不应该的人。 　　这些人里有身居高位的政府高官，有无意间知晓了某些机密信息的小人物，甚至还有在不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了错误地点的安全局内部人员…… 　　他们有的人是满手血腥的罪犯，但也有的人这辈子连一只机械甲虫都不曾伤害过，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他们最后都会被“清洁工”们干净利落地“清洁”掉。 　　“我不明白——” 　　涉及到自己这辈子唯一真心崇拜并且喜爱过的明星，在对方笑着向自己索取雷蒙德·莫克姆的资料时，拉菲尔近乎愚蠢地将疑问问出了口。 　　雷蒙德·莫克姆是黑鹳号的唯一生还者，他们之前作出的那么多努力都是为了让他回想起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现在，安全局却排出了“清洁工”打算让这个奇迹般生还的男人无声无息地死去？ 　　“如果他死了，我们就永远不可能知道黑鹳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吗？” 　　其实，拉菲尔并没有指望这位笑容满面的“新同事”会回答他。 　　但他却得到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率直回答。 　　“哦……那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男人笑眯眯地看着拉菲尔，然后说道。 　　“其实没什么人关心那些大章鱼，伙计，毕竟我们与它们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太多年了……真正让人困扰的是别的东西，就是那些老套路，你知道的，大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啊，阴谋啊……唔，抱歉，考虑到我并不想增加我的工作量，我想我还是住口吧。” 　　男人的回应就像是一个拳头重重砸在了拉菲尔的太阳穴上，他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震惊——也无比清醒。 　　在执行任务中不断积攒起来的困惑，在这一刻忽然间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雷蒙德·莫克姆这么重要，却并没有被送回技术和设备都更加发达的地球中央区，而是滞留在遥远而偏僻的天女座军事基地。 　　为什么所有人对雷蒙德·莫克姆的属性都显得很是急迫，但真正执行到位的治疗手段却仅仅只是让他的伴侣从地球赶到这里……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机密事项，但所有所有的大人物都默认将解决问题的重担压在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Omega身上，而这名Omega还患有基因疾病，连与Alpha连接的信息素都无法分泌…… 　　为什么身为军事基地的医疗小组，却胆敢在雷蒙德·莫克姆身上实行相当粗暴的实验…… 　　于是，艾伦在酒吧里看见了一个消沉而颓废的拉菲尔。 　　而拉菲尔要面对的，则是兴致盎然，正打算认真完成自己工作的新同事。他没有理由，也不可能前去阻止对方，他只能一口一口咽下苦涩的酒液，看着那个无比平凡的男人冲着自己微笑。 　　“别担心，那位大明星可不在我的工作列表上，请我做额外工作可是需要加钱的……唔，说不定我的工作还能给你制造机会呢。” 　　“清洁工”笑眯眯地说道。 　　拉菲尔沉默了。 　　…… 　　当天夜里十一点五十七分。 　　男人安静地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早已经整理完毕的武器，静静地坐着。 　　他的房间很空，只有两张椅子，其中一张正被他坐着，而另外一张椅子上，摆着一座可以称得上是古董的LED电子钟。 　　电子钟的表盘上，红色的数字正在跳动。 　　十一点五十八分。 　　男人重新看了看雷蒙德·莫克姆的资料梗概，投影中的男人有着苍白而灵敏的身体，行动起来的时候宛若一只野兽。 　　男人面无表情。 　　十一点五十九分。 　　投影结束，男人重新回到了原本的端正坐直，当他不笑的时候，他的脸看上去就像是一张橡皮捏成的面具，而他眼眶里镶嵌的眼球里，也没有任何情绪。 　　午夜十二点整。 　　电子钟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随后四个鲜红的数字陡然凝固在了表盘之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而与此同时，位于整座军事基地最核心位置的中央电脑的屏幕上，忽然闪现出一道鲜红的非法指令。 　　所有的监控设备，所有的路径记录，所有的舱门开启记录……在这一瞬间全部失效，然后在极短的时间里，被早已经准备好的记录覆盖上去。 　　“清理工”站了起来。 　　他推开门，然后走了出去。 　　一步，一步，他笔直地走向了雷蒙德的病房。 　　本应该守卫森严的走廊里空无一人，他哼的小曲在狭长的走廊中不断地回响…… 　　然后，男人来到了病房前。 　　他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然后在金属舱门滑开的一瞬间，他端起了手中的特制枪械，朝着病床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几道阴森的蓝光倏然亮起，随即湮灭。 　　细小的蜂鸣声中，空气中弥漫起等离子裂解子弹分解物质时散发出来的特殊气息，还有一缕一缕白色的青烟，一切都发生得极为迅速，也极为安静。 　　“清洁工”连续打完两枚弹夹之后，端着枪径直靠近了病床。 　　病床上隆起的物体覆盖着薄薄的铝毯，那铝毯已经在高温中转化为特殊的蓝黑色……而毯子下的物体也早已没有了任何动静。 　　“清洁工”眯着眼睛，稍稍向前靠拢了一些，他用枪口小心地撩起了铝毯，因为他还需要最后确认目标物的死亡…… 　　但随即出现在他视野中的东西，却让他的瞳孔在一瞬间缩小了。 　　那是一截触手。 　　一截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怕，最狰狞，最庞大的触手。 　　…… 　　“唔……” 　　在几百米开外的另外一间生活舱室里。 　　艾伦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他发出了一声轻哼，有些困难地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滋滋……” 　　几根触手探伸过来，裹住了艾伦的腰肢与胳膊，重新调整了一下艾伦的睡姿。 　　艾伦的神色重新放松了下来，他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而沉重，他裹紧了被子，又一次地陷入了沉睡。 　　但他却不知道……那些裹在他身上的“被子”，实际上却是层层叠叠的厚实薄膜。 　　而他如今所沉睡的舒适床铺，则是一大团簇拥在一起的濡湿肉块。 　　就在“清洁工”扣动扳机朝着雷蒙德的病床开火的同时，艾伦的生活舱室内，那已经彻底占据整个房间的苍白之物倏然间簌簌蠕动了起来。 第25章 　　在属于雷蒙德的病房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味。 　　那味道会让人想到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大海，一万年未曾有人类涉足过的漆黑雪松林, 亦或者是古老的神庙……自于远古的祭祀们燃起焚香, 灰色的烟尘腾起, 带来几乎可以让人窒息的强烈浓香。 　　只不过这种香气并不宜人，也不会让人感觉舒适。 　　那香气只属于神灵, 只属于妖魔……只属于非人之物。 　　“嗬……嗬……” 　　在这一瞬间, “清洁工”感觉自己直接被这种古怪的气味给袭倒了，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双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自己的口鼻，他想要呼吸, 却发现自己呼吸变得无比困难。但他对此却毫无对策，他只能痛苦地喘息着，徒劳无功地想要将阻碍自己呼吸的东西从自己脸上撕扯下去。 　　但除了在自己的脸上和脖子上留下无数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清洁工”的挣扎毫无用处。 　　甚至就连他的动作, 都变得愈发困难。 　　“清洁工”惊恐极了，一直以来他是如此的凶狠灵敏, 残忍, 宛若一只嗜血的野兽，可在这个时候，他却觉得自己渺小得像是无意间落入了松脂的小虫子…… 　　巨大的恐慌感, 沉沉叠叠地向他压过来。 　　他正在颤抖, 无法控制的颤抖。他本应该拿起自己的武器战斗, 然后发挥他多年来积累的经验迅速逃离此地, 但他却双膝松弛，整个人猛然匍匐在地。 　　“呜……” 　　男人发出了难以控制的含糊哀鸣。 　　他拱起背，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背脊和脊椎展露给对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清洁工”才惊恐地意识到，让他感到如此恐慌的并不是别的，而是一种奇异生物的信息素——这种特殊的气息近乎人类雄性阿尔法会发出来的信息素，但是，它所带来的威慑力却是任何人类都不可能做到的。 　　【“这到底是什么……到底是……”】 　　在“清洁工”的意识里，时间忽然变得无比的缓慢，慢得仿佛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慢速键。 　　他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前方……自己之前所见到的那一根触手正在蠕动…… 　　“清洁工”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一根触手的断裂表面：层层叠叠的肌肉纤维组织呈现出环形结构，白色的，微微隆起表层渗着些许淡绿色的黏液。 　　而那根触手现在正在自行活动。 　　忽然间，“清洁工”意识到那并非是普通的触手，至少不是他认知中的触手——那根如触手如今正在他的面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化为了另外一种独特的，令人恐惧的生物。 　　极度的紧张和惶恐中，“清洁工”甚至无法正确地组织语言去形容那东西。 　　它那蠕动扭曲，布满粘液的表面，飞快地冒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触凸，随后那些瘤子一般的肉质凸起开始生长并且延展，转化为成无数半透明的乳色触须。 　　那些触须在半空中不断地舞动，像是拥有自我知觉一般探索着周围的一切。而随着那东西的飞快生长，它的皮肤很快就被撑成了半透明的状态，皮肤下面可以隐隐约约看见淡绿色的血管，而环形的吸盘遍布它的体表，环形的细密牙齿在它的蠕动中相互摩擦…… 　　紧接着，那无法形容的污秽生物，慢慢地停止了狂乱的蠕动。 　　它停顿了片刻，布满粘液，触须，吸盘的身体表面开始不断凸起和凹陷，这无定形的肉块一点一点地变得平滑完整，最终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形体…… 　　一个苍白的，与人类有着七分相似的东西，就那样出现在了静谧黑暗的房间里。 　　“……” 　　“清洁工”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那生物的脸上隐隐约约浮现出来的熟悉轮廓，让他想要尖叫。 　　极度的恐惧甚至让他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他用颤抖的手重新抓住了自己的枪，随即举枪朝着那玩意疯狂射击起来。 　　“咻——” 　　“咻——” 　　“咻——” 　　男人的耳畔传来子弹划破空气时发出的细小声音，但他双臂的颤抖却也变得越来越严重。 　　他确实成功地打空了自己所有的弹夹。但他很清楚，没有任何一颗子弹起到了作用——所有的子弹都像是被射入了进行弹道测仿真肉体凝胶，它们压根没有任何发挥出一丝一毫的杀伤力。 　　甚至那苍白的人形生物还可以低下头，像是好奇似的打量着自己自己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洞口。 　　“咔嗒。” 　　过了一会儿，“清洁工”听到了一种奇妙，濡湿的声音，随后，那些子弹被某种东西从那生物的身体内部被推了出来。它们完整无缺的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清洁工”再也顾不上什么，他当机立断放弃了自己手头的枪，然后摸向了自己的内袋。 　　他企图拿出自己备用的那把枪，当然，他知道，那把枪对于那只怪物可没有什么作用——那把枪是他留给自己的。 　　可也就在这个瞬间，“清洁工”感觉到有什么黏黏的，冰凉的东西，一点一点缠绕上了他…… 　　然后，“清洁工”被吊了起来。 　　“嘶嘶……*&……%￥……” 　　男人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从面前的怪物身体内部传了出来。 　　他无法理解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却隐隐觉得，那声音的旋律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等等，那声音是……那声音是一首人类的歌？ 　　“清洁工”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他甚至有些想吐。 　　因为他很快就发现，怪物现在正在哼唱的旋律，来自于多年前那位传奇一般的歌手，“海妖”艾伦·布雷斯维尔。 　　而这怪物实际上，正是在模仿他自己。 　　模仿他在几分钟前，自信满满地哼着歌，提枪前往病房时在走廊里哼歌的举动。 　　这怪物竟然是……有自己的智慧的…… 　　只可惜，哪怕意识到这一点，“清洁工”也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做不了什么。 　　那只怪物就那样哼着古老的人类歌曲，慢慢地探向了男人。 　　它的身体表面，开始不断泛起奇妙的颜色，那些颜色鲜艳得令人作呕，条纹，斑点，色块，无数种颜色就那样不断地在男人的眼前变幻和闪烁。 　　“清洁工”企图闭上眼睛，但他发现，自己已经连自己的眼皮都无法控制了…… 　　伴随着那些色彩的闪烁，他的大脑里源源不断地浮现出无数的记忆与画面。 　　狭长的走廊里，他一步一步地走入了一间办公室…… 　　隐身于黑暗之中，穿着制服的男人微微俯身，只用两根手指推着文件夹，推到了他的面前。他伸手，打开了文件……他看见了雷蒙德莫克姆的档案和照片…… 　　【“这是你这一次的任务目标。”】 　　他坐在飞行器，耳内的通讯器内传来了经过处理后的，没有任何起伏的电子音……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任务将在68小时21分39秒后开始，主母将为你抹去一切电子痕迹。祝你任务顺利。”】 　　【“所有涉及该任务的人物，需全部抹杀，接下来将为你播报抹杀名单：内莉·劳勒……利蒂希亚·帕奇特……”】 　　【“拉菲尔·韦茨”】 　　【“萨基尔·克鲁恩”】 　　【“艾伦·莫克姆”】 　　…… 　　于那个秘密地任务，关于“清洁工”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以片段的模式在他脑海中不断地变换闪过。 　　在最后关头，“清洁工”终于意识到这种记忆的回溯不太对劲，但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这种“无法控制”指的不仅仅是他的手指，他的肌肉亦或者是他的眼皮。 　　他没有办法控制的是自己的大脑。 　　“不……不……停下……” 　　到了这一刻，他的回忆已经被挖掘到了最深层最黑暗的层面，他所有的隐秘的过去，痛苦的回忆都被翻搅了起来。 　　那种痛苦甚至已经超过了身体上的酷刑。 　　即便是“清洁工”这种经历过无比严格训练的特工，也开始痛苦且懦弱地呜咽了起来，或者说，他以为自己呜咽了起来。 　　就在回忆即将结束的时候，“清洁工”感觉到，那种被彻底掌控的感觉似乎变弱了。一瞬间，他艰难无比地找回了些许控制权，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企图抱住自己的头，而下一刻，他摸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那是几根看似十分纤弱的触须。 　　那些柔软濡湿的肉质触须……已经顺着他的耳朵深深地钻入了他的头颅之内。 　　“清洁工”的手指颤抖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终于彻底地崩溃了。 　　他猛然间用力，死死地拽住了那些又软又滑的触须，他无比用力，企图将那些触须从自己的脑子里拔出来，可是它们已经钻得太深了，许多细小的倒刺深深地扣在了“清洁工”的耳道之内，当他用力地将那几根触须拔出来的时候，鲜血倏然间喷了出来…… 　　“砰——” 　　“清洁工”的身体倒了下来。 　　粘稠的，泛着铁锈味的液体伴随着某些粘液从他的耳朵以及其他伤口中不断向外涌出。 　　这让“清洁工”觉得自己的脑子就像是一只已经坏掉的果子。 　　在剧烈的疼痛和黑暗中，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阴影。 　　“清洁工”奋力地转过头望向对方，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他自己的脸。 　　那是他自己的模样。 　　一个外形温和，表情亲切，从容貌上来说没有任何辨识度的男人正俯着身，饶有趣味地盯着他，一如过去的时光里，他是如何弯腰看着自己的猎物死亡的。 　　“嗬——” 　　那是“清洁工”对那只怪物的最后，印象也是他，对自己人生的最后一个印象。 　　男人的身体就那样摔落在地上。 　　怪物…… 　　他想道。 　　“请锁住我吧，用金与银锻造的鸟笼……用钻石雕琢成花，用月光编成丝线……用烈焰灼烧我的心脏，我的灵魂终将变成白色的星星……” 　　“怪物”哼唱着属于艾伦的那首老歌（现在它已经可以把这首歌唱得比较好听了），缓缓地将自己的心灵触手，从男人的大脑中抽了出来。 　　对方耳朵与头部上出现了几个黑洞洞的血洞，汩汩往外冒着粘液和鲜血。 　　在“清洁工”的认知中显得格外恐怖而可怕的怪物，在这一刻看上去，其实并没有那么的灵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的表现甚至有些迟钝。 　　在唱完艾伦的歌之后，它的动作一下子就停顿了下来。 　　它垂着手，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直到从某个位置传来了人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察觉到的细微动静，它才猛然间重新动起来。 　　怪物不太熟练地动用着自己现在这幅人类的身体朝着墙角走去。 　　紧接着，它那好不容易成型的身体，在行走中逐渐崩解成无数分解的细小的肉块，随后，它爬上了位于角落的通风口，钻了进去。 　　在几分钟后，那些肉块从另一个通风口中流泻下来。 　　它重新堆积，重新组合，慢吞吞地重新汇集成了一个男人的形象。 　　它现在处在的地方……正是艾伦的生活舱室。 　　“……” 　　艾伦还在沉睡。 　　只不过，隐隐之中，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翻了一个身，转向了它到来的方向。 　　艾伦的面颊在层层叠叠的触手中展露了出来，而那只“怪物”，在一瞬间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艾伦……” 　　从它的身体内部传出了一声满心欢喜的嘟囔。 　　紧接着它便迈开步子，急切地朝着艾伦的方向走来。只不过，就在它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它又忽然站住了。 　　它的表面开始不断变换……眼睛，鼻子，面部轮廓…… 　　它一点一点地，从那名“清洁工”的模样转换成了一个英俊而高大的男人的模样。 　　如果艾伦此时是清醒的话，他会发现，这只触手转换而成的男人，真是“雷蒙德”。只不过，因为体积的缘故，这一个“雷蒙德”的比例看上去似乎要更加正常一些，单纯以人类的角度来看，它也更加英俊一些。 　　雷蒙德——或者，我们更应该将其称之为“白皇帝”——倏然间转过头，直勾勾地盯向了自己分离出去的那根触手。 　　祂的身体盘踞在房间的正中心，几根触手簌簌而动，一瞬间就在另外一名“雷蒙德”的面前，掩去了艾伦的身形。 　　“艾伦……” 　　但触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本体在这一刻发散出来的威胁与厌恶。 　　它的口中发出了含糊的嘟囔，然后又一次踉踉跄跄操作着崭新的身体，走向了艾伦的方向。 　　只不过，它但还没有靠近，就被另外一根触手猛然抽飞了出去…… 　　“……” 　　它跌落在了地上，无声无息地崩落，然后重新凝结成模糊的人形。 　　奇妙的震颤传来，就在它重新转化成人形的同时，数十根或粗或细的苍白触手，从房间的各个角落纷纷冒了出来，每一根都分别向它发出了带有恐吓性质的震颤。 第26章 　　在人类的记载中, 纳迦人是一种古怪而难缠的外星生物，它们在绝大多数时候看上去都不过是一大团漂浮在宇宙中无定型的肉团, 时不时地会在行动中露出自己那可怖而丑陋触手和薄膜，它们可以随意变形, 可以短时间内脱离战舰直接在宇宙环境下与人类的舰队作战…… 　　这就是绝大多数底层士兵们知道的纳迦人的一切。 　　它们那诡异的文化，奇怪的社会关系，在这场战斗中都不重要。 　　但就在年轻的地球人士兵们轻蔑地将纳迦人称之为“章鱼”的时候, 他们并不知道，诡异莫测的纳迦人与人类地球母星深海中生活的那种软体动物, 竟然真的有些许相似之处—— 　　章鱼拥有九个大脑，三颗心脏，而有一半以上的神经元分布在其触手之上，与哺乳动物迥异的特殊的构造让章鱼的每一根触手, 在某种程度上都具有自己的单独意识…… 　　而纳迦人也是这样。 　　它们在漫长的时间里会不断生长，不断变得强大，一只足够幸运活得足够长久的纳迦人，将会拥有人类压根无法想象的硕大躯体。在这样的情况下, 让身体的一部分具有自己意识自主处理某些情况，是纳迦人在长期的进化下无可避免的选择。 　　甚至, 越是年长, 越是强大的纳迦个体，它们的触手所拥有的自主意识就会变得更强…… 　　只不过, 这种特性, 对于现在纳迦人中最强悍的个体……现在的“雷蒙德”来说, 可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特别是，祂在那个漆黑寂静，几乎可以让所有生物彻底发狂的时间囊泡中，吸收了那名低劣的雄性人类大脑。 　　这个选择让祂不可避免地感染上了一些人类特有的卑劣习性，其中最让祂无法抵抗就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贪婪……那种独占欲…… 　　白皇帝冷冷地凝视着自己的触手，祂感受着自己身体内部不断涌动着的厌恶与排挤。 　　祂很清楚，那团令人厌恶的东西（特别是当它特意变成雷蒙德的模样之后，它就变得更加面目可憎了）正是祂自己的一部分，所以祂与它拥有几乎完全一致的情感。 　　祂渴望独占艾伦……而祂身体的其他部分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白皇帝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样讨厌自己的身体，祂希望可以压制住自己的妒意，但祂的情感一定是被那名叫做雷蒙德的低级生物彻底污染了，祂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潜藏在纳迦人灵魂深处的黑暗开始爆发：暴虐，狂乱，疯狂……失去理智的混沌宛若风暴，倏然间击碎了祂所有的理智和自我控制，那种宿命的混沌在这一刻彻底控制住了祂。 　　“嘶嘶……” 　　怪异的嘶鸣…… 　　触手们蠕动时发出的濡湿水声以及彼此之间不断响起的恐吓震颤，充斥着整个空间。 　　如果有任何一名人类能够在此目睹这里发生的一切，他恐怕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那种几乎可以凝成实质的巨大恐怖而彻底吓到疯狂。 　　艾伦的生活舱室之中萦绕着格外可怕的气息，让人难以想象，发生在这个狭小空间里的所有的凶残斗争都来自于同一个主体。 　　“不……不要……” 　　幸好就在那惨烈的自我吞噬变得无法收拾之前，艾伦仿佛又一次在朦胧睡意中感受到了自己身边险恶而凶险的环境，他皱了皱眉头，抱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根触手。 　　然后，他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含糊的梦呓。 　　“……” 　　伴随着那一声细微到极点的低·吟，凶残硕大的纳迦皇帝和祂的触手们在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它们屏息凝神地观察着沉睡中的艾伦，所有的部位都变得格外安分。 　　艾伦—— 　　白皇帝轻声地吟诵着怀中之人的名字，原本暴虐的气息一点一点变得安定。 　　祂可以闻到一股奇妙的香气，从艾伦的身上散发出来，那香气与艾伦的歌声一样令祂心神迷乱，不可自拔。 　　不自觉中，白皇帝探身过去，几根纤细的触手从祂心脏的部位慢慢探伸出来，然后自发地缠上了艾伦的后颈。 　　一排细小纤弱，宛若白色花瓣一般的肉质吸盘穿过艾伦的长发，然后对准了艾伦后颈处微微发烫的信息腺吮吸了上去。 　　在地球上被所有人判定发育不良的腺体在此时，却散发出了只有白皇帝感受到奇妙香气。 　　那甘美而馥郁的香甜，只需要一个刹那，就让祂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唔……” 　　更加奇妙的是，一直都睡得有些不太安稳的艾伦，也在那些触须缠绕上自己脖颈后睡得更沉了。 　　平稳缓慢的呼吸代替了纳迦人首领的疯狂…… 　　在确定艾伦确实已经陷入了更深的梦乡之后，白皇帝终于慢慢睁开了自己真正的眼睛。 　　它那足以让人类彻底发狂的瞳仁紧紧地对准了被分离出去的那根触手，后者瑟缩了起来，勉强凝聚而成的模糊人形一点一点地融化，最后慢慢地还原成了它原有的模样。 　　它变回了原本的触手的模样，然后如同蟒蛇一般蠕动着自己的身体滑向了主体。 　　无数根肉质的触须从它的横截面上蔓延出来，钻入了白皇帝的主体表面半透明的皮肤内部。 　　在转瞬之间，它就与白皇帝重新融为了一体，它重新回到了“雷蒙德”的身体里，而它之前所接收到的所有信息也在这一刻涌入了白皇帝的脑海。 　　“地球……安全局……抹杀任务……” 　　“军部……直接下达……命令？” 　　白皇帝的体表闪现出无数鲜艳的斑纹，祂嘶嘶地笑了起来，无数扭曲的影子在房间逐渐蔓延。 　　…… 　　虚空。 　　黑暗。 　　白色的光芒。 　　还有歌声。 　　艾伦又一次地梦到了那个梦。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这熟悉的一切了，从小到大，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梦到了这个相同的梦境。 　　他梦见自己在一片寂静无垠的漆黑宇宙中，不断地歌唱。 　　在这个梦境里，他的歌声不受任何阻隔，不受任何限制。 　　他的歌声可以毫无阻拦的在黑暗中一直传向最为遥远的彼方…… 　　而且，他也很清楚，在距离他无比遥远的地方，有某种东西一直在回应他的歌声，不仅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艾伦可以感觉到到，那东西正在以他的歌声作为联系，不断地朝着他飞来…… 　　跟一直以来缠绕着他的许多噩梦不同，这个梦总是会让艾伦感到平静和喜悦。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梦境与以往梦境似乎不太一样。 　　在过去的梦境中，艾伦只能朦朦胧胧地感受到那应召而来的东西与他之间无比微弱的联系，可在今天的梦境里，艾伦却亲眼看见了“它”的模样。 　　那是艾伦这一辈子从未见过的瑰丽之物，那是一片泛着淡淡虹光的银色烟尘……即便是月光织成的薄纱也无法媲美那美妙的薄膜，无数细长的白色触手宛若珠链在烟尘与薄膜中不断飞舞，每一颗缀在触手之上的吸盘与眼珠都反射着异样的光辉，宛若钻石，宛若星辰。 　　它正在靠近，靠得那么近……那么近，近到仿佛下一秒，它的触手就将直接缠绕上艾伦。 　　哦，是的，现在它已经缠绕上他了。 　　艾伦倏然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在艾伦降生之前就已经缺失的灵魂的一部分，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完整…… 　　艾伦的心，因为那快乐和满足而不断震颤，歌声自然而然地由他的身体内部散发出来。 　　然后，那歌声转变成了一片银色的光芒，绚丽地包裹住了他还有“它”…… 　　他们融为了一体。 　　……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高级生活舱房内。 　　艾伦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他急促地呼吸着，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上方。 　　他看着自己的舱房天花板上那单调的金属模块，代表早晨的人造光带已经亮了起来，这证明艾伦这一觉睡得出乎意料的久。 　　也许正是因为睡太久了吗？ 　　艾伦有一些恍惚，他总觉得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似乎依然停留在之前那绮丽的梦境中。 　　他撑着自己的床，慢慢地坐了起来。 　　梦境中的歌声，香气以及那种四肢被紧紧缠绕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他的皮肤之上。 　　一想到那个梦境最后的一幕，艾伦的脸颊忽然泛起一阵潮热。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好让自己不要再继续回想。 　　通讯器在他的枕畔响个不停，艾伦心烦意乱地抓过那枚小玩意，随意的看了一眼屏幕，然后又漠然地将其丢到了一边。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让自己回到现实。 　　下一秒，一阵异样的感觉让艾伦皱起了眉头。他一把掀开被子，低头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该死——” 　　艾伦发出了一声咒骂，紧接着，他伸手探向自己的颈后。不出艾伦的意料，他指尖触摸到的皮肤烫得惊人。 　　如果艾伦只是一名普通的地球Omega，他大概会因为自己这段时间发生的改变而感到欣喜不已。但现在，艾伦却觉得自己所有的内脏都忽然之间变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坠在他的身体里。 　　要知道在过去的人生中，艾伦因为自己那特殊的疾病，从未感受过信息腺的存在，他的欲望也远比普通人来说要淡泊许多…… 　　可是自从他抵达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以来，一切似乎都乱了套。 　　作为成年雄性人类特有的欲望却已经发作了好几次，而后颈的信息腺体那奇怪的肿胀与发烫，更是让艾伦倍感不妙。 　　如果不是艾伦十分确定，自己从来都没有在基地内那群荷尔蒙爆棚的Alpha士兵身上闻到任何特殊的气味，他甚至都会怀疑自己的信息腺也许正在重新生长——那可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一大早的新发现让艾伦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糟糕，因为梦境而产生的些许愉快更是在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艾伦皱着眉头，来到了镜子前。 　　他不耐烦地撩起了自己的头发，然后别扭地转过身，仔细地观察起自己的后颈。 　　然后，艾伦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了。 　　骤然看上去，他的信息腺现并没有什么异常。 　　不过细心观察之后，艾伦还是发现了些许端倪，他眼尖地在信息腺附近的皮肤上看到了一些圆形的淡色瘢痕，看上去有一些像是皮疹，又或者是压痕…… 　　艾伦碰了碰那些圆形的瘢痕，在发现那些瘢痕不痛不痒之后，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大概是神经过度紧张导致的过敏吧…… 　　他努力安慰着自己，然后那一小块皮肤擦上了些许药膏。 第27章 　　艾伦并没有在那些奇怪的瘢痕上耗费太多的注意力（不过他确实打算在回到地球后去找个地下诊所好好地检查一下自己的信息腺），没过多久, 到访通讯那烦人的滴滴声就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艾伦看了一眼控制面板, 透过镜头，门外拉菲尔的脸显得有些奇怪。 　　“……” 　　艾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强行压下了对拉菲尔的抗拒。 　　是的, 拉菲尔是一个好人。 　　艾伦不得不在心底努力说服自己——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拉菲尔对他表现出来的那种热情和殷切，依旧会让他倍感压力。 　　“拉菲尔长官，上午好。” 　　艾伦打开了门，然后尽可能温和地冲着这位过于长情的歌迷说道。 　　“艾伦……早上好，我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 　　拉菲尔提高了声音然后回应道。 　　他看上去似乎一夜没睡, 虽然能够看得出来在来之前他已经竭尽全力地打理好自己的仪表，可那几乎快要挂到嘴边的黑眼圈以及皮肤下青色的胡茬还是透露出他的憔悴。 　　但与那憔悴外表相反的却是拉菲尔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看向艾伦的时候简直亮得惊人。 　　艾伦努力克制着自己皱眉的冲动。 　　他希望是自己过度敏感了, 但拉菲尔……今天出现在他门前的拉菲尔看上去实在有些异样。 　　或者说, 从昨天在酒吧里看到拉菲尔时候起，这位年轻的Beta军官就一直显得很是古怪。 　　艾伦感到很是困惑, 那种不安的感觉就像是小小的石块压在了他的胸口。 　　“怎么会忽然来找我？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艾伦斟酌着词句然后小心地问道。 　　拉菲尔的身体小小地震颤了一下, 他的身体语言毫无疑问地证明了艾伦的猜测，但他的回应却全然相反： 　　“哦, 那个——不，当然不——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我听说你同意了基地的要求, 会在接下来三十个地球日里以Omega的身份对雷蒙德上校进行陪伴辅助治疗。” 　　拉菲尔最开始说话时有些语无伦次, 但看上去他似乎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 　　“是基地的那些家伙给你压力了对吗？该死的，那些人总是这么不择手段……” 　　“我确实同意了那个建议——” 　　艾伦的声音顿住了。 　　他发现自己确实无法向拉菲尔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 　　当然，其实无论艾伦最后怎么想，他很清楚政府的人肯定会有办法“说服”他去“治疗”雷蒙德，但他原本多少是可以抵抗一下的。 　　然而，他只是去了一趟雷蒙德的病房，然后一切就变得无法控制了。 　　现在想一想，艾伦自己都觉得很奇怪。毕竟，他并没有原谅三年签雷蒙德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事实上哪怕到了现在，一旦想起三年前自己经历的那一切，艾伦还是会感到厌恶还有恶心。 　　可现在正孤零零呆在病房里的那个雷蒙德·莫克姆，似乎是一个全然不同的存在。 　　一旦面对如今的雷蒙德，艾伦的心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涌起一种古怪而奇妙的软弱情感。 　　当然这种连自己都琢磨不清的心情，艾伦是不会在拉菲尔面前表现出来。 　　“雷蒙德很重要……而且我也也没多选择。” 　　艾伦垂下眼帘，然后淡淡地说道。 　　随后他看了看自己的通讯器，挤出了一个礼貌性的微笑：“我很感谢你的关心，但现在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我想我得快点赶去病房区了。” 　　他说。 　　“让我护送你过去吧——”拉菲尔立刻说道。 　　“护送？” 　　艾伦那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这下是真的彻底褪去了。 　　他狐疑地打量着拉菲尔：“为什么要护送我……难不成到了现在你们还在担心我会偷偷逃跑吗？” 　　拉菲尔的话语一下子全部都卡在了喉咙里。 　　拉非尔当然不会告诉艾伦，他之所以会一夜没睡，然后早早地来到艾伦门前想要护送对方，纯粹是因为……雷蒙德·莫克姆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当然，截止到现在，基地里依然没有响起警报，没有躁动，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雷蒙德的死亡。 　　但拉菲尔对于地球联盟安全局的这群“清洁工”们十分有信心，毕竟，他们在完成自己工作的时候总是很厉害。 　　现在基地里尚且能保持平静，并不代表“清洁工”的任务没有完成。 　　根据多年以来拉菲尔对“清洁工”们的了解，现在的雷蒙德·莫克姆，大概已经快要产生尸僵了吧……说不定，那位“清洁工”正是打算让艾伦成为雷蒙德死亡的见证人。毕竟，昨天在提及艾伦的时候，那个男人总是显得意味深长，并且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拉菲尔的心思纷杂，短短的几秒钟里，又无数的猜测和回忆在他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 　　如果可能，他甚至希望能够将艾伦拦在他的房间里，好让艾伦躲过即将到来的混乱。 　　“拉菲尔长官，你还好吗？艾伦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让拉斐尔猛然惊醒。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随后他盯着艾伦，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真诚和可信一些。 　　“我只是有些不放心你，才想着陪伴你前往那里，毕竟这里的人都有些不太友善。我希望你能知道，不管这里的人这么想……我始终是你这一边的。” 　　拉菲尔说。 　　那种细微的，无法控制的不安再一次涌向艾伦。 　　无论拉菲尔表现得多么真诚，但艾伦还是本能地察觉到了拉菲尔似乎知道了些什么——而他正在隐瞒这一点。 　　“谢谢你。拉菲尔长官。” 　　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艾伦还是退让了一步。 　　他假装自己不曾察觉到拉菲尔的不自然，然后谨慎地跟着拉菲尔前往基地另一端的病房区。 　　很快，艾伦就注意到，越是靠近雷蒙德的病房，拉菲尔就显得越是紧张。 　　艾伦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拉菲尔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也不由绷紧了神经。他们就这样在极为紧张的气氛下一步一步来到了雷蒙德的病房前—— 　　“砰——” 　　从紧闭的金属门后传来了嘈杂的惊叫。 　　随后，那扇门就在尖叫个不停地警报中缓缓滑开了。 　　“艾伦……” 　　一滴冷汗顺着拉菲尔的脸颊滑下，他本能地上前一步企图挡住艾伦，而他的手则是不由自主地探向了武器袋。 　　只不过，下一秒，他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推开了。 　　金属门不过刚刚露出一道缝隙，就有人以相当暴力的方式直接将它直接掰开。 　　“艾伦！！” 　　紧接着，一道人影飞快地越过所有人的阻拦，然后直直地扑进了艾伦的怀里。 　　艾伦被扑得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自己的身体，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整个人又被重重地按进了一个宽厚而炙热的怀抱之中。 　　“唔……雷……雷蒙德！” 　　拉菲尔听到了来自于艾伦的一声惊呼，他捂着自己的胳膊，抽着冷气慢慢从墙角爬了起来。 　　雷蒙德·莫克姆应该只是习惯性地将所以挡在他面前的障碍物（这其中显然也包括拉菲尔）推开了，他并非针对拉菲尔——所以后者现在才能像是现在这样，得以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并且恢复神智。 　　拉菲尔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雷蒙德·莫克姆，这名英雄，这名传奇的唯一生还者……并没有像是拉菲尔以为的那样死亡。 　　他还活着，而且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苍白，高大且异常凶残的男人，如今看上去跟那种智商不高却热情有余地大型犬差不多——他正努力抱着艾伦，是满意足地撒着娇。 　　拉菲尔所有的表情都凝在了脸上。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雷蒙德·莫克姆还活着？ 　　拉菲尔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从他进入联盟安全局以来，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名安全局的清洁工，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 　　而且，这场任务的失败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雷蒙德，别这样……” 　　当着拉菲尔的面，艾伦正涨红着脸，努力地将自己怀里的男人推出去。 　　他显然不太适应被另外一个人这样热切的拥抱，挣扎中，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我就知道是你，艾伦……我听见你的声音了……我还闻到了你的味道……艾伦，你好香……” 　　雷蒙德的身体明明比艾伦高大那么多，但他却偏偏可以若无其事地蜷缩起自己身体，然后以格外怪异的方式，将自己的脸颊靠在艾伦的肩膀旁边。 　　“天啊……雷蒙德！” 　　雷蒙德越是靠近艾伦，艾伦就越是显得手足无措。 　　因为雷蒙德特殊的畸化的身体，他比正常人来得高大许多，基地里为他准备的病号服也是最大号的。 　　只不过这件病号服挂在如今的雷蒙德身上，却多少有些松松垮垮。 　　同时，考虑到雷蒙德在艾伦之外的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暴躁疯狂的个性以及他那严重退化的心智，压根没有医疗官敢长时间靠近他，更不要说为他好好的穿上衣服。 　　现在，雷蒙德的病号服看上去更像是一张大毯子，只能松松垮垮地披在他的身上。 　　在他激烈地拥抱住艾伦的时候，那件病号服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的腰间，他的胳膊和大半个胸口直接就露了出来。 　　任何一个有廉耻之心的雄性Alpha都不会任由自己以这幅模样出现在公共场合，更不要说……以这样的方式去拥抱磨蹭一名Omega。 　　但雷蒙德显然并没有什么廉耻心。 　　如果不是艾伦抗拒的态度在后面变得严厉了起来……他可能会直接伸出舌头像是狗那样舔舐起艾伦吧。 　　拉菲尔在心底想道。 　　就连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这一刻他的心思变得有些恶毒。 　　只不过无论拉菲尔究竟是以何种情绪去看待雷蒙德，他都不在雷蒙德的注意范围内。 　　事实上，就连艾伦在这一刻都忘记了拉菲尔。 　　雷蒙德已经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轻而易举地占据了艾伦的全部注意力。 　　“我说过，我会来陪你……拜托，冷静下来，雷蒙德……” 　　艾伦并不想让自己表现的像是一名贤惠Omega伴侣，可是眼看着雷蒙德如今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他还是控制不住地伸出手，一把拽住了雷蒙德的胳膊。 　　“站好！” 　　他有些凶狠地冲着雷蒙德喊道。 　　然后，他板着脸，皱着眉头为雷蒙德拉好了病号服的衣襟，再一颗一颗地为他扣上了扣子。 　　“……” 　　扣上最后一颗扣子刚刚松了一口气，艾伦便感觉到，一道强烈而炙热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艾伦一抬头，猝不及防便对上了雷蒙德低头凝望着他的痴狂目光。 　　“怎么了？” 　　艾伦觉得自己的寒毛都要炸起来了，他警惕地问道，雷蒙德却并不吭声，只是笑得愈发傻乎乎的。 　　“艾伦，我爱你。” 　　雷蒙德黏黏糊糊地冲着艾伦小声嘟囔着。 　　而没等艾伦做出回应，他自己的脸上却倏然染上了显眼的红色。 　　他脸红了，而且他似乎对此毫无预料。 　　“艾伦……好奇怪，为什么光是看到你……我的脸就变得好热……” 　　他问道，语气很是迷惑。 　　“闭嘴。” 　　艾伦忍无可忍地冲着这样的雷蒙德厉声说道。 　　随后他便低下头，避开了雷蒙德的目光。 　　尽管艾伦全身上下头透露着生硬而为难的气息，雷蒙德看上去则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但目睹了他们两人相处过程的拉菲尔，压根儿没办法被两人之间莫名其妙弥漫开来的奇妙的甜蜜气氛所感染。 　　恰恰相反，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沉重得仿佛要坠到他的胃里去。 　　如果清洁工昨天没有那样坦然地对拉菲尔泄露出太多信息…… 　　如果他没有告诉拉斐尔，他要杀的人是雷蒙德。 　　现在的拉菲尔大概也只能带着些许嫉妒酸涩地看着这一幕吧。可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却只有一件事：“清洁工”究竟去哪儿了？ 　　那些由安全局训练出来的，最黑暗最高效杀手们，可不会轻而易举地放弃自己的任务。他们凶残，忠诚，极为效率，绝不会悄无声息的放弃，让自己的任务目标这么活蹦乱跳地活着。 　　除非他们已经…… 　　拉菲尔的心中充满了极度的不安。 　　或许应该用直觉来解释——他总觉得那位清洁工似乎已经…… 　　不，不，他不应该这么想。 　　拉菲尔努力地安慰着自己，毕竟这里并不是别的地方，这里是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雷蒙德确实因为自己的奇遇而拥有了某种超乎寻常的攻击力，可是他的心智却已经严重受损了。 　　这样的他在面对狡诈凶险的清洁工时，应该没有任何胜算才对，毕竟那些人的专业就是杀人……而雷蒙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等等，他真的就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痴傻吗？ 　　拉菲尔带着恐惧的心情观察着那个高大而且古怪的男人。 　　而就在这一瞬间，似乎察觉到了拉菲尔窥探的目光，雷蒙德在艾伦看不见的地方，倏然间抬头望向了拉菲尔。 第28章 　　雷蒙德·莫克姆有一双银色的眼睛。 　　人们会说那是因为他原本的蓝色虹膜因为时间囊泡中的特殊侵蚀而褪色, 才导致他拥有这么一双银色的, 怪物一般的眼睛。 　　但拉菲尔却觉得, 让那双眼睛变得如此可怖的或许并不仅仅是来自于那个诡秘空间里的侵蚀, 更因为这双眼睛的主人本身拥有的某种特质。 　　当雷蒙德睁着那双银色的双眸直直凝视着拉菲尔时，拉菲尔差点儿因为恐惧而匍匐下来。 　　他的牙根泛起一阵酸意，后颈的每一根寒毛都立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 拉菲尔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当他终于恢复神智的时候,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那种极度的慌乱中, 遵循着动物一般的本能直接从雷蒙德·莫克姆的面前逃跑了。 　　“艾伦……” 　　拉菲尔扶着走廊的墙壁，喘着粗气站定，慢慢回过神来。 　　——艾伦孱弱而单薄的身躯被那个男人的手臂死死束缚在怀中的场景，却无比鲜明地烙在了拉菲尔的脑海之中。 　　…… 　　“拉菲尔？” 　　艾伦听见了拉菲尔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门口医疗官的一声呼唤。 　　但当他转过头，他看到的却只有拉菲尔那异常匆忙的背影。 　　那个男人看上去似乎正处于慌乱之中，就连步伐都是凌乱仓皇的。 　　发生了什么？ 　　艾伦皱起了眉头, 满心不解。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拉菲尔整个人的感觉似乎都很不对劲…… 　　但迷惑归迷惑, 艾伦却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毕竟, 只要有雷蒙德在，艾伦就很难找机会思考别的事情。 　　“艾伦, 你又不理我了……” 　　他直接搂着艾伦, 虽然看上去就像是在撒娇, 实际上却是以相当强硬, 直接将艾伦带进了自己的病房。 　　然后他直接将艾伦推到了自己的病床上, 接着自己也相当熟练地直接爬到了床上，半卧在了艾伦的身边。 　　“雷蒙德？！” 　　就算艾伦再在意拉菲尔，他也不得不回神然后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侧的男人身上。 　　无论是柔软的病床还是身边紧紧贴住自己的健壮身体，都让艾伦倍感压力。 　　“你在干什么？”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但他压根就没来得及从病床上跳下去，一双坚实，修长且强壮到不可思议的手臂就像是银色合金制成的锁链一般从背后探伸出来，然后一把勾住了他的腰。 　　随后，雷蒙德的胸口又紧紧地贴了上来。 　　“不是说好了，艾伦今天要陪我的吗？” 　　雷蒙德凑在艾伦身边委委屈屈地说道。 　　艾伦因为雷蒙德说话时落在自己颈侧的吐息而打了一个激灵。 　　原本就有些异样的信息腺倏然间变得滚烫不已，皮肤之下的血管自发开始跳动，简直就像是在他的后颈处忽然多了一颗多出来的心脏一般。 　　“放开我——” 　　艾伦也顾不得太多，他稍显粗鲁地将雷蒙德从自己的身侧推开，然后气急败坏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我从来都没说过我要在床上陪你！” 　　艾伦咬牙切齿地说道。 　　“……” 　　雷蒙德惊讶地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艾伦，银色的眼眸中弥漫着茫然失措。 　　“可是……可是……如果不在床上，艾伦怎么陪我呢？” 　　许久之后，雷蒙德一边窥探着艾伦的脸色，一边怯生生地嗫嚅道。 　　一直到这一刻，艾伦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声音已经近乎咆哮，而雷蒙德显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的，他面前的男人心智受损，而自从他清醒过来他几乎一直被舒服在那该死的病床上。 　　也许对于雷蒙德来说，他所能理解的陪伴，确实就是两个人亲密无间地躺在床上，度过无聊且空洞的一天。 　　想到这里，艾伦的心中倏然泛起一抹酸软。 　　就算再想欺骗自己，也没法否认在这一刻他还是对雷蒙德心软了。 　　“抱歉。”片刻后，艾伦沙哑地冲着雷蒙德道歉道。 　　接着他抽出一把椅子，在对方的床边坐了下来。 　　“我可以坐在这里，坐在你的床边陪你，但我不应该在‘床上’陪你，毕竟——” 　　毕竟我是一名Omega，而你是一名Alpha，我们两者不应该待在一张床上，毕竟…… 　　艾伦的话忽然卡壳。 　　他瞪着面前一脸忐忑的男人，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从名义上来说，他与对方就算待在一张床上也没什么。 　　雷蒙德·莫克姆是他的丈夫。 　　这明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可艾伦却发现自己在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心中只有错愕。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雷蒙德，那个男人如今白着一张脸，瑟瑟发抖地不停地看着自己。 　　现在的雷蒙德·莫克姆，与他认知中那早已阵亡的“丈夫”，似乎真的已经变成了两个人…… 　　“毕竟我们其实还有很多别的事情可以做。” 　　艾伦在短暂的停顿后，非常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别的事情？艾伦……我们要做什么？” 　　雷蒙德当然不曾意识到艾伦在短短一刹那间心中翻腾不已的复杂心思，艾伦只是稍稍露出了些许柔和神色，他便立刻从之前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恢复成欢欣雀跃的样子。 　　接下来做什么？ 　　听到雷蒙德的问话，艾伦不由一愣。 　　虽然已经答应了军事基地的人自己会陪伴雷蒙德，好辅助雷蒙德的心智重建和记忆恢复。但之前几次与雷蒙德的见面都是在鸡飞狗跳一片混乱的状态下进行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般心平气和的见面，艾伦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艾伦·莫克姆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这边可以提供一些小的建议……”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拼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医疗官，终于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开了口。 　　很显然，其实对于今天艾伦与雷蒙德之间的相处，基地的医疗部早已经有了安排。但雷蒙德和艾伦之间一见面，气氛就变得格外微妙……那种奇妙的，完全插不进第三者的旖旎感，让于这名倒霉的年轻医疗官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将安排说出口。 　　医疗官给艾伦拿来了几枚投影球。 　　然后他示意艾伦打开。 　　“这是一些关于雷蒙德·莫克姆上校过去的资料，你可以重新播放这些片段，然后看看雷蒙德上校是否能够通过这些影像想起一些什么……” 　　他说道。 　　投影球在艾伦的手中轻轻震动了一下，然后明亮的光影出现在了空气之中。 　　一个年轻，英俊，表情傲慢的Alpha出现在了影像之中。 　　【“我的名字是雷蒙德·莫克姆……”】 第29章 　　艾伦几乎是在那个男人的面容出现的瞬间便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但即便是这样, 那个男人的面孔, 那个男人的声音，还有关于那个男人的回忆，还是让他全身上下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胃部仿佛在抽筋，艾伦感到胸口有些闷……他有些想吐。 　　艾伦想要关掉那枚投影球，但身体却一阵一阵发软, 仅仅只是为了平复心情都让他费尽了全力, 他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是木偶一般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听着三年前那个男人油滑，傲慢, 令人作呕的声音源源不断的响起来。 　　而他这一刻的僵硬落在了医疗官的眼里，俨然却是另外一种意思。 　　“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医疗官眼看着今日的任务终于完成，整个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喜气洋洋地冲着艾伦说道, 接着便飞快地溜出了病房——在经历了之前的无数惨剧之后，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想要跟雷蒙德·莫克姆这样的怪物呆在一起。 　　金属舱门平滑地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艾伦还有雷蒙德。 　　而投影球的影像的存在感, 也在一瞬间变得更加强烈……也更加让艾伦无法忍受。 　　雷蒙德银色的眼眸凝视着艾伦异常苍白的面孔了, 然后他的瞳仁微微转动，望向了投影球。 　　那似乎是雷蒙德·莫克姆在军队里服役时留下的影像, 从那副傲慢的模样来看, 他似乎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得到的功勋远远超过了他的能力…… 　　那副愚蠢且低级的模样让雷蒙德隐藏在锡毯之下的双腿逐渐开始变形——几根多余的触手, 上面遍布着异常锋利的獠牙, 在他的皮肤下方蠢蠢欲动。 　　“咔嚓——” 　　艾伦听见了一声清晰的金属碎裂的声音，随后，房间里也在同一时刻变得安静下来。 　　“雷……雷蒙德？” 　　艾伦的身体猛然一震。 　　他缓缓回过头，正好可以看见身侧那个男人张开手，而投影球彻底变形的外壳自他掌心落下的画面。 　　雷蒙德·莫克姆当着艾伦的面，直接捏瘪了那枚记载着自己过去的投影球， 　　投影球的残骸落在了锡毯的上方，看上去就跟随处可见的金属垃圾没有什么两样……艾伦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他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慢慢感觉到自己的肢体开始回温。 　　投影球的损毁让艾伦比之前好受多了，可即便是这样，他依然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敢将自己的视线停留在身侧那个男人的脸上。 　　投影球的存在简直就像是上帝忽然伸出手指，直接戳破了笼罩着艾伦的那一层肥皂泡。似乎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提醒他，无论现在的雷蒙德·莫克姆表现得多么无害，之前的那个家伙依然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艾伦不应该忘记这个，他也不可以忘记—— 　　“我不喜欢——” 　　雷蒙德暴躁的声音在艾伦的耳畔响起。 　　“讨厌！讨厌！该死的！混蛋！狗娘养的！去他妈的——’ 　　一连串失控的脏话伴随着雷蒙德尖叫，让艾伦不得不重新抬头面对自己的丈夫。 　　只不过一抬头，艾伦就呆住了。 　　他看见雷蒙德在哭。 　　那个怪异的，已经忘记了一切的男人，在看了自己曾经的影响之后，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样，他的身体颤抖得就像是痉挛发作，脸上更是毫无血色，他的谩骂与嘶吼听上去异常沙哑，眼泪源源不断地从他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雷蒙德，你，你怎么了？” 　　艾伦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他道。 　　雷蒙德抽噎着望向艾伦：“我不想记起来，艾伦，我不想……” 　　他说话时变得更加语无伦次了。 　　“我不想记起我的事情，如果我真想要记起过去的话……我只想记住艾伦的事情……” 　　他哭泣着，身体不自觉地倒向艾伦。 　　艾伦脸色铁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雷蒙德的动作一僵，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啪嗒直接落在了艾伦的膝头。 　　他哭得连鼻涕都流出来了。 　　“……艾伦，对不起……” 　　他哭喊着。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我之前是不是……非常讨厌的人？艾伦，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对不起，艾伦……对不起……” 　　眼看着雷蒙德涕泪交加的模样，艾伦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现在的雷蒙德·莫克姆又知道什么呢？ 　　他明明已经什么都忘记了。 　　艾伦在心底安慰着自己。 　　在迟疑了很久之后，艾伦伸出手，十分僵硬地扶住了雷蒙德的肩膀。 　　“别哭了。” 　　他一字一句，有些凶巴巴地冲着雷蒙德说道。 　　雷蒙德剧烈地抽噎了一下。 　　他似乎完全止不住自己的抽泣，却因为艾伦的吩咐而拼命忍住。为此他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一丝血线沿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雷蒙德！该死——你别哭了！” 　　艾伦一眼就瞥见了那一丝鲜血，因为投影球而产生的隔阂在这一瞬间彻底消失了，至少，在这一刻，艾伦已经记不起投影球里的那个男人了。 　　他慌慌张张地伸手，用指尖抵着雷蒙德的嘴唇，迫使他放松自己的下颚。 　　雷蒙德松了口，只不过嘴唇上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你……你……” 　　艾伦看着他，有些无措。 　　而雷蒙德则观察着艾伦，收敛了自己所有的眼泪。 　　“不痛，艾伦。一点都不痛。” 　　他结结巴巴地安慰着艾伦。 　　说完，他忽然一个探身，然后低头在艾伦的手指上飞快地一舔。 　　“雷蒙德！” 　　艾伦踉跄着后退，差点掉下椅子。 　　可一抬头，看到的依旧是懵懵懂懂，满脸讨好的雷蒙德。 　　“对不起，我把艾伦弄脏了……” 　　雷蒙德小心地说道。 　　艾伦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似乎在无意间蹭到了雷蒙德嘴角的血迹。 　　而雷蒙德刚才的举动，不过是在帮他擦干净血迹而已……只不过，雷蒙德用的是自己的舌头。 　　…… 　　“我去叫医疗官过来。” 　　艾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不要！艾伦！不要离开我！” 　　但雷蒙德却显得非常抗拒，他看上去似乎真的被吓坏了……虽然细想起来，艾伦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受伤的人应该是自己，但情绪崩溃的人却是雷蒙德。 　　但在这一刻，面对一个哭哭啼啼的高大男人，艾伦实在是没有一点精力去深想。 　　“你……”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有点隐隐的头疼。 　　“关于过去，你到底还记得什么？” 　　艾伦问道。 　　“我记得艾伦。” 　　雷蒙德几乎是立刻就回答道。 　　他睁着因为泪水而显得湿漉漉的眼角，一眨不眨地盯着艾伦，鼻尖透出些许粉色。 　　“……我记得艾伦的歌，每一首都很好听……我记得艾伦喜欢白色的茉莉花，因为茉莉花颜色很淡，香气却很迷人……我记得艾伦喜欢吃中央区银塔餐厅的蛋奶酥，咖啡里可以加很多奶油……” 　　“……” 　　艾伦这下是真的呆住了，他震惊地看着雷蒙德，在问出那句问话之前，他一点都没想过，原来看上去傻乎乎像个孩子一般的雷蒙德，竟然已经想起了这么多的事情。 　　而这一切，都是关于自己的。 　　艾伦这下是彻底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雷蒙德了。 　　雷蒙德却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一边低声嘟囔着关于艾伦的记忆片段，一边慢慢地靠近了艾伦。 　　他俯下身，近乎匍匐的，将脸靠到了艾伦的胸口。 　　“我喜欢艾伦，我想保护艾伦……我会一直对艾伦好……艾伦，不要讨厌我。” 　　说着说着，雷蒙德的声音里似乎隐隐有有些哽咽。 　　大概是因为刚刚大哭过，雷蒙德的体温很高，艾伦一低头，便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奇妙香气。 　　那也许是某种特殊药剂的香味，又或者，是身体清洁剂的味道…… 　　那味道浓烈，馥郁，强烈到几乎让艾伦有些恍惚。 　　后颈的信息腺一下子变得更加滚烫，更加肿胀。 　　“我，我知道了——” 　　艾伦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仓皇地后退，然后伸手将雷蒙德从自己的怀里推开。 　　而他的这个举动，果然让雷蒙德的眼眶再一次红了起来。 　　“艾伦？” 　　他强忍着抽噎，看着艾伦开口道。 　　艾伦当然不想再一次面对雷蒙德的嚎啕大哭，他心惊胆跳地而望着对方，眼角余光一眼看到了地上的投影球。 　　刚才雷蒙德的一番操作，之前被捏坏的投影球早已跌落在地。 　　“投影球掉地上了。” 　　艾伦说道。 　　说完，他便强装镇定地俯下身，装作自己只是顺手去捡起投影球的模样。 　　只不过……俯身捡投影球时候，艾伦无意间转过头，视野里却倏然闪过一抹暗红。 　　“……” 　　艾伦的动作一僵。 　　他很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雷蒙德的床底……有一片鲜血被擦拭后留下来的暗色污迹。 　　“艾伦，怎么了？” 　　而就在这时候，雷蒙德的声音从艾伦的头顶传来。 　　艾伦抬起头，正对上雷蒙德那双银色的，野兽一般的眼睛。 第30章 　　“雷蒙德……告诉我, 基地的这帮家伙是不是还在对你……对你做那些事情？那些实验？！” 　　艾伦看向雷蒙德, 说话时, 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抑制不住的怒火。 　　“……” 　　听到艾伦的话语之后, 雷蒙德恰到好处都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色。 　　而与此同时，在锡毯遮盖下，几根极细的透明触手飞快地自他皮肤下方蔓延出来，然后探伸到了病床的下沿。触须下方的感受器立刻就探测到了那些未曾擦拭干净的血迹。 　　那是昨天晚上的那位倒霉蛋, 那位“清洁工”的血迹——同时也是某位纳迦皇帝分离出来的笨拙的触手所留下来的巨大漏洞。 　　“艾伦……” 　　雷蒙德的眼眸飞快地闪烁了一下。 　　“告诉我，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只不过, 此时此刻的艾伦显然没有察觉到，雷蒙德眼底那一丝隐藏的阴暗。 　　艾伦的心底只有自己之前在雷蒙德身上看见的那些可怖的痕迹。 　　不得不说他在潜意识里被雷蒙德勾起的怜爱之情，彻底地蒙蔽了他以往敏锐的直觉, 也给雷蒙德……不, 应该说，白皇帝，留下了足够操作的空间。 　　“艾伦在关心我&……我好高兴！” 　　雷蒙的脸上缓缓地浮现出了惊喜的神色。 　　虽然她的眼角依然还有没有来得及擦干净的泪滴。 　　“没有人……没有人再敢那样对我！”雷蒙德抽了抽鼻子，然后认真地冲着艾伦开口道，“艾伦说过, 那是不对的……所以我不会让那些人靠近, 如果他们靠近我，我就会……打他们！” 　　说话间，雷蒙德就像是小孩一样, 认认真真地举起了自己的胳膊, 在半空中飞快地挥了挥。 　　只不过, 跟小孩不同的是，雷蒙德此时早已脱离了原本那副消瘦得可怕的形象，此时的他身上已经覆盖上了精实健壮的肌肉，而他格外高大的身材，更是让他的这个动作显得格外有威慑力。 　　……他看上去确实有暴力抵抗各种医疗试验的实力。 　　看着这样的雷蒙德，艾伦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雷蒙德之前在病房区引起的一系列骚动。是啊，怎么会忘了呢？雷蒙德在情绪上来地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甚至引起相当可怕的流血冲突。 　　“……不要让那些人把你当成实验动物。” 　　艾伦强行压下心底那一丝让他自己都感到难堪的关怀与担忧，然后他板着脸，硬邦邦地冲着对方说道。 　　“我听艾伦的。”雷蒙德立刻回应道，“……我什么都听艾伦的。” 　　话音落下，雷蒙德立刻朝着艾伦露出了一个格外灿烂的笑脸。 　　那笑容纯真，炙热，甜蜜…… 　　甚至让艾伦的表情都有了松动，他不由自主地冲着雷蒙德抿嘴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 　　……只不过，就连艾伦自己也不曾察觉，在他心底最深处，有一丝淡淡的不安飞快掠过。 　　那血迹真的是之前跟那些医疗官们打斗遗留下来的吗？ 　　这真的说得通吗？ 　　只不过，当雷蒙德扑过来，而艾伦又一次因为对方身上的气息而脖颈发热，心跳如擂时，对血迹的迷惑，很快就别的担忧所掩盖了过去。 　　…… 　　“雷蒙德·莫克蒙……” 　　军事基地那细长空荡寂静的走廊里，拉菲尔在快步地走着。 　　虽他身边时不时便有初级机械士兵和人类走过，可之前雷蒙德莫·克姆瞥向他的那一眼所带来的恐惧感却像是扎进了他的脑海里一样，怎么都无法抹去。一直到现在，拉菲尔的背上依然渗着冷汗。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察觉到了雷蒙德·莫克姆的不对劲吗？ 　　有那么一瞬间，拉菲尔甚至很想冲着那群忙忙碌碌，一脸茫然的士兵大喊。 　　幸好他的理智控制住了他。 　　这些家伙什么都不知道，不，也许基地里有人知道，但他们压根不在乎…… 　　不对，也许已经有人在关心这件事情了，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派来那该死的“清洁工”。 　　哦，苍天，为什么他又想起了清洁工……那失踪的清洁工还有他那未完成的任务。 　　无数的事情，无数的烦忧，在一瞬间涌入拉菲尔的脑海，几乎快要让他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他又一次地打了一个冷战，察觉到自己已经陷入到了不正常的焦躁之中。 　　回到自己的生活舱室之后，拉菲尔简直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停地转着圈。 　　恐惧，不安，迷惑…… 　　从昨天遇到自己的那位新同事，到知晓雷蒙德·莫克姆竟然是清洁目标之后，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让拉菲尔感觉焦躁且恐惧。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事情已经彻底脱轨了一样。 　　而他正像是一个白痴一样坐在车厢内，并不知道失控的车厢已经朝着悬崖飞快地滑过去。 　　拉菲尔在房间内猛然顿住脚步。 　　不行，他得找个人商量一下。 　　虽然表面上来说，他与萨基尔是平级，但一直到接手雷蒙德·莫克姆的项目后，拉菲尔才第一次跟萨基尔接触。而不幸的是，他们之间并不多的接触已经足够拉菲尔清楚，自己与对方完全合不来。 　　但那又怎么样呢？ 　　在好几天之前，萨基尔就已经提醒过拉菲尔，安全局即将派来新的同僚一起处理雷蒙德·莫克姆的项目。这只能说明，萨基尔一定知道什么他不知道的信息…… 　　现在可不是顾忌到同事关系而不吭一声的时候。 　　拉菲尔对自己说道，紧接着他便径直冲出舱室，直接找到了萨基尔的办公室。 　　但奇怪的是，著名的工作狂人萨基尔，在这一天却并没有出现在办公室里。而萨基尔的那名菜鸟助理则是带着一丝迷惑的表情告诉拉菲尔，就在几分钟前，萨基尔发来信息请了叫。 　　“克鲁恩长官表示他的身体不适，所以今天无法到岗……” 　　拉菲尔压根就没等那个年轻人说完，便已经掉头离开了萨基尔的办公室。 　　他的心情变得比之前更差，整个人也更加焦虑了。 　　开什么玩笑，萨基尔·克鲁恩请假了？ 　　像是他那样的人竟然会因为身体不舒服而告假吗？ 　　拉菲尔可不这么觉得，想到失踪的清洁工，他越发感到不安。 　　没有一丝犹豫，拉菲尔这一次直接来到了军官宿舍区，此时此刻，居住在这个区域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前往自己的岗位。 　　整个军官生活区安静得不同寻常…… 　　这份安静简直就像是无形的枷锁，愈发的让拉菲尔感到喘不过气来。 　　他来到了标明了萨基尔·克鲁恩身份铭牌的生活舱室前，用力按响了通讯铃。 　　单调，刺耳的铃声隔着厚厚金属舱门，朦朦胧胧一直传到了舱门外。但在门口等了许久之后，拉菲尔却并没有等到萨基尔的应门。 　　冷汗一滴一滴顺着拉菲尔的额角缓缓落下。 　　“该死的，萨基尔，你他妈究竟去了哪里——” 　　拉菲尔简直要诅咒出声了，他转过身正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那声音听上去……正来自于舱门之后。 　　“萨基尔！” 　　拉菲尔跳了起来。 　　但当他再次按响通讯铃，门后却又一次的回归了寂静。 　　只不过这一次，拉菲尔可不会觉得萨基尔的舱房内空无一人了。 　　他也不可能就这样直接离开。 　　“萨基尔！你他妈最好还活着留——” 　　拉菲尔一边咒骂着，一边从口袋中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离子枪，然后气急败坏地对准了生活舱室门口的控制面板。就在他打算直接了断击碎面板冲入舱门的时候，那道金属门却自动打开了。一只健壮的胳膊从房内猛然探出来，然后一把将拉菲尔拽进了房内。 　　然后，舱门又一次关闭，将一切都隔绝开来。 　　“唔——萨基尔？！” 　　拽住拉菲尔的男人正是萨基尔·克鲁恩，只不过此时的他看上去形象却相当糟糕。 　　这个冰冷淡漠的Alpha军官几乎大半个身体都被鲜血给染红了，就他脸上都满是飞溅的鲜血，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是戴了一顶红色的面具。 　　而在舱室的正中间，一具尸体正趴在地上。 　　他的喉咙上割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此时早已不再流血，那道致命的伤口就像是某种怪物大张地嘴唇，泛着腥臭的黑红之色，而他裸露在制服外面的皮肤已经变成了一种骇人的青灰色——一切细节都显示出来，这个男人已经死了。 　　只不过，哪怕因为死亡的缘故那尸体的面部稍许有些变形，拉菲尔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那正是他已在心底念叨了1万遍的失踪人士。 　　那名清洁工。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最好给我闭嘴！” 　　萨基尔用一块干净的毛巾用力地抹掉了脸上的血迹，然后冷淡地瞪着拉菲尔。 　　在后者来得及尖叫出声之前，他硬邦邦地冲着自己的同事说道。 　　跟之前一样，萨基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整个人冷硬得就算是一块钢板，而现在……这块“钢板”看上去似乎是刚从冷冻室里抬出来的。 　　拉菲尔从来都没喜欢过萨基尔这种过于冷淡的态度，只不过这个时候，正是萨基尔这种奇异的淡定感染了他。 　　拉菲尔多多少少，还是冷静了一些。 　　“……我需要一个解释。” 　　拉菲尔抬起头，看着萨基尔然后说道。 　　“我以为事情已经足够明显了，你的这位新朋友企图暗杀我，但是被我干掉了。” 　　萨基尔冷冷地说道。 　　“他要杀你？等……为什么？他明明告诉我，他的任务清单里只有雷蒙德——” 　　拉菲尔的声音忽然停止，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听上去有多么的愚蠢。 　　所有人都会撒谎，而“清洁工”更是如此。 　　“天哪……”拉菲尔踉跄着后退了一句，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你也是他的任务目标……” 　　“事实上我觉得，你也是。所有跟雷蒙德·莫克姆相关的人都会是任务人士。” 　　萨基尔说道。 　　“安全局要杀我们？我们可是它的员工！” 　　拉菲尔不敢置信地嘟囔道。 　　“安全局有权利抹杀任何它觉得有可能威胁到联盟安全的人，这其中很显然也包括它自己的员工。” 　　萨基尔的语气愈发冷淡。但在努力擦拭血迹未果后，他还是起身走到了那具尸体前，他用脚尖抵着尸体，迫使“清洁工”翻了过来。 　　“不过，恐怕我们现在正面临的这个麻烦，跟我们的那位大老板没有什么关系，看看这个——” 　　萨基尔蹲了下来，然后一把拽住那具尸体的头，迫使它的侧面面向拉菲尔。 　　拉菲尔厌恶地皱起了脸，但他还是直勾勾地看着萨基尔捏住了尸体的耳朵，然后将耳朵后面的皮肤露了出来 　　那标记并不显眼，可拉菲尔还是敏锐的注意到了：在尸体……也就是那名清洁工的耳后，有一处非常淡的痕迹，骤然看上去就像是某种天然的色素斑。 　　可是当萨基尔掏出一根试管，并且将试管中淡色的试剂倒在那处皮肤上时，“色素斑”却很快呈现出一小团复杂的纹路。 　　那是一只面目狰狞的老鹰，老鹰两只爪子一只抓着骷髅，一只抓着金币。 　　“老鹰，骷髅，金币？等等，这个痕迹该不会是……” 　　拉菲尔脸上血色褪尽，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萨基尔。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这家伙是军部的人。” 　　萨基尔轻声说道。 　　“这痕迹说明他之前的身份是一名‘黑骷髅’，我们都知道这种渣滓是专门为那些大人物做脏活地……我指的是真正的脏活。老鹰应该是后纹上去的，说明他从黑骷髅中退出了，至于金币……唔，金币大概证明他还在接活。” 　　说话中，冷漠的Alpha放开手，尸体的头颅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 　　“我们的那位疯子老板就算再疯狂，也不会同意在我们的人里放上这种垃圾。那么现在的事情就很明了了：这家伙在半路伏击了安全局的某个倒霉鬼，然后顶替了他的身份。他来到这里为的可不仅仅是杀死雷蒙德·莫克姆，他想要做的是……” 　　“直接干掉所有跟雷蒙德相关的人，而之后所有的线索也都只会指向安全局内部……” 　　拉菲尔脸色苍白地接着说道。 　　“你看上去终于聪明了一点。” 　　萨基尔冰冷地回应道。 　　清洁工是在凌晨的时候潜进他的生活舱房的。 　　不得不说，即便是萨基尔也得承认，这些该死的黑骷髅雇佣兵确实有独到之处——萨基尔在生活舱室四周设下的重重安保措施完全起到没有任何作用。如果不是那个男人因为傲慢而在开枪的一瞬间露出了一个相当白痴的破绽，惊醒了沉睡中的萨基尔，恐怕此时此刻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就是他自己了。 　　而一直到现在，想起凌晨时发生的事情，萨基尔还是隐隐有些后怕。 　　只不过在拉菲尔面前，他可不会把这丝软弱显现出来。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 　　拉菲尔也没有察觉到萨基尔那稍纵即逝的后怕，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清洁工”的尸体，满心困惑。 　　“为什么军部的人会想杀死雷蒙德·莫克姆，那人渣不应该就是军部的人吗？” 　　“我听说，”萨基尔挑了挑眉，“那位大明星……在帮助雷蒙德复健这件事上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他仅仅只是与那个男人见了几次面，之前还奄奄一息的木乃伊就复活了，紧接着，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白痴忽然间就变得能走能跳，语言能力和思维能力都有着惊人的恢复速度。” 　　“雷蒙德上校可是靠着艾伦的歌声才支撑到现在，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等等，这件事跟艾伦有什么关系？” 　　拉菲尔皱起了眉头。 　　紧接着，他就接到了来自于萨基尔那包含讽刺的目光。 　　“每次只要涉及到那位‘海妖’你的智商似乎就会开始下降，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艾伦·布雷斯维尔的作用有些太大了，有他在，雷蒙德·莫克姆的恢复速度也太快了一些，快到让某些人开始害怕了。” 　　说话间，萨基尔对上了拉菲尔震惊的目光。 　　“……他们在害怕，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雷蒙德真的会在他的那位大明星伴侣的帮助下恢复正常。” 　　“然后，想起一些不应该想起的事情。” 第31章 　　“那么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拉菲尔有些茫然地望向萨基尔然后问道。 　　拉斐尔并不属于执行部门（虽然他确实有一个相当唬人的安全局官员身份）, 在这之前他一直都在处理文书工作——就像绝大多数的Beta官员一样。 　　当他接到命令前往地球中央区, 并且将艾伦带往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时候，拉斐尔满脑子都是即将与自己的偶像见面时的欢欣。他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面对如今的状况。 　　军部，安全局, 唯一的生还者雷蒙德·莫克姆, 顺便还有军部派来的暗杀人员…… 　　就算是再愚蠢的人也能想得到，拉菲尔似乎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但这可不是拉菲尔所期待的。 　　拉斐尔低下头看着地面上那具苍白的尸体，脸色一点一点的变得惨白，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一团毫无声息, 躺在破旧廉价的合成纤维地毯上的死肉。 　　拉菲尔的话音刚落, 萨基尔就朝他看了过来。 　　“怎么办？” 　　萨基尔似乎觉得这个问题相当好笑。 　　“别忘了我们的身份, 我们是安全局派来的人……而我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一件事，我们那位疯子局长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萨基尔伸出手，用自己的中指指了指天花板，“军部想要隐瞒的，就是我们需要调查出来的。” 　　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 萨基尔的脸色依然显得冷漠而平静，仿佛一块硬邦邦的石板，而且一如既往的令人厌恶。拉菲尔瞪着对方, 在短暂的对视后, 他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 　　“这就是你真正的任务, 对吗？安全局的家伙早就知道军部有问题，他们也觉得雷蒙德可能会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派你过来，而我不过是……” 　　“我们需要你作为掩护。” 　　萨基尔坦然地说道。 　　“军部的人一定会盯着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表现得对此一无所知。事实上，你的任务完成得很不错，你看，连军部派来杀手都可以如此坦然地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你……” 　　只不过话说到一半，萨基尔一眼瞥见了拉菲尔的脸色。 　　向来冷酷的他破天荒地卡了壳。 　　“我们现在真正要调查的究竟是什么事情？至少你得把大方向告诉我——我知道，在你们看来我就应该装成一个白痴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但现在我们两个人都有了麻烦，就像你说的，说不定我也在这家伙的名单上……” 　　拉斐尔低下头看了看地上那具“清洁工”的尸体，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然后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冷冷地说道。 　　萨基尔犹豫了片刻，他本不应该开口，但也许是因为空气中的血腥气太过于浓厚，多少让萨基尔有所触动。 　　他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口道：“三年前那场战争。” 　　“三年前？你是说……” 　　“三年前的暗刃行动不对劲。安全局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情，局里似乎觉得，当初黑鸟舰队与纳迦人的飞船遭遇还有之后与白皇帝之间的战斗似乎并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暗刃行动。 　　纳迦人白皇帝的身亡。 　　人类与外星人战斗史上最辉煌的胜利。 　　整个星域内所有人类的心灵寄托与社会安定的基石。 　　…… 　　有好一阵子拉斐尔都因为自己听到那些话而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那场战斗对于整个人类文明来说有多重要是有目共睹的，可现在，却有人来告诉他，那场战斗是有问题的？ 　　拉菲尔甚至有一点后悔于自己刚才的追问，如果他不曾追问的话，他也没有必要知道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 　　也许是看出了拉菲尔的恐慌，萨基尔在短暂的动容之后很快又恢复了自己之前那副淡漠而不近人情的模样，他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尸体，然后转过身，从自己床头柜的抽屉里掏出了太空作业手套，就这样丢给了对方。 　　“不用想太多。现在，我们要面对更现实一点的事情了。” 　　萨基尔对拉菲尔说道。 　　“什么事情？” 　　拉菲尔身体震动了一下，他更加惶恐地看向了萨基尔。然后他便听见萨基尔用平淡的语气对自己说。 　　“‘清洁工’的尸体一旦暴露即将引起整个基地的骚动，这是安全局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现在我们得把尸体给处理好。” 　　说完，萨基尔又转过身在床头柜里摸索了一阵。 　　当他回到拉菲尔的身边时候，他提起了自己手中的微型切割锯，然后他对上了拉菲尔的视线。 　　…… 　　接下来是一长段即便是放在拉菲尔整个生命中来说，都可以称得上是最为不堪回首的经历。 　　他们一同切割了那名“清洁工”的尸体并且将那些肉块分别封入了小型密封桶中，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浑水摸鱼的将那些尸体碎片塞进回地球的飞船货仓里，好让安全局的那帮同事们进一步分析这个倒霉鬼的身份。 　　而就在收拾那具尸体的尾声，拉菲尔干呕着脱下了自己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的手套，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那一丝不对劲却变得越来越强烈。 　　忽然间，他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动作，然后抬起头望向萨基尔。 　　“等等，如果军部的人真的那么害怕雷蒙德会因为艾伦的帮助想起当初发生的事情，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干脆去杀了艾伦？” 　　“……” 　　这一次，拉菲尔的问话让萨基尔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回望着拉菲尔，虽然他没有开口，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哦不……”，一大口袋的碎肉直接从拉菲尔的手中跌落。飞溅的血水与小块的碎肉，瞬间将萨基尔的舱房弄得更加狼藉。 　　…… 　　…… 　　…… 　　让我们再把时间往前推一推。 　　就在拉菲尔与萨基尔讨论者安全局，军部以及那一场骇人听闻的阴谋的时候，艾伦正心身疲惫地拖着沉重的步子，在某个人炙热的视线下一步一步离开病房。 　　“呼……” 　　背对着雷蒙德，艾伦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应付雷蒙德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今天艾伦的负担感更是强烈。 　　倒不是说今天艾伦所面对的那个哭哭啼啼，满脸泪水的雷蒙德，会比几天前那个充满了暴力行为差点直接把萨基尔掐死的人形兵器更加难应对。 　　艾伦之所以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是以为他自己…… 　　他自己身上的异样。 　　艾伦必须咬紧牙关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因为痛苦而低吟出声——此时此刻，他的后颈烫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身体炙热，心跳加快，皮肤变得格外敏感和脆弱…… 　　而引发这一切异样的气音，竟然只是因为雷蒙德在撒娇的过程中扑到了他的怀里，并且让他闻到了一股奇妙而好闻的香气。 　　艾伦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患有信息腺发育不良地自己身上。 　　早在察觉到不对的时候，艾伦立刻就掩住了自己所有的异样打算离开。 　　只不过，想办法顺利地走出那间病房，还是耗费了艾伦太多的精力，以至于当那道金属舱门最终在他背后闭合时候，艾伦已经陷入了某种类似于高烧一般的状态。 　　只不过，如果仅仅只是高烧的话可不会出现艾伦现在的症状。 　　艾伦甚至都不敢碰触自己的后颈，隐藏于皮肤下方的两枚腺体又一次开始膨胀，酸软，炙热。它们似乎正在等待被Alpha的牙齿刺穿，等待着来自于Alpha的信息素重新灌入…… 　　“&……%￥——” 　　艾伦打了一个冷战，强行唤醒了自己的神智。 　　该死，他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艾伦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中学生理课本上展示的奇怪画面，那些在今天以前，艾伦一直以为距离自己无比遥远的画面。 　　但无论理智是如何强悍，身体的感受却始终无法缓解。 　　短短几步的功夫，艾伦就觉得自己脚踩的地面竟然变得柔软和颠簸，而他的呼吸更是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仿佛着了火，奇怪的燥热感一直从尾椎燃烧到头顶。 　　好难受…… 　　好奇怪…… 　　艾伦朝着自己舱房的方向走了几步，接着就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啊，是啊，不对。 　　雷蒙德的病房门口竟然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守在这里。这久违的寂静让艾伦感到有一丝异样，毕竟在过去几次，无论他什么时候过来，这里总是站着核枪实弹的士兵和医疗官。 　　但现在那些人却无影无踪了。 　　而且，在这之前，无论是艾伦前往病房或者是回到自己的生活舱室，都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或者，更加礼貌一些的说法，护送。 　　但现在这里却没有人等着他。 　　艾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但门口依然迟迟不见其他人。 　　偏偏艾伦后颈的信息腺愈发的酸胀疼痛，消磨了他所有的警惕心和耐心。 　　艾伦又一次的迈开了步子然后独自朝着自己的舱房走去，现在的他只想回到自己的生活舱室里，然后好好地躺一躺。 　　这个念头成为了艾伦最后一根稻草，他强打着精神，踉踉跄跄地走着。 　　然而，来时显得平凡的通道，在这个时候却显得是那样的漫长遥远。 　　更加糟糕的是，就在半路上，艾伦刚刚跨过一道连接处，从远方忽然传来了奇怪的警报声。 　　【警告，A-k133区电力故障……】 　　首先感到的是一阵细微的震动……艾伦的脚下踉跄了一下，然后差点直接摔倒在地，他本以为是自己身体状况已经到了极限的缘故。但下一秒，原本明亮的走廊却在一瞬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就像是从时间倒流，一切重演。 　　艾伦扶着冰冷的墙面，震惊地占大了眼睛，他凝视着自己周围的黑暗，简直不敢相信像是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这样重要军事要塞，竟然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再一次迎来了能源中断。 　　“不，不……等等……” 　　不过冷静下来以后，艾伦就注意到这一次的能源故障比上一次要弱很多。 　　至少，在他面前，应急灯还在亮着，而且他还可以听见警笛长鸣。 　　隔着走廊上地舷窗，艾伦望向窗外，环形的军事基地其他部位还闪烁着细小如繁星的灯光，只有靠近他的这篇区域陷入了漆黑。 　　“狗屎——” 　　但即便是这样，艾伦还是感到有些烦躁。 　　他可以听到警鸣声，还有人们在远方传来的嘈杂喧嚣，这一切都给他原本就十分糟糕的身体状况增加了额外的负担，如果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信息腺有问题，艾伦简直恨不得就这样躺在地上，然后直接晕倒过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身侧响了起来。 　　“艾伦·莫克姆先生。” 　　那个男人柔和地呼唤着艾伦。 　　艾伦有些迟钝地转过头，已经有些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手持照明灯的身影。 　　从服装上来看那是一名军事基地的工作人员，艾伦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对方，但对方亲切平庸面容还有中等的身材，却总让艾伦感到有些熟悉。 　　“你是谁……” 　　“啊，抱歉，我是负责这片区域的能源工程师。我是特意来找你的，艾伦·莫克姆先生。” 　　那人冲着艾伦笑了笑，只不过，照明灯的光线是自下而上打在他的脸上的，这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古怪。 　　“时机太不巧了，我本来正打算前往病区通知你的，连接着你的生活常识以及病区的这片区域正在进行例行的系统故障排查，所有的气密门和通道都会自动关闭，医疗部本应该派人护送你从另外一条通道回到生活舱室，但是我们的信息衔接出了一些问题。那些人忘记把这个信息告知你了。” 　　“可是……” 　　“请容许我为这一次的工作失误做出弥补，接下来我将为你带路，从另一条路线回去……” 　　晕眩更加严重了。 　　后颈的疼痛与酸胀也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 　　到了最后，艾伦压根就没有听清楚那个男人说了什么，他强撑着不适同意了那名工作人员的好心帮助，随后，艾伦就跟着那个男人朝着另外一条狭窄的通道走去。 　　只不过，无论是他还是那一名友善的工作人员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经过的通风口里，有几滴看似润滑剂的淡绿色粘液，正顺着金属的缝隙缓缓滴落下来。 　　而当那名男人带着艾伦走向黑暗的同时，位于病房内部的雷蒙德，也在同一时间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嘶嘶—— 　　他侧过头，隔着层层叠叠的金属墙，直勾勾地望向了艾伦的方向。 第32章 　　这条通道很长, 而且也绝不是正常情况下会使用的通道。 　　这里很狭窄，狭窄到有的地方只能容许一人通过，空间也非常的低矮, 艾伦怀疑自己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位于他们头顶上方的管道。 　　那些管道没有任何遮挡, 就那样裸·露在半空中，生物材料制成的柔软管线时不时会在液体的流动下轻轻颤动，它们在暗淡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肉质式的苍白之色, 看上去就像是某些怪物的血管和经络。 　　虽然说在寂静漆黑的同道中，艾伦可以听见通风扇运转时发出来的嗡嗡声，但他还是可以敏锐的嗅出空气中弥漫的那股陈腐气息。 　　地面上满是灰尘和机油留下来的痕迹, 就连应急的灯光都变暗了，继续前进一会儿之后，整个空间里留下来的唯一光线，只剩下那一名工作人员手中的照明灯…… 　　脖颈后侧的灼热感让艾伦的不适变得更加严重，但艾伦的直觉却奇异地回归了, 他凝视着那个位于自己模糊视野前方的工作人员，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对方真的是要带自己前往生活舱室吗？这个念头掠过艾伦的心底。 　　他感觉到, 似乎有一种力量正在阻止他继续跟着对方前进。 　　那个男人身上萦绕着某种恶意而古怪的气息, 一举一动, 都让艾伦感到不适和厌恶。 　　“艾伦·莫克姆先生, 是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不走了？” 　　就在艾伦的脚步渐渐变得凝滞的时候, 对方却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一般, 立刻就回过了头, 然后他瞪着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着艾伦问道。 　　他脸上的微笑亲切得就像是有人剪下了微笑模具的碎片，然后贴到了他的皮肤上一样。 　　“没什么。” 　　艾伦愣怔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这就好，我们还有一小段路就可以抵达目的地了。” 　　这个男人诚恳地说道，他咧开了嘴笑得更深，但笑意却并没有进入他的眼睛。 　　紧接着男人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而艾伦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始迈步。 　　但就在这个时候…… 　　“嘶嘶……*……%￥……我的艾伦……我的星星……” 　　奇怪的，如同呻·吟一般的低语，忽然之间自艾伦的身后传来。 　　那是只有在艾伦的梦中才会响起的旋律，暗淡，晦涩，但充斥着令人无法喘息的狂热与激情…… 　　艾伦猛然间停下了脚步，他震惊地转过头望向自己的身后。 　　几乎是在同时，一种奇异的悸动窜过了他的身体，艾伦整个人颤抖得厉害，喉咙干渴，心跳如擂。 　　这条通道实在太暗了，艾伦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但此时此刻，他的视野里却跳动着某种奇妙炫目的微光，光线与朦胧遥远的低语相互呼应，围绕着艾伦不断地流动。 　　艾伦的神智立刻就变得恍惚起来。 　　是幻听？ 　　还是……做梦？ 　　艾伦细细地聆听着仿佛在他头颅内部响起的潮湿低语，所有的心神在一瞬间变得涣散。 　　他甚至都没有听见来自于身后那名“工作人员”的再一次的呼唤。 　　“艾伦·莫克姆先生——” 　　在发现自己呼唤的对象并没有回应自己时，这名“工作人员”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收敛起来。 　　如果艾伦此时还能维持清醒的话，艾伦一定会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萦绕着的恶意并非是自己的错觉，而是……对方的本质。 　　这是一个冷酷而残忍的人，仅仅是从他那对玻璃珠一般的漆黑眼睛就能看出来。 　　他看向艾伦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情绪，只有一种对待器物般的漠然。 　　看样子，就只能在这里动手了。 　　“工作人员”飞快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有些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头。他原本想将艾伦带往自己预定好的“游乐场”再动手的——他在那里准备了大量精巧的刑具。而所有的“玩具”，都是为“海妖”艾伦准备的。 　　当然，军部秘密发布的任务一直都是那么无聊：在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抹杀目标。 　　但每个人的癖好毕竟不太一样…… 　　在脱离黑骷髅之前，这名“工作人员”最喜爱的便是钻研折磨和凌·虐他人的技巧。 　　只不过，以往在他的“游乐场”的人因为痛苦而疯狂的人，通常都是些无名之辈。 　　远远达不到他所期望的那种血腥的美感，而现在，他有了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 　　艾伦·布雷斯维尔。 　　曾经让所有人痴迷，所有人疯狂的梦幻之人。 　　光是看到那份任务书，“工作人员”就兴奋到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觉，他在脑海中不断勾勒那个青年的哀嚎与死像，热血沸腾到不能自己。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名“工作人员”比预定时间晚了许多才开工（是的，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接到军部的训斥，但这又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上可以杀的人很多，但艾伦·布雷斯维尔却只有一个）。 　　他在一处偏远的废弃舱室内布置了那个小小的“游乐场”，为的就是在毫无打扰地的情况下，好好地享受自己的猎物。 　　事情的发展到开始是顺利的……但很快，“工作人员”就发现，艾伦比他想得要聪明许多。 　　这个漂亮精巧的小东西，已经好几次疑惑地停下了脚步，而此时，他更是站在原地不动。 　　“工作人员”在心底默默地数着对方的呼吸，那人的呼吸非常急促。 　　哦，是了，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像是自己以往的那些猎物一样，涕泪横流地飞快逃跑——当然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他们总是逃不过“工作人员”的子弹和刀刃。 　　不过此时的清洁工心情颇好，他并不打算将自己太多的时间浪费在猫抓老鼠的游戏上。 　　他叹息着伸手摸向自己腰间的手枪，从这里拖着艾伦的身体往那间废弃舱室也不需要费什么功夫，他这样想道。 　　“滴答——” 　　有东西滴落了下来。 　　清洁工皱了皱眉头，伸手抚向自己的肩头，随后他看向自己的指尖，接着便格外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是黏液。 　　那种泛着奇异灰绿色和古怪气息的黏液。 　　该死的生物材料…… 　　“工作人员”在心底发出了一声诅咒。可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又是一团粘稠的液体落了下来，这一次，那黏液准确地落在了领口。 　　“啧——” 　　“工作人员”正准备将那打扰他工作的黏液擦拭干净，可就在这一瞬间，那液体在他皮肤的表面蠕动了起来。 　　“滋滋—— 　　伴随着濡湿而令人发狂的触感。 　　清洁工感觉到那东西竟然直接顺着他的颈畔，刺溜一下进入了他的耳朵。 　　“唔？！！” 　　清洁工发出了一声闷哼，本能促使他猛然间抬起手，然后用力地拽紧了那不断往自己耳朵里蠕动的东西。 　　但就在他碰触到那东西的那一刻，他的手掌传来一阵让人发狂的剧烈疼痛。 　　“工作人员”本以为自己大概会尖叫出来，但奇怪的是，他的下颚就像是卡住了一样，他无法发声，无法动弹，只能剧烈地喘息。很快，就连他的手指也失去了力气，他可以感觉到，他手掌中的东西正混合着自己的鲜血和被剥离的皮肉，继续往他的耳朵深处钻去。 　　在生命的最后瞬间，“工作人员”挣扎着抬起眼看向天花板—— 　　那是一团白色的东西，有着畸形而令人作呕的肉块和数十根遍布吸盘的苍白，它看上去完全是超乎人类认知的某种东西。 　　无法理解。 　　无法形容。 　　无法判断。 　　“工作人员”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能够感知到的，只有它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极度邪恶与黑暗。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为漫长，又是那么短暂。“工作人员”眼球震动起来。他的身体开始抽搐。 　　在天花板落下的那一根细长的触须已经完全隐入耳孔，钻入了清洁工的头颅之内。 　　一切都发生的是如此悄无声息…… 　　一缕殷红的血线，顺着“工作人员”的耳孔缓缓落下，从耳垂一直流到了他的下颚，然后是颈侧，再然后……有“人”抬起胳膊，将自己耳畔附近的血液，用袖口擦拭得干干净净。 　　而这时候，在现实世界之中，也只过去了两三秒而已。 　　黑暗掩盖了一切，掩盖了这场无声无息，却又无比精准且迅速的占据与杀戮。 　　“艾伦……艾伦……” 　　“工作人员”有些僵硬地抬起胳膊，然后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在最开始，他的动作还有些许僵硬，但很快，他的动作就变得格外流畅自然，完全与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他回过头，一步一步地走向艾伦，当他再次呼唤艾伦的时候，声音里已经染上了浓浓的关切。 　　他亲切地抬起手中的照明灯为艾伦照亮了走廊。 　　“你在看什么吗？” 　　他问道。 　　歌声消失了。 　　还有那种奇怪的……不断蠕动的色彩也消失了。 　　照明灯刺眼的光线还有那个男人的声音的到来，一瞬间打断了艾伦的恍惚。 　　就像是被人强行从一场古怪而荒谬的梦境中强行拖起，艾伦宛若溺水的人一样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接着，他才愕然转过头，望向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侧的“工作人员”。 　　那人正咧着嘴，冲着艾伦痴痴地笑着。 　　“艾伦……” 　　他低语道，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眷恋与痴狂。 　　“……” 　　艾伦打了一个激灵，迅速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要干什么？” 　　他无比戒备地瞪着面前的“工作人员”，然后脸色苍白地质问道。 第33章 　　那个男人并没有回应艾伦的问话。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贪婪地凝视着艾伦, 那灼热的视线仿佛可以化为实质, 艾伦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扫过自己皮肤时带来的轻微瘙痒感。 　　那视线强烈地提醒着艾伦, 面前的这个男人……很糟糕。 　　好像就在一瞬间，艾伦面前这位“工作人员”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艾伦的直觉终于开始恢复，他隐隐约约已经感觉到了对方身体内部的某种奇异的气质——艾伦很奇怪自己为何之前竟然会完全没有任何感知。 　　这个男人全身上下都弥漫着那种……那种难以用确切的语言来描述出来的狂热与执着。 　　男人的面容原本十分平庸, 是那种掉到人群里去绝对很难找到他的面孔, 但现在，他看上去却与正常人完全不一样了。 　　他脸上的肌肉的每一处走向, 每一处的颤抖都很古怪, 而他的眼睛更像是野兽一般闪烁着微光。 　　这个男人会让艾伦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偶尔会遭遇到的那几个彻底失去了理智的疯狂粉丝——不, 即便是那些粉丝也不曾像是现在这个男人这样，让他感到如此害怕。 　　毕竟, 那些发了狂的粉丝，多少还能让人感觉到他们不过是一群失去了自我秩序的人类, 而这个男人却让艾伦觉得自己面对的压根就不是人。 　　而是某种由执念, 狂热和疯狂构建而成的奇怪集合物。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艾伦强迫自己不要在对方面前展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他直直地盯着对方, 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 　　然后, 他开始谨慎地往后退去。 　　说话的同时艾伦的视线也自然而然地瞥看向了那名“工作人员”的胸口, 在军事基地里, 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制服外面套上工作铭牌, 那上面记载着他们的职位以及姓名。 　　这很重要, 但艾伦却发现, 那个男人胸口处的布料上光秃秃的，竟然完全没有身份铭牌。 　　他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自后颈信息腺作怪之后，艾伦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头脑是如此清醒。 　　“艾伦，你看上去不太舒服。” 　　那名“工作人员”仿佛没有察觉到艾伦对他的戒备，他的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殷切得令人觉得有些恶心的笑容。 　　而且，说完话后，他就自顾自地朝着艾伦靠了过来，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举起了手，直接伸向了艾伦的脖颈。 　　“啪”的一下，艾伦猛然抬起手，然后无比用力地扇砸向了对方的手肘。 　　那个男人的身体触感好奇怪…… 　　这个念头无比飞快地略过艾伦的脑海。 　　“别碰我——” 　　艾伦冲着对方吼道。 　　那个男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保持着手臂举在半空中的姿势呆呆地看着艾伦。 　　恍惚间，艾伦竟然还能从那种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一种类似于委屈和不敢置信的神色。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情况，你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 　　说话间，那个男人又一次地朝着艾伦探出了手。 　　而艾伦这一次也再也没有克制。 　　他一把拽过那个男人的手，将其拖向自己的方向。 　　男人手中的照明灯猛然一晃，闪烁的光线中艾伦看到了对方倏然变得无比惊喜的眼神。 　　接着，一切的动作都是如此行云流水，艾伦拽过那个男人，在那个男人惊喜的瞬间，借着力道，抬起膝盖，猛的击中了所有的人类雄性都有的脆弱之处。 　　“……” 　　艾伦可以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膝盖重重地砸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体上，他很确定这次的攻击能够给对方带来莫大的痛苦，可奇怪的是， 　　那个男人在被攻击之后，仿佛毫无所觉，他甚至有些宠溺地放低了手肘，任由艾伦死死地拽住自己。 　　而且，现在艾伦与他的距离实在有些太近了，近到艾伦仿佛就被困在了对方的怀抱之中。 　　艾伦的脸色倏然变得煞白。 　　而那一名“工作人员”则是低下头，睁着漆黑的眼睛，怜爱地看着艾伦。 　　“怎么了？你这是要做什么吗？” 　　他问道，语气中竟然还带着一丝真切的疑惑。 　　艾伦无比震惊地看着那个男人，他的每一根寒毛都倒立了起来。 　　这个男人让他感到害怕。 　　“滚开——” 　　艾伦咬牙切齿地冲着他低吼道，紧接着又一次用自己的肘关节击向向了男人的眼眶。 　　“砰——” 　　男人往后退了退，后脑勺直接砸在了狭窄的过道地金属墙壁上，他看上去受伤颇重，可是艾伦却有一种感觉，那个男人似乎只是在配合自己的动作，假装自己受伤了而已。 　　艾伦在这个“工作人员”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 　　不，不对……正确的说法是，艾伦在这个人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属于“人”的气息。 　　这种念头如果真的表述出来有些可笑，但那种感觉却是如此强烈，艾伦总觉得，自己在殴打对方的时候，像是在殴打一块超市里售卖的未切割的冷冻肉块。 　　——但冷库里的肉块不会微笑，也不会用爱恋的目光盯着他看个不停。 　　艾伦感到不寒而栗。 　　“艾伦？” 　　那人半靠在墙壁上，然后偏了偏头，他依旧在专注地看着艾伦。 　　“你是谁？” 　　艾伦问道，说话时，他意识到自己的嗓音沙哑到了极点。 　　“工作人员”的眼睛随着艾伦的问话亮了亮。 　　“我是……我……”他古怪地低语着，然后从鼻腔里发出了有些暧昧的喘息，“我其实……是你的……歌迷。” 　　男人逐字逐句缓慢地说道。 　　一边说，一边直起了身体。 　　“我一直都很想见到你，艾伦，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渴望与你在一起……” 　　熟悉的言辞。 　　熟悉的语气。 　　艾伦戒备且厌恶地看着那个工作人员，光是听到他含糊粘稠的低语，艾伦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已经不再唱歌了，我也不再是‘海妖’。” 　　艾伦冷漠地说道。 　　那个男人却倏然向前一探，鼻尖几乎要抵到艾伦的额头上。 　　“我知道，你不是‘海妖’，你是艾伦……我此生的最爱。” 　　早在那个男人探身的瞬间艾伦就想躲开，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种古怪的，粘稠的气息从男人的身上散发出来，艾伦闷哼一声，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后颈。 　　他的信息腺正在皮肤下方跳动。 　　艾伦死死地咬着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勉勉强强维持住了精神上清明。 　　他抬起手，在自己都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又狠狠地给了对方一个勾拳。 　　那个男人的身体很奇怪，拳头落在他身上的时候，艾伦没有感觉到任何来自于肌肉的本能对抗——下一秒，那个男人头颅一偏，整个人转过了身。 　　而艾伦则是接着这个机会，飞快地往后退了很多步，强行与那名“工作人员”拉开了距离。 　　“有……有点痛……” 　　男人后知后觉似的慢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眶。 　　他侧过头，漆黑的眼睛无神地看着艾伦。他是那样古怪且令人作呕，但偏偏，在他这番低语动作之中，竟然还能透出一抹类似于哀怨的气息。 　　“你应该记住这个教训，以这种手段接近一名Omega是违反联盟Omega安全法的。” 　　但艾伦可完全没察觉到这个诡异而古怪的男人散发出来的哀怨，事实上，艾伦害怕得要命。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他强撑着，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冷静对着对方说道。 　　“艾……” 　　“嗡——” 　　就在“工作人员”即将开口与艾伦说话的同事，从地面下方的管道中传来了从远处传来的震颤声。 　　艾伦精神一振，敏锐地听见了从这个庞大的军事基地各处传来机械重新开始运转的声音，紧接着，走廊的远处亮了起来，而眨眼间，一盏一盏的照明灯就那样自远而近，全部都恢复了运作。 　　黑暗被灯光吞没，而艾伦眨了眨眼，视线中倏然一片明亮。 　　也就是到这个时候，艾伦才察觉到自己究竟呆在什么地方——这压根不是正常的道路，连应急通道都算不上，它恐怕只是单纯地用来维修内部设备使用的通道。 　　而且，就在艾伦的不远处，墙上还镶嵌着一副金属材质的地图。 　　艾伦飞快地瞥了一眼地图，发现他和“工作人员”实际上已经远离了居住区，而且这条维修通道压根就不会通往外界，它就是一条死胡同。 　　所谓的区域能源检修，所谓的带路……都是假的。 　　艾伦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偏偏那名“工作人员”，看上去却还是一脸坦然，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阴谋早已被看破。 　　灯光亮起之后，现在的艾伦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名“工作人员”的面容。 　　艾伦可以在那张怪异的脸上看到自己殴打对方留下来的轻微痕迹，还有从他鼻子和耳朵中缓缓流下的一丝血线……但奇怪的是，那暗色的血迹似乎拥有自己的生命，在艾伦的视线下，它们细细地蠕动了一下。 　　“艾伦……” 　　而那名“工作人员”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他甚至还偏了偏头，随即又一次亲切地朝着艾伦伸出了手。 　　这一次艾伦可没有给他碰到自己的机会。 　　他一把推开了那名“工作人员”，然后无比惊慌地直接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飞快的跑了过去。 　　地上那些积累了多年的灰尘和机油的痕迹，成为了此时最好的线索，艾伦只需要看一眼地面，便能准确地找到自己来时的道路。 　　笨拙且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那个“工作人员”似乎想要追赶艾伦。 　　这让艾伦的步伐变得愈发急促，但不知道为何，在短暂的追逐之后，那名“工作人员”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再也没有动弹，只不过，艾伦在这个时候连头都没有敢回，也不敢去探究那个男人为什么忽然停下。 　　他一路狂奔，直到通道地尽头。 　　“咔嚓——” 　　艾伦用肩膀直接撞开了位于通道尽头的金属门，然后，就那样，容易得不可思议地回到了明亮光洁的正常通道之中。 　　“呼……呼……呼……” 　　艾伦喘着粗气，看着周围的一切。 　　气密门和通道都已经重新开放，照明灯光将通道中的一切都照得雪亮。 　　小型机械战士在半空中来回逡巡，只有在看到艾伦时候会在艾伦的上方停留片刻，显然是在查看艾伦的身份。这里依旧是那样静谧，空旷，除了艾伦之外别无他人。 　　艾伦之前遭遇到的事情……仿佛只不过是艾伦的一场妄想。 　　“咔——” 　　又是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艾伦猛然间回过头，这才发现，自己来时的那条通道竟然已经自行关闭。 　　那个狂热的粉丝并没有追来。 　　“……” 　　艾伦身形一晃，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跪坐在了地上。 第34章 　　那一天的记忆, 对于艾伦来说是不连贯的。 　　没错, 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踉跄着后退, 远离那扇紧闭的通道大门的。他也记得自己是如何喘着气, 慢慢地扶着墙壁, 朝着自己的生活舱室前行。他甚至还记得, 在路上他遇到了几名基地的士兵, 他们正在互相抱怨着这一次忽如其来的能源故障，艾伦从他们断断续续的低语中听到了“纳迦人”“袭击”“风暴”之类的单词，那些士兵看上去有些担忧，而当他们看到艾伦的时候，他们似乎被吓了一跳。 　　其中一名士兵不住地张望着艾伦，他红着脸, 犹豫了片刻后走上前来询问艾伦是否需要帮助。 　　艾伦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好意，但他还是无法控制地直接从那几名士兵面前逃跑了—— 　　然后，他的记忆也就是这一刻起, 开始出现了空白。 　　若是仔细回想的话, 填充整个记忆空白处的只有那种奇怪的旋律, 那种宛若从梦境中传出的奇怪旋律。 　　艾伦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失常：他的幻听正在变得严重, 幻觉也随之而来…… 　　是的，那是幻觉。 　　他心底仅存的一丝理智在他的身体深处嘟囔道。 　　如果不是幻觉的话, 他又怎么会觉得，之前那名狂热的“工作人员”正隔着厚厚的金属板, 在通道墙壁的另一侧紧跟着他紧跟不放呢？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潮湿的，柔软的，巨大的东西正抵着金属板不断的移动，艾伦甚至可以看到基地走道的连接处不断向外渗出的灰绿色粘液。 　　有东西在追赶着自己——艾伦脑子中已经发了疯的那一部分正在叫嚣。 　　至于那些从通风口和金属结构缝隙中投向他的窥视目光，就更加属于被害妄想的一部分了。 　　甚至……在艾伦脸色惨白地跨过气密门时，他还在气压间隔的缝隙中，看到了一连串叽叽咕咕，转动个不停的眼球。 　　艾伦在那一瞬间甚至差点忘记呼吸，他直勾勾地盯着它们，而它们也直勾勾地盯着艾伦。那眼珠看上去竟然有一丝熟悉的感觉，艾伦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些挤压在狭窄金属缝隙中的眼球里迸射出来的光芒，与那个在黑暗甬道里抓住他的男人一模一样。都是那么狂热，那么灼热，那么……让人发疯。 　　“不……不……” 　　艾伦死死咬着嘴唇，吮吸着自己啃咬出来的伤口中渗透出来的血迹与疼痛，踉跄着飞快地离开了那里。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不断地对自己说道。 　　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在说明他的精神状态已经恶化到了极点。 　　就跟他此时的身体状况一样。 　　但无论是幻听还是他的幻视，却又真实得不可思议。 　　艾伦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像是小孩时那样，努力地清空自己的大脑，进入那种对周围一切都毫不在意，毫无知觉的状态。 　　…… 　　【“警告，您的通行密码已失效——”】 　　让艾伦回过神来的，是一声又一声重复的，单调的电子音。 　　世界慢慢地在他的周围缓慢成型……艾伦睁大了眼睛，困惑地看着自己周围，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自己舱室的门口。 　　他的面前则是平滑整洁的金属大门。 　　记忆一点一点地开始恢复，艾伦慢慢地想起来，自己正打算进入房间，可是他所输入的通行密码压根就不是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应该用的那个，而是他在地球中央区那间破败不堪但无比安宁的贫民窟公寓里所使用的数字——在好几次失败之后，基地控制面板另一头那愚蠢的AI发出了警报声。 　　【　“很抱歉，您的密码输入错误，请再次检查你的密码，此门将暂时进行锁闭……”】 　　艾伦有些茫然地盯着自己手指下方泛着淡淡绿光的数字屏幕。 　　有那么一会儿，艾伦甚至无法理解Ai所重复的那段话——那段话在他听来倒更像是某种噪音，而他耳畔不断响起的旋律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低语…… 　　【艾伦……】 　　【艾伦，抱歉……艾伦……】 　　…… 　　艾伦又一次陷入了恍惚之中，直到不久之后有人走上前来，揽住他的肩膀，然后摇晃着他，强迫他回到现实。 　　“艾伦……艾伦你怎么了……发生那什么？” 　　艾伦迟钝地转过头来，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张焦虑而恐慌的脸。 　　那个男人看上去吓得不轻，那张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艾伦可以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担忧。 　　人类的温度顺着男人的掌心慢慢传到了艾伦的皮肤之上，凭借着那一丝体温，艾伦终于从白日的噩梦中醒了过来。 　　“拉菲尔……” 　　艾伦颤抖着喊出对方的名字。 　　“艾伦！” 　　拉菲尔立刻提高了声音。 　　“萨基尔——他回应我了！” 　　年轻的Beta军官看上去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他转过头无比兴奋地朝着自己身后的同伴喊道。 　　一直到这一刻，艾伦才注意到，萨基尔正在拉菲尔的身后。 　　对方是Alpha——这个念头让艾伦打了一个寒战，但很快艾伦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闻到对方身为Alpha的信息素。 　　艾伦这才止住颤抖，然后他稍稍后退了半步，与萨基尔拉开了些许距离。 　　拉菲尔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还处于焦虑之中。 　　“哦，谢天谢地，艾伦恢复神智了！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急急忙忙地冲着艾伦说道。 　　艾伦的失神，确实让拉菲尔受到了严重惊吓。 　　天知道拉菲尔究竟有多担心——在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军部不可能只派一名清洁工完成所有的工作，艾伦也可能受到生命威胁后，拉菲尔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跟萨基尔冲出了舱房。 　　当时的他们心急如焚，唯一的指望就是立刻找到艾伦，但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艾伦所在的区域却陷入了离奇的能源故障。那该死的故障让拉菲尔所有定位设备都彻底失效，艾伦就像是完完全全从基地里消失了一样。 　　在发现这一点之后，拉菲尔整个人都陷入了绝望之中，他甚至已经在心底为艾伦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当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艾伦的尸体大概也会被某个机器人发觉吧？拉夫尔控制不住这么想：军部的这帮暗杀者固然只是一群彻头彻尾的渣滓，但这群渣滓却是从黑骷髅那种臭名昭著的地方爬出来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行走的人形兵器。 　　而艾伦却绝不可能像是萨基尔这样，能够找到破绽侥幸逃生。 　　艾伦……一定会死。 　　…… 　　但拉菲尔无论如何都没有预料到，他最终还是找到了艾伦、 　　——活着的艾伦。 　　只不过，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艾伦看上去情况并不妙，他就像是那几名在路上偶遇艾伦并且打出报告的士兵说的一样，看上去甚至都有些神志不清…… 　　但不管怎么说，拉菲尔还是带领着萨基尔找到了艾伦。 　　拉菲尔一眼就能看出来，艾伦的身上有些许血迹，肩头和头顶都湿漉漉的，浸染着一种奇怪的灰绿色的粘液。 　　“是有人攻击了你吗？” 　　拉菲尔惊疑不定地看着艾伦身上的血迹，语气惊慌。 　　艾伦在拉菲尔的手中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我遇到了……我遇到了一名工作人员，他说他要为我带路，但他实际上只是想把我带进一条死胡同，他很奇怪，我觉得他也许打算……” 　　艾伦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才无比僵硬地将自己之前的遭遇重复给了拉菲尔和萨基尔。 　　只不过，一直到这个时候，他依然只是单纯地将自己遭遇到的那名奇怪的工作人员认为是意图不轨的强·奸犯。 　　艾伦并没有注意到，在听到他的叙述之后，拉菲尔与萨基尔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会处理好这件事情，艾伦。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将注意力放回到艾伦身上后，拉菲尔看上去简直心疼到了极点。。 　　他替艾伦打开了舱门，然后护送着对方走了进去。 　　“我们会去检查你说的那名工作人员。” 　　艾伦听到拉菲尔这样说道。 　　“……而且我们会派人守在你的门口以免你再出什么意外，艾伦，你是安全的。” 　　萨基尔在拉菲尔之后，用平板的声音死气沉沉地重复道。 　　那绝不是会让人心生感激的语气，但萨基尔说的话向来都很管用。 　　就像是萨基尔所承诺的那样，接下来一系列的事情都证明艾伦的安保措施升级了。 　　拉斐尔替他的舱门重新加上了重叠安保措施，并且派来了几名机器士兵守在艾伦的门口。 　　如果艾伦此时的身体状况更好一点，他大概已经可以察觉到，拉斐尔与萨基尔此时的态度有一些不太对劲。毕竟……那只是一场未遂的猥亵而已。 　　考虑到事件的严重性并不算太高，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这样大张旗鼓的对另外一名外来人员进行保护，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拉菲尔和萨基尔俨然是动用了自己身为联盟安全局官员的特权才做到了这些。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艾伦本应该意识到这一点。 　　但艾伦实在是太累，太疲倦，也太惊慌失措…… 　　在目送完拉菲尔和萨基尔离开自己的房间之后，艾伦已经精疲力竭了，他甚至都没有力气爬起来，去自己的行李箱里找到自己一直以来服用的药物，来止住自己耳朵里不断回响的幻听。 　　那旋律如今简直响亮得不可思议。 　　其中蕴含的情感更是浓烈到让艾伦喘不过气来…… 　　那是一种强烈的自我懊恼与悔恨，还有……奇怪的愤怒与嫉妒…… 　　冥冥之中，艾伦甚至觉得自己还听见了什么东西在惨叫。 　　从墙壁的外侧，从管道中，从通风口中，传来了细细的咀嚼声。 　　艾伦用力地捂着自己的耳朵，蜷缩着身体，倒在了床上。 　　“停下——停下——不要叫了！不要再叫了！” 　　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呜咽起来。 　　然后…… 　　忽然间，他的耳畔安静了下来。 　　艾伦身体一震，他喘息着，试探性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掌。 　　那让他饱受折磨的幻听就这样突兀的消失了。 　　艾伦惊疑不定地撑着身体，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叮——” 　　下一秒，他的门铃响了。 　　艾伦因为那合成电子音而惊吓得颤抖了一下，天知道他多希望对方能够放过他，让他好好地休息一会儿。但按动门铃的人显然不这么想，他有些固执地守在艾伦的门口，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按响门铃。艾伦最终不得不咬着牙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精疲力竭地打开了门—— 　　“拉菲尔，我很抱歉，但无论有什么事情都请明天——” 　　“艾伦？” 　　艾伦的话因为来者颤抖的声音而堵在了喉咙里。 　　那人的影子挡住了门廊上的灯光，一道胆色的影子落在了艾伦的脸上。 　　艾伦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那个过于高大的男人，后者正不安地看着他，满脸都是担忧。 　　“雷蒙德？” 　　艾伦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他无论怎么样都没想到，忽然来到他门口的竟然会是雷蒙德。 　　这个男人不应该正待在自己的病房里并且接受二十四小时的严密监管吗？艾伦可还记得医疗组的那帮人对他是多么重视。 　　可现在，雷蒙德却衣冠不整，光着脚，宛若深夜被赶出家门的流浪狗一样可怜兮兮地矗立在他的门口，用含着泪的眼睛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 　　艾伦下意识地问道，但他压根就没法把话说完，雷蒙德已经直接张开双臂，扑到了他的怀里。 　　“哇呜呜呜呜呜艾伦……呜呜呜呜我听说你被人袭击了呜呜呜呜……” 　　古怪，高大，健壮到超出常人的雄性Alpha，就这样抵着艾伦的肩头大哭了起来。 第35章 　　艾伦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门口的雷蒙德吓了一跳, 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本应该呆在自己病房的男人如今却忽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 　　好在此时应该有人能够替他解答这个问题——越过雷蒙德的肩头, 艾伦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雷蒙德身后的两个男人。 　　那两个男人都穿着白色的医疗官制服，很显然他们正负责照顾（或者说监视）雷蒙德的医疗官。 　　只不过，在这之前艾伦并没有在雷蒙德的病房里见过他们，所以也无法喊出他们的名字。 　　大概这两人正好是今天轮值的低级医疗官吧？艾伦想到。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有很多这样的低级成员, 他们非常平凡, 非常不起眼, 就像是蜂巢里的工蜂一样普通。 　　但冥冥之中，艾伦的直觉却让他在无意识中认真地打量起这两名医疗官来。 　　他们……他们很正常。 　　只不过站在艾伦的角度来说, 这两个人骤然看上去表情却有些过于淡漠了。而且, 那没有一丝表情纹的面孔，让他们看上去有一种接近于仿生人般的非人感。不过，艾伦很快就意识到，这两个人确实是正儿八经的人类：他在他们的医疗官制服上找到了人类才会有的工作铭牌。更何况，这两名医疗官的身体表面可没有仿生人厂家一直想要解决掉的拼接纹。 　　医疗官并没有察觉到艾伦刚才对他们两人的揣测，在雷蒙德抱着艾伦撒娇时，他们正肩并着肩，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跟那些艾伦平时打交道的医疗官不太一样的是，这两个人的行为举止十分克制，他们没有指手画脚, 也没有高高在上——他们甚至没有对雷蒙德此时的行为作出任何的反应, 自然, 他们没有开口对艾伦作出任何解释。 　　他们很安静。 　　安静得令人有些……不太舒服。 　　最后还是艾伦在回过神来之后, 主动开口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蒙德作为整个基地的重要人物，在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早就在医疗组的监护下沉沉睡去。而不是光着脚，衣冠不整地抱着他，在他的房间里呜呜直哭。 　　听到艾伦的问话之后，医疗官们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们的目光似乎有些轻微的呆滞，艾伦再一次感到了淡淡的怪异，但很快他们的目光就变得灵动了起来。 　　“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听闻你今天晚上遇袭的事情，他变得非常焦虑，也很难控制他的情绪。我们不得不遵循他的要求，让他前往这里与你见面。毕竟，一直以来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对你都抱有强烈的好感……” 　　其中一名医疗官用一种有些古怪的腔调，冲着艾伦说道。 　　只不过，在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却一直死死黏在艾伦的身上，他的眼瞳也是漆黑的，黑得就像是他的眼睛里只有瞳仁而没有虹膜。通常来说这样的眼珠只会让人看上去目光呆滞，但他的目光看上去却仅仅只是灼热而已。 　　灼热，专注，迷恋。 　　当他看着艾伦的时候，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艾伦接下来的反应。 　　但就在艾伦忍不住皱眉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又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接下来，他的行为一切如常。 　　几乎就在第一名医疗官话音落下的同时，另外一名医疗官已经接上了话头 　　“考虑到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的心灵和身体健康，我们认为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让他来这里与你呆在一起共度夜晚。这恐怕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两名医疗官显然是非常好的朋友，或者是兄弟。 　　只不过，从工作铭牌上的名字来看，他们应该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即便是在河阳，艾伦还是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外表看上去其实有有些许相似。 　　而且那种相似感甚至会让艾伦感到有些困惑——他可以发誓自己之前从未见过这两名医疗官（从外貌上来说，他们两人的面孔几乎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相当英俊了，而这种程度的面庞，一旦艾伦见过他就绝不可能忘记），但艾伦却总觉得自己绝不是第一次见到对方。 　　很奇怪……很…… 　　仿佛一只小小的蚂蚁一点一点爬过心头，艾伦觉得自己的危机神经似乎被若有若无地触动了一下，但仔细深究的话，却又完全抓不到心里那丝不对劲究竟来源于哪里。 　　而雷蒙德在医疗官说话的时候，已经由之前那种孩子一般的呜呜哭泣，转为了轻微的抽噎。 　　他似乎很是介意两名医疗官的视线，这也许是因为Alpha的独占欲作祟，就在艾伦狐疑地打量着那两名木讷的医疗官时，雷蒙德已经有意无意地转了个身，然后用自己宽厚的后背挡住了那两名医疗官。 　　艾伦一愣，但雷蒙德的胸口已经朝着他压了下来。 　　“艾伦，我今天晚上想跟你在一起……” 　　雷蒙德抽抽搭搭地说道。 　　“跟我在一起……等等，你说到是，你今天晚上要在我的房间里过夜？一整个晚上？” 　　艾伦惊讶极了，他微微侧头，努力地探出头来望向了那两名医疗官。 　　根据他对医疗组的了解，这些神经兮兮的家伙绝对不可能同意雷蒙德这堪称任性的要求。 　　但很显然艾伦对于医疗组的了解并不是那么的彻底，因为紧接着艾伦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名医疗官当着他的面点了点头，他们附和了雷蒙德的要求。 　　“雷蒙德·莫克姆少校今天晚上将与你度过一个夜晚。” 　　两名医疗官异口同声地说道。 　　“可是……” 　　艾伦本能地还想说些什么，但在这个瞬间，雷蒙德已经靠了过来，并用满是泪水的眼睛看向艾伦。 　　“艾伦讨厌我吗？” 　　雷蒙德轻轻地问道，他还固执地搂着艾伦，凭借着这个有些亲密的方式，艾伦察觉到雷蒙德似乎正在发抖。 　　艾伦顿时有些心慌意乱。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 　　因为这完全不符合医疗部的行事风格——如果一定要安抚雷蒙德的狂躁情绪的话，那帮家伙更有可能强迫艾伦待在那间让他紧张并且满是监视探头的特殊病房里，而不是让他们眼中的重要人物雷蒙德就这么大喇喇地前往艾伦所在的普通生活舱室。 　　然后……与艾伦呆上一整晚。 　　见·鬼·的·一·整·晚！ 　　艾伦必须承认，自己实际上也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在这样一个心力交瘁的晚上，与自己的“丈夫”雷蒙德·莫克姆待在一个房间里。 　　心疼这个笨拙的，总是哭哭啼啼的Alpha是一回事，但是让他与自己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又是另外一回事。 　　哦，对了，艾伦也不会忘记自己后颈的信息腺，如今正处于异样的状态之中……艾伦在正是在雷蒙德的病房里闻到了那种……气味（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那就是所谓的信息素），才会变得如此奇怪。 　　这么多纷乱的心思闪过心头， 　　艾伦短短地愣怔了片刻。但即便是这么短的沉默，雷蒙德竟然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一滴晶莹的眼泪缓缓地顺着他的眼角落了下来。 　　跟之前的嚎啕大哭完全不一样，此时的雷蒙德忽然间止住了哭声，艾伦甚至能看得出来，他正在努力地收敛自己的哭腔。 　　只不过，那一滴眼泪，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收不起来的。 　　“我……我今天晚上很乖很乖地呆在这里，也不可以吗？” 　　雷蒙德用几乎是气音的声调，小声地冲着艾伦低语道。 　　“我只是很担心，很害怕……我想跟艾伦在一起。” 　　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人，恐怕也没有办法拒绝这样一个男人吧。 　　哪怕这个男人……是雷蒙德。 　　艾伦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底的那个声音这么低语道。 　　等艾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雷蒙德已经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他的房间。 　　那两名工作人员被雷蒙德刻意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后。而他们看上去也并不以为意。 　　医疗官甚至是相当顺从往后退去，任由艾伦与雷蒙德共处一室。 　　只不过，就那两个人齐齐后退的一瞬间，艾伦眼角的余光却在无意间瞥见那两名医疗官露在领口之外的那一小块皮肤。 　　那是什么？ 　　艾伦的目光微怔。 　　圆形的，簇拥在一起的奇怪皮损？ 　　艾伦下意识地想要看清楚那两名医疗官皮肤上的奇怪斑纹，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 　　金属房门已经在雷蒙德的身后倏然闭合。 　　那两名医疗官的身影就这么被挡在了门的后面。 　　一瞬间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独属于雷蒙德气息。 　　艾伦整个人几乎是完整地镶嵌在了雷蒙德的怀抱里，后者坚实的胳膊仿佛快要将艾伦直接压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艾伦！” 　　雷蒙德也许是误会了什么。 　　在艾伦因为愣神而让他进入房间之后，他含着眼泪欢喜地叫嚷了起来。 　　伴随着雷蒙德的甜蜜的低语，他的心跳还有他的体温忽然间变得格外鲜明。 　　艾伦也再也没有余裕去思考那两名医疗官身上的异样。 　　艾伦瞪大了眼睛，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他必须努力克制自己的呼吸。 　　属于雷蒙德的气味…… 　　松木，海水，还有冬日里新鲜的雪。 　　在之前只觉得很强烈很独特的气息，在这个时候却已经隐隐化为了某种奇妙的香气。 　　艾伦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之前因为惊吓和疲倦消停了片刻的信息腺，在这一刻因为雷蒙德的碰触而又一次的躁动起来。 　　他的身体有些发热，就好像他的身体本身……正在迎合雷蒙德的到来一样。 第36章 　　真糟糕。 　　艾伦在心底暗暗得诅咒着自己——他诅咒自己这一刻作为Omega的身体本能, 更诅咒着自己的软弱。 　　他应该在察觉到不太对劲的第一时间就阻止雷蒙德的。 　　他到底还是变得软弱了，以至于雷蒙德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雷蒙德，离我远一点！” 　　艾伦语气严厉地冲着雷蒙德喊道。 　　后颈的灼热，还有身体里那时不时闪过的悸动让艾伦有些焦躁。 　　他抬起手用力抵住了雷蒙德的胸口，好让那个男人距离自己远一点。 　　但紧接着，艾伦就意识到自己也许犯了一个错误——正是因为他如今特殊的身体状况，他拒绝雷蒙德的动作格外绵软，明明只是打算抵着对方的胸口, 忽如其来的脱力感却让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顺着男人胸肌之间之间的沟壑轻轻抚下。 　　这看上去与其说是拒绝，更不如说是某种暧昧的挑·逗…… 　　艾伦脸色一白, 动作顿时僵住。他紧张地望向雷蒙德，果然看到雷蒙德的身体随着他的指尖而微微一颤。 　　好在雷蒙德此时的心智一直停留在相对纯真的阶段，目前的他还做不到理解这种成人之间的暗示。 　　在艾伦做出这般拒绝的举动之后，雷蒙德一下子停止了所有动作。他后退了一些, 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也在一瞬间淡了许多。 　　“艾伦？” 　　他怔怔地看着艾伦, 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哪怕进了房间, 却依然会被艾伦拒绝。 　　他抽了抽鼻子, 又露出了那种隐忍却迷茫的面孔。 　　“别哭！” 　　艾伦一眼瞥见雷蒙德现在的表情, 立刻提高了声音, 用更加严厉的语气说道。 　　似乎有一种直觉在告诉他该如何与现在的雷蒙德正确相处。 　　他知道只有自己摆出这副雷蒙德才会乖乖的听话，不然的话……那个男人只会变本加厉, 更加肆无忌惮地挂在自己身上, 然后拼命的撒娇。 　　果不其然, 艾伦严厉的语音刚落, 雷蒙德就重重地打了一个嗝，非常勉强地止住了即将到来的哭泣。 　　“我都说了我会很乖的……” 　　雷蒙德红了眼眶，他委委屈屈地低语道，然后试探性地伸出了一根手指，虚虚勾住了艾伦的衣摆。 　　“其实我也不想哭，但是，我没有办法控制住我自己，我在这里……” 　　一边说着，雷蒙德一边按着自己的胸膛。 　　然后他抓住了艾伦的手腕，强迫艾伦用掌心抚向自己的胸口。 　　艾伦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并没有在睁开。 　　他的掌心直接触到了雷蒙德的皮肤，隔着肌肉和骨骼，那个男人的心脏跳动依然是如此强烈且鲜明。 　　“只要想到艾伦的事情，我这个地方就会变得好紧张，好痛。” 　　雷蒙德像是没有注意到艾伦这一刻的僵硬无措，他低声呜咽着，小声地冲着艾伦诉说着自己所有的心思。 　　他的话语是那样的真挚天真，与他身上那股强烈的，属于成年雄性的荷尔蒙完全相反，但正是这种对比，愈发凸显出他这一刻的纯真与脆弱。 　　凝视着这样的雷蒙德，艾伦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他小心地抬手将雷蒙德眼角的眼泪缓缓地擦干净。 　　“其实，我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我只是受到了一些惊吓而已……” 　　艾伦说道。 　　而且真要说起来的话，现在最让他感到困扰的，反而并不是那个在走廊里企图想将他拖走的工作人员，而是即将与他共处一室，度过一整个夜晚的雷蒙德。 　　艾伦强迫自己忽视自己后颈那正在变得雀跃和躁动的信息腺，他在跟雷蒙德说话时，语气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温柔。 　　恐怕就像是他之前在心底暗暗讽刺过的那样——没有什么人能够拒绝雷蒙德，哪怕在三年前，他还觉得对方不过是个该死的人渣。 　　“可是……可是我……” 　　雷蒙德看上去完全没有意识到艾伦这一刻的心情究竟有多复杂，他看着艾伦，结结巴巴“可是”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有实际意义的话语来。 　　反倒是艾伦在思考了片刻后，再面对雷蒙德时已经冷静了许多。 　　“基地里的人竟然真的允许你来我的房间过夜，你到底是怎么跟他们提要求的？” 　　艾伦皱着眉头问道。 　　雷蒙德的身体重重颤抖了一下，与此同时，他垂下眼帘，飞快地掩去了眼底闪过的暗色。 　　“我只是告诉他们，我很担心艾伦，如果不能跟艾伦在一起我就要难过得死掉了……”雷蒙德急急忙忙地回答道，但在看到艾伦的脸色之后，他又飞快地转了个话头：“艾伦，你，你是不是不愿意让我待在这里……” 　　“我只是担心今天晚上你今天的行为会让明天那些人对你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 　　艾伦缓缓说道，他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自己有些隐隐作痛的眉心。 　　军事基地的这些傲慢的官僚在这之前一直就像是对待小白鼠一般对待雷蒙德，但现在却在忽然间对雷蒙德变得如此放纵，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呢？ 　　艾伦控制不住地这么想。 　　也许是因为之前对那些人的感觉太差，艾伦总是觉得，他们这种近乎纵容的举动背后正隐藏着什么糟糕的心思。 　　是的，雷蒙德在很多时候显得相当凶狠，他那异化后的战斗力让他变成了人形兵器，但他那已经退化的心智却依然是一个太大的问题。 　　还有什么比这种武力强大但智商底下的人形兵器更适合用来研究的呢？ 　　艾伦至今都还记得自己当初在猝不及防中在雷蒙德身上看到的那些试验痕迹。 　　哪怕艾伦之前已经以雷蒙德的伴侣身份对那些家伙提出过严厉的警告，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境地跟雷蒙德比起来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在这些人的眼里，他和雷蒙德其实都差不多。 　　如果军事基地的那些高晨真的打算对雷蒙德做什么，艾伦其实并没有办法却帮助雷蒙德。 　　就在艾伦脸色阴沉的思考着那些人的动机时，雷蒙德忽然又一次扑向了艾伦。 　　“雷蒙德？你干什么？” 　　艾伦惊叫了一声，随即整个人又贴在了雷蒙德的胸口。 　　雷蒙德收紧了自己的胳膊，艾伦在前者的怀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闷哼——他觉得自己的肋骨几乎都要被雷蒙都给压碎了。 　　察觉到了自己的力气过大，雷蒙德连忙手忙脚乱地松开了艾伦，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让艾伦离开自己的怀抱。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想回去，我今天晚上只想陪着你。” 　　雷蒙德用无比孱弱的态度放着凶狠的狠话。 　　“我只是……” 　　“我会努力恢复正常的。” 　　雷蒙德忽然发出了这样一句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 　　艾伦不由愣住。 　　他可以感觉到，雷蒙德强烈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他抬起头，正对上雷蒙德带着泪光却又无比专注且坚定的目光。 　　“艾伦，我会变得更加厉害，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保护你了。我听医疗官说过，他们都说，我以前是一名军官，而且非常非常厉害……如果我恢复正常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人像是现在这样欺负你了？” 　　说着说着，雷蒙德的声音里又带上了些许哭腔 　　“对不起……艾伦。” 　　雷蒙德一遍又一遍地对艾伦道歉道。 　　艾伦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雷蒙德的身体正在颤抖。 　　“我以后不会这么傻了，我也想快一点恢复过来，然后我就可以保护艾伦了。” 　　有好一会儿，艾伦只能呆呆的盯着这样的雷蒙德发着呆。 　　他的心情简直复杂极了。 　　“雷蒙德……” 　　有那么一瞬间，艾伦觉得自己喉咙里卡了许多话想要对对方说，但等到他真的开口，一切的词语都转化为了最简单的一声呼唤。 　　艾伦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今天真的想在我的房间里，就必须一切都听我的。” 　　艾伦说道，他的脸板了起来。 　　这让他看上去变得些冷漠，但只有艾伦自己知道，就在这一瞬间，看着雷蒙德的眼泪，听着他那些童稚的话语，他其实已经做出了一个巨大的让步：他已经逐渐地接受了这个名为雷蒙德·莫克姆的男人。 　　这个人是他的丈夫，而今天晚上他们会在同一个房间里，度过一个夜晚。 　　艾伦用手轻轻地捂住了自己的后颈。 　　他的信息腺，真的很烫…… 　　…… 　　而艾伦永远都不会知道，就在雷蒙德喜极而泣，快乐地冲向艾伦的床铺时。 　　在一门之隔的另一边，之前让艾伦颇为在意的那两名医疗官其实自始至终都并未离去。 　　他们就像短了电的机器人一般，静静地停留在生活舱室的门口，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们似乎正在凝望着什么，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意。 　　只有他们脖颈处的某些圆形的斑纹，似乎正在泄露他们的情绪——那些斑纹正在逐渐扩张，并且变得鲜艳。 　　在艾伦终于对雷蒙德服软，并且以近乎宠爱的方式允许雷蒙德呆在自己房间之后，两名医疗官才缓缓的行动起来——只有“他们”才可以感觉到那一道来自于房间内部的严厉驱逐指令。 　　【离开这里】 　　简单的指令中实际上蕴含着人类无法理解的复杂思绪，而作为“祂”实际上的一部分，“医疗官”们可以说是发自本能地不想离开艾伦。 　　如果不是作为主体的某个存在那过于澎湃的嫉妒心，“他们”甚至都想直接顺着生活舱室附近的结构缝隙径直钻进艾伦的房间。 　　【滚开——】 　　来自于“祂”的指令又加强了。 　　这一次，那指令中的威胁意味变得更加浓厚。 　　医疗官互相对视了对方一眼，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形。 　　这种变形并非是人们正常认知中的变形，而是一种完全特殊的改变。 　　他们的眼睛正在一点点消失，融化，反倒是脖颈处那些圆形的“斑纹”上，有无数晶莹湿润的漆黑眼球正在凸显。 　　他们的五官看上去更是古怪，简直就像是被贴在软蜡烛表面的五官塑料片，如今他们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唇，都正在缓缓地从柔软的面颊上缓缓流下—— 　　但就在几秒钟后，两名医疗官又重新恢复了正常的容貌。 　　谁都不会想要在艾伦附近露出自己的真实模样（虽然说此时时刻的艾伦压根不可能看到他们），毕竟在之前它们就已经进行过测试，作为脆弱的人类，艾伦完全不能接受祂真实的模样。 　　这个认知曾几何时也曾让作为主体的“祂”感到了些许伤心，但纳迦人绝不是那种会自暴自弃的种族，无论是作为主体的“雷蒙德”还是已经被分离出来的“他们”都非常顺利地找到了适合接近艾伦的形体。 　　而且，他们对此适应良好。 　　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可能就是随着身体的切分，主体与触手之间的共有意识正在逐渐减弱，难以解释的独占欲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所有切分个体之中。 　　【滚开，不然就将你们吃掉】 　　就比如说现在，一直到“雷蒙德”第三次发出了明确的，带有强烈威慑性质的指令，“医疗官”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过身，迈着笔直的步伐一步一步飞快地远离了艾伦的生活舱室。 　　而站在风暴中心的艾伦，对于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 　　走廊，电子平台，走廊，岔道，气密门…… 　　医疗官们很快就回到了人类军事基地另一面的研究区。 　　在一条狭长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半椭圆形的大厅，数十间实验室宛若蜂巢一般密密麻麻地簇拥在大厅的四周，而在大厅的正中间，这是一个相当显眼的铁灰色悬浮平台。平台的四周遍布着整齐的方形的仪器台和半空中的投影屏幕。 　　这里满是管线和闪烁的数据，当然也少不了大量的监视探头。 　　时间已晚，现在还在这里工作的工作成员都是夜班，跟白天比这里的人少了很多……也谨言慎行了许多。 　　而此时他们行动时更是蹑手蹑脚，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一个神经憔悴的中年男人就站在平台的正中央。 　　他那灰白的脸色，还有熊猫一般挂在眼测的黑眼圈，显示出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得到正常的休息过了，而他的眼睛里还在闪烁着极为烦躁的目光。 　　他穿着与所有实验室成员几乎一致的白色大衣，胸口的身份铭牌上非常清楚地写着他的名字：科拉·阿尔德，A级研究员。 　　他的身份已经足够他站在这里，对其他人指手画脚，也足够让其他低级研究员因为他的怒火而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但阿尔德一直都很清楚，无论自己胸口的铭牌上刻着什么头衔，他自始至终都只是杜兰的手下，一名随时可以替换掉的助手而已。 　　而此时的他，已经惹上了一个很大的麻烦……比杜兰本人还要骇人的麻烦。 　　在那两名医疗官踏入中央大厅的一瞬间，阿尔德立刻就发现了他们，男人眼睛里瞬间闪烁出暴怒的光芒，只不过，在看到自己周围的几名工作人员之后，阿尔德还是强行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 　　“你们两个跟我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冲着两名医疗官弯曲了一下，然后转身走进了距离他最近的一间实验室。 　　这里只有两名普通的研究人员正在百无聊赖地敲着键盘，全息投影屏幕上显示，他们正在分析这段时间以来雷蒙德·莫克姆的血液成分数据。 　　在看到阿尔德之后，他们有些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 　　“阿尔德博士——” 　　“先出去。” 　　阿尔德心烦意乱地冲着他们说道。 　　几秒钟之后，这间实验室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自己，还有那两名医疗官。 　　阿尔德愤怒地回头瞪了两名医疗官一眼，后者没有表情的面孔让他愈发烦躁。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微型电子脉冲隔绝器，然后他轻轻按下了那个按钮。周围的电子设备在隔绝器启动的瞬间闪烁了一下，但很快，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阿尔德却因此而感到了一阵安心，他很清楚，在这一刻所有的监控设备都已经自动的替换为了预备的录像，而非现在的真实情景。 　　现在好了，他终于可以向这两个该死的家伙发泄自己的怒火了。 　　“你们两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去他妈的，我让你们去那个病房是为了套出那个蠢东西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他如果恢复了又究竟记起了多少东西！我需要的是信息，是数据！可是你们两个又在干什么？！你们竟然像是仆人一样伺候起了那个怪物……你们竟然还允许雷蒙德·莫克姆离开病房，跟那个那个该死艾伦在一起！雷蒙德·莫克姆是个麻烦，那个该死的艾伦更是麻烦！他们两个就不应该聚在一起——可你们看看你们干的好事！你们知不知道一旦这件事情泄露出去被杜兰知道，我们全部都要完蛋！” 　　阿尔德歇斯底里地冲着面前的医疗官咒骂了起来。 　　他现在非常的后悔…… 　　早知道在那个自称是秘密部门的人找上他的时候，他就应该当机立断地拒绝那一份酬劳。 　　但谁又能想到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呢？ 　　阿尔德以为自己只不过需要去套个话，看看那个名为雷蒙德·莫克姆的白痴到底是在装疯卖傻还是已经恢复了记忆…… 　　那份酬劳来自于政府高层，而且丰厚到令人很难不心动。而阿尔德早就看清楚了自己，但凡在研究部还有杜兰的存在，自己就永远出不了头——那么，为什么不能拿那笔钱呢？ 　　有了那笔钱……那笔钱…… 　　妈的，他就应该想得到，如果是那么丰厚的酬劳，背后代表的事情一定麻烦到了极点！ 　　阿尔德并不是那种头脑空空什么都没有察觉的蠢货，早在雷蒙德差点掐断某个医疗官的脖子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想要打听到的事情十分棘手，而且……他也越来越难以脱身。 　　为此，他不得不让自己最忠实的下属充当了问话和试探的前锋（毕竟在潜意识里，阿尔德已经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对，而且他也确实不想靠近那个可以分分钟扭断他人脖子的怪物）。 　　可阿尔德怎么都没想到，正是这两个人，竟然会自作主张，做出了这样的行为。 　　他们私自放开了雷蒙德的镣铐权限，让雷蒙德·莫克姆跟艾伦住在一起。 　　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是严重的违规——哪怕这两个家伙压根没有什么隐秘的任务，就只是在执行自己的日常工作，这个举动也会让他们陷入极大的麻烦之中。更不要说，他们现在还接收了来自于国家秘密机构组织的非法任务…… 　　“你们这帮脑子进了水的家伙，为什么未经我允许进行这样的活动，你们——” 　　“……” 　　可就在一连串尖锐的大喊之后，阿尔德忽然间止住了话头。 　　整个实验室里都弥漫着一股奇妙的紧绷气氛。 　　阿尔德背后缓缓渗出了些许冷汗，不安的感觉宛若毒蛇，缓缓滑过他的脚背。 　　他发现自己面前的两名医疗官依旧保持着之前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们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阿尔德，那双眼睛就像是无机质的玻璃所制成。他们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不知道为什么，阿尔德光是对上那两名工作人员的目光就觉得有些微妙的……恐惧。 　　“你们……你们这……这两头蠢猪，你们这么看着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尔德的脸色微变，他强撑着气势冲着对方吼了起来。 　　他的本意是让自己显得更加凶狠，蛮横…… 　　可就在他咒骂的同时，他却清楚地看到，自己面前的低级医疗官的脖子上忽然浮现出了有些古怪的斑纹。 　　“你们……” 　　阿尔德恐惧地往后退去。 　　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震惊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医疗官，忽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压根儿就不认识这两个人。 　　是的，他很清楚地想起来了，至始至终，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面孔。 　　只是为什么会觉得对方会眼熟呢？哦，是了，阿尔德看着医疗官他们的眼睛，发现那双眼睛实际上来自于自己得力助手克莱辛，他们的嘴唇……有点像是实习生莱德，还有那名总是笨手笨脚的学生埃文。 　　他们的脸型……他们的身体…… 　　阿尔德可以在这两名医疗官的身上找到自己所有同事的身体特征，但偏偏却无法记起，这两个人究竟是何时来到自己的团队中的。 　　自己又为什么会会把他们认为是自己最可靠的下属呢？ 　　强烈的恐惧宛若闪电窜过阿尔德的脊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卷入到了某种奇异而荒谬的事件之中。 　　阿尔德没有丝毫犹豫，径直伸手探向自己的衣服的内袋，然后掏出了一把激光枪对准了面前的医疗官。 　　不，那已经不再是“医疗官”了，他们甚至很难被认为是人类。 　　虽然说他们看上去依旧保持着类人的外形，但他们的皮肤下方已经完全被簇拥着的环形斑纹所占据了。 　　那些奇异的斑纹形状完全就是从他们身体内部发散出来的。 　　那斑纹在闪烁，在移动，在蠕动，似乎每一个色块，每一道条纹都拥有自己的生命，而它们只是被勉强地束缚在这狭小逼仄的人体之中。 　　“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尔德喃喃地说道，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他踉踉跄跄地又后退了几步，枪口已经对准了那奇怪地非人之物。 　　阿尔德从未像是今天这样庆幸，在接受了那场秘密交易之后他一直保持着随身携带武器的习惯。 　　他的手指正在用力扣动扳机—— 　　然后，他的眼神忽然间变得恍惚了起来…… 　　为了能够打中怪物，阿尔德一直在死死盯着对方。 　　他的虹膜中反射着“医疗官”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斑纹。 　　那些斑纹在不停的跳动，发出鲜艳而诡异的微光。 　　脑子似乎正在融化。 　　在最后一丝意志消散之前，阿尔德的心底飞快地闪过了这么一句话。 　　他的意志，他的愤怒，他的记忆全部都在融化……融化…… 　　然后，新的他，就在那不断跳跃变换的斑纹中逐渐成形。 　　…… 　　…… 　　…… 　　“你们这两个家伙……” 　　阿尔德觉得自己只是微微愣了愣神，口中咒骂的话语尚未出口，随即又卡在了喉咙中。 　　面前的忠实下属还在静静地看着他。 　　他觉得自己有些头晕，记忆还有思维都变得格外混沌，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忽然觉得…… 　　也许自己两名得力助手的自作主张，实际上一个不错的主意。 　　啊，对啊，为什么自己之前竟然会那么愚蠢的发脾气呢？ 　　阿尔德百思不得其解。 　　让雷蒙德和艾伦呆在同一个房间里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毕竟这样就可以彻彻底底地稳定雷蒙德的情绪，并且平复他的心情。 　　同时，让一名Alpha和一名Omega呆在一起，也可以更好地促进雷蒙德的恢复。 　　这意味着……他也可以从那个男人身上得到更多的情报。 　　更多的情报，即是更多的钱。 　　还有什么方案会比这个更完美吗？ 　　阿尔德简直想要大笑。 　　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杜兰——如果让杜兰知道他们今天的行为之后，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哦，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以处理的事情…… 　　阿尔德立刻就想到了之前那名政府人员给自己提供的许多“小妙招”，如果运用那些工具的话，瞒过杜兰还有其他人并不难。 　　…… 　　两名医疗官保持着之前淡漠的模样，静静地凝视着自己面前的人类。 　　阿尔德自己只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沉思，但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来看，他现在的模样其实颇为吓人——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面部肌肉格外扭曲，大量的冷汗涟涟而下，几乎要浸透他的全部衣物。 　　“医疗官”从始至终都不曾发出任何的声音，但阿尔文却像是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为他们准备好了所有的台词。 　　他在这个寂静空旷的房间里自顾自地着独角戏。 　　“哦，是的，我觉得确实可以这么做。” 　　“没关系，我能搞定——” 　　“你们做得很好……” 　　他的视线越过了“医疗官”，自己一人绘声绘色地说。 　　紧接着他的身形踉跄了一下……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他已经眼神清明，面色平静，再也没有了之前那副神经质的焦躁模样。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皱了皱眉头，有些纳闷于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大张旗鼓地将自己的两名属下拖入这样一间实验室进行秘密会面。 　　“我会处理好后面的事情，而你们只需要看管好雷蒙德·莫克姆。” 　　他冲着自己的下属说道，然后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只不过，与对方接触的一瞬间，阿尔德因为掌心所抚摸到的那种柔软潮湿的触感而打了一个冷战，他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 　　但随即他又回过了神。 　　今天总觉得晕晕沉沉的……阿尔德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默默地走出了病房。 　　他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医疗官甚至都没有跟随他离开那间实验室。 　　在金属门闭合的同时，两名医疗官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的发生改变。 　　他们的五官变得空白模糊，身形的轮廓也逐渐从人形转为了细长的长条形状，最后，无数散乱的白色蠕动的肉块噼里啪啦地医疗官的制服中掉落出来，它们在地上散落得到处都是。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这些肉块又纷纷开始蠕动起来，它们一点一点拼合成一条类似于触手的东西，然后沿着墙壁飞快地钻进了通风管道之类。 　　如果任何一个人……一个正常的人能够看到整个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墙壁之后的东西，他一定会因为自己的所见而陷入彻底的绝望与恐慌之中。 　　那些曾经维系着这座堡垒正常运转的系统如今已经彻底沦为了触手，粘液与肉块的海洋。 　　黑暗之中，独属于纳迦人的皮肤斑纹正在不断地闪烁着微光，它们直接迷惑了内置在管道内部的检查监视系统，让那些人类觉得这里一切都还正常。 　　而除了那些肉眼可见的粗壮触手与蠕动的肉块之外，还有无数细如发丝的透明触须蔓生而出。 　　它们直接从军事基地那错综复杂的结构部件缝隙中蔓延出去，在空气中轻柔地摆动着……越是靠近艾伦的生活舱室，这些难以察觉的细丝就越是茂盛，那是被“雷蒙德”分离出去的硕大身体，正在凭借着自己的意志，使用这触须上丰富的感受器嗅闻着空气流动的气味分子。 　　那是从遥远的方位……从艾伦的生活舱室里流转出来的气息…… 　　当然，会做出这种行为的也不仅仅是那些隐蔽性良好的触须，事实上，“雷蒙德”身体上的那些吸盘，感受器，瞳孔，全部都有意无意地从各个缝隙中钻了出去。 　　它们对准了艾伦的方向，静静地，狂热地注视着对方。 　　【那是艾伦】 　　【我们的艾伦】 　　即便隔了这么远，雷蒙德依然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身体里那些细小的窃窃私语。 　　“唔……” 　　生活舱室的内部，艾伦在雷蒙德的怀里打了一个冷战，随即又缓缓地睡去了。。 　　睡梦中的他当然不会知道，如今在他身旁与他分享着这个房间的同居者，早已经脱离了人类的形态。 　　柔软，硕大，表皮泛着虹色光泽的巨大白色外星生物几乎快要填满整个生活舱室，无数粗大狰狞的触手环绕着祂，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不断蠕动和扭曲——会因为信息素而感到焦躁不安的人从来都不止艾伦，事实上，比起后颈发热的艾伦来说，“雷蒙德”几乎整个身体都在经受着难耐地折磨。 　　对艾伦的渴望已经强烈到了让它的触手都不由自主开始痉挛的程度。用来摄食的啮噬腕中不断滴落着厚重粘稠的涎液，而更加糟糕的是，那种源于本能的热切渴望让雷蒙德……白皇帝……身体中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无数茁壮粗壮的生·殖腕——白皇帝必须用尽自己所有的意志才能勉强控制住那些不断在半空中摇曳，扭动的东西。 　　【艾伦……艾伦……*&……&……￥%】 　　细小的窃窃私语自身体地各处不断回传到白皇帝的核心之中。 　　那些本能的低语与呼唤很快就在荷尔蒙的作用下转换为了甘美粘腻的低吟。 　　“嘶嘶……” 　　白皇帝猛然间探出一根布满利齿的摄食腕，将一根悄悄探向艾伦的触手一口咬断并且吞入体内。 　　暗绿色的粘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粘液可以勉强被认为是纳迦人的血液）不断地那根不听话的生·殖腕断口处喷涌而出，介于生·殖腕的特殊性，罕见的剧痛袭向白皇帝的核心，迫使祂瞬间变得冷静了许多——当然，也凶残了许多。 　　【滚——】 　　白皇帝睁开了自己身体表面的所有眼球，警告性地朝着缝隙的无数“自己”投去冰冷的一瞥。 　　在祂的视线所到之处，之前在本能的驱使下躁动不安甚至有些疯狂的触手与肉块齐齐颤抖了起来。然后，它们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收敛起了自己身体体内那细微的独立意识，不再动弹。 　　一直到这一刻，静谧，美妙而平静的夜，终于来临了。 　　在实验区的中央控制室里，阿尔德忽然笑容满面的给所有的当值人员放了假，根据他的要求，研究人员唤醒机械助手对雷蒙德·莫克姆这个个体进行后续的数据分析与收集。 　　在安稳的生活舱室里，艾伦正蜷缩着自己的身体，沉沉地睡在无数苍白的触手交叠而成的肉质的大床之中。 　　而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另一边…… 　　一名基础款的AK-13型号清洁机器人在心无旁骛的转动着自己的滚轮，仔仔细细的打扫着军事基地内的一条少有人经过的通道。 　　但很快，它就不得不停下了今天份的工作。 　　探测仪查验到，在走廊的正中心有一大块有机物构成的巨型垃圾。 　　这块巨大的垃圾由大量固型有机物所构成，这其中还包括数加仑左右的液体污垢…… 　　老式清洁机器在那一大块有机垃圾面前停了下来。 　　经过一番计算之后，它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垃圾存储仓很难同时容纳下如此大块的垃圾。 　　只能按照程序先对垃圾进行分割了。 　　清洁机器人清洁转轮上的海绵片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自滚轮边缘冒出来的锋利刀片。 　　它抬起了自己的机械手臂，然后朝着那一大块有机垃圾切了下去……液体污垢从垃圾的内部渗透并且飞溅了出来，甚至污染了清洁机器人自身。 　　只不过，这种清洁用机器人却并没有在意这些。 　　将那一大块有机垃圾切割成均等的小份之后，它的机械手臂探伸出来，将已经切分好的垃圾块捡入了垃圾舱内。 　　紧接着清洁喷头开始工作，大量的清洁液由高压水枪喷出来，将它自身以及这片走廊上飞溅的所有液体垃圾全部都冲刷干净。 　　整个过程耗费了清洁机器人长几小时的清洁工作，到了后期，它因为电量不足而不得不先行停下手头工作，回到基站进行充电。 　　滴答…… 　　滴答…… 　　黑红，粘稠的液体是垃圾仓的缝隙中缓缓地流下来…… 　　机器人毫无所觉，它毕竟太老了，早就需要更换，但一直以来都无人向上级提起这件事。 　　它还需要再充一会儿电，再来对这片区域进行后续处理。机器人很快就开始执行起处理器发送出来的指令。 　　随着履带的滑过，一道殷红的车轴印留在了光可鉴人的走廊地面上，而尚未被机器人打扫干净几块固形垃圾依旧躺在原地。 　　那是一颗已经被切成割下来的人头，如今正睁着自己灰白色的瞳孔平静地看着机器人的离去。只不过，即便已经死去许久，所有的血液也都因为高压清洁液的冲洗而消失殆尽，这颗人头的脸上，却依旧残留着他死去时的表情。 　　那是一种奇怪的，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古怪笑容。 　　似乎……他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之中。 　　如果艾伦在这里，他一定能够一眼就认出，这块“垃圾”，正是在一夜之前，企图将他拉往走廊深处的某位“工作人员” 第37章 　　他又做梦了。 　　在那一片绚烂的星云映入眼帘的同时，艾伦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轻声低喃道。。 　　就跟以往的梦境一样, 艾伦感觉到自己宛若一颗孤寂的星星, 在黑暗寂静无垠的宇宙中静静漂浮着。 　　只不过跟过去不一样, 现在的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无数半透明的薄膜正包裹着他，银色的触须宛若珠链, 在虚空中不断漂浮, 蠕动, 那些半透明的眼珠反射出点点星光, 显得格外瑰丽美妙。 　　这是上次那个梦境的延续…… 　　艾伦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感到心满意足，无需开口，诱人的旋律自然而然地自他身体内部荡漾出来。 　　而那些薄膜和触手就像是应和着他一样, 伴随着那旋律轻轻舞动。 　　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那些柔软而潮湿的躯体包裹着。 　　他因此而感到无比欣喜, 那由遥远彼方应召而来的个是他命中注定的伴侣, 是他灵魂的另一半, 是他的挚爱与永恒——这个认知, 在他于梦境中睁开双眸的瞬间, 便清晰的沁入了他的心灵。而且他也很确定, 那包裹着他的巨大生物也有着完全一致的认知。 　　就像是艾伦爱恋着祂，并且其而感到无比欣喜悸动的同时，相同的爱意也在祂的身体里不断涌动。 　　是的……不然的话，为何每当艾伦低吟着唱出那些晦涩却悠长的歌曲时候，它的身体也在随之颤抖？ 　　厚重的肉块正在蠕动, 在溃散的同时又在重新凝聚。灵魂的战栗化为了绝美的舞蹈, 在这片寂静无垠的宇宙中上演,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是永恒，而他们的舞蹈，可以自宇宙的初始一直延续到世界的寂灭…… 　　只不过，所谓的永恒，说到底也不过是感知上的错觉。 　　就在艾伦身体内部悠长古老的旋律渐渐低沉的同一时刻，一种异样的气息忽然自远方袭来，那气息宛若潮湿泥土下的蠕蠕而动的肉虫，宛若一只丑陋的飞蛾划过皮肤时落下的鳞粉，它们并不显眼，却足够让艾伦自那种完美的境地中脱离出来。 　　有东西正在翕动，暗色的，不详的影子正在那里不断翻滚。 　　【“我们绝对不能让那只白种找到白星……”】 　　【“是人类，怎么可能是人类……这不可能……”】 　　【“无法原谅……无法……那些卑劣的生物窃取了……现在那杂种已经找到了……”】 　　【“那只……怪物……已经彻底……失控……我们应当想办法……“】 　　令人厌恶的窃窃私语不断地流入艾伦的脑海。艾伦本能地察觉到，自己如今所听到的，并非是人类的语言，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旋律。这低语完全来自于另外一种古怪，强大，而且污秽的生物，而它们发出声音的方位距离自己更是无比遥远。 　　但奇怪的是，在这个梦境中，他却可以如此准确地捕捉到它们的低语。 　　而伴着那些恶毒的窃窃私语，艾伦不得不被拽出了那个永恒而圆满的梦境。 　　来不及挣扎，他于黑暗之中忽然开始下坠。 　　下坠。 　　漫长的下坠。 　　然后忽然之间，他的视野一变…… 　　艾伦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从未在梦境中看到这样的景象。 　　在他面前是一片近乎无垠的惨白沙砾，砂砾正中央则是一尊庞大到令人感到害怕的巨大雕像。 　　艾伦看了很久很久，才能面前辨认出那几乎遮蔽了天地的灰白色曲线，是某种类似于触手的部件，而他如今正在抬头凝望的，则是某种奇怪的，有着柔软曲线和触手的古怪生物的雕像。 　　一定要说的话，那生物看上去有点类似于地球上的章鱼，只不过它的外形远比章鱼要更加优雅美妙，甚至就连那本应让人感到厌恶的触手，都隐隐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美感。 　　数十块灰白石板，以那座石雕为圆心遍布在砂砾之中。每一块石板的上方都雕刻着一些奇怪的图形。 　　艾伦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些石板走了过去，映入眼帘的那些图形是如此的抽象而荒诞，艾伦作为人类的理智告诉自己，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这些画像——但奇异的是，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图像时，图像中所蕴含的信息却自然而然地映入他的脑海，就像是之前他听到的那些没有规则的旋律，就那样自发地转变为了黑暗中某些生物的窃窃私语一样…… 　　【不可名状之无定形之神生于虚空……】 　　【汝应召而生……汝应召而来……】 　　【神造眷族，神造万物，神造挚爱……】 　　…… 　　艾伦的心跳得很快，在他的心灵最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激动地膨胀，膨胀到他几乎都快要自内而外地爆炸开来。 　　然而，就在艾伦一点一点靠近中心位置的那些石板并且更加认真地研究那些图像时，他却忽然间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深处涌起一阵刺痛。他的身体，不，不对，是他的灵魂本身正在阻止他窥视那些诡异的图像。 　　艾伦在颤抖中猛然之间被抛离了梦境，在那之前他唯一看清楚的只有一个单词，那单词几乎烙印在所有的石板的正上方…… 　　埃尔普罗—— 　　不可名状，无定形之神。 　　祂应召而生，并且名为埃尔普罗。 　　…… 　　“埃尔普罗……” 　　艾伦醒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不自觉地重复这个单词，而他身侧的某个大型生物因为那名字而非常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昨夜的梦境对于此时的艾伦来说已经变得暗淡虚幻，即便努力回想，也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记忆。 　　唯一能够让艾伦想起来的大概只有在梦境中不断回响的那个单词。 　　埃尔普罗。 　　他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然后皱了皱眉头，隐隐约约中，艾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莫名熟悉，但仔细回想，却怎么都找不到这个单词对应的人或物。 　　艾伦并没有想太多……很快，他的注意力就梦境转到了现实。 　　“唔？” 　　因为刚睡醒而产生的茫然一旦褪去，艾伦就注意到自己此时的状况有些尴尬。 　　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身侧传来的热气，还有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香气。后颈的信息腺有些发热。却没有之前那么令艾伦感到痛苦，恰恰相反，也许这是因为他此时的位置足够接近Alpha，他的身体反应也变得有些微妙……艾伦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像是浸泡在了温热的热水中，那种暖洋洋的舒适感直接浸透了他的所有细胞，甚至在隐隐约约地诱惑着他离那个发热源近一点……更近一点…… 　　艾伦在心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侧过头望向自己身侧的雷蒙德，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艾伦可不会忘记昨天晚上他是如何与这个男人约法三章的。 　　——他允许雷蒙德在自己的房间度过一夜，但也仅此而已。（之所以要强调这一点，是因为一名Omega一旦同意一名Alpha在自己的房间呆上一晚，往往意味着他们两个很有可能产生相当激烈的肉·体·关·系） 　　艾伦甚至都没有允许雷蒙德上自己的床，而是将客用沙发展开，然后在那张沙发上用毯子和枕头搭成了一张临时床。 　　当然那张窄窄的“床”对于雷蒙德这个体型的男人来说多少有一些窘迫，不过，艾伦却并没有在意，也许在他内心深处，多多少少还是隐藏着某种自我谴责——他总觉得让雷蒙德这样的人过得太舒适，有些对不起自己。 　　当然，面对艾伦地要求，雷蒙德显得相当失望，但他还是咬着牙同意了所有的规则。 　　比如说不能哭哭啼啼，比如说不能撒娇，比如说不能半夜摸到艾伦的床上去…… 　　但是谁又能想到呢？最后打破了规则的人却是艾伦自己…… 　　艾伦用手撑着沙发半坐了起来。 　　在这之前，他刚醒来的时候，他的头可是直接枕在雷蒙德的肩头的。 　　不仅如此，雷蒙德当时的手正搂着他的腰，而他的一条腿则是正卡在雷蒙德的膝盖中间，哪怕还在睡眼惺忪中，艾伦依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雷蒙德身上坚硬的肌肉。 　　……宽厚的胸部，紧实的腹肌以及格外结实的大腿。 　　简单的来说，昨天一整个晚上，他们两个压根儿就是肢体交缠，彻彻底底地滚在了一起。 　　当然从情理上来说，艾伦与雷蒙德原本就是法定的伴侣，做出这样亲密的姿势也无可厚非，但一想到目前的状况，艾伦的脸颊上还是不由自主的涌起些许热气。。 　　艾伦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小腿从雷蒙德的膝盖间抽了回来。 　　该死的信息素…… 　　艾伦诅咒着这个世界。 　　其实他都可以想象得到昨天晚上的状况：在他清醒的时候，他尚且可以勉强抑制住自己对Alpha的渴求，可是入睡之后，他却已经管不住自己的本能。 　　——他竟然在渴求着这个名为雷蒙德的Alpha。 　　如果是三年前的自己能够预知到现在这一幕，大概会直截了当的选择饮弹自杀吧。 　　艾伦苦涩地想道。 　　要知道，当初的他，甚至就连闻到雷蒙德刻意洒在身上的香水味，都会让艾伦产生生理性的恶心并且呕吐不止。 　　而且这种生理性的恶心一直持续到了知晓雷蒙德“阵亡”的消息都不曾有任何好转。 　　但现在…… 　　艾伦尽可能的控制住自己的动作，他蹑手蹑脚企图就这样爬回自己的床铺，但雷蒙德确实有着超出常人的敏锐，艾伦不过微微一动，之前还睡得十分深沉的他立刻就睁开了那双浅银色的眼睛，他笔直地望向了艾伦。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雷蒙德看上去有些呆，视线也很是涣散。 　　“艾伦……” 　　但哪怕是在没睡醒的情况下，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雷蒙德便已经自然而然地冲着艾伦发出甜蜜的低喃。 　　紧接着，还没有等艾伦反应过来，他已经亲热地靠了过来，他的嘴唇直接抵在了艾伦的脸上。 　　“唔……” 　　那是一连串亲昵，细密，宛若小鸟轻啄一般的亲吻。 　　紧接着是一双粗糙的，宽大的手掌，直接贴在了艾伦的背脊处，然后缓慢地抚摸着。 　　“艾伦，我好喜欢你。” 　　雷蒙德的嗓音还带着睡梦的沙哑，他对艾伦呢喃道。 　　艾伦的背脊闪过一阵难以掩抑的酥麻。 　　“雷蒙德，别这样。” 　　艾伦提高了声音，然后推开了雷蒙德。 　　“艾伦，不要讨厌——艾伦？” 　　雷蒙德被推得往后一仰，随即又稳住了身体。 　　他整个人愣了片刻，呆呆地看着艾伦，眼中的迷蒙一点一点褪去，转向了清醒。 　　紧接着他大惊失色地瞪大了眼睛。 　　“艾伦，这，这……不……不是梦吗……” 　　他呆呆地问道 　　随后，一阵红晕迅速地染红了他的面颊。因为雷蒙德畸化后的皮肤远比正常人要苍白得多，所以他一旦脸红，也就显得格外明显。 　　“艾伦，抱歉，我以为我是在做梦，所以，我……” 　　雷蒙德一边说，一边红着脸，把手背到了自己身后。 　　那正是他之前按在艾伦背上，并且上下摸个不停的那只手。 　　艾伦：“……” 　　艾伦倒是宁愿雷蒙德能够更坦然一点，而不是像现在熟练地露出这副腼腆害羞的模样——这只会让艾伦感觉愈发尴尬。 　　“我们该起床了。” 　　艾伦干涩地说道。他还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样，在雷蒙德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一点都没有提，自己为什么在明令禁止雷蒙德的上床之后，又会自行爬下床，然后与雷蒙德如此亲密地睡在了一起。 　　意识到自己昨天究竟做了什么之后，艾伦尴尬地只想找个地方钻下去。 　　谢天谢地，雷蒙德并没有追问太多，仿佛光是和艾伦在同一个被窝里醒来，就足够让这个高大苍白的雄性Alpha高兴过头了。 　　卷起毯子，收拾一片狼藉的被褥，甚至到了洗漱时候，雷蒙德的脸上一直挂着那种甜滋滋的傻笑。 　　这种奇怪的愉悦感甚至一直延续到了他们的早餐。 　　机器人自动送来的早餐还是那几样老东西：合成肉合成的果汁以及合成的蛋白棒。 　　对艾伦来说，这样的食物仅仅只是为了维系生命而已，但雷蒙德看上去却格外高兴。 　　他吃饭的姿势看上去依然有些笨拙。但愉快的表情以及肉眼可见的好胃口，却让这顿平庸的早餐忽然变得美味了起来。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艾伦在时不时窥看雷蒙德的过程中……也不由自主被对方显而易见的愉悦所感染了。 　　“艾伦，你看上去很高兴。” 　　如果不是雷蒙德忽然提醒艾伦，艾伦恐怕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竟然会看着大快朵颐的雷蒙德面露微笑。 　　“我……” 　　“艾伦笑起来很美。” 　　雷蒙德停下了手中的刀叉，他静静地凝视着艾伦，眼中闪烁着几乎要如同蜂蜜一般直接流淌出来的浓烈爱意。 　　那目光里充满了信任，专注与渴望。 　　艾伦猝不及防对上那样的目光，然后……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微微一动。 　　“你……” 　　“滴滴——滴滴——滴滴——” 　　一阵有些刺耳的电子铃音忽然响起，干脆利落地打断了艾伦与雷蒙德之间的对话，而这个原本应该相当平静且美妙的早晨，也自然而然地变成了过去式。 　　听到门铃声，艾伦不由一愣，几乎就在他愣怔的同一时间，他的通讯器也不甘示弱地开始滴滴作响。 　　艾伦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通讯器和门铃的共鸣，让他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他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径直来到了舱房门口。 　　打开门之后，他立刻就发现，自己的生活舱室门前已经被人堵得严严实实。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名穿着黑色制服的中年男人，他很高，戴着如今已经相当罕见的古董外置眼镜，眼角和眉心都有皱纹，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冷淡和不好亲近。 　　站在那个男人身后的则是艾伦的熟人，拉菲尔，还有萨基尔。 　　除此之外还有数名核枪实弹的士兵，从他们的制服还有他们身上的气质来看，他们看上去并非是普通的士兵，倒更像是负责维持基地安全的高级巡察兵。 　　总体而言，在开门的一瞬间，艾伦便意识到，现场气氛似乎有些紧绷。 　　“艾伦·莫克姆先生，对吗？" 　　所有人的首领——那名眼镜中年男人在开门后立刻看向艾伦，然后他用一种古怪的腔调说道。 　　艾伦点了点头，然后将心底倏然而生的厌恶压了回去了。 　　他面色平静地与对方对视，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被他压在了心底的最底层——他是如此迅速地给自己套上了冷漠淡定的面具，就仿佛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隐约中，艾伦已经感觉到这些人来意不妙。 　　虽然说戴外置古董眼镜会让人气质文雅许多，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可不是一个有同情心的男人。 　　恰恰相反，他有一双格外冷酷的眼睛，在看到艾伦的同时，艾伦已经感觉到自己从身体到灵魂都被那个男人手术刀一般地视线仔细剖析一遍。 　　那个男人正在审视他，研究他……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艾伦意识到事情不对，他警惕地问道。 　　“艾伦，这位是负责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安保方面的执行官马克多姆上尉……基地里出现了一些事情，我想我们可能需要跟你谈谈。” 　　拉斐尔在那个名为马克多姆的男人身后急急忙忙地说道。他显然有些心慌意乱，因为就在他开口之后，艾伦就瞥见萨基尔给了拉菲尔警告的一眼——似乎就连他开口介绍马克多姆的身份都是不应该的。 　　执行官马克多姆？ 　　艾伦琢磨着这个男人的头衔，心情愈发沉重。 　　这个男人可是一个大人物……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亲自带人守在了自己的生活舱室门口？ 　　“事情？” 　　虽然心思已经百转千回，但表面上艾伦还是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迷惑，他弱弱地重复了一句。 　　“是的，跟你有关的事情。” 　　话音刚落，那个男人便带着拉菲尔和萨基尔径直走进了艾伦的房间。 　　艾伦又想皱眉了，但他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好在那些持枪的士兵们被男人留在了房间外面，这多少能够让艾伦稍微轻松一点。 　　只不过，进入房间之后，三人立刻就看见了房间内的雷蒙德。 　　“雷蒙德——雷蒙德·莫克姆上校？他怎么会在这里？“ 　　马克多姆诧异地挑了挑眉头。 　　“雷蒙德太关心我了，所以情绪有些不稳定……医疗部批准他昨天晚上跟我在房间里度过一夜，说是这样可能比较适合稳定他的精神状况。”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那个男人的表情，艾伦就有些紧张，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已经本能地开口开始为雷蒙德解释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 　　马克多姆的表情非常淡漠，他轻声说道，仿佛真的被艾伦的解释说服了。 　　奈何艾伦向来都对人的情感非常敏感，几乎是在这个男人出现的一瞬间，艾伦就已经察觉到对方对自己没有丝毫信任可言。 　　这个男人似乎永远都处于调查和怀疑的状态。 　　果不其然，马克多姆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包括一直警惕看着他的雷蒙德），一边抬手在自己的通讯器上点了点。 　　很显然，马克多姆上尉正在查阅雷蒙德昨天晚上的医疗记录。 　　只不过通信器上跳出来的记录确实显示艾伦并未撒谎。 　　马科多姆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艾伦总觉得对方似乎有些遗憾似的。 　　“嗯，是的，我看见了你的记录，不过……接下来我们说的事情涉及到基地里一桩非常严重的事故，我想也许雷蒙德·莫克姆先生可以先行离开。” 　　马克多姆有些悻悻地冲着艾伦说。 　　听到这句话，雷蒙德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就变得凝重且异常可怕。 　　“我不会离开艾伦，我要在他身边。” 　　雷蒙德面颊紧绷，冷冰冰地冲着马克多姆说道。 　　在这一刻，他身上竟然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心智受损的气息，那种独属于Alpha的惊人气势一下子迸发出来，让他看上去竟然有些狰狞可怕。 　　萨基尔在一旁倏然白了脸，而马克多姆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雷蒙德——” 　　艾伦喝止了雷蒙德。 　　雷蒙德一回头看到艾伦，立刻就收敛起了所有情绪，变得楚楚可怜了起来。 　　“艾伦，我担心你……” 　　他软绵绵地嘟囔道。 　　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雷蒙德这么扁脸，马克多姆脸上浮现出一阵厌恶的神色，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此时艾伦已经先行开口。 　　“雷蒙德是我的法定伴侣，根据法规他有权利跟我待在一起……无论是任何场合。” 　　艾伦说道。 　　说实在的，只是在这种场合也许让雷蒙德就这么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此时此刻，艾伦却莫名地不想一个人面对马克多姆。 　　马克多姆显然没有预料到艾伦竟然会这么说，他撇了撇嘴，显然很是厌烦如今的状况，但最后还是没有驱赶雷蒙德。 　　只不过，现场的险恶气氛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了雷蒙德。 　　没等问话继续下去，雷蒙德已经上前一步凑到了艾伦身边，然后伸出手紧紧地握住艾伦的手掌。 　　艾伦一怔，他回过头看着一脸紧绷的雷蒙德，犹豫了一会，却并没有甩开对方的手。 　　马克多姆治安执行官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了雷蒙德与艾伦紧紧相握的手，他暗地里翻了一个白眼，然后他拖过了一把椅子在艾伦面前坐了下来。 　　“艾伦，我只是来询问一些很普通的事情……” 　　马克多姆声音没有起伏，就这么冲着艾伦开口道。 　　但艾伦可不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一些很普通的事情？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很普通的话，站在马克多姆身后的拉菲尔就不会显得如此忧心忡忡，而萨基尔更不会板着一张脸，黑眼圈重得仿佛已经三百年年没有睡过觉似的。 　　“你认识这个人吗。” 　　马克多姆从怀中掏出一块罕见的老式数据板，然后在数据板上轻轻点了点，一张清晰的人脸出现在了艾伦面前。 　　那张脸看上去有一些奇怪——艾伦后来才知道，奇怪是因为这张脸是通过电脑拼接尸体残骸，重新绘制出来的三维合成图。而那个男人死得相当痛苦且凄惨，他脸上残留的怪异神色似乎一直弥漫到了这张合成图像上来。 　　但奇怪归奇怪，在那张熟悉的面孔映入艾伦眼帘的瞬间，艾伦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昨天的那名“工作人员”。 　　“我知道他……” 　　艾伦点了点头。 　　然后他下意识看了看拉菲尔，毕竟在这之前，就是拉菲尔向他承诺自己会追查此人的。 　　“这就是那个人。” 　　他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 　　“这个人昨天意图欺骗你，并且将你拖往专用维修通道……意图对你不轨。我看到报告上是这么记载的，对吗？” 　　拉斐尔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马克多姆已经冲着艾伦说道。 　　“没错……” 　　虽然已经隐隐感觉到气氛不太对，但艾伦还是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一点。 　　马克多姆叹了一口气。 　　“看得出来，昨天的事情让你饱受惊吓，你受到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对吗？” 　　男人继续说道 　　拉菲尔在马克多姆身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对艾伦说些什么。 　　“……昨天的我确实受到了惊吓。” 　　艾伦将视线从拉菲尔的脸上收回来，对上了马克多姆的视线。 　　他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他并不喜欢马克多姆说话时的腔调，更不喜欢那个人的眼神…… 　　但是现在可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毕竟与他十指相握的某个男人如今正处于一种强烈的躁动不安之中。 　　艾伦可以感觉到雷蒙德一直紧紧地盯着马克多姆，而他紧握着艾伦的那只手更是不由自主地正在用力。 　　艾伦的手掌已经有些生疼，毋庸置疑，马克多姆对艾伦的态度已经让雷蒙德处于失控的边缘。 　　而艾伦可不希望之前在病房里看到的混乱场面再一次在自己的生活舱室里重现，更不希望自己又得强行从雷蒙德的掌心里救下某个人的脖子……当然，考虑到马克多姆作为治安执行官的身份，情况也可能反过来才对。 　　艾伦的胃部有些抽痛，太阳穴更是隐隐作痛。 　　早餐桌下，艾伦伸出手安抚性地拍了拍雷蒙德的膝盖。 　　雷蒙德猛然间侧过头望向面无表情的艾伦。艾伦没理会他，但他可以感觉到，伴随着自己的轻抚，雷蒙德身上逐渐弥漫出来的暴虐情绪收敛了一点。 　　或许是察觉到了雷蒙德与艾伦之间的小动作，马克多姆又一次瞥了艾伦一眼，那种审视的目光让艾伦觉得不太舒服。 　　“我有看过你的记录，艾伦先生，你的婚前名是艾伦·布莱斯维尔，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马克多姆说道。“你是一个大明星，相当有名的大明星。” 　　“我已经退隐很多年了。” 　　“哦，当然，大家都知道这一点，不过据我所知。迄今为止，还是有许多人相当迷恋你，包括在这座人类军事基地里的士兵也一样，毕竟这里距离地球实在太远了，士兵们总需要一些东西来慰藉自己的心灵，就比如说，多年前最有名的海妖的歌声……” 　　“所以？” 　　艾伦本来想维持自己的平静，但是马克多姆的话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泄露出些许怒气。 　　一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办法适应某些人这种故弄玄虚的说话方式。 　　“哦，抱歉，我向来都不擅长缓解气氛……那么我就直话直说了，我想问的是，你是否觉得自己在这座人类军事基地里依然拥有狂热的粉丝。而这名粉丝愿意为了你去杀人？” 　　艾伦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等等，我想我可能理解错了，你说的是——” 　　“这个男人昨天差点伤害了你，而你的这位安全局朋友，”马克多姆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瞥了拉菲尔一眼，“……更是十分卖力地努力追查这件事情。所以现在基地里应该有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也许就有那么一两个你的狂热粉丝为了给你泄愤，把这个男人杀了。” 　　马克多姆在说这段话时一直紧紧盯着艾伦，那种让人厌恶的语气听上去与其说是在猜测，更不如说是陈述。 　　艾伦登时睁大了眼睛，心底涌起一阵暴怒。 　　这个家伙怎么敢——他怎么可以这么说—— 　　就在艾伦控制不住情绪差点失控的这个瞬间，雷蒙德已经先行站起来，他倏然起身，双拳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 　　“不许你这么说！你让艾伦不高兴了！” 　　雷蒙德吼了起来，伴随着他的拳头，无比坚硬的合金桌面上竟然出现了一道细长的裂纹。 　　马克多姆显然没想到这一点，他颤抖了猛然向后一仰，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掉到地上去。 　　“我只是在进行例行询问而已……你，你这是在威胁我？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雷蒙德·莫克姆上校，你应该回到你的病房里去……” 　　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刚才一瞬间的失态，马克多姆有些气急败坏地嘟囔了起来。 　　“医疗队的人已经赶来了。” 　　看着气氛不太对，萨基尔忽然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在马克多姆的耳边用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的音量说道。 　　“他们的效率真低……” 　　马克多姆也可以用所有人都可以听见的音量嚷了起来， 　　“雷蒙德，冷静！” 　　艾伦也因为雷蒙德忽然发怒而冷静了下来，他用力地扯了扯雷蒙德，这才勉强将雷蒙德强行拖回自己的身边。 　　“你到底是想说什么呢？马克多姆长官，如果有真的有什么话想问的话，不妨有话直说吧……” 　　一边强行将雷蒙德按在椅子上，艾伦一边脸色铁青地冲着马克多姆说道。 　　马克多姆长官气喘吁吁地盯着艾伦，过了好一会儿，他清了清嗓子，然后才貌似无奈的叹息道。 　　“抱歉，艾伦先生，我并没有激怒你的意思，只是……在我的辖区内如今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我确实相当焦虑。我刚才说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猜测。”一边说着，他一边又重新点了点自己的数据板，男人的合成照片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真实的全息场面。 　　在一块冰冷光滑的不锈钢板上，数十块粉红色的肉块正整整齐齐的摆在一起，而在那些肉块的正上方，则是一颗苍白的面带笑容的头颅。 　　这并非是平面图，而是经过扫描后重新绘制而成的全新投影，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鲜明，细节栩栩如生，即便只是虚幻的画面，那股强烈浓烈的血腥味仿佛可以扑面而来。 　　艾伦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向眼前的一切。 　　他最开始甚至都没有意识过来那些血淋淋的肉块究竟是什么，一直到雷蒙德保护性地侧过身子挡在他的前面，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看着的……是那个男人的尸体。 　　只不过现在那尸体已经被均匀的切割成了许多小块。 　　“抱歉，这场面有一点血腥，我们本应该给他打上保护马赛克，不过现在时间紧张，我们就免掉那些细枝末节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马克多姆才将自己的视线从艾伦的脸上收回来，他的语气不知道为何变得比之前要和蔼了一些 　　“……相信你也看到了，这个男人正是昨天在通道里准备袭击你的男人。今天凌晨，我们在一枚故障的维修清洁机器人体内找到了他，就像是你看到地那样，他已经死了，而且死的相当的凄惨——” 　　马克多姆说道。 　　“有人把它分尸了？” 　　艾伦脸上血色全无，他带着一丝颤抖小声地问道 　　“咳咳……那倒没有，这些尸块是……我们自己的一些小失误。” 　　马克多姆将手握成拳头放在嘴旁，轻咳了几下，而在他身后拉斐尔和萨基尔则是无意识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飞快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们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具被自己亲手“弄碎”的清洁工尸体。 　　“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有人杀了这个男人……而且使用的手段非常的奇怪。” 　　说话间马克多姆手指微动，原本就十分血淋淋的全新投影，一下子被拉成了特写。 　　男人头颅上的那几个血洞，鲜明地展现在了艾伦面前。 　　艾伦不由自主的往后一退，好让自己离那画面远一些。不过也就是这一瞬间，已经足够让艾伦看清楚男人的尸体了。 　　那尸体的后脑勺还有太阳穴附近都有一些直径三四厘米的洞口，就好像有人无聊到用切割器在男人的头上打了几个洞口似的。 　　“发现尸体的时候，他已经因为我们的一些小失误，被高压清洗过了。我们没有在尸体的体内找到太多的证据，但可以确认的一点是……在他死之前，他的脑浆就已经被彻底地绞碎了。” 　　“这些洞口，直接开到了他的大脑内部……而且根据伤口的状况来判断，当凶手在他的头颅上开洞的时候，这个男人还是活着的。” 　　马克多姆仿佛没有察觉到艾伦脸色有多难看，他绘声绘色地冲着艾伦详细地解释起尸体的状况，与此同时，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直紧紧的盯着艾伦的面孔。 　　“这不是常规的杀人方式，无论凶手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都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尸体出现的方式非常有戏剧性，就像是他特意想把这具尸体展示给什么人看似的……” 　　“你想说的是，凶手……想让我看到对吗。” 　　艾伦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 　　眼前的场景让他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很多年前，也有一名面目模糊的警官坐在他的面前，用同样的语调一字一句的冲着他说道…… 　　【“凶手想让你看到他的死状，他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过去和现在，两名警官的身形，他们的声音似乎都重叠在了一起。 　　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 　　“我并不知道有什么人会这么做……” 　　奇妙的是他的声音却变得格外的冷静，冷静得不可思议。 第38章 　　梅森·帕斯摩尔，被那名所谓的狂热的粉丝袭击身亡的时候的时候, 也曾经有人对艾伦说过完全一样的话。 　　只不过, 艾伦从来都不会想到, 在时隔这么多年之后，自己竟然又一次听到了同样的话语……并且落到了相同的境地。 　　有这么一刻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些人在葬礼上对他发出的谩骂和诅咒都是真的——他确实是一个该死的灾星, 所到之处只有疯狂, 扭曲以及死亡。 　　“艾伦, 莫克姆先生？你还好吗？” 　　也许是艾伦的脸色太难看, 在注意到他的沉默之后，就连马克多姆都不由自主地开口询问起他的状况来。 　　“艾伦……” 　　当然，雷蒙德大概是整个房间里最为担忧的了。他死死地拽着艾伦, 仿佛下一秒艾伦就会从他的手中消失掉一般。 　　手骨因为被挤压而带来的痛苦终究还是让艾伦回过了神。 　　艾伦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才抬头看向周围。 　　“我很好。” 　　他说。 　　也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梅森·帕斯摩尔老师多年前的死亡已经给了艾伦足够的练习吧。 　　艾伦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轻声低语。 　　他仿佛已经熟悉这种境况, 在马克多姆审视的目光之下, 他竟然就这样以惊人的克制和平静继续经受了问询。艾伦不断地对面前的男人重复叙述着昨天的所有细节。 　　他甚至可以面色平静地告诉人们，将那个男人究竟是如何抓住自己的，还有艾伦仓皇逃开时，那个男人脸上缓缓互相出来的那种奇怪的笑容…… 　　（在回忆起那个男人投向自己的变态视线时，艾伦因为强烈的不适打了一个寒颤）。 　　“唔, 这样说来的话, 其实也有一种可能, 也许是你的狂热粉丝之间互相起了争执，他们也许同属于某个秘密的病态团体，而受害者对你的轻率行为直接引发了同伴的怒火，最终，他的同伴们决定将‘冒犯’了你的‘罪犯’杀死，并且将他摆放在走廊的最中间作为对你的赔罪。” 　　马克多姆一边在数据板上记载着什么一边轻声说道。 　　感谢多年前的经历让艾伦习惯性地让自己变得麻木起来——在听到对方提及那些“狂热粉丝”时，艾伦发现自己的心灵竟然没有丝毫波动。 　　反倒是他身侧的雷蒙德，在马克多姆近乎咄咄逼人的追问下变得更加暴躁了。 　　甚至连艾伦的安抚都无法在，让他平静下来。 　　即便只是坐在他的旁边，艾伦都可以隐隐听见 雷蒙德身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紧绷而发出来的噼啪声。 　　而且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雷蒙德似乎还散发出了独属于Alpha的信息素作为压制手段。不然的话他面前的马克多姆还有萨基尔也不会在忽然之间那样脸色苍白，冷汗涟涟，并且发出奇怪的闷哼。 　　“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如果我是你，我至少会克制一点！” 　　马克多姆用力地握着手，艾伦可以看到，这个男人因为过度用力，连指关节都已经有些隐隐发白了。艾伦甚至有一点怀疑，下一秒钟这名位高权重的执行官就会直接按下按钮，将门外的那群荷枪实弹的士兵们直接叫入房内压制住即将失控的雷蒙德。 　　幸好，在最后关头，最糟的结果并没有到来——在雷蒙德完全失控之前，金属舱门忽然平滑地打开，然后昨天艾伦已经见过的那两名医疗官，一起走进了生活舱室。 　　“报告马克多姆长官，医疗官代号K122，A22号，前来迎接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回房接受今日的例行治疗。” 　　看到了房间内的险恶境况，那两名医疗官却显得面色平静，就连眼神都完全没有丝毫波动。 　　他们平静的目光就那样扫过艾伦以及其他人，最后他们就转过了头，用有些古怪的腔调冲着马克多姆说道。 　　而马克多姆似乎也终于受够了雷蒙特野兽一般的威胁，医疗官的到来给了他一个台阶，让他能够终止这一场无比折磨人的询问。 　　男人猛然合上自己手中的数据板，然后跳了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那么，我们的询问也就到这里好了……” 　　他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在越过门口的那两人时候，他将自己那奇怪的怒火投向了两名医疗官。 　　“你们就这样任由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独自一人呆在一个毫无医疗经验的普通人的身边，而没有留任何人在一旁监管吗？哦，苍天啊，医疗部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我想我应该好好去问一问杜兰他究竟是如何管理部门的。” 　　“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的所有医疗程序都是经过了上级批准的。” 　　只不过能够让拉菲尔和萨基尔都噤若寒蝉的马克多姆，在面对那两名医疗官的时候，他的威势和头衔似乎一下子变得不太管用了，面对那样咄咄逼人的逼问，两名医疗官只是平淡地回复道。 　　他们的回复，顿时让马克多姆的脸涨成了紫红色。 　　“哦，最好是这样……” 　　马克多姆脸色有些扭曲，他故作冷淡地说道，然后，将那块老式数据板夹在了腋下，匆匆地走向了生活舱房外。 　　只不过，在离开之前，马克东姆却又忽然之间转过头来，视线直直对准了艾伦。 　　“艾伦先生，虽然你目前并没有太大的嫌疑……但考虑到这件谋杀案的特殊性质，如果我是你，我建议你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乖乖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要外出乱走，以免引起更多的……麻烦。” 　　他用傲慢的语气说道。 　　“谢谢你的提醒……” 　　艾伦直视着马克多姆然后回应道。 　　身边忽然传来了响动，艾伦没有偏头，但还是准确的抬手，一把拽住了雷蒙德…… 　　比起对马克多姆的厌恶来说，艾伦此时更担心的是雷蒙德的脾气。 　　他可不希望在最后关头还是眼睁睁看着雷蒙德忽然爆发然后将自己的生活舱房转变为血淋淋的肉搏现场，更不要说，马克多姆的身边此时还簇拥着这么多荷枪实弹的士兵。 　　只不过让艾伦稍微有些惊讶的是，虽然雷蒙德的脉搏已经快得惊人，但他却并没有像是之前那样，直接冲着马克多姆大喊大叫。 　　当艾伦拽住他的时候，他也立刻就停下了所有动作。 　　这多少让艾伦松了一口气。 　　金属门重新闭合，马克多姆和拉菲尔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门的另一头，整齐的步伐声预示着他们的远去。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艾伦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忽然之间松懈下来。 　　“艾伦！你还好吗……” 　　从身边传来了雷蒙德无比柔弱和忐忑的询问。 　　艾伦回过头，正好可以看见雷蒙德苍白的面庞，明明接受了这样一场询问的人是艾伦，但看上去精神受到了严重折磨的人反而是一直在旁听的雷蒙德。 　　一改在马克多姆面前怒火中烧的凶残模样，此时的雷蒙德看上去仿佛下一秒钟就要哭出来。 　　只不过，艾伦一想到雷蒙德哭哭啼啼的样子，背后顿时就有些发毛。 　　他连忙伸手用力地拍了拍雷蒙德的肩膀。 　　“我没事。” 　　艾伦干巴巴的安慰着自己的Alpha伴侣。 　　“我只是有一些……疲倦。毕竟，眼看着这样的一个人遭遇到那种事情，多多少少还是会觉得有点恶心。” 　　特别是考虑到马克多姆说的——也许在这座基地里，艾伦的疯狂粉丝也许还不仅仅只有一个。 　　光是想到这一点艾伦便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强撑出一抹笑容，冲着雷蒙德苦笑了一下。 　　“艾伦…是我太没用了……” 　　雷蒙德表情凄楚地说道。 　　而就在在他说话的同时，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走廊上，马克多姆忽然间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他脸色铁青地转过头望向自己的身后，一只手不知不觉中已经本能地抽出了武器对准了自己身后的走廊。 　　“怎么了？” 　　萨基尔此时正在马克多姆的身边，看到自己长官的行为，他立刻紧张地问道。 　　“有些奇怪，总觉得刚才那一瞬间……” 　　马克多姆眉头微皱，他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自己脸上那一副看似平淡无奇的古董外置式眼镜。 　　在他的视野里，一道扫描的蓝光在非常短地时间里就直接扫过整片走廊。 　　然而高级扫描扫了好几遍，根据数据分析，马克多姆的周围环境没有任何异样。 　　马克多姆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他重新站稳，将武器慢慢放了回去。 　　只不过，萨基尔奇怪的视线依然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意识到这一点之，马克多姆不由的回答道：“没什么。” 　　他当然不会告诉萨基尔，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马克多姆竟然感到一种奇怪的，仿佛被什么极为可怕地野兽盯上的危险感。 　　是因为之前在艾伦·莫克姆的房间里接受了太多Alpha信息素压制然后导致了应激性的神经过敏吗？ 　　马克多姆有些心神不宁地想道。 　　…… 　　“那些人明明在欺负艾伦，我却一点用都没有……” 　　在生活舱室里，艾伦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对雷蒙德的安抚，反而让年轻的Alpha眼眶更红了。 　　…… 　　同一时刻，就在马格多姆离去时的那一小块区域的天花板上，几根纤细的，宛若蛛丝般的触须一点一点探出了通风口，它们在空气中不断的摇摆，几滴晶莹的粘液看上去就像是冷凝水，无声无息的顺着触须缓缓滴落在地面上。 　　“滋——” 　　由高级合成材料所制成的地面接触到那几滴粘液，表层立刻浮现出了一连串明显被腐蚀的痕迹。 　　几乎占据了整个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内部循环系统的肉块与触手们，也在这个时候全部苏醒过来，它们蠕动着，扭曲着，翻滚着涌向马克多姆的方向。 　　感知器，眼球，以及其他探查器官，就那样从人类军事基地活动区域了的每一个缝隙中稍稍探出，它们恶毒地望向从它们身边走过的那个男人。 　　…… 　　“别哭。” 　　艾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在这种时候，他实在是分不出太多心神来安慰，哭泣的雷蒙德。 　　“雷蒙德，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 　　艾伦对雷蒙德说道。 　　“我好想把那个男人杀掉。” 　　可就在这个时候，雷蒙德忽然叹息着在艾伦耳边低语道。 　　听到这一声细微的嘟囔，艾伦身形不由一震，他震惊地抬头望向雷蒙德。 　　年轻的男人一直到此时依然显得单纯而幼稚，可是他若无其事说出口的那句话里……却透着一股让艾伦感到背脊发寒的邪气。 　　雷蒙德也许是真的打算杀死那个男人。 　　这个认知在艾伦的心底是如此鲜明，以至于艾伦甚至都控制不住地因为雷蒙德的杀意而打了一个冷战。 　　…… 　　“嗯？” 　　马克多姆忽然间又一次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他再次向自己身后望去，然后有些机械性地重复了一边探查。 　　依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视网膜上的字母明明白白地说明了这一点。 　　可是…… 　　如影随形地被窥视感让马克多姆感到异常烦闷不安。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空气中似乎却弥漫着一股让他感到不安的气味。 　　那是……雷蒙德的信息素？ 　　…… 　　“别……雷蒙德，冷静一点。那可是人类军事基地的官员，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你都不应该……不应该伤害他人。” 　　艾伦严肃地对雷蒙德开口说道。 　　“可是——” 　　“听话，雷蒙德。” 　　艾伦叹息了一声，他慢慢地转过头然后望向了金属舱门，马克多姆早就已经离开，但艾伦仿佛依然可以看到他的背影。 　　他的脸色凝重。 　　艾伦并不觉得马克多姆就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傲慢，无礼并且愚蠢。 　　实际上，在那个男人找到自己的一瞬间，艾伦就从他的身上闻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那是一种曾经将艾伦困在噩梦里长达数年的可怕气息。 　　梅森·帕斯摩尔遇刺身亡，而暗杀者，竟然就是他的狂热粉丝。 　　一切地一切都是如此混乱而绝望，当时，艾伦被作为重点嫌疑人控制了起来。 　　而考虑到梅森的特殊政治身份，负责审讯和监视艾伦的人，便是类似的秘密机关的成员。 　　虽然他们通常都把自己真实身份掩饰的很好，但他们身上总是弥漫着一股非常特殊的气息，那是令人感到不适的血腥味。 　　也正是这种“气味”，艾伦总是可以准确无误地察觉到他们的身份。 　　就跟他现在认出马克多姆一样。 　　当然，艾伦从来都不曾喜欢那些人，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否认过那些人的力量，他们隐藏在公众视野之下的强大能量，只要他们接到命令，他们可以将做到任何事。 　　艾伦忽然就对自己的遭遇产生了怀疑。 　　昨天晚上的那个男人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想要对他意图不轨的狂热粉丝吗？ 　　想到这点，艾伦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拉菲尔和萨基尔静静地守在马克多姆的身侧，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个男人究竟是…… 　　艾伦的眉头紧皱，心情也变得愈发沉重。 　　“雷蒙德，关于过去的事情，你真的什么都已经不记得了吗……” 　　艾伦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这样问出口。 　　…… 　　几根蛛丝般的触须从通风口处缓缓落下，只需要一个刹那，它们就将直接接落在马克多姆的头颅上。 　　…… 　　但就艾伦问出那句话的一瞬间，位于整座军事基地内部的所有“白皇帝”，忽然间都变得格外僵硬。 　　“该死——” 　　马克多姆发出了一声咒骂。无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然后再次检查起了周边环境。 　　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问题。 　　但那种奇妙的，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窥视感却在忽然间倏然消失。 　　马克多姆脸色铁青，他皱着眉头迅速的离开了那个区域。 　　…… 　　艾伦其实并不指望得到什么回应，偏偏他的直觉就是那么敏锐。 　　他发现，雷蒙德听到他的问话之后，整个人忽然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艾伦愕然地抬起头，震惊地看向雷蒙德。 　　“雷蒙德？” 　　他问道。 　　雷蒙德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有些不安地垂着眼帘，避开了艾伦的目光，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 　　“艾伦，其实其实我……” 　　雷蒙德结结巴巴地嘟囔了些什么。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一旁显得格外安静，甚至连存在感都变得很是稀薄的两名医疗官，却忽然开口打断了艾伦与雷蒙德之间的对话。 　　“长官，很抱歉打扰到你们，但是，治疗时间已经到了。” 　　一名医疗官抬起手腕上的手环，示意道。 　　艾伦一怔，这才发现那两名医疗官竟然就这样任由雷蒙德继续在自己的房间里逗留了这么久。 　　当然，这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艾伦发现自己之前竟然都没有意识到，在他与雷蒙德说话的时候，身边其实还有其他人。 　　艾伦完全是在无意识中彻彻底底地忽略了那两名医疗官的存在。 　　而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艾伦就算有再多的话想问也问不出口了。 　　同样的，他也无法阻止两名医疗官将雷蒙德从自己的房间里带出去。 　　雷蒙德的欲言又止，马克多姆的特殊身份，还有他的忽然出现又离开，当然，还有拉菲尔和萨基尔表现出来的异样……一切的一切都让艾伦感到无比烦闷和困惑。 　　就在雷蒙德垂头丧气的跟着那两名医疗官走出房门的瞬间，艾伦忽然间上前一步，然后紧紧地抱住了雷蒙德。 　　“雷蒙德，你要小心……” 　　艾伦遵循自己的本能，在雷蒙德的耳边轻轻的嘱咐道。 　　“艾伦！” 　　雷蒙德的身形一震，整个人眼眶一下子又红了。 　　只不过医疗官这一回可没给他与艾伦你侬我侬的机会，又一次冰冷的催促之后，他们毫不犹豫地就将雷蒙德带了出去。 　　艾伦看着雷蒙德逐渐远去的背影，心底那一抹愈发难以解释的不安变得越来越强烈。他下意识想要追出去，可当他在跨出房门的时候，腕上地手环却是猛然一震，展现出了一则警告信息。 　　【艾伦·洛克姆先生，根据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法则A33001临时条理，您现在需要待在生活舱室，请勿外出。我们十分感谢您的配合。】 　　紧接着，那些之前由拉菲尔调配而来，本应保护艾伦的小型护卫机器人嗡嗡鸣叫着，挡在了艾伦面前。 　　艾伦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他终于明白马克多姆在离去前发出来的那一声“嘱咐”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艾伦现在竟然已经被软禁了…… 　　也就是这么一错神的时间，金属门再次闭合。 　　艾伦错愕地站在空空荡荡的生活舱室里，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锅粥。 　　“马克多姆……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艾伦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警告，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 　　在距离艾伦数百米的另外一处办公室里，马克多姆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着自己的眉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就像是艾伦所设想的那样，当他离开了那间生活舱室之后之后，他立刻就恢复了自己原有的模样。 　　（只不过从生活区回到办公室，这一路马克多姆都走得有些疑神疑鬼。） 　　那张愚蠢傲慢的脸不过是他一张随手可抛的面具而已，现在坐在中人面前的，是一个精明，沉稳，气质冰冷的男人。 　　在这间戒备森严的秘密办公室内，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个人。 　　那是拉菲尔，萨吉尔还有…… 　　“如果我猜的没错，一定是他的狂热粉丝干的吧。这就是他，无论在哪里，都能让人心智崩溃，精神扭曲。” 　　杜兰坐在柔软的沙发中，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冷淡地冲着自己的同事低语道。 　　“杜兰博士，这件事情压根儿就还没有查清楚。” 　　听完他的话，拉菲尔眉头紧皱然后不满地开口反驳道。作为艾伦的粉丝，他很清楚，当初梅森·帕斯摩尔竟然死于自己的狂热粉丝之手，这件事情给了艾伦巨大的打击。如今虽然艾伦并不在现场，也听不到杜兰的奚落，但拉菲尔还是下意识地维护起艾伦来。 　　“哦，那是当然，在你心目中，艾伦可是一个完美的人，你对他是那样的痴狂，当然不会觉得他会做什么坏事……只要他不会指使你去杀了他看不顺眼的人就好了，不是吗？” 　　听到拉菲尔的话语，杜兰耸了耸肩膀，然后发出了冰冷的讥讽。 　　“你……” 　　“根据测算，艾伦·莫克姆对这件事情确实一无所知。” 　　阻止了杜兰与拉菲尔争锋相对的，竟然是整个办公室里地位最高的马克多姆。 　　“哦，是吗？” 　　杜兰脸色一变，发出了一声嗤笑。他显然并不是很相信这句话，毕竟，在他心底，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艾伦的本性。 　　但他那充满怀疑的询问，没有对马克多姆造成任何的影响。 　　马克多姆伸出手，在自己的外置镜框上轻轻敲了敲，随着他的敲击，阴暗幽静的办公室里，忽然出现了一副全息投影录像。 　　那上面正是几分钟之前还坐在马克多姆面前的艾伦，而景象重复的，刚好就是艾伦接受问讯时的画面。 　　只不过跟正常的全息投影不一样的是，艾伦当时血液流速，体温，他的心跳，还有他所有的面部肌肉，全部都由电脑进行了数据抓捕，而这些数据经过了数字化后，如今正密密麻麻地遍布在投影图像的侧面。 　　“根据我的分析，艾伦·莫克姆，对于这一次发生在AK17号390上的凶杀案一无所知。而且他对于受害者的身份以及加害者的来历，都表现出了正常值内的茫然，无措甚至还有恐惧。 　　根据判断，他是无辜的。” 　　马克多姆一字一句，冷漠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 　　听到他就没有任何情绪掺杂的回应，之前还一门心思将所有的问题都推在艾伦身上的杜兰表情颇有些僵硬。 　　他翻了一个白眼，到底没有再像以往那样发出新的反驳。 　　“我也相信马克多姆长官的判断。 　　拉菲尔在听到马克多姆的分析之后，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抹胜利的微笑。 　　他的话语间充满了对马克多姆的信赖。 　　对于一名安全局官员来说，这种全身心的信赖甚至显得有些不太正常，毕竟安全局的工作中，人们做的最多地就是分析——分析，还有怀疑。 　　但这份信赖放在马克多姆身上，却显得毫无违和。 　　毕竟……马克多姆并不是普通人。 　　在今天以前，马克多姆对于拉菲尔还有萨基尔来说，是被代号为“分析员”的传奇。 　　事实上，对于整个安全局的人来说，“分析员”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传奇。 　　多年前的一次爆炸让“分析员”的大半个身体都被改造成了机械，人工电子神经的存在，让马克多姆拥有了智能电脑的高频率分析功能，而残留的人类大脑让他比单纯的机械生物，更加准确对复杂的人类情感反馈做出判断。 　　这么多年来，在数据的加持下，没有任何一个撒谎者可以瞒过他的眼睛。 　　只不过，拉菲尔和萨基尔是真的完完全全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传奇”，明面上的身份竟然会是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治安执行官——这个职位一直以来都默认由政府官方亦或者是军部的人来担任。 　　“哦，在他们看来，我就是军部的人。” 　　面对下属的询问，马克多姆只是淡漠地回答道。 　　一直到今天以前，拉菲尔和萨基尔都没有想到，自己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竟然还有如此多的同僚。 　　除了马克多姆的身份让他们如此惊讶之外，更加让拉菲尔感到惊讶不已的还有杜兰…… 　　他是真的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杜兰竟然也会是安全局的一员。 　　杜兰恶劣的性格以及他的身份，都与安全局所要求的的专业素养格格不入。 　　不过如果换个角度想，也能将杜兰理解成一名相当成功的安全局成员——毕竟，能够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这个军部的大本营隐藏身份工作如此之久却让人全然不起疑心，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胜利。 　　按照杜兰的说法，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实在太过棘手，他甚至都不需要跳出来暴露自己的身份。 　　——跟之前那名被拉菲尔和萨基尔秘密解决掉的“清洁工”不同，这一次因为意外而被清洁机器人切成碎片的尸体引起了基地内许多人的注意。 　　如果尸体的身份清晰倒还好说，但但凡是经受过这具尸体的人都很难忽略掉尸体胸口和手臂上明显的黑骷髅印记。 　　被军部派来军事基地执行任务的职业暗杀人员不是什么麻烦——可如果这名暗杀人员在所有人都不清楚地情况下以相当离奇的方式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可是个大麻烦。 　　特别是，在场所有人都已经接到了来自于安全局最上层的命令：所有人都需要完全抹去联盟安全局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活动痕迹。 　　而马克多姆作为在场职位最高的安全局成员对于这个命令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好吧，这个反而会让拉菲尔这样的外围成员控制不住地多想。 　　“那么我们现在基本上可以判定，艾伦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了。我们也许可以见事情，专注到那名暗杀人员的真实身份，还有是谁杀死他这件事情上来——” 　　萨基尔强忍着叹息的冲动，他恰到好处的开口，勉强缓和了一下办公室内针锋相对的险恶气氛。 　　“我们必须要找到凶手，然后确定他的身份，但现在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是安全局这边的人动的手。” 　　“也不可能是基地内部人员，所有在役人员一旦进入基地都处于‘主母’的监视之下，基地的‘主母’与地球核心区的那位直接相连，除非是从核心区直接覆盖数据，没有人能够脱离监视对这家伙下手。” 　　杜兰博士懒洋洋地在一旁补充道。 　　“那得看情况，如果是军部背景的人，很有可能与核心区的同伙一同篡改‘主母’系统——他们总是这么做。” 　　萨基尔皱着眉头开口。 　　“你是说，军部的那帮垃圾在自相残杀？不，不对……第一名‘清洁工’早在这家伙死前就已经……” 　　拉菲尔一提起被自己和萨基尔亲手处理干净的那具尸体，脸色不由变得有些难看。 　　“等等，这难道是说，除了我们已经知道的这两个人之外，军部还有人在行动？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杀了雷蒙德·莫克姆，好让他不要乱说话，顺便再宰了你那位大明星……以免他也知道些什么。” 　　杜兰冷冷嘀咕道。 　　“杜兰——” 　　【“我不会离开艾伦，我要在他身边！”】 　　就在杜兰和拉菲尔即将再一次因为艾伦争吵起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忽然响起来来自于雷蒙德愤怒的声音。 　　杜兰和拉菲尔顿时齐齐噤声，回头望向房间正中心正在被马克多姆不断重复回放的全系投影录像。 　　那也是不久之前在艾伦的生活舱室里被记录下来的场面。 　　只不过之前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马克多姆与艾伦之间的对话上，但现在，很显然马克多姆竟然将分析的重点放在了雷蒙德·莫克姆身上。 　　所有人顿时都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他们作为旁观者紧紧地看着马克多姆忽然间将所有有关雷蒙德的片段全部都找了出来，然后一遍，两遍，三遍……不停地重复翻看，重复分析。 　　最后，马克多姆手指微动，被放到了无数倍的全息投影停留在了雷蒙德怒气冲冲的面孔上。 　　即便只是虚幻的影像，但那个男人畸化后的苍白面孔和银色的瞳孔看上去依然显得有些……骇人。 　　“不会吧……” 　　而拉菲尔眼睁睁看着马克多姆截取的雷蒙德的面孔，脸色顿时一变，他不由自主地低语出声。 　　毕竟，从马克多姆的举动来看，他…… 　　“雷蒙德·莫克姆。这个男人有问题。” 　　马克多姆凝视着黑暗中那个男人的脸，冷酷地开口道。 第39章 　　“怎么可能。” 　　听到了马克多姆的结论, 就连一直以来都十分冷静的萨基尔都有些惊诧。 　　马克多姆的分析系统在抓捕数据的同时也会直接在投影上给出初步分析, 而萨基尔和拉菲尔作为旁观者跟着马克多姆重复观看了那么多的片段, 始终不曾在投影上看到任何可疑的征兆。 　　雷蒙德·莫克姆的一切反应都是如此自然, 自然到几乎让人难以相信他会跟那起发生在基地内部的离奇谋杀有任何关系。 　　但偏偏马克多姆对那个传说中的唯一生还者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他的所有反应都太过完美了。” 　　马克多姆冰冷的视线扫过投影上一行行复杂细密的数字。 　　“惊诧, 担忧，不满, 甚至是对我表现出来的愤怒。”马克多姆低语道, “雷蒙德·莫克姆在这些时候的反应, 完全符合一名标准基准人类所应该表现出来的状态……但是，不要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 没有人能够这么完美地对自己的情绪作出反应。除非他是一名仿生人, 或者是经过了严格的自我催眠, 彻底掩去所有自发情绪。” 　　“我可以保证雷蒙德·莫克姆不是一名仿生人……”杜兰皱着眉头打断了马克多姆的话头，“我们已经检查过了他的所有数据, 我的意思是, ‘所有’——从他被拖入这该死的基地之后，我们所有的工作都一直围绕着他，除了无法解释的时空囊泡内部畸变, 雷蒙德·莫克姆地其他生理数据全都十分正常。至少, 我们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任何可疑的人为改造痕迹。” 　　涉及到自己的工作，杜兰的语气听上去愈发尖锐。 　　“如果雷蒙德·莫克姆从生理上来说没有什么问题, 这就意味着……” 　　“意味着他的‘软件’——也就是他的思维模式有问题。”拉菲尔开口道, 他显得有些慌张, “你不要告诉我，他真的是一名特工……” 　　“军部的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至少截止到昨天为止，雷蒙德·莫克姆都不在特工名单上。” 　　马克多姆斩钉截铁地说道。 　　谁都没有主动开口问他为何会如此确定——那可是军部的秘密特工名单。 　　“催眠……” 　　就在办公室里因为这件事情而变得凝滞寂静的时候。 　　马克多姆忽然怔怔看着雷蒙德的投影图像，轻声低语道。 　　“也许是催眠……谁都不知道当他身处在时间囊泡里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要忘了当他被吞入时间囊泡的时候，跟他在一起的除了人类之外还有纳迦人……” 　　这一下，在场的另外三人都有些不太自在。他们转头看着马克多姆，有些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拉菲尔按捺不住心中忐忑，咬着牙开口问道。 　　“请容许我询问一下，我们是否理解错了你的判断，你的意思是……” 　　“只是一个猜测，但是……纳迦人可以通过心灵触手对人类进行催眠和改造，甚至可以像操纵木偶一样操纵人类。” 　　马克多姆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 　　但这一次在他的话音落下之后，房间里地其他人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虽然有些失礼，但他们如今的表现，确实就像是马克多姆正在说一个有趣的笑话。 　　“我以为这种说法只是一种传说，那些游荡在星系边缘的域外之民才会相信这些……我们都知道人类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总是会充满了奇怪的臆想和恐惧。那些传说也是这样。” 　　杜兰有些不太客气地开口反驳了马克多姆：“退一万步来说，就当那些奇怪的传言是真的，纳迦人可以催眠人类，把人类玩弄于股掌之中——那些纳迦人也需要成为‘长老’才能做到这一点不是吗？但是我们不是早就已经勘察清楚了吗，能够活到长老级别的纳迦人凤毛麟角——那些老东西早在多年以前就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只能龟缩在它们的寂静之殿中动弹不得。不然如今成为皇帝的也不会是那只白种——” 　　“杜兰博士……” 　　提到白皇帝，再考虑到雷蒙德与白皇帝之间那复杂的关联，除了杜兰之外地其他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不过很显然，杜兰自己却完全不在乎这些。 　　“失去了他们传说中的那个所谓的宝物，叫什么来着——对，白色之星——那群纳迦人压根儿就挨不过几次疯狂之潮不是吗？” 　　伴随着杜兰的叙述，拉菲尔脸上迷惑愈发浓重。 　　站在拉菲尔身侧的萨基尔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茫然，心头微微一动。 　　他忽然反应过来，一直呆在安全稳定，宛若天堂一般的中央区，拉菲尔恐怕完全不清楚那些流传在人类战争前线的流言。 　　那些关于纳迦人的奇妙揣测与传说…… 　　几乎所有关于纳迦人的传说都来自于被称为“域外之民”的种族。 　　那是在宇宙拓展期间随着海盗走私，掠夺，不得已离开太阳系来到了宇宙边缘的流浪徘徊的人类所留下来的后代。 　　在那段混乱无序的时间里，这些人类为了生存下去，顽强地与游荡在纳迦人与人类势力中心区的众多外星种族混居甚至通婚，久而久之甚至形成了一大群混着外星血统的“混血儿”。 　　这些“人”虽然也能与人类交流沟通，但是他们的文化和思维模式却早已受到其他外星种族的感染与影响。 　　当人类终于再一次开始与这群域外知名接触，那些离奇的传说与古怪的流言，也被人类所知晓。 　　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传言就是：纳迦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心灵触手催眠任何一种宇宙生物。 　　这也是拉菲尔知道的流言。 　　不过，在前线待久了之后，人们也会自然而然地知道那些属于纳迦人的传说中还有许多细节。 　　就比如说，纳迦人中奇怪的阶层判定：只有在活够了一定年岁之后，纳迦人庞大的体型与恐怖的武力才能让它们拥有“长老”的称号，按照传统，纳迦人的皇帝就是从“长老”中诞生的。 　　只不过，在如今的纳迦人之中，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出现过“长老”了——因为近乎无懈可击的纳迦人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所谓的“疯狂之潮”。 　　那是一种只有传说中才出现的东西，人们都说只要纳迦人长大，它们那过于敏锐的感知，便会让它们听到来自于宇宙深处的的混沌低语。 　　那些低语来自于纳迦人早已疯狂并且崩溃的神灵。所有听到这些低语的纳迦人都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同样的疯狂之中。 　　年幼弱小的纳迦人感知能力要迟钝许多，也许可以熬过最初的几次疯狂之潮，但是随着它们长大和日益强大，它们的感知能力会不可避免地变得越来越敏锐。 　　同样的，疯狂之潮对纳迦人的伤害也会越来越可怕，到了最后，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无比强大而可怖的纳迦人“长老”，终将会那些人类完全无从知晓的呓语中彻底崩溃，它们会散落成无数蠕动的肉块，循着那黑暗的低语飞向宇宙深处，最终消失在无垠的黑暗之中。 　　当然，就跟所有的无聊传说一样。 　　纳迦人这种可悲的宿命，并不是一直以来都存在的。 　　它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它们的神失去了自己的伴侣——那伴侣就被称为白色之星。 　　“……纳迦人的至高神灵，失去了自己的挚爱白色之星，所以它被宇宙的黑暗所污染而陷入了崩溃，最终只能蜷缩着污秽的躯体躲藏在宇宙的最深处，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哀鸣。而这种强烈感知也影响到了自己的子民……纳迦人只要长到一定的年岁，便会自然而然地陷于消亡。” 　　萨基尔测过身体，在拉菲尔的耳边冲着他解释了起来。 　　“白色……之星？神的伴侣叫这名字？” 　　拉菲尔显得有些茫然。 　　“咳咳，只是传说而已。” 　　萨基尔只能苦笑着回应道。 　　事实上，哪怕是在最详细的传说里，也不曾准确地描述过所谓的“白色之星”究竟是什么模样，又或者……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如果仅仅凭借着表面的叙述，可以理所当然地将其认为是一颗绚烂的白色星球。 　　但是，在许多流传域外之民的传说中，那颗白色的星星似乎又更像是某种代称。 　　在克洛斯特人的叙事诗中，“白色之星”被描述为一颗高耸天际的银色巨树。它摇曳时候叶片的拍打声，可以安抚住来自于远古之神的哀鸣。 　　而在爱因它人遗留下来的古迹中，石板上所描绘的白色之星，却是一只可以翱翔于星鲸。 　　每年当星鲸巡游而上，纳迦人便会变得格外温和，那便是爱因它人与纳迦人进行交易的最好时机，但一旦星鲸结束巡游，所有的爱因它人便得迅速地撤离纳迦人的领地。 　　因为…… 　　【彼时，哀鸣遍布夜空，银之云化为无尽血肉】 　　至于那些甚至连文字都不曾留下来的弱小种族里，白色之星的描述就更加错综复杂了，有的时候它干脆被描述为一颗可以被人握在掌心的银色钻石，被镶嵌在项链上，献给了一万年前安亚人的王后。而有的时候，它甚至只是一只无知无觉的巨大冰虫，在氦气海的海底缓慢地蠕动…… 　　…… 　　也正是因为这些传言很多时候都是前后矛盾并且逻辑不清的，对于人类来说，这些传说仅仅只是传说而已，几乎很难作为有条理的科学信息被收集研究——这些所谓的传言完全没有资格成为这样一场安全局秘密会议上的研究对象，更不用说，成为判定雷蒙德·莫克姆被纳迦人催眠的证据。 　　事实上，正是在杜兰博士近乎无礼地嘲讽下，马克多姆忽然间陷入了沉默。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自己为何会这样莫名其妙地将雷蒙德·莫克姆的异样与纳迦人的催眠联系在了一起。 　　“我收回之前自己的发言。” 　　马克多姆面容僵硬，他缓慢地说道。 　　但紧接着他又开口道：“但我依然认为，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相当可疑。” 　　说到这里，他忽然转头望向了杜兰。 　　“接下来这段时期，加强对雷蒙德·莫克姆的监控……以及，你需要让艾伦·莫克姆与雷蒙德·莫克姆更进一步。如果可以，让他们两个住到一起去。” 　　“等等，这跟艾伦又有什么关系？如果雷蒙德真的有问题，为了艾伦的安全着想，我们不应该让人远离雷蒙德吗？” 　　听到马克多姆的吩咐，拉菲尔无比震惊地问道。 　　“拉菲尔——” 　　萨基尔用力地扯了扯他的袖口，示意后者冷静下来。 　　如果拉菲尔如今面对的是地球上那些官僚习气的安全局官员，这个时候他恐怕已经被训斥了。 　　谢天谢地，马克多姆虽然有些难以相处，却并不是那样子的人，他甚至相当冷静地对在场的三人作出了解释。 　　“……就像是我之前说的，雷蒙德·莫克姆对我的所有行为做出的反应都处于一种非正常的完美状态。但根据我的观察，当艾伦·莫克姆与他互动时，他的这种伪装会瞬间消退，转而变为他的真实情绪。我想，只有跟艾伦交流时，雷蒙德才会产生真实的情绪波动。” 　　就像是为了印证自己说的话一样，马克多姆开始重复播放起雷蒙德之前的那些言行举止。 　　“他会因为艾伦的安抚而感到开心，愉悦…” 　　马克多姆指的是艾伦伸手轻轻抚摩雷蒙德膝盖时的那一段场景。 　　“我们也不能忽视，他对艾伦·莫克姆有着相当深沉的欲求，但他正在努力掩饰这一点。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基本可以判定，雷蒙德·莫克姆很在乎艾伦·莫科姆的反应。在艾伦·莫克姆面前时候，雷蒙德的伪装是最弱的。” 　　在马克多姆如此贴心的实时解释之下，就连对感情十分迟钝的萨基尔也能够看出来，确实……只有在与艾伦互动的时候，雷蒙德·莫克姆的表现才会显得真诚许多。 　　“让他们两个呆在一起将会形成一个巨大的刺激源。我们很可能凭此查出他的真实意图，还有他的真实身份。” 　　马克多姆说道，这下，即便是拉菲尔没有办法再发出任何反驳。 　　这场秘密会议，最终以这个命令作为结尾。 　　拉菲尔和萨基尔率先离开了办公室，从拉菲尔神情恍惚的状态来看，他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消化自己今天在会议上听到的信息。 　　杜兰则是在马克多姆的办公室多呆了一会儿，那个冷冰冰的男人重新检查了一遍雷蒙德自从进入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以来的所有生理信息…… 　　一如既往的，他们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只不过就在杜兰不耐烦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即将离开马克多姆的办公室时。 　　马克多姆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杜兰博士，我希望你能重新检查一下你身边的人，昨天晚上艾伦·莫克姆与雷蒙德共度了一整个晚上，你的医疗官说这是经过上级批准的。我检查过任务日志，昨天晚上他们的行动确实得到了上级授权，但很显然，这并不正常。与其说这是正常的医疗行为，到不如说……更像是有人在刻意营造雷蒙德与艾伦独处的机会。” 　　“昨天晚上？” 　　杜兰的脸色顿时变了。 　　虽然在马克多姆的面前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之后，杜兰还是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自己的数据库。 　　他重新开始检查这段时间以来雷蒙德的医疗日志。 　　然后，就在日志即将来到尾声时，杜兰的眉头忽然紧紧地皱起。 　　他微微向前俯身，好仔细看清楚投影上出现的那两名医疗官——他们正在面无表情的向杜兰最重视的那名助手阿尔德报告雷蒙德·莫克姆的医疗日常。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所有的报告语言以及送过来的记录都符合规范，唯一的问题就在于…… 　　杜兰从来都没有在自己的团队里，见过那两名“医疗官”。 第40章 　　【被发现了……】 　　雷蒙德……不, 应该说, 白皇帝静静地想道。 　　就在杜兰博士向前俯身, 脸色苍白的紧盯着自己的投影屏幕，并且不断在系统里查询那两名完全陌生的医疗官的身份背景时，几根细长透明的触手正缓缓地自杜兰博士身后探伸而出。位于触手顶端那复杂纤细灵巧的感受器，无时无刻地监视着杜兰，记录着杜兰此时此刻感受到的一切, 他的恐惧, 还有他的强作镇定。 　　【真麻烦。】 　　隔着几百米的走廊，在荷枪实弹的士兵以及护卫机器人的监视之下。 　　雷蒙德·莫克姆正以一种让其他医疗官感到有些意外的安静姿态静静地坐在自己的病床上。 　　“他怎么了？我听说艾伦·莫克姆今天没法过来, 为什么他还这么冷静？” 　　一墙之隔的医疗站里，当值的医疗官冲着自己的同伴迷惑地问道。 　　在监视器的影响里，雷蒙德·莫克姆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看上去就像是在发呆。 　　“谁知道呢……真是的，上头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叫做因为特殊事态暂停艾伦·莫克姆的医疗陪伴？他们到底知不知道雷蒙德上校发起疯来多可怕……” 　　另外一名医疗官时不时便会看一眼监视屏幕, 想到今天收到的命令，语气格外沉重。 　　“不过，至少现在他看上去挺安静的，上帝保佑, 希望他能一直保持这么稳定的情绪……” 　　白皇帝可以清楚地听到来自于不远处人类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 但他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事实上, 现在的他安静得就像是一尊肉质的雕像。 　　除非有人能够大胆地靠近他, 并且仔细地凝视他的双眸, 才会发现在白皇帝看似正常人的瞳孔之中，正镶嵌着一对非人的横形瞳孔。 　　这一点也让它与地球上的章鱼或者是山羊有着某种奇妙的相似之处。 　　只不过，无论是章鱼还是山羊……都不可能像是白皇帝这样，通过自己身体之间的联系操控着无数已经分离出去的触手和部件。 　　医疗部里，杜兰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脸色铁青地将自己的助手呼唤来，然后又向军事基地的“祖母”发送一连串的申请指令…… 　　按照白皇帝的本能，他此时可以轻而易举地让自己的触手直接杀死那名唤作杜兰的低级雄性人类。他知道，那男人对自己的艾伦心怀不满，而艾伦也从来都不曾喜欢过那个男人。。 　　唯一的问题可能在于，在这么长久的练习后，白皇帝现在思维习惯已经无限接近于真正的人类，就比如说，现在他，已经会学会顾及事情的影响和后果。 　　马克多姆，拉菲尔，萨基尔以及杜兰的那一场安全局秘密会议，在举行的时候已经安了重重防护和安保措施，但这完全不能阻止白皇帝的窥探。 　　毕竟此时，祂的身体几乎已经占据了整个基地的内部管线，祂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也正是因为这样……白皇帝在第一时间便已经察觉到如今那几名人类对自己产生的怀疑。 　　哦，白皇帝倒并不害怕与人类对上，可是—— 　　“艾伦。” 　　白皇帝坐在自己的病床上，嘴唇微微翕合，吟诵着的那个名字。 　　仅仅只是这样而已，祂便可以感觉到内心涌起一股甜蜜的悸动。 　　如果说，在遥远的宇宙彼方聆听着那个人的声音时候，祂对艾伦的感情还仅限于感激与崇拜，那么当祂来到人类的世界，并且吸收了雷蒙德的大脑之后，这种情感已经彻底地演化为了一种更加私人，凶狠，却浓烈到让人完全无法阻止的情感。 　　用人类的语言来说……大概便是迷恋或者，说爱恋。 　　但也正是因为爱着对方，所以连纳迦人种族中最凶狠，最独特，最暴虐的存在，白皇帝如今也学会了顾忌。 　　想到这里，白皇帝垂下了眼帘，掩去了自己眼底的阴霾，以及那种冰冷而邪恶的目光…… 　　“还不行。” 　　白皇帝自言自语道。 　　现在的祂还没有完全恢复，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的触手完全的替代整个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头所有个体。 　　（当然在紧急情况下，祂也可以强行这么做，但是维系整个基地的运作，还需要大量人类独有的知识与记忆。一旦操作失误，可能会导致整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毁灭。在艾伦还生活在这座军事基地里的前提下，但皇帝并不打算冒这个风险。） 　　那么，现在祂能够做的便也只能是继续催眠那名叫做杜兰的低级哺乳动物了。 　　病房内，白皇帝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 　　“医疗官k122，A22号……” 　　明亮繁忙的医疗部里，一名穿着白色大衣的高级助手匆匆地越过人群，然后来到了一张治疗台前，他看了看治疗台附近那两名医疗官胸前的铭牌，确认了一遍。 　　“杜兰博士想见你们……” 　　他冲着那两名面无表情的医疗官说道。 　　“……” 　　那两名医疗官在最开始并没有做出任何行动，他们漆黑的眼睛就那样笔直的看着面前的人类，仿佛两尊尚未启动的仿生人。 　　而他们胸前的铭牌，实际上应该由金属制成，并且印上他们的名字。 　　但现在，那里只有两个非常草率的数字——这本应让助手感觉到奇怪和异样，但此时的助手却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 　　“杜兰博士现在就想看见你们。” 　　他重复了一遍。 　　一直到这个时候，那两名医疗官才缓缓地开始行动。 　　他们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而是以完全一致的步伐跟随着助手朝着杜兰的办公室走去。 　　那名助手没有跟着他们一同进入办公室，按照杜兰之前的吩咐，助手紧紧地抱着自己胸前的文件夹，然后嘱咐道。 　　“杜兰博士打算单独见你们……祝你们两个好运。”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金属门缓缓滑开。 　　也许是因为正在运行什么特殊的程序，又或者是杜兰博士正好在做什么实验，这一刻杜兰博士的办公室里简直暗得吓人，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几个闪烁的光点，却完全看不清里头的摆设。 　　“进来。” 　　远远的，杜兰冲着门口两人说道。 　　两名医疗官互相对视了对方一眼，然后保持着之前淡漠的状态，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而就在他们进入办公室的瞬间，那扇金属门却以完全不正常的速度猛然闭合。 　　刺目，雪亮的高亮度灯光，骤然间刺破了黑暗。 　　杜兰博士办公室里所有的办公器具，试验台，全部都已经在几个小时前由规划机器人全部挪走，这里经历了一场相当干脆的内部改造。 　　现在，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办公室的迹象。事实上，这里现在完全就是一间小型高级监狱。 　　两名医疗官在主动踏进这里的同时，他们已经处于严密的控制之下。 　　空旷的房间里除了灯光什么都没有，之前发出杜兰声音的也不过是墙上的扩音器。 　　而那名医疗官对于自己的新处境还是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他们立刻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静静地站在房间的最中心。 　　与此同时，金属墙面上忽然传来了滋滋的声音，预示着高压电流已经接通。 　　如果是普通人，此时无论如何都应该表现出紧张或者戒备，可这两名医疗官却是倏然转过身，视线直直的穿过了房间里看似平滑的银色金属墙面。 　　在那面墙壁上上，镶嵌着一面隐蔽起来的观察窗。 　　杜兰博士如今正一脸苍白地站在那一面单向观察窗的后面，死死地看着已经被封锁起来的两名医疗官。 　　当两名医疗官猛然间将视线投向他时，他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 　　即便是努力维持平静，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此时的杜兰博士正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之中。 　　在他身旁，站在两名医疗官名义上的上司，同时也是杜兰的得力助手阿尔德。 　　跟杜兰状态完全不一样，此时的阿尔德只是迷惑地看着场内的两人，随即又转头看向房间另一边的杜兰。 　　阿尔德的表情格外复杂。 　　“杜兰博士，这会不会有一些太过火了？如果你觉得这两名医疗官可疑的话，我们大可采用内部调查措施……而不是把我们自己的员工放到这种地方。拜托，这些人可不是什么矿山里挖出来的外星蠕虫看，一旦他们不小心误触了那些设施，我们可能会惹上大麻烦。外太空工作人员联合会要是知道了，一定像是看到了血肉的苍蝇一样黏上来……” 　　过了一会儿，阿尔德鼓足勇气，开口冲着杜兰喃喃不休地说道。 　　听到他的话，杜兰嘴唇微微颤抖，他用格外陌生的目光震惊地看向了阿尔德。 　　虽然早就已经有所察觉，但当杜兰亲眼看见自己的助手阿尔德这幅完全不曾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模样，杜兰还是觉得自己的背后一阵一阵的发毛。 　　“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这两个人压根就不是我们的人吗？” 　　带着一丝愚蠢的希望，杜兰提示道。 　　这下，阿尔德看向杜兰的目光就更加奇怪了。 　　“额，抱歉，博士你这是在开玩笑吗？他们两个人还在中央区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你啊……” 　　“他们两个才——哦，该死——” 　　杜兰刚刚准备开口，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了观察窗。窗口倒映出的影像让他吓了一跳，顿时骂出了好几句连续不断的脏话。 　　就在他与阿尔德对话的短短片刻，那两名医疗官竟然已经径直来到了观察窗前，他们的面庞近在咫尺，漆黑的视线是如此准确无误地对准了杜兰，就好像…… 　　好像他们能透过单面镜直接看到杜兰。 　　难以言喻的惊悚感瞬间袭来，杜兰的心跳变得更加激烈。 　　有那么一瞬间，杜兰甚至觉得这两个人可以直接突破高压电网和这面无比坚固的合成材料单面镜，突破到这间临时隔离出来的观察室内来。 　　就在杜兰瞪视着两名医疗官目瞪口呆的下一秒—— 　　奇怪的斑纹…… 　　绚烂的光泽…… 　　那两名医疗官的身上再一次浮现出了人类绝不可能有的特征。 　　“你们……” 　　看到那些斑纹的一瞬间，杜兰的眼神便控制不住的开始涣散。 　　哪怕心底有个声音正在疯狂的呐喊，让他移开目光，但是他的身体却已经逐渐开始僵直，失去控制。 　　那些光…… 　　那些光芒和颜色…… 　　杜兰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正在变得支离破碎。 　　…… 　　雷蒙德坐在自己的病床上，开始非常仔细地阅读自己手中的一本小说。 　　那曾经是艾伦多年前的采访中向媒体提到过的一本古典小说。 　　艾伦当时说过，他喜欢这本小说。 　　虽然对于白皇帝来说，理解人类的文艺作品远比杀死吸收一名人类的大脑来说要难的多，但他还是非常努力，他企图理解那些文字所代表的意思……虽然这让祂有些头晕脑胀。 　　对比起来，在基地的另一边，触手们催眠杜兰的行为简直容易得令祂感到了无聊。 　　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如此的快速……然而下一秒，雷蒙德的手指忽然震动了一下。 　　那本小说从他的手中跌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价格不菲的纸质书籍瞬间散落了好几页书页。 　　但雷蒙德此时却顾不上那本书了。 　　他猛然俯身，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无比痛苦的闷哼…… 　　与此同时，在基地内的所有正常人类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地面，还有金属制成的墙面震动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 　　他们互相询问着彼此。 　　可唯一能够回答他们的那个人——纳迦人的白皇帝——如今的雷蒙德·莫克姆，已经直接倒在了床上。 　　祂宛若痉挛发作，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祂的心脏，祂的核心……正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祂那无比敏锐，延伸出去的感知，像是烧焦的蛋白线一样，痛苦地蜷缩起来。 　　自宇宙的深处而来的混沌嘶鸣，宛若风暴一般，汹涌地扑向了此时的白皇帝。 　　祂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快要沸腾了，无形的黑色火焰在躯体内部沿着神经汹涌地燃。 　　祂的皮肉，祂的细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苍白的肉体逐一破碎，然后液化为了浓稠的粘液在通风管道里不断的流淌。细长的触手逐渐开始变形，劣化，那些原本均匀便不再皮肤表面的吸盘开始肿胀，然后一点一点的转化为了类似于肿瘤的东西，而肿瘤之上还有更多的溃烂。 　　眼珠，口器，还有牙齿在所有不应该生长的地方生长出来。 　　在人类无法看见的幽暗管道与结构的深处，原本只是微微亮起的微光，一瞬间变得格外绚烂，斑斓的颜色互相交织最后却化为一大团污秽不堪令人作呕的刺目色块。 　　神经在沸腾，灵魂也在开始变得混沌。 　　白皇帝扑倒在地，一把卷过锡毯，盖在了自己身上。 　　在毯子遮掩之下，祂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肤逐渐融化。 　　祂所幻化出来的人类的形体也在逐渐的崩坏，无数根细长的触须就像新生的毛发一样，沿着祂的脊椎线一点一点的冒出。 　　每一根触须的前方都生长出了微型的人脸，那些人脸无一不在尖叫和呐喊，那是属于曾经的雷蒙德·莫克姆的脸，还有，曾经黑鸟舰队上所有人类的脸…… 　　白皇帝已经触碰到了疯狂的地狱。 　　是…… 　　疯狂之潮。 　　白皇帝模糊地想到，整个人因为极度的克制不断地发着抖。 　　恐怕就连马克多姆还有萨基尔自己也不曾想到，他们在那场秘密会议之中聊到的疯狂之潮，竟然会在他们说起之后就这么出现了。 　　白皇帝陷入崩溃之中。 　　在祂进入时间泡之前，祂总是可以相当侥幸的自疯狂之潮中逃生。 　　因为，每当祂即将陷入崩溃的时候，来自于远方的歌声便会适时出现，将祂自那无法逃避的疯狂与呓语中解救出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白皇帝可以在如此年轻的年岁，便打败那些可恶的老不死们，登上皇帝宝座的原因。 　　祂是族群中唯一一个可以逃离疯狂之潮折磨的个体…… 　　但这一次，白皇帝的情况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随着个体的强大与感知能力的增强，疯狂只潮对于纳迦人的侵蚀作用会愈发的明显。 　　而白皇帝在时间囊泡中已经度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 　　是的，作为雷蒙德，祂告诉那些地球人，自己在时间囊泡中已经呆了近百年。 　　但实际上，就连白皇帝自己都无法确切的计算自己在那片错乱的时空中已经过了多久。 　　在那一片虚无与黑暗中，他已经度过了千年……或者是万年？ 　　这漫长的岁月足以让它成为整个纳迦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强大存在，但同样的，祂的感知能力也变得比任何同类都要敏锐。 　　疯狂之潮对于现在的白皇帝来说，就像是一场无法抗拒的风暴。 　　祂以往用来应对呓语还有污染的所有举措，都变得无比脆弱。 　　“不……艾伦……” 　　白皇帝哀鸣了起来。 　　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砰——” 　　在杜兰的办公室内……两名“医疗官”也如同主体一样，在这短暂的瞬间，陷入了疯狂之中，那些迷惑人心的色块倏然转为了无数半腐烂的疤痕和肿瘤。 　　人类的形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崩塌，转而变为了细长可怖的触手形态。 　　对人类的催眠也在同一时刻完全失效，杜兰猛然间睁开眼，他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前方，随后便因为自己的所见而发出了惨叫声。 　　“哗啦——” 　　接下来，是观察窗破裂的声音，那些足以挡住好几发粒子炮的合成材料就像是没有经过任何强化的普通玻璃一样，在那两名疯狂的触手抽打下，化为了一大片飞溅的残渣。 　　位于墙面内部的高压电网发出了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轰鸣，微蓝的火花逐一亮起，，然后便是一场沉闷的爆炸。 　　“轰隆——” 　　大半个军事基地能源网就在触手的崩坏之下瞬间被切断。。 　　那两根触手恢复原形之后，又很快的发生了畸变，就跟它们那位于病房内的主体一样，它们的形态不断的变换，不断的崩坏又重组。 　　在电网消失之后，那些触手很快转化为了一大团腐烂的肉块，缓缓地流进了观察室内。 　　“不——救命——” 　　杜兰听到了几声熟悉的叫喊，他跌坐在地上，惊慌地看向自己的前方。 　　然后，他震惊地看到，那些肉块的间隙中竟然浮现出了他自己的脸，而他的面孔如今正在不断的尖叫。 　　杜兰的大脑在一瞬间变得空白。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面孔张大了嘴，然后朝着他扑了过来…… 　　生活区，艾伦的生活舱室内。 　　“停电了？” 　　被软禁在房间里的艾伦，因为忽然出现的黑暗而微微一愣。 　　他猛然站起身来，然后飞快地走到了观景前望向远方。 　　黑暗正一节一节地侵蚀着环形的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能源故障，但却是第一次让艾伦感到如此的心神不宁。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艾伦凝望着逐渐蔓延的黑暗，呼吸越来越沉重。 　　等到注意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出了很多冷汗，那些冷汗甚至浸透了他的衣服。 　　【嘶嘶……嘶……艾伦……嘶……】 　　紧接着出现在他耳边的，则是那种特殊的旋律，那种古怪的嘶鸣。 　　在能源故障到来的一瞬间，久违的幻听也再一次出现了。 　　但这幻听如今听上去却是如此的鲜明，艾伦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耳旁有个声音正在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那声音如今正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 　　艾伦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哼唱……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仿佛已经上演过千万遍。 　　艾伦感觉自己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仿佛他此时正沉浸在一个漫长的噩梦之中。 　　啊，是的……为什么会如此熟悉？ 　　因为在梦里，他已经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事情。 　　在那包裹着他的银色星云发出哀嚎时，他便会自然而然地唱出自己身体里的旋律。 　　随后即将袭向他们的黑暗，便会渐渐褪去…… 　　但那不应该是一个梦吗？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却会出现在现实之中？ 第41章 　　艾伦在歌唱。 　　“请锁住我吧, 用金与银锻造的鸟笼……” 　　“请爱我吧, 用钻石雕琢成花，用月光编成丝线……” 　　“用烈焰灼烧我的心脏，我的灵魂终将变成白色的星星……” 　　…… 　　“请赋予我……永恒的爱……” 　　这是一首多年前的老歌，每一声旋律, 每一句歌词都是如此熟悉。 　　熟悉得就像是他自己心灵的律动, 但这一次，当艾伦歌唱时, 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那歌声似乎完全穿破了梦境与现实。每一声音节的颤动，都让他的声带感到奇妙的灼热, 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正在歌声中缓缓变得模糊而缥缈, 就仿佛他正在通过歌唱将自己的灵魂发散出去。 　　“请寻找到我……请捕捉我……” 　　“请赋予我痛苦……请赋予我爱恋……” 　　“我是你的白色星星, 我是你的镣铐……” 　　随着歌声, 艾伦在恍惚间竟然产生了奇怪的错觉——他那具人类的形体在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变得格外虚无缥缈, 他已经变成了这段旋律本身…… 　　这感觉有一瞬间近乎于死亡。 　　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一切都变得遥远，一切都静止了, 只有他自己还在燃烧, 还在歌唱。 　　渐渐的，渐渐的，艾伦的歌声转变为一种人类那简单的肌肉与骨骼构造完全无法发出来的声音, 他的歌声变得古怪, 晦涩而悠长, 与其说那是“歌声”到不如说，那更像是一种奇妙的波动…… 　　而艾伦对于自己如今的转变，却一无所知。 　　在他失神的这个间隙，包裹着他的那片黑暗也一点一点变得更加浓稠，厚重。 　　如果他此时能够恢复神智，他定然可以意识到，在通风管中，在生活舱室那些复杂部件的结构间隙中，有无数东西正在蠕动。 　　“滋滋——” 　　濡湿，柔软，庞大。 　　那畸形而扭曲的东西正伴随着他的“歌声”，从那些狭窄的缝隙中无声无息地挤了出来，最后，在地板和天花板上汇集一大团令人作呕的，类似于触手的东西……那些柔软的，布满了瘤状物，眼珠，还有其他古怪特征的触手在艾伦的“歌声”中不断地摇曳，然后一点一点地充满渴望地探向了房间正中间的艾伦。 　　艾伦此时的双眼已经变得涣散，他的瞳孔是漆黑的，宛若深渊。 　　只不过机械似的颤动着自己的声带，目光直直的盯着生活舱室内扇小小的观景窗，但是随着触手们的蠕动，观景窗外暗淡的夜空，一点一点被黑暗所侵占，最后整个生活舱是彻底陷入了漆黑之中。 　　“滋滋……滋……” 　　“嘶嘶……” 　　当所有的光线消失，房间里那些原本细微嘈杂地声音一下子就变得明显。 　　那是无数的肉块与触手摩擦时发出来的湿润声音，还有它们身上新长出来的某些奇异器官在不自觉地发出古怪的嘶鸣…… 　　那是作为纳迦人肉体的本能在无意识地应和艾伦的吟唱。 　　只不过跟艾伦那晦涩，古怪而沙哑的“歌声”不同，这些触手们只能发出最基本的嘶鸣。但即便只是这样，房间里如今所萦绕的歌声已经足够古怪，古怪到可以让任何一名正常人类彻底陷入疯狂甚至死亡…… 　　但对于白皇帝来说，那歌声却是如此诱人。 　　触手们在激烈地抽搐，然后毫无顾忌地贴上了艾伦的身体。 　　“唔……” 　　也就是在这一刻，艾伦终于从那种玄妙的恍惚状态中回过了神。 　　不，不对…… 　　残留在他身体里的稀薄理智在冲着他叫嚷。 　　艾伦可以感觉有什么无比湿润，坚韧有力的东西盘在了他的脚腕上，紧接着，便一点点地朝着他的裤腿内钻去，那种强烈的刺激让艾伦打了一个冷战，仿佛飘荡在热水之逐渐融化，并且分崩离析的理智，在此时也短暂的回归了。 　　我究竟在唱些什么…… 　　艾伦听到了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古怪声音，他恍恍惚惚地想到。 　　“艾伦……艾伦……我的……艾伦……” 　　但就在他声音停下的这瞬间，艾伦耳中回荡的幻听也立刻变得涣散。 　　他仿佛听见了什么人，不，应该说，什么“东西”正在他的附近发出惨叫。 　　艾伦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因为那惨叫而颤抖。他可以感觉到那些缠住自己的柔软之物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紧绷，它们的表面遍布着小小的吸盘，如今已经深深地陷入了他的皮肤，温热，潮湿的血液从那些吸盘留下来的圆形咬痕中渗透而出，随后又被不断生长出来的柔软触须，以格外温柔的方式舔舐干净。 　　与他在冥冥之中产生了联系的生物仿佛正在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祂需要他的歌声。 　　艾伦因为对方的痛苦而感到心悸，就仿佛……他自己也能感受到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还有痛苦。 　　“请爱我吧……远方的恋人……请捕获我吧……直到我成为你独占的星星……” 　　不由自主的，艾伦再一次地进入了那种恍惚的状态。 　　他不断地，不断地吟唱着自己的那首歌，却并不知道，自己的歌声并不仅仅萦绕在这间小小的生活舱室，也并不仅仅只被那盘踞在整座人类军事基地里的庞然大物所听见。 　　他的歌声伴随着颤动，传递到了更遥远，更黑暗的地方…… 　　…… 　　地点：天女座φ星系外野星域外延 　　坐标 2234-2112-8-10°-2° 81100 　　这片被规划为人类势力范围之外的漆黑宇宙之中，如今陷入了血腥混乱。 　　如果人类的调查员能够有幸出现在现场，那么他可以很轻易地辨认出，如今正在这片黑暗真空中不断翻滚，撞击，相互吞噬的存在，正是最典型的纳迦人巡逻舰队。 　　跟人类光滑充满了机械感金属军舰不同，纳迦人的飞行器更像是某种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昆虫外壳。那些粗糙褶皱的暗色外壳有着古怪的形状，四周宛若蜘蛛腿一般，遍布着数根到数十根不断蠕动着的细长物体。 　　这是已经长到一定年岁的成年纳迦人伸出舰船之外的心灵触手。 　　在大部分时候，纳迦人并不会这样主动地将自己的心灵触手至于宇宙环境。宇宙中的真空和低温对它们来说并不致命，但是这种极端环境还是会给它们的触手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 　　可现在，情况却完全不一样。这群纳迦人的巡逻小队成员几乎把自己所有的心灵触手都释放了出来，不仅如此，释放在宇宙环境中的那些触手，正在以一种种癫狂的状态不断颤抖。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白皇帝的身体上曾经发生的可怖境况也出现在了这里。 　　几乎所有的大型纳迦人个体都在遭遇躯体的不断崩落，重组还有畸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如今的状况比白皇帝更加糟糕。 　　有几名很明显已经成为了“将军”的纳迦人甚至在剧烈的溃散之后，直接在虚空中崩解成一大块一大块的黑红血肉，而那些散乱的肉块随即便在宇宙的低温之下，迅速地失去了生物活性。但这并不是这些纳迦人的最终归宿——那些肉块很快就被它们之前的同伴挥舞着触手所捕捞，然后再重新吞噬。 　　个体的溃散，以及彼此之间无意义的相互吞噬，痛苦的哀嚎与惨叫通过纳迦人种群之间特殊的心灵联系响彻所有个体的心灵，这可怖的一面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地狱。 　　一些个体纤细的幼体纳迦人远远后退，在那群发了疯的舰船攻击范围之外，它们在飞船内部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却完全不敢靠近。 　　因为，就连这群本不应该受到感染的幼体，如今竟然也隐隐出现了被感染的迹象。 　　——疯狂之潮的到来毫无预兆。 　　而且这一次，其中蕴含的疯狂呓语甚至已经响亮到了连许多弱小的幼崽都可以隐隐约约察觉。 　　疯狂，血腥的气氛在所有纳迦人的个体中不断传递。 　　有些纳迦人为了避免陷入彻底的精神崩溃不得不强行割下了自己的触手，这可以从某些程度上减弱它们的感知能力，但同样的，剧烈的痛苦也会让纳迦人变得难以控制自己——而一旦失去自我控制，被疯狂之潮吞噬也不过就是眨眼间的事情。 　　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绝望……就在这一小队纳迦人的巡逻兵即将像自己的许多同类那样，彻底湮没在疯狂之潮的侵袭之下时，从遥远的彼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无比飘渺虚幻，纤弱得近乎梦境一般的吟唱。 　　【白色的星……】 　　【请……找到……我……】 　　…… 　　那吟唱是如此的虚无缥缈，可是，当那细如蚊讷的歌声传入纳迦人的感受器时，疯狂之潮所带来的暴虐与混沌却如潮水般淡了下去。 　　“嘶嘶……” 　　“嘶……” 　　之前还在疯狂的挣扎的纳迦人，在倏然间停下了自己的自毁举动。 　　它们猛然间转过头，望向了远方。 　　至于那些尚未成长到可以听到疯狂之潮的年幼纳迦们，则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长官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之后，忽然之间放松了所有的心灵触须。 　　所有人都接到了崭新的指令，纳迦人的舰队就这样调转航线，笔直地驶向了歌声传来的方向。 　　那也是……人类所在的方向。 　　人类在数十年前耗费了无数金钱与人力建立在外野星区边缘的自动防御网在同一时刻感知到了纳迦人的到来。 　　数十万台自动炮台在真空中倏然偏转，射击口笔直地对准了那些忽然出现在前线的硕大外星人。 　　内置程序立刻开始运作，高功能机关炮，粒子炮，高功能星际导弹……防御网所装备的武器在同一时间发射了出去。那些炫目的火光在纳迦人黑暗狰狞的舰船外壳上迸射，变为一朵一朵腥红的花蕊。 　　但这群纳迦人甚至都不曾做出任何躲避。 　　它们就像是一群已经彻底疯狂的动物，以已死的纳迦人残骸作为掩护，就那样无比凶残地撕开了自动防御网所勾勒出来的火力封锁。 　　它们义无反顾地朝前飞行着。 　　飞行…… 　　飞行…… 　　朝着那虚无缥缈，却可以让它们逃离崩解与疯狂的歌声飞去。 　　与此同时，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之中，刺耳到了极点的迪西警报，不断的在这座漆黑一片的钢铁堡垒中回荡。 　　“告诉我，还有多久那该死的能源才能够恢复？！” 　　在中心舰桥上，站着一个男人。 　　他的身形高大魁梧，胡子和头发都已经变得雪白，但他的面容实际上却相当年轻，年轻，而且英俊。 　　他符合人类对于一名英明神武的军队高官的所有想象，在三年前，他在群众的呼声与无数媒体的镜头前，微笑着挥手踏入了迁跃站，然后上任成为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最高长官。 　　他的名字是克罗恩，习惯人们将其称之为克罗恩将军——只不过在其他人看来，克罗恩与其说是一名军人，到不如说是联盟政府放置在前线的宣传偶像。 　　毕竟，他的海报还有签名照在市场上卖得相当不错。 　　只不过跟那些遍布大街小巷的宣传照不一样的是，现在的克罗恩将军看上去已经格外憔悴，他的胡子和头发都已经冒出了黑茬，原本笔挺亮丽的军服上满是褶皱，不仅如此，他的衣服上甚至还有之前在混乱中沾染到的奇怪粘液。 　　如今整座人类军事基地，到处都是这种奇怪的粘液，据说那是因为能源故障而导致的液压系统失效，大量的增压液直接爆裂才会这样。 　　如果是在往常，这个事故已经足够克罗恩冲着别人大发雷霆了，但现在他需要担心可不止自己的形象。 　　他侧过头望向自己的下属，然后沉声问道。 　　“不是说已经开辟了新的能源线吗？为什么我还没看到其他区域恢复正常？” 　　“报告长官……至少还需要5分钟我们才可以完全切换成地上电缆输送过来的能源，基地自备的所有能源全部失效，我们还没有发现原因……” 　　他的副手脸色铁青地回答道。 　　“去他妈的……” 　　克罗恩将军低声发出了一声诅咒。 　　虽然已经心急如焚，但在自己的下属面前，他依然努力地装出了一副冷静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 　　是的，情况很糟糕，已经糟糕到了克罗恩必须假装一切都好的程度。不然的话，现场的这帮人恐怕会在瞬间精神崩溃。毕竟，现在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他的团队成员，而在来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前，这些人更擅长的是跟媒体打交道，而不是坐在通讯台前看着纳迦人入侵的消息努力思考对策。 　　这毕竟是白皇帝陨落的三年以来，纳迦人对人类的第一次进攻。 　　还有什么会比这个状况更糟糕的呢？ 　　那群纳迦人甚至想办法毁掉了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能源。在克罗恩看来，现在他所在的整个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不过是一团飘浮在太空中的脆弱钢铁垃圾而已。 　　克罗恩在心底诅咒着上帝，他可以感觉到，当他与自己的下属对话时，周围所有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窥视着自己。 　　只不过每当克罗恩看回去的时候，他们又会齐刷刷地将视线放回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信息也让克罗恩想要发疯。 　　代表着纳迦人舰队的红色光标已经密密麻麻的簇拥在了一起，几乎将整个屏幕都染成猩红。 　　一般来说纳迦人并不喜欢以数量来压制人类的军队，它们天生就不是那种能够聚集在一起统一行动的个性。 　　但这时候，克罗恩所面对的这群纳迦人却完全违反了常理。 　　它们的数量是如此众多，行为方式又是如此的疯狂。 　　人类引以为豪的自由自动防御系统将所有的火力都倾注在了那群纳迦人身上，但即便是这样，纳迦人朝此处袭来的速度依然不曾受到任何影响。 　　它们实在太快了，快到克罗恩甚至都已经可以从屏幕上隐隐约约看出它们那昆虫一般的丑陋舰船轮廓。 　　这场战斗是如此的离奇，与整个人类历史上任何一次与纳迦人的遭遇战都完全不一样。 　　在发现纳迦人的出现时，克罗恩已经下令让三队轰炸舰队以及一整队的突击舰群，外加三千架自动巡航机器人前往外围区域拦截纳迦人的袭击，但是，足以轰平一整个星大区的武装力量，在面对这群纳迦人时却脆弱得令克罗恩感到心惊。 　　“它们疯了，它们彻底的疯了……” 　　在代表死亡的火光亮起的同时，舰桥内所有人都听到了某个以勇敢出名的舰长在临死前发出来哀嚎。 　　仿佛就是在眨眼之间，纳迦人的那些舰队就进入了到了近空区域。 　　克罗恩怀疑自己已经可以看清楚它们的红色小眼睛，还有它们那宛若章鱼触须一般在半空中不断飞舞的心灵触手 　　“警告，警告，警告，近距离出现纳迦人——” 　　“警告，距离纳迦人与我军直接接触还有三分钟…… 　　“警告，近空自动防御系统网已被突破……” 　　刺耳的警告声在舰桥内不断回响，电子音冷峻的语调与人类此时涌动的不安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长官，我们得作出反击……” 　　一旁的下属冲着克罗恩将军急切的说道。 　　“反击？反击什么？” 　　克罗恩在此时甚至有些恍惚，他紧紧地抿着嘴唇，然后侧过头望向自己的副官。 　　“我们还有毁灭者——毁灭者等离子轨道炮——如果使用毁灭者的话，我们至少可以延缓纳迦人的攻势这样，也许我们还可以撑到巡洋舰的到来。” 　　副官急急忙忙的说道。 　　“不……” 　　听到那个单词，克罗恩下意识否掉了副官的提议。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回应太过生硬，下一秒克罗恩又立刻补充道。 　　“还不到使用毁灭者的时候……那东西会在一瞬间将整座人类军事基地的燃料抽取殆尽，并且在接下来12个小时之内我们都只能靠着应急系统中的水源空气储备勉强存活，一旦我们启用毁灭者，我们就失去了所有的反击能力。这太冒险了，我不能做这个决定……” 　　“我们已经没有接下来的12个小时了，如果我们不能立刻使用轨道离子炮作为反击——那些纳迦人的舰队已经快到我们的门口了，将军！” 　　“不，我们还有机会。再把人派出去，我们现在还有多少人？把那些人全部都派出去……” 　　“所有的高功率攻击舰队全部都无法起飞，那些轻型战舰一旦跟纳迦人遭遇……这不过是让我们的士兵去送死！” 　　他的副官，在如此境地下破天荒地冲着自己的长官，喊叫了起来。 　　“那就让他们去……这不就是他们的使命吗？” 　　克罗恩说道，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语气听上去是多么的虚弱。 　　也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副官的目光凝在了他的脸上。 　　“克罗恩将军，我有事情单独跟你汇报……”几秒钟后，副官忽然开口对克罗恩说的，克罗恩恩随即被副官一把拽住，然后直接拖入了中央指挥室。 　　闲杂人等被赶了出去，金属门缓缓闭合。 　　刺耳的警报声，人们浮动的心思，还有那窥探的目光，都在一瞬间被那扇金属门挡在了门外…… 　　但是克罗恩现在却宁愿自己还在舰桥上，而不是在这里直面自己多年来的好友以及下属的质问。 　　“克罗恩，我只问你一句话，我希望你能诚实地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启用毁灭者？” 　　副官直视着将军，然后问道。 　　“我说了，还不到时候，我们的能源系统本来就已经遭受重创，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贸然使用……” 　　“究竟是不到时候启用，还是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启用那东西了……” 　　副官打断了克罗恩虚弱的分辨，他直视着自己的友人，一字一句的问道，随着他的问话，克罗恩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而副官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那玩意儿根本就是假的，对吗？” 　　他喃喃地问道。 第42章 　　听到了副手那一声质问, 克罗恩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像死人一样惨白。 　　他张开嘴，嘴唇翕合, 但好一会儿过去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只不过，事到如今, 他已经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他此时反应就已经是回答了。 　　看到自己长官这幅模样，之前还带着一丝侥幸副手身形踉跄了一下。他慢慢地后退，然后颓然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男人嘴唇在不停地颤抖,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组织好自己语句。 　　“看在上帝份上, 这里可是天女座……” 　　他语气中最开始还带着震惊，但随即这份震惊就转化为了悲愤。 　　“这里是人类与纳迦人战斗最前线！这里是战场！你们知不知道，这究竟代表是什么？我真不敢相信……我觉得你们都疯了……你们竟然在这种地方玩那些无聊政客游戏，哪怕是白痴都应该知道这不是可以糊弄人地方！在天女座没有选票，没有你们竞选广告，只有纳迦人还有它们章鱼触须——” 　　副手冲着克罗恩发出了近乎撕心裂肺吼叫。 　　终于,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他冲了过来, 用双手拽住了克莱恩制服前襟, 然后用力地摇晃起了自己名义上长官。 　　他眼眶已经红了。 　　“你知不知道，一旦天女座防线被突破, 再往后就是k-122人类移民地, 那里可是有七十二万人！K-122移民地后方不到七光年，就是伊甸园号戴森球, 在那里还有91万人类移民……还要我继续跟你列举吗？你这个该死骗子！如果纳迦人继续向前挺进, 总有一天他们可以抵达地球……” 　　副官直直地盯着克罗恩, 在这一刻他甚至指望着克罗恩能够反驳些什么，甚至是谎言也可以。 　　但克罗恩面对咒骂，却自始至终只是抿着嘴角，一个字都不曾说。 　　副官心直直地往下落了下去，他青筋迸起，双目血红。 　　隔着金属门和无比良好隔音层，他依然可以听见舰桥传来尖锐警告声，那声音就像是死亡天使号角一般让他几乎崩溃。 　　“你知不知道，我们士兵正在死去……信天翁整个舰队都已经全部阵亡，米克尔队长也死了……就在三年前，他们还是从纳迦人手中收复了苏南拉殖民地英雄。他们本应拥有自己荣誉。但是，看看这一切吧，克罗恩，整个地球太空军最精锐部队，却因为你们谎言而愚蠢地死在了这里！你以为你自己是政客吗？克罗恩，我告诉你，你不是——你他妈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刽子手！” 　　“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克罗恩发出了一声吼叫，他用力地推开了自己副手，他身体正在颤抖。 　　“你他妈以为我想面对这一切吗？你以为我难道没有抗争过吗你以为虚假只有毁灭者吗？你真以为米克尔那群混蛋收复了苏南拉殖民地吗，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吗？那他妈不过是军部那群混蛋在演戏而已……” 　　“你说什么？” 　　在激动之下，克罗恩一不小心竟然将那个无比丑陋且隐秘秘密这么脱口而出。 　　虽然只有短短半句话，而且克罗恩在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立刻噤声，但那其中透露出来信息量，还是让副手目光瞬间凝结了，他震惊地看向克罗恩，呼吸粗重。 　　“……将军，你到底在说什么？” 　　副手带着一丝侥幸，茫然地问道。 　　克罗恩却避开了他目光。 　　他甚至都没有找借口把自己刚才说那句话圆过去。 　　“麦克，现在不是在讨论这种事情时候，我们还是得把重点放到面前战役上来，我们得想办法应对现在我们头顶大章鱼……而不是地球中央区那帮白痴。” 　　他用一种无比生硬方式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而他副手却依然在用不可置信目光瞪着他。 　　克罗恩眼底只有绝望和恐惧。 　　在无比短暂，却又无比漫长几秒钟之后，他副手猛然闭上了眼睛，随后发出了一声长长喘气声。 　　“是，长官。” 　　副手驯服地说道。 　　在这一刻，他们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悲哀。 　　而就在副手话音落下一瞬间，一声剧烈爆炸声袭来，地板，墙面来自于房间里地一切都猛然间震颤了起来。 　　克罗恩只觉得自己一瞬间就飞了起来，他和自己副手就像是两只弱小无助玩具熊，被粗心家政妇丢进了洗衣机然后按下了开关键。 　　“轰隆——” 　　【“警告，检测到敌袭。基地本体受损，损伤程度，检测中……”】 　　他们周围一切都在旋转，都在颤抖。 　　【“警告，敌人已抵达直接接触区，我方第122小队，472小队全部阵亡……”】 　　耀眼火光，不祥爆炸声充斥着整个世界。 　　【“警告……”】 　　在“主母”系统不断响起播报声中，原本密闭金属门在一声哀鸣中滑开，这预示着就连基础电子设施都已经失去了原有效用。 　　……舰桥里所有人都漂浮了起来，基础重力也失效了。 　　“克罗恩将军……醒一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克罗恩才勉强，从一片混乱中回过神来。 　　副手惊慌失措脸就在他眼前，那个男人正在努力地摇晃着她，但他呼喊却像是从无比遥远地方传过来。 　　克罗恩视野一片模糊，大概是因为从额角流下来血迹已经进了他眼睛。 　　“发生了什么……” 　　克罗恩带着一丝茫然问到，开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声音听上去也格外古怪沙哑。 　　“等离子导弹……那群纳迦人已经开始袭击我们了！” 　　他副手绝望地冲着他怒吼道。 　　“为什么……就算飞行器不能用。引力拦截网总该还能用吧？不对……护盾呢？基地护盾呢……” 　　“……” 　　克罗恩助手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他。 　　男人只是呆呆地凝视着自己长官，粗重地喘息着…… 　　到了最后反而是克罗恩自己反应了过来。 　　“……军事基地外置护盾对纳迦人武器没有起到作用，对吗？” 　　但研究院之前所有测试……甚至所有移民星球近地轨道空间站上都装载了这种护盾。 　　而之前无数次与纳迦人对抗都说明护盾是有用。 　　“也许他们有了新武器……” 　　副手喃喃地回答道。 　　【“感应到第2次袭击，冲击即将到来……10……9……8……” 　　就在克罗恩与助手面面相觑同一时刻，舰桥内又一次响起了智能“主母”那冷静空洞电子音。 　　克罗恩猛然转过头，望向舰桥中央监视屏幕。 　　纳迦人飞船已经近在咫尺，近到甚至不需要通过屏幕，仅仅凭借着前方观景舷窗，克罗恩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群丑陋纳迦人。 　　那些纳迦人露在舰船之外触手，还有那触手上遍布着鳞甲以及奇怪吸盘。 　　“开启束缚网……准备迎接冲击……” 　　事到如今，克罗恩反而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冲着“主母”吩咐道。 　　“收到命令，长官。” 　　“主母”平静无波地回应道。 　　下一秒，所有工作人员制服内内置磁力系统开始工作。漂浮于半空中克罗恩以及舰桥其他人员身形一重，随即被磁力紧紧地束缚在了地面之上 　　随后，又一波爆炸袭来…… 　　克罗恩死死地咬紧牙关。 　　他相信自己副手也是一样。 　　他必须在这时候保持清醒，他不能晕过去，他不能…… 　　但即便是这样，第二波攻击袭来时候，克罗恩还是难以避免地受到了严重冲击和伤害。 　　耳朵，喉咙以及鼻孔，都因为剧烈冲击而冒出了腥甜血沫。 　　有那么一刻，克罗恩甚至觉得自己也许即将死去。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奇妙幻觉，在幻觉中他耳边竟然清晰无比地响起了那首自己年轻时无比喜欢老歌…… 　　【“请找到我吧……远方恋人……请束缚住我，将我困在金与银锻造笼中。用烈火灼烧我灵魂……让我变成你白色星星……”】 　　“请找到我吧……请带着我走……” 　　恍惚间就连克罗恩自己都不由自主地开口，沙哑嗓音溢出满是血嘴唇，那是一段几乎不成形哼唱。 　　…… 　　但克罗恩并不知道，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某处，确实有一名人类正在不断地唱着他口中那首歌。 　　是，那正是艾伦。 　　纳迦人为了突破人类封锁而射军事基地炸弹也波及到了这里。 　　只不过当爆炸袭来时候，那些在黑暗中不断蠕动肉块，以及那些外形可怖又丑陋触手在第一时间便涌了上去，然后紧紧地将艾伦保护在自己体内。 　　那场面看上去是那样诡异且恐怖，如果艾伦还清醒话，他大概宁愿自己独自一人迎接基地爆炸与震动而不是被困在一大团潮湿冰冷烂肉之中。 　　但如今艾伦精神已经无限濒临涣散。 　　他正处于一种奇怪状态之中，他正在燃烧，他正在融化，他正在流动。 　　他甚至觉得自己作为艾伦这个人本质已经变得无比虚无，留下只有他自己歌声……那不断回荡悠远歌声。 　　在这种情况下，艾伦隐隐约约碰触到了一些自己从未意识到遥远记忆，那记忆比他自己，比他父辈，比人类历史本身还要远久，是在他诞生之前就已经积累在他灵魂深处片段。 　　艾伦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颗无比巨大，无比茂盛银色巨树，他将自己根脉深深地扎进了星球内部，从地核内部汲取养分……他身形宛硕大无比，承载着无数生命再其上繁衍生息，那些叶子似金属，似宝石，在那颗不知名星球剧烈风暴中不断地发出清脆声响。 　　又有一瞬间，艾伦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庞大，强悍，古老巨鲸，他晃动着自己尾鳍，轻而易举便从这个星系滑行到了另外一个星系，他张开自己巨口，以星系中那些数以亿计有机生物为食。 　　当他从以千年计算漫长巡游觅食中醒来时，他鸣唱也是如此悠长，如此嘹亮…… 　　下一刻，艾伦感觉到自己化为了一颗坚硬无比璀璨宝石，被放置在灼热，柔软胸膛之上，感受着某个伟大生灵那激烈有力心跳，在无数阴谋诡计，血腥刺杀之中，他与那生灵心跳形成了共鸣，发出了瑰丽银色光芒…… 　　最终，在记忆记忆深处，艾伦停滞了下来。 　　在某个间隙中，艾伦看到了更加遥远过去，那是在宇宙刚刚诞生时候，在激烈，绚烂，灼热气流之中，一只柔软，冰冷，散发着银色光辉生物，与他一同诞生。 　　他们从诞生初始开始便是彼此伴侣，彼此灵魂，他们是彼此唯一，也是彼此永恒。 　　在诞生之初时，他们便已经明白了自己宿命，他们将与这个宇宙一同诞生，他们将与其一起死亡。 　　他们将永不分离…… 　　然后是过了多久呢在流转火焰与巨大挤压下，艾伦感觉自己从核心深处开始向外扩张，扩张，而后又猛然之间崩塌，最终他变成了一颗散发着炙热白色火焰恒星…… 　　而他光辉，他热度，成为了那只生物一切。 　　它在艾伦身侧游荡，吟唱，伴随着他轨迹而在宇宙中无目漫游。 　　艾伦在自己记忆里茫然地睁大了眼睛，银色光辉瞬间铺满他视野，即便只是一片虚无记忆，那银光依旧炙热得几乎可以让他灵魂也燃烧起来。 　　是，他在燃烧…… 　　他在…… 　　……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那间普普通通生活舱室内，艾伦瞳孔深处那一抹银色光芒逐渐变得暗淡。 　　古老歌曲也来到了尾声，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冰冷空气之中，艾伦身形一软，整个人瞬间软倒在遍布于自己周围柔软肉块与黏液之中。 　　在昏迷前最后一秒，艾伦自己意识有了一瞬间短暂苏醒。 　　在那一刻，他感觉到似乎有一双坚实有力“手”牢牢地将他抱住，然后镶嵌到自己怀里。 　　那怀抱多少有些奇怪，与人类不太一样，但却莫名让艾伦感到安心。 　　就仿佛……就仿佛梦中那只古老生物也来到了他身边一般。 　　艾伦终于彻底地晕了过去。 　　在艾伦闭上自己眼睛同时，另外一个男人……或者说，另外一只生物，则在基地另一边猛然间睁开了自己眼睛。 　　薄薄锡毯早已支离破碎，变为了一小片一小片银色碎屑，至于那些复杂监视设备，更早就在之前爆炸，还有“祂”有意侵蚀下完全化为了废铁。 　　如今盘踞在这间满是高级设备病房里是一种奇妙，优雅而邪恶古怪生物。 　　祂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有着不定形体态巨大软体动物，无数根触手自祂核心深处生长出来，在房间每一个角落缓慢蠕动。祂每一寸肌肤都是半透明，呈现出一种淡淡乳白色，随着祂动作，祂肉体表面浮现出宛若珍珠一般虹彩。 　　祂看上去又邪恶又奇妙，有一种人类语言所无法描述出来奇异美感。 　　在有些时候，祂看上去几乎是隐形，但定睛看过去，却会发现那只是因为祂表面色素与环境同化缘故。 　　祂就像是从梦境中缓慢爬出生物，又像是地狱里被召唤出来邪神。 　　站在人类角度，你甚至很难评判祂究竟是美丽或者是丑陋。 　　祂存在本身便足以让一名普通人类感觉到混乱甚至精神崩溃…… 　　但这种微妙而古怪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是转瞬之间，那古老而庞大生物便逐渐开始转变，一个模糊人形一点点地浮现出来，最后在黑暗之中汇集成了一尊惨白，结实，高挑人类男性身体。 　　跟人类相比，祂体型依旧显得有些……奇特。 　　四肢，身形都远比正常人类要修长许多。但这种修长却依然是美丽且优雅。男人新生面容有一种惊人英俊，祂肌肉，祂皮肤，都是如此美妙，对比起来与其说，祂如今形体不符合人类正常比例，倒不如说是所有人类都不够完美，没有办法变成祂模样…… 　　白皇帝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这具身体。 　　祂缓慢地张开手掌，然后握紧自己手指，祂缓慢地修饰起自己身体，给这具身体增加了一些大大小小缺陷，好让祂一点点地朝着“人类”范畴转变。 　　最终，白皇帝停下了自己装饰工作——祂变回了原样，只不过，比之前稍微更俊美，更健壮了一点。 　　这具身体所有轮廓，都来是按照艾伦喜好所塑造而成。 　　“艾伦……” 　　白皇帝在自己心底甜蜜地呼唤着这个名字。 　　低喃之下，在几百米之外另一边生活舱室内，那些包裹着艾伦肉块与触手齐刷刷地颤抖了一下。 　　它们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艾伦从自身内部着“吐”了出去，几根经过允许触手小心翼翼地缠绕着已经昏迷过去青年，然后将他送到了床上。 　　其中一根触手更是贴心地探伸过去，为艾伦披上了一张薄薄毯子。 　　在这一刻，这些外表丑陋狰狞混乱之物，看上去竟有些乖巧和贤惠。只不过，生活舱室内静谧仅仅只是一种错觉，在人类军事基地之外，人类与纳迦人之间斗争，已经接近于白热化…… 　　又是几道爆炸声袭来。 　　白皇帝皱了皱眉头…… 　　纳迦人。 　　在祂苏醒一瞬间，祂便已经意识到它们到来。 　　没错，那是它子民，但……它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意识到自己领地里竟然出现了别纳迦，白皇帝那与艾伦亲密接触而带来愉悦心情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白皇帝慢条斯理地推开了门，走向走廊尽头。 　　在那里有一扇相当壮观观景窗，在以往，这里算得上是基地不当值人员散心之处。但现在因为战争以及之前爆炸，这里只有破碎金属构件，一些已经被彻底碾碎自动机器人残骸，还有不断回响低级警报声。 　　白皇帝一步一步靠近了那扇窗子，在这个角度，祂已经可以看见漆黑天幕之下，那些如同蝗虫一般密密麻麻扑到人类军事基地表层纳迦人。 　　人类已经一败涂地，现在唯一能够将纳迦人阻止在基地之外只有一层薄得宛若鸡蛋壳一般激光网。可笑事情也正在这里，这道激光网本来是用来应对宇宙中飞石与流星，但在这个时候，却代替了真正护盾，成为了阻挡纳迦人最后一道防线。 　　而现在，那道激光网也早已不堪重负，颜色暗淡得近乎于无。 　　白皇帝漠然地收回了视线。 　　祂将手探向窗口，然后祂“望向”了那些纳迦人。 　　在这一刻，白皇帝无声地释放出了自己气息…… 　　【滚——】 　　祂以纳迦人方式发出了自己讯息。 　　“……” 　　无数纳迦人在这一瞬间猛然间震颤，然后僵直。 　　白皇帝气息对于它们来说是一种强而有力刺激，让它们瞬间从因为疯狂之潮而导致混沌状态中脱离出来。 　　它们心灵触手因为感知到了白皇帝气息而不由自主地开始蜷缩，有一些甚至在慌乱中直接自体表脱落。 　　之前还无比激烈战况，在这一科非常滑稽地陷入了一种停滞状态。 　　【是白皇帝！】 　　【是我们皇帝……】 　　【皇帝在叫我们离开这里！】 　　【是皇帝指令，我们不被允许接近这里。】 　　【皇帝命令无法违抗。】 　　【是，无法违抗。】 　　…… 　　纳迦人在它们心灵内部开始相互交流。 　　按照常理来说，在察觉到皇帝瞬间，纳迦人便应该立即退去。 　　但这一刻，一种莫名渴望却驱使着它们在原地逗留不去。 　　【不愿意……】 　　【不，不想离开。】 　　【恐惧。恐惧白皇帝，但不想离开。】 　　【有东西在召唤我们。】 　　【我们渴求祂存在……】 　　【是，渴求，我们渴望得到……】 　　…… 　　基地内，白皇帝脸色一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了。 　　【离开，又或者……成为我一部分。】 　　白皇帝毫无顾忌单释放出了自己这一刻凶残食欲，还有澎湃恶意。 　　这一次，祂那露骨威胁终于起到了作用。 　　纳迦人巡逻兵颤抖起来，它们飞快地缩回了自己触手，然后调转了飞船，朝着茫茫夜空飞驰而去……留下了一群绝望人类呆在破败不堪摇摇欲坠军事基地内，目瞪口呆看着它们远去背影。 　　“发生了什么？”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回荡着这个问题。 第43章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医疗区】 　　【杜兰·诺克萨斯主管办公室】 　　【更正—用途更改】 　　【杜兰·诺克萨斯私人申请低级别危险生物观察室】 　　【发现幸存者】 　　【幸存者人数 4】 　　【……请救援小队尽快前往救援。】 　　…… 　　“砰——砰砰——” 　　粗暴的撞击声。 　　“……检测到生命迹象, 队长!杜兰博士的办公室里还有人！” 　　黑暗正在逐渐的褪去…… 　　脚步声。 　　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身上仿佛压着千钧重担，仿佛他在不知道的时候被人系上了石块，然后沉到了深深的水底。 　　阿尔德在极度的痛苦中缓慢地清醒过来。 　　随着意识的回复，疼痛, 惶恐，不安负面的情绪，逐渐从昏迷带来的迷雾中蔓延出来, 然后填满了他的整个身体. 　　耳边响起的那些声音变得愈发，但即便如此, 那声音听上去依旧像是从水面或者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嘶嘶——嘶嘶——” 　　高压切割枪在金属墙面上切割时发出来的刺耳声音, 落在了阿尔德的耳旁，让他感觉到眼眶剧痛，恶心和晕眩的感觉也变得越来越明显。 　　发生了什么？ 　　他又在哪里…… 　　阿尔德在自己的心底问着自己。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 阿尔德在恍惚中将自己如今的状况与二十年前自己曾经遭遇的那场车祸联系在了一起，在他的意识中，他似乎依然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鲁莽少年。 　　妈妈…… 　　阿尔德下意识地伸出手摸向了自己的身侧, 摸向了他臆想中的母亲, 只不过下一秒, 他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阿尔德猛然间闭上了眼睛, 生理性的眼泪却依旧冲出了他的眼眶。 　　声音终于慢慢的从“水底”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随之而来的是光线。 　　“哦, 谢天谢地……是阿尔德博士！天哪，他竟然还活着……他在这里！” 　　伴随着吵吵嚷嚷的叫声, 一道刺目的光束笔直地射向了阿尔德的脸, 他抬起胳膊肘挡在了自己的眼前。但随即又因为那痛苦而倒吸了一口冷气。 　　发生了什么……救救我的母亲…… 　　他嘴唇翕合, 想要开口呼救，但是当他企图发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干哑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紧接着，让他感到格外难受的声音越来越靠近。 　　疼痛让阿尔德慢慢恢复了少许理智。 　　【不……不对，他遭遇的可不是那什么车祸，而是，而是一场意外……】 　　观察窗外两名医疗官面无表情的面孔，还有他们漆黑的眼睛。 　　人类身上的皮肤绝不会浮现出来的鲜艳斑纹，以及令人作呕的色块。 　　哦，对了，还有那些变形的肉块，那些直接突破了观察窗，进入了室内扑向他们的肉块——那些肉块甚至还长着的触手，牙齿以及奇怪的人脸…… 　　阿尔德的呼吸变得粗重了起来。 　　他甚至怀疑自己正身处在一场漫长的，迄今都没有苏醒的噩梦之中。 　　最后发生的是什么呢？阿尔德唯一能够记起来的，就是那可恶的生物直接对着杜兰冲了过去。而当时的他……他他似乎是在惨叫又或者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僵直不动。他当时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能力，已经彻底地被自己眼前的生物给吓呆了。 　　那两名“医疗官”解除了伪装之后，之前被它们催眠而被掩埋的记忆还有人类应该有的正常反应，全部都在那一瞬间涌现出来。 　　阿尔德忽然间记起来，那并不是自己的下属，而是忽然出现在办公室里的两个怪异男人。 　　可他竟然已经完全忽略了那件事情，还将许多虚假的记忆安放在了它们的身上。 　　直到它们终于在自己面前露出了原型。 　　再然后…… 　　再然后便是绚烂的，灼热的白光。爆炸声产生的气流还有轰鸣，直接击碎了医疗部的大半屏障。 　　这间被临时改为危险生物观察室的办公室也没有逃离被袭击的厄运。 　　阿尔德就是在那一瞬间因为爆炸而晕了过去，只不过他足够幸运，他并没有像是自己的同伴杜兰那样被掩盖在废墟之下，而是被困在了一个相当容易被发现的角落。 　　而且他的生命体征也足够强劲，可以让他的被救援权重上浮了好几名。 　　在那场无法形容的黑暗战斗结束之后，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地成员自发地开始清理狼藉，并且救援基地内的其他人。阿尔德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那些人发现的。 　　但即便是这样，阿尔德的心情却并没有获救后的如释重负。因为就在他无力的躺在地上接受着紧急临时治疗的同时，一声惊喜的叫喊从他的不远处传了过来。 　　“长官！我们又发现了两名幸存者！” 　　两名幸存者…… 　　阿尔德迟缓的侧过头，正对上救援小队从已经快要变成废墟的变形金属板中，缓缓地将两具躯壳拖出来：熟悉的身形，熟悉的白色长袍还有熟悉的面孔，阿尔德的身体在一瞬间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不—— 　　不对，放开它们！ 　　它们并不是人类！ 　　阿尔德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撕心裂肺的呐喊正在他的胸膛里不断回荡。他几乎快要因为那呐喊而沸腾起来，但在实际中，阿尔德唯有能做的却是躺在地上，身形颤抖，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两名已经被安置在机械担架的“医疗官”，喉咙“嗬嗬”作响，手指颤抖得仿佛正在痉挛…… 　　但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传达出自己的警告。 　　“长官，请不用担心。我们检查到杜兰博士还活着，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我们才能清理掉这些废墟，杜兰博士现在的被救援权限有点低……不过，只要这些废墟被清理了，我们会立即前来救援杜兰博士的！” 　　也许是阿尔德抠住救援队员袖口的手指颤抖得太过用力，那名队员强行挤出了一丝微笑冲着阿尔德说道。 　　杜兰还活着？ 　　不，他怎么可能还活着，难道他也已经…… 　　而就在阿尔德因为情绪激而动弹不得的同一时刻，两名“医疗官”猛然睁开了眼，然后它们保持着之前那副舒舒服服的平躺姿势，在担架上齐刷刷地转过了头。 　　他们的视线毫无顾忌地落在了阿尔德身上。 　　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阿尔德在对上那两名医疗官的视线之后，依然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恐惧。 　　“不……” 　　他很想尖叫。 　　但自始至终他只是沉默着。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名“医疗官的皮肤上又一次浮现出了那种明亮的光纹。 　　那在有节奏，不断收缩，不断闪耀的光线一点一点地映入了阿尔德的眼帘。 　　阿尔德的视线无法避免开始了涣散。他的意志又一次开始涣散。他没有办法拒绝，哪怕他现在心怀恐惧，而且极力抗拒，但是那些光斑显然又一次地控制了所有人…… 　　阿尔德最终只能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黑暗又一次地涌向了他。 　　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间，阿尔德眼角那一滴生理性的眼泪缓缓地划过了他的鬓角，然后流入了他的头发之中。 　　“将这些人送往治疗舱——他们都是医疗部的人，！权利得到第一步救治！我们必须得挽救医疗部的力量，快……快一点！” 　　昏迷前最后一秒，阿尔德的耳边响起了年轻士兵惊慌急促的喊叫。 　　…… 　　【一个星期后——】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东翼 限制活动区 　　艾伦沿着一条阴暗狭窄的走道慢慢走着。 　　在经过了数道检测之后他缓缓走入了一间大厅。这里原本是人类军事基地东翼的一间咖啡厅，专门用来招待高级军官以及他们前来探亲的伴侣，需要贡献不菲的信用点才可以进入。 　　它最为有名的地方就头顶上方的水晶穹顶，可以在投影的作用下展现出与真实地球天空一样的美妙蓝天，白云以及阳光，这里因此而被军事基地的士兵们友善地称之为“地球厅”。 　　只不过，现在这里却已经完全变了样。 　　光线非常暗，几盏原本用来烘托气氛的壁灯便代替了绝大多数的照明灯光。 　　而那些有稍显华而不实的圆桌曲椅都已被收拢，并且随意堆积在了咖啡厅的一角。 　　简陋的临时医疗床现在直接占据了大厅的绝大多数区域。每一张医疗床上都躺着一名受伤的士兵，其中有一些人伤势甚至可以用严重来形容，在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在第一时间便被送入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上层的重症救护中心，然后利用医疗舱对他们的残肢断臂进行修复。 　　但是，就艾伦所知，医疗部所有的医疗舱如今都在使用之中，而且日程已经排到了两个星期后。在这之前这群士兵只能躺在这里，靠着大把大把的镇痛药以及最普通不过的生命维持药水痛苦不堪地活着，并且不断地祈祷自己能撑到可以使用医疗舱的那一天。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面不改色的经历这一切…… 　　艾伦的脸色白得宛若幽灵。 　　他的步履匆匆，几乎不忍在这里多留。 　　空气中弥漫着人们痛苦的低吟与时不时响起的哀嚎，在暗淡的光线之下，这群曾经意气风发的Alpha士兵看上去都像是活着的死人。他们脸色青白，双眸空洞，虽然在穿梭不停的自动机器人的照料下，他们的状况看上去并没有艾伦想象的那么糟糕，但他们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还是让人感到心惊。 　　毕竟，现在还能活着躺在这里的士兵，很多都没能来得及真的上战场，他们完全是被纳迦人的远程攻击波及到的——地球军方一直在疯狂宣传的太空护盾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而这群人完全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便被彻底击垮。 　　几乎没人能接受这个结果，毕竟，之前无数次与纳迦人的交战案例中，护盾都是人类最坚实可靠的防守手段。所以，这种特殊且价格不菲的护盾就一直以来，都是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士兵们的定心丸。 　　可现在，一切都像是一个可笑的笑话…… 　　一个星期之前的那场与纳迦人的战斗，将人类军事基地井然有序的假象，还有它那所谓的“威慑力”的骗局，直接撕得粉碎。 　　这么多年以来，人类中央政府还有军部一直告诉地球人，他们一直在与纳迦人进行对抗，而且他们确实做到了这一点。虽然很多时候，因为纳迦人的狡猾亦或者是战争的不确定性，人类偶尔还是会有一些小的失利。但是，在一些重大战役上面，人类却从未退缩，人类也从未失败…… 　　人类在肉体上也许比不过纳迦人，但是人类毕竟是拥有智慧的生物。人类可以利用自己的科技与纳迦人这种恐怖的生物对峙，并且一直对峙下去……人类军事基地就是这场胜利的标志。 　　三年前的暗刃之战自然也是。 　　“军部的谎言让人们一直以为，人类可以跟纳迦人对抗下去，接着就会像是地球上那些战争一样，战争的双方会在一场一场拉锯中逐渐找到共处的平衡……这很可笑，不是吗？因为实际上，在纳迦人面前，人类根本连还手之力都没。” 　　艾伦将自己的目光从那群死气沉沉的士兵身上收了回来。紧接着，他便听见自己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嘲讽声。 　　他回过头正好看见自己此行来找的那个人。 　　拉菲尔就在艾伦身后。 　　“拉菲尔……” 　　艾伦松了一口气，他呼唤着对方。 　　不过是一个星期而已，他面前的拉菲尔却像是已经换了一个人。他瘦得简直快脱了形，头发也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梳过了，胡茬染青了拉菲尔的整个下巴。哦，对了，还有拉菲尔身上的那件军服，虽然并没有说出口，但艾伦确实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异味…… 　　自从一个星期以前与纳迦人正面对抗以来，原本作为外来人士，仅仅只来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公干的拉菲尔，却一头栽进了天女座军事基地的战后重建工作中来。 　　考虑到军事基地如今的惨状，他的帮助毫无疑问起到了大作用。只不过代价就是，他看上去简直快要累垮了。一个星期以来，除了必要时候，艾伦甚至很难见到这个以往总是想方设法黏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不过，有的时候事情就是如此奇怪。 　　以往艾伦与拉菲尔的关系只能说是普通，但现在，拉菲尔的选择却让艾伦对他有了全新的认知。 　　“你还好吗？” 　　憔悴，邋遢，身上还臭乎乎的拉菲尔不仅没有让艾伦退避三舍，反而让艾伦对他生出了浓浓的担忧与关怀。 　　“我很想说我还好，不过你能看得到这里的状况……这里他妈地就是人间地狱。” 　　拉菲尔有些不太自在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然后强行挤出了一抹笑容，冲着艾伦惨笑了一下。虽然他已经极力掩饰，但艾伦还是可以察觉到，在提及军事基地的现状之时，拉菲尔正在强行压抑住自己心底的愤怒。 　　这种愤怒在那场战斗结束之后，大家开始收拾残局时便已经在拉菲尔的行为举止中显现。 　　艾伦可以隐隐感觉到，也许拉菲尔知道了什么，但碍于自己的身份，艾伦并没有询问。 　　但艾伦并没有预料到，几日不见，当他再一次见到拉菲尔的时候，拉菲尔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暴躁，也更加的愤世嫉俗。 　　一定要打比方的话，就是……拉菲尔似乎就是个火药桶，随时可能爆炸。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艾伦不由小声的问道。 　　拉菲尔听到了艾伦的询问，身形顿时一僵。 　　也许就连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连日来的悲愤外加超负荷的工作，已经让他难以掩饰那些本应该隐藏好的情绪。 　　他本来应该迅速地收敛好自己的心情然后把这个问话敷衍过去，但是…… 　　拉菲尔犹豫了一下，他盯着艾伦，脸色变幻。随后他忽然间咬紧了牙关，下定了决心。 　　拉菲尔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接着他一把拽过艾伦，将他带到了更加僻静偏远的角落。 　　然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凑近了艾伦，冲着艾伦说道。 　　“情况很糟糕……” 　　拉菲尔的声音里弥漫着连他自己也不曾预料到的绝望。 　　“那些纳迦人，在之前的袭击中，把给基地的迁跃稳定器变成了融化的废铁。” 　　“迁跃……” 　　听到拉菲尔这违规的泄密，艾伦的脸色都在一瞬间变得铁青。 　　哪怕是小孩都能想象的出来这件事情有多糟糕。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从一开始就是人类距离地球中心最远的一座军事基地，这里是人类与纳迦人斗争的最前线……也是距离地球最遥远的孤岛。 　　只不过，依靠迁跃技术，哪怕是天女座军事基地这么偏远的地方，依然可以仗着自己的重要位置，直接从地球中央区或者从整个太阳系给自己弄来物资。 　　但现在，随着迁跃稳定器的毁坏，迁跃已经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没有了稳定器，人类的飞行器根本不可能在超维空间稳定自己的坐标。 　　原本是想要前往太阳系地球的飞船，在没有稳定器的情况下，有可能直接被弹射到宇宙的最边缘然后彻底的迷失在那里。 　　也就是说，没有迁跃稳定器就没有迁跃飞行的可能。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如果想要得到后续的资源支持，只能凭着飞行器本身的飞行速度来跨越漫长无比的距离。 　　但偏偏如今整座军事基地的状况相当糟糕——修复军事基地本身就需要大量的物资，养活军事基地里的人更是如此。 　　艾伦简直希望自己不曾听到这个消息，这样至少他只需要为了战争造成的伤亡而感到痛心，而不是开始……担忧起所有还活着的人。 　　“哦，不……” 　　艾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怔怔地看着拉菲尔，脸上毫无血色。 　　对上艾伦的目光，拉斐尔身形一震。 　　也许是担心艾伦的心情，他又连忙补充道。 　　“不过，情况也没有到完全无法挽回的地步。仓库里有稳定器的备用模块，我们的人正在努力的修复那该死的机器，而且前往移民地的飞船在一个星期之前就已经出发了，不管怎么说我们至少不会饿死。只不过很有可能人员和物资都会变得很紧张……” 　　说完，拉菲也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大厅，也就是在这一刻，艾伦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路过的所有走廊，所有的空间都是一片昏暗。军事基地的人正在努力的节约能源，好撑到救援到来。 　　只不过在这之前……也许军事基地里的所有人都要过上一段苦日子了。 　　拉菲尔说得十分隐晦，但艾伦还是可以听出他的紧张。。 　　“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艾伦犹豫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道，虽然在艾伦自己看来，自己的这一声祝福实在没有什么营养，甚至有些过于轻飘飘的。但拉菲尔在听见来自艾伦的关怀之后，眼睛还是比之前亮了许多。 　　“咳咳，艾伦……我会的，当然会的……” 　　他红着脸说道。 　　短暂的沉默之后，艾伦叹了一口气。 　　他努力压制住自己心底翻涌不休的惶恐与担忧，强装镇定地将话题拉回了正题—— 　　“我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收到了信息，我听说，有人想要见我。” 　　艾伦随即不自在地说道。 　　“啊，是的，是的……马克多姆治安执行官……忘了说他现在已经被提拔成为了区域执行长，负责管理整个天女座基地东翼的日常事项。而且，你们之前已经见过一面了，他有一些事情想要跟你商量……” 　　提到马克多姆之后，拉菲尔原本稍微有些振奋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阴沉了下来。 　　“跟我来……” 　　接着拉菲尔便带着艾伦，从咖啡厅的另外一扇门走了出去，在经历了数道安检，包括检查基因信息，视网膜之后。 　　艾伦在另外一间颇为简陋的办公室里看到将自己唤到这里来的那个男人。。 　　就跟拉菲尔一样，这一个星期以来的工作让马克多姆也看上去十分狼狈，他看上去几乎快要被工作彻底淹没了。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看到艾伦之后，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而是直截了当的告知艾伦： 　　“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将从他现在所在的病房转移出来，好把他的医疗资源释放给基地里更加需要治疗的人。考虑到他与你之间的关系，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雷蒙德·莫克姆将与你一同居住。” 　　马克多姆冷冰冰地说道。 第44章 　　“雷蒙德？要跟我住在一起？等等……” 　　艾伦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有些傻, 但他还是带着那种愚蠢的表情, 重复了一遍马克多姆的话…… 　　“没错。” 　　马克多姆挑了挑眉说道。 　　艾伦可以感觉到，那个男人正在用一种奇怪的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 　　对方似乎正在分析自己如今的反应——虽然艾伦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分析。 　　他只是单纯的……很惊讶。 　　与雷蒙德同居。 　　明明与雷蒙德重逢已经这么久了, 但艾伦还是会因为自己即将到来的生活而意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他知道自己应该在第一时间提出反对, 而他确实也有许多理由反对—— 　　哪怕现在他已经可以平和地面对雷蒙德, 但是只要想到三年前自己经历的那些事情, 艾伦还是会感到愤怒和沮丧。 　　就好像他身体里里依然残留着某个顽固的部分, 始终没法心平气和地接纳完整的雷蒙德·莫克姆。 　　而且，艾伦现在的身体状况本身也不是那么理想。 　　那一天，在纳迦人袭击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时候, 艾伦也并不是毫发无伤——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晕了过去。 　　虽然跟基地里的许多其他人相比, 艾伦足够幸运, 他昏迷着度过了那场可怖的袭击，而且他所处的生活区, 是整座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唯一没有产生结构性损坏的区域, 生活区的一切的功能和设备都可以顺利运转，而他自己本人虽然在房间里晕倒，却没有在那密集的爆炸中受到任何严重的伤害。 　　但是……即便是这样，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艾伦身上依然产生了许多奇怪的后遗症。 　　他的幻听和还有幻视都变得格外严重, 有的时候甚至会直接产生幻觉：比如说, 艾伦可以在已经毁坏的金属部件里看见蠕动的触手和眼珠, 那些奇怪的东西一直在死死地盯着他，然后又在艾伦与它们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倏然消失。 　　又或者是在夜深人静的夜晚，艾伦总觉得自己可以听见宇宙深处传来的窃窃私语， 　　【歌声……美妙的歌声……】 　　【皇帝没资格……独占……】 　　【是啊，没有……】 　　【不可违抗皇帝……】 　　…… 　　那些不断在他耳边回响的低语甚至让艾伦产生了严重的失眠，这几天，艾伦只能在药物的作用下勉强入睡，可是即便是睡着了，他的梦里也依然充斥着奇怪的景象和声响。 　　他总是梦见自己的房间被一大团一大团的粘液还有触手所占据，他躺的床是由苍白触手相互缠绕挤压而形成的，而他身上覆盖着的毯子，来自于更加纤细柔嫩的触须。 　　细细密密的感受器就像是海底随着水流不断摇曳的珊瑚，在他入睡的时候将自己细小的吸盘牢牢的攀附在他的皮肤之上…… 　　但是艾伦所产生的这些症状，在如今的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却实在算不上什么。 　　之前纳迦人的那场攻击让从未经历过战争的艾伦产生了一些应激反应——这是自动医疗诊断机器人对艾伦作出的判断，基于这个诊断，艾伦甚至只能得几颗少的可怜的镇定药剂。 　　当然对于自己所遭遇的一切，艾伦没有生出任何的怨言，毕竟如今的情况十分严峻和特殊。 　　可是，艾伦确实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要面对与雷蒙德·莫克姆同居也是长期生活的事实…… 　　但事实上，艾伦意识到自己会如此惊诧，并不是因为自己即将与雷蒙德·莫克姆搭在一起的事实，而是当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内心竟然并没有生出太多的抵触。 　　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逐渐的接纳了那个男人，那个三年前对他而言，只是恶魔的男人。 　　这究竟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还是他后颈那正在逐渐变得异样的信息腺？艾伦甚至不太愿意去深想这件事情，他只是感到心慌意乱，而且也十分茫然。 　　也许是因为艾伦的沉默，在与艾伦对视了半分钟后，马克多姆在办公桌后面向艾伦投来冷漠的一瞥。他似乎错认了艾伦沉默的原因，男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雷蒙德·莫克姆上校与你是合法伴侣……” 　　他轻声说。 　　虽然早在纳迦人袭击基地这件事情发生之前，马克多姆就有意让雷蒙德和艾伦进行进一步的接触好抓前者的马脚，但他并没有想到雷蒙德·莫克姆本身会如此配合…… 　　那个装疯卖傻的雷蒙德，主动提出自己想要与艾伦住在一起。 　　【“我想为这个基地的人做什么，他们一直都在照顾我，是不是我把病房让出来以后，就有更多的人可以得到救助了呢？”】 　　恍惚中，马克多姆的耳旁仿佛又一次地回响起雷蒙德结结巴巴的笨拙话语，他也又一次地想起了那家伙茫然天真的脸，还有那种纯真的表情——之前与雷蒙德会面的场景一映入脑海，马克多姆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马克多姆早在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雷蒙德的不对劲，他恐怕真的会被这个男人所感动。 　　毕竟，作为黑鹳号迄今为止的唯一幸存者，雷蒙德也是整个基地的重要人士。雷蒙德的权限极高，如果他不主动提出的话，即便是在被袭击的前提之下，他依然可以享有优越的医疗资源和权限。（虽然从他的身体各项数值来看，他早就不需要所谓的医疗监护与救助了。马克多姆很确定，如今的雷蒙德甚至基地里绝大多数的人都要更加强健。要知道，医疗部可是这一次受损严重的区域，医疗部主管杜兰迄今为止都还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因为一枚重力弹落在了他办公室的外壁上并且把那一小间金属盒子拧成了麻花，杜兰的一条腿也陷入了这根钢铁“麻花”之中。 　　他受伤很严重，他的副手阿尔德也是。 　　整个医疗部的人都是。 　　可是，在绝大多数人都严重受伤的情况下，雷蒙德·莫克姆全身上下仅有脸上几个小小的擦伤…… 　　马克多姆甚至怀疑就连那几个擦伤都是雷蒙德·莫克姆故意弄出来的，毕竟那几枚擦伤看上去有些慑人但实际上只有最轻微的皮毛伤。 　　只不过，为什么忽然之间放弃了所有医疗权限而坚持要跟艾伦在一起？ 　　马克多姆左思右想始终有些猜不透雷蒙德·莫克姆提出这个建议的”真实意图，那个家伙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盯上了吗？还是说他觉得在如此混乱的情况，已经没有人会再注意他的异样，于是放松了自己的警惕心？ 　　又或者是，雷蒙德·莫克姆早就已经吃准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确实没有人有余力能够继续关注他的异样……，如果说雷蒙考虑的真的是最后这一点的话……他确实是一个相当可怕的男人。 　　即便是马克多姆，在现在的情况下，也没有办法分出更多的余力去关注雷蒙德，这也就是说，无论雷蒙德究竟是哪一方的人都变得不重要了——现在真正重要的，只有受损的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以及基地里惨重的伤亡。 　　在几天之前还显得无比重要的军部与安全局之间的互相试探，在军事基地如今这样惨重的损失面前，已经变得无关紧要。至于雷蒙德·莫克姆究竟是谁？来自于哪个势力，他为何又会如此痴迷于艾伦……马克多姆也实在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去继续关注。 　　不，不，他不应该这样放任雷蒙德·莫克姆不管，那个男人身上一定还隐藏着更加黑暗，更加让人无呼吸的秘密。只不过，在马克多姆内心深处，他的直觉正直接这样告诫着他。 　　马克多姆仅仅只是回想他的面容，便会莫名地感觉喉头有些发紧，那是一种发自于本能的警惕。但与他有着同样想法的人恐怕并不多，至少如今军事基地里的那位吉祥物将军——克罗恩——只会觉得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又体贴，又善良。 　　雷蒙德提出的那个要求在当天就经过了批准。 　　“……那么，所谓的同居，我的意思是，雷蒙德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会开始跟我一起住？” 　　马克多姆听见艾伦冲着他问道。 　　昔日的明星仿佛也意识到这个命令无法避免，虽然脸色惨白，但艾伦并没有像马克多姆所担忧的那样大吵大闹。 　　“今天。” 　　马克多姆简短地回答道。 　　艾伦一瞬间呆住了。 　　像是艾伦这样的Omega，苍白，消瘦，而且格外漂亮（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马克多姆依然会受到自己Alpha的本能的影响，他确实觉得艾伦很漂亮……甚至，漂亮得有些不详）。 　　艾伦在马克多姆毫无防备地露出这副愕然又脆弱的模样，竟然让铁石心肠的马克多姆都感到了一丝淡淡的怜悯。好吧，也许这种怜悯早在得知克罗恩的批复之后就已经展现出来了，不然的话他大可让人简单粗暴地通知艾伦，而不是将他叫道自己的办公室，然后浪费时间亲口向艾伦解释这一切。 　　“克罗恩将军，当天就同意了雷蒙德上校的请求，我想等你回到房间之后应该就可以看到雷蒙德·莫克姆上校本人了。” 　　马克多姆冲着艾伦说道，声音多少放得柔和了一些。 　　这也许算得上是马克多姆的温柔，只不过艾伦显然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艾伦甚至都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马克多姆的办公室的，他实在是太过于心烦意乱了。 　　拉菲尔倒是一直守在办公室的门口，在艾伦出门后，他一抬眼看到艾伦的脸色，眼神就变得格外阴沉，显然在他带领艾伦来到这里时，他其实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雷蒙德·莫克姆就这样回到了艾伦的身边，虽然他三年前那样做出了那么卑劣的事情，但一场战争，一个意外，他就又可以心安理得地干扰艾伦的人生并且将艾伦的一切都占为己有。 　　光是想到这一点拉菲尔就感到无比痛心。 　　他护送着艾伦，一路沉默地越过那群饱受伤痛侵袭的士兵，还有那因为能源不足而格外昏暗的走廊，一直将艾伦送到了生活区，然后才停下自己的步伐。 　　“我很抱歉……” 　　在与艾伦分别的最后一刻，拉菲尔忽然转过头望向艾伦，然后用格外自责地语气说道。 　　虽然他知道一切，知道三年前雷蒙德对艾伦做的那些事情，虽然他迄今为止依然崇拜并且喜爱着艾伦……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其他人任意摆布着艾伦。 　　“抱歉什么" 　　听到拉菲尔沙哑的低语，艾伦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拉菲尔究竟是因为什么而道歉？他愕然地看向那个男人，随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冲着拉菲尔努力地笑了笑。 　　“你不需要道歉，拉菲尔，这件事情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不管怎么说……雷蒙特确实就是我的合法伴侣。而且他现在已经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他的性格，他的脾气，甚至就连他的外形也……”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我只是不知道，究竟该以何种面目面对这样的他而已。 　　“艾伦——艾伦艾伦艾伦——” 　　艾伦的这句话尚未说完，一声格外欢乐的呼唤便猛然间打断了他。紧接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倏然出现，以惊人的速度来到了他们身边。 　　艾伦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已经被纳入了某个熟悉却又陌生的怀抱。 　　“艾伦！是我，我来啦！” 　　雷蒙德·莫克姆死死地抱着艾伦，然后睁大了澄清的银色双眸，天真地冲着艾伦叫嚷着。 　　“雷蒙德……你……” 　　艾伦花了好一阵力气才从雷蒙德那过于热情的拥抱中挣脱出来。 　　然后他才意识到马克多姆对他说的那句话“你回去以后就能见到雷蒙德”究竟是什么意思——早在他被马克多姆叫去办公室的这个时间段，雷蒙德·莫克姆竟然已经带着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家当，从设备齐全的高级病房搬家搬到了艾伦的生活舱室。 　　而同样的因为战后基地里人员不足的缘故，之前一直宛若监狱守卫一般看守着雷蒙德的那群医疗官们，也直接换成了简单的看护机器人。 　　这样一来雷蒙德也比之前要更加自由。 　　在艾伦回到这里之前，他一直像一只大狗般忠心耿耿地守在艾伦的门口，一看到艾伦的身影便毫无顾忌的扑了过来。 　　这还是纳迦人对军事基地发起攻击后，雷蒙德与艾伦的第1次见面。 　　对于艾伦来说这倒没有什么，甚至，因为不用再应对雷蒙德，不用再纠结于自己复杂的类型，他还松了一口气。 　　可是对于心智受损的雷蒙德来说，这段时间简直漫长得不可思议，大概正是因为这样，他表现的比以往要热情许多。 　　“艾伦……我好想你！” 　　艾伦好不容易与雷蒙德挣开一些距离，雷蒙德不过一伸手臂，便又把艾伦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他用力地捧住了艾伦的脸颊，然后在艾伦的脸上落下了一连串的密集的轻吻和磨蹭。 　　他的动作是如此的坦然，天真，看上去无邪得就像是小孩对待自己的心爱之物或者是某种大型的毛乎乎的动物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主人。当然，这种“天真无邪”的前提是，不考虑拉菲尔就在艾伦的旁边，而雷蒙德本来可以避开拉菲尔，等艾伦回到房间以后才这么做的。 　　当然，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也许拉菲尔只是没有注意到拉菲尔……从抱住艾伦到亲吻艾伦，然后是一连串熟练的撒娇，雷蒙德·莫克姆，自始至终都没有将视线往拉菲尔的方向瞥上一眼。 　　他表现得仿佛拉菲尔就是一团空气，或者是墙边并不引人注意的垃圾桶。雷蒙德的世界里只有艾伦，而艾伦在遇到他的那一瞬间，也再也无暇顾及任何外人。 　　“我已经好多天……好多天没有见到你了，艾伦，你还好吗？你有受伤吗？为什么不来接我呢？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吗？” 　　雷蒙德将下巴抵在艾伦的肩头不断地轻声嘟囔着，说着说着，眼眶就隐隐有些发红。 　　“我真的特别特别地想你……” 　　他手舞足蹈地冲着艾伦说道。 　　他并没有说什么华丽的辞藻，而是宛若孩子一般重复着“我想你”。 　　但仅仅只是这样而已，艾伦却已经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表达出来的思念。 　　“雷蒙德，等一下……” 　　艾伦无比艰难地说道。 　　他抬起头，望向了雷蒙德。 　　在拉菲尔面前被雷蒙德抱住，然后是撒娇……这让艾伦多少有些不太适应。 　　他抬起头望向雷蒙德，刚想让后者冷静一点，却在对上雷蒙德的面鹏之后微微一愣。 　　是因为太久没有与雷蒙德见面，才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感觉吗？ 　　同样是银色的双眸，同样是健壮的身体……除了脸上出现了几道明显的擦痕之外，雷蒙德看上去之前好像没有什么差别。 　　但也许是出于Omega的直觉，艾伦还是觉得现在的雷蒙德与之前相比有些奇异的不同。他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英俊也更加强壮了一些。而他身上弥漫出来的某些气息，更是让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无数模糊的画面。 　　来自于一个星期之前的晦暗记忆，又或者说，是在纳迦人袭击导致的昏迷中产生的那些幻觉……在那些古怪的梦境中隐约间感觉到的熟悉感瞬间袭向了艾伦 　　一双健壮的手，冰凉的胳膊，黏液，还有虚空中闪耀的星星…… 　　艾伦不由有些恍惚。 　　“你……” 　　“咳咳咳……” 　　就在艾伦不自觉开口的瞬间，他的耳旁传来了拉菲尔有些不太自在的咳嗽声。 　　艾伦打了个激灵，猛然间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在对上雷蒙德的视线之后，便不由自主地盯着对方入了神。 　　他与雷蒙德这般紧紧相拥，深深凝视对方的亲密景象，却着实让拉菲尔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艾伦，那么………” 　　拉菲尔干涩地企图打破艾伦与雷蒙德之间那种古怪的亲密气氛。 　　只不过，在说话的同时，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的目光一直死死的停在雷蒙德的身上。 　　在这之前拉菲尔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像雷蒙德·莫克姆这样无耻的Alpha，这家伙的身体健壮得简直可以空手打死三头星兽，但他却可以如此恬不知耻地冲着比另外一名Omega撒娇。 　　无论雷蒙德·莫克姆是真的心智受损还是在装疯卖傻，这种行为对于拉菲尔来说，都是一样的令人厌恶，甚至有些恶心。 　　仔细一想的话，甚至他忽然冲过来打断自己与艾伦对话的行为也显得很是可疑。 　　“艾伦……如果雷蒙德有什么问题的话，请告诉我。” 　　冲动之下拉菲尔只觉得自己的舌头似乎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他不由自主地冲着艾伦这么说道。 　　“问题？” 　　这下反而轮到艾伦感到纳闷了。 　　看到艾伦的样子，拉菲尔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无意识之间又透露了本不应该泄露出去的秘密。 　　他顿时显得有些僵硬，在那短暂的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抛开一切，冲着艾伦说出自己在那场会议上知道的事情：雷蒙德的异样，还有马克多姆对他的评价。 　　但在最后关头，拉菲尔还是冷静了下来，毕竟如今的雷蒙德即将与艾伦同居。 　　在这种情况下，艾伦越是无知，就越是安全。 　　“如果他还像是三年前那样……我的意思是，对你动手什么的。”拉菲尔无比干涩地解释了一句。 　　拉菲尔并没有预料到，之前还把他当空气的雷蒙德，却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做出了格外激烈的反应——雷蒙德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身体更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动手？什么叫……动手？你是说，我，我会打艾伦吗？我……才不会那么做……” 　　雷蒙德因为气愤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的，他涨红了脸，冲着拉菲尔怒吼道。 　　只不过因为他现在的样子太过于激动，这怒吼看上去压根没有什么威慑力，反倒让雷蒙德自己显得有些微妙的可怜。 　　“我……我……” 　　然后没等拉菲尔开口解释，雷蒙德又忽然之间抿住了嘴唇，似乎仅仅只是与拉菲尔对视，都让他感到无法忍受。 　　他拉拉艾伦的手臂，然后以一种看似隐蔽，其实非常明显的状态，往艾伦的身后躲了躲。 　　“艾伦我不会对你动手的，你相信我……”雷蒙德侧过头，异常惶恐地冲着艾伦说道 　　“……” 　　艾伦看了看雷蒙德，又看了看拉菲尔，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不过是几天没有见而已，艾伦可以感觉到，这段时间与自己的分离让雷蒙德变得比之前更加敏感，也更加不安。但同样的，他也可以感知到拉菲尔的担忧——而拉菲尔的担忧也是有理由的。 　　雷蒙德在失去记忆之前，确实就是个该死的人渣。而谁都不知道，现在他这幅纯良可爱的样子究竟能维持多久。 　　但在这一刻，雷蒙德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艾伦转头望向拉菲尔，沉默了片刻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拉菲尔，没关系的，现在的雷蒙德……现在的雷蒙德跟之前已经不太一样了。”艾伦苦笑着冲着拉菲尔说道。 　　他努力地想要安慰好自己忧心忡忡的友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这么宽慰拉菲尔之后，拉菲尔却显得更加愤怒 第45章 　　艾伦一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一天拉菲尔在离开他的时候, 脸色会是如此的难看, 但只要有雷蒙德在他身边，他就很难分出多余的精力来想其他人的事情, 所以到底他也没有过多的细想这件事情。 　　雷蒙德跟着艾伦回到生活舱室之后, 依旧显得情绪低落。 　　当然，这个个头高大脸色苍白的男人一直在努力的掩饰这一点, 但他的异样是那样的明显, 艾伦就算再迟钝，都可以感觉得到。要知道, 对于已经忘记了所有前尘往事的雷蒙德来说，能够与自己最喜欢的艾伦同住一室, 并且共度接下来的时光, 就像是天堂一般的美好, 他应该表现出来的应该是无限的欢欣与快乐——就好像他在之前走廊里表现出来的那样。 　　可一直到回房之后，雷蒙德却自始至终紧紧地抿着嘴唇，甚至连一丝微笑都挤不出来。 　　而且他一直佝偻着自己的身体, 努力缩减自己在生活舱室里的存在感。 　　好吧，这一点他也失败了。在这之前艾伦倒是不觉得雷蒙德那比正常人要修长高大的身材有什么问题，但现在这个问题却变得有一些明显了。毕竟他一进入到生活舱室里, 小小的房间就显得格外狭窄，狭窄到艾伦仿佛只要一个回身就能与雷蒙德脸贴脸地碰在一起。 　　又或者说，是因为雷蒙德一直都像是粘人的小狗, 正努力地跟在艾伦的身后走来走去, 才会让艾伦觉得他的存在感如此强烈。 　　雷蒙德只差没有在自己的身上贴上标签, 并且写上“求求你，快点来安慰我，我快哭了”的字样。 　　没过多久，雷蒙德似乎就注意到了艾伦若有若无的冷淡（艾伦必须承认这一点，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这样的雷蒙德），雷蒙德一下子就变得更加可怜了，他更加小心地缩着自己的肩膀，弓着背，最后拘谨地缩在了整个生活舱室最角落的地方，就连萦绕着他的空气似乎都泛着潦倒的冷意与阴沉。 　　在艾伦看来，其实面对这样的雷蒙德，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不理他，他那单纯的大脑在的几件事情之后，就会把之前走廊里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艾伦还是有些忍不住，在行动中总是时不时地朝着雷蒙德的方向望去，然后他便会与雷蒙德的视线撞在一起。 　　又是一个不经意间，雷蒙德的视线对上了艾伦。 　　艾伦只能看见雷蒙德的脸色忽然间变得有些苍白。仿佛艾伦的视线也拥有重量，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艾伦才听见雷蒙德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艾伦，我……我又跟你住在一起了。” 　　紧接着他又咬了咬嘴唇，提高了声音说说道。 　　“我以后会保护你，我绝对不会对你作出任何别的行为。” 　　很显然，雷蒙德真的非常在意拉菲尔之前随意说出来的那一句嘱咐，艾伦嘴唇翕合了一下他，想要宽慰对方，但真的开了口之后，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些什么，毕竟他与雷蒙德之间的关系实在是有一些复杂，而这种复杂与他自己对雷蒙德的纵容，还有那种奇怪的怜惜有关。 　　艾伦叹了一口气。 　　“你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吗？” 　　艾伦就像是鸵鸟一般，决定不去细想自己对现在的雷蒙德究竟是什么感情。 　　他这样问道，笨拙的转移着话题。 　　而雷蒙德也毫不意外地被他转移了注意力。 　　“是，是的……” 　　雷蒙德愣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然后他拘谨地指了指放在床边的一枚小箱子。 　　“那是我的东西。” 　　他这样说道。 　　艾伦转过头去，望向了那只小小的塑料箱。在意识到那就是雷蒙德的全部家当时，他因为诧异而睁大了眼睛。 　　也许是因为每一次去雷蒙德的病房都可以看到雷蒙德身边围绕着无数昂贵的仪器，还有大量照顾他的人员，所以艾伦并没有意识到…… 　　实际上，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雷蒙德所拥有的东西其实真的少得可怜。 　　毕竟对于许多人来说，其实早在三年前，雷蒙德·莫克姆就已经死了。 　　他的账号被注销，他的宿舍也早已分配给其他的人，他的军籍都已经列入了黑表，事实上，当他从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幽灵船黑鹳号上被拖下来的时候，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无权拥有任何东西，甚至就连他本人都已经成为了地球联邦政府的研究对象…… 　　当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因为纳迦人的袭击而陷入困境，雷蒙德变得不那么重要之后，那些人又迫不及待地将雷蒙德从病房里赶了出来。 　　他来到艾伦身边的行动确实很迅速，因为他甚至都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雷蒙德根本连随身物品都少得令人吃惊。 　　艾伦伸手拎起了那轻飘飘的塑料箱（这是军事基地统一配发的最普通的随身箱）。 　　他将箱子打开了，出现在他眼前的东西简直比他想的还要更少一些：两件最普通不过的制式内衣，以及两套统一的病号服，一本纸质的古董书。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高级图书馆所有。请在三天之后将这本书归还”电子便签在书籍的背面闪动着红色的字样。 　　除了这些之外，箱子便已经空了。 　　艾伦看着雷蒙德的东西有些发愣，而看到这一幕，雷蒙德立刻也凑了过来。他跟着艾伦一起看着自己那无比简单的小箱子。艾伦侧过头，瞥雷蒙德一眼。 　　雷蒙德似乎压根儿就没有在意自己被利用被研究的人生。在这一刻，他真正在意的只有艾伦，仅仅只是跟艾伦站在一起，就足够让他感到心花怒放，满心愉悦。 　　他的脸颊微红，注意力表面上是在自己的心理上，实际上，他的目光闪烁，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艾伦。 　　这样的雷蒙德让艾伦的心中涌现起一种让他自己感到害怕的情绪。 　　心疼又或者是……怜惜…… 　　“艾伦……” 　　雷蒙德关注着艾伦。 　　察觉到艾伦气息低沉，他显得更加惶恐不安了。他探出一只手轻轻的拉住了艾伦的衣角。 　　“有什么问题吗？” 　　艾伦回过头望向雷蒙德，强行压抑住自己胸口涌动着的情绪。 　　“你的东西太少了，这让我有点惊讶。” 　　艾伦抿了抿嘴唇，然后叹息着向雷蒙德解释道 　　顿了顿，他还是没有忍住，开口冲着雷蒙德问道。 　　“你……你应该享有高级军官的待遇，毕竟你还是暗刃之战的唯一生还者，军事基地应该给了你相当高的贡献，为什么不用力地贡献点买点东西给自己呢……” 　　该死的—— 　　艾伦在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就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之前最唾弃的那那种人——贤惠，温柔顾家的Omega。 　　但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雷蒙德愕然地看着艾伦，眼底显示出了些许的茫然。 　　他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紧接着，他又甜蜜地笑了起来。 　　“只要能够跟艾伦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但紧接着，他又郑重其事地望向艾伦，然后说道：“艾伦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可以把我所有的贡献点都给你！” 　　虽然口中貌似是在询问艾伦，但在说话的瞬间，雷蒙德已经点开了自己的手环唤出了自己的账号，就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他企图将自己的信用点全部转移给艾伦。 　　“雷蒙德停下，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贡献点我也不需要你的钱，我只是——” 　　我只是脑子忽然发了疯，开始控制不住关心起你的日常起居了。 　　艾伦简直头痛欲裂，他咬牙切齿地对雷蒙德说道，企图阻止对方的举动。 　　结果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任何重话，雷蒙德却已经垂着眼睫，缓缓地流下一滴泪。 　　“可是……我不知道我究竟要怎么做……” 　　他低语道。 　　“什么这么做？”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弥补我之前对你动……对你做的那些事情。” 　　在这一刻，雷蒙德看上去竟然显现出一种出乎意料的成熟。 　　就好像他忽然之间就恢复了所有神智一下子变得正常了。这让艾伦吓了一大跳，他震惊地看向雷蒙德 　　结果下一秒雷蒙的声音里的哭腔就变得浓重了。 　　“那个男人说我以前打过你，我……难道真的做了这种事情吗？” 　　雷蒙德抬起自己的手，用无比厌恶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手掌。艾伦瞥见他的目光，顿时心头一惊。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只要他自己点点头，同意了雷蒙德的说法，雷蒙德下一秒就能抬起激光枪然后将自己的那只手直接轰断。 　　艾伦这才意识到，雷蒙德竟然还在惦记着拉菲尔在走廊上说的那句话…… 　　哦，拉菲尔，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一个大麻烦。 　　艾伦在自己的心底叹气道。 　　他考虑了一阵子，他原本可以随意的找一个话题，然后将雷蒙德搪塞过去，但在思索良久之后，艾伦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也可以不用再继续逃避下去。 　　雷蒙德不可能永远像是现在这样保持着天真和童稚。事实上，就是这一个星期没有见的时间，艾伦就已经察觉到雷蒙德变得比之前要成熟，甚至理智很多。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雷蒙德就会彻底的恢复正常也说不定。 　　而到了那个时候等待着他和雷蒙德的又是什么呢？ 　　艾伦的心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你以前，是一个很该死的混蛋。” 　　艾伦盯着雷蒙德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 　　雷蒙德一瞬间脸色惨白，露出了有些绝望的模样。这又一次让艾伦感到了心软，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是为了报复我，所以才跟我结婚的，而且我想你应该用了一些不正当的手段，才让我成为了你的伴侣。你是一名傲慢，愚蠢，而且十分暴力的Alpha……也许你爱过我，用一种非常低级并且恶劣的方式……” 　　艾伦本来以为说起过去的事情会让自己感到格外痛苦，但这一次，面对着三年前带给自己痛苦的那个男人，艾伦却发现自己的心情反而变得平静了下来。 　　雷蒙德·莫克姆真的对他毫无感情吗？ 　　艾伦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早在梅森老师还没有死的时候，每当他前往梅森老师的府邸寻求难得的安宁时，雷蒙德·莫克姆就会像是一只讨人厌的泰迪狗一样冲着他叫叫嚷嚷，吵个不停，似乎真的非常厌恶他。 　　但是，总是做出一些可笑的威胁和辱骂的同时，当时还很年轻的雷蒙德，却也无时无刻地守在他的身边。 　　雷蒙德总是暗地里关注着艾伦的一切。 　　他收集着艾伦的信息，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哪怕是那些辱骂，实际上也是因为……他渴望着艾伦那属于Omega的关注。 　　但艾伦却是一个有残缺的Omega。 　　信息腺的缺陷，让他完全无法感知到雷蒙德的信息素，也完全无法理解他那种幼稚得宛若幼儿园小孩似的感情。 　　这让艾伦与雷蒙德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处于古怪的紧张状态，虽然梅森也曾努力想要调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一旦梅森出现，他们之间的状况就会变得更加恶劣。 　　“我的儿子是一个蠢货，但他确实爱你。” 　　也许是在某次酒醉后，梅森也曾这样对艾伦说过。 　　而那个时候艾伦却并不曾在意过雷蒙德的感情。当时的艾伦还是“海妖”，他身边有着太多太多的人，有人别有用心，有人诚恳真挚，有人贪图他的容貌，也有人想要得到更多的利益……仅仅是应付那些人就已经让艾伦精疲力竭，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一个总是以辱骂和傲慢来面对他的少年。 　　哪怕那个少年是梅森的儿子也一样。 　　真正意识到雷蒙德是一个可悲的人，还是在艾伦被强制安排与雷蒙德结婚之后。 　　自己对他的冷淡以及信息素的不定性，让雷蒙德表现得愈发像是一只暴躁的野狗。雷蒙德跟梅森不一样，他并不聪明，除了了一副漂亮的皮囊和身为Alpha的性别，他几乎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但他却又同时是那个天才，那个所有人崇拜并且爱戴的梅森议员的儿子。 　　在梅森死后那么多年，某些势力一直企图将他扶上高位好重新归拢梅森留下来的庞大政治遗产，可是，雷蒙德做不到这一点——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他一直都表现得幼稚且暴躁，而他压根就学不会该如何正确地看待自己的人生。 　　极度的压抑和多年来不正常的感情，让雷蒙德最终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式来与艾伦相处。 　　第一次对艾伦动手，雷蒙德显得极度懊悔和痛苦，他跪在了艾伦的面前，并且差点用一把刀刺穿自己的手掌。 　　那是那么多年来，雷蒙德第一次在艾伦面前表现出那么软弱的模样。 　　一直到现在，艾伦依然记得当时自己的震惊和无措。 　　“你说……你说对不起。你承诺，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情……” 　　艾伦凝视着雷蒙德银灰色的眼眸喃喃地说道。 　　真奇怪，他想。 　　明明雷蒙德就在眼前，但他总有一种对着昔日的亡灵说话的感觉——就好像他面前的雷蒙德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是无关的两者。 　　雷蒙德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艾伦却依然没有停歇，他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很快的你就打破了自己的誓言……” 　　当雷蒙德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他把自己所有的失败与懊恼都发泄在了艾伦的身上。 　　那是一段地狱一般的日子。 　　对艾伦来说是这样。对雷蒙德·莫克姆来说也是这样。 　　他似乎彻底陷入了那种冲动动手，然后又自我忏悔的无限循环之中。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当时的你非常痛苦，如果我真的为你好……我的意思是，为了你和我两个人的人生。我应该从你身边离开，而不是继续待在你的身边，任由你变成那副恶心的样子……但当时的我也不太正常，我想我大概已经疯了，我一直觉得，你对我动的那些手都是我的赎罪。” 　　为了梅森老师的死而赎罪。 　　“艾伦……” 　　不知道什么时候，雷蒙德凑近了艾伦。 　　他探出手小心翼翼地从艾伦的眼角抹去了一点湿润，一直到这个时候艾伦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流下了眼泪。 　　“艾伦，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了，过去的雷蒙德·莫克姆早就已经死了。现在，你面前的我，早就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男人。” 　　雷蒙德脸色苍白，身形颤抖，但他的表情却格外严肃。 　　他这样冲着艾伦说道。 　　在他郑重其事说话的时候，他身上就再也看不到那种因为心智受损而展现出来的天真无邪。 　　他似乎已经变得成熟……变得正常了。但即便是这样，他身上依然没有显现出任何让艾伦感觉到威胁的气息。 　　“……不要再变回原来那个混蛋了，好吗。” 　　艾伦冲着雷蒙德说道。 　　雷蒙德眼神微微颤，然后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向你发誓，不会的。” 　　雷蒙德轻声说道。 　　但在艾伦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底闪现出来的，却是恶魔一般的黑暗…… 　　真奇怪。 　　内心有一处地方变得格外的酸涩，刺痛，好像有无形的手正在撕扯着祂的心脏一样，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作为纳迦人的皇帝，白皇帝甚至有些迷惑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痛苦的情绪。 　　“雷蒙德……你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 　　艾伦多少也能算得上是解开了心结，在将过去的一切都说出来之后，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雷蒙德此时的异样。 　　他不由皱起了眉头。 　　雷蒙德却忽然展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他冲着艾伦眨了眨眼睛。 　　“没什么……我只是……我只是发现自己以前是个该死的人渣，心情有些糟糕。” 　　白皇帝依旧按照计划，可怜兮兮地在艾伦面前卖着乖，。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核心有多么痛苦。 　　此时此刻，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某处，一直正在努力修复基地受损部分的工人忽然之间发出了一声惨叫。 　　“为什么减压液的酸度会这么高？是配料出了问题吗？该死的，这玩意快把我的金属臂腐蚀掉了！” 　　泛着类似于硫酸气息的绿色液体毫无预兆地从柔软的管道中直接喷了出来，在士兵的操作一下，一台机器人迅速地往旁边偏过了身体，总算是躲过了酸液的袭击。但被溅到酸液的金属部件上还是出现了明显的锈蚀痕迹。 　　纳迦人的身体总是可以很快的反映出祂们的内心状况。 　　而白皇帝此时的心情，就如同被酸液所浸泡一样。。 　　其实一切都在白皇帝计划之中：在拉菲尔面前示威，在艾伦面前装可怜，以此打破艾伦这么多年来的心结…… 　　一切也都十分顺利。白皇帝已经可以感觉到艾伦对他的态度已经比之前软化了许多，那个男人似乎都已经做好了接受“雷蒙德”的准备。 　　哦，接受“雷蒙德”。 　　艾伦竟然决定原谅那个男人。 　　白皇帝可以感觉到一股难耐的忌恨灼烧着自己的灵魂。 　　这种陌生的感情简直快要把白皇帝逼疯了，甚至就连艾伦此时呼唤那个名字“雷蒙德”都会让祂觉到痛苦。 　　【我的名字并不叫雷蒙德，我并不是那只低级的雄性动物——】 　　白皇帝对于自己内心忽然涌动的情感感到困惑不已。 　　作为纳迦人，白皇帝所以能活到现在，纯粹是因为纳迦人全部都是彻头彻尾的绝对现实主义者。 　　要能够抵达最后的终点，只要能够取得顺利，无论使用任何手段都没有关系。而白皇帝现在也完全遵循着纳迦人的行为准则。祂接近了艾伦，祂得到了艾伦的信任，祂甚至得到了艾伦的怜爱……一切都是如此完美，如果白皇帝的计划不出差错的话，很快，祂就将以“雷蒙德”的身份与艾伦重新拥有一段完美快乐的人生。 　　他们两个将重新在一起，并且再也不会分离。 　　这不是……最完美的计划吗？ 　　但为什么祂还是会感到如此痛苦呢？ 　　白皇帝甚至有种奇怪的妄想，祂希望艾伦能够呼唤自己真正的名字，祂希望，艾伦能够见到真正的自己……而不是现在它所拥有的这具奇怪丑陋，劣等雄性阿尔法的躯体。 　　这种情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每当艾伦流露出多一丝的怜爱，白皇帝内心的痛苦就会变得愈发深重。 　　祂是如此开心却又如此的痛苦，祂欣喜于自己距离艾伦更近了一步，又如此痛恨自己现在的这副皮囊。 　　祂甚至在仇恨自己…… 　　为什么是雷蒙德。 　　为什么……不是祂自己。 第46章 　　白皇帝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够搞懂, 那种困扰着祂的巨大痛苦究竟来源于哪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也许来自于祂那被污染了的内心, 被人类的思维所同化的灵魂。 　　现实，冷酷，不择手段，在格外严酷的环境下长大的白种纳迦, 为了能够来到人类的世界，为了与自己所深爱的星星相聚而吸收了人类的大脑, 在拥有了人类的思维模式的同时, 祂也因此学会了嫉妒, 虽然祂嫉妒的对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根本就是祂自己。 　　…… 　　但无论如何, 至少在这一刻, 为了接近艾伦, 为了夺取艾伦的爱，白皇帝的伪装依然要继续下去。 　　是的, 如今在艾伦面前的白皇帝依旧只能是“雷蒙德”：乖巧, 可爱, 因为那场谜一样的事故心智受损以至于变得格外纯真的愚蠢人类Alpha。 　　他的睡衣被放进了原本只属于艾伦的储物间，他的那只塑料小箱子也是一样。 　　艾伦稍微重新布置了一下生活舱室好让这里更适合两个人居住，而这个时候雷蒙德一直格外听话地看着他, 目光甜蜜而又痴迷, 没有露出丝毫端倪。 　　祂的问题一直到几个小时后才真正地显现出来—— 　　短暂的忙碌过后, 生活舱室里的灯光微微开始变暗，证明“夜晚”的到来。 　　没错，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虽然早已远离太阳系，但整座基地依然相当复古地按照地球时间进行运转（只不过对于基地不同的人来说，这份“地球时间”可能各不相同）。基地里的生活起居区规律的“夜晚”到来同时也意味着艾伦和雷蒙德也即将迎来睡眠时间。 　　因为白皇帝的入住，早在艾伦回到生活舱室之前，他原本的单人床就已经经由“主母”自动进行了扩展，变成了一，足够两个人入睡的双人床。 　　这原本是为了基地里的士兵被人探亲时能够更方便一点，但现在看上去却多少有些尴尬。 　　艾伦看着那张双人床，脸色有些难看。 　　而雷蒙德当然也不会错过艾伦脸色的变化，毕竟只要艾伦在他的身边，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艾伦的身上。眼看着艾伦似乎有些为难，雷蒙德立刻就抱住了自己的毯子（顺便说那张该死地毯子也是基地统一下发的那一种，单薄，硬邦邦，绝对称不上舒适），他飞快地将毯子铺在了窄小的沙发上，然后转过头冲着艾伦，露出了那种忐忑而腼腆的笑容。 　　“我……我知道的。艾伦，我会跟你保持距离……” 　　压根没等到艾伦开口，雷蒙德便已经飞快地这么说道，就好像他正在担心艾伦生气一样。 　　“什么？” 　　艾伦顿时愣住了。 　　“我不会打扰到艾伦的。” 　　雷蒙德怯生生地重复了一遍。 　　这还是上一次艾伦与白皇帝共处一室时说的话，当时的他对于白皇帝睡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是十分抗拒的。 　　于是，他在白皇帝渴望的目光下，依然斩钉截铁地宣告了两人的睡眠位置：他不允许白皇帝他睡在同一张床上，以免出现不必要的意外……同时为了避免雷蒙德那令人头痛的撒娇，艾伦隐隐约约想起来，自己在宣布两人睡觉位置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相当严肃。 　　艾伦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当时的雷蒙德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相当顺从地按照艾伦的吩咐去睡了沙发。 　　只不过现在艾伦看着雷蒙德忐忑又害怕的样子，却不由觉得太阳穴正在隐隐佐藤。 　　该死…… 　　艾伦没想到，仅仅只是看着雷蒙德的表情，他心中竟然泛起了隐隐约约的罪恶感。 　　自己当时是太凶了吗？以至于都已经过了这么久，雷蒙德依然显得战战兢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样子——仿佛被人刚从收容所里带进家门的流浪狗。 　　当然，考虑到Omega与Alpha之间的特殊情况，艾伦倒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无可否认的是，雷蒙德这幅格外乖巧听话的样子，让艾伦自我感觉很是糟糕。 　　只不过，就在艾伦因为雷蒙德的表情而罪恶感飙升的同时，位于基地某处的区域控制中心里，有东西正在慢慢探伸而出。 　　这里的控制面板一直到两天之前才刚刚修好，但此时一团半透明的触须却毫不客气地自天花板上直接落在了那些复杂的按钮之上。 　　几根触手直接顺着控制台的缝隙慢慢地渗透了下去，细小的触须在面板下方成型，接着探向了控制着生活区温度的那根线…… 　　“阿嚏——” 　　而在艾伦的生活舱室里，白皇帝十分配合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瑟缩了一下，立刻又拉了拉毯子。 　　“你冷吗？” 　　艾伦立刻问道，而就在问出这句话之后，艾伦也立刻意识到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变得有些低…… 　　是因为要节约能源的缘故吧？艾伦想到了白天拉菲尔对他说出来的那个秘密。 　　如果是那样的话，到了夜间，生活区的温度可能会被调整到更低的水平而白皇帝甚至都没有自己的床铺，手中的保温毯也格外不舒服。 　　想到这里艾伦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你睡的地方。你去床上睡吧……” 　　艾伦有些僵硬地冲着白皇帝说道。下一秒，艾伦毫不意外地看见，雷蒙德眼中迸发出了明亮的光彩。 　　但在高兴的同时，雷蒙德的眼底又带着丝丝不敢置信。 　　高大健壮的男人就那样抱着毯子，带着一丝犹豫看向了艾伦。 　　“我，我真的可以睡在床铺上吗？” 　　雷蒙德用一种软绵绵的，令人怜惜的语调说道。 　　“不要那么多废话。” 　　艾伦皱着眉头，板着脸冲着雷蒙德回应道。 　　“艾伦，你真好——” 　　偏偏面对艾伦的冷淡，雷蒙德脸上的笑容却灿烂得近乎刺眼。 　　只不过就雷蒙德高高兴兴地抱着自己的毯子，跳到那张双人床上去的时候，艾伦却伸手换过了雷蒙德手中的毯子与枕头，径直走到了沙发旁边。 　　他熟练地整理好了沙发，将它变成了属于自己的床铺。 　　身后的雷蒙德原本的欢呼和喋喋不休瞬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带着颤音的呼唤：“艾伦？” 　　回过头来的时候，艾伦对上了雷蒙德不敢置信的视线。 　　“你，你不跟我一起睡觉吗？” 　　雷蒙德结结巴巴地问道。 　　艾伦耸了耸肩膀。 　　“我睡沙发。” 　　“可是……” 　　“你的个子太大了，所以睡在沙发上会很不舒服。所以我们两个只能换个位置睡了——别露出那种表情，沙发的宽度和长度对于我来说刚好。” 　　艾伦假装没听出雷蒙德的渴望，他平淡地说道。。 　　“去睡觉吧，雷蒙德，你不用在意我。” 　　艾伦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冷淡，却并不知道正是他这种佯装平淡的温柔与体贴，反而让雷蒙德……白皇帝那原本就格外微妙的心情更加激荡了起来。 　　艾伦的温柔，究竟是属于我，还是……“雷蒙德”？ 　　越是想，纳迦人的皇帝就觉得自己越是混乱。 　　“艾伦……” 　　都已经躺在床上，灯光更是已经熄灭，艾伦却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双人床上传来了雷蒙德的声音。 　　“怎么了？” 　　“艾伦……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呢？” 　　雷蒙德声音闷闷的。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艾伦在自己的心里回应道，但在表面上他却只能假装翻了个身，装出了有些睡意朦胧的腔调。 　　“这没什么” 　　艾伦干巴巴地回应道。 　　明明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但艾伦却依然觉得雷蒙德似乎正在专注地看着自己。 　　在这一刻他从未如此感激过军事基地生活区到了夜晚定期关灯的这个举措，因为这样的话，他可以理所当然地逃离雷蒙德那无时无刻投向他的眷恋与灼热的视线。 　　艾伦从来都不是太过于温柔的Omega，但自从他来到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以后，却每每都会因为雷蒙德而变得古怪。 　　艾伦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很显然，艾伦这略带敷衍的回应并没有让雷蒙德满意，在等待了片刻之后，艾伦不出意外的又等来了雷蒙德轻声的询问。 　　只不过这一回雷蒙德问的问题让艾伦感到有些意外。 　　“艾伦……如果……如果我不是雷蒙德·莫克姆，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雷蒙德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语调问道。 　　这种奇怪的问题让艾伦想到了地球上不断重播的那些奇怪的恋爱电影。 　　但偏偏就是这格外少女的提问，反而让艾伦放松了下来。 　　“我不知道……” 　　他直截了当的回答。 　　他并没有欺骗雷蒙德。 　　他确实不知道，如果“雷蒙德”已经不再是“雷蒙德”，自己又会如何与对方相处。 　　虽然说雷蒙德·莫克姆在三年前对于艾伦来说就是一个噩梦，但如果三年后，出现在艾伦面前的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名普普通通的Alpha的话，艾伦恐怕从始至终都不会靠近那个男人。 　　艾伦很清楚自己并非是普通的Omega，他的人生中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而那些事情无一例外都让他对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的Alpha充满了防备。 　　而雷蒙德……雷蒙德固然是个人渣，但他也同时是梅森老师的儿子。 　　在艾伦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时，那个家伙就已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不是雷蒙德的“雷蒙德”？艾伦在自己的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却怎么都想象自己可以与任何一名其他Alpha共处一室的景象。 　　“艾伦……” 　　艾伦沉默了很久。 　　久到他自己都有些昏昏欲睡，忘记回答雷蒙德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雷蒙德地呼唤。 　　“唔……” 　　艾伦这才发现雷蒙德其实一直都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而他这段时间的沉思，似乎让那个躺在双人床上男人变得消沉了。 　　难道雷蒙德还在惦记着三年前的往事，还有拉菲尔在走廊上说的那句话？艾伦不由苦笑，然后他破天荒地开口安慰起了对方。 　　“你是不一样的，雷蒙德……你只会是你。” 　　艾伦用模棱两可的回应糊弄过去。 　　也许总算是敷衍过去了吧？艾伦这么想道，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雷蒙德总算没有再开口问奇奇怪怪的问题。 　　没过多久，艾伦等来了自己期待中的雷蒙德的平稳呼吸。那个男人总算睡着了，艾伦这才放松下来，然后自己也躺在小小的沙发上沉沉睡去。 　　只不过，艾伦永远都不会知道，实际上黑暗中躺在床上的雷蒙德，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上，那平稳的呼吸不过是他身侧的几根触手模拟出来的声音。 　　那几根触手甚至都已经探出了毯子，在黑暗中冲着艾伦疯狂地晃动着。 　　一切都很奇怪。 　　一切都像是已经失控了…… 　　白皇帝其实很清楚，现在的艾伦并没有睡沉。而他在这样的艾伦身侧展现出自己的真实触手，实际上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这会让白皇帝暴露自己的真实。 　　可是清楚归清楚，白皇帝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是不一样的，你只会是雷蒙德—— 　　艾伦入睡前最后那一声回应简直让白皇帝感到了心碎。 　　所以，到了最后，艾伦喜欢的人还是雷蒙德·莫克姆吗？白皇帝控制不住地将这句回答翻来覆去的思考了很久，越是思考就越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好痛，心也好痛。 　　散布于身体各处大脑以及神经这一刻显示出了作为纳迦人的糟糕之处。 　　在这种混乱的思绪中，如果是真正的人类的话，或许可以强行抑制住自己的本能继续伪装下去。 　　但纳迦人却并非如此。 　　第一次遭遇到情感困扰的白皇帝并没有预料到自己的身体会变得如此不听话，虽然它的核心依旧相当理智，祂可以清楚地分析出一切：自己保持原有行动模式，以雷蒙德莫克姆的身份继续与爱人相处，并且生活下去才是最好的方案。 　　但白皇帝的身体却并不这么想。 　　夜幕之中，在薄薄的毯子之下，皇帝精心修饰出来的，属于人类的躯体正在溃散，他的真实模样——柔软，巨大，透着隐约虹光和斑点的身体显现出来。 　　那些粗壮的触手在分泌的黏液的润滑下，正在这个房间里簌簌而动。 　　艾伦的呼吸，还有他的心跳，一切迹象都在说明艾伦此时其实并没完全陷入深眠，他随时有可能因为一个细小的响动而清醒过来，然后便会看见房间里可怖的模样充：房间的缝隙中缓缓爬出来的柔软肉块，还有那些不断探向他，缠绕着他脚腕与手臂的濡湿触手…… 　　艾伦也许会惨叫出声吧，就像是所有曾经见过祂真身的人类那样，又或者就像是他们初见时的那样。 　　白皇帝想道。 　　艾伦当时的厌恶还抗拒一直到现在都烙印在白皇帝的心底。 　　是的，艾伦会讨厌祂，讨厌作为纳迦人的祂，但即便是那种讨厌也是真实的——是针对于作为皇帝的祂，而不是一个虚幻的躯壳…… 　　不，不行，如果暴露了原型的话。这么久以来，祂所有的坚持和努力都会化为虚有。 　　祂也许再也不可能以平和的方式与艾伦在一起，他们即将到来的新生活也将化为泡影。 　　艾伦不可能再温柔的对祂说话，不可能再有那种毒药一般的怜惜和宠爱。 　　艾伦……祂心爱的艾伦。 　　白皇帝只觉得自己的核心似乎都要四分五裂了。 　　艾伦仿佛也在隐隐约约之间感受到了白皇帝如今的混乱，瘦弱苍白的人类在浅眠中皱起了眉头。 　　他翻了一个身，有些困难地换了个姿势，然后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胳膊…… 　　一根触须灵巧地躲开了拍打，但紧接着，它小心翼翼地缠绕上了艾伦的手指，细小的吸盘直接亲吻上了艾伦的指腹。 　　紧接着更多的触手慢慢地覆盖上了艾伦的身体。 　　艾伦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雷蒙德？” 　　艾伦睡意朦胧发出了一声迷惑的询问。 　　白皇帝的身体已经来到了他的床边，只不过这一刻他看上去已经与雷蒙德的形象完全迥异。 　　苍白的人形转化为了巨大而混沌的纳迦人，漆黑的眼瞳与粗大的触手以惊人的渴望凝视着自己身侧的人类。 　　如果是外人看来一定会因为眼前的景象而惊惧的尖叫出声，因为看上去，那场面就像是白皇帝下一秒就要将艾伦整个人彻底地吞进自己的体内。 　　更多的触手缓缓地缠绕上了艾伦…… 　　它们身上分泌出来的粘液甚至将艾伦的毯子都弄得湿漉漉的。 　　“雷蒙德，别撒娇了，去睡觉…………” 　　艾伦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的声音听上去也比之前更清醒了一些。 　　他伸出手无意识地将一根探向自己脖颈的触手慢慢推开。 　　也许他马上就要醒过来了，下一秒，艾伦就可能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身边的“男人”。 　　可即便是这样……白皇帝还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祂感觉到一种异样的的冲动，而这种冲动正支配着现在的祂。 　　如果艾伦真的醒来了…… 　　他就可以看到自己了。 　　皇帝感受着艾伦身体的颤动，竟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兴奋之感，那是绝望……但绝望中，祂竟然还带着几分期待。 　　“乖，听话……” 　　然而就在下一秒，白皇帝听见从艾伦的嘴唇中溢出来的一声清晰的低语。 　　那么温柔，那么宠爱。 　　乖……听话…… 　　如果真的让艾伦看到现在的自己，祂恐怕就再也没有办法听见这么温柔的低语了吧。 　　后悔瞬间袭来，白皇帝猛然间收起了自己所有蔓延生出的本体。只不过以往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在这一刻却显得无比的艰难，那些攀附在艾伦身体上的触手，似乎都已经拥有了自己强烈的独立意识，它们纠缠在艾伦的皮肤上通过神经像白皇帝叫嚣着自己不愿离开的意愿。 　　而当它们被强行收起的时候，那些细密的吸盘在艾伦的皮肤上留下了大量红色印记…… 　　“雷蒙德，别闹了……你弄疼我了！” 　　就在白皇帝险而又险地将自己最后一根触手猛然收进自己体内的同时，艾伦恰好带着一丝不耐烦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眼前闪过的一道黑影让艾伦一愣。 　　“哦，天啊……雷蒙德，你到底在做什么……” 　　艾伦叹着气，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伴随着他的清醒，卧室内的灯在感应中缓缓地变亮。 　　昏暗的灯光中，艾伦看到，本应该早已熟睡的雷蒙德就那样跪坐在他的身旁，面无表情，身形僵硬。 　　“艾伦……” 　　过了好久，雷蒙德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用一种格外干哑的声音回应道。 　　被人从睡梦中吵醒，艾伦原本是有些生气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对上白皇帝的视线的那一刻，艾伦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的地碰触到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是发生了什么吗？” 　　你看上去有些伤心。 　　艾伦犹豫了一下，没有把后面半句话说出口。 　　是的，雷蒙德现在眼眶没有红，眼底也没有泪意，甚至脸上都没有太多的表情，可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艾伦就是觉得，这一刻的雷蒙德正处于一种巨大的哀伤与痛苦之中。 　　“艾伦……我……” 　　雷蒙德仰着头看着艾伦，他犹豫了片刻，忽然展开了自己的双臂，将艾伦死死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艾伦，我喜欢你。 　　他在艾伦的耳边轻声说道。。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艾伦一愣，有些不太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雷蒙德。 　　不过，雷蒙德就像是知道他的为难一样，下一刻，男人忽然之间又变成了艾伦熟悉的模样。 　　“我可不可以跟艾伦睡在同一张床上？我有一点害怕……” 　　他嘟嘟囔囔，腻歪地冲着艾伦说道。 　　听见雷蒙德的低语，艾伦自己都不曾注意到，他无声无息地松了一口气。 　　他推开了雷蒙德，然后板着脸，看向对方。 　　“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只有这件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艾伦一边说，一边抬起手点了点雷蒙德的眉心。 　　只不过就在这一刻，他忽然一愣。 　　他抬起胳膊，皱着眉头望向自己的手臂。 　　一排清晰的红色痕迹就那样清晰地浮现在他的手臂上。 　　艾伦的目光一凝。 　　如果是在苏醒后看到这些痕迹，艾伦恐怕会一如既往地将这些痕迹认为是皮肤过敏。 　　但是，现在的他却还清楚地记得……在自己于睡梦中醒来的前一刻，皮肤上传来的拉扯感。那种粘乎乎，有东西缠绕着他，并且吮吸着皮肤的奇妙刺痛鲜明得不可思议。 　　艾伦本以为那只是自己在睡梦中产生的错觉，但这些吸痕却像是在提醒着他。 　　不，并不是这样…… 第47章 　　艾伦不由自主的端详起了自己的胳膊,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一些别的东西——自己的袖口残留着的潮湿黏液，以及更多的红色印记…… 　　也许是过敏。 　　在这之前他可没有睡过沙发。 　　艾伦心里有个理智的声音在冲着他说话。 　　至于那些粘液也很好解释，这座基地在纳迦人的攻击下早就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了, 这段时间以来, 时不时间会有渗液从管线中泄漏出来。哦, 艾伦, 你又不是没有听过其他人的抱怨…… 　　艾伦继续对自己说道。 　　但无论怎么说服自己，在看到那些暧昧的淡粉色红色吸痕时候，更多的画面却不断都从艾伦的内心深处涌现出来, 他的记忆, 他的梦境…… 　　触手，吸盘, 吟唱中湿润的肉块，被什么东西所包裹, 并且紧紧吸吮着的幻觉…… 　　【哦, 是的，是幻觉, 你早就应该知道这一点！】 　　【你的幻觉和幻听从来都很严重, 别忘记了那些人在学校里是怎么称呼你的？他们都叫你疯子艾伦不是吗？】 　　“雷蒙德，你之前有没有看到……” 　　艾伦带着奇妙的恐慌和犹豫，恍恍惚惚都冲着自己身侧的男人问道。 　　【这太愚蠢了。梦境中出现的那些触手怎么可能会是真实的？】 　　他依然在企图说服自己……但他的手却有些不听使唤, 艾伦伸手卷起了自己睡衣的袖口, 在自己的肩膀上发现了更多红色的印记, 而且, 他的睡衣也是湿的。艾伦抬起头望向生活舱室的天花板，金属制的天花板干燥光洁，没有丝毫液体渗漏的迹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伦皱起了眉头，而且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 　　“……” 　　雷蒙德过了很久都没有回应艾伦，他侧过头望向自己名义上的伴侣。 　　那个之前正哭哭啼啼说自己睡不着的男人，这个时候正低着头看着艾伦胳膊上的那些痕迹，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僵硬，无措，嫉恨，恼怒……隐隐约约，他似乎正在后悔些什么。 　　但当雷蒙德抬起脸来的时候，艾伦在他脸上看到的那些复杂表情似乎又全部都只是艾伦自己的猜测。在艾伦问起自己胳膊上的那些痕迹时候，雷蒙德的反应很是无辜。 　　“我，我不知道。” 　　他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艾伦胳膊上那些奇怪的痕迹。可以说，雷蒙德这一刻的表现，已经创下了他最好的表演记录。但艾伦眼中的神色却变得深沉，他整个人也变得更加紧绷。说是直觉也好，本能也罢，艾伦总觉得，雷蒙德似乎正在说谎。 　　自己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眼角划过去的那一道黑影……似乎直接纳入了雷蒙德的体内？ 　　这个片段陡然闪过了艾伦的心底，他心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个奇妙而荒诞的猜测，但还没有等来猜测成形，艾伦又强行将那念头瞬间打散。他怀疑自己也许真的疯了，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会觉得，雷蒙德他…… 　　“我……” 　　雷蒙德一直观察着艾伦，他当然察觉到了艾伦的怀疑还有警惕。 　　充斥着整个人类军事基地管线内部的所有甬道，都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格外僵硬，因为硬化而产生堵塞的那些柔软管线甚至引发了好几处系统故障。 　　“艾伦，我刚才……” 　　在艾伦看不到的地方，雷蒙德睡衣之下的皮肤上缓缓地浮现出了些许颜色艳丽的斑纹，那斑纹正在不断地闪动。 　　事到如今，雷蒙德无比痛苦地意识到，也许自己即将为之前的冲动而付出代价，他也许需要催眠艾伦才能度过现在的难关。 　　如果可以选择，雷蒙德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去催眠艾伦——虽然祂可以轻而易举地操控基地里其他人类的一切，但唯独艾伦是不一样的。 　　他并不想用这么低劣的方式去对待自己最心爱的星星…… 　　那些该死的触手！ 　　雷蒙德诅咒着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 　　只不过雷蒙德即将抬起满是斑纹的手臂展示给艾伦看的时候，生活舱室外却突然传来了有些奇怪的拍打声。 　　“砰砰砰……” 　　几声连续的拍打之后是短暂的停顿，随后又是一连串的拍打。 　　这下艾伦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没有等他站起身来，熟悉的声音却从厚实的金属舱门外传了进来。 　　“艾伦，开门！是我。” 　　竟然是拉菲尔？他为什么不用通讯器？ 　　艾伦无比纳闷地走上前去，然后打开了金属门。下一秒，脸色铁青的拉菲尔直接从门缝里迅速地挤进了艾伦的生活舱室，然后又回过身，重重地将金属舱门重新闭合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的背直接抵在了金属门上，然后，他喘着气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向了自己眼前的两个人。在看到艾伦和雷蒙德都有些衣冠不整的时候，他脸上的线条绷紧了。 　　“出了一些问题。” 　　他冲着艾伦说道，仿佛是在解释。 　　艾伦迷惑极了，他还从来没有见到拉菲尔脸色像是现在这样糟糕，这个Beta男人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了。 　　“拉菲尔？发生了什么事？”艾伦忍不住问道。 　　拉菲尔的目光直直的从艾伦脸上，接着，又转移到了雷蒙德的身上。 　　“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牵扯到了一些……一些政治斗争，”拉菲尔含糊不清地嘟囔道，然后提高了声音。 　　“请穿好衣服，我们需要离开这里。立刻离开。” 　　拉菲尔转向雷蒙德然后说道。 　　“……” 　　雷蒙德冷淡地看了拉菲尔一眼，甚至不曾开口做出任何回应。 　　但即便是这样，拉菲尔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当然，在这个时候，拉菲尔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心底涌起的那一阵恐惧与他知道的那些事情结合在了一起，而忽略了雷蒙德的存在。 　　“离开？去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雷蒙德要离开？” 　　对比起雷蒙德的平静，反而是艾伦更加激动一些。 　　艾伦瞪着拉菲尔，拉菲尔在进门之后展现出来的状态就很糟糕，他看上去又紧张，又恐惧……而这种古怪的表现让艾伦的心跳一下子变得很快。 　　隐隐约约间，他已经可以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 　　听到艾伦的发文，拉菲尔一下子抿住了嘴唇，在格外短暂的犹豫之后，他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冲着艾伦说道：“有人觉得……雷蒙德·莫克姆上校他……” 　　一提到雷蒙德，拉菲尔就不由自主地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了身侧那个行为成迷的男人。 　　拉菲尔的神情有些复杂。 　　“有人觉得，雷蒙德莫克姆上校与纳迦人有勾结……他们提供了一些证据，当然那些非常可笑的证据，但某位‘重要人士’似乎相信了。他认为纳迦人在一个星期之前对人类军事基地的攻击，正是因为雷蒙德·莫克姆上校。” 　　“等等，雷蒙德和纳迦人……”艾伦目瞪口呆地看着拉菲尔，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雷蒙德和纳迦人勾结在了一起？ 　　这怎么可能？ 　　艾伦差点脱口骂出来。 　　但就在他差点开口反驳的一瞬间，他却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对雷蒙德产生的疑惑：在自己睁开眼睛时候，迅速纳入雷蒙德体内的奇怪黑影，还有艾伦手臂上那些仿佛被触手吮吸后留下来的均匀红斑…… 　　雷蒙德和纳迦人真的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吗？在这一刻，艾伦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给出完全否认的答案。 　　几个小时之前——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医疗修护区 　　重点监护个体：杜兰·诺克萨斯 　　身份：医疗部高级主管（备注：权限已移交） 　　“不……不……” 　　躺在对于现在的军事基地来说相当奢侈的医疗舱内，曾经的医疗部最高主管在漫长的昏迷之后，终于缓缓地清醒了过来。 　　他口中不断发出的含糊嘟囔与监控体征的仪器发出来的警告，混合在了一起。 　　“杜兰博士？” 　　“天啊……杜兰博士！” 　　“他醒了？！” 　　“快点检查一下……” 　　……数名医疗官在意识到杜兰清醒后的瞬间就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冲进了他的病房。 　　他们无比迅速地检查起他的状态来。从仪器检测到的身体数据上来看，杜兰·诺克萨斯看上去并无大碍，但很快现实情况却并没有那么乐观……杜兰一直发出关于纳迦人的尖叫。 　　很显然，一个星期之前，纳迦人那场惨烈的攻击，给杜兰造成了相当严重的精神伤害。 　　“不……纳迦人！天啊！纳迦人……那是纳迦人……” 　　“杜兰博士，请你冷静下来，你已经安全了，纳迦人的攻击在一个多星期之前就已经结束，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战后重建的阶段，你是安全的，请不要恐慌。” 　　“杜兰博士……” 　　“不，不——不安全！没有人会是安全的！对，对啊……你们不知道……你们被迷惑了……纳迦人，那些纳迦人一直在躲在这里，整个基地都是纳迦人！我知道他们！它们的手段我看见了！那是纳迦人……” 　　杜兰博士睁开了空洞的眼神，多日以来的昏迷让他看上去憔悴不堪很是骇人，在注意到负责抱住他的那名医疗官是一名有点陌生的新人医疗官时，杜兰猛然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整个人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顺手抓起了被放置在旁边的输液架，以惊人的力气重重地砸向了身侧的医疗官。好在那名医疗官立刻就发现了不对，连忙躲开了他。 　　“杜兰博士……天啊！请你冷静下来！” 　　其余几名医疗官原本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长官，但从现实情况来看，医疗官们恐怕还要度过一长段只能靠自己的艰苦时日。 　　眼看着杜兰陷入了如此恐慌，几名医疗官不得不齐齐冲上去，然后将杜兰压在了病床之上。但即便是这样，杜兰的惨叫也没有停歇，恰恰相反，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我看见了他的医疗记录，他一直在指挥那些纳迦人，那些人伪装成了人类，天啊！他们竟然可以伪装成人类……这个基地已经完蛋了，这个基地已经被彻底占据了，你们没有闻到吗？这里到处都是祂那恶心的粘液味道！” 　　杜兰的声音凄厉得几乎仿佛要渗出血来，然而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所有的医疗官都只是皱起了眉头。他们隐晦的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杜兰·诺克萨斯博士恐怕已经暂时失去了成为主管的资格。 　　那场外星人袭击事件让他至今为止依然深陷恐惧——几乎所有人类的心里都浮现出了同样的猜测。 　　在表现出深切同情的同时，这群忠心耿耿的属下并没有把杜兰的那些话放在心里。好吧，这也是正常的，毕竟杜兰现在不断叫嚷的那些话实在是有些可笑。在医疗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雷蒙德·莫克姆上校曾经参与了暗刃之战，并且是黑鹳号上的一员，如果没有黑鹳号，人类根本不可能享有这三年来的平静…… 　　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确实相当的糟糕，他变成了暴力狂，并且十分难以沟通，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人可以否认他作为英烈的身份。 　　整个基地里，恐怕就只有雷蒙德·莫克姆上校是绝对不可能跟纳迦人勾结在一起的。 　　再说了，历史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人类跟纳迦人勾结在一起的事情。 　　两个种族之间的差别实在太大，甚至就连语言都无法沟通……又怎么可能达成共识呢？ 　　就在杜兰大喊大叫企图用自己的方式向其他人宣告自己昏迷之前所遭遇的那些事情的同时，在其余医疗官的头顶上方，通风口管内，缓缓地淌下了两根近乎透明的纤弱触手。它们的感受器准确无误地对准了杜兰的方向，一些细密的光点在触须的顶端开始缓缓闪烁 　　“是它！它来了！它来了……”杜兰在无意间抬起头，然后便直勾勾地对上了那些触须，还有那些奇怪的光点。他立刻开始尖叫不休，然后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其余医疗官都有些担心，因为杜兰表现得实在太疯狂——疯狂到仿佛下一秒他就要用指头直接把自己的眼珠抠出来。 　　但杜兰越是激动，他就越是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没有人会注意到天花板上那两根毫不起眼的触须。除了杜兰自己——很快，那些光点就已经闪烁了起来。 　　看到那些光点之后，杜兰直接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一切就跟之前一样……他被催眠了。 　　“不……不……” 　　杜兰呜咽了起来。 　　就这样又过了几秒钟，杜兰不受控制地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而那些光点仿佛还在他漆黑的世界里不断闪烁。杜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轻了下去，而在现实中，他的身体猛然一颤，然后毫无声息地忽然晕了过去。 　　“真可惜啊……” 　　其余医疗官叹着气把杜兰扶回了病床，然后给他盖上了毯子。 　　“那群该死的纳迦人——” 　　“杜兰博士还有可能恢复正常吗？” 　　“天啊，我真想回家……这群该死的纳迦人到底有完没完……” 　　…… 　　聊天中的医疗官并没有发现，就在他们身后，有几名新人正眼前的一幕，他们都是为了填补人手而被“主母”从普通士兵中抽取出来了的低级助理，在平日里没少挨医疗官们的诅咒和呵斥。 　　但现在，他们却看着医疗官的那位主管，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别有用心的冷笑。 　　几分钟后，医疗官有秩序地自病房里鱼贯而出，他们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而之前站在最后面的两名新人则是互相给对方的一个眼神，两人齐齐来到了走廊的某个死角。 　　“你录下来了吗？” 　　其中一个人问道。 　　“当然这么有价值的活儿，那群大老爷们肯定喜欢……”另外一个人用漫不经心地语调轻轻说道，说完他就抬起了自己的手环。 　　他在手腕上轻轻点了点，一则全息投影的录像片段便瞬间闪现在了空中。 　　杜兰指控雷蒙德与纳迦人勾结的场面在这两人的精心拍摄之下显得格外震撼人心。 　　“哦，tmd这可真是厉害……”那名士兵轻声嘟囔道。 　　然后他就十分熟练地点开了自己的手环，叫出了通讯列表，他用指尖对准其中列表上的名字，将那自己之前在病房里录下的视频发送了出去。 　　“可怜的雷蒙德·莫克姆上校，那家伙之前可是英雄呢。” 　　看着自己的同伴将经过特殊剪切后的录像发送出去，其中一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嘿，伙计，可不要这么多愁善感，你可要想一想，如果我们不能抓到雷蒙德那家伙的把柄，倒霉的可就是我们了！” 　　而现在……总算万事大吉了！ 　　从两名助理轻松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其实就连他们自己也完全不相信，雷蒙德·莫克姆与纳迦人勾结的事情，只不过，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总会有人相信的，或者用更加确切的方式来说——他们必然会“相信”。 　　军事基地最高长官克罗恩的办公室—— 　　克罗恩本以为自己只需要前往军事基地充当一个吉祥物，结果来了以后，却扎扎实实地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战斗。在短短几天之内，克罗恩已经在繁重的工作下苍老许多，他看上去又憔悴又邋遢，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副坚毅正义的吉祥物模样。 　　对比起来，他办公室里的另外一个男人，看上去倒是完全不曾受到纳迦人攻击影响。 　　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年男性，年轻的时候也许他确实是一名英勇善战的高级军官将领，但现在他的腹部却早就已经高高耸了起来。男人圆润的面庞上泛着细细的油光，他更像是一名商人，而非军人——但是他肩膀上的肩章却在提醒着克罗恩，他面前的男人可不是好打发的人。 　　“科拉斯将军……”克罗恩无比头痛地抬起头看向来人，然后在暗地里咬了咬后槽牙，脸上却努力地挤出了谄媚的笑容。 　　科拉斯本应该是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最高统帅，但考虑他手头拥有的七片远星人类殖民地，地球议会中的某些人——那些愚蠢的自由派，开始担忧他会把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当成自己的私产来经营。因此他们想办法使了一些手段，选举出了克罗恩。 　　可以说，克罗恩这个最高统帅的头衔完全是从科拉斯手上抢过来的。 　　在于那场与纳迦人的战斗发生之前，克罗恩可不需要看这家伙的脸色，毕竟他可是中央派，但现在情况却变得微妙起来。迁跃稳定器失效之后，克鲁恩不得不换了一幅面孔来对待科拉斯——科拉斯的几个殖民地的距离军事基地很近，如果他们一直没有办法修好迁跃稳定期的话，整座人类军事基地里的人，恐怕都要依靠科拉斯的救助。 　　谢天谢地，克罗恩并不是那种铁骨铮铮的真正军人，他是一名相当不错的政客，所以在这个时候看见科拉斯，他立刻就摆出了一副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谄媚嘴脸。 　　【这头死猪到这里来干什么。】 　　虽然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是这样的。 　　“我收到了一份报告……克罗恩将军。”科拉斯满意地看向了克罗恩，他欣赏了一下克罗恩那副讨好巴结的面孔，然后故意拉长的声音，慢吞吞地说道。“是关于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的……” 　　“雷蒙德·莫克姆上校？” 　　“哦，没错，就是他……暗刃之战的唯一幸存者，人类的英雄。但我收到的报告上告诉了我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他似乎与纳迦人有所牵扯……” 　　“什么？”克罗恩愕然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哦，我能看出来你很惊讶，事实上，收到报告的时候，我也非常惊讶，毕竟我们都知道，雷蒙德上校是一名英雄，可是……人总是很复杂的。一个星期了，我们始终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为什么三年来都很安份的纳迦人会在这个时段突然袭击了基地……” 　　“但这也跟雷蒙德没有关系吧？”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克罗恩将军，你一定是在中央区那种天堂般的日子待久了，你有没有想过，纳迦人也许就是知道了雷蒙德·莫克姆，这个杀死了它们皇帝的男人出现了，它们才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开始攻击这里……” 　　【我倒是没有看出什么风险，军部提供给我们的护盾，还有武器，实际上都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克罗恩的脸上挂着厚实严密的笑容，心底冷淡地回应道。。 　　科拉斯仿佛没有注意到克罗恩眼底的冷淡，他挥了挥手，杜兰指控雷蒙德的那段画面瞬间显示在了办公室的中心，等到杜兰的尖叫消失，科拉斯才默默地站起来，靠近了克罗恩。 　　“你看，就连医疗部的最高长官杜兰都站了出来………。 　　克罗恩皱着眉头看着科拉斯蠕动的嘴唇。 　　在无数中的废话中，他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重点——面前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想要让雷蒙德·莫克姆消失。 第48章 　　有人需要雷蒙德·莫克姆安静地死去—— 　　克罗恩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他打量着科拉斯, 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有太明显的情绪，但意识雷蒙德·莫克姆正在面临谋杀时, 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 　　科拉斯可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愚蠢, 事实上, 如果一个人没有足够的狡诈和残忍，他绝不可能将那些富饶得流油的七座人类殖民地, 划在自己的管辖下。 　　同样的, 科拉斯也绝不会因为普通的原因向克罗恩提出这种荒谬的要求。 　　雷蒙德·莫克姆也许并不是大人物，但是他却十分重要。他的记忆关乎着时间囊泡里发生的一切, 他也是唯一还活着的暗刃之战的参与者…… 　　也就是黑鹳号的出现和他的死而复生至今还是最高机密, 不然的话, 即便远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地球上的媒体们会付出一切来到这里好对雷蒙德做深度采访。 　　他会变成整个地球区所有人心目中的绝对英雄——就像是当年率领着那群对“大章鱼”们一无所知的太空军，奇迹一般抗下了纳迦人第一波攻击的那个人一样。 　　而后者, 现在已经是军部的地下皇帝……更是人类亲手选出来的太阳系联盟大统领。 　　“我很抱歉……也许你可以把你的意思说得更明确一点？该不会真的有人会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而想要处决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吧？” 　　在短暂地僵硬了几秒钟以后, 克罗恩挤出一抹笑容，然后用格外轻佻的语气，像是开玩笑一般冲着科拉斯说道。 　　“哦, 不当然不……” 　　科拉斯也立刻笑了起来，仿佛他真的觉得克罗恩说的话很有趣一样。 　　“我们怎么可能那么做。雷蒙德上校可是我们的英雄……当然，我们也不可能对基地里发生的事情置之不理。” 　　在说话的同时，科拉斯的眼神却又冷又黑 。 　　“在这种特殊时期，我们必须确保整座军事基地的稳定不是吗？克罗恩, 我们必须为我们的士兵负责——为什么不让雷蒙德·莫克姆暂时离开天女座军事基地呢，我想这样的话，至少士兵们的心里压力会小很多。” 　　“什么？” 　　“我的意思是，雷蒙德·莫克姆早就在之前的战役中展现出了他的英勇与聪慧……而人类军事基地如今的状况你也知道，我们正处于一个非常艰难的状况。我们完全可以让雷蒙德·莫克姆再一次投身于伟大的事业。我印象中我们有一艘寻日级的轻型穿梭舰？为什么不让雷蒙德乘坐这艘穿梭舰前往k22人类殖民区？我们急需人类殖民区的物资援救，也需要跟他们互通信息，纳迦人的入侵可不是一件小事……而且，让雷蒙德·莫克姆暂时离开军事基地，也能更好的稳定军心，让我们的士兵免于惶恐。你看，这是一件双赢的事。” 　　克罗恩因为诧异而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科里斯竟然可以如此自然地把这些话说出来。 　　上帝啊，现在克罗恩开始相信，自己从科拉斯的手上抢到军事基地指挥官的头衔完全是一种幸运了——要知道如果是他，他可做不到如此无耻又如此坦然。 　　无论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但是任何一个对现在状况有所了解的人都能听出来，科拉斯的这段话……就是为了让雷蒙德漂漂亮亮地死在太空。 　　这片太空是如此的广阔无垠，人类军事基地与k22人类殖民地之间是一大片的空白地带。 　　这里充斥着陨石带和难以探索的时空乱流区，即便雷蒙德真的可以幸运到躲过这些天然的陷阱，几千年来隐藏于这片广袤星空中的外星海盗却不可能放过人类投喂的 “铁罐头”。 　　对了，这里还有纳迦人放牧的大量星兽，它们只需要一个吸气，便能将轻飘飘的穿梭舰化为一团废铁。 　　即便是古老传说中的“超人”，也不可能在没有巡航舰的护送下乘坐小型舰艇跨越这片宇宙——这是彻头彻尾的死亡之旅。 　　“我们早就已经派出了舰队前往K22，实在没有必要在让雷蒙德·莫克姆冒这个险，这件事情如果传出去了可能会引起舆论方面的问题。再说了，雷蒙德·莫克姆与纳迦人勾结这个流言本身也很荒谬，我们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克罗恩将军……” 　　眼看着克罗恩一直到现在还在愚蠢的企图维护雷蒙德·莫克姆。 　　科拉斯猛然打断了克罗恩。 　　那张肥腻的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了。他冷酷地看向克罗恩，声音也变得冰冷起来。 　　男人抬起手，掌心出现了一枚专门用于电磁干扰和电器屏蔽的小型装置。在确认了了所有录音和窃听都被屏蔽之后，科拉斯才转过身来。 　　他打量着克罗恩，用一种让克罗恩感到毛骨悚然的探究目光……科拉斯现在的表情就像是一只贪婪的掠食兽。 　　克罗恩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胃部紧紧地缩了起来。 　　“好了，克罗恩，希望你知道一件事情——我们不希望雷蒙德·莫克姆继续活着。 　　那家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一个不稳定因素。” 　　“可是……” 　　“之前为了拉拢当年梅森背后的老家伙，我们做出了一些错误的决定，其中就包括雷蒙德·莫克姆。我们透露了太多不应该让他知道的事情……当然，我们很快就意识到了那蠢货不是合适的人选。” 　　“所以，他死在了暗刃之战里。” 　　克罗恩幽幽地说道。 　　科拉斯挤了挤眼睛。 　　“呵呵，至少他死的时候还有一个英烈的名头，我们已经足够优待他了。”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什么计划是完美无缺的。 　　就好比本来应该死得透透的雷蒙德·莫克姆，也可以在三年之，乘坐着幽灵船黑鹳号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而且很显然他知道了什么，也许他已经在暗地里投靠了别的势力，安全局或者是那群梅森党，我们所有派去试探的人都消失了。” 　　“试探？应该说是暗杀吧？” 　　克罗恩想到了之前递到自己办公桌上的那起离奇碎尸案，那些血淋淋的投影可是浪费了他不少早餐。 　　一定是因为这样，他开口对科拉斯说话时的语气才会如此恶劣吧……克罗恩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为了我们的游戏着想，你应该想办法趁早将那家伙解决掉，而不是在这里跟我们玩扮家家游戏。” 　　科拉斯因为克罗恩回话中的那一丝不客气而黑了脸。 　　他尖锐地冲着克罗恩低吼道。 　　好吧，到了这种程度就可以了，即便是讽刺对方也要适可而止。 　　克罗恩暗忖。 　　当然在表面上他可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在科拉斯看来，克罗恩看上去就跟所有的愚蠢政治吉祥物一样，满脸都是茫然。 　　“抱歉，我刚才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我以为你们……哦，算了。这是那一位的意思？你已经收到了命令？我可以看一下吗？要将雷蒙德这样的人派出去，我需要想办法说服其他人才行。” 　　说道“那一位”时，克罗恩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指了指天空。 　　他试探着问道。 　　科拉斯就像是看白痴一样瞪着他。 　　“那群纳迦人在入侵基地的时候把你的脑子也吃掉了吗？你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科拉斯冷冷地回应道。 　　好吧—— 　　就跟预想的一样。绝不会有任何明确的书面指令，所以一旦有什么问题出现，所有的后果都只能自己扛。 　　克罗恩在心底发出了一连串的咒骂却只能唯唯诺诺地冲着科拉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一定会乖巧地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一直到科拉斯，转身离开办公室，克罗恩才缓缓地直起了自己的腰。 　　他看着科拉斯离去的方向脸色变幻莫定，无数的信息在他脑海里纷纷扰扰。 　　雷蒙德·莫克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纳迦人对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发动袭击时那些毫无作用的武器还有护盾……哦，对了还有很多年前自己曾经听到过的关于雷蒙德·莫克姆的那些传言…… 　　隐隐约约的，克罗恩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整件事情的框架。 　　但这并没有让克罗恩好受一点，恰恰相反，他的脸色阴沉不定，心脏更是沉重得仿佛化为了铅块。 　　他很清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他应该毫无顾忌没有一丝疑问地执行科拉斯，或者说科拉斯背后那位大人所下的指令。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克罗恩的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了那些躺在简陋医疗床上奄奄一息的士兵……还有地球上那些，因为战争离去而欢欣鼓舞的普通人类…… 　　在犹豫了很久之后，克罗恩慢吞吞地挪回了自己的办公桌。 　　他咬着自己的嘴唇，缓缓的从抽屉的暗格内取出了一个完全独立于系统之外的手环，然后从设定了密码的通讯录中，准确地找出了某个特殊号码联系人。 　　然后他按下了接通键，对面的男人很快就接通了通讯。 　　“马克多姆，我想我需要跟你谈一谈……” 　　克罗恩听见自己用一种含着恐惧和犹豫的声音冲着马克多姆低语道。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生活区普通生活舱房 　　【注册临时所有人艾伦·莫克姆】 　　拉菲尔又一次抬起胳膊，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环。 　　他每一秒钟都比上一秒钟显得更加心神不宁。 　　“我们没有时间了，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疑问的话，我们可以在之后的路上谈，但是现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了……” 　　话音落下以后，拉菲尔在艾伦面前展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他直接上前一步，然后企图带走雷蒙德。 　　雷蒙德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而尖锐，虽然在表面上他看上去没有丝毫抵抗，甚至还有一些傻傻呆呆的，仿佛已经吓呆了的样子，但实际上…… 　　几根半透明的触手徐徐滑出了天花板的缝隙，然后对准了拉菲尔。 　　只不过在拉菲尔被那群触手缠上之前，艾伦却抢先一步行动了起来。 　　他飞快地冲向了自己的衣柜，将不久之前才放进去的那只塑料箱子取了出来，然后，他干脆利落地在箱子里头塞了一些必需用品，然后便快步回到了雷蒙德和拉菲尔的身边。 　　他轻而易举便抓住了雷蒙德的手，随后便直接朝着门外走去。 　　“我跟你们一起走。” 　　艾伦冲着拉菲尔说的。 　　“艾伦？不——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拉菲尔脸色大变，他十分惊慌地说道。 　　艾伦转过头来看向拉菲尔，他看上去还是有些惶恐不安的，但目光中却透出了惊人的冷静。 　　“跟我没有关系？怎么可能。别忘了，我是雷蒙德谟克的伴侣。在你们大多数人看来，我跟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紧接着，他又转过头看了看雷蒙德。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神色显得十分复杂。 　　“……而且也必须有人来照顾雷蒙德，不是吗？” 　　艾伦的话音刚落，雷蒙德登时睁大了眼睛。 　　“艾伦……” 　　雷蒙德的脸颊上掠过一道薄红。 　　然而站在两人身侧的拉菲尔看上去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他看上去心情更加很糟糕了。 　　艾伦说的确实没有错——需要对于基地里绝大多数人来说，结成了伴侣的阿尔法和欧米伽原本就是一个紧密整体。 　　艾伦和雷蒙德也是如此。 　　更不要说，就在几个小时之前，马克多姆亲自下令，让雷蒙德跟艾伦住在了一起。 　　这样一来即便雷蒙德真的能够顺利脱身，艾伦要面对的却是一轮又一轮的询问和责难。虽然说在来之前，拉菲尔曾经在心底发誓自己会保护好艾伦。 　　但仔细一想，要做到这一点其实真的很困难。 　　手环在拉菲尔的手腕上不停地发出震动。 　　拉菲尔低下头看到一连串弹出来的通讯请求，他毫不犹豫的将那些请求全部都抹掉，紧接着他咬了咬牙，带着艾伦和雷蒙德冲出了舱房。 　　“跟我来……” 　　他没有阻止艾伦的加入。 　　就这样，艾伦和雷蒙德在这个夜晚，以格外匆忙的方式离开了自己的生活舱室。 　　三人走得很狼狈，但艾伦却并不在意。 　　凭借着比常人敏锐许多的听力，隐隐约约中艾伦已经听到了一些不太美妙的声音，细小的，金属碰撞的声音，是武器的摩擦声和机器人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来的履带声，至于那些有规律的步伐，应该来自于训练有素的军人。 　　而那些人正在越靠越近。 　　跟着梅森生活的那些年，艾伦也曾经历过不少政治斗争，但艾伦可以肯定，从来没有什么普通的政治斗争，会让人动用到机器人还有军人…… 　　他不由自主的多看了雷蒙德一眼。 　　身侧这个看似天真单纯的男人，在失去记忆之前究竟牵扯到了什么？？ 　　“艾伦，不要害怕……” 　　明明只是飞快的一瞥，但天知道雷蒙德为什么可以如此敏锐的捕捉到艾伦的视线。他立刻就转过头对上了艾伦的眼睛，然后他冲着艾伦笑了笑，开口他甜蜜地安慰道。 　　“没事的。” 　　他很认真地对着艾伦说。 　　“嗯……” 　　艾伦在飞奔之中敷衍着点了点头，没有直接回应雷蒙德。 　　同样的，他也没有注意到，就雷蒙德向他发出“没事”的承诺时，雷蒙德貌似不经意地看了看走廊另一端。 　　“砰——” 　　与此同时，本该在30秒钟之后抵达生活舱室的那群士兵们，因为通讯器里迸然冒出来的刺耳噪音而不由自主地慢了几步。 　　紧接着，距离他们仅有半米之遥的气密门出了一声嘶哑的警告声，随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然关闭。 　　走在最前头的小队队长差点儿被厚实的气门直接压扁。 　　他惊恐的往后一仰，避开了气密门的挤压。 　　“该死——” 　　看着面前忽然关闭的大门，他行动迅速的转过身，用力的砸向了开门开关。 　　大门的面板上顿时冒出了鲜红的大字。 　　【错误——】 　　【错误——】 　　【错误——】 　　“去他妈的！又是程序错误！” 　　小队长顿时破口大骂，这一路过来，天知道他们已经遇到了多少系统错误导致的问题。 　　只不过，刚刚下达给他的任务并不会体谅他今晚遭遇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系统错误。 　　他晃了晃手腕，然后看向了手环上方缓缓浮现出来的立体地图。 　　快要没有时间了。 　　他想。 　　紧接着他当机立断的做出了判断。 　　“我们走另外一条路……” 　　他点了点手腕上的地图，然后飞快地说道，随后带着自己的队员们朝着走廊的另一头，快步跑了过去。 　　而在同一时刻，在拉菲尔的带领下，艾伦和雷蒙德也已经逐步脱离了生活区，进入了另外的区域。 　　光线变得比生活区更幽暗，空气也变得更加凝滞。 　　随着气温的逐渐变冷，艾伦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正在进入，待休整区——那是在一个星期之前纳迦人袭击基地时，产生了严重毁坏的区域。 　　在正常情况下，这些区域都是完全封闭的。 　　他并不知道拉菲尔究竟怎么做的，他凭借着一张平凡无奇的工作卡一路顺利的潜入了这里。 　　拉菲尔抬起手腕，半透明的投影在半空中，蔓延出一团淡淡的微蓝光线，在投影上浮现出了一片格外复杂的立体区域，图上有三个小小的光点。 　　而他们正在逐渐靠近的地方是…… 　　“我们得选择一条没有被‘主母’监视到的线路，所以这条路会有些难走。” 　　拉菲尔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们似乎一直在往下走？” 　　艾伦试探性的问道，拉菲尔点了点头。 　　“对，我们得尽快脱离基地的主要活动区那里，有太多系统监视探头了。” 　　拉菲尔叹着气说。。 　　待修整区的路并不好走，当初纳迦人袭击基地时产生的爆炸，还有管道破损，让这里变得简直就跟废墟一样。 　　原本宽敞到足以让巡逻机器人顺畅滑过的走廊，已经在爆炸产生的挤压变形中，狭窄得仅能让人勉强侧身挪过去…… 　　气温很低，空气更是糟糕，一个星期的时间并没有办法抹去爆炸和战争带来的硝烟味。 　　……当然最糟糕的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恶臭，那是一种蛋白质腐败后特有的恶臭。 　　“别担心，是那些该死的生物管道……”。 　　拉菲尔一边走一边努力的解释道。 　　“受损后它们会自然降解。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有清理机器人来处理，但是这片区域受损太严重……” 　　虽然拉菲尔努力的将空气中弥漫的恶臭跟受损后的生物管线联系在一起，但艾伦还是感觉到了不安。 　　真的仅仅是生物管线腐烂后发出来的臭味吗？ 　　就在艾伦这么想的时候， 　　他在昏暗的光线中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些仿佛是人类身体的东西倒在废墟之间。 　　“唔——” 　　艾伦吓了一跳，差点儿直接摔倒。 　　好在紧要关头，一双坚实有力的手一把拽住了他。 　　“小心！” 　　是雷蒙德。 　　跟艾伦比起来，雷蒙德在这条路上倒是显得十分轻松，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体依然残留着当初在军校里受训的身体记忆吧。 　　“……我看到了，那是一具机器人，已经不能用了。” 　　雷蒙德顺着艾伦之前望着的地方看过去，然后他一字一句缓慢的说道。 　　艾伦这才依靠在他的怀里慢慢放松下来。 　　“谢谢……我刚才只是……” 　　艾伦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觉得自己的身形陡然一轻。 　　他来不及反抗，雷蒙德竟然已经自顾自地将他紧紧的抱了起来。 　　“雷蒙德！你……” 　　“我知道该怎么走这条路，你抱着我就好了” 　　雷蒙德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像是某种动物一样反射的微弱的光，他低下头柔和地对着艾伦说道，声音里满是期待。 　　“砰——” 　　而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的拉菲尔一不小心撞到了一根凸起的金属柱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猛然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咬牙切齿的转过头来，然后皱着眉头望向身后。 　　“我们快到了……“ 　　看着紧紧抱着一个人，但动作却灵活得像是一只大猿猴似的雷蒙德，拉菲尔欲言又止，最后却只能无比干涩的开口说道。 第49章 　　艾伦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在雷蒙德的怀抱里, 这段路对他来说倒不是特别艰难。 　　但拉菲尔显然度过了一段相当辛苦的时光。在越过一条几乎已经完全是废墟的走廊之后, 连最后一点应急灯光都已经彻底消失了。气温开始急剧下降，这说明这里连基本的生命维持系统都已经处于离线状态。 　　拉菲尔喘着粗气, 从自己的工作包里掏出了一根照明棒在半空中挥了挥, 淡淡的绿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艾伦从雷蒙德的怀里跳了下来，环视着周围，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片从未来过的区域。 　　这里看上去有点类似于工作平台, 八角形的不规整广场通往不同的走廊还有电梯。 　　即便考虑到这里曾经遭受过爆炸波及, 周围的一切都因此而变得支离破碎，但从残留的些许设备残骸来看, 这里依旧显得有些过于破旧了。 　　斑驳锈蚀的金属面板和格外老式的设备，这片区域仿佛是从上个世纪直接时空穿越而来。 　　不过, 老旧归老旧，艾伦还是可以感觉到，来到这里之后拉菲尔似乎松了一口气, 整个人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紧迫了。 　　年轻的Beta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手环, 似乎正在确定自己的位置。 　　“所以, 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艾伦找了一个机会轻声问道。 　　“事情很复杂，可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说得清的。唯一可以确定的一件事就是——有人想要让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彻底消失。而我们并不希望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毕竟雷蒙德·莫克姆已经忘记的很多事情, 对我们来说却至关重要。” 　　拉菲尔有些生硬地朝着艾伦解释道。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雷蒙德的身上“……只不过, 现在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保护他。唯一的方案, 就是想办法暂时先躲过那帮人的追捕。一旦迁跃稳定器被修复, 我们就会派人来接应你们，然后将你们护送回地球。” 　　“‘我们’。”艾伦不由重复了一句，然后他直直望向了对方，“拉菲尔，你究竟是什么人？” 　　艾伦忍不住问道。 　　拉菲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艾伦……我……听着，无论如发生了什么，我们……我都没有任何恶意。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如果条件允许，我会告诉你的，但是现在，我只能再次强调，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他显然不是擅长撒谎的类型，在说这段话时一直有些结结巴巴，甚至，还有些懊恼。 　　“我不知道让你跟着雷蒙德一起走会不会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但现在——你已经被拉下水。接下来我说的话非常重要，你一定要认真听。” 　　在拉菲尔的解释下，艾伦这才意识到自己即将前往的地方究竟多么危机四伏——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是一座人造空间站，其中，“环形区”，是艾伦知道的最主要的基地区域。 　　整个军事基地绝大多数人类士兵都是在环形区工作，训练还有生活的。但实际上，为了维持如此巨大的空间站的运转。舒适，温暖，宜人的环形区只是军事基地的一小部分，绝大一部分区域，是人类士兵们忽略掉的。 　　那是军事基地的工作区，是货仓，燃料管线，超空间驱动器所在的区域，它就像是一根锥子，直直从甜甜圈一般的环形区穿了过去。 　　“……我们管这个区域叫做‘中轴区’，这里基本上没有太多地球人，地球人类也很难适应那里的环境。基本上，我们靠机器人和招募而来的域外之民负责那里的事物。纳迦人之前重点攻击了这个区域，所以你那里现在受损严重，甚至连主母系统都暂时从这个区域离线了——对军事基地来说，这很糟糕，但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完美。” 　　拉菲尔点了点手环上的投影，飞快地解释道。 　　“那里的条件很恶劣，但至少，在这个地方，不会有人也不会有机器，企图直接切掉雷蒙德的脑袋。那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就目前而言。” 　　而现在，拉菲尔带领艾伦和雷蒙德所在的地方就是从环形区前往中轴区的通道。 　　“不过这里几十年前就已经停止使用了……所以基地里那群人甚至都没打算修复这里。” 　　拉菲尔嘀咕道。 　　艾伦在拉菲尔的声音中朝着大厅的窗边走去，隔着暗淡的聚合物玻璃，他已经可以看到中轴区那暗淡漆黑的纺锥形金属全身。无数根细长的管子，宛若蛛丝一般从环形的基地平台连接到中轴区，那些细长的管子正是电梯间，但在艾伦看来，那些电梯间大多都显得十分暗淡，只有一只手可数的寥寥几根还闪烁着电力运转时的光晕。 　　天女座军事基地之前是这样的吗？艾伦忍不住在心底问着自己。 　　为什么……在现在的他看来，他竟然隐隐觉得整座基地都是如此死气沉沉？ 　　而就在这个时候，艾伦忽然一愣——站在他这个角度，他似乎看到了，在远处基地环形区的表面的金属传输口中，似乎有什么粗大，柔软的东西倏然一闪而过。 　　“艾伦？” 　　拉菲尔似乎注意到了艾伦刚才的僵硬。 　　“发生了什么吗？” 　　而艾伦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回到了大厅的中间。 　　“没什么，有点眼花。” 　　他说道。 　　拉菲尔凝视着艾伦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头。 　　若是按照拉菲尔的私心，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保证艾伦的安全，他都不希望艾伦跟着雷蒙德到中轴区那么危险的区域去。 　　但现在，他却没有任何的选择，他的手环在不停的震动。他的身形一颤，有些不自然地抹掉了那些疯狂弹跳的通讯祈求。 　　“虽然说只要主母系统没有上线，你们在那里就不用担心机械人的追杀，而电梯现在严重受损，环形区也很难送大量士兵下去……但那里并不是绝对安全的。域外知名的性格古怪难以想象相处，之前完全是靠着主母系统严格地控制着他们才能维持区域内的秩序，但现在……谁都不知道那里头现在究竟是什么鬼样子。” 　　拉菲尔叹着气说道，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两枚手环，飞快地塞给了艾伦。 　　与手环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一件陌生的工作服。 　　“你们是从环形区派过去的督导员和助手，你们是来催促中轴区的修复工作的。按照工作日志，你们两天前就已经抵达中轴区，不过你们在巡视了西区的工作之后，才来到了受损更加严重的东区进行例行视察……换上制服，然后一定要记牢自己的身份！” 　　艾伦和雷蒙德在拉菲尔的嘱咐下被赶往了大厅的角落换上新身份的制服。 　　拉菲尔非常自觉，在艾伦换衣服的同时，便已经迅速地背过了身去……他还顺便强行拉走了呆呆看着艾伦看得眼睛都发直了的雷蒙德。 　　但即便是这样，换衣服时候，艾伦还是感觉到有些不自在。 　　在他脱下自己的睡衣时，他总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直勾勾的注视着他…… 　　这种奇怪的错觉在艾伦换上督察员的制服后变得愈发强烈。 　　巡查官的制服跟艾伦平时穿的衣服完全不一样，它已经极为接近军服的款式。而且大概是为了在那群域外之民面前彰显出地球人的优越感，它被设计得格外华丽，甚至到了过于夸张的程度。 　　漆黑紧身的面料在扣上真空扣后直接贴禁了艾伦的皮肤，带来一种特殊的紧绷感。从实用角度来看，有些多余的肩带，装饰双排扣，还有长筒靴，从美学角度来看却可以打满分，整件衣服在不露出一寸多余肌肤的同时，完美地勾勒出了艾伦的纤细身形。 　　而略有一些狰狞的漆黑面罩，则掩去艾伦那过于柔和和美妙的面孔。 　　当艾伦有些不自在地换上衣服从隐蔽处走出来时，拉菲尔只能盯着他，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雷蒙德看上去要冷静许多，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也许是因为，他如今的心智还不足以让他欣赏艾伦这一刻展现出来的禁欲感。 　　以及这种禁欲感带来的强烈吸引力…… 　　“滴答……滴答……” 　　从大厅的角落传来了连续不断的水滴声。 　　不过，因为如今军事基地里这种破损的管线还有渗液十分常见，无论是艾伦还是拉菲尔都没有意识到那水滴声有什么问题。 　　跟艾伦相比，雷蒙德身上工作服的款式倒是要正常许多，他在设定上只是督促官一名下级助手。粗糙，宽大，工业风的连体服完美掩盖了他那稍微有些异于常人的高大身形。 　　只不过，即便是这么简单的连体服，雷蒙德依然笨手笨脚地穿不好。 　　艾伦稍微走近他一点，就可以看到雷蒙德身上那些强行拉扯在一起的拉链和纽扣。 　　“艾伦，这身衣服好难受……” 　　注意到艾伦正在看自己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拉链，雷蒙德立刻就开始软哒哒地撒起娇来。 　　拉菲尔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但在他开口前，艾伦已经抬起手顺手替雷蒙德重新整理起了连体服上工装纽扣和那些拉链。 　　“诶？” 　　不过，就在艾伦将最后一枚扣子扣好时，手腕上忽然传来微微的温热。那是雷蒙德趁着拉菲尔不注意，忽然转头在艾伦的手背上落下来的一个吻。 　　“艾伦，你真好。” 　　雷蒙德回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拉菲尔，在发现拉菲尔没看到刚才那个吻之后，他才抿着嘴角，甜蜜地对着艾伦说道。 　　艾伦不由一愣，他这才注意到，雷蒙德在拉菲尔面前时候有些束手束脚，甚至有些害怕…… 　　拉菲尔绝不是坏人，但他确实对雷蒙德有些严厉。 　　而雷蒙德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才会努力地在拉菲尔面前表现得尽量成熟。 　　但雷蒙德在艾伦面前的时候，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变得天真又粘人。 　　“雷蒙德——” 　　艾伦收回了被雷蒙德吻过的那只手，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背。 　　奇怪，那种被轻吻的感觉竟然能够持续这么久。 　　艾伦在心底不经意想道。 　　其实雷蒙德现在的举动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他们并不是在舒适的病房里悠闲的度日，而是处于紧张的追杀之中，但…… 　　艾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自己陪同雷蒙德前往中轴区，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像是雷蒙德现在这副样子，他又怎么可能独自一人在陌生的环境下顺利生活下去呢。 　　艾伦飞快地替雷蒙德整理好了衣服上的所有细节，然后才转过身来，面对目光冰冷脸颊紧绷的拉菲尔。 　　“差点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拉菲尔拉过了艾伦的手，不知道他究竟动了什么手段。 　　之前与艾伦绑定在一起的手环，发出了一声脆弱的警告声，随后便是一松，从艾伦的手腕上直接掉落。 　　“拉菲尔……” 　　看到拉菲尔的行为，艾伦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在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意识到，拉菲尔确实并非是普通人，毕竟那枚手环是与他个人直接绑定的，除非是特殊人士，没有任何人可以将手环取下。 　　“为了以防万一。” 　　拉菲尔则是对着艾伦笑了笑，然后他有意无意地望向了一旁的雷蒙德，抬脚将那枚手环彻底地碾成了碎片。 　　接下来，他也用同样的方式提雷蒙德替换了手环。 　　“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这些了。” 　　拉菲尔看着艾伦，他看上去几乎就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到了最后，他却只是干巴巴丢下了这样一句嘱咐。 　　“雷蒙德·莫克姆上校，你可以过来一下吗？我想与你单独对话。” 　　在最后关头，拉菲尔忽然转向了雷蒙德。 　　雷蒙德眼神微冷，但他却并没有反抗。 　　他任由拉菲尔将自己拉到了一边。 　　在一处拐弯处，避开了艾伦的视线后——拉菲尔猛然上前一步，将雷蒙德重重地抵在了墙上，他用双拳紧紧的拽着雷蒙德衣领，在黑暗中咬牙切齿地冲着雷蒙德开口低吼道“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装疯卖傻，雷蒙德上校，我也不知道你究竟还记得什么……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了，向我保证你会保护好艾伦——你会的，对吗？” 　　拉菲尔凶狠地说道。 　　黑暗掩盖了雷蒙德如今眼底的冷光。 　　他无比冷淡地盯着拉菲尔，有那么一瞬间，雷蒙德几乎都要快控制不住自己的那些触手——只差一点点，他就要直接拧断拉菲尔的脖子。 　　低级，笨拙的人类雄性，有什么资格冲着祂说保护好艾伦？ 　　祂比任何人都能更好的保护好爱人——祂从来都不需要向任何人承诺这一点。 　　只不过如果在这里杀死拉菲尔的话，恐怕接下来的事情会变得有些麻烦。 　　就在雷蒙德思绪微凝的这一瞬间，拉菲尔的手环又一次发出了刺耳的震鸣声。 　　那声音直接打断了拉菲尔与雷蒙德之间的对峙。 　　“该死——” 　　拉菲尔没有再理会那么多的回忆，他径直松开了雷蒙德，然后恶狠狠，接通了手环上的通讯。 　　“……” 　　他甚至都没有回应通讯另一边的话语，在两秒钟之后便迅速地挂断了那一则通话。 　　不管对面说了什么，带来的消息恐怕都十分糟糕，因为拉菲尔立刻就拽着雷蒙德回到了艾伦身边，然后将两人用力地推进了电梯。 　　“艾伦……保重！” 　　隔着砰然关闭的电梯门，拉菲尔颤抖地冲着艾伦说道，随后他掏出自己的工作卡插进了电梯旁边看似早已失去了效用的控制面板。 　　控制面板上闪现出了非正常启动的黄光，但几声令人不安的刺耳尖叫后，电梯缓缓开始启动。 　　然后—— 　　“咔嚓——” 　　艾伦来不及反应便感觉自己的身形一沉，电梯已经载着他直直地滑向了中轴区。 　　艾伦十分不适应这台粗糙的电梯，而这台电梯在设计初始也显然没有考虑到任何的舒适性。 　　失去了人工重力，艾伦只感到一阵恶心。幸好在他觉得难以忍受之前，雷蒙德已经自顾自地抱紧了艾伦。 　　他用一只手按在艾伦的后脑勺上，好让艾伦能够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 　　隔着结实的微凉胸膛，艾伦可以听见雷蒙德的胸口传来了沉稳有力的心跳，那声音有着一种奇妙的韵律，不知为何竟然让紧张万分的艾伦逐渐变得镇定下来……。 　　随着电梯的下降，艾伦飞快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履历。 　　他现在的新名字是尼尔·科森。 　　这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名字，而他的履历也跟名字一样，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他在几天前犯了一个小的错误，因此被贬到了中轴区作为督察官，而雷蒙德则是他的助手。 　　看上去他们两个人的手环，还有他们的身份近乎完美无缺，简直难以想象是临时弄来的伪装身份。 　　不管拉菲尔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但是能够给他们做出这样完美的掩护，拉菲尔一定付出了很多。 　　想到这里艾伦又一次地想起了临走前拉菲尔那难看的脸色。 　　他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心中涌起对拉菲尔的担忧。 　　他可以看得出来拉菲尔正在努力淡化他们正在面临的麻烦，也许是为了让艾伦不至于太过恐慌……也有可能是，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在不透露违规信息的情况下向他们解释一切。 　　雷蒙德·莫克姆究竟做了什么？竟然会引来这么严酷的追杀？ 　　一想到这里，艾伦的心又一次地提了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艾伦，你在担心什么吗？” 　　紧接着，艾伦便听见雷蒙德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对比起来，真正有着生命危险的雷蒙德看上去倒是十分淡定，这个曾经恶毒愚蠢的Alpha现在却有着某种类似于纯真的内心。他看上去似乎更担心艾伦的情绪而不是自己的生命。 　　艾伦一愣，然后苦笑着点了点头。 　　“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那些人为什么追杀你？” 　　明知道自己不应该逼迫雷蒙德，但艾伦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雷蒙德立刻黯然地耷拉下肩膀，可怜巴巴地冲着艾伦说道。 　　但没过多久他忽然又振奋起了精神，他一把拽住艾伦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他在艾伦的指尖轻轻落下几个吻，然后紧紧地盯着艾伦，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 　　“……不管发生什么，艾伦都不要担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艾伦的。” 　　那么幼稚，那么单纯的话，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来……如果说话人不是雷蒙德，大概只会让人觉得可笑吧。 　　但这句话由雷蒙德说出来的时候，却莫名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艾伦深深地看向这样的雷蒙德，点了点头。 　　“好。” 　　他说。 　　我也会保护好你。 　　艾伦在心底对着雷蒙德轻声说道。 　　说话间，电梯已经渐渐地慢了下来。 　　艾伦一直十分担心，这台电梯会在下降的过程中产生故障，但幸运的是，这台电梯似乎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支撑一下。 　　【抵达目的地】 　　电梯轿厢的上方浮现出了鲜红的大字，紧接着电梯门在嘎吱嘎吱的刺耳摩擦声中缓慢地打开了。 　　艾伦警惕地看向周围，然后十分小心地慢慢走了出去…… 　　就跟之前的电梯大厅一样，中轴区显得格外的破旧，这里就连照明都显得十分昏暗，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机油的恶臭。 　　含氧量很低，仅仅只能勉强人类的基础生存。 　　之前在环形区的时候，艾伦从未觉得，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是多么舒适奢侈的地方，但如果将它跟这里比，环形区确实就像是天堂一样。 　　艾伦皱着眉头确定了一下自己的方位，然后就强忍着环境带来的不适感慢慢朝着他们的预定目的地走去。 　　他们得想找到区域办公室，注册好自己的身份，然后…… 　　就在他们越过第三条走廊时候，一个消瘦的人影猛然进入了艾伦的眼帘。 　　一个男人就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在看见艾伦到来之后，他显然也吓了一跳。 　　只不过，在看到艾伦身上那近乎夸张的督察官制服后，他又明显地放松了身形。 　　他慢吞吞地拖着步子朝着艾伦的方向走了过来，对比起他的悠然自得，雷蒙德却一瞬间变得格外警惕。 　　好在那家伙在雷蒙德暴起伤人之前，开口介绍起了自己的身份。 　　“哦，尼尔长官对吗，欢迎来到西区，我是这里的人类监督官。负责管理这一片区域的特别权益人类，哦，对了，就是你们上头的人说的域外之民……” 　　一边说，那名人类一边笑嘻嘻的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他身上有一股落魄之人特有的谄媚和虚弱，却并没有任何的威胁感。 　　但就在他抬起头望向雷蒙德的一瞬间，他的眼底却猛然掠过一道诧异之色。 第50章 　　“哦, 对了，我是不是忘记介绍我自己了, 我的名字是卡尔文·克拉皮森, 你也可以叫我卡尔。这里的人都喜欢这么叫我……卡尔, 卡尔的……哈哈哈, 我知道按照军纪来说，那群域外之民有些不知礼数，但是，相信我, 这是跟他们打好交道的唯一办法……” 　　自称叫卡尔文的男人说起话来时显得格外喋喋不休，带着一股平庸而乏味的气质。就好像他从来未曾展现出任何的异样。 　　但……他要面对的人是雷蒙德, 而雷蒙德从来都不可能错过任何细小的端倪。毕竟, 祂可不仅只有一双眼睛。 　　当然, 在表面上, 三人的初遇并没有任何的稀奇之处。 　　雷蒙德如同任何一名督察官的助手一样显得笨拙迟钝，从来不会对任何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和言论。而艾伦也完美的扮演着一名冷漠高傲的督察官, 他只会偶尔回应卡尔文, 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一言不发, 他脸上的面具更是将他所有的情绪都掩盖得严严实实, 隐约中竟让艾伦整个人透露出一股高深莫测的气质来。 　　而卡尔文显得更加紧张了。 　　“对了, 长官，请一定要接受我的道歉, 我没能在电梯口第一时间迎接你们。不过, 我真的可以解释……在那群该死的章鱼人袭击了基地之后, 只有那么几台电梯还处于工作状态。我本来还以为你们大概会从那那台A4号电梯下来呢，毕竟大家都喜欢用那台电梯，那是台新电梯，没有其他电梯那么颠簸……这是我的错，我没有及时跟你们沟通，就在那儿傻乎乎等了两天也没有等到你们，却没有想到你们却从反方向过来了……” 　　卡尔文的一切反应都是如此的自然，就好像他从始至终都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倒霉治安官。（所有被派到中州区的督察官，或多或少都是受到了排挤或者是职业流放。） 　　艾伦在面罩后挑了挑眉毛，他当然可以听得出来，这个男人恭敬的话语之下透露出来的自我辩解。 　　第一，一切都是艾伦和雷蒙德的错，他们两天之前就应该来到这里。 　　第二，卡尔文之所以没能在第一时间迎接他们，纯粹是因为尼尔·科森这名督察官没有按照原定计划来，也没有跟他联系，所以这可不是他的责任。 　　卡尔文就是那种最典型的油滑官僚，不过几句话，就将所有的错误和责任都推卸给了别人。 　　但艾伦看着这样的卡尔文竟然隐隐约约生出了一股亲切之情，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地球，回到了自己那破旧的公寓楼，公寓楼里那位讨人厌的公寓管理员也是这样的人。 　　艾伦甚至有点想笑……他可不知道，有朝一日竟然自己会看着这样的家伙，然后感觉到怀念。 　　“区域办公室在哪？” 　　艾伦回忆着那些年曾经去找公寓管理员麻烦的小官僚，用同样的傲慢腔调冲着卡尔文问道。 　　果不其然，听到艾伦开口说话的时候，卡尔文明显松了一口气。 　　“该死的，看看我说了那么多废话……抱歉，我们先去办公室，然后我会好好地向你们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你们如果有什么问题，完全可以问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替你们服务。” 　　说话间卡尔文已经自顾自地走到了前面。而艾伦跟在他身后，越是走就越是忍不住皱眉。 　　中轴区的环境简直比艾伦想象的还要更加糟糕一点……大概是顾及到环形区的人第一次抵达中轴区的心里状况，电梯附近的环境竟然已经是这里最好的一部分了。越是靠近中轴区中心区域，周围的环境就恶化得越发厉害。 　　气温变得极低，低到甚至有一些不可思议。如果普通人类在这里，恐怕根本活不了多久。 　　艾伦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环，发现督察官制服内置的体温维持系统竟然已经开始了工作——根据艾伦的经验，也许现在周围的真正温度已经下降到了零度以下。 　　他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自己身侧的雷蒙德，不知道那看似粗糙的助手服里是否也有自带的体温维持系统…… 　　结果他担心的一瞥却让雷蒙德误解了什么。 　　雷蒙德从护目镜后面冲着他笑了笑。然后，艾伦觉得自己的手指似乎被人勾了勾。他侧过头，刚好看见雷蒙德喜滋滋地抬手在自己唇边吻了吻，然后又把那只手背到了身后去。 　　简直就像是小学生一样，光是勾勾手指便可以让人高兴很久。 　　艾伦脸颊微红，责备地瞪了雷蒙德一眼，然后便飞快地转过头再也不去看对方。 　　对比起高高兴兴的雷蒙德，走在两人最前面的卡尔文看上去却有些糟糕，他被冻得够呛，即便只看着背影也可以感觉到他正在打哆嗦。 　　作为治安官，他看上去些愁眉苦脸的。 　　“你……” 　　艾伦犹豫地开口，他本想询问对方是否还好，但很快，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假身份。 　　如果他真的是一名环形区派下来的督察官，对待中轴区的工作人员可不会这么和颜悦色。 　　“这儿怎么这么冷？” 　　艾伦只能无奈地临时改了话头。 　　“哦，抱歉——长官，这里的温度系统迄今为止都没有修复。我们已经尽力地催促那群工人了，但是光是要保证这里的水源和空气就已经竭尽全力，我们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量修复温度。而且最主要的是，基本上中轴区所产生的所有多余能量都已经送给了环形区……咳咳，也没办法，毕竟那里的修复要求更高……” 　　卡尔文看上去十分苦恼，他皱着眉头冲着艾伦解释了起来。 　　不管他是真的过得如此凄惨，还是为了逃避责任所以故意将自己的状况说得如此惨淡，从艾伦的角度来看，他的表现十分不错。 　　至少艾伦作为虚假的督察官，竟然也不好开口继续责问下去。 　　跟环形区相比，中轴区的环境在恶劣的同时，也许管理更加松懈一点，没走出多远，艾伦就在走廊里听见了一阵细小的喧嚣声。 　　紧接着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没头没脑闯入走廊打闹不休的小孩。只不过跟地球人相比，这群小孩的外貌看上去有着明显的异样。 　　有一个小孩儿的皮肤呈现出缺氧似的蓝色，还有几个小孩头上的犄角或者鳞片…… 　　是域外之民的孩子。 　　哦，是的，这些人因为长期在星系边缘不断流浪，有些人更是奴隶出身，他们的身体里混杂着非常复杂的外星血统，其中有一些甚至连基本的人形都难以维持。而这群猛然间闯入走廊的小孩看上去已经算是血统足够纯正的域外之民了。 　　但在艾伦看来，这群小孩的状况可实在不怎么样。 　　他们的衣服破破烂烂，身形瘦小，骨瘦如柴，看上去简直就跟那群在地球中央区周围不停逃避机器人追捕的流民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地球上的那些流民脸上可不会有这群小孩脸上的灿烂笑容。 　　“嘿——卡尔文叔叔——” 　　他们远远地就看见了谄媚平庸还很喜欢说废话的治安官，随即便大大咧咧地张开手臂在半空中挥舞起来，冲着卡尔文打着招呼。 　　只不过，很快他们就注意到，卡尔文的身后还有两个气质和身份都与寻常人截然不同的男人。 　　这群孩子们立刻就停下了脚步。 　　他们无比戒备地看着艾伦和雷蒙德，之前的欢欣鼓舞，立刻转为了淡淡的恐惧。 　　唯一不同的是这群小孩身后的一个男孩。 　　那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男孩。 　　因为气温极低的缘故，所有的域外之民小孩身上都裹着破破烂烂层层叠叠的衣服，但这个小男孩身上却只是草草地包着一层蜘蛛网似的破T恤，小孩的胳膊和手臂都露在了外面。 　　明明还是一个小孩，却可以看见他身上格外结实的肌肉，他的手和脚趾上都深有尖锐的，仿佛动物一般的尖锐指甲，细长的犬齿，如同传说故事中的吸血鬼一般露在外面。 　　而他的眼眶里则是一片纯粹的漆黑，没有一丝眼白。 　　他绝不是那种合群的小孩，因为就在所有的小伙伴们都立刻噤声，并且胆怯后退的同时，那个特殊的男孩却忽然间走上前来，然后直直地朝着艾伦的方向扑了过来。 　　他的动作简直快得不可思议，就像是在半空中漂浮的某种幽灵，亦或者是鬼怪。 　　雷蒙德几乎是在他动的同一时刻就已经伸出了手臂企图拦下他，但那小孩……却直接越过了雷蒙德的胳膊。 　　至于艾伦……艾伦甚至都不知道那小男孩究竟是什么时候动的。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大腿上已经传来了一阵奇异的温热感觉，那个小孩竟然已经直直地抱住了他，然后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腿上。 　　“啾啾……啾……” 　　小男孩的喉咙里传来了一种古怪的低鸣。 　　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艾伦。 　　跟自己的同伴不一样，男孩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恐惧之情，恰恰相反，他甚至还冲着艾伦咧开了嘴，露出了了嘴中那宛若鲨鱼牙齿细细密密而且格外尖锐的白色利齿。 　　小男孩倏然展现出来的笑容简直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恶意。 　　艾伦只能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个小男孩，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下一秒，那个男孩的口中忽然探出了一根细长的舌头，艾伦眼睁睁看着男孩舌头一卷，一枚被打磨得闪闪发亮的铜制零件被小男孩吐了出来，放在了自己掌心。 　　然后那个男孩抬起胳膊，将自己一直保存在舌头下方的宝物举了起来。 　　他推了推艾伦，示意艾伦接下他的礼物。 　　“这是……什么……” 　　艾伦震惊地看着那还有淌着口水的零件，很是迟疑地开口。 　　而男孩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犹豫，漆黑的眼睛里闪现出了淡淡的焦急。 　　他并不会说人类的话语，开口说话时候，喉咙里照例发出了一连鸟似的啾啾声。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还有催促……艾伦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他总觉得自己仿佛能够听懂这个小男孩说的话似的。 　　【“请收下我送给你的礼物。”】 　　跟那个男孩儿可怕的外表完全不一样的是，一种温柔而甜美的气息从男孩瘦小的身体内部涌了出来。 　　艾伦有些坚硬伸出手指，打算从男孩的手心接过那带着口水的零件。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碰触到零件，一双手忽然从旁边探了过来，然后直接拽着那名小男孩的后颈，把他从艾伦的身上撕扯了下来。 　　动手的人自然就是雷蒙德。 　　不得不说，雷蒙德的动作实在是有些过于粗暴了，也亏得是如今正缠着艾伦的人是域外之民的小孩，而域外之民从来都比人类要强壮的太多。哪怕在雷蒙德如此粗鲁的动作中，那小孩也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他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 　　在注意到雷蒙德之后，之前还显得有些傻傻呆呆完全没有防备心的小男孩竟然张开嘴倒抽了一口冷气，接着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啾啾……啾……啾……” 　　这个小孩儿就连哭出来的声音也有点像是小鸟，明明外表看上去有些恐怖，但他的哭声听上去却异常动人。 　　偏偏……一直以来也很喜欢嘤嘤直哭的雷蒙德对于小男孩的哭声，却毫无所动。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的小东西，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当然，他也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对方的行为——可艾伦却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放下那孩子……雷蒙德，别在意，那孩子没有恶意，他只是想要把他的宝物送给我而已。” 　　明知道就这样开口可能会打破自己身为督察官角色设定，也可能会让身边的治安官发现问题，但艾伦还是不由自主地对雷蒙德这样说道。 　　因为什么呢？也许是错觉吧—— 　　艾伦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对，一定……一定是错觉…… 　　不然他怎么会在雷蒙德的身上感受到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冰冷杀意？那杀意鲜明得让艾伦自起鸡皮疙瘩。 　　艾伦不由自主紧盯着雷蒙德，心跳一下子变得很快很快。 　　不，不可能，雷蒙德大概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小孩相处而已。 　　脑子里那名为理智的声音继续安抚着艾伦，可艾伦还是感到有些心神不宁。 　　幸好……在艾伦的设想中最糟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在听到艾伦的吩咐之后，雷蒙德立刻就张开了自己的手。 　　那长着野兽利爪和尖尖牙齿的小孩，就那样“砰”一下掉在了地上。 　　落地之后，小孩以惊人的灵巧在地上猛然打了一个咕噜，随后便飞快地离开了雷蒙德。但没有跑多远，他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来痴痴地望着艾伦，嗓子里呼噜呼噜的，似乎还想跟艾伦待在一起。 　　“我正在工作！你们这群该死的小东西……你们应该呆的地方是生活区而不是工作区，下次再让我抓到你们这么调皮捣蛋，我可不会客气了！”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迅速又是如此古怪…… 　　卡尔文光看着眼前的场面，立刻就用严厉的语调冲着那群天真无邪的外星小孩大声的吼道。 　　紧接着，不等雷蒙德和艾伦做出任何反应，他就猛然上前，然后相当粗暴地猛推了一下那名古怪的外星小孩。 　　“走走走——贝利安你这臭小子，也就是看在你哥的份上这次饶你一次——谁给你胆子冒犯督察官的？！你这是不想活了吗？！” 　　一边呵斥着年幼的孩童，卡尔文一边将对方的朝着走廊另一头推去。 　　而被称为贝利安的小孩显然不曾遭遇过这样的对待，他茫然地看着卡尔文，然后又转过头痴痴的看着艾伦。 　　“啾啾……” 　　他又冲着艾伦发出了一连串小鸟似的叫声。只不过这个时候另外几名域外之民的小孩仿佛刚刚从睡梦中惊醒一样，他们没有等小孩再作出任何其他反应，便十分惊恐地冲了过来，然后一把拽住了自己的小伙伴。 　　“抱歉，卡尔文叔叔，我们不应该耽误你的工作。” 　　为首的一名较大的女孩面色惶恐，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冲着年轻的治安官说道。 　　当然，艾伦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小孩真正害怕的可不是卡尔文，而是他自己。 　　“快滚——” 　　而卡尔文则是看着这几个不听话的小家伙又吼了一句。 　　他看上去简直头痛极了，一直等到这些小孩如同来时一样迅速的逃走，他才带着僵硬的笑容，回过头来看向艾伦。 　　“我很抱歉，一般情况下……这里其实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只是这段时间以来，这些孩子的父母都在努力工作，你也知道的，那些章鱼人有多可恶，它们一发疯，我们的工人就得加班……回看，就连托儿所的老师都被送去填充燃料和重新整理线路。这些小孩也只能自己呆着，看着倒些游手好闲的，但这并非常态……再过个几年，他们就会变成很有用的家伙了，域外之民的孩子其实成长得挺快的，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个人觉得，刚才那些事情，咳咳，没有什么必要写的报告里去，长官，你觉得呢？” 　　艾伦有些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 　　他可不是真实的督察官，而只是一个冒名顶替的男人，而且他已经大概能够明白治安官究竟想表达些什么。 　　他唯一无法忽视的大概就是中轴区的生活恐怕比拉菲尔之前强调过的还要糟糕。 　　这种糟糕并不是环境上的恶劣，而是另外一层程度的“糟糕”。 　　不然的话，卡尔文是在没必要因为这几个孩子的出现而感到如此惶恐不安。 　　简直就像是担心这些孩子会因为什么督察官的报告而被抹消掉一样。 　　抹杀孩子？这也…… 　　这…… 　　但一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雷蒙德又是如何从人类的英雄变为可悲的“待抹杀对象”，艾伦对于自己的猜测，却忽然变得不那么确定起来。 　　艾伦的心一下子变得异常沉重，沉重到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艾伦并不知道的是。其实他身边的治安官此时的心情也十分糟糕。 　　卡尔文甚至有些后怕，谢天谢地刚才并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无论是贝利安伤到了督察官，亦或者是督察官因为那孩子的冒犯而决定处决对方……都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要知道刚才那忽然扑倒艾伦的小孩可不是普通的小孩，他可是“域外之蛇”乌劜雅达的兄弟。 　　卡尔文一想起那小孩的哥哥，顿时觉得头痛欲裂…… 　　好吧，压根不需要到处决哪一步，光是今天那个“家伙”对那孩子做的事情，就已经算得上是捅了马蜂窝了。 　　如果让那家伙知道自己的兄弟竟然在新来的督察官助手手里遭到了这样的对待——唔，卡尔文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即将迎来一大堆可怕的麻烦和文书报告鉴定。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贝利安回去以后不要哭哭啼啼跟乌劜雅达告状，而乌劜雅达最好也能安分一些，不要想着对环形区的人进行报复…… 　　一边这样祈祷着，卡尔文一边也觉得自己的期盼简直渺茫得像是梦境。 　　卡尔文心里不停地诅咒着上帝，同时，心里也满是疑惑：为什么贝利安那小孩竟然会对突然出现的人类表现出如此强烈的眷顾？ 　　这也太奇怪了吧…… 　　在这里生活的这段时间，作为治安官的卡尔文与域外之民的关系已经可以用融洽来形容，但即便是他，也有迄今为止依然无法顺利打交道的人。 　　但偏偏也就是这群人，他们简直就是天生的武器，如果没有他们，中轴区的许多工作都完全无法完成。 　　然而这群人也是对人类敌意最大的族群。好吧，在治安官的记忆里，这一群人对所有的人，无论是地球人还是域外之民，亦或者是外星人，似乎都有着同样的敌意。 　　那名小孩更是如此。他们这一族人的幼童会比成年族人更加敏感…… 　　除非是最单纯无邪的小孩才有可能跟他们一起行动，但也仅此而已。 　　在被自己的兄弟们淬炼成最凶狠的毒蛇，最尖锐的武器之前，他们不会跟其他种族交流，也不会亲近任何人。 　　他们就像是某种冰冷的，幼年的毒蛇，只会在一旁冷漠地窥视这个世界上的其他种族。 　　即便是与他们已经打了许多年教导的卡尔文，每次想起他们，也总是不由自主地觉得心里毛毛的。 　　不过，这倒是难怪……要知道这群人在古代传说中，可是以猎杀纳迦为生的。 　　所以，绝对不是自己太胆小怕事！卡尔文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第51章 　　除了走廊上遭遇的那个小插曲, 艾伦与雷蒙德在卡尔文的带领下，接下来一路都很是顺利再也没有出现别的意外——至少表面上来看正是如此。 　　没过多久，卡尔文便带着艾伦和雷蒙德抵达了目的地：区域办公室。这个带着浓烈官僚色彩的地方，却是整个中轴区内最舒适的区域——或者说，所有环形区的人经常活动的地方都比别的地区更加适宜居住一些。 　　最明显的就是随着艾伦跨入代表着办公区的气密门之后，之前一直萦绕不去的彻骨寒冷终于渐渐淡去，现在他们总算进入到了一个配备有气温维持系统的地方。而且，艾伦还可以听见管道上方传来了嗡嗡的声音, 那是一路上他从没有听过的换气声……最重要的是，这里恐怕是一路走来最明亮的地方，也只有在这里, 才总算不像是地下矿井一般昏暗难辨。 　　艾伦在进入办公区后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心情也稍微变得放松了一些。 　　卡尔文一直在暗地里观察着艾伦，在注意到对方的轻松后，他笑了笑, 眼底却渐渐涌上了一层阴霾。 　　只不过，在其他人注意到他的眼神不对之前, 他已经笑着转过身, 宛若酒店门童一般抢先替艾伦打了舱门。 　　“尼尔长官，请进——” 　　艾伦迈入办公室, 这里光洁明亮而整洁，虽然许多设备以及器具看上去都十分的简陋, 但跟一路走来艾伦所见到的中轴区其他部分相比起来, 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身份注册器就在墙角, 那是一台相当简陋的机器。 　　按照规定，艾伦必须在治安官卡尔文的监视下完成自己的身份注册从此正式开启督察官的任务。他稍微有些紧张地在那完成了自己的身份注册……谢天谢地，并没有出什么纰漏，拉菲尔确实为他和雷蒙德准备了一个相当完美的身份，甚至就连屏幕上展现出来的的全息人像看上去都与艾伦本人有些许相似。 　　之所以选择这个人像，大概也是考虑到，即便出了意外导致艾伦的面罩脱落被人看到真面目，也能让他勉强糊弄过去吧。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贴心的设计，反而让事情横生枝节——站在一旁的卡尔文在督查“尼尔”时候一眼瞥见了机器上的合成人影，他顿时看得发了呆。 　　“艾伦……” 　　他喃喃地低语道，站在机器前的艾伦顿时身形一顿，心跳猛然加快。 　　而雷蒙德则是有意无意地慢慢上前了一步，从身后渐渐靠近了卡尔文。 　　“怎么了？卡尔文治安官？” 　　艾伦佯装自己什么都没听清，他“淡漠”地转过身来，迷惑地望向卡尔文。 　　卡尔文一直到听到艾伦询问后才猛然回过神。他十分艰难地把自己的视线从那道半透明的虚幻人影脸上撤回来，然后脸颊涨得通红，连忙解释了起来：“哦，天啊——我很抱歉，长官，我一不小心就看你看得入了神——” 　　说到这里，就连卡尔文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这句话有些奇怪，他的脸变得更红了。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无意冒犯。我……我只是觉得……您的模样看上去与我当年非常喜欢的歌手十分相似……” 　　卡尔文语无伦次，看上去整个人都陷入了慌乱之中。 　　艾伦在面罩后眯了眯眼睛。 　　如果他的感觉没错，这一刻卡尔文表现出来的慌乱与羞涩竟然全部都是发自内心，毫无虚假的。 　　“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他，艾伦·布雷斯维，‘海妖’艾伦……他的歌非常美妙，非常好听，虽然他已经很久都不曾在人前出现了，但一直到现在，我们这里依然没有人能够忘记他的歌声。” 　　一直以来卡尔文在艾伦和雷蒙德面前都显得油嘴滑舌，甚至还有些虚伪，但到了这时候，一提起“艾伦”，他竟然显出了些许少年一般的腼腆。 　　只不过他在这里喋喋不休说起“海妖”，站在他对面的某个人背上却渗出了淡淡的一层冷汗。 　　艾伦仔细打量着对方，确认对方只是单纯的因为相似的模样而引发出来对“海妖”的狂热，而不是真的觉得艾伦的身份有问题后，艾伦这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缓缓落回了原位。 　　只不过，即便只是这样，艾伦到底还是觉得全身上下都很不自在——拉菲尔大概是从许多动态影像中提取出了他的五官和轮廓，然后在经过修饰后，重新进行了合成。如今全息屏幕上那不断旋转的呆板影像，乍一看倒是能隐隐看出艾伦原本的模样，但如果是外人来看的话，其实差别还是挺大的。 　　艾伦怎么也想不通，卡尔文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艾伦与“艾伦”联系起来…… 　　“……长官，我想中轴区的人大概都会非常喜欢你。” 　　在说了这么多话之后，卡尔才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真情流露了。他猛然打住了话头，然后轻咳了几声，随后才很不好意思地冲着艾伦说道。 　　不过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在看到了机器上属于艾伦的那张面孔之后，他现在对艾伦说话时的语气都变得比之前更加柔和。 　　“我听说我们居住的地方也在这附近。” 　　艾伦却实在不想继续跟卡尔文就目前的话题继续纠缠下去，他家伙装不经意地飞快换了一个话题。 　　“居住……哦，对，居住！” 　　卡尔文一愣，随后才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嚷嚷了起来。 　　“哦，抱歉，我差点忘记了。长官，请跟我来到这里……督查官在初次抵达中轴区之后，一般都会选择住在区域办公室附带的起居间里，毕竟，中轴区其他地方的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 　　说话间卡尔文已经带着艾伦和雷蒙德来到了办公室的另一边。 　　打开密码锁之后，金属门缓缓地向一旁移开，一股略微有些陈腐的气息从一间冷冰冰的金属房间里扑面而来。 　　艾伦走上前去，立刻就看见了一间与自己在环形区十分相似的生活舱。 　　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必要的生活措施…… 　　一切都跟环形区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在起居间的另一边还有一间简陋的金属房间，低矮得甚至让人只能勉强爬进去。那里放着一张非常简陋的铁架床，看样子是为助手做准备的。 　　如果不曾见过中轴区的恶劣环境，恐怕艾伦还是会对自己如今的居所皱眉，但现在，这里能够有中轴区的七八成相似，已经足够让艾伦感到松一口气。 　　眼看着艾伦十分满意现在的环境，卡尔文看上去似乎也轻松了一些。 　　“我相信你已经很累了，长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行在这里休息，我们可以明天再进行督查事项，至于你们需要的督查路线还有注意事项，我会在稍后发到你的手环里……” 　　他笑嘻嘻地冲着艾伦说道。 　　艾伦当然知道，按照督察官的正常工作流程，他应该在抵达中轴区后立刻对整个区域进行督查。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可不是真正的督察官，艾伦乐于让这名治安官满意吗？于是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接受了卡尔文的建议。 　　“我希望督查所需要的所有资料，明天都已经在我的手环了。” 　　艾伦故作冷漠地冲着卡尔文说道 　　卡尔文忙不迭地点着头应和道：“当然那是当然的，你所需要的一切资料我都会准备好，你只需要做最后检查而已，放心，我们这里的人都很乖，如果不是那群纳迦人太过分，其实这里的修缮工作早就已经完成了……” 　　说完这一连串的恭维与应答，卡尔文弓着腰慢慢地离开了房间。 　　只不过就在大门在他身后关闭的一瞬间，卡尔文就猛然直起身，脸上谄媚的笑容也立刻消失不见。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环中从刚才起就不断传送过来的通讯信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治安官，出问题了，我们需要帮助——from K】 　　这是维修区的某个小队长，一般情况下他从来都不会开口求助。 　　【c区的生存系统已经到了极限，我们得想办法给这群伤员挪个地方……from 安吉尔】 　　安吉尔是中轴区仅有的几名护士，在发来这条信息前，她已经连续工作超过四十八小时了。 　　【雷纳还有卡斯在三分钟之前已经去世了，葬礼会在20分钟之内准备好，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前来参加吗？我想他们的家人会需要你在这里送别他们。——from KS】 　　这是某位年轻的无流派僧侣，卡尔文已经不记得是多少次的葬礼才让当初那个总是泪眼汪汪的年轻小男孩变成如今这幅淡定冷漠的模样。 　　…… 　　而最新的一则消息这是来自于他最得力的助手。 　　【他正在找你，我快拖不住他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原本只是面无表情的卡尔文瞬间变得脸色铁青。 　　他急匆匆的冲出了房门，朝着走廊的另一端直冲过去…… 　　而在他身后，在房间的门内，艾伦一直盯着卡尔文离去的方向，表情也很是凝重。 　　“雷蒙德？”艾伦望向身边的男人，然后皱起了眉头。 　　“……你是不是见过这个男人？” 　　他问道。 　　雷蒙德的眼神微凝。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我已经不记得了，艾伦，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雷蒙德带着一丝惶恐，弱弱地问道。 　　艾伦在思索了片刻后，摇了摇头，他叹了一口气。 　　“不，没什么，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我觉得那个男人对你的态度有一点奇怪……” 　　在初见时，卡尔文那一瞬间的异样其实掩饰得很好也很快。如果是在平常，艾伦大概已经忽略到那个男人那一霎那的奇怪目光了吧。 　　可是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却让艾伦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他几乎仅仅只靠着本能，就意识到卡尔文对雷蒙德的态度十分古怪。 　　就好像那家伙知道雷蒙德的什么事情一样。 　　而且…… 　　“他的演技很好，但对我来说还是有些太过于虚假了。” 　　艾伦苦笑着说道。 　　他本以为在离开那个可怖的世界这么久，他早就已经忘记了那些尔虞我诈和人心叵测，却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之后，他依然会下意识地辨别起其他人的演技。 　　就比如说卡尔文，虽然他的每个地方都表现的完美无缺，可艾伦还是可以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那个男人绝对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也绝不是那么贪婪油滑的小官僚。 　　那个男人正在隐瞒着什么，艾伦可以很肯定的这么说。 　　而就在艾伦皱着眉头思考着卡尔文这个人的时候，白皇帝实际上也在想着对方只不过，他需要搜寻的记忆却并非是自己…… 　　在吸收了雷蒙德的大脑之后，白皇帝继承了雷蒙德的绝大多数记忆。不过，在大部分时候，雷蒙德的记忆都让祂感觉又无聊又低级，所以一直被祂封存在自己核心区的角落里。 　　今天在见到了卡尔文之后，雷蒙德自然也注意到了卡尔文的古怪之处，所以早在艾伦开口询问之前，他就已经搜寻起了雷蒙德的记忆。 　　只不过雷蒙德这种平庸的人脑子里，记忆也大多朦胧而零散，他的脑子里似乎只有金钱，权力还有……对艾伦的作呕欲望吧。 　　那就算是白皇帝也花了好一阵子，才勉勉强强从几年前雷蒙德的记忆片段中找到一段格外模糊的回忆。 　　那是在4年前还是5年前…… 　　记忆中的雷蒙德似乎刚刚走下了飞行器，他抬起头看向了飞行器周围的自然景象，心中涌动着鄙夷和厌烦。 　　【“你好，奥森上校……”】 　　在记忆中远比现在要年轻英俊许多的卡尔文身穿着古怪的树叶外套，在许多同样穿着古怪的族人簇拥下，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 　　【“我是雷纳斯星的酋长，我的地球名字叫做卡尔文，很高兴你来到我们这里……我们的孩子将十分感激你们对我们雷纳斯的慈善援助……”】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雷纳斯是自治领的同时也是我们地球文明的一员……”】 　　在这段记忆中，雷蒙德似乎是这么开口冲着卡尔文说的。 　　…… 　　接下来的寒暄逐渐变得模糊甚至是缺失，这说明雷蒙德当时的注意力压根儿就没有放在会谈上。 　　而这也是白皇帝能够找到的最后一点关于卡尔文的信息了。 　　但这些信息却让白皇帝有些迷惑。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雷纳斯的酋长竟然成为了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中轴区的一名下级治安官？ 　　这变化可有些太夸张了…… 　　还有，在记忆中那个家伙穿着的树叶服也让白皇帝感到了隐隐约约的熟悉…… 　　那是什么奇怪的种族吗？哦，对了，似乎某个女神族人也有着同样的穿着，那些人的特殊之处就是，它们似乎能记住自己生命中经历的一切。 　　对，对了，那个女神族的箴言不就是“我们永不遗忘，我们永远铭刻”？ 　　卡尔文也是这样的人吗？ 　　但现在的雷蒙德早就已经不是真正的雷蒙德尔，是作为白皇帝的祂……那些女神族人看到的人究竟是雷蒙德，还是祂？ 　　白皇帝有些不耐烦地想着。 　　无论是让那个叫卡尔文的人认出自己几年前曾经用假名以慈善捐赠的方式前往雷纳斯星，还是让对方认出来自己压根就不是“雷蒙德”而是“纳迦”，对白皇帝来说都非常麻烦。 　　……干脆把那个男人杀了好了。 　　然后这个念头就这么轻松，自然地冒了出来。 　　如果不是绝大多数的身体都被白皇帝遗留在了环形区并没有带到中轴区来，白皇帝可能可以察觉到，今天的祂远比平时更加暴躁和易怒。 　　而这种奇怪的精神影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从他遇到那个名为贝里安的小孩后才开始的。 　　只不过，在这一刻，白皇帝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解决掉卡尔文。 　　雷蒙德起身看了看房间另一边，在思考无果之后，艾伦已经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房间里来。 　　他正在整理房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房间角落里的雷蒙德。 　　唔…… 　　没有被艾伦所注意让雷蒙德胸口的位置泛起了奇异的，无法理解的酸楚。 　　不过，这也给了雷蒙德便利。 　　雷蒙德有意无意地往墙角靠了过去，连体服的下方的身体变得柔软，濡湿。 　　他的一根手指逐渐开始拉长，拉长——没过多久，一根半透明的细长蠕虫状东西从雷蒙德的袖口慢慢地钻了出来，然后，它飞快地窜入了这间起居室的通风口。 　　【有一点冷。】 　　【而且空气好臭。】 　　触手没过多久就向雷蒙德传达回完全没有任何营养的信息。 　　“找到那个男人然后杀了他。” 　　白皇帝心不在焉的对自己的触手发出了指令。 　　空气中还残留着卡尔文身上留下来的某种特殊的味道，那种清澈的草木味早就已经进入了他的皮肤…… 　　而也正是这种特殊的女神族的味道，直截了当地替雷蒙德的分·身们锁定了他的存在。 　　当然，如果这里的环境不是如此恶劣，触手们工作的速度可能更快一点。 　　那些濡湿灵活的半透明触手熟门熟路地顺着管道直接爬到了通风口的边缘，然后慢慢的向下探出了完全透明的感知器。 　　目标就在它们的下方，感受器上的催眠色斑，亦或者是纳迦人自己分泌的致幻性粘液，都可以在几秒钟之内轻松地杀死卡尔文。 　　可是下一秒……触手们的动作却忽然之间僵住了。 　　【危险】 　　【不可以乱动】 　　【有……危险……】 　　它们简单单调的大脑里闪烁着这样的讯息。 　　在他们的下方，卡尔文的办公室内—— 　　被雷蒙德视为麻烦源头卡尔文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另外一种可怕的宇宙生物所窥视。 　　他正在努力地压制住自己的火气，好顺利地与他办公室里的另外一个人打交道。 　　“嗨，伙计，我知道，你对你的眷族非常重视，但这件事情实在没有严重。我吼了那孩子——我承认，这是我的错，但我只是为了保护他。我们都知道，环形区区派来的那些督察官都是一群混蛋……” 　　“你只需要告诉我究竟是谁动了手。” 　　卡尔文根本没来得及说完，那个男人已经冷地打断了他。 　　那是一个相当高大的男人，身上带着一种迥异于普通人类的特殊阴沉气质。 　　就跟所有的域外之民一样，这个男人的外形上有着相当特殊的地方——他非常的健壮且高大。 　　在中轴区如此低温的环境下，他的身体却近乎赤·裸，只在脖子和手腕上装饰着大量鲜艳夺目的金属饰品和宝石，腰胯部则是草率地围着一圈颜色刺目的扎染布料，腰带啥活过来同样装饰着大量金银珠宝。 　　但他身上没有武器。 　　这大概是因为……他自身就是武器的缘故。 　　他的手掌与脚掌上都生有野兽般的尖锐指甲。 　　但这并不是他最为令人害怕的地方…… 　　当他不经意地缓缓蠕动身体的时候，在金属饰品的反光下，他的皮肤下方隐隐透出了细密，闪烁的磷光。 　　他的皮肤之下，似乎还有着一层细密的鳞片。 　　当然对于卡尔文来说，现在最为怪异的并非是男人的外表或者是他的穿着打扮，而是他所处在的位置。 　　那个男人——如今正直接贴在金属制成的天花板上，倒垂着自己的头颅凝视着卡尔文。 　　他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巨型的壁虎或者是蜘蛛。 　　“……我会很小心的杀了他啾……不会留下证据，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乌劜雅达慢条斯理地冲着治安官说道，带着一丝忍耐后他自以为的通情达理。 　　当他说话的时候话音里隐隐约约能听到些许类似于鸟鸣一般的奇怪转调，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格外婉转。 第52章 　　假如现在坐在办公室里的人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他恐怕会觉得, 乌劜雅达哪怕是在放狠话时, 也没有什么威慑力。 　　毕竟, 男人的声音实在是太过于婉转甜美, 只会令人想到某种羽毛华美动人的漂亮鸟儿，而不是一个脸色阴沉，外形可怖的阴森的可怕怪物。 　　只可惜，卡尔文显然不属于“普通人”——假如你也是曾经一名偏远自治星的酋长, 而接下来又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中轴区这种鬼地方当了好几年的治安官，你也会像是此时的卡尔文一样警惕，头痛, 心力交瘁。 　　卡尔文很清楚面前这个男人的能力, 当他说自己想要杀死某个人的时候……他就真的可以做到。 　　哪怕对方是环形区派来的督察官也一样, 而同样的，卡尔文也相信, 如果是乌劜雅达动手, 恐怕真的能把这一场谋杀做到完美无缺，没有任何疏漏。 　　只不过一想到这点, 卡尔文只觉得自己的头疼得越来越厉害。 　　他当然不可能让乌劜雅达动手…… 　　虽然身份不同，甚至外形和气质也都不太一样，但在见面的那一刻，卡尔文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个男人的不对劲。 　　在搞清楚对方究竟是谁, 又是为什么忽然来到中轴区之前, 那个男人无论如何都得活着。 　　只不过在这之前, 他得想办法说服乌劜雅达不要冲动行事…… 　　乌劜雅达来自于一个非常古老的民族，早在这片星域还无人管辖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存在了。 　　人们总是称这群人为苏族。 　　这是一个相当有名的民族，他们已经在这片星域流浪了许久。 　　甚至早在那群蓝星人类的飞船还只能在太阳系内打转时，苏族人就已经在广袤的星域之间不停地穿梭，不停地流浪。 　　对于许多年轻的域外之民来说，苏族人古老得就像是这片星域本身。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来自于何方，又将去向哪里。他们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但又宛若只是漫无目的的在星球与星球之间流浪。他们从未告知过外人有关他们的一切，也很少与其他民族交流。 　　这个民族孤僻得简直就不像是流浪部族——普通的流浪部族，哪怕只是为了在这种条件恶劣的地方生存下去，或多或少，都会与星域内的不同种族沟通，交流甚至通婚。 　　可苏族显然不是这种类型。 　　普通的宇宙种族哪怕只是普普通通地靠近他们的栖息地，都会被他们驱逐乃至追杀。 　　在卡尔文看来，这群苏族人之所以可以活到现在，纯粹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强悍，还有他们所从事的行业。 　　哦，是的，苏族曾经是整片星域最有名的暗杀部族。 　　他们强悍的身体素质与某种特殊的属性，让他们成为了最完美的暗杀工具……在某些同样孤僻且古老的种族中甚至还有一个荒诞的传说，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苏族人会化身为迥异于人形的奇异生物，在遥远星域的边缘捕杀那些可怖的纳迦族人。 　　只不过，那也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传闻了…… 　　卡尔文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乌劜雅达。 　　他在心底暗自计算了一下中轴区现在存在的苏族成员。 　　是15个还是16个来着？如果卡尔文那属于女神族人的强悍记忆没有出差错的话……乌劜雅达如今所率领的部族，恐怕就是整个宇宙中最后的一群苏族人。 　　唉…… 　　卡尔文在自己的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苏族人实在是流浪了太久，也经历了太多。 　　而且，这些年来随着太阳系地球联盟政府势力的扩张，还有他们与纳迦人之间的冲突，整片星域动荡不安了很久。没有庇护的流浪部族，无论自身多么强大，也难以避免凋零的命运。 　　更何况，苏族人一直顽固地固守着内部通婚的习俗，久而久之，苏族人在自然而然间变得越来越稀少。 　　等到战争摧毁了古纳卡星球上最后一颗银树，也宣告着苏族人繁衍的最后一丝可能彻底湮灭了。 　　也许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些年来，乌劜雅达也变得愈发阴沉……愈发凶狠。 　　“我真的不明白，乌劜雅达，这件事情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吧。那两个家伙并不知道贝利安的身份，对于督察官来说，仅仅只是将忽如其来靠近的小孩赶走而已，这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亲切了……事实上我觉得，贝里安似乎还挺喜欢他们的。” 　　卡尔文愁眉苦脸地看着乌劜雅达说道，企图打消年轻族长脑海中那些可怕的念头。 　　但卡尔文怎么都没想到，听到他提起贝利安之后，乌劜雅达的脸色反而变得更加难看，眼中的杀意也变得更加浓厚。 　　“所以我才要杀了他啾……” 　　乌劜雅达轻声低喃道，婉转如歌的低语，却泛着些许冰冷的血腥味。 　　他俨然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卡尔伦光是听到他那声低语都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嘿，拜托，你冷静一点，环形区的那些家伙可不会容许你这么乱来，中轴区也不仅只有你们苏族……” 　　卡尔文耐心地继续劝说道，只不过这一次乌劜雅达却并没有理会他。 　　是窥视感……还有，令人厌恶的臭味…… 　　健壮的苏族人此刻的身体在忽然间完全绷紧，紧接着，乌劜雅达瞪大了漆黑的眼瞳，倏然望向了房间的一角。 　　“嘎吱——” 　　伴随着一声金属扭曲时发出来的刺耳噪音，卡尔文震惊地看见乌劜雅达鬼魅一般窜到了通风口前。 　　他伸出手，金属制成的通风网格在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团废铁，而乌劜雅达的手臂已经直接探进了漆黑的管道内部。 　　“乌劜雅达，你在干什么？” 　　一直到这个时候卡尔文才反应过来，他惊叫道。 　　随后，他便看见乌劜雅达慢慢地将自己的手臂收了回来。 　　“嘶嘶……嘶……” 　　有奇怪的东西在尖叫—— 　　那是乌劜雅达的手指之间攒着的一团奇怪的东西。 　　而那东西现在正在疯狂地颤抖和蠕动，从卡尔文的角度看过去，只能勉强看清楚，那是一大团细长半透明，表面布满了奇异的类似吸盘的东西。 　　“你的通风管道里有东西。” 　　乌劜雅达平静地说道，然后他抬起胳膊把手往卡尔文那边递了递，似乎是打算让卡尔文看得更清楚一些。 　　只可惜，面对他的好意，卡尔文唯一能做的就是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猛然向后退去。 　　“……它们对你……有恶意。” 　　乌劜雅达抬眼看了一眼卡尔文然后垂下眼帘看向自己的掌中之物，继续说道。 　　在发现卡尔文并没有什么勇气钻研自己手中的东西之后，乌劜雅达只能皱着眉头自己研究起来。 　　只不过那些东西……那些蠕虫一般的柔软物体在在发现已经无法挣脱乌劜雅达的控制之后，便迅速地开始溃散和腐烂，也许只花了几秒钟，它们就直接在乌劜雅达的掌心化为了一大滩粘稠，并且散发出淡淡腥味道的粘液。 　　“滴答……滴答……” 　　融化后的液体顺着乌劜雅达的指缝，一直落在了地上。 　　“滋滋——” 　　卡尔文目瞪口呆地看着乌劜雅达掌中的恶心玩意腐烂的场面。 　　有好一会儿他几乎说不出话来。那些东西腐烂后的粘液落在了金属地板上，竟然将坚固的地板腐蚀出了一点一点的黑色焦痕。 　　“这玩意儿竟然还能腐蚀金属？！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卡尔文的胃中顿时一阵翻腾，他惨白着脸，惊恐地问道。 　　作为女神族，天生拥有过目不忘能力的卡尔文本应该对这片星域中的大大小小生物都有所了解。可他发誓，自己在今天以前从未见到过类似的东西，哦，不……不…… 　　等等…… 　　严格说起来，类似的东西倒是有。卡尔文努力地翻阅着自己的脑内之书——根据记载，某些纳迦人似乎可以从自己的本体上分离出来带有单独意识的心灵触手。 　　只不过能够将触手单独分离出来，并且让它们自主行动，至少是长老级别的纳迦人才可能办到，卡尔文可不觉得有那一只纳迦长老会蠢到在中轴区这种垃圾场浪费自己宝贵的触手。 　　更何况纳迦人分离出来的心灵触手或多或少都应该带上些许青黑色。而乌劜雅达手中的那些细长之物，看上去却更像是肉色的蠕虫…… 　　“呕——” 　　卡尔文越是细想，就越是恶心。 　　对比起他的惶恐，乌劜雅达看上去却是一脸平静，甚至，他还凑近了一些，仔细地观察起了自己手中那属于异物的残骸。 　　“似乎是什么东西的一部分。” 　　乌劜雅达一字一句地说道，然后，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又开口道。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我讨厌它。” 　　就好像冥冥之中，他的本能正在告诉他，他天生就应该消灭这种奇怪的生物。 　　他抓住的只是那生物的一部分，更多的……更为庞大的本体，似乎还隐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蠢蠢欲动。 　　那玩意正在侵蚀并且入侵属于苏的领地——虽然乌劜雅达没办法准确地用人类的语言描述出那种感觉，但潜藏在细胞深处的记忆混杂着本能，却在这一瞬间全部都变得兴奋起来。 　　而长久以来，无比艰苦的流浪已经让乌劜雅达学会信任自己的本能。 　　【消灭——消灭——摧毁——】 　　仇恨。 　　厌恶。 　　暴虐。 　　乌劜雅达眉头微皱，细细地品味着自己心底涌动着的奇妙情绪。 　　他很确定这种本能并非来自于自己的理智，而是……一种天生本能。 　　对，这种本能在不久之前也曾出现过。发现贝利安今天被人欺负过的时候，他也曾经出现过这种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刻。 　　只不过当时萦绕在贝利安身上的气味是在太过于稀薄，以至于就连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他的暴露来源于受到了干扰的本能。 　　乌劜雅达眼底闪过一丝阴沉。 　　他抬眼看了看自己面前迟钝笨拙的女神族人，皱了皱眉头。 　　很烦—— 　　乌劜雅达想道。 　　他实在没有耐心公继续与这个笨拙的男人解释那些复杂且精妙的本能以及基因记忆，于是干脆随意地将那些粘液甩了甩，然后便自顾自地离开了卡尔文的办公室。 　　当然，考虑到这么多年来卡尔文对苏族人的庇护，还是让乌劜雅达相当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你可能会死。” 　　那些东西说不定就是冲着你来的。 　　“什，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卡尔文立刻提高了声音焦虑地问道。 　　但乌劜雅达没有理会卡尔文惶恐的询问，直接转过头，一如他来时那样，鬼魅般离开了那间狭小简陋的办公室。 　　他以一种古怪且迅速的方式悄然越过了挤在生活区的那群衣衫褴褛的域外之民，随后朝着中轴区的外围掠了过去。 　　越是靠近生活区外围，气温就越是低。 　　一排柱形的反应物喷嘴连接着涡轮叶轮，直直地伫立在中轴区的边缘。 　　这些反应物喷嘴每一枚都有数百米高，中空的内部宽敞地简直可以用来进行飞行器训练。 　　它们曾经被用来稳定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轨道，但是在环形区建好之后，旧式的反应堆很快就被更加高级的离子驱动发生器所替代。 　　随后，这块区域就被闲置了下来。 　　这里本应空无一人，毕竟并非是正常的生活区，这里的气温，空气乃至于一切生活维系设施都很欠缺。 　　但只要走进这里便会发现这里绝非荒芜之地——高高耸立的空心管道之上，由各种各样颜色艳丽的毯子还有废弃的金属材料，堆砌成了类似于蜂巢一般精巧纤细的金属阁楼。 　　事实上，这就是苏族人所居住的地方。 　　乌劜雅达轻轻一跃，直接踩着几乎地面90度垂直的金属墙面，掠上了阁楼。 　　还没有靠近纺锥形状的悬空帐篷，乌劜雅达便敏锐地听到了帐篷内传来的歌声。 　　“银色的光辉在黑暗中旋转，鸟儿们在星光之下翩然起舞……银色的星星啊，是我们最温柔美丽的母亲。 　　啊，银之星啊银之星…… 　　银之星光辉所到的地方，就有苏伽罗的翅膀。 　　只要银色的星星还在，苏伽罗就身在天堂， 　　祂们的翅膀鲜艳有力，祂们的歌声婉转动听。 　　可恨哪，贪婪的软物，企图独占我们的星星。 　　他邪恶的长肢，困住了我们的母亲。 　　苏伽罗啊在哭泣，翅膀中都坠满了雨滴…… 　　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 　　远方的魔鬼蛊惑了星星的孩子。 　　就这样吧，将银之星藏在羽翼之下。 　　苏伽罗们将偷走自己的神灵…… 　　…… 　　罪孽啊，罪孽啊…… 　　天堂崩落，伊甸远离。 　　苏伽罗们犯下了过错。 　　再也找不到自己的星星……” 　　那是从小听到大的歌声，熟悉到甚至每一个旋律都烙印在骨头缝里。 　　只不过，听到熟悉的歌声，乌劜雅达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他掀开了帐篷，翻身钻了进去。 　　“大人……” 　　一名瘦弱且的少女转过头来，在看到乌劜雅达的瞬间，恭顺地俯下身去朝着乌劜雅达跪拜起来。 　　“鹿草。”乌劜雅达点了点头，示意女孩坐起来。 　　“他今天怎么样？” 　　他说完，看向那被叫做鹿草的女孩身侧，那里堆着许多颜色各异的布料还有宝石。 　　没等鹿草回应，乌劜雅达就已经就在毯子的包裹下看到了自己的弟弟。 　　那孩子正在沉睡。 　　不露出鲨鱼一般细密锋利的牙齿和漆黑的眼睛，贝利安看上去就像任何一个甜美可爱的地球小孩一样可爱，睡脸甜蜜得宛若蜂蜜——只不过，他脖子上还残留着一圈肉眼可见的奇怪痕迹，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化学试剂所灼伤了一样。 　　隐隐约约的，乌劜雅达甚至可以从他的后颈处看到来自于某个男人的指痕。 　　能够让一名苏族人的身上显现出如此深刻的伤痕……乌劜雅达就算是再克制也不可能不去找那人的麻烦。 　　更何况，让他如此勃然大怒的，远不止那肉眼可见的伤口。 　　“伤痕正在褪去，贝利安大人很快就会恢复正常，请不用担心。” 　　鹿草看了看乌劜雅达，轻声说道， 　　“那他为什么还没有醒？他已经睡了一天了——这不正常。” 　　乌劜雅达并没有因为鹿草的回应而轻松一点，他阴沉沉的问道。 　　“额，这个……” 　　鹿草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在停顿了很久之后，鹿草才柔弱地回答道。 　　“我使用了安眠草，因为贝利安大人清醒以后一直想要逃出去，他……他说他想要去见那个人……” 　　几乎就在鹿草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帐篷里的温度都因为乌劜雅达身上涌现出来的暴虐气息而变得更低了。 　　乌劜雅达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但瞳孔中却闪烁着宛若冰雪一般尖锐的杀意。 　　“那群该死的蓝星人。” 　　乌劜雅达咬牙切齿地说道。 　　老实说，作为苏族人，受伤或者是被袭击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这压根就不算什么。 　　乌劜雅达也并非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桀骜不驯—— 　　能够在中轴区安顿下来的人，其实都不想惹麻烦。 　　而明知道会让卡尔文为难，他还是去找了对方，实在是因为贝利安这一次受伤后的反应太过于异常。 　　贝利安是苏族人。 　　而苏族人天生便是冷血且凶残的生物。 　　贝利安也并不例外，在刚来中轴区时候，乌劜雅达曾经满意地看到他不动声色地将企图找麻烦的某些“家伙”解决得干干净净…… 　　可这一次，贝利安明明受了伤，却没有显示出丝毫地回避和怨恨。在看到乌劜雅达之后甚至不停叽叽喳喳地重复着那些语无伦次的话语…… 　　贝利安说，他见到了非常喜欢的人。 　　“就像是银之星一样……” 　　他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只可惜，孩童天真单纯的啾鸣，并没有给自己的兄长带来任何安慰。乌劜雅达和鹿草在看到他这样的反应之后，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也许是那群环形区的督察官对贝利安使用了什么精神催眠武器……这是最基本的猜测，不然的话，实在难以解释贝利安的古怪。毕竟苏族人天生就不会亲近任何外族。 　　他们是犯了罪的流放之民，他们的诅咒就是永远孤独，永远流浪，在找回传说中的神灵银之星之前，他们永远不可能亲近任何外族。 　　而且，贝利安更是苏族中特殊的存在。 　　那年幼的身体里流传着祭祀的血液，虽然现在他还那么年幼，什么都不懂，但一旦他成长之后，他会蜕化为祭祀。 　　只有祭司在，苏族才有可能寻找到道路和指引…… 　　一旦没有了贝利安，就没有了祭祀。 　　按照某些早已逝去的先祖那喋喋不休的预言。一旦最后一名祭祀死去，整个苏族就将彻底迷失在浩瀚的宇宙中，，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归处，也没有办法再清除自己的罪孽。 　　乌劜雅达一步一步靠近了贝立安，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贝立安柔软的长发。 　　“以后不要再对他唱那些奇怪的歌。” 　　回想到自己进房之前听到的古老歌谣，他冲着自己身侧的鹿草轻声说道。 　　女孩一愣，哪怕是面对着自己尊敬的首领，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抗拒的神色。 　　“可是，那可是祭祀之歌……” 　　“那只是一些虚无且荒诞的谎言而已。” 　　乌劜雅达轻声说道。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乌劜雅达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从自己有记忆开始，他们就已经在流浪了。 　　流浪的时间是如此漫长，漫长到就连他们自己也忘记了…… 　　最开始时他们是如何被驱逐出故乡，又是如何在这片广袤且漆黑的宇宙中流浪。 　　长期以来的颠沛流离，让原本强悍壮大的苏族人逐渐凋零散落，甚至就连族中流传的历史与神谕，都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而到了现在，这片宇宙给留给苏族的，只无尽的痛苦回忆和一些奇怪的传闻—— 　　就比如说，苏族人曾经猎杀过纳迦，并且以纳迦为食。 　　还比如，人们传言，苏族人会蜕皮，蜕皮之后，苏族人就将变成完全不同的物种，就是那首歌中说的…… 　　苏伽罗。 　　哦，对了。 　　除了那些传言之外，流传于族内的还有那难以理解的“原罪”——他们的原罪来源于古老的过去，因为嫉妒，因为想要独占银之星，他们在恶魔的蛊惑中偷走了赐予他们生命与智慧的神灵。 　　而在这过程中，苏族人不幸遗失了那颗星星……为了了重新找回银之星和自己的归处，苏族人只能在广阔的宇宙中不断流浪，企图找到关于银之星的线索。 　　只不过，迄今为止都已经过去了这么漫长的时间，在无数的族人死去之后，乌劜雅达从未见过任何一个苏族人化身为传闻中内无比强悍的苏伽罗，更不曾听闻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银之星。 　　年少时，他曾经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将是带领族人找到那颗古老的星星，但现在他早就已经清醒过来。 　　那些前言不搭后语地所谓“神谕”更是让他感觉到无比愤怒，所谓的传统，所谓的规则，所谓的银之星……只不过都是为了安抚人心而编造出的谎言。 　　毕竟，苏族人经历了那么漫长的流浪，又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死亡。在乌劜雅达看来，那些传说和过去，都不过当年的苏族长老给自己的族人编织出来的虚幻的理由。 　　不然的话，该如何解释他们这一族为什么要遭受如此悲惨的命运？ 　　而银之星，也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希望，好让自己的族人能够在这无尽的流浪中能够坚持下去。 　　“啾啾……啾……” 　　【“乌劜雅达……我又梦到他了，他真好，在梦里也好漂亮，好温柔。”】 　　在乌劜雅达干燥粗糙的手掌下，年幼的孩童缓缓地睁开了漆黑的双眸。 　　他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兄长，眼神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啾……” 　　【“乌劜雅达，你知道吗？我已经喜欢上他了。”】 　　年幼的孩童完全不曾压抑住自己的情感，他啾啾直叫，快活地冲着自己的兄长说道，满心期待能够与自己亲密的人分享这份喜悦。 　　“……” 　　乌劜雅达垂下眼帘，眼底闪过血腥的戾气。 　　【“那个人，是妈妈啊……”】 　　仿佛没有察觉到乌劜雅达的冷淡，贝利安又一次强调道。 　　听到贝利安的呼唤，乌劜雅达的眼神变得更加冷了，男孩口中的“妈妈”，当然不是正常人所理解的母亲。 　　在苏族人的语言里，“妈妈”只代表一个事物，那就是传说中的银之星。 　　哪怕早已经在心底确定所有的传说都是虚假的，但听见贝利安将一名低等蓝星人称作“妈妈”，还是让乌劜雅达感到极度愤怒。 　　“在这个世界上，压根儿就不存在所谓的银之星，你之所以会对那个人类产生这种错误的情感，是因为那些蓝星人用了卑劣的手段。” 　　乌劜雅达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过没关系，等我杀了那个人……你就会正常了。” 　　他随后又补充道。 第53章 　　【痛苦……】 　　【非常的……痛苦……】 　　纳迦人的皇帝站在狭小的起居室通风口的下方, 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一部分, 那些曾经被它分离出去的触手, 一边痉挛, 一边发出无声的尖叫，从狭窄的通风口簌簌落了下来。 　　白皇帝沉默地凝视着那些好不容易从乌劜雅达的利爪之下逃回来的触手，同时更多的触手正挤挤挨挨地盘踞在这块区域的管道和部件缝隙, 以隐晦地方式观察着艾伦。 　　艾伦正在门的另一边, 那间区域办公室内。 　　年轻的Omega如今正在努力研究拉菲尔留在他手环内的信息。虽然在雷蒙德面前他一直显得相当冷静, 但其实雷蒙德很清楚，艾伦对于如今的状况其实相当担忧。 　　当然，对于白皇帝来说，人类对于雷蒙德·莫克姆的追杀其实并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十分钟之内就让环形区的那些脆弱的两脚猴子全部死亡。 　　但根据白皇帝的计算, 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哪一步, 过多的死亡还有过多的真实形态暴露，只会让艾伦陷入惶恐与惊慌之中。这种状况毫无疑问只会对祂们两个人接下来的情感联系有害——也正是因为这样, 白皇帝不得不遗憾地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那些人类制造出来的小麻烦其实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它们可以让艾伦的注意力暂时分散，也让白皇帝有机会在这个位置仔细地端详起自己的残肢断臂。 　　触手的状况非常糟糕。 　　哪怕遭受了人类的武器袭击，作为纳迦人的一部分, 触手也不曾表现的这么痛苦。 　　白皇帝可以通过自己与它们之间的联系感受到那种痛苦, 在之前那间办公室里, 所有的触手都沾染上了一种肉眼难以看清的奇怪粉末，那粉末看上去有些像是鸟类羽毛下方的鳞粉，而也正是这种粉末……让触手们迅速地陷入了溃散状态。 　　白皇帝平静地看着自己的触手在短短几分钟之类全部死亡。 　　溃散，失控，疯狂，它们濒死前地所有感受也同时全部传递给了白皇帝。 　　这让白皇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种古怪的毒鳞粉，让皇帝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是的，这种东西让祂感到了熟悉。 　　忽然间白皇帝回忆起了过去。 　　大概是几百年前……又或者是几千年前，在那个时候，后来凶残到镇压了所有纳迦人的白皇帝，还只是一只脆弱无比的小可怜。 　　白色的躯体让祂在漆黑的宇宙中显得格外显眼，祂必须时刻躲藏其他种族的捕猎才有可能活下去。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祂经常游走在一些危险生物的领地边缘，那些强大而傲慢的个体对于祂这么弱小的个体并不感兴趣，但白皇帝却可以凭借它们释放出来的可怕气息逃避某些自己的纳迦同类……毕竟，白皇帝实在不乐意成为另外一只纳迦的养分。 　　而当时白皇帝正一如既往地游荡在危险区域之间狭窄的平衡地带，祂沐浴着冰冷的宇宙风暴和几乎可以把身体撕裂的巨大引力场。也就在那个时候，祂听到了一种非常特殊……非常奇妙的歌声。 　　那是死亡的歌声。 　　白皇帝比所有个体都更早赶到了歌声传来的方向，在那里，他看见了一只纳迦的陨落。那是一只领主级的纳迦，因为太过于古老，那只纳迦已经濒临疯狂，所有靠近它的生物都难以逃脱死亡。 　　不……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不太对…… 　　白皇帝缓慢地摆动着自己的躯体，小心翼翼地滑入了死寂的领域。 　　那一只纳迦领主临死前的痛苦以及它思维中逸散出来的疯狂，让白皇帝甚至感到了一阵刺痛，祂只能不断地哼着自己睡梦中的歌谣，好让自己镇定下来。 　　没有过多久，在领地的中央，白皇帝就亲眼见到了那只早已死去的长老纳迦。 　　对于白皇帝来说，那一天祂所见到的东西实在有些超出常理。毕竟，如果是彻底陷于疯狂，那只纳迦不可能留下任何一点尸体，它只会完完全全地迷失在黑暗之中，连一根触手都留不下来。 　　可白皇帝看见的这只纳迦，显然是死于外物，有东西袭击了它——白皇帝冷静地观察着自己同类的身体。 　　那只纳迦的头部已经被某种巨大的东西彻底撕开。 　　坚韧的皮肤，带有强烈腐蚀性的粘液四散开来，因为腐烂而散发出特殊的臭气。 　　除此之外，这只领主的心脏和大脑都已经被吞食殆尽，只留下了暗绿色的血液。 　　虽然身体绝大部分都已经死亡，但是领主级的纳迦还有一部分躯体依然处于存活状态，它们在这片巨大领地的边缘不断翻腾，痉挛，无声无息的释放着自己巨大的痛苦…… 　　【是，是龙鸟……】 　　白皇帝伸出了自己的心灵触手，窃取着死去同类的思维，祂在死去同类的记忆深处看见了袭击祂的存在，。 　　那是一种巨大丑陋且狰狞的生物，每一只都庞大得骇人听闻，漆黑身体的表面遍布着狰狞的类似羽毛的东西，在细长而灵巧，布满鳞片的长颈另一头，是奇怪的头颅。 　　一直到很久之后白皇帝才想起来，那头颅……竟与人类的头部有些相似。 　　在袭击领主纳迦时候，它们的喉中发出了尖锐的嘶鸣，那是一种似乎尖叫又像是歌曲的旋律。 　　而当那些怪物吟唱起歌声，即便是领主级别的纳迦也没有任何抵抗力，就像是遭遇了一场可怖的疯狂之潮，身体还有触手都开始溃散，肉块与畸化后的身体开始了不受控制的自我吞噬……是的，那歌声可以将某种巨大的疯狂引来并且传递给纳迦。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些可怕的生物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便可以直接让纳迦自己选择灭亡。 　　当纳迦的核心部分渐渐失去生机之后，这些长着长羽，蛇颈和人头的狰狞怪物，便会猛然扑下来用自己那格外锋利而畸形的巨大爪子，刨开纳迦的头骨，并且啄食祂的心脏。 　　所有的怪鸟动作都非常凶狠，行动之间不带任何的仁慈，看上去甚至不太像是为了猎食……反倒像是泄愤。 　　白皇帝在那段记忆抵达尾声之前，便猛然抽回了自己的心灵触手。 　　仅仅只是在已死去的纳迦的记忆中窥视过去，那群记忆中的怪鸟所发出来的声音依然影响到了祂。白皇帝感到了暴虐，狂躁和疯狂，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变形…… 　　好在在白皇帝的心底，自从远方的星辰传递而来的旋律牢牢地压制住了他所有的思绪，最终控制住了白皇帝的自我溃散。 　　但即便是这样，残留在肢体内部的恐怖感还让白皇帝感到了本能的危险。 　　祂迅速地离开了那只领主级纳迦的残骸。而又过了很久之后，白皇帝才知道，在遥远的星域边缘生存着一种特殊的龙舌鸟。 　　它们会躲在阴暗的角落，补食那些落单，或者因为年纪太大而濒临疯狂的纳迦。 　　而它们身上的磷粉，粘液乃至于它们的歌声本身对于纳迦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因此，在白皇帝最初发现的那只领主级纳迦死亡之后，位于附近的纳迦们破天荒地团结在了一起并且同时袭击了居住在那附近的龙舌鸟。 　　那是一场相当惨烈和残忍的战斗，只不过最终纳迦们还是得到了胜利，于是在之后的几百年里，白皇帝再也不曾见到过任何一只活着的龙舌鸟，只不过…… 　　为什么现在这种东西却会出现在祂的面前？ 　　是那东西的幼崽吗？跟祂一样隐姓埋名潜入了人类的世界，还是说曾经有人类得到了龙蛇鸟的残骸，并且将其制成了武器…… 　　白皇帝的神色冷峻，情绪也很是恶劣，虽然很自信那些龙舌鸟和人类都不会给祂造成任何的伤害，但白皇帝还是感到了难以抑制的焦躁。 　　而就在这个时候，白皇帝忽然发现隔壁房间的艾伦已经许久都没有动静。 　　白皇帝立刻凭借着自己的触手窥视着自己的爱人，然后便发现，艾伦此时似乎正在发呆。 　　他的神色恍惚，眼神迷茫，身体微微侧过去，像是正在听着什么东西似的。 　　他的嘴角还含着一缕淡淡的，温和的笑容。 　　【柔和的光……温柔地照射着自己周围的一切生物。】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艾伦嘴角笑容的一瞬间，白皇帝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奇异的画面。 　　那是浩瀚宇宙中一颗银色的星星，而萦绕着那星星的则是一只巨大的白色纳迦。 　　——在成为皇帝时，白皇帝走过的祭坛上似乎就绘制着类似的画面。 　　但当初看着那些古老的图画，白皇帝只觉得心情平静淡漠没有丝毫感觉。 　　可现在，祭坛上简陋的图画却像是忽然间活了过来，在雷蒙德的脑海中不断回放。 　　白皇帝感觉到自己所有的核心都在一瞬间绷到了极限。 　　“艾伦——” 　　白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整理好自己的表情。 　　转瞬之间，全身上下散发着血腥暴力气息的纳迦怪物，又变成了人类所喜爱的心灵纯真，性格傻乎乎的大个子。 　　白皇帝推开门，进入区域办公室内，然后伸出手拍了拍了艾伦。 　　“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白皇帝带着些许“迷惑”冲着艾伦问道。 　　“嘘——你听到了吗？” 　　艾伦转过头来望了白皇帝一眼，神色还是有些恍惚，他伸出手指抵在了白皇帝的嘴唇边，随后又做出了侧耳倾听的姿势。 　　“有人在唱歌……”，艾伦轻声说道 　　那是一种非常温柔，飘渺去，迷人的旋律。 　　与艾伦之前听到的幻听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完整的，为人为创造出来的歌曲。 　　但在这之前艾伦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令人心醉神迷的歌声，那歌声甚至让艾伦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怀念…… 　　翅膀，细小温暖的生命……慈爱……还有回馈…… 　　艾伦的心底，涌现出了格外丰厚切，陌生的情感，？ 　　只不过，在白皇帝到来之后，那声音便戛然而止，仿佛一切都不过是艾伦的幻觉似的。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接下来白皇帝的回答似乎也证明了艾伦的猜测。 　　真的是幻听吧…… 　　哪怕早有预料，但艾伦还是有些怔忪。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来到这里后，自己的幻听似乎换了曲目。 　　中轴区的环境如此恶劣，艾伦怎么想也想不到，在这种地方会有人唱出如此甜美富足的歌曲。 　　那是只有生活无比幸福，心满意足的人才有可能唱出来的歌。 　　凭借着这么多年来对音乐的感悟，艾伦很容易便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 　　所以，那甜美而引人入胜的歌声，只有可能是艾伦自己的幻听。 　　只不过意识到这点之后，艾伦只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仿佛空了一块似的。 　　曾经在那奇怪的幻听中，艾伦并没有注意到雷蒙德此时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并没有撒谎，他并没有听见艾伦所说的美妙的音乐，可就在艾伦向他提及那歌声的同时，他的眼前忽然间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画面、 　　那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你仿佛早已忘记，却在一个不经意间的瞬间，因为某个人随意的提醒而被唤醒。 　　在白皇帝的记忆里……似乎……也曾经出现过跟如今一模一样的画面，只不过当时白皇帝的身边并不是艾伦，而是一阵朦胧且甜美的银色光芒。 　　在雷蒙德与那片美妙的光辉之外，一些古怪而狰狞的动物正在虚空中不断地飞舞，从它们的喉咙里传来了相当刺耳的旋律。 　　后来呢，后来似乎那种光芒就忽然消失了，而留给雷蒙德的只有一片绝望的漆黑…… 　　…… 　　“艾伦……” 　　白皇帝猛然间抱住了艾伦、 　　“雷蒙德？” 　　雷蒙德将艾伦紧紧地束缚在了自己的怀里，艾伦吓了一跳，就连所谓的空虚茫然都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雷蒙德？又怎么了？” 　　为什么忽然就开始撒娇了。 　　“艾伦，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雷蒙德好不害羞，轻而易举的便冲着艾伦胡乱说道。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抛弃我好不好，艾伦。” 　　“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我什么时候抛弃你了？” 　　艾伦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种感觉……” 　　雷蒙德偏过头将自己的脸，在艾伦的肩头蹭了蹭。 　　艾伦的身上有一种甜美而温暖的气息，让雷蒙德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慢慢的填满了。 　　其实，一定要说地话，就算是白皇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祂会这么说。 　　说是直觉还是一种本能……仅仅只是看着艾伦出神的样子，白皇帝便觉得自己的核心陷入了极度惊慌失措的状态，就好像，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在冥冥之中已经有东西正等待他们的前方打算将艾伦从他的身边夺走。 　　奇怪的鸟…… 　　银色的光芒…… 　　还有漂浮在漆黑领地之中，被吞噬了心脏和核心的巨大纳迦令主的尸体…… 　　无数的念头在白皇帝的脑海中翻转。 　　“雷蒙德？” 　　艾伦担忧地看着雷蒙德。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在办公室的明亮光线下，艾伦对上了皇帝的双眼，银蓝色的眼睛对于许多人来说显得冷酷，甚至邪恶，可对于艾伦来说，这双眼睛里溢满了不容错辨的激情。 　　呼吸，心跳，脉动…… 　　在这一刻仿佛都化为了无声的爱语。 　　强烈的，松木与海盐的气息萦绕上来了，也就是在同一时刻，艾伦感觉到自己的后颈变得肿胀起来。 　　雷蒙德的手指慢慢地探了艾伦的后颈，似乎他也感觉到了艾伦身体在这一刻的蠢蠢欲动。 　　“艾伦……” 　　一边这样热切的呼唤着对方的名字，雷蒙德一边无师自通的，以人类的方式靠近了艾伦。 　　年轻健壮的雄性Alpha，无意识地将自己的嘴唇贴近了自己的Omega，企图从艾伦那里得到一个柔美的亲吻。 　　艾伦的神智在这一刻也有些混沌，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雷蒙德忽然间就陷入了这种暧昧粘稠的状态。 　　也许是因为他感觉到了雷蒙德的不安？所以下意识放纵了对方？ 　　艾伦有些茫然。 　　可就在这个时候，在艾伦即将与雷蒙德接吻的那一刹那——艾伦忽然感觉到有什么非常柔软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背脊。 　　是雷蒙德的胳膊？不……那并非是人类的肢体，而是一种湿润，柔软却格外强悍的软体…… 　　艾伦打了一个激灵，猛然回过了神。 　　“等，等一下——” 　　白皇帝感觉自己被重重地推了一把，所以的暧昧与甜蜜也在同一时刻化为齑粉。 　　不过，也就是在这一刻，白皇帝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的手臂似乎已经逐渐开始变形，蜕变为了自己真正的触手。 　　幸亏他的手臂正绕艾伦的背后。 　　“雷蒙德，到底发生了什么？！” 　　艾伦有些惊魂未定的偏过头望向自己的背后。 　　但他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难道又是因为精神十分紧张而产生的错觉，艾伦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而此时，雷蒙德已经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第54章 　　“艾伦？我不可以……不可以拥抱艾伦了吗？对不起, 我并不想这样，我只是有一些害怕……” 　　被艾伦一把推开之后，雷蒙德睁大了眼睛, 用一种带着欺骗性的澄清目光无辜地看向艾伦。 　　如果能够忽略掉之前的异样，雷蒙德现在简直可以用楚楚可怜来形容。 　　艾伦的呼吸急促, 他怔怔地看着雷蒙德, 那种混沌又茫然的感觉又一次的席卷了他。 　　是真实？还是幻觉？ 　　刚才自己所感受到的那种柔软湿润的触感都只是错觉吗？还是说自己的妄想又变得更加严重起来？ 　　艾伦在心底不断地询问着自己。 　　但无论怎么自我问询，那个答案始终显得虚无缥缈。 　　艾伦花了比自己的设想还要漫长的时间才冷静下来。 　　“抱歉……。 　　他强行镇压下自己心底涌起的强烈不安, 然后干巴巴地冲着雷蒙德说道。 　　“我只是有些精神紧张, 我的意思是, 我并不是在讨厌你, 我只是——” 　　我只是觉得有些害怕。 　　这句话被艾伦强行咽回了肚子。 　　“我，我知道了。” 　　雷蒙德怔怔地看了艾伦好一会儿之后, 才闷闷地低下头, 有些垂头丧气地回应道。 　　明明在几分钟之前他的亲吻和欲望都是如此醇厚且强烈，带着不容忽视的攻击性与暴虐，可一旦艾伦对他表现这么一丁点的抗拒, 他就会在转瞬间变得宛若孩子般柔弱可怜。 　　如果是在往常, 艾伦看到这样的雷蒙德，现在恐怕就已经控制不住地对他生出怜爱的心情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艾伦却并没有这种柔情。 　　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甚至在心底暗暗庆幸雷蒙德能够如此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情绪，然后十分自觉地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是错觉吧—— 　　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心底对自己说道。 　　但艾伦却始终觉得自己的背部麻麻的，痒痒的, 仿佛他真的被某种巨大而恐怖的生物那柔韧的触手紧紧地束缚过。 　　“……” 　　而就在不久之前还萦绕在艾伦与雷蒙德之间的那份暧昧与甜蜜, 也都仿佛是幻觉, 接下来一整个晚上，艾伦与雷蒙德之间的关系都有些奇妙。 　　应该说是紧绷吗？又或者是……隔阂？ 　　艾伦当然不喜欢这样，但他对此却无能为力。 　　大概也就是因为这种情况吧，那天晚上当他入睡之后，他久违地开始做起了噩梦。 　　不，说噩梦似乎也不太确定…… 　　因为这个梦其实艾伦已经做了许多许多次。 　　虚空，漆黑，漂浮在半空中的自己，还有循着他歌声而来的银色生物……“祂”。 　　但跟往常不太一样的是，这一次艾伦地梦境可不像是之前那样平稳和安逸。 　　这不是以往的自己。 　　艾伦在进入梦境的第一时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以无形的双眸审视着自己。 　　这个晚上的梦境开始于更加远久，更古老的时候。 　　艾伦可以感觉到力量在自己的身体里不断流转，充盈，最后化为了银色的光辉漫向周围。 　　他的歌声远以往任何一次梦境都更加嘹亮而清澈。 　　“祂”也不像是历经漫长跋涉应召而来的样子。 　　唔，是的…… 　　像是水母或者烟云一般在他周围不断摇曳，飘荡的“祂”，看上去也比之前的梦境更加年轻，更加凶狠，也更加懵懂。 　　唯一不变的只有从“祂”身上不断涌向艾伦的爱意。 　　艾伦的神智有些恍惚。 　　属于人类的自我认知在梦境中总是显得很稀薄缥缈。在感受到了“祂”的爱意之后，“艾伦”不由自主地应和着“祂”的爱，自发地吟唱起来。 　　一切地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如同以往千百次过去的不断重复。但很快艾伦就意识到了变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些被银色的光芒所照射的细小尘埃，那些汇聚成团的小石块上面出现了无比细小的嘈杂之声。 　　那是生命。 　　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涌起了一阵愉悦的波澜。 　　只不过，这因为光辉而诞生的生命，所拥有的意识和力量却是如此脆弱。 　　它们渺小得宛若细碎的陨石，似乎随时就可以彻底湮灭。 　　甚至就连“祂”的烟尘掠过那些生命，它们就将大批大批地死去。 　　生平第一次，艾伦没有将所有的意志都投射在自己的伴侣之上，而是将自己的一瞥投向了那些无比细小的陌生生命。 　　它们是如此脆弱，脆弱到让“艾伦”感到了一阵哀伤。 　　但同样的，如此脆弱而细小的生命又是如此的可爱。 　　虽然它们宛若灰尘一般渺小，可“艾伦”不会错认它们向自己投射而来的依恋与热爱。 　　从它们出现之后……又过了多久呢？ 　　在梦境中时间的流逝，总是令人恍惚……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因为银色的光芒而出现的生命变得愈发繁盛。它们无时无刻想要更靠近“艾伦”，然而，这些忽然出现的存在却引发了“祂”的不满。 　　哦，但如果是“祂”…… 　　连这份不满都是如此欣喜，如此令人着迷。 　　“艾伦”感到有趣。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眷属，那些细小的生命，时常因为“祂”的存在而不断消亡之后，“艾伦”心念一动，改变了自己的吟唱。 　　因为太过于弱小，所以“艾伦”通过歌声赐予了它们力量与智慧。 　　因为“祂”存在本身会伤害到这些细小的生命，“艾伦”便赐予了它们可以免于死亡和伤害的毒粉，还有…… 　　还有来自于他自己核心深处的一段歌声。 　　伴随着一部分旋律的散落，“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渐渐的流散，可是，那些备受他怜爱与仁慈的细小生灵，却因为那节律而逐渐变得扭曲和疯狂。 　　…… 　　艾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宠爱的灵魂逐渐转化为了一只巨鸟。 　　那是一直可以遮去星辰的漆黑巨鸟。而它朝着艾伦张开了自己的羽翼。 　　那是在“祂”沉睡过去的一刹那，仅仅只是一刹那…… 　　巨鸟的羽翼内侧，是无尽的虚空与腐朽，它的瞳孔中燃烧着来自于深渊与虚无的火焰。 　　羽翼覆盖了艾伦。 　　并且从那只黑鸟的喉咙里，传出了“艾伦”赐予它们的古老的旋律。 　　那旋律本是“艾伦”的自身，可是，巨鸟的存在让每一个音符都变得荒诞而扭曲。 　　渐渐的……渐渐的…… 　　那些古老的旋律化为了锁链，化为了炽热的绳索，一点一点地困住了艾伦无形的光芒与形体。 　　…… 　　“不………不……” 　　艾伦在痛苦的呻吟中，惊惧地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之后，艾伦能看见的只是一室黑暗。 　　艾伦的脑海中依然残留着噩梦中那一只巨鸟羽翼下的空虚，绝望以及死寂。 　　而惊醒之后的黑暗，更是让他全身冷汗直流。有那么一瞬间，仅仅只是黑暗本身，就让艾伦感觉自己的肠胃都绞在了一起。 　　那种被虚无与黑暗所吞没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于糟糕了。 　　但随后艾伦就想起来，卡尔文在将他们带到这里来时就已经提醒过他们——跟环形区不一样，中轴区需要尽可能节约能源，在规定的入睡时间，即便是最“奢华”的区域办公室和起居间也会被切断电源。这里不可能装配随着人的清醒而亮起的灯光，更加没有那些看似平常的自动调节系统。 　　黑暗只不过是为了节约能源而已，当理智逐渐回到身体，艾伦这才缓过气来。 　　只不过他仍然可以听见那种微弱而遥远的叫声。 　　“啾……” 　　低低的，婉转的，细小的鸣叫声…… 　　似乎有什么非常脆弱的生命，正在树木深处发出细小的声音。就他的噩梦中，在远古时期那颗银色的星星周围因为光芒照耀诞生出来的小生命的叫声一模一样。 　　艾伦的身体再次绷紧了。 　　就在听到那声音的同时，残留在脑海中的梦境与现实彻底地重叠了起来。 　　不，不，只是幻觉。 　　一定只是幻觉而已。 　　艾伦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他打了一个哆嗦，呼吸却愈发沉重。 　　“啾啾……啾……” 　　但那叫声始终还在，而且变得越来越鲜明，也越来越牵动人心。 　　艾伦纠结了很久才不得不承认，自己耳边回荡着的，那婉转的，小鸟一般的叫声，似乎并非是来自于自己的噩梦。 　　那也不是自己的幻听。 　　那声音实在是太过于真切，就仿佛…… 　　仿佛发出声音的“东西”，就在自己房间外面一样。 　　“艾伦？” 　　在艾伦的意识中一切都是如此的沉重而缓慢，但在现实中，其实自他从噩梦中清醒也不过是仅仅一瞬的功夫。 　　几乎就在艾伦从床上一跃而起的同时，雷蒙德也在床边的毯子上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睛。 　　雷蒙德迅速地坐了起来。而且在同一时刻，除了属于“雷蒙德”的双眼之外，在缝隙与金属结构中隐藏的无数只眼睛，以及镶嵌在触须上的感受器，也在同时直直地看向了艾伦。 　　感谢黑暗，艾伦并没有注意到雷蒙德在这一刻骤然紧绷的脸色。 　　“雷蒙德？抱歉，我吵醒你了吗？我只是觉得，好像有东西在外面叫……” 　　听到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让艾伦不知不觉地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隔着黑暗冲着雷蒙德说道。 　　因为噩梦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沙哑，混合着困惑与尚未来得及全部褪去的惊慌。 　　这让他显得有些脆弱。 　　某位隐藏了身份的纳迦皇帝因此而感到胸口涌起了难以形容的热潮。 　　只不过把，在祂失态之前，艾伦已经站起了身，他有些困难的找到了开关。 　　灯光亮了起来。 　　艾伦回过头，正好看见似乎依然有些睡眼朦胧的雷蒙德。 　　虽然灯光并不算多明亮，可在光线到来之后，艾伦感觉到自己的感官似乎一下子苏醒了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从门外传来的细小声音就变得愈发明显，这下艾伦无论如何都可以确定了。 　　是的，那并不是幻觉。 　　自己的门外，真的有个“东西”正在不停发出奇怪的鸣叫。 　　“我得去检查一下。” 　　艾伦的眉头锁了起来。他当机立断地说道。 　　“艾伦，等等——” 　　雷蒙德揉着眼睛跳了起来。 　　跟艾伦比起来他似乎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好吧，这倒是属于白皇帝难得的真实流露。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白皇帝早就应该清醒过来。毕竟，祂天生就是那种无时无刻将周围的一切情况掌控在自己核心之内的生物。 　　但今天晚上却变成了一个罕见的例外。 　　祂做了一个噩梦。 　　在梦中，祂在一颗年轻而明亮的银色星星旁边闭上了眼睛，随后便陷入了永恒的绝望与扭曲之中再也无法清醒。 　　而将祂死死钉在那虚幻梦境之中的，正是一种古怪而可怕的鸣叫。 　　当白皇帝苏醒之后，祂才异常惊诧地意识到，有一种非常令人厌恶的东西，已经在祂不知道的情况下来到了门外。 　　在雷蒙德与艾伦对话的间隙，几根狰狞的触手缓缓从区域办公室门外走廊天花板的缝隙中蜿蜒而下—— 　　与此同时，艾伦安抚性地冲着雷蒙德笑了笑，然后他抽出了一把武器，握在了自己的手间。 　　“别害怕，我觉得……那玩意并不危险。” 　　艾伦喃喃的说道，语气是一种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确定。 　　“但是，这太不安全了。” 　　雷蒙德嘟囔着，企图将艾伦留在房内。 　　“我需要看看情况。” 　　艾伦不以为意地拍了拍雷蒙德的头。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的话语中，金属门外的触手正在缓缓落下……然后，在某种肉眼看不见的鳞粉中倏然变得柔软湿软，最后化成了一滴一滴粘稠的液体。 　　“艾伦——唔——” 　　雷蒙德强行咽下一声闷哼。 　　而就在这一瞬间，艾伦已经十分谨慎地来到了门口。 　　声音是从区域办公室的门外传出来的。 　　“是谁？” 　　艾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警惕地朝着门外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只不过，那种持续发出的……像是小鸟似的声音却变得愈发的婉转和凄惨。 　　艾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错觉吗？ 　　为什么他竟然会觉得这声音竟然有些熟悉。 　　艾伦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深吸一口气之后，他猛然推开了金属大门。 　　一个弱小，瘦弱，苍白的男孩，就那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是你？” 　　艾伦震惊地看着走廊上出现的小家伙，睁大了眼睛。 　　他还记得这个孩子，那是白天在走廊上抱住他的陌生小孩，那些域外之民的孩子。虽然对方的手和脚上都生长着明显异于常人的利爪，看上去可不像普通人类小孩那般无害。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艾伦面前时他总是显得十分脆弱和可怜。 　　这还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幼崽。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 　　在开门之后，那个小孩的眼睛依然紧闭的。一直到艾伦开口之后，那个男孩才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了一样。他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他喉咙中那不断传出的奇怪鸣叫也在瞬间停止，转换为了惊慌失措的啾啾之声。 　　他显然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彻底清醒，而且，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啾啾……啾啾……？？” 　　他急促地叫了起来。 　　年幼的孩童左右张望了好久，在注意到自己周围陌生的环境后，他蹬蹬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出于直觉，艾伦总觉得那个小男孩似乎在呼唤自己的亲人，不过，男孩的周围除了艾伦之外，没有任何人会回应他的呼唤。 　　“啾——” 　　声音渐低。 　　小男孩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艾伦还是可以感觉到，男孩内心正在变得愈发慌张。 　　“刚才是你在我的门口唱歌吗？你不应该跟你的父母在一起吗……现在可是夜晚时间。” 　　艾伦迷惑地看着面前的小孩，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环，很确定自己并没有搞错时间。 　　按照常理来看，现在应该是人类认知中的深夜。 　　可他的房间外面却出现了一个连衣服都没有穿，瘦骨伶仃的小男孩。。 　　而且这个小男孩还跟他语言不通，满嘴都像是小鸟一样的鸣叫，连一句人类通用语都说不出来。 　　艾伦这辈子都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大概正是因为这样吧，他其实也有点慌。 　　“我想想……卡尔文似乎叫你……叫做贝里安对吗？贝利安，这是你的名字……” 　　艾伦绞尽脑汁回想起卡尔文之前是如何如何称呼这个小男孩的。 　　谢天谢地，他没记错。 　　因为就在他叫出那个名字的一瞬间，小男孩纯净漆黑，甚至有些慑人的瞳孔中缓缓浮现出了薄薄的眼泪。 　　紧接着他忽然朝着艾伦扑了过来，瘦弱双手紧紧的抱住了艾伦的大腿。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艾伦愕然的僵在了原地，但紧接着，他脸色却渐渐放松了下来。 　　“……你该不会是在梦游吧。可怜的孩子！” 　　想起之前男孩眼睛紧闭的模样，艾伦忍不住猜测道。 　　“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对吗？” 　　男孩没有吭声，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艾伦，接着又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把脸贴在了艾伦的腿边。 　　艾伦并不讨厌这个男孩，在对方抱住自己的时候，他因为不太适应而显得有些僵硬，但随后，艾伦就生涩地将男孩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走进了屋内。 　　“我想我们遇到了一个小麻烦……” 　　艾伦带着一丝无奈冲着雷蒙德说道。 　　“……” 　　可艾伦并没有得到及时的回应。 　　“雷蒙德？” 　　抬头望向墙边，艾伦才发现雷蒙德一脸紧绷，正带着格外厌恶的目光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不，应该是盯着自己怀里的贝利安。 　　“冷静一点，这只是一个小孩。” 　　艾伦 　　被雷蒙德眼底掠过的凶狠与憎恶吓了一跳，忍不住喊了对方一声。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就像是错觉一样，雷蒙德满脸的忌恨与狠毒一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艾伦，这是什么东西？” 　　雷蒙德一字一句地问道。 　　……果然还是很生气。 　　艾伦心中暗叹。 　　紧接着，他耸了耸肩。 　　“……是那些域外之民的孩子，如果猜得没错的话，这孩子大概是梦游，然后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来到了我们的门口。” 　　艾伦说着说着，也有些迷惑。 　　毕竟这里的环境特殊，无论怎么想，一个彻头彻尾的外星小孩却因为梦游而来到了新来的督察官的起居室门口。 　　这是在有些太过于巧合，巧合到仿佛是什么阴谋一样。 　　“联系卡尔文，然后通知他来一趟，那家伙一定知道这小孩的父母在哪里……” 　　艾伦叹了一口气，一边说着一边抱着贝利安，往雷蒙德的方向走了几步。 　　但让艾伦没有想到的是，贝利安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将头埋在自己的怀里看着还挺乖巧的，可当他一个抬头，对上了雷蒙德的视线之后，原本乖巧可爱像只小鸟一样的小孩，却在瞬间发出了一声可怕的惨叫，随后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啾——呜呜呜呜——” 　　之前还挺好听的啾啾声一瞬间变成了刺破耳膜的惨叫。 　　艾伦被贝利安这可怕的反应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抱紧了贝利安，然后往后退了好几步。 　　一直到跟雷蒙德拉开了一段距离之后，贝利安的哭声才渐渐停歇了下来。 　　但只要看到雷蒙德，这个年幼且语言不通的小孩，便会又一次惨叫着哭泣出声。 　　艾伦顿时有些茫然，而且很是手足无措。 　　而站在他对面的阿尔法看着似乎也与他差不多。 　　“……” 　　好吧，从实际情况来说，雷蒙德甚至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茫然。 　　毕竟一直以来都主要的人类经验都来自于真正的“雷蒙德”，而作为一名真正的愚蠢且傲慢的Alpha，“雷蒙德”的记忆里可没有人类（或者半人类）幼崽的行为方式。 　　而如今安安稳稳坐在艾伦怀里的幼崽，在哭泣和撒娇这点上做的是如此完美无缺……以至于原本已经在心底盘算好了该如何应对的雷蒙德，也在那刺耳的呜咽中僵在了原地。 　　祂必须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才能控制自己，不至于当着艾伦的面露出狰狞的原形。 　　“艾伦……” 　　雷蒙德咬牙切齿地呼唤着自己的爱人，可艾伦这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怀中的小孩儿上。 　　“雷蒙德……唔，我想他还记得白天的事情，你之前掐了他的脖子，记得吗？所以他才会这么害怕你。” 　　艾伦苦笑着冲着雷蒙德说道。 　　雷蒙德：“……” 　　“……联系卡尔文好吗？我想他会帮忙解决这个麻烦的。” 　　虽然一边说着贝利安是个“麻烦”，但艾伦的语气却异常温柔。 　　“好——” 　　雷蒙德过了好久才闷闷地说道。 　　艾伦当然不曾错过这位Alpha脸上难以掩饰的不满与忌恨。他心底不由生起了一抹对了雷蒙德的愧疚。 　　然而，贝利安只是一只小小的幼崽。艾伦无论出于哪一种理由，都不可能对他置之不理。 　　跟雷蒙德拉开距离之后，贝利安的哭声总算小了一些，但隔着那瘦小的身体，艾伦还是可以感觉到男孩的情绪十分不安。 　　真奇妙，他忍不住想道。 　　他总觉得自己与这个小男孩之间涌动着一种奇妙的联系……就仿佛对方所有的情感和思绪都可以完整的传递给自己 　　小男孩如同鸟鸣一般的低低抽泣更是让他感到一阵难以控制的怜爱。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们已经在找你的父母了，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艾伦伸出手轻轻拍打着贝利安的背脊。 　　在碰到他的时候，艾伦不由一愣。 　　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一个如此骨瘦如柴的小男孩，简直就像是地球上那些从未吃饱过的流民小孩一样。而且，在听到他的嘱咐之后，贝利安似乎真的也弄懂了艾伦的人类语言。 　　他咬着嘴唇，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哭泣。 　　可是，年幼的孩童显然还是非常害怕。 　　艾伦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的事情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刺激，即便努力的咬住了嘴唇，但是细小的抽泣还是不断地从男孩的喉咙中涌出来。 　　“别怕了……” 　　艾伦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之间想到了自己年幼时母亲是如何安抚自己的。 　　唱一首歌吧——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艾伦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已经涌出了柔和的歌声。 　　那是在很久以前，母亲曾经唱给自己的歌。 　　“一颗小星星里……住着美丽的小王子……” 　　“小鸟给王子送来了玫瑰……” 　　“而王子给了它自己的王冠。” 　　…… 　　就像是艾伦所预料到的那样，在听到歌声的一瞬间，小男孩儿的身体瞬间就变得放松了下来，他抬起头，漆黑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艾伦。 　　“啾啾……啾……” 　　歌唱到一半的时候，艾伦忽然听到了一阵婉转的细小的声音。 　　是那个男孩正在唱歌。 　　虽然语言完全不同，但艾伦知道，那是贝利安在应和自己的歌声。 　　而最为奇妙的是，即便是这么古怪的发音，这么奇怪的旋律，男孩的歌声与他的歌声却完美无缺地整合在了。 　　原本平凡无奇的童谣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的优美，轻盈。 　　美妙得像是一场月亮下的梦。 第55章 　　“小鸟叼走了王冠……从此再也没有归来……” 　　“王子手持着玫瑰, 泪水沾满了花蕊……” 　　…… 　　就在艾伦拥抱着年幼的混血孩童，对他唱起那首来自于母亲的童谣的同时。 　　于中轴区某个连图纸都没有的阴暗区域内…… 　　贝利安的兄长，同时也是苏族人最后的首领, 乌劜雅达正脸色铁青在中轴区错综复杂的生活区，还有那些不容许对外公布的秘密区域里飞快地游走。 　　他漆黑而冰冷的锐利目光在嘈杂虚弱的人群中不断扫过，周身气息凝重得仿佛他的呼吸中都充斥着利刃与鲜血。 　　是的，乌劜雅达正在寻找贝利安。 　　他原本就不是那种易于相处的人, 而现在, 他身上的某些特殊气质, 更是因为贝利安的失踪而变得愈发凸显出来。 　　男人显得是那样冰冷而恐怖，但凡是他经过的地方, 甚至不需要动用到苏族人的力量, 人们便像是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自发地为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而沉默不语的其他苏族人则是排成一对, 沉默地跟在乌劜雅达的身后。 　　他们并没有自己的首领那么显眼，但任何人只要对上他们漆黑的视线, 便会不由自主地开始瑟瑟发抖。 　　即便在平时拥有着类似人类的形体，即便他们偶尔也会说人类通用语，但苏族人……压根就不能算是人类。 　　他们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异族……是……怪物。 　　无数外域之民在心底不由自主地这么想着。 　　当然, 苏族人大概也不会在意他们的看法。 　　“你们中的任何人……任何人胆敢伤害苏族的贝利安, 那么他和他的所有部族, 都将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乌劜雅达可以在这里向你们发誓，你们将身坠地狱, 痛苦和魔鬼将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里无时无刻地追随你们。你们的婴孩将永远无法诞生, 你们中的老人将永远无法安详死去, 而你们中的青年人将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彻底疯狂, 因为苏族的愤怒和诅咒将一直伴随着你们——” 　　乌劜雅达一步一步过越过人群，他看似和气地冲着那些面带不安的域外之民们说道。 　　他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听上去反而愈发婉转，像是某种漂亮的鸟儿在花朵与珠宝之间发出细小的鸣叫，但……他语气中逸散出来的恐怖气息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可怕，更加让人无法承受。 　　“冷静一点，乌劜雅达，我们都知道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苏族的人。” 　　卡尔文眉头紧皱，眼底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眼看着那群衣不附体，瘦弱憔悴的域外之民因为苏族的威胁而显得愈发脆弱，卡尔文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了。 　　不过，恐怕此时此刻，整个区域内也只有卡尔文能够有足够的胆量冲着自己身边的男人说话。 　　“哦，是的，也许……” 　　听到卡尔文的话语，乌劜雅达喉咙中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啾鸣。 　　他转过头，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对着卡尔文。 　　即便卡尔文很确定，自己的友人并不会伤害自己，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因为那目光而感到战栗不安。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就像是此时在场的许多人想的那样。 　　苏族人确实与地球文明下的“人类”有着显著的差别。 　　即便他们已经努力地收敛起自己的牙齿与爪子，但他们身上的某种东西，依然会勾起人类血脉深处遗留下来警惕与恐惧。 　　就像是当初非洲草原上的原始人类会因为嗜血的野兽而感到夜不能寐那样…… 　　“没有人会伤害苏族人。呵，卡尔文，你又该怎么解释呢？贝利安本应该在自己的同族看护下安然入睡，负责看守营地的更是我们最精锐的战士……睡在他旁边的人，则是我自己。” 　　乌劜雅达缓慢地冲着卡尔文说道。 　　“可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贝利安已经消失了。在我的兄弟被带离帐篷时候，我却被拖入了一个噩梦。” 　　回想起今天晚上那个极其陌生的恐怖噩梦，乌劜雅达的脸色看上去有一点儿苍白。 　　“——苏族人是不会做梦的。” 　　卡尔文可以听见乌劜雅达平静地说道。 　　但他的语气越是平静，卡尔文就越是感到紧张。 　　作为女神族最后的成员之一，卡尔文已经可以感觉到，如今的乌劜雅达恐怕已经在彻底发狂的边缘了。 　　而他绝不会想要在中轴区看到那样的场面。 　　“乌劜雅达……你必须得控制好自己。听着，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到了一个关键的时候，如果你在这个时候发疯，所有人的努力都在一瞬间会变得毫无意义……” 　　明知道乌劜雅达并不在乎自己所说的话，但卡尔文还是不由自主地冲着乌劜雅达喋喋不休起来。 　　【“星星……王子……”】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乌劜雅达忽然间抬起手，直接扣住了他的下颚。 　　“呜呜……” 　　卡尔文被乌劜雅达的压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然后乌劜雅达却朝着他做出了一个噤声的举动…… 　　“嘘——安静。” 　　乌劜雅达偏了偏头，然后细细地侧耳聆听。 　　“你听到了吗……” 　　从卡尔文的角度来看，在这一刻，乌劜雅达的表情变得十分的复杂又奇怪。 　　不，应该说，仿佛就在一瞬间，之前在他身边宛若人间兵器一般的乌劜雅达似乎就彻底换了一个人。 　　强大，恐怖，怪物一般的苏族人族长，忽然间转身，直直地望向了基地的某个方向。 　　更让卡尔文感到可怕的是，他总觉得，就连乌劜雅达的语气在这一刻都变得虚幻起来 　　“什么，什么听到？” 　　好不容易从乌劜雅达的手中得逃出生天，卡尔文因为脖子上的刺痛而感到惊慌失措。 　　在这个时候，他完全不懂乌劜雅达究竟在说什么…… 　　”是歌声……好美的歌声。” 　　而等他再抬头望向乌劜雅达时，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愣。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像是乌劜雅达这样的人，竟然也有如此神情恍惚，面容迷醉的时刻。 　　“乌劜雅达？” 　　卡尔文迷惑地呼唤道。 　　但被他呼唤的那人却连回应都不曾回应过卡尔文。 　　乌劜雅达倏然间身形一动，然后，便消失在了通道的另一头。 　　“乌劜雅达！等等！” 　　这下卡尔文简直连头皮都快炸了，他发出了一声尖叫，跟在了乌劜雅达的身后也飞快地跑了过去。 　　…… 　　【听听，你听到了吗……】 　　【多么美妙的歌声，多么甜美的灵魂……】 　　在整片静谧而危险暗涌的星域中，因为从艾伦的喉中溢出的歌声而恍惚出神的人，并不仅仅只有乌劜雅达。 　　事实上就在距离人类那张已经残破不堪的自动防护网不远，位于外野星域的另一边…… 　　在漆黑的星空之中，另外一种柔软，巨大，贪婪且恐怖的生物，也在同一时刻因为它们听见的甜美旋律而不由自主地聚在一起。 　　无数根细长狰狞的心灵触手互相勾结在一起，传递着个体彼此之间的思绪。 　　而在这一刻，几乎所有的纳迦人心中都回荡着同样的念头——这是多么美妙，多么甜美的声音啊。 　　没有人可能拒绝这声音，自然，也没有人可以放弃这种声音。 　　如果不是顾及到不久之前属于“那一位”气息，曾经被人强行驱赶过的纳迦们恐怕早已故技重施，宛若蝗虫一般朝着人类所制造的脆弱的铁盒子直扑而去。 　　只不过在它们做出这种近乎进攻的举动之前，嘈杂，密密麻麻的队伍里忽然出现了些许波动。 　　一只巨型的纳迦以相当突然地来到这里。 　　它的体型非常庞大，庞大得的几乎可以用自己的掩住一颗小型类地行星。 　　它漆黑的双瞳镶嵌在面部的正中央，隐隐约约中似乎能看到一张巨大而狰狞的人类面庞。而且，在行动时，它显得既古老又稳重——只要是碰触到它的低级纳迦，很多都被它直接当成了养分纳入自己体内。 　　如果这是战场，只要它出现，恐怕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当然所有的大家都知道，像它……这位长老级别的纳迦，早已不需要自己上战场了，但这并不妨碍其余弱小的纳迦体会到长老级别的纳迦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没有人胆敢靠近那一只纳迦，尤其是这一刻。 　　因为早在听到那不断回荡的旋律之后，出于激动，它的触手甚至直接探出了身体，在夜空中不断的飞舞，战栗，颤抖。 　　【多么完美的歌……】 　　与那些愚笨的低级纳迦不太一样，“长老”在这一刻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在它们灵魂中荡漾的旋律是如此与众不同。 　　那是来自于一颗初始的星星的歌声。 　　是白星的碎片在时光的碎片里荡出的涟漪。 　　而无论能够发出这声音的生物究竟是什么…… 　　它都会是先给古神的最好的祭品。 　　…… 　　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内，艾伦与雷蒙德所在的起居室里。 　　雷蒙德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 　　在这之前，他本将所有的注意力投投注在了贝里安的身上，可这一刻，他却猛然间转过头，望向了漆黑的窗外。。 　　他的眼睛直直地对准了遥远星空的另一端外。 　　一只长老级的纳迦，似乎正隔着遥远的星空远远对视着。 　　【滚——】 　　雷蒙德本能地发出了驱逐的意念。 　　可即便这样，来自于那令人厌恶生物的意识还是顽固地到了极点，它直直朝着雷蒙德而来。 　　雷蒙德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指收进了袖口，好凭借着人类的衣物遮掩自己的身体在布料之下的改变：人类光滑苍白的皮肤变得湿润而柔软，吸盘和牙齿在皮肤下方缓慢的旋转。 　　这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本能。 　　在黑暗的管道内。 　　在基地精妙而庞大的内部结构之中。 　　在无数的缝隙与封闭的房间里。 　　…… 　　填充着那些空间的庞大□□在同一时刻开始蠕动和痉挛起。 　　暗绿色的粘液从通风口中缓缓渗出。 　　根据基因定位坐标，正在基地内部仔细搜寻着雷蒙德·莫克姆的士兵，发现了自己的控制面板上忽然闪现出强烈的反应—— 　　“找到目标！” 　　他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吼叫，然后全副武装地朝着那个房间冲了进去。 　　然而就在他打开大门的那一瞬间，无数狰狞地肉块和触须如同肉质的瀑布一涌而出，将其紧紧地包裹进了自己的体内。 　　“不——不不——救命——” 　　从白皇帝庞大无比的身体中传出了人类含糊不清的恐怖惨叫。 　　“阿啦啦……啦啦……” 　　而荡漾在雷蒙德耳边的，那属于艾伦的歌，变得更加美妙。 　　只不过，那首歌中原本歌词却已经演化为了意味不明的奇妙哼唱…… 　　雷蒙德慢慢地转过头，他无比艰难地看向坐在窗边的艾伦。 　　雷蒙德本应该立刻让艾伦停下那可怖得歌唱。 　　但在这个时候，他却无法动弹…… 　　因为那旋律实在是太美，太过于动人心魄。 　　明明是无比强大，无比可怖的纳迦人的皇帝。 　　可雷蒙德在这一刻，却觉得自己好似掉入了捕蝇草蜜汁中的昆虫一般。 　　祂知道自己即将沉沦，并且在这里溺死，却依然无法做出任何的抗争。 　　痛苦，厌恶，独占欲与该死的甜蜜，相互交织着汇集成不可抗拒的沉沦。 　　不过，在内心深处，在彻底溃散的思维底部……白皇帝依然在抗争。 　　祂很清楚自己正在逐渐失去控制，似乎只要听到那奇妙的歌声，祂就无法保持自己的伪装，祂只能以最纯真最本质的状态出现在艾伦的面前。 　　因为祂听到了那首歌。 　　那是来自于，来自于最初的歌声…… 　　“砰砰砰——” 　　就在一切都看似无法挽回的时候。 　　有人忽然相当粗暴地敲响了起居室的金属门。 　　如梦似幻的气氛在一瞬间被打破，艾伦的歌声戛然而止。 　　“唔……” 　　在最开始，艾伦甚至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他茫然地转过头望向雷蒙德，目光里蒙着一层异样的银光。 　　他身体看上去似乎也在自内而外的散发瑰丽的光芒，空气中萦绕着一种特殊的香气…… 　　“砰砰——砰砰——” 　　从门口传来的撞击声变得愈发的激烈，来人显然相当粗暴，就像是已经失去了理智。 　　金属门本应该相当坚固，可是就是这扇门，在那撞击声中，竟然有些变形。 　　“很抱歉……很抱歉打扰你们，长官，我这出了一些紧急状况……” 　　如果不是下一刻卡尔文的慌张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的话，艾伦恐怕都要以为自己正在被某种特殊的外星生物袭击。 　　“卡尔文治安官？” 　　他打了一个激灵，然后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喉咙里有些灼热，但艾伦没太在意。 　　他低下头望向自己怀中的孩子，才发现那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沉沉地在自己臂弯里睡去。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如果门外那人不是那么疯狂的话，艾伦可能会意识到——怀中的孩子之前就已经睡着了，那么在刚才他的哼唱中，伴随着主旋律不断响起的鸣叫，究竟又是谁发出来的呢？ 　　但这一点蹊跷却被艾伦下意识地忽略了过去。 　　“我非常抱歉……长官……但是……” 　　大门之外，卡尔文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愈发的慌张了。 　　这慌张似乎是因为撞门的人或者生物也在失去控制——来自于门口的撞击声简直令人心惊胆战。 　　艾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强行让自己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一些。 　　走过雷蒙德的时候，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自己的伴侣，似乎也已经被之前的歌声弄得昏昏欲睡。 　　他显得有些迟钝，看向艾伦的时候，银灰色的眼眸里瞳孔只有细细的一点。 　　“雷蒙德，拿好武器。 　　艾伦咬了一口舌尖，刺痛让他的神智清醒了一些，然后他这么说道。 　　门口传来的动静听上去实在不怎么友好，而无论他现在多么晕晕乎乎，他们也得打起精神来应对。 　　艾伦重新将武器在自己的手中握紧，然后才打开了那扇大门。 　　下一秒，一个男人喘着粗气在卡尔文阻拦之前猛然跃进了房内。 　　是药物中毒的流民或者是疯子，这是他看到那个男人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那是一个打扮古怪，外貌也异于常人的高大男人，全身上下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满是湿滑冰冷的冷汗。 　　艾伦注意到，就在那个男人进入房内的第一时间，雷蒙德便猛然向后退去。。 　　艾伦被雷蒙德挡在身后。 　　但即便是这样，那个陌生男人冰冷刺目的光芒依旧显得格外尖锐，落在人身上的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皮肤微微发痒。 　　【啾啾——】 　　那个男人转过头来开口冲着艾伦说道。 　　只不过，从男人喉咙里溢出来的是一连串奇妙的鸣叫声。 　　男人愣了愣，又过了一会儿，那鸣叫声转化为来了能够听懂的通用语 　　“……贝利安。” 　　乌劜雅达的声音沙哑，他冲着那名陌生的环形区督查官冷冷地说道。 　　他的感觉很糟糕，因为在进入这扇房门后的一瞬间，他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皮肤都因为强烈的厌恶而感到微微刺痛不已。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意念正在告诫着他…… 　　有东西在这里。 　　而他们中必有一个将彻底死去。 第56章 番外！！！！！！！！！！ 　　“我要结婚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 天气很好，温度宜人，银星影视的金牌经纪人正坐在自己的豪华别墅的阳台上享受这拟真阿尔卑斯山美好的景色。 　　然后, 他就听见餐桌另一头传来了这句话。 　　全息投影中, 那个美丽得令人害怕的男人在他愕然抬头后, 甚至还冲着他笑了笑。 　　“咳……艾伦，你说什么？” 　　经纪人最开始甚至还以为这只是一个玩笑，他颇为无奈地看向艾伦，然后挑了挑眉毛。 　　“我要结婚了。” 　　艾伦·布雷斯维尔重复了一遍。 　　“亲爱的艾伦，你终于学会开玩笑了。但我想要建议你, 下一次请选一个好笑一些的玩笑。”经纪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即将迎来世界末日，他的神态依然很是轻松, “你要结婚？让我想想在这个星球上……等等，应该说, 这个宇宙里，究竟有谁有那个胆量能够与你结婚……对了, 也许那位纳迦的白皇帝倒是有可能，毕竟那家伙是现知文明中最强大的智慧个体, 地球上这帮雄性人类加在一起也打不过祂。” 　　艾伦看着自己亲爱的经纪人,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你说对了。我的结婚对象就是祂。” 　　“………” 　　“我即将和纳迦人的皇帝埃尔普罗成为正式伴侣。” 　　艾伦一字一句, 复述道。 　　即便是在全息投影中，他依然漂亮得像是某种妖魔。 　　他的眼神看上去很平静, 说话时轻飘飘的, 似乎一切都很寻常——但经纪人却很清楚那种眼神代表着什么。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在一度一度的变得冰凉。 　　这个玩笑变得愈发真实了起来。 　　经纪人在心底想到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跳开始加快，而呼吸却变得那么困难。 　　“艾伦, 这玩笑真的越来越没有意思了。” 　　他虚弱地冲着艾伦说道。 　　艾伦一直在观察着经纪人的反应，在看到他这副模样后，他看上去有些无奈。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指，几秒钟之后，一份文件出现在了经纪人的邮箱中。 　　经理人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那份公告，从那复杂的密钥来看来，这份文件确实是发自于政府内部的机密，而机密的内容则是…… 　　地球人类艾伦·布莱斯维尔与外星籍雄性阿尔法纳迦人最高首领御称白色皇帝 埃尔普罗的结婚申请书。 　　可怜的经纪人在看到那些文字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 　　其实艾伦并没有想过自己会结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经纪人说的并没有错，作为整个宇宙中，最耀眼，最辉煌，最让人疯狂的“海妖”，他已经是许多人的精神支柱。 　　人们似乎并不觉得他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而觉得他更像是地球文明中最为绚烂美妙的神话——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成为他的伴侣，需要应付的可不仅仅是难缠的经纪公司，还有无数看似普通人类。 　　是的，单个人类确实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是，几十万，几百万，几亿……甚至更多的人呢？他们的意志很快就化为了近乎疯狂的诅咒和阻挠。 　　等艾伦意识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好像，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正结婚了。 　　甚至就连名义上坚不可摧的地球配对系统也都史无前例地做出了改变。 　　“主母”系统进行了前后六次的全方位推演，所有的推演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一旦艾伦与结婚，整个社会就会引来不可避免的暴力动荡。 　　也正是因为这样，为了整个社会的安全，系统直接取消了艾伦的配对。 　　而艾伦先前的无数次相亲和恋爱，也都因为这种可怕的压力而不得不宣告流产……知道几年前，艾伦终于秘密地与某个人在一起了。 　　只不过，一个星期前，艾伦不得不与他提出分手。 　　与那个人分手之后大概……大概就再也不可能跟其他人在一起了把。 　　而就在艾伦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将孤独终老的时候，他人生中唯一被他放在心上地人，却又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梅森·帕斯摩尔的独子，同时，也是地球联盟的大统领，整个太空军队的最高统领人……雷蒙德·帕斯摩尔。 　　而自从几天前与那家伙不欢而散之后，艾伦还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有胆子踏进自己的公寓。 　　没有想到的是，他不仅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份机密文件。 　　在多年的战争之后，纳迦人皇帝突兀地松口与地球人达成了和平协议。 　　而就在地球人与纳迦人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十多年之后，纳迦人的王庭却十分正式地向地球政府发出了一份请求。不，说是请求，到不如说是命令——那群纳迦人的皇帝，想要迎娶地球人作为配偶。 　　只不过，那个男人却并不是别人，而是所有人的精神象征，艾伦·布雷斯维尔。 　　“最开始我们都以为这是一个示威，我的意思是……那群纳迦人想要恶心恶心地球人，让我们产生不应该有的屈辱感什么的。” 　　雷蒙德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用渴求的目光凝视着艾伦，但行为和语调却僵硬得仿佛石膏像一般。 　　“但是？” 　　艾伦双手环胸，他冷淡地打量着自己的前男友，静静地等待着雷蒙德之后的转折。 　　“但是我们发现，纳迦人并不是在开玩笑。” 　　雷蒙德垂下眼帘，像是完全不敢去看艾伦似的轻声说道。 　　“纳迦人想要让你成为它们的王后。” 　　…… 　　…… 　　…… 　　“所以，你竟然答应了？！你答应了？？你要跟一头章鱼人结婚？” 　　全息投影中的经纪人看上去已经快要精神崩溃了，而艾伦看上去似乎却很……淡定。 　　在淡定之外，其实还有点儿什么，但经理人现在无论如何都腾不出精神来仔细研究艾伦的真实心绪。 　　“冷静一点，我的朋友。” 　　艾伦冲着经纪人说道。 　　“不，不，不行——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这件事情的！没有人能够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没有人！ ” 　　“其实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艾伦说。 　　“不，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 　　经纪人一回头，就发现艾伦又露出了那种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拒绝的笑容。一旦看到那个笑容，经纪人便觉得自己的心沉沉地往下降，仿佛可以一直降到了自己的胃里去。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就像是妖魔……当他们决定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们。 　　很不幸的是，艾伦·布雷斯维尔就是这种人。 　　“公司那边大概现在也即将接到政府的命令，这件事情已经决定了。我会成为那只纳迦人的伴侣。嘿，别那样看着我……你是一个好人，亲爱的，感谢你的关心，但是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经纪人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艾伦。 　　恍惚中，那种微妙的感觉又来了……艾伦似乎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能够与纳迦人的皇帝结合是一件好事？ 　　经纪人控制不住地想到。 　　但是，艾伦和纳迦人？一想到纳迦皇帝的外形，经纪人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麻了。 　　“……那可是整个宇宙中唯一有胆量迎娶我的雄性阿尔法，虽然它的外貌有些特殊的，但……为什么不呢？” 　　艾伦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 　　…… 　　…… 　　…… 　　几个月后—— 　　经历了一长串令人疲倦的繁文缛节之后，艾伦终于乘坐着自己的“婚船”前往了纳迦人的飞船。 　　那些前来参加婚礼的纳迦人把飞船停在了一个非常巧妙的位置：在太阳系的边缘不至于太过于靠近地球，但又足够接近整个地球文明的核心位置。 　　一道细长的廊桥从全副武装，气势汹汹的地球飞船体内慢慢地探伸出去，最后跟纳迦人的飞船链接在了一起。 　　艾伦披着一件宽大的披肩，慢慢地踏出飞船。 　　身后似乎传来了什么人的抽泣声，那是对婚事感到绝望而不满的士兵们发出来的吧。 　　如果是往常艾伦大概会回过头去安慰对方，但在目前的情况下……艾伦觉得也许自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能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而且，离开地球人的飞船，让艾伦多少还是有一些紧张，他总觉得自己也许下一秒就会看到一大群奇形怪状的章鱼人朝着他狂奔而来，口中还往下滴着粘液和鲜血什么的…… 　　毕竟，地球上的那些恐怖电影里总是这样拍的。 　　不过，实际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群容貌端正的人类……或者说人形生物。 　　他们身穿人类礼服，行为举止整齐有礼，就是面容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难以描述的非人感……不过，如果是在地球上，这些人一旦分散在人群之中大概就很难再找出来吧。 　　纳迦人确实拥有这种特殊的能力，他们能够完美的拟态自己见过的生物，人类当然也包括在其中。 　　“非常荣幸见到您……尊贵的皇后陛下” 　　在见到艾伦的一瞬间，所有“人”都用古怪的腔调冲着艾伦吼了起来，他们的用词听上去简直像是从几十个世纪以前穿越过来的。 　　搞得艾伦迟疑地站在起落架前，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面前的人们。 　　他的停顿显然给了身后那人错误的启示。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现在我们也许还是有机会离开。” 　　雷蒙德·帕斯摩尔，如今正站在他的身后非常小声地对他说。 　　艾伦转过头望向雷蒙德，后者的面色惶恐不安，但身体却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发抖。 　　艾伦挑了挑眉，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可是关系到人类的安危，整个世界的和平，我怎么可能逃走……况且，这些纳迦人很可爱不是吗？” 　　艾伦开口说道，然后他愉快地冲着雷蒙德眨了眨眼睛。果不其然，话音落下之后艾伦很快就看见对方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他没有再理会雷蒙德，而是慢慢地走下了台阶，然后在那群纳迦人的护卫下一步一步离开了连接回廊，走向了纳迦人的飞船。 　　纳迦人的飞船是白皇帝崭新的皇家飞船。这地方奢华得就像是一座漂浮在宇宙之中的宫殿，完全不像是以凶狠，现实，残忍而闻名整个宇宙的纳迦人会制造出来的东西。 　　几个小时之后艾伦坐在了飞船中最奢华的大殿之中。 　　这里大概就是纳迦人的皇帝为他准备的寝宫吧，艾伦有些不确定地想。 　　毕竟如果不是寝宫的话，很难解释为什么纳迦人的飞船里会出现人类才会喜欢的奢华水床。 　　艾伦坐在那柔软的水床上面，有些不太舒服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披风。 　　披风之下他的衣服华美轻薄……也相当的暴露。 　　这让艾伦有点儿不太习惯。 　　在将他送往纳迦人的飞船时，很多人似乎都想多了……至少，他们对于这个晚上他与那名皇帝即将发生的事情有着非常错误的认知。 　　艾伦被人从里到外都整理了一遍，并且为即将到来的“惨烈”新婚之夜做好了准备。 　　这里头包括涂油，扩·张，提前的按摩放松筋骨…… 　　一切举措都是为了避免他在异种生物之间的过度亲密中受到伤害。 　　艾伦原本想要礼貌的拒绝那些繁琐的“准备工序”。然而就在他打算那么做的时候，雷蒙德·帕斯摩尔却突兀地出现在了房间里，并且相当粗暴地企图将他的朋友们赶出去。 　　明明准许并且推动这场婚姻的人就是他自己，但是，如今雷蒙德看上去却像是十分嫉恨。 　　他似乎正在嫉恨……嫉恨那位白皇帝……又因为艾伦同意这场婚姻而痛苦不已。 　　看到这样的雷蒙德之后，艾伦反而改变了主意，他笑了笑，之后将那家伙踢出了房间，随后，他就任由那些专业人士为自己做好了“准备”。 　　在这一刻，他全身上下都十分湿润，光滑，皮肤微微有些发热。 　　提前服用的荷尔蒙让他的信息腺进入了工作状态，他全身上下都弥漫着馥郁而芬芳的属于Omega的香气。 　　再过不久他就将进入一个临时出现的热潮期，而这种热潮期，很显然有助于他度过与纳迦人的初夜。 　　艾伦并没有等多久，今天晚上的另外一位主角——纳迦人的皇帝——就出现了。 　　早在那个人真正的出现之前，艾伦就已经提前的感受到了祂的到来：空气中开始浮现出浓烈的属于松枝和海盐的气息，澎湃凶狠，赤·裸的信息素浓烈到宛若拥有实质。 　　豪华的宫殿在这一刻竟然显得渺小而脆弱，似乎只要那位皇帝微微一动，整艘坚固的飞船便会在祂的舞动之下瞬间化为齑粉。 　　然后，光线变得暗了下来，巨大的金属门缓缓向两边展开。 　　一个消瘦而高大的人影出现在艾伦的眼前。 　　就跟之前所见到的那些纳迦人一样，白皇帝的第一次出场也是明显的人形。 　　只不过祂在塑造这个人类形体时显然有些失魂落魄，不然的话，祂也不会将那人塑造得如此修长，连身体比例都变得有些古怪。 　　唯一可以期待的，大概就是祂的面容。 　　那面容是完完整整按照艾伦的喜好而塑造出来的，隐约间看上去竟然还有些眼熟。 　　艾伦的唇边顿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白皇帝……” 　　他轻声呼唤着对方。 　　而光是听着他的低语，名为埃尔普罗的纳迦皇帝便猛然站直了身体。 　　祂在门口踟蹰不定，似乎有些害怕见到艾伦。但这种反应，也许是一种伪装……艾伦可以感觉到灼热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只不过，这种目光实际上并非来自于那个明显的人影，而是而是整个宫殿。 　　就好像在这一刻，有无数人，无数双眼睛正在360度密切关注着他一样。 　　总而言之，那是一种如果放在人类身上会显得很是危险的目光。 　　“艾伦……” 　　又过了片刻，艾伦才听见白皇帝发出来的沙哑呓语、 　　男人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了艾伦。 　　他在艾伦的眼前站定。 　　而艾伦凝视着白皇帝那张英俊潇洒的脸，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白皇帝的拟态绝不是那种英俊潇洒完美无缺的男人。 　　因为过度的激动，祂的比例失常，身材过于修长而苍白。 　　而在祂那半透明的皮肤之下，无数的眼睛正在细密的凝视着艾伦。 　　艾伦面前的男人显得如此恐怖……但同时，又是如此强大，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还有澎湃的爱情。 　　艾伦直勾勾地盯着祂，几乎要溺毙在祂那一双纯粹的灰色眼眸之中。 　　那是一片深深的，粘稠的海。 　　“雷……” 　　艾伦下意识地开口，但很快他就改了称呼。 　　“埃尔普罗……纳迦人的皇帝……” 　　他轻声地呼唤道。 　　而这一声呼唤，似乎就像是开启了某种特权。白皇帝猛然上前，然后有些笨拙地伸出手。祂似乎打算碰触艾伦，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只手有些愚蠢地悬在艾伦的手背上方，惹得艾伦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艾伦自发的抬起手，握住了男人的双手。 　　艾伦有些愉快地感觉到白皇帝的身体因为他的碰触而打了一个哆嗦。 　　明明是这么强大，可以在转瞬间消灭半个人类舰队的可怕外星人，在他的手指之下却脆弱得像是一只出生的小鸟。 　　祂身上那种好闻的气息变得愈发的浓重了，湿润，冰凉的皮肤下方是不断脉动的滚烫血液。 　　艾伦后颈的信息腺一下子变得更加灼热，甚至有些刺痛。在荷尔蒙的作用下，艾伦的身体本能正在开始变得强势，有那么一瞬间艾伦甚至想什么都不管，就这样直接抱住面前的男人，然后静静地感受那个男人用锐利的犬齿刺破自己后颈的信息腺，并且将自己的信息素灌入他的体内。 　　不，还不行…… 　　他身体里最后的一丝理智对他说道。 　　“至少现在还不行。” 　　…… 　　“我听说你已经喜欢我很久了。” 　　艾伦冲着白皇帝轻声说道。 　　他看上去就像是单纯的提问，如果不考虑他的手指正沿着白皇帝的脖子慢慢下滑的话。 　　白皇帝的这具人类的身体也是拟态出来的，但非常奇妙的是，艾伦却能从这拟态出来的身体里感受到白皇帝的真实心绪。 　　“是的，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早在……早在我尚未来到这片星域之前。” 　　白皇帝痴迷地凝视着自己面前的人类。 　　隐隐约约中，它已经察觉到……或许艾伦已经察觉到祂一直努力想要隐瞒的那个秘密。 　　这让白皇帝感到一丝淡淡的懊恼，但同时，有高兴得让祂感觉内心刺痛。 　　仅仅只是与对方四目相对，祂便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乃至身体都在轰然作响，那并非是纯粹的肉体上的吸引，也不是所谓的Alpha和Omega之间的信息素作用。 　　那是灵魂，那是爱意…… 　　对艾伦·布莱斯维尔这名人类的迷恋，让在冰冷的宇宙中残忍暴虐长大的纳迦皇帝陷入了蜜糖的陷阱之中。 　　祂感到自己身体的许多部分都在隐隐作痛，触手们开始不太听话地从战舰的各个角落不断向这个方向涌来。 　　它们就像他自己的核心一样，想要与艾伦结为一体。 　　“我一直都在听你的歌声。” 　　白皇帝哑着嗓子冲着艾伦说道。 　　“我想要与你结为永恒的伴侣，我爱你，这绝不是什么压制人类的阴谋，也不是为了别的，我之所以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因为我需要来到你的身边，艾伦，艾伦……” 　　说话间祂的嘴唇已经越来越靠近艾伦，祂可以感受到艾伦身上芬芳的气息，还有他嘴唇间的吐息。 　　白皇帝的心因为即将到来的亲吻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他即将吻上艾伦。 　　可就在他们两个接吻的那一瞬间，艾伦却忽然往后退去。 　　他脸上的笑意，那种温柔的情意也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双漂亮的眼眸，目光还是那么温暖，但同一时刻，他眼底的审视却让白皇帝的身体一瞬间僵硬。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要变成雷蒙德·帕斯摩尔跟我在一起的原因吗？你喜欢我？” 　　艾伦问道。 　　他的语气是那么平静，仿佛压根儿就没有意识到自己之前说的那句话是多么的惊世骇俗。 　　地球联盟的大统领，所有人类的领袖，雷蒙德·帕斯摩尔，实际上却是纳迦人的皇帝。 　　可是，在他指出这一点之后，被皇帝却压根没有做出任何反驳 　　“我……我只是觉得你也许没有办法接受真正的我。” 　　白皇帝过了很久，才黯然地说道。 　　在祂说话的同时，祂的外形也一点一点的发生了变化。 　　过于细长，比例失调的身体调整为了健壮英俊的模样。 　　某位地球男性而那张漂亮到极点的脸，是所有人都家喻户晓的模样。 　　那确实就是雷蒙德·帕斯摩尔。 第57章 　　对于卡尔文来说, 那个晚上是他人生中接近地狱的一个晚上。 　　首先是乌劜雅达——这个让他感到十分头痛，但同时也是唯一可以全身心信任的男人，在忽然之间就开始神经错乱。 　　“听, 那是歌声……” 　　明明就在上一秒, 乌劜雅达还在寻找失踪的贝利安。 　　可就在下一秒, 他却像是忽然失去了心魂一样，留下了梦游一般的呓语之后, 乌劜雅达直接抛下了卡尔文还有自己的同族, 就那样毫不犹豫的朝着中轴区上层跑去。 　　在卡尔文看来，那种神经错乱似乎给了乌劜雅达某种错误的讯息——遵循着某种所谓的“歌声”（反正卡尔文哪怕竖起耳朵努力辨别也不曾听到），乌劜雅达就这样直接冲向了中轴区最特殊的地方。 　　那是那两名督察官在任务期间居住的临时起居间。 　　如果说在这之前卡尔文还只是觉得乌劜雅达的行为有些反常, 那么，乌劜雅达忽然之间开始将矛头对准那两名新来的督查官，则是让卡尔文慌张起来。 　　他企图阻止乌劜雅达干蠢事。但是女神族与苏族之间武力上的差异，让卡尔文所有的阻止行为看上去都相当可笑。 　　更不要说乌劜雅达在区域办公室前的反应远比往常更加疯狂和暴虐，那个男人就像是受了伤的野兽一般, 用那恐怖的怪力不断地冲撞着那扇金属门, 而且, 以往一直隐藏在人形之下的利齿与爪子也因为身体上的极度激动而显现出来。 　　乌劜雅达在那一刻展现出来的疯狂，甚至让早已知道他们真实面目的卡尔文感到了害怕。 　　再然后……再然后, 那扇门开了，而乌劜雅达直接冲了进去。 　　卡尔文也跟在他身后连忙跑了进去，接着他就看到乌劜雅达站在原地, 呆呆地看着那名怀抱着贝利安的督察官。 　　卡尔文承认在那一刻他确实错失了阻止乌劜雅达的最好机会—— 　　因为，在那一刻, 他也因为那名督察官显露出来的真容而微微失神。 　　那实在是太过于惊人的一张脸。 　　哪怕之前就已经在身份认证的过程中看见过那张酷似“海妖”艾伦·布雷斯维尔的面容, 可实际见到对方的脸之后, 那种强烈的冲击力依旧让卡尔文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能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看着对方发呆……就好像，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那个男人，真的就是“海妖”一样。 　　只不过，这短暂的愣怔在平时并算不上什么，可对于这个晚上来说，却是致命的错误。 　　卡尔文完全想不出乌劜雅达究竟是出了什么毛病。 　　贝利安明明就在那里，在那名督察官的怀中，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即便隔了这么远，依然可以看得出他睡得正香。 　　而在乌劜雅达闯入房间之后，巨大的喧嚣声也让他很快就苏醒了过来。 　　“啾啾……啾啾？” 　　年轻的孩童先是心满意足地在艾伦的怀里蹭了蹭，然后便转过头望向了自己的兄长。 　　在看到自己的亲人之后，贝利安立刻就欢呼着啾啾叫了起来。 　　即便只是听声音，都可以听出来，贝利安似乎比之前还要精神。 　　不管他究竟是如何来到这里，又是如何缠上对方又对方怀里睡着的…… 　　总而言之，贝利安肉眼可见的平安无事，毫发无伤，看着没有受过任何伤害。 　　可以说，这已经是卡尔文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甚至他还十分天真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个晚上即将平安度过——然后卡尔文就看见乌劜雅达径直往前走了一步。 　　“*&&%￥……” 　　乌劜雅达的喉咙里发出了一连串含糊的呢喃。 　　听上去似乎是苏族内部的语言，卡尔文完全没有办法听懂。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贝利安，而是被另外一个人吸引了注意力。 　　与此同时乌劜雅达的头发与后颈上隐蔽的羽毛，开始慢慢的倒立起来，那些毛发上流转着艳丽的颜色。 　　在卡尔文的角度来看，这一刻的乌劜雅达看上去确实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而且他的行为，他的语言，都很难让人理解，这也不能怪督察官的那名高大助手在第一时间挡在了督察官的面前。 　　可偏偏就是名助手的出现，让乌劜雅达彻底地失去了理智。 　　卡尔文甚至都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等到他注意到的时候，乌劜雅达已经发疯了。 　　乌劜雅达发出了一声尖叫，紧接着，他忽然之间弓起了背，直直地朝着那名助手冲了过去。 　　…… 　　雷蒙德在看到乌劜雅达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需要“消灭”的对象是他。 　　那人的身上弥漫着一种恶心的气息，就像是……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残留在某一具纳迦尸体上的鳞粉。 　　就算那人不曾对他做出攻击行为，恐怕过不了多久雷蒙德也会主动找到它吧。 　　想要杀死并且彻底抹消这玩意的存在——在这回前雷蒙德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让他的杀意如此澎湃的存在。 　　更何况，想要杀死这种小东西对于雷蒙德来说也算不上什么特别难的事情，毕竟，在其他人看来，对方迅捷无比的动作，在雷蒙德看来却相当缓慢。 　　还有对方威胁的语音，在雷蒙德听起来也幼稚得近乎可笑。 　　雷蒙德咧开嘴，露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冷笑作为对对方的嘲笑，然后祂直接朝着那个男人的脸伸出了自己的拳头。 　　如果可以，祂甚至可以在这一瞬间用触手刺破那家伙的太阳穴，好让对方柔软的脑浆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不过艾伦就在他的身后，雷蒙德可不希望给艾伦留下什么不好影响，面对这种难得的斗争场面，祂也只能委委屈屈地采用人类的方式来进行斗争。 　　雷蒙德一拳打中了那名叫做乌劜雅达的男人。 　　暗红色的鲜血砰然从男人的口鼻和耳朵中喷了出来，而他那没有一丝眼白的黑色双瞳也在这一瞬间因为充血而变成猩红之色。 　　好吧，虽然没有化为原形，但是雷蒙德确确实实在这一刻使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 　　他不喜欢这家伙。 　　他希望这家伙死去。 　　乌劜雅达的身体在撞击中直直地朝着后方飞了出去，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的，他在半空中忽然间转了一个方向，然后一个放生稳步着地。 　　鲜血顺着他的鼻孔与耳朵滴落在地上，但他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被可怕的伤势所影响，相反，他那猩红的眼睛里在这一刻忽然闪现出了更加澎湃的凶狠之意与杀意。 　　【*&……%￥*】 　　他发出了嘶哑难听的鸣叫。 　　“渎神者……” 　　如果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听懂苏族的密语，他会清楚地听见乌劜雅达对雷蒙德发出来的凶狠诅咒。 　　当然，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受到了雷蒙的全力的一击之后，乌劜雅达竟然又一次地站了起来。他重新朝着雷蒙德扑了过去，皮肤之下鳞片变得更加流光异常，之前隐藏在指头指尖的利刃宛若匕首一般直接弹射出来。 　　他看上去是那么凶狠，残忍而恐怖。 　　雷蒙德却顶着头看着他，皱了皱眉头。 　　就像是之前说的那样，乌劜雅达的所有攻击在祂眼前都是如此缓慢而虚弱，祂甚至推演出接下来自己与对方的对抗究竟是如何继续下去的：他可以直接卡住对方的脖子，然后用力一甩，借着惯性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将乌劜雅达的胳膊从那具碍眼的肉体上直接撕扯下来。 　　只不过喷出来的鲜血大概会把他和艾伦的起居室弄得一团糟…… 　　“快住手！” 　　与此同时，雷蒙德可以听见来自于卡尔文的呼喊，哦，对了还有艾伦的惊呼…… 　　“雷蒙德……小心！” 　　显然，对于雷蒙德来说这几乎玩乐一般的打斗，在艾伦眼里看上去却颇为吓人。 　　艾伦正在关心我…… 　　雷蒙德心满意足地品味着艾伦语气中的担忧，之前因为贝利安的出现而变得酸涩刺痛的心灵在这一刻终于平稳了一些。 　　也许是因为这一瞬间的好心情，当乌劜雅达再次来到雷蒙德面前时候，祂并没有像是计划中那样将乌劜雅达撕扯成两半——祂只是非常用力地击中了对方的腹部…… 　　这一次乌劜雅达吐了血，他又一次地飞了出去。 　　现在，年轻的苏族族长那张英俊的脸已经变成了一团肿胀的肉团，而他的鼻子和嘴里现在也开始往外淌着鲜血。 　　“苍天啊——住手——乌劜雅达，你冷静一点！” 　　卡尔文因为房间内两名异类的打斗惨叫起来。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以为乌劜雅达已经死了—— 　　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乌劜雅达不仅没有死，他竟然还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啾啾……” 　　他又一次地发出了那种啾鸣，只不过语气异常阴森而刺耳。 　　在开口的同时，他的嘴角不停地往下淌着唾液和血的混合物。 　　“停下——” 　　“不要再打了！你们都给我冷静一点！” 　　艾伦和卡尔文同时发出了阻止的声音。 　　但是已经杀红了眼的乌劜雅达似乎并不是很在乎这一点。 　　他死死地盯着雷蒙德，虽然对方如今的模样是一名苍白而高大的人类男性，但在乌劜雅达的眼里，在男人的身后……舞动着无数扭曲而狰狞的虚影。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这个念头是深藏于血脉之中的本能。 　　几乎让乌劜雅达完全无法思考。 　　…… 　　乌劜雅达喘息着，然后伸手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了一把黑色的匕首，那玩意儿之前一直藏在他腰上琳琅满目的饰品之中，很难被人察觉。 　　只有被抽出来的时候，匕首散发出来的森然之气，才会让人意识到——这是一把正儿八经的凶器。 　　“女神在上……” 　　卡尔文一眼瞥见乌劜雅达手中的武器，脸上顿时毫无血色。 　　这家伙真的已经彻底疯了！ 　　作为一名域外之民，乌劜雅达竟然在一名督察官的面前展露出如此明显的武器，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这一切便难以收场了。 　　卡尔文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绝望地叹息道。 　　然后，在他虚弱到极点的劝阻声中，乌劜雅达再一次腾空而起，袭向了那个男人—— 　　雷蒙德有些厌烦地看了看乌劜雅达。 　　祂已经有些不耐烦跟这只小东西继续下去了。 　　也许是时候结束了，祂想。 　　“躲开，雷蒙德——” 　　但紧接着，来自于艾伦担忧的呼喊让祂的心头微微一颤。祂的心底忽然闪过了一一个念头。 　　祂希望得到艾伦更多的关注，更多的爱，更多的怜惜，就像是那名又蠢又弱的外星混血杂种一样。只不过，考虑到祂现在的伪装，变得娇小年幼已经不太可能了，那么……变得更加虚弱一点呢，比如说受伤？ 　　几乎在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乌劜雅达的狰狞的面孔就已经来到了雷蒙德面前。 　　而这一次，本可以避开对方的雷蒙德，却刻意在原地站住了。 　　“雷蒙德！” 　　之后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 　　因为太过于惊恐恍惚，即便是作为纳迦人的皇帝，白皇帝依然无法再仔细地重复当时发生的一切。 　　祂感觉到自己被人重重地推开了。 　　乌劜雅达的匕首擦过了祂，然后……重重地刺入了艾伦的肩膀。 　　人类的鲜血涌了出来，白皇帝从未意识到原来人类的血腥味是如此的让人恐惧，让人绝望。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缓慢。 　　白皇帝转过身，张开自己的双臂。 　　祂从侧面死死地抱住艾伦，可以在一瞬间毁灭整个人类舰队的强大身体，在这一刻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虚弱。 　　白皇帝发现自己竟然在颤抖，然后跪倒在了地上。 　　不过他没有让艾伦摔倒，至始至终，艾伦都被祂紧紧地护在自己的怀里。 　　只不过那把黑漆漆的匕首依然牢牢钉在艾伦的肩膀上。 　　作为一切地罪魁祸首，乌劜雅达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他仿佛也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男人的手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原本因为杀意而变得猩红的双眸正在缓缓褪去血色。 　　他看上去甚至比艾伦还要震惊，而雷蒙德却已经在即将崩溃的边缘。 　　“不……，艾伦……艾伦你受伤了……” 　　雷蒙德语无伦次地冲着艾伦说道，眼眶里布满了湿润的液体，这是他第一滴没有经过任何伪装而缓缓流下来的眼泪。 　　极度的惶恐还有焦虑已经彻底地击垮了祂。 　　金属框架的房间都在应和着雷蒙德的精神而嘎吱作响：一些粘稠的液体缓缓地自通风管道和金属部件之间的缝隙渗透出来……而更多的扭曲之物，在源源不断地涌向这里。 　　幸好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受伤的艾伦身上，所以这一刻并没有人注意到房间里产生的异样。 　　“咳咳……雷蒙德，冷静一点，我没事，就是……哦，该死的，真的痛死我了” 　　艾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然后冲着雷蒙德说道。 　　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因为疼痛而渗出了冷汗，他的一只手正捂着伤口，看上去稍微有些虚弱。 　　他从牙缝间挤出了咒骂。 　　“抱歉，艾伦，我会把那家伙杀了，我一定会的……” 　　而听到艾伦的话语之后，雷蒙德一直在喃喃低语，祂猛然抬头望向了似乎依然在发愣的乌劜雅达，人类的制服之下身体已经出现了变形…… 　　“他妈的，我才不需要你杀人，我需要你冷静下来——你们两个都给我冷静下来！” 　　然后，雷蒙德便听见了艾伦气急败坏的骂声。 　　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因为受伤的缘故，身体有些失温……但好在他依然还能保持清醒。 　　艾伦喘着气，很庆幸自己没有因为肩膀上的伤而晕厥过去。 　　那是一种强烈的直觉留——一旦自己在这个时候没有稳定情况，那么恐怕当他再次苏醒的时候，他将迎来自己绝对不想面对的场面。 　　当然这种直觉其实并没有什么根据，但在这种受伤的时候，艾伦还是宁愿跟着自己的本能走。 　　当务之急就是让在场这两个忽然间打成一团的男人彼此分开，不要再继续斗下去。 　　“哦，该死……你究竟做了什么！乌劜雅达！” 　　一直到这个时候，卡尔文才像是忽然间清醒了过来，他急急忙忙地冲上来，试图蹲下来查看艾伦的伤势。 　　雷蒙德的手下意识的动了动，艾伦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他才僵硬地把手放了回去。 　　天知道，即便是在艾伦的呵斥之下，雷蒙德依然必须咬紧牙关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祂的每一根触手都在叫嚣着将这里所有的生物全部都吞噬殆尽，最好连他们的骨头和灵魂都彻底搅碎…… 　　……那些触手甚至对作为主体的白皇帝都产生了强烈的愤怒和吞噬的欲望。 　　不过，艾伦的怒吼以及刚才他闪现出来的怒气，到底还是让雷蒙德强行控制住了自己……还有那一部分差点自我吞噬的本体。 　　卡尔文倒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被一只暴露和绝望的纳迦吃掉。应该说不愧是在中轴去担任治安官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反倒冷静了下来。他撕开了艾伦肩膀处的制服，展露在众人面前的伤口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状态。 　　匕首刺入的伤口附近，缓缓的浮现出明显不正常的灰蓝色。 　　卡尔文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看了看艾伦，然后又转头看向乌劜雅达。 　　“……你最好不要告诉我匕首上还有你们自己生产的那种毒药。” 　　乌劜雅达的目光一直死死地凝在艾伦的肩膀上、 　　不去看他满脸的血痕的话，他现在失魂落魄得简直像是一具亡魂…… 　　【　“乌劜雅达！”】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贝利安忽然发出了细小的鸣叫，那鸣叫就像是一记耳光忽然间将乌劜雅达从那种神志不清的状态中拖回了现实。 　　乌劜雅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中闪现出了恐惧和后怕的神色。 　　他全身发抖，在卡尔文的身边跪了下来…… 　　“我……是的……匕首上有毒……” 　　他颤抖着说道。 　　“真该死！” 　　卡尔文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诅咒声。 　　其实早在看见艾伦肩膀上的青色时，卡尔文就已经意识到事情到底有多糟糕了。 　　乌劜雅达的武器上淬这苏族人特产的特殊毒药，这是一种甚至连星鲸都可以毒死的剧毒。 　　而且，这种毒甚至连军事基地里最高端的高级医疗舱都没有办法治疗——因为，这是除了苏族人之外，没有人能够解的秘毒。 　　更糟糕的是…… 　　卡尔文不觉得乌劜雅达会为了一名人类督察官而冒险使用那种特殊解毒方法。 　　毕竟那种方法可是涉及到苏族本身的机密。 　　可如果让他面前的督察官就这样死在这里，环形区大概会直接派人来对整个中轴区进行细致的检查。 　　乌劜雅达会成为首当其冲的检查对象——如果是那样的话，卡尔文一直以来在中轴区经营的一切恐怕都会陷入死局。 　　在这一刻卡尔文深深感到了后悔，他早就应该动手的。 　　在他觉得乌劜雅达发疯之前，他就应该把这家伙击毙或者弄晕，而不至于让他……还有整个中轴区处于如此两难的阶段。 　　卡尔文抬起头凝视着艾伦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惨白的面容，心底不断的进行着盘算和推演——也许他可以将督察官永远的留在这里，但接下来的他该怎么办…… 　　而如果让他们活着…… 　　恐怕卡尔文无可避免地就需要牺牲乌劜雅达。 　　“我带你去解毒……” 　　而就在卡尔文拼命思索的时候，他忽然听见自己身边的乌劜雅达哑着声音冲着面前的男人说道。 　　在最开始的那一刻，卡尔文几乎以为那是什么自己的妄想或者是幻听，但随后他侧过头，一眼就看见乌劜雅达满是愧疚和痛苦的面庞。 　　“我并不是有意想要伤害你的我……我会作出弥补……” 　　乌劜雅达嘴唇翕合，他甚至用一种有些低三下四的声音冲着艾伦说。 　　好吧，卡尔文现在是真的怀疑自己，也许是在做梦了，不然的话实在难以解释乌劜雅达的所有行为，那家伙忽然的袭击以及他这一刻展现出来的臣服与归顺，最重要的是乌劜雅达竟然主动提出要替面前的人类督察官解读，卡尔文可是知道，苏族人是如何替其他人解读的，那是苏族人最为看重的秘密，也是他们绝对不可以让任何外族人靠近的原因之一…… 　　可现在乌劜雅达竟然当着他的面跟另外一个人说…… 　　“我一定会让你完好无初……” 第58章 　　这实在是太过于离奇的场面。 　　卡尔文想说, 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乌劜雅达在别人面前露出这副模样——那个男人如今恭顺得简直就像是某些大贵族的定制奴仆。 　　当然这也许是因为乌劜雅达的愧疚心所导致的，不过……像是乌劜雅达这样的家伙竟然也会因为无意间伤害了另外一名人类而露出这副面目，也足够让卡尔文感到心惊胆战, 乃至于迷惑万分。 　　但不管这一切是多么离奇迷幻, 中轴区治安官卡尔文还是得面对现实：他如今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正在发生的实实在在的事情，而不仅仅是他的噩梦。 　　现在，卡尔文面前正半躺着一位身受重伤的督察官, 督察官旁边则是面色狰狞, 看上去似乎随时可能失控的助手——而且这名助手的力量和战斗技巧简直强悍得不像是人类。 　　（毕竟，即便是在充斥着混血和域外之民的中轴区, 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将乌劜雅达这样的怪物揍得满脸是血毫无还手之力的。） 　　乌劜雅达在提出自己愿意为艾伦解毒之后，便毫无顾忌，甚至急不可耐地伸出双手企图抱住受伤颇为严重的督察官。 　　只可惜他的手还没有来得及碰到艾伦，雷蒙德的喉咙深处便发出了一声冷哼。 　　雷蒙德猛然探出了拳头，差点又将乌劜雅达揍翻在地，而乌劜雅达眼神也在对上雷蒙德的瞬间变得尖锐肃杀—— 　　眼看着雷蒙德和乌劜雅达下一秒就又要重新打起来, 但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惨烈的斗争, 最终还是在艾伦一声痛苦的低吟中戛然而止。 　　“住手, 你们两个——” 　　艾伦眼前有些发黑。 　　他喘着粗气冲着自己身边的两个男人吼道。 　　也许是因为苏族人的毒药发挥了作用, 艾伦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得模糊，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维持自己的清醒。这很痛苦，甚至比伤口带来的疼痛还要让他感到痛苦, 但是艾伦知道自己必须得坚持。 　　“可是, 艾伦, 这家伙……” 　　雷蒙德因为艾伦的劝架而露出了格外难过的神色, 已经完全沉浸于悲痛心情中的某位皇帝, 并没有注意到当他喊道“艾伦”之后, 卡尔文斜眼多看了他好几眼。 　　被喊出了真实姓名的艾伦自然也没有注意卡尔文的小动作，好吧，就算他注意到了，他可能也没有心思去管这些细枝末节。 　　毕竟在这里让他头疼的人可不止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 　　艾伦缓了一会儿气后，转过头望向了自己身侧的黑发男人，然后问出了对方的名字 　　“乌劜雅达，我的名字是乌劜雅达。” 　　难以形容那一刻乌劜雅达的感受。 　　那个男人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类……乌劜雅达听到自己脑海中那一丝脆弱的理智在艰难的呼喊。 　　可光是被艾伦问了名字而已，乌劜雅达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心跳过速，血脉偾张，难以自己。 　　如果不是乌劜雅达一直以来强悍的自制力终于发挥了作用，让他强行冷静下来，光是向艾伦说出自己的名字。就已经快要让乌劜雅达的精神超出了负荷。 　　这不对劲…… 　　乌劜雅达也会忍不住这么想。 　　他总觉得自己仿佛被另外一种灵魂所接管了，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本能的灵魂。 　　他想要靠近面前虚弱而苍白的男人，他因为对方与自己如今的接近而感到无比欣喜，却又因为自己无意间伤害到了对方而痛苦得近乎蜷缩成一团。 　　他想要冷静但却冷静不下来……他想要控制住自己，但同样的，他无法控制自己。 　　在这一刻能够让乌劜雅达保持往日的行为风范的，恐怕只有那个男人身侧的家伙了。 　　那个苍白，高大，看上去充斥着奇怪腥臭味道的男人。 　　想要杀死对方的狂热宛若火焰，在乌劜雅达的灵魂里不断燃烧。 　　“那么乌劜雅达……” 　　然后，乌劜雅达就听见艾伦沙哑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我确实需要解毒……嘶，还有医疗救治。” 　　艾伦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淡自然。 　　毕竟在这一刻，他最不需要的就是雷蒙德与中轴区的原住民的打斗（他肩膀上那把匕首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他和雷蒙德如今的秘密身份也注定了他没有办法回到环形区却恳求更高层次的医疗救治。这就意味着，如果他要活下来，他就必须依靠眼前这名看上去神智并不是很正常的域外之民。 　　受伤，还有受伤带来的剧痛让艾伦已经耗尽了心神，他并没有注意到乌劜雅达眼眼底那因他而燃起的暗火，更加也没有在意到乌劜雅达听到他平静（甚至带着点温柔）语气后不由自主产生的呆滞。 　　艾伦只觉得肩膀上的伤口简直该死的疼。 　　在这一刻，艾伦唯一庆幸的就是，至少在听到他的吩咐之后，雷蒙德立刻就安分了下来——至于他面前这位看着十分桀骜不驯，很是难搞的域外之民，也比艾伦想象的更好说话。 　　那名乌劜雅达甚至允许雷蒙德抱着艾伦与他一同前往他们那一族的圣地。 　　据说那是唯一可以替艾伦解毒的地方。 　　反倒是卡尔文……在听到乌劜雅达确实做出了这个决定之后，卡尔文嘴唇微微翕合，他有些欲言又止。艾伦敏锐的感觉到卡尔文似乎在顾忌着什么，不过，作为治安官，卡尔文有着某种特殊的敏锐。 　　艾伦不过多看了他一眼，卡尔文就因为艾伦的目光而猛然闭紧了嘴唇。 　　从表面上来看，卡尔文不过是默默地尊重了乌劜雅达的决定。 　　就这样，因为艾伦的伤，所有人都被迫离开了舒适明亮的区域办公室。 　　他们沿着一条走廊一路向前，最后进入了复杂到极点的迷宫之中。 　　艾伦怀疑，在环形区十分好用的定位地图，若是放在中轴区大概会变成一团废物。 　　他们经过地许多地方之前都属于修建工程留下来的检查口，亦或者是早已废弃不用的工作通道。 　　不要说被地图系统收入了，恐怕就连居住在这里的域外之民，一旦走进这里也很难顺利离开。 　　时不时的，他们会突兀的在走廊里转弯，揭开一块已经松动的金属盖板，然后顺着通风管道钻进另外一条施工之中的复杂工作小道。 　　然后，他们又会在前行中飞快地进入另外一条昏暗的走廊，走廊上的工作铭牌显示的时间还停留在很久以前，那是在整座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建立初期设立的临时通道。 　　光线，气温，空气……所有维持人生命体征的数据都在肉眼可见的变得糟糕。 　　艾伦也可以感觉到，想要维持自己的清醒也变得越来越艰难。 　　“别怕。” 　　但艾伦真的无法放心。 　　艾伦将头靠在了自己的Alpha伴侣的胸口，隔着薄薄的制服，他可以感觉到雷蒙德的肉体似乎正在微微颤抖…… 　　是害怕了吗？ 　　艾伦有些担心地想道。 　　他咬住自己的舌尖，凭借着疼痛挣扎着扯出了一丝清明，然后他轻声冲着雷蒙德说道。 　　“我会没事的。” 　　他说。 　　细小的低语在寂静空旷且破旧的走廊里一下子被放得很大声。 　　雷蒙德的脚步明显一顿——甚至就连走在所有人最前面的乌劜雅达也有些僵硬。 　　“呜呜呜啾啾……” 　　就连一直像是小尾巴一样跟在他们身侧的贝利安，都带着哭腔啾啾低呼了两句。 　　艾伦猜测他大概也是在应和自己的话。 　　“我知道，你会没事的。” 　　而雷蒙德在短暂的停滞之后立刻就回应了艾伦。 　　只不过…… 　　是错觉嘛，艾伦依在雷蒙德的胸口，却总觉得，雷蒙德的身体变得格外柔软，格外冰凉，甚至泛着一种潮湿的气息。 　　“抵达……” 　　“滴答……” 　　而一行人经过的地方，总是时不时地响起管道泄漏时，液体不断低落的声音。 　　每一次那声音响起，卡尔文就会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朝着那些古怪的水滴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作为中轴区的治安官，卡尔文也不知道该怎么来描述那种奇怪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条密道他经常来回，他很清楚这里有多破旧，但他也很确定，在今天之前，这附近可没有这么多奇怪的水声。 　　当然，管道破损在中轴区从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是，但……但为什么伴随着那种滴滴答答的声音，他老是会觉得在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不断地朝着他们一行人涌来呢？ 　　更可怕的是那种遍布全身的被窥视感，卡尔文好几次回头，都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正在盯着他看。 　　…… 　　走廊，秘密通道，然后是下沉电梯，随着一行人渐渐地朝着中轴区的底部靠近，周围设施也就变得愈发的陈旧破烂。 　　现在这里甚至连一块完整而光滑的金属板都很难看到，到处都可以看到晃来晃去早已腐烂的生物材料制成的管道，电子设施上时不时会闪现出乱跳的电火花，多年前泄露的化学物质在地面上腐蚀出了鲜明的痕迹，有的时候若是不小心，经过地人甚至会一脚穿破地面跌落到下层——好在雷蒙德自始至终都走得很稳，没有让艾伦经受更多不必要的折腾。 　　应急照明灯呈现出一种昏暗的淡红色……隐隐约约的，从某些地方可以听见，从缝隙中传来的奇异的呻·吟声和哭嚎声。 　　就像是几百年前为了建造人类距离本土最遥远军事基地，而不得不死在太空中的劳工们依然还留在这里，他们的鬼魂在这么多年后依然在不断地发出来痛苦的声音。 　　只不过，这恐怖的环境对于现在的艾伦来说却非常的虚无。 　　他感受着自己肩头不断传来的刺痛和冰冷，已经有些晕晕沉沉。 　　湖南的环境，似曾相识的破旧走道还有电梯……艾伦甚至觉得他们也许可以一直向下，就这样一路走到冥府中去…… 　　而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乌劜雅达终于在一条走廊前停下了脚步。 　　“圣地……我们的圣地就在这里。” 　　乌劜雅达转过头来，郑重其事地冲着艾伦说道。 　　只不过在看向艾伦时候还格外柔和的目光，在对上艾伦身侧的雷蒙德后，又变得尖锐嗜血。 　　“终于……到了……” 　　艾伦因为乌劜雅达低语稍微打起了点精神，他可以感觉到乌劜雅达的态度跟之前相比有所不同。 　　圣地对于他们这一族人来说，也许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艾伦强打起精神，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已经处于中轴区的底部，甚至可能是最底部。 　　它看上去甚至都没有配备哪怕一丁点现代标准信息传导设备，事实上，这里看上去更像是几百年前还在地球时那些原始工人们工作的地下矿井。 　　但是跟之前他们所经过的那一系列破旧陈腐的区域不一样的是，这里虽然显得冰冷黑暗，却也异常的整洁。 　　而在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着的门，跟普通的金属们不一样的是这扇门上面装饰着大量的金银饰品，看上去甚至有一种古典的美感。 　　而如今的乌劜雅达就站在这门前，看上去正打算打开那扇门…… 　　“乌劜雅达。” 　　卡尔文就站在艾伦身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声地喊了一句。 　　虽然没有说得很明白，但其实所有人都在回到，其实卡尔文正在提醒。 　　他正在提醒乌劜雅达，问他是否要真的这么做。 　　乌劜雅达却并没有犹豫。 　　“这里是我们的圣地……” 　　他带着一丝恍惚，重新向艾伦介绍道。 　　门被推开了—— 　　明亮，璀璨的光芒倏然从门缝中传出，甚至让艾伦的眼睛感到了些许刺痛…… 　　雷蒙德抱着艾伦慢慢往前走去，出现在中人眼前的的景象实在是太过于玄妙而美丽，看上去不像是在现实中出现的，倒像是什么人昏迷以后出现的幻境。 　　这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工作大厅，高高的穹顶上垂落着装饰用的古老水晶灯，所有的金属工作设备都已经被拆除，只留下了干净光滑的地面与墙面。 　　在可就在这充斥着金属机械气息的旧式工作大厅里，如今却生长得郁郁葱葱的草坪与花束…… 　　当然这些花草跟地球上常见的那些草与花也都不太一样，草坪踩上去有着一种胶质的果冻般的触感，而那些瑰丽的淡蓝色花朵在众人靠近的时候，会像是软体动物一样，猛然将自己的身体钻进草坪之下。 　　在所有的葱茏花草的正中间，是正圆形的人工水池。 　　在这个大厅被废弃之前，这里恐怕是一座用于观赏的人工喷泉。只不过现在还在人工喷泉池里波光粼粼的，却不再是通过全息投影技术模拟出来的水光，而是真正的纯净的饮用水。 　　考虑到整座人类军事基地如今正面临的窘况，这一池干净清澈的泉水简直比等量的金子还要贵重。 　　但，比起水，花草，还有这里呈现出来的庄严与神秘……更加令人感到震撼的是在泉水正中央生长的那一颗植物。 　　它看上去就像是活物，雪白的树叶就像是天使的羽毛，看上去异常柔软。 　　但稍稍靠近之后，随着气流的摆动，叶片相互撞击时却发出了近乎金属一般的清脆响声。 　　听到声音之后，乌劜雅达脸上闪过一抹抑制不住的欢喜。 　　无需多余的灯光照射，哪一科植物本身便自内而外的散发出漂亮的荧光。 　　几名苏族人正小心翼翼地守护在那颗树的旁边，他们就跟乌劜雅达一样穿着典型的民族服饰，只不过腰间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珠宝首饰，已经换成了肉眼可见的凶残武器。 　　在看到乌劜雅达的到来之后，他们首先是恭顺地匍匐下来，向乌劜雅达行礼。 　　但随后，他们就看到了紧跟在乌劜雅达身后的艾伦等人。 　　一瞬间，那些看上去沉默而温柔的苏族人，就变得神情肃杀，气势冰冷慑人。 　　没有人会错认这些苏族人对外人表现出来的强烈敌意。 　　雷蒙德银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那棵植物闪出的光芒，他的瞳孔已经缩得很细很细，宛若某种凶狠而残忍的冷血动物。 　　他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苏族人，脸色不变，可艾伦却觉得……这一刻，雷蒙德的身上似乎弥漫着一股嗜血的暴虐之感。 　　谢天谢地，艾伦没有在这种关键时刻晕厥过去。 　　“冷静。” 　　他轻声地说道。。 　　其实，在这时候，艾伦觉得自己也许是可以理解那群苏族人的紧张的。 　　因为在看到那棵树的瞬间，他便认出了那究竟是什么——即便是再孤陋寡闻的地球人也应该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玩意。 　　那是早在多年以前便已经彻底灭绝的珍稀植物，银树。 　　这种有着简单名字的外星植物，早在没有灭绝时便已是响彻整个宇宙的价值连城的奢侈品，它们叶片相互敲击所发出来的声音甚至可以迎来星鲸。 　　事实上，它叶片本身就拥有着惊人的治愈能力。 　　更不要说，那些围绕着银树衍生而出的奇妙神话与传言。 　　因为它们太过于珍贵，多年来地球文明的扩张中，无数人开始贪婪采集并砍伐银树。 　　最终……就在艾伦出生的那一年，宇宙联盟向所有成员宣告了银树的彻底灭绝。 　　从那以后，人们再没有见过银树那美妙的荧光，更没有听过它叶片相互敲击时宛若天籁般的声音…… 　　可现在，艾伦却在破旧不堪简直像是流放之地的中轴区最底部，亲眼看见了一颗活着的银树。 　　——虽然那一棵银树看上去格外瘦弱，奄奄一息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了。 　　好吧，如果艾伦是这群苏族人，恐怕在看到陌生人靠近这样的稀世珍宝时，也会十分紧张。 　　艾伦十分能够理解它们。 　　但场中情况却有些紧绷。 　　乌劜雅达上前一步，他冲着那群人发出了婉转的鸟鸣声，虽然听不懂，但艾伦直觉乌劜雅达似乎正在与自己的同伴沟通。 　　作为一名首领，不得不说乌劜雅达在自己的族群面前确实十分有威严，但即便是这样，他也花了相当长的一段工夫，才说服了自己的族人。 　　艾伦的神智已经越来越暗淡，他甚至觉得自己随时可能晕厥过去。 　　而他之所以没有放任自己堕入那美妙的黑暗，纯粹是因为紧抱着他的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势有一些不太对劲。 　　看在上帝的份上，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吗？雷蒙德看上去十分恐怖，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把面前所有人都撕成碎片再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去。 　　艾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但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把他放置在银树的下方……” 　　在最后关头，那群苏族人还是带着强烈的不满，在艾伦与雷蒙德面前让开了一条道路，按照乌劜雅达的说法，他们需要将艾伦放置在那颗银树的下方，任由银树浸泡的泉水浸没艾伦的全身。 　　接着，苏族人将环绕树一圈，唱起献给远古之神的颂歌。 　　如果一切顺利并且幸运的话，银之树的叶片或许会对他们的歌声作出反应，当它的叶片相互敲响并且开始歌唱，它会自然滴落下许多晶莹的树汁，而那种珍贵的液体便是解毒的关键。 　　将艾伦安置在树下很简单，让泉水浸没艾伦的身体也很简单。 　　但…… 　　那群苏族人发现艾伦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类之后，气势变得比之前更加凝重。 　　他们并没有违背乌劜雅达的吩咐，毕竟，它们还是允许了艾伦呆在银树之下。 　　可这也就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极限了——无论乌劜雅达如何吩咐，他们依然顽固地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苏族人永远不会为外族人唱起颂歌。 　　一名长老哑着声音，冲着自己的族长说道。 　　而就在这短短的僵持过程中，艾伦的脸色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那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似乎也到了再也无法支撑的程度。 　　浸泡在水里的年轻人显得那么的苍白而脆弱，就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停止呼吸，化为一尊精巧而绝美的银质人像。 　　雷蒙德从艾伦受伤之后就显得格外沉默，在这个时候也是如此，但……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绝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 第59章 　　在光洁明亮舒适的环形区的墙壁内部, 在轰鸣运转的机械上缝隙之中。 　　在破旧，乌黑，嘈杂的中轴区那满是油污与凝胶的管道的之内。 　　在无知无觉, 正在搜寻雷蒙德·莫克姆的机械士兵的上方。 　　在充满恶臭和化学烟雾的工作区地下…… 　　在这漂浮在虚空宇宙之中的人造物的骨骼与血脉之中，无数的肉团正在不断地涌动, 颤抖，嘶鸣。它们的存在本身便是丑恶, 而且它们在这一刻也彻底地放弃了隐蔽和躲藏。只不过，那些见到了纳迦皇帝真实躯体之后, 尚且能保持理智，并且企图逃跑的人, 都消失在了那些不断蠕动的触手的绞杀之下……而剩下的一些倒霉鬼, 那些更加迟钝, 更加笨拙的人类士兵，则是跟自己的许多“幸运”的同类一样, 被那些柔软粘稠的肉质所蛊惑。纳迦人躯体表面闪动的斑纹直接催眠了他们，在看到它们的那一瞬间, 人类的目光变得空洞，神智也化为乌有。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会活下来。只不过他们会在潜意识里直接忽略掉自己生存环境的不对劲。他们会完全忘记, 其实在人类军事基地里, 并不应该有这么多蠕动的肉块，这么多不断往外涌动的灰绿色粘液。 　　……他们会觉得自己的世界一切正常, 没有任何异样。 　　可是，就在这一刻, 这种平衡正在被打破。 　　纳迦人皇帝, 埃尔普罗, 那因为在时空囊泡里不断生长而变得异常庞大的躯体，如今正因为艾伦的受伤而处于失控的边缘……。 　　可乌劜雅达还有他的族人们对于即将到来的危机却依然浑然不觉。 　　“你正在失去判断力和理智，我的族长。苏族人的歌只为了神灵和苏族人自己而唱。” 　　一名长老老眼昏花地盯着面前年轻的族长，顽固地低语道。 　　“我们已经允许那个外人留在了圣树的树下，如果他得到了承认，圣树自然会救他——我们没有办法为一个普通人做出这样的共享，族长，你应该知道，能够拥有圣树是我们的幸运，而每一次的吟唱都只会让它变得更加虚弱。难道你要为了这么一个外族人牺牲掉你亲爱的神灵还有圣树吗？” 　　那名长老继续喋喋不休。 　　“那个人是不一样的……” 　　乌劜雅达震惊地看着面前看似恭顺的长老，他的眼睛因为怒火而微微泛红。 　　但是另一方面，他确实无法反驳长老。 　　是的，自古以来，苏族人永远只会为了自己的主人唱出那首歌——也从来都没有哪个族长会失心疯到让一名外族人进入圣地，并且还牺牲圣树去救治对方。 　　也许，就像是那名长老说的……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乌劜雅达审视着自己的类型，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感到背后微微有些发凉，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有那么一瞬间，乌劜雅达甚至怀疑，也许真的就是如今正躺在泉水之中的艾伦对他做了什么。 　　不然地的话，他为什么……为什么会对那么一个外族人如此牵肠挂肚，如此无法违抗？ 　　“滋滋……” 　　恍惚中，乌劜雅达甚至还听见了肉块在通道中相互挤压发出来的湿润声音。 　　只不过失魂落魄的他并不知道，那并不是普通的机械声或者是管道身，而是因为，在这一刻，属于纳迦人皇帝的所有触手，所有肉块，都在向着苏族人这处隐秘的圣地涌过来…… 　　也许再过几分钟或者是几十秒，那些有着狰狞外貌尖锐牙齿的触手和烂肉就将从隐蔽的缝隙中挤出来，并且将这群愚昧不堪的苏族人全部吞噬殆尽。 　　…… 　　而艾伦在这个时候已经昏迷了过去。 　　一旦这件事情真的发生，当他苏醒之后恐怕唯一能看到的就只剩下地上的血迹还苏族人留下来的首饰以及羽毛吧。 　　“王子感到悲伤……王子感到绝望……” 　　就在如此可怖的时刻，一阵清润甜美的歌声却忽然从苏族人的最前方传来。 　　“黑色的鸟，带走了王子的王冠，从此再也没有归来，王子手持着玫瑰，泪水沾满了花蕊……” 　　细小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幼稚，但没有人能够否认那声音的美妙。 　　“贝里安？” 　　原本正在与自己的族长对峙的苏族人们，在听到那歌声之后，全部都震惊地转过头，望向乌劜雅达年幼的弟弟。 　　那是连人类通用语都不会说的年轻孩童。 　　但在这个时候，贝利安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就站在水池的正前方，凝视着艾伦的表情显得异常成熟，漆黑的双瞳里闪现出异种的苍老而虚无的目光。 　　当然，更加令苏族人震惊的是，从他皮肤下方浮现出来的羽毛状纹路。 　　在那层层叠叠的羽毛纹路的包裹下，有那么一瞬间，贝利安看上去就像是某种身披羽毛，鸟身人首的奇怪生物。 　　但对于苏族人来说————贝利安现在的面容才是他们应该无比崇敬并且敬畏的样子。 　　那是苏族的祭祀才会有的特殊血印。 　　自从多年前最后一位祭司死于流浪的路上之后，苏族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迎来属于自己的祭祀了…… 　　贝利安虽然流着属于祭祀的血脉，但是一名祭祀从成长到成熟到最后，蜕变需要经历非常痛苦的岁月，还有那种特殊的所赐福的命运…… 　　可现在贝利安却已经在众人面前，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一名祭祀。 　　那些羽毛状的花纹就是最为强大的证明。 　　“这怎么可能……” 　　“贝利安？那难道真的是贝利安？” 　　苏族人们脸上浮现出了慌张与迷茫。 　　不过贝利安作为祭祀可没有理会来自族人们的崇敬与惊讶，他的全部身心似乎都落在了泉水中的艾伦身上。 　　其他的族人不肯为艾伦唱起颂歌，但贝利安却已经先行开口了，只不过他所唱的歌曲并非是苏族内部一直流传的古老歌谣，而是不久之前艾伦为了安抚哭泣不休的他，而在他耳边轻轻唱出的那首儿歌…… 　　没有古老的赐福，没有多年以来凝聚在语句上的魔力，作为幼崽，贝利安甚至都没有经受过祭祀的教育。 　　可就是这样一首无比普通的儿歌……竟然真的古老而神圣的银色与其发生了共鸣。 　　“叮……叮叮……” 　　场中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清脆如同天籁般的细小震鸣。 　　最开始非常细小还有些断断续续，但没过多久，那种声音变得格外洪亮。 　　那正是来自于银树叶片的声音。 　　众人不敢置信地越过年幼且神秘的祭祀，望向了泉水中间那一株银树。 　　“这……这……”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短短的片刻之内，在艾伦的身侧，之前还显得瘦弱，脆弱，奄奄一息的银色植物，竟然在转瞬之间变得异常茂盛。 　　原本耷拉细小的羽毛状叶片，一点一点舒展开来，新生的幼叶从老叶的缝隙中钻出……然后不断生长…… 　　那颗银树周围的时间似乎发生了某种难以解释的异动，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速，那么奇妙。瘦小的银树就这样，就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接长为了壮实的大树。 　　晶莹的树汁宛若雨滴，在叶片的歌声中簌簌落下。 　　更加令人不敢置信的是，在那些羽毛状的树枝缝隙里，无数半透明，表面泛着虹色光芒的藤蔓一点一点垂落下来，并且宛若活物一般缠绕上了树下那瘦弱苍白的青年。 　　“唔……” 　　艾伦在树藤的缠绕下颤抖了一下，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他似乎有些痛苦地微微皱起了眉头，粘稠的树汁滑过他光洁的面庞，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明显的水痕。 　　一种浓烈而馥郁的香气伴随着潮湿的水汽在周围蔓延开来。 　　那是属于艾伦的气息……中间混杂着银树特有的甜香。 　　“花……银树……天啊……银树在开花……” 　　一名苏族人呆呆地仰头看着树叶间那不断绽放的透明花朵，发出了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语。 　　在苏族人中不断流传的那个传说中曾经说过——当银树开出花朵，便是苏族人的惩罚结束之时…… 　　只不过，在这一天之前，所有人都只觉得这个传说只是诅咒。 　　毕竟，整个宇宙的人都知道：银树是不会开花的。 　　可现在，那不断落下的粘稠花蜜，那散发着惑人香气的巨大花朵，却是如此梦幻，又是如此真实。 　　“开花了……呜呜……开花了……” 　　“银树竟然真的可以开花……” 　　苏族人已经忘记了一切，他们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能仰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幕语无伦次地低语。 　　“艾伦！” 　　只不过跟欢欣鼓舞，激动得几乎要发抖的苏族人完全不一样——光是看到那些藤蔓落在艾伦身上，雷蒙德就差点儿陷入疯狂。 　　一阵血腥的杀意涌起，然后是刻骨铭心的极度厌恶，雷蒙德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冲向艾伦，好阻止那些缠绕上艾伦的恶心玩意。 　　只不过他的身形才刚刚一动，一道黑色的影子就挡在了他的面前，那正是之前就跟他互相看不顺眼的乌劜雅达。 　　雷蒙德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可随后他就听见了那人的声音—— 　　“你他妈最好不要乱动，我们的圣树正在直接与他接触，这是最好也是最快的治疗方式……” 　　乌劜雅达冷冷地对雷蒙德说道。 　　“如果你想打扰到治疗，那么我也只能再陪你打一场了。” 　　年轻的族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凶狠。 　　如果是在平时，乌劜雅达当然十分乐于见到雷蒙德这样的恶心玩意儿吃瘪，可是现在却是银树治疗艾伦的关键时刻。 　　出于一种微妙的心态，乌劜雅达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雷蒙的破坏这神圣而美妙的一幕。 　　治疗那个男人的圣树是属于苏族的，跟他面前这名高大苍白，气息邪恶的年轻助手没有丝毫关系……光是想到这一点，乌劜雅达心底就会生出一种奇妙而隐秘的快乐。 　　当然这种细微的心思，乌劜雅达是绝对不会在外表露出来的。 　　而也就像是乌劜雅达说的那样，几乎就在银树那稍显邪恶的藤蔓缠绕上艾伦的一瞬间，艾伦原本如同死人一般的脸色就开始慢慢好转。 　　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有力，胸口的起伏也更加明显了一些。他身上所有接触到藤蔓的位置，青灰色都在飞快褪去，而之前还在往外渗着鲜血的伤口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愈合。 　　至于那把之前死死钉在他体内无法拔出的匕首，则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一样，自内而外地从艾伦的体内掉了出来，然后啪的一下掉进了水里。 　　在落入水中的一瞬间，刀刃上淡蓝色的致命毒素在水中缓缓蔓延开来。 　　然而，转瞬之间，刀刃上溢出的毒素就被隐隐泛着银色光辉的泉水彻底吞没。 　　漆黑的匕首悄无声息地落在清澈的池底下方，原本看上去森然恐怖的黑色刀刃，就这样慢慢变钝，变脆，最后甚至的满是锈蚀。 　　那棵一直到现在还在飞快生长的银树，细小的树枝以惊人的速度开始生长，转眼之间竟然变得遮天蔽日，远不是之前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原本宏伟宽大的废弃金属大厅，在完全伸展开来的银树衬托下竟然显得拥挤不堪。 　　而那些舒展开来的银树枝叶，更是显得纤细优美繁复，像是精心雕琢出来的艺术品，而非自然生长的植物。 　　大厅里的光线不仅没有因为银树茂盛的枝叶而有丝毫的暗淡，相反，随着银树叶片内那些璀璨的银光逐渐释放出来，整个大厅变得光色斑斓，一片明亮…… 　　自古以来都以娇弱珍贵闻名的银树，哪怕在非常精心的照料下，也很少生长得如此茂盛，可在这一刻……它就在这么贫瘠，甚至可以说完全不适合它生长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了数千年前生长于那颗神圣星球上的模样…… 　　上一次见到这种银树的人，恐怕还是几千年前的安雅人吧。 　　不得不说，一切都像是神迹。 　　即便是再狂妄再凶狠的人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毕竟他们如今所看到的……所经历的是如此令人无法喘息的宏伟景象。 　　来自于苏族人祭祀的优美歌声。 　　开始泛着银色波光的清澈泉水。 　　……还有泉水中央被无数银色树藤所缠绕的绝美青年。 　　那画面显得诡秘，邪恶……却又惊人的神圣美丽。 　　面对这种情景，不要说是那群虔诚的苏族人了，就算是坚定的女神族的卡尔文都不由自主地缓缓跪了下来。 　　不需要任何人多嘴，原本固执且抗拒的苏族人早已经匍匐了下来。 　　他们已经自发地开始为树下的青年唱起了古老的歌曲。 　　虽然最开始，他们还在努力地应和了年幼祭祀口中甜美幼稚的儿歌，但很快，他们口中的歌就转化为了一种奇异而悠长的空灵低吟。 　　但即便是这样，那在大厅中，那在银树的叶片下不断回荡的歌声也没有丝毫不和谐之处。 　　渐渐的，渐渐的，原本还有着正常旋律的歌声，继续变化成了一种含糊而晦涩的哼唱。 　　“唔……” 　　雷蒙德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闷哼。 　　萦绕在他耳畔的歌声让他的身体微微战栗。 　　就在不久之前，同样的一幕也曾在雷蒙德的眼前上演。 　　似乎这群苏族人与艾伦的歌声中有种某种古怪且特殊的联系——而且，他们的歌声会让雷蒙德的对其产生非常强烈的反应。 　　而在那歌声的浸润之下，庞大，狰狞，湿润的肉块开始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每一个角落翻涌和绽放。 　　触手的表面重新长出了触手，眼球之上生出了更多密密麻麻层叠在一起的眼球，牙齿，口器，还有吸盘不断出现，然后又在层层叠叠新生的器官的挤压下陷入肉体的内部。 　　雷蒙德……不，应该说，白皇帝……可以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与那歌声的甜美旋律混合在一起，而且祂正伴随着歌声的节奏不断地翻涌，不断生长…… 　　就跟受到歌声的催生而不断生长的茂盛的银树一样，迎接了这一次吟唱的白皇帝也开始“生长”起来…… 　　在人们可以看见或者看不见的地方，淡红色的肉质薄膜一点一点占据了原本光洁平滑的金属板和仪器面板，细密的毛细血管和神经网填充着人们用来行走的走廊与管道，生物材质管道内部忽然伸出了密密麻麻的肉芽，触手们开始因为大量繁殖而刺破了金属板涌向了设备间。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人类制造的金属堡垒，如今正被一层一层的血肉所包裹了起来。这座庞大建筑物本身似乎已经变成了血肉基座，然后变成另外一种古怪可怖甚至扭曲生物的基础骨架。 　　甚至就连位于大厅之内的雷蒙德，也再也没有办法维持自己的人形，他的身形已经变得模糊而混沌。 　　一根触手自他的眼眶中探伸出来，占据了他原本眼球的位置。 　　他的双脚宛若树根一般蔓生出更多的血管触手和新生的肉体组织。 　　那场景足以让任何一个还能拥有正常神智的人陷入崩溃之中。可是，并没有人注意到雷蒙德的变异，因为在场所有人都处于一种狂喜和欢乐之中。 　　而且它们也在变形。 　　卡尔文的身上凸显出了一个明显的女人模样的半身，她面容娇艳，却又无比可怖，她显得痴愚混沌，口中却不断念诵着这世界上最深奥最晦涩的典籍。 　　苏族人们的身形正在不断膨胀变幻，鳞片，羽毛，翅膀，还有狰狞的脚爪——他们看上去就像是鸟和蛇的混合体，在不断流动的蛇颈之上，人首的脸上溢满欢愉的笑容。 　　他们还在歌唱。 　　歌声…… 　　那么美妙的歌声…… 　　仿佛就连空气……乃至于空间都在伴随着那美妙的旋律，宛若活物一般不断膨胀和脉动。 　　就连雷蒙德自己也想要歌唱。 　　如果不是雷蒙德的最后一瞬间猛然清醒，恐怕祂已经在这过于甜美的歌声中化为了一团会散虚无的烂肉。 　　只不过…… 　　在那惨剧到来之前，在遥远黑暗的彼方，某些正在循声音飞速而来的家伙，让雷蒙德不得不清醒过来。 　　雷蒙德的身体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祂喘着粗气，猛然间睁开眼睛望向前方。 　　扭曲的血肉和不断蔓伸出来的触手都像是幻觉一般消失在他的眼前。 　　在雷蒙德的面前依旧是面色恍惚的苏族人，还有那棵茂盛的不可思议的巨大银树。 　　刚才的一切都仿佛噩梦……可是，偏偏又真实得不可思议。 　　雷蒙德伸出手看着自己拟态出来的人类手臂，银色的瞳孔中闪现出了一抹几乎可以称得上恐惧的光辉。 　　也许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并非是虚幻…… 　　那只是存在于另外一个空间的现实。 　　而这一切都来自于那些古怪苏族人的吟唱。 　　雷蒙德的脸色铁青，耳边依旧回响着那些人的歌声。 　　只不过这一次，雷蒙德却本能地感到恶心和晕眩。 　　在祂的感知中，越来越多的纳迦正在朝着这个方向飞速而来……这是祂绝对不愿意看见的场景，。 　　占据着整个人类军事基地的可怕怪物在这一瞬间睁开了自己所有的眼睛，祂向外释放出了自己的意志。 　　白皇帝对自己的臣民们发出了近乎威胁的指令，命令它们迅速离开。 　　可这一次纳迦人却并没有听从祂的吩咐。 　　是的，所有的纳迦人都惧怕白皇帝的威严，可这一次情况却并不一样。 　　在苏族人歌声的召唤下，某种更加原始更加强大的冲动彻底的占据了这群纳迦的内心… 　　就像是在最原始的地球上，鱼群们无法抗拒本能的召唤，哪怕历经艰难险阻，哪怕会被河岸两边的捕食者们贪婪捕杀，却依然会不顾一切的朝着自己的产卵地逆流而上，直至伤痕累累，精疲力竭那样。 　　这群纳迦也是一样的。 　　白皇帝的恐惧与威严依旧会让它们颤抖，可是在这一刻，它们的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还有那悠扬美妙的歌声。 　　雷蒙德皱起了眉头。 　　“停下……停下你们那该死的尖叫……” 　　他脸色阴沉地走上前去一把拽住了贝利安。 　　只不过只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拧断那家伙的脖子，一声刺耳的电子警告声忽然响起，回荡在整个大厅之中 　　“警告，警告……敌袭……纳迦人正在靠近……” 　　伴随着警告声，原本明亮灿烂的照明灯在一瞬间熄灭。 　　随后镶嵌在大厅墙角处的应急灯亮了起来。 　　“轰隆——” 　　随后，警告声尚未小时，人类军事基地也瞬间转换为了防御模式。 　　模式的转换让中轴区整个区域都像是陷入了地震一般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天翻地覆，银树的树枝凌乱倾倒—— 　　而这一次，那群苏族人终于停下了自己的歌唱。 第60章 　　克罗恩·莱茵, 如今的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最高指挥官，已经完全没有了在地球区竞选时那副英俊沉稳的英雄模样。 　　他在急促响起的警告电子音中快步穿过走廊，然后径直走进了弥漫着不详红光的中央作战指挥室。 　　无论是敌袭的警告音还是经济模式下的红光, 都让克罗恩感到呼吸急促，胸口发紧。 　　不出意外，中央指挥室里的气氛也相当紧绷——这是理所当然的：大量的实时信息以及远方通讯器监测到的图形资料正如同瀑布一般在全息投影屏幕上滚动。 　　只不过对于克罗恩来说，那些悬浮在半空中的屏幕这个时候倒更像是死神留给他们地计时牌。 　　人类快完蛋了。 　　他想。 　　在大部分时候，屏幕上那些复杂晦涩的信息通需要专业的人士进行编译和转好让人能够更加清楚地了解战况, 可现在, 哪怕是普通人也能勉强看出来，那些不断传送过来的数据背后蕴含出来的信息, 是不怎么美妙。 　　或者, 更加确切地说应该是“糟透了”。 　　特别是位于舰桥正中心, 面积最大的那块屏幕上, 细密的红点，几乎将整块屏幕染成鲜红。 　　克罗恩抬头看着那块屏幕，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背脊上渗出来的冷汗。 　　要知道, 在那块屏幕上，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只至少小队长级别的纳迦…… 　　而现在, 这种纳迦几乎已经在防护线的另一端集结成海。 　　“将军……” 　　他的助手就站在屏幕的下方。 　　克罗恩走了过去，与自己的助手肩并着肩，抬头看着纳迦人袭来的场景。 　　“那群大章鱼正在飞速朝着这里前进, 还有5分钟, 那些该死的软体动物就即将与第一道防线，也是我们的外围火力网进行接触。” 　　助手在克罗恩的耳边轻声说道。 　　“防线能够拦住它们吗？” 　　克罗恩克制住自己想要倒吸一口冷气的冲动, 他竭尽全力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然后问道。 　　……只不过, 在开口后的那一秒钟，他便知道自己已经问了一个相当愚蠢的问题。 　　他的助手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拦住？”助手反问了一句，“……我只能向上帝恳求，恳求防护网能够将那群该死的章鱼拖延上30秒到40秒，这样的话，这个时间至少还能给我们位于防护网后方的阳离子悬浮炮台进行充能，如果运气好的话，那几枚炮台也许能够抵达40%的能量值——它们也许能在那里留下几只纳迦。” 　　“……那么就向上帝祈祷吧。” 　　克罗恩轻声地嘟囔道。 　　好吧，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经历了不久之前那一场纳迦人的袭击之后，他们位于星际外延的那一道防护网早已千疮百孔，异常脆弱。 　　面对纳迦人的袭击时候，那所谓的防护网跟面对老鹰捕食时候拦在它爪子前面的蜘蛛网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助手所说的悬浮炮台，克罗恩更是不抱什么希望。 　　早在第1次纳迦人袭击时，现实就已经给克罗恩上了惨痛的一课。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在宣传中说，它是人类面对纳迦的第一道防线。但是，没有依靠任何星际殖民势力，纯粹靠地球中央区军需供给，这座看似牢固无畏的大型军事基地，实际上不过就是人类安置在遥远星际边缘的一只玩具盒子。 　　而军部配备的工具和武器都是如此的脆弱无用，一旦有纳迦来袭，他们几乎都没有还手之力。 　　……哪怕是作为有名的政治花瓶，克罗恩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军部会这么做。 　　在那群纳迦人冲破第一道防线和悬浮炮台之后，它们还大概需要多久，就能够抵达军事基地呢？也许只需要10分钟或者20分钟，而在那之前，人类也许能够对那些纳迦人进行一些虚弱的反抗，但最终一切的结果早已注定。 　　也许他即将死在这里，克罗恩绝望地在心底想道。 　　他放在身侧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的，掌心中满是湿漉漉的冷汗。 　　他侧过头看向自己的助手，希望能够从自己这位向来足智多谋的朋友身上得到些许安慰。 　　也许就像是那些古老的戏剧里演的那样，在关键时刻会有某个人类英雄站出来，力挽狂澜，将这近乎崩溃的一切挽救回来。 　　就比如说多年前的亚西斯将军在纳迦人面前挽救了人类舰队那样—— 　　克罗恩讽刺地这样想道。 　　他感觉自己也许下一秒就要疯掉了。他转过头，在备战模式的红光之下，他的朋友脸色也像是死人一样苍白。 　　哦，或许也不仅仅是他的朋友状态如此糟糕，克罗恩环顾四周，现在还站在作战指挥室里的所有高级官员脸色都是差不多的难看，毕竟他们比那群茫然无知的基层士兵更加清楚实际状况。 　　（对，他们当然要瞒着那群士兵整座军事基地的真实状况，不然他们该如何将这群小伙子哄骗着去送死呢？） 　　克罗恩听见自己心里的那个声音正冲着他喃喃低语。 　　脚下的甲板正因为那聊胜于无的防护罩升起在微微颤抖，金属部件之间相互挤压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虽然知道这一切都很正常，但克罗恩还是会产生一种虚妄的幻想——也许下一秒钟，整座人类军事基地就会在纳迦人的攻击下化为一团废墟也说不定。 　　在那个时候，他们耳边响起的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刺耳噪音吧。 　　“将军。” 　　助手似乎意识到了克罗恩的状态不对，他轻轻地拍了拍克罗恩的肩膀。 　　但就在这个时候，更加急促的电子警告音响了起来—— 　　【报告中央指挥室，敌军已经与外围火力防护网进行直接接触——】 　　平淡的电子合成音回荡在所有人的耳畔。 　　几分钟时间里，那群纳迦人就已经冲到了人类的探测器都已经可以清楚的拍摄到它们的位置。 　　那群纳迦人的真实面目简直令人作呕，而且更加糟糕的是，这一次的袭击中，有许多纳迦个体脱离了它们那丑陋的战舰，完全是以自己的真实躯体漂浮在宇宙之中朝着军事基地袭来。 　　“战略部分析说这群纳迦似乎陷入了某种特殊的疯狂。” 　　助手冲着克罗恩说道。 　　而现在，屏幕上那些纳迦人的举动就足以说明它们的疯狂和亢奋…… 　　在屏幕上他们那黑色的皮肤，柔软的长须还有触角之间的薄膜都是那样狰狞，脱离了战舰保护，稍弱一些的纳迦甚至直接死在了严酷的真空环境之下。 　　然后，它们的尸骸便会被更加强大，更加可怖的同族用触手卷起，然后送入口中化为养分。 　　死亡，吞噬，疯狂的进攻都是在同时进行的，那场面看上去异常混乱血腥。 　　克罗恩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光是看着那群纳迦人，他的内心就涌起了一阵深深的绝望。 　　“离子炮台现在可以射击了……对了，让我们的预备兵准备！一旦纳迦人进入到攻击范围内就驾驶战舰在军事基地的外围区域对它们进行狙击，绝不能让这些章鱼靠近军事基地实体。” 　　克罗恩喃喃说道。 　　而就在这一刻——在克罗恩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绝望近乎崩溃的时候…… 　　因为与火力防护网接触引，纳迦大军在远方星空中不断闪耀的能量爆炸的光芒，忽然之间倏然消失。 　　紧接着，屏幕上那些代表着纳迦人的红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疏。 　　”发生了什么？” 　　克罗恩身体一震，他惊恐地问道。 　　“……”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用做梦一般的声音喃喃开口。 　　“纳迦人停下了攻击……” 　　那是一名十分年轻的通讯员，他神经质地不断检查着残留监视卫星传递回来的信息，因为太兴奋，眼睛都有些充血了。 　　“没错，确认过了——那些纳迦停下了！它们真的停下了！” 　　就像是那名通讯官说的那样，在如此情势大好的情况下，那群纳迦人却突兀地停下了所有的进攻。 　　当然，它们也不曾退去，而是挥舞着自己丑陋的触须，在虚空中不断犹豫，徘徊。 　　“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们可以使用远程涡轮激光炮塔进行一致设计——我们可以攻击它们，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我们可以将这些家伙一网打尽！那群该死的纳迦人，一旦它们停下，就已经可以被锁定了！”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克罗恩兴奋地猛拍控制面板。 　　他冲着自己的助手兴奋的说道，只不过他却并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 　　“……怎么了？” 　　克罗恩转过头来望向对方，才发现助手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尴尬和痛苦。 　　看着助手的表现，克罗恩的心头顿时一沉…… 　　他飞快地看了看自己的周围，果不其然，所有人都目光闪烁。没有一个人说话，但他们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以那玩意儿也是失效了？”克罗恩轻声问道。 　　“这种距离的齐射一直以来都是设计阶段，很难在现实层面实现，将军。” 　　助手隐晦地冲着克罗恩说道。 　　“……” 　　克罗恩有好一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么，为什么在宣传中……在跟地球选民们宣传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提到过这一点呢？ 　　那些炮塔，那些高级而昂贵的武器，那些让每个选民都背上了沉重税收的防御系统……在实战中，全部都没有用。 　　…… 　　好在，虽然地球人没有办法对那些纳迦进行有效的攻击，但是接下来的数个小时里，那群之前还显得无比疯狂且暴虐的纳迦人，自始至终都不曾再靠近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情况似乎稳定了下来……虽然一直到现在，军事基地里头那些所谓的战略专家依然没有找到那群纳迦人在那附近游弋，不肯离去也不肯离开的真实意图。 　　至于克罗恩本人，他在那群纳迦人停下之后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开启自己能够开启的所有的防屏蔽装置，然后通过绝密的通讯渠道拨通了一则全息视频通讯…… 　　这一则通讯在许久之后才被人接通，这可以理解为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与地球距离太过遥远的缘故——也可以理解为，在通讯器的那一头，某个人并不想接通克罗恩的通讯。 　　克罗恩不想承认，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的心一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拽住，那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几乎快要让他呕吐出来了。 　　“……我并没有想到你会在这种时候联系我，克罗恩。” 　　谢天谢地，在等待了很久之后，全息屏幕的另一头出现了克罗恩想要看到的人影。那是一位，看上去精明而壮硕的中年男性，虽然已经有了一点年纪，额头与胡子上都有着星星点点的白色胡须，但不管怎么说，他看上去远比他的年纪要显得年轻。 　　虽然他的身躯如今已经不如他青年时那么壮硕，但还是可以看出来，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比自己的同类健壮许多。 　　多年来权利，地位，还有金钱的滋养，更是让他看上去格外威严。 　　从全息投影的装束来看，现在那个男人似乎正在度假：他穿着一件有些破旧的白色T恤，皮肤已经被太阳晒成了棕黑色，只有眼眶附近还是白的。 　　他看着克罗恩，脸上浮现出惊讶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就像是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克罗恩会在这种时候紧急联系上他。 　　“我需要一个解释。” 　　克罗恩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很清楚，要跟这样的大人物打交道，无论你内心有多么的焦躁，你始终要显得彬彬有礼，好让自己看上去游刃有余。 　　这正是在地球中央区做政治花瓶时积累下来的生活智慧。 　　只不过这些让他一路走来顺风顺水的政治智慧在这一刻似乎已经有些失效了。 　　克罗恩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不太能维持自己的理智。在开口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十分糟糕，更加接近于质问。 　　谢天谢地，哪怕是面对这么无理的言语时，那个男人……军部现在最高的掌权人，人类与纳迦人进行第一次接触时统领全局的战争英雄亚西斯，脸上却没有浮现出丝毫的不满。 　　“哦，亲爱的，我能够听出来，你大概经历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时光，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确实不像是人们说的那么完善而坚固，而那些纳迦人，天哪……他们确实非常的可怕。谢天谢地，他们的第而次攻击，并没有第一次那么鲁莽和疯狂……我听说它们现在已经停下来了？” 　　所以这家伙明明在那么远的地球区，却依然知道克罗恩在几分钟前经历的惨烈斗争。 　　克罗恩咬紧牙关，好让自己不对着亚西斯咆哮出来。 　　“我们的武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所配备的所有武器都对纳迦人没有什么效果，那些该死的炮台和粒子炮对付火星水蛭可能还有一套，可对于纳迦人来说……简直就像是在挠痒痒。长官，这群该死的廉价只需要再来一次攻击，我们……还有整个基地都将彻底完蛋……亚西斯长官，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这是你的某个计划吗？” 　　亚西斯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山根。 　　接着，他有些头疼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克罗恩…… 　　“哦，亲爱的……这件事情是机密，但我想我还是可以稍微透露一些小细节——我正在处理这件事情，负责武器守备的官员有着非常严重的贪污问题，但我没有想过原来他胆子会这么大，甚至连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雾气都胆敢染指。不过，克罗恩，我亲爱的朋友，我最忠诚的下属，我在这里可以向你承诺，对于这件事，在你回到地球以后你一定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轻描淡写的将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所有武器上的问题归结于贪污之后，亚西斯却忽然认真地看向克罗恩：“……但现在我们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雷蒙德·莫克姆，如果我的信息没有错的话，你们似乎弄丢了那个家伙。” 　　他说道。 　　“雷蒙德·莫克姆？” 　　克罗恩微微一愣，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纳迦人袭击基地这么重要的时候，亚西斯却将重点放在雷蒙德·莫克姆身上。 　　是的，克罗恩也曾下令去追捕雷蒙德·莫克姆。但很显然，那家伙其实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精明。 　　早在机器人警察和士兵们赶到之前，他就与自己的Omega伴侣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让克伦感到有些头疼，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这可是茫茫宇宙，军事基地如今又与外界彻底封闭了。只要再给一点耐心，那群地毯式搜捕的机器人还有士兵终究会将那对夫妇找出来。 　　也许是看出了克罗恩的不以为然，亚西斯的目光却变得尖锐起来。 　　“……亲爱的，雷蒙德·莫克姆并不是普通人。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因为他，你们才会经历如此可怕的攻击。那群纳迦人在过去的三年里，可是一直都安安份份。” 　　“可是……” 　　“就像是你说的那样，你们终将会把那个男人找出来的，可是我希望在造成不可挽救的损失之前，你能够更上心一点……我亲爱的克罗恩，找到那家伙，好吗？” 　　亚西斯的声音在这一刻听上去甚至显得亲切而温和，可克罗恩却觉得自己的背后有些发凉。 　　就在他觉得不太对的时候，亚西斯非常微妙地话锋一转，将所有的话题引向了克罗恩如今最担心的基地安全上。 　　“……克罗恩，就像是我承诺的一样，我会保护好你们。在纳迦人第一次袭击之后，你们的报告一来，我就已经下令让一艘天鹅级别的歼星舰前往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那上面配备了大量火力和武器，在他们的帮助下你们一定可以守护好人类在宇宙中最远的一道防线。我有这个信心，我希望你也有，好吗？” 　　…… 　　“那个男人给我们派了一艘歼星舰。” 　　就在克罗恩在自己的办公室内按下了通讯结束的按钮时，在同一时刻，基地的另外一处隐蔽的房间内，萨基尔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监听器。 　　监听克罗恩将军与军部的第一领导人的秘密谈话，一旦被发现就是被处死的间谍罪。 　　即便是作为安全局的高级雇员恐怕也难以逃离注射死亡—— 　　房间里的萨基尔和拉菲尔在完成了这场史无前例的监听之后，彼此都满身是冷汗。 　　他们互相看了对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拉菲尔感觉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但心情却是放松的。 　　“我知道你有些焦虑……但事情似乎比我们想的要好一点。哪怕我们没有办法守护住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但只要有歼星舰在，基地里的所有人都可以转移过去，我们可以往后退到殖民地去应对纳迦人的攻击……” 　　也许是因为极度紧张后的放松，拉菲尔这时候看上去甚至有一点过于饶舌。偏偏萨基尔在听到了这么好的消息之后，脸色却依然十分难看。 　　“你可以确定雷蒙德·莫克姆的位置吗？我们必须在歼星舰到来之前保证他的安全。 　　拉菲尔耸了耸肩膀：“……基地转为了战争模式，我们的通讯波段全部都陷于静默状态。而且艾伦他们肯定去了避难所，我尝试过，但并没有办法联系上他们。好吧，这也是为了安全着想……不过请放心，他们一定是安全的，我放了许多诱饵在环形区，迷惑信息释放充分，恐怕那群家伙现在还以为艾伦和雷蒙德正在战毁的区域跟玩躲猫猫呢。” 　　拉菲尔说得气定神闲，可听到拉菲尔的回话之后，萨基尔的眉头依然紧紧地锁在一起。 　　他看上去有一些心神不宁…… 　　“嘿，你看上去太紧张了，歼星舰一旦到来，物资船就肯定也会到。安全局的飞船就在那里，只要能够登上那艘船，我们所有人都可以顺利脱身。” 　　“但是物资船的抵达信息已经被拖延了三次……”萨基尔喃喃说道。 　　“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抬眼看向拉菲尔，然后说道。 　　在紧张之中，即便是萨基尔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一根纤细的半透明触手缓缓地从通风管道探伸出来，将他们的对话全部记录了下来。 　　…… 　　“歼星舰……” 　　在军事基地中轴区的底部，雷蒙德眼眸低垂轻声的重复了一遍。 第61章 　　哦, 人类。 　　麻烦的人类。 　　雷蒙德隐蔽地聆听着整座基地四处传来的关于“雷蒙德”的对话，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那是一群低级而贪婪的原始动物，那么脆弱, 那么愚蠢,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群人, 却给祂制造出这么多的麻烦。 　　人类对于“雷蒙德”这个身份的追逐还有暗杀让白皇帝感到了些许不耐烦, 有那么一刻, 祂甚至想要遵循自己的本能，让这座钢铁堡垒里所有除了艾伦的渺小生命都湮于漆黑宇宙。 　　祂希望自己可以与艾伦安静地待在一起，能够出现在他们身边的只有死寂的漆黑宇宙, 没有任何事物或者生物的干扰。 　　只可惜, 在过去数百年里凭借着凶残而狡猾的个性，在纳迦族群中所向披靡的白皇帝，如今却被束缚在狭小脆弱的钢铁盒子里动弹不得—— 　　应该怎么说呢, 甜蜜的负担或者是为了讨好自己的爱人而不得不做出的小小牺牲？ 　　即便是吸收了雷蒙德的大脑, 白皇帝依然难以找到正确的语言来表述自己现在的心情。 　　但不管怎么说, 可以确认的一点是, 如今正行走在中轴区内部的这一群人之所以还活着……纯粹是因为雷蒙德需要在怀中之人面前伪装。 　　伪装成一个正常的人类，而不是可以轻易吞吃掉所有生物的巨型纳迦。 　　当然，其他人这个时候并不会知道自己其实只差一点就死在了外星人的口中—— 　　事实上, 他们一行人正行走在中轴区底部, 另外一条秘密通道之内。 　　跟来时相比, 这条路更加错综复杂，也更加阴暗, 毕竟进入战争模式之后, 环形区立刻就切断了对中轴区的非必要能源供给。 　　所以, 这里现在甚至连应急灯光都没有, 仅仅只能靠着几名苏族人手中特质的电子“火把”进行照明。 　　必须得承认的一点是……即便是作为纳迦人，雷蒙德在走过这条道路时也不由感到惊讶，天知道那群人究竟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找到正确的那条道路的。 　　没错，如果是在半个小时之前，雷蒙德也没有办法想到自己竟然会和这么一群人焦虑肮脏地挤在一起然后朝着某处赶路。还是让我们把时间拨到警告声响起的那一刻好了——中轴区类似于地震一般的结构变动直接中断了那群该死的苏族人口中古怪而晦涩的吟唱，借着这个间隙，雷蒙德飞快地释放出了自己无形的心灵网，朝着那群胆敢向祂的权威发起挑战的纳迦人袭去。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一群原本已经濒临疯狂的纳迦人，接触到地球人那脆弱无比的火力防护网后，会在一瞬间忽然停下了前进步伐的原因。 　　只不过就算是战略室的人挠秃自己的头发，也不可能研究出这场战争戛然而止的真相。 　　当然，从现实情况来说，雷蒙德其实并没有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那群蟑螂一般朝着食物涌来的纳迦人身上。在草率并且格外凶狠地威慑了自己的子民之后，雷蒙德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艾伦身上。 　　趁着所有苏族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雷蒙德早在环境变动的一瞬间朝着艾伦冲了过去。 　　一把将艾伦搂在怀里，银树的藤蔓宛若活物一般簌簌攀向雷蒙德，而雷蒙德也毫不犹豫地将那些苏族人口中的圣树藤蔓扯断了。 　　藤蔓上渗出来的枝叶落在了雷蒙德的胳膊上，在拟态皮肤被灼伤的同时，触须，肉瘤，不应该出现的吸盘以及细小的环状利齿全部都冒了出来。好在当时的情况确实相当混乱而且光线非常黑暗，在发现自己的拟态被破坏后，雷蒙德干脆直接让自己手肘以下部分的手臂（当然用“触须”来形容要更加贴切）全部脱落。 　　紧接着，接着拥抱艾伦的机会，雷蒙德俯下了身体，新的触手转瞬间重新冒出，变形，化为了结实有力拥有漂亮肌肉线条的小臂。 　　祂就那样紧紧地拥抱着艾伦，无数纤细，半透明的触须从祂身体中冒出，然后灵蛇一般滑入了艾伦的衣襟之中。每一根触须上都遍布着复杂而精密的感受器，将艾伦的皮肤所散发出来的甜美气息清晰地转递给了白皇帝。 　　雷蒙德就这样以自己的方式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艾伦的身体状况。 　　从触须上传递回来的信息显示，艾伦确实已经在那颗恶心圣树的帮助下恢复了健康，肩膀上深可见骨并且曾经染毒的伤口如今看上去不过是一条细细的白线，但因为强撑着精神不敢昏迷过去，艾伦的精神负荷太大，以至于哪怕身体已经恢复，神智却依旧昏昏沉沉。 　　艾伦自从来到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就一直事端不断，这让他变得比之前还要消瘦苍白，一旦陷入昏迷，他耷拉着头颅的模样就显得格外虚弱。 　　雷蒙德深深地凝视着这样的艾伦，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潜藏在中轴区的一大部分身体又开始不安分地朝着大厅涌来—— 　　无论是祂自己本身还是那些懵懂混沌的躯体，都想要聚在这样的艾伦身边，保护他，怜惜他，爱他。 　　而除了这种满胀的爱意与依恋之外，在纳迦人体内不断涌动的还有另外一种情绪。 　　杀意。 　　如果不是乌劜雅达，艾伦本不应该受伤。 　　一想到这一点，雷蒙德就感到自己的胸口涌起了一层浓稠的血腥之气。 　　想要杀死那只鸟人的渴望几乎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 　　只可惜冥冥之中的某位神灵似乎并不打算让乌劜雅达就在这里被无数根触手拉扯并且碎尸而死—— 　　【警告：区域内环境已经接近临界点，本区域即将划为不可生存区域。请还在该地区逗留的工作人员迅速撤离。】 　　【警告：氧气含量正在下降】 　　【警告：室内温度已抵达冰点】 　　…… 　　没有起伏的电子音从那宛若镣铐一般的手环上不断传出。 　　而就像是系统所警告的那样，在短短的几十秒之间，苏族人的圣地迅速化为了冰冷的地狱——低温，缺氧，还有黑暗。 　　黑暗中雷蒙德将艾伦抱得更紧了一些，苏族人的身形微颤，跟普通的地球人相比他们更能耐受恶劣的环境，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不可能继续逗留在这里。 　　“我们得离开这里——” 　　无需多言，在场所有人都自动地达成了共识。 　　然而在沿着来路快步前行企图离开那个区域时候，原本应该畅通无阻的通道中却堵着大量闪烁着电火花的倾倒金属框架。 　　道路被堵得很彻底。 　　很显然，刚才那一场震动影响到的并不仅仅只有那棵茂盛的银树，还有中轴区内部年久失修的内部结构。这样大幅度的翻转和震动让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许多支撑机构直接崩塌，最后的结果就是，一行人被堵在了中轴区的最下部。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本应该在几天之前就被雷蒙德的触手吞噬殆尽的中轴区治安官卡尔文，带着一丝苦笑提出了一个馊主意。 　　“……真糟糕啊，想要找到回到安全区的道路可能要多花点时间了。” 　　他嘟囔道。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他就引来了雷蒙德冰冷的一瞥。 　　低温之下，艾伦正无意识地紧紧依靠着雷蒙德汲取体温。作为一名正宗的地球人，艾伦在这样的环境下确实是最脆弱的。他的脸颊被冻得有些发白，呼吸也有些急促。 　　相比起来，目前明面上还是督察官助手的雷蒙德却显得有些过于健壮和适应。 　　“合成人……还是混血？” 　　有人轻声问道。 　　雷蒙德完全没有理睬对方。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雷蒙德早就将自己身上那脆弱的伪装丢到了一边。 　　他微微偏过身体，挡住了其他人投向艾伦的目光，然后他用一只手按在艾伦的后脑上，让艾伦的脸埋在他的胸口——没有人能够看到，一根粗壮的管状触手直接从雷蒙德的胸口生长出来并且没入了艾伦的口中，雷蒙德十分轻松地便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供氧仪，为呼吸不过来的艾伦提供了充足的氧气。 　　只不过温度依然是一个问题。 　　战争模式几乎完全切断了中轴区百分之九十区域的能源——甚至连最基础的生存能源也没有留。 　　偏偏纳迦人并非恒温生物，即便是雷蒙德也很难持续燃烧体内能源为艾伦提供稳定长久的温度…… 　　“不过，我想有个地方应该能够让我们暂时避难。” 　　卡尔文仿佛没有注意到雷蒙德的冷漠，他在短暂地犹豫之后，对着雷蒙德说道。 　　“食物，温度，氧气……那是一个自循环的生活区，虽然也不知道能够支撑多久，但我想督察官长官应该可以在那里得到很好的照顾。” 　　他随后又补充道。 　　只不过，听到卡尔文这番话之后，乌劜雅达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皱了皱眉头。 　　如果艾伦还醒着，他大概可以察觉到，在这个时候乌劜雅达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只不过到一直到最后，乌劜雅达都并没有多说什么。 　　而雷蒙德在综合判断了情况之后，不得不听从了卡尔文的建议。 　　好吧，这就是为什么雷蒙德现在正黑着脸抱着艾伦，行走在这该死的密道中的缘故。 　　祂真想把这些人全部都吞噬殆尽。 　　雷蒙德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的其他部分正在阴暗的角落里蠢蠢欲动。 　　雷蒙德也很自信，如果自己真的控制不住将这群打扰他和艾伦相处的家伙全部吞噬殆尽的话……也没有什么。 　　祂绝不会留下什么证据，等到艾伦醒来之后，就会发现他与雷蒙德地周围一片清静，再也没有任何人干扰他们之间的相处。 　　只不过念头再诱人……也只能是念头而已。 　　只要低下头，雷蒙德就可以看见看到艾伦依然还显得略微苍白的脸色。 　　然后，即便是纳迦人的皇帝——这只可以驰骋宇宙的强悍之物——雷蒙德依然不得不咬牙强行压制住自己身体里那嗜血的欲望。 　　祂不能容许一丁点的意外…… 　　雷蒙德冲着自己轻声地说道。 　　在艾伦彻底恢复正常并且变得健康之前，雷蒙德只能咬牙切齿地忍受着群该死的鸟人。 　　抱着这样的信念，雷蒙德不得不忍受了那群鸟人们的靠近。 　　之前还显得格外古板固执，甚至想要让艾伦自生自灭的苏族人们，现在却已经自发地靠在了雷蒙德的身边。 　　他们保护的人当然不是雷蒙德，而是雷蒙德怀中的艾伦。 　　即便物种不同，但雷蒙德依然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从那些人的身上传出来的澎湃崇敬与欢心。 　　自从亲眼目睹艾伦让银树开了花之后，这样的情绪一直笼罩在那群人的身上。 　　甚至就连离开圣地，离开那棵被他们认为是圣物的银树，他们也没有多吭一声——甚至就连银树因为震动而倾倒，只剩下残枝败叶也没有让这些苏族人有所触动。 　　似乎……似乎他们只需要艾伦就可以了。 　　可恶。 　　可恶！ 　　雷蒙德眼眸低垂，死死咬紧牙关，好让自己不至于走着走着就露出扭曲的面容和那些可以随时随地至人于死地的触手。 　　这些人……永远都没有资格靠近艾伦。 　　这个念头随着苏族人的靠近，在雷蒙的脑海中变得愈发鲜明。 　　……乌劜雅达抬头看了看自己前方的那个高大身影。 　　虽然没有吭声，但乌劜雅达此时确实正因为雷蒙德所散发出来的凌厉杀气而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皮肤之下所有的鳞片。他的一只手一直按在腰间——在雷蒙德的附近，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做这个动作，因为在他的腰间还有另外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 　　好像杀死那个家伙…… 　　仿佛有人正凑在他的耳边对着她窃窃私语。 　　只不过有了之前的失误，现在的乌劜雅达可没有办法像是之前那样迅速地抽出武器，然后对准那个男人。 　　那个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杀死的男人。 　　因为那个男人的怀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个古怪的，让乌劜雅达失魂落魄，无法抗拒的人。 　　在今天以前，乌劜雅达永远都猜不到自己会变成这样——那可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球人类，而且还是从环形区派下来的督察官。 　　但是…… 　　怦怦—— 　　怦怦—— 　　怦怦—— 　　即便只是想到对方，乌劜雅达就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心跳似乎又快了半拍。 　　之前乌劜雅达曾经觉得那个男人一定是对自己的族人使用了什么精神武器，才会让贝利安对他痴迷不已。 　　但现在乌劜雅达却自己否认了自己—— 　　因为无论是任何一种精神武器，都没有办法做到这一步…… 　　哪怕只是对上那个男人的眼睛而已，乌劜雅达就觉得自己愿意将自己的生命献给对方。 　　更不要说，那个男人甚至可以让他们的圣树开出花朵来。 　　作为祭司的贝利安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也在一瞬间变的清楚而富有深意。 　　在流浪了这么久之后，受到诅咒的苏族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银之星。 　　而那个男人，就是银之星。 　　这个想法……在看到那个男人还有银树上的花朵之后立刻就变得无比清晰。 　　这更像是一种本能，一种早已隐藏在血脉深处的指引。 　　那个男人……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乌劜雅达都将率领自己的族人保护好那个男人。 　　所以，在一行人还在前行的过程中，乌劜雅达不着痕迹地拖慢了脚步，与一直有意无意挂在最后的卡尔文并肩而行。 　　“你打算做什么？” 　　跟自己的族人不太一样，在狂喜之中乌劜雅达依然保持着些许的理智。 　　他当然察觉到了卡尔文的不对劲……作为卡尔文的同伴，乌劜雅达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过去这么多年里，卡尔文是如何呕心沥血，做出了无数牺牲，才在中轴区的底部避开了环形区的监视，建造出了那一块特殊的区域。 　　为了瞒过环形区的人，他甚至在乌劜雅达的帮助下杀死了几名从环形区而来的高级官员。 　　卡尔文几乎为了这个生活区付出了一切。 　　但现在，他却主动在那名人类督察官的面前暴露出那个特殊秘密区域的存在。 　　哪怕对方不久之前刚刚在他们面前展现出了银树的奇迹，但卡尔文的这个举动依旧十分反常。 　　毕竟在他的认知中，卡尔文可不是那种只要看见传说就会晕了头的人——更何况，那个男人对于苏族人来说是如此重要，但对于女神族的卡尔文来说，也许只是另外一名身负使命的域外之民而已。 　　能够在灭族之战中活下来，然后老老实实的成为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管理层，卡尔文可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凶狠冷酷。 　　乌劜雅达并不擅长琢磨其他人的心思，他更无从得知卡尔文究竟在打着什么念头，但这并不妨碍他向卡尔文发出警告。 　　“那个人对于我们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他的意义远不止让银树开花，他……他是整个苏族结束流浪，脱离诅咒的至高存在。无论你在打什么注意，也无论你我之间之前有过什么交易，我都绝对不会允许你伤害他……” 　　乌劜雅达冷酷地冲着卡尔文说道。 　　“如果你有一丝一毫的害人之心，那么我也不得不亲手杀了你。” 　　他说。 　　但乌劜雅达却没有想到卡尔文听到他的警告后，嘴唇边竟然溢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 　　那绝对不是会让人感到舒服的笑容。 　　即便是不擅长洞察人心的乌劜雅达也可以确定这一点。 　　那也不是卡尔文一直以来在外人面前展露出来的营业性伪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扭曲，狂热，透着毋庸置疑的疯狂。 　　“我的伙伴，恐怕这是你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了，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他。” 　　卡尔文凝视着乌劜雅达，一字一句地说道，然后他慢慢地向自己的视线投向了艾伦。 　　作为顶尖的杀手，乌劜雅达甚至可以感觉到卡尔文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轻快。 　　那种狂热，那种执念，已经变得有点病态…… 　　“他并不只是你们苏族人的至高存在……他是我们所有人的神……” 　　卡尔文低喃着说。 　　乌劜雅达却只想皱眉。 　　这也很奇怪，在这之前他很担心卡尔文对银之星不利。 　　但现在，当乌劜雅达确定了卡尔文对那个男人没有丝毫的敌意反而只有挚爱和狂热后，乌劜雅达的却一点都没有放心的感觉。 　　恰恰相反，就连乌劜雅达自己，也不知道他竟然为什么会对自己多年的好友生出如此浓重的警惕之心。 　　…… 　　“不过你总会知道的。” 　　卡尔文当然也没有错过乌劜雅达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戒备，他的嘴角越咧越开，然后他意味深长地冲着乌劜雅达说道。 　　说完，他就丢下了乌劜雅达快步向前，一步一步追上了雷蒙德。 　　“滴答……” 　　又是一身湿润的水声。 　　乌劜雅达皱了皱眉头望向自己身后。 　　是错觉吗？刚才那一瞬间他又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意，但这一次杀意却是从自己身后…… 　　不对，是从自己的四面八方传来的。 　　难道是自己神经过敏了？乌劜雅达忍不住想道。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与卡尔文的所有对话，实际上都已经都被走在前方的雷蒙德一字一句听了进去。 　　这些人，想要更他抢艾伦。 　　黑暗之中，雷蒙德的眼睛中缓缓浮现出近乎实质的浓烈杀意。 　　无数触须……粘稠的，生着狰狞吸盘与牙齿的触手，在冰冷，寒冷的废墟内部，在管道与电缆的缝隙中翻涌不休，然后慢慢地追上了正在前行的一席人。 　　而就在雷蒙德即将将这群人彻底吞噬的一瞬间，在道路的彼方忽然闪现出一连串璀璨的灯火。 　　“我们到了。” 　　卡尔文在雷蒙德的身边说道，他深情地凝望着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地下王国，全身上下都弥漫着不容错过的满足与欢喜。 　　“别担心，我们有相当不错的医生——如果不是他，许多人都没有办法在中轴区活下来。我可以向你保证，督察官一定会被照顾得很好，他会恢复健康的。” 　　卡尔文继续说道。 　　他可以感觉到雷蒙德冰冷的审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这让他莫名有些背后发毛），片刻之后，雷蒙德迈动步子继续前行，显然是急着将艾伦带往那个非正式的居住区。 　　但卡尔文恐怕不会知道，就在他说完刚才那句话的同时，又无数张狰狞的大口，滴着口水慢慢地在黑暗中收了起来。 　　…… 　　…… 　　…… 　　艾伦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自己熟悉的医疗床或者是起居室内。 　　事实上……他竟然呆在了一个小小的帐篷里头。 　　帐篷使用那种早已经废弃的反光铝箔所制成的，良好的避光性让整座帐篷显格外的阴暗。 　　在帐篷的一边。只有一条刻意割出来的方形小口子。 　　而现在，这个口子充当了采光口，给这漆黑的洞穴一般的地方添上了些许光芒…… 　　帐篷里的摆设也非常的破旧，以至于艾伦在醒来的第一时间里，竟然忘记了自己如今正身在遥远的人类军事基地之中。他总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睡在了地球沙漠地区的什么游牧民族的营地里一样…… 　　唯一奢侈的大概只有艾伦身下的床铺那是一张明显从环形区的生活舱内强行切割下来的床，许多固有的智能程序早已经因为这样的破坏而彻底失效，但即便是这样它依然是整个帐篷里最奢侈，最高级的东西。 　　艾伦慢慢地坐了起来。 　　首先看到的便是趴在床边的雷蒙德，对方正用一只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口，偏着头沉沉地随着。 　　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他依然显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皱，仿佛害怕着什么一样。 　　艾伦起身时的动作惊扰到了他。 　　雷蒙德眼睫毛簌簌而动，然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艾伦的目光。 　　苍白而健壮的Alpha先是显得有些茫然，随后那张英俊的脸上顿时溢出了不敢置信的狂喜笑容 　　“艾伦……你终于醒了！” 　　“雷蒙德……” 　　艾伦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雷蒙德已经直接扑了过。 　　艾伦刚刚苏醒身体压根没有什么力气，在一声低低的惊呼之后，他只能任由雷蒙德将脸埋在自己的肩头。 　　虽然说艾伦并不习惯这样的拥抱和亲昵，但是…… 　　艾伦可以感觉到雷蒙德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 　　年轻男人的双臂紧紧地箍住了艾伦的腰肢，在这一刻他们两个几乎是完完整整地贴在了一起。雷蒙德的一举一动，每一次呼吸，每一下颤抖，都完整无缺的传递给了艾伦。 　　当然，艾伦并不会知道。 　　早在艾伦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雷蒙德就已经醒了——更加严谨的说法应该是，雷蒙德从未真正的睡去。 　　纳迦人的皇帝，这只可怖的怪物自始至终都在注视着艾伦，祂贪婪地汲取着属于艾伦的一切：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胸口的起伏，他睡着时面无表情的面庞还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度与气味。 　　而当艾伦醒来的时候，祂立刻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和态度，装成了一幅在艾伦身边等了许久，只能因为过度疲倦而沉沉睡去，最后又因为艾伦的醒来而高兴得晕头转向的模样。 　　在艾伦面前，白皇帝雷蒙德的表现一直都是如此完美无缺。 　　就连那拥抱和身体的颤抖，都经过了精心的计算和推演。 　　所以在这一刻艾伦确实相信雷蒙德只是因为过于惊喜而做出了这种有些过于亲密的举动。 　　艾伦犹豫了一下，双手悬空，任由雷蒙德紧紧地抱着他，而且抱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胳膊落了下来，搭在了雷蒙德的肩头。 　　他轻轻地在那个笨拙的男人背后拍了拍。 　　“别害怕，我也一直在这里，而且……” 　　而且我觉得我已经没事了。 　　醒过来的一瞬间，艾伦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肩部的疼痛或者不适。恰恰相反，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神清气爽，更加轻盈，甚至就连呼吸和视野也变得比之前更加清楚。 　　艾伦依稀还记得自己昏迷过去之前那些逐渐落在自己身上的粘稠树脂。根据他的猜测，也许真的就是乌劜雅达一族的圣术治愈了他。 　　当然……他之所以受伤，也是因为苏族人的首领，那个叫做乌劜雅达的男人。 　　“你一直在昏睡。” 　　雷蒙德好不容易才从艾伦的身上移开，但他依然固执地坐在艾伦的床上贴着艾伦。 　　他显示出了明显的受惊过度的后遗症，变得比之前更加黏，人也更加不安。 　　有那么一刻他看上去简直因为惊恐而快要哭了 　　“我一直很害怕……” 　　雷蒙德看着艾伦说道。 　　“以后不要再因为我受伤了好不好。” 　　很显然他也在这一刻想起了艾伦之前受伤的那一件事，正是为了保护雷蒙德，艾伦才会被乌劜雅达的匕首刺伤。 　　“我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艾伦苦笑着解释道。 　　结果话还没有完全说完，艾伦猛然住了嘴，因为他看见雷蒙德竟然就这样垂着眼帘，开始啪啪啪地往下掉着眼泪。 　　“别哭，雷蒙德，这真的没什么——” 　　雷蒙德伸出手拽着艾伦的手腕，好让艾伦的手掌贴上他的胸口。 　　“艾伦，你知道吗？虽然我的肩膀没有受伤，可是我这里受伤了，”雷蒙德用含着眼泪的双眼深深地凝视着艾伦，“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这个位置好痛好痛，痛地好像快要裂开了……” 　　“雷蒙德？” 　　“一想起那个家伙是怎么将匕首刺入你的肩膀，我就好想发抖，好想哭。”明明是那么高大的男人，但雷蒙德哭哭啼啼的模样还是显得那么脆弱，“艾伦，我求求你了，以后你一定不能再为我受伤，不然的话我一定会因为过度的心痛而死掉的。” 　　“嘿，雷蒙德，别这样……别哭了，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好吗？” 　　艾伦手足无措开口道。 　　“……不过你也不要再跟别人斗争，无论是我受伤还是你受伤，我们两个人都会很难过的。” 　　说到这里，艾伦叹了一口气，慢慢地靠近了雷蒙德。 　　最后，他与那个哭泣中的健壮男人额头对着额头，眼睛对着眼睛，不自觉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们互相凝望着对方，可以清楚地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小小的身影。 　　尤其是雷蒙德，那双沾染了泪意的银色双瞳…简直就像是月色下的湖泊。 　　艾伦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软，越来越温柔。 　　接下来本来还想说什么呢…… 　　艾伦竟然觉得自己的大脑变得嗯有点空白。 　　其实也有一肚子劝慰雷蒙德的话，但是那些话，在这一刻忽然间变得非常单薄，非常遥远。 　　艾伦可以感觉到来自于雷蒙德的吐息，那么温柔，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海盐和松木的木质香气。 　　原本只是想要安慰对方，但在这一刻，艾伦却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身体内部传来一阵空虚。 　　Alpha和Omega之间的气氛粘稠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蜜汁来……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触到了艾伦的嘴唇，那是一个来自于雷蒙德的吻。 　　含着眼泪，带着委屈，雷蒙德轻轻吻上艾伦的嘴唇。 　　奇妙的是，与外表和情绪截然不同，雷蒙德的亲吻中带着一种野兽般强烈的占有欲。 　　“唔——好痛！” 　　激动中，艾伦身体微微一颤，雷蒙德慢慢放开他，然后后退了一点。 　　就在刚才那一刹，雷蒙德在艾伦的嘴唇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吻痕。 　　艾伦不自觉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舌尖泛起了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雷蒙德刚才确实有些粗暴了。 　　但令人感到奇怪是，艾伦发现，自己竟然并不觉得那已经见血的吻痕会让他疼痛。 　　恰恰相反，微微的麻痒从嘴唇上方传来，艾伦甚至有点渴望雷蒙德加重这个吻。 　　只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口传来了一声重重的撞击声。 　　艾伦如梦初醒，瞬间后仰，然后与雷蒙德拉开了距离。 　　他转过头，刚好看见乌劜雅达手持着一个木制托盘站在帐篷的门口。 　　他手中的托盘上放置着一杯清水还有一碗用古老的方法熬制而成的草药汁。那种特殊的草药汁呈现出留一种诡异的浓绿色，看上去有点吓人。 　　只不过在那一碗药汁的映衬下，乌劜雅达的脸色看上去似乎比草药汁还要糟糕…… 第62章 　　“我以为医生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病人需要静养。” 　　乌劜雅达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冲着那个男人说道。 　　好吧，他早就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喜欢那家伙…… 　　但当乌劜雅达亲眼看见那头低劣的白色劣种用自己的嘴唇碰触苏族人的至高存在时候, 那种想要杀死对方的欲望就变得更加强烈了——强烈到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皮肤下方微微颤抖。 　　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之前的失误曾经伤害了银之心, 恐怕乌劜雅达现在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 直接跟那家伙在帐篷里打斗起来了。 　　也许真的是因为银之星的存在吧……所以他才能维持住自己的理智。 　　乌劜雅达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偏偏那只白色的怪物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乌劜雅达对他的容忍已经快到了极限, 听到乌劜雅达的警告之后, 竟然还厚着脸皮偏过了头，冲着乌劜雅达做出了一副天真无邪的恶心嘴脸。 　　“……我并没有打扰呀。我只是在跟我的伴侣接吻而已。医生也说过，Alpha跟Omega结合时释放出来的信息素有助于彼此身体的恢复。而且, 也是医生让我守在艾伦身边的……” 　　雷蒙德甜蜜地说道。 　　一边说着, 雷蒙德一边朝着乌劜雅达咧开了嘴，他刻意地向乌劜雅达展示出自己作为“人类”Alpha那稍稍有些发达的犬齿——在正常的AO伴侣相处中，某些亲密交流过程中, Alpha正是靠着这样一对牙齿，刺破Omega后颈的信息腺，然后将自身的信息素注入到Omega的体内。 　　“你——” 　　乌劜雅达的眼睛瞬间泛出了血色。 　　当然, 如果一定要严格来算的话, 乌劜雅达其实也可以算是Alpha。 　　只不过跟绝大多数域外之民不同, 虽然苏族人跟许多其他种族相比保留了绝大多数人类的特征外观，可是从血缘和基因上来说，他们与地球人类实际上相差甚远。 　　也就是因为这样，即便乌劜雅达确实也能勉强算得上Alpha，他的Alpha特性也与地球人不太一样——至少他就没有如此明显的牙齿, 也没有信息素注射腺。 　　不过不明显归不明显, 乌劜雅达依然可以敏锐地察觉到人类阿尔法, 欧米伽和贝塔之间的信息素。 　　同样的他也有自己的发·情机制——以及对其他阿尔法的排斥和厌恶。 　　“我会杀了你, 我一定会的。我会把你的皮肤，骨骼和血管一块一块地撕扯下来，然后混合着毒液，让你的身体变成一大团咕噜咕噜冒泡的粘稠液体。” 　　乌劜雅达凝视着雷蒙德那张可恶的脸，一字一句凶狠地说道。 　　“………” 　　只不过乌劜雅达做梦都没有想到，雷蒙德面对他的威胁，表现得却完全不像是之前那样凶狠强悍。 　　事实上……他竟然做出一副身形颤抖，脸色苍白的模样。 　　乌劜雅达的话音刚落，雷蒙德就偏过了头，然后呜咽着倒在了艾伦的肩头。 　　“你看……艾伦……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总是有人说这种可怕的话来恐吓我……” 　　雷蒙德的声音委屈得简直可以滴出水来，而艾伦的身形顿时僵住。 　　雷蒙德当然是故意装出来的。 　　即便是刚刚苏醒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艾伦也不曾见过雷蒙德如此矫揉造作的样子。而之前情况不明朗的时候，面对凶残暴躁的乌劜雅达，雷蒙德也从来不曾显示出任何退缩的模样。 　　也就是现在…… 　　大概是因为已经察觉到了乌劜雅达并非敌人？雷蒙德反而故意装出了可怜巴巴的模样来寻求艾伦的安慰。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绝妙的反应—— 　　不管艾伦如何不知所措……雷蒙德撒娇怪一般的行为，却完美地冲淡了艾伦与他之间的尴尬。艾伦可还记得，如果不是乌劜雅达的到来，他和雷蒙德现在可能已经…… 　　真糟糕。 　　艾伦在心底叹气。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不由自主地沉沦在了雷蒙德的亲吻之中。 　　只不过作为域外之民，乌劜雅达完全没有察觉到艾伦与雷蒙德之间微妙的交流。 　　他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大概只有来自于雷蒙德的恶意吧。 　　在宇宙边缘拥有着自己的传说，在传闻中冷漠，怪异，嗜血，致命的苏族杀手——如今却已经快要因为愤慨和不满而爆炸了。 　　“你这个家伙……” 　　怎么有脸在那个人的面前露出这种模样。 　　你又怎么敢信口雌黄——要知道，在艾伦苏鑫之前，乌劜雅达可从来没有恐吓过雷蒙德（他只是在心里推演了许多次刺杀活动而已）。 　　乌劜雅达控制不住手头的力量，手指微微用力。 　　“咔嚓——” 　　然后，那坚硬的木质托盘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直接在乌劜雅达的手中化为了碎片。 　　特意为艾伦准备的清水还有草药瞬间跌落，只不过在乌劜雅达动手去捞之前，已经有人从一旁伸出手，然后稳稳地将水杯和药碗都托在了自己的掌心。 　　“唉，真危险啊……虽然说是自己家出产的东西，但草药在这地方还是很珍贵的。我以为你知道这件事情。” 　　从乌劜雅达身后钻出来的男人正是卡尔文。 　　“卡尔文治安官。” 　　艾伦抬头望向了对方…… 　　“你好，长官，看到你恢复健康的样子，真是令人感到欣慰。” 　　卡尔文微微弯腰，一如既往地谦卑恭顺，甚至就连语气中那淡淡的谄媚都没有变化。 　　然而……他还是变得不一样了。 　　至少，他跟艾伦之前见到的那副模样完全不同。 　　现在的卡尔文身上穿着非常明显的民族服饰，那是一件洁白的宽松长袍，只在袖口和领口的位置点缀着蓝色和金色的图腾，腰间系着的绳子中间，是一枚女性神祗的石面像。 　　艾伦眯了眯眼睛，并不掩饰自己对对方的审视。 　　也许是因为服装的不同，现在的卡尔文，无论是气质还是神态，都跟之前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显得更加坦然，更加从容，更加老谋深算——当然更重要的一点，他看上去更真诚了。 　　“你看上去比之前顺眼一些了。” 　　艾伦冲着卡尔文说道。 　　“哦，那是当然……毕竟有些事情已经瞒不下去了。” 　　卡尔文笑了起来。 　　在卡尔文的介绍下，艾伦才知道自己，自己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卡尔文秘密建造并且维护的非法居民区。 　　那是完全处于官方监管之外的世外桃源，一个纯粹由域外之民建造出的小型的自治区。 　　哪怕艾伦之前就猜出卡尔文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但当他亲眼看见了这个“秘密”后，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将两名乌眼鸡一样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Alpha赶走之（当然，他们还是一直跟在艾伦的身后，艾伦只能假装自己不曾看到他们），卡尔文带着艾伦离开了帐篷。 　　自治区位于中轴区的中部，占地面积并不算大但是相当复杂。 　　从天空到地面，复杂的居住环境让这里就像是某个星球的地底都市。艾伦十分怀疑卡尔文究竟是使用了什么手段将这一块区域从主母的监控线路上分离出来的。 　　更加让艾伦感到惊讶的是这里的人口。 　　虽然在卡尔文自己的口中，这里只是一个小型的居民自治区，可走出帐篷以后，艾伦才发现这里，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小型城镇了。 　　碍于能源问题，自治区的温度并不算怡人，光线也只能用昏暗来形容，密密麻麻的帐篷交错着布满视线范围所有的空余之地，它们每一个看上去都千奇百怪，似乎整座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的废弃品都被用来充当帐篷的建造材料。 　　艾伦甚至还在自己附近的帐篷上方看见了几枚导弹的外壳。 　　“这是上一次纳迦人袭击之后，我们打扫战场时捡回来的。”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卡尔文细心地在他身边解释了起来。 　　“这里的环境不怎么样，不过，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截止到目前，我们拥有自己单独的水源和供氧机，不过能源还是得从基地主电缆那里……分流一点出来。” 　　“你的意思是，偷出来。” 　　艾伦说。 　　“咳咳……” 　　卡尔文干笑了几声，却并没有否认。 　　“我之前就听说，你们负责整座基地的维修工作。” 　　艾伦继续说道。 　　卡尔文挑起了眉头。 　　“是的，没错，感谢那些辛苦的活，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在那群该死的混蛋眼皮底下弄一些原本就应该分配给我们的能源和资源，让我们的孩子和老人可以勉强活着……“ 　　卡尔文一边低语，一边带着艾伦在嘈杂拥挤的帐篷间隙中慢慢前行。 　　艾伦可以感觉到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些人都是域外之民。 　　这一点倒是毫无疑问，即便只是随意一瞥，都能看出来，那些人有着与地球人类截然不同的外形。虽然艾伦在伪装成督察官后就视察过所谓的中轴区，但跟他那个时候见到的人比起来，这群人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传说故事中的妖魔鬼怪：佝偻的身体，青色的皮肤，布满鳞片的面孔，鸟羽，蛇尾……有一些人，甚至长得就像是半人半树的树人…… 　　而且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老人或者是幼童。 　　假如艾伦没有猜错他们的年龄的话。 　　艾伦看了看自己身侧的卡尔文，油滑颓废的治安官在看向这些外形可怖的域外之民时，眼神却异常的柔和。 　　艾伦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卡尔文点了点头。 　　“没错，这里的都是些小孩，还有一些老人……不过后者对于地球人来说，他们的年龄可能还够不上老年。但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他们已经老得应该被淘汰了。” 　　卡尔文说道。 　　“而且这里也不是没有青年人，只不过……” 　　一边说着卡尔文，一边带着艾伦继续往前走去，很快，艾伦就在区域的另一端看见了卡尔文口中的青年人。 　　他们都躺在地上，躺在简陋到只有一张布的病床上（天知道艾伦是如何说服自己那几块布就是“病床”的）。 　　几乎没有任何一个青年人身体是完整的…… 　　缺失的手臂，腿，或者是两者皆无。 　　严重的肢体损伤配合着域外之民可怖的外形，每一个伤员看上去都像是刚刚从地狱里拖出来的。 　　艾伦凝视着面前的可怖场面，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恶臭，即便空气过滤器已经开到了最大档，噪音震耳欲聋，但依旧无法掩盖那群人发出来的痛苦呻吟。 　　“这究竟是……” 　　有那么一瞬间，艾伦甚至都说不出话来。 第63章 　　“欢迎来到域外之民的世界。” 　　面对这地狱一般的场景, 卡尔文看上去却异常的淡定，仿佛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甚至可以轻描淡写地耸耸肩膀，在面对艾伦惊骇的面孔时候, 露出一抹带着讽刺的笑意。 　　其实艾伦在震惊过后很快就察觉这些可怜的域外之民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这并不难猜。 　　在不久之前纳迦人袭击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那一场战役中，即便是基地里的作战力量, 也就是那群经受过精密训练，有着优良装备（当然所谓的优良装备实际上还需要掺一点水分）的士兵们都死伤惨重。 　　艾伦曾经亲眼看到过那副凄惨的场景, 在原本用来谈情说爱的高级的咖啡厅里, 无数士兵躺在投影仪模拟出来的地球景色之下不断哀鸣, 呻吟, 忍受着痛苦。 　　但当艾伦满怀心痛地关注着那些因为受伤而倍感绝望, 只能苦苦捱着等待排队进行医疗舱救治的士兵时候——艾伦确实没有想过，同样是在基地表层作业，但是完全没有防护，而且人数更多的域外之民们遭遇的是什么。 　　在基地的例行播报中。 　　在那些医疗小队每一次对雷蒙德进行检查时…… 　　在与拉菲尔和萨基尔的面谈时……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声音，提到过域外之民的存在。 　　他们似乎已经从整座基地里消失了——虽然他们实际上依旧承担着整个基地里最辛苦, 最原始, 死伤率最高的活。 　　当然, 即便是对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状况一无所知的艾伦还是能勉强猜到，被主流人类所排斥, 一直到这些年才逐渐被纳入地球文化政治体系的这群域外之民即便是在战争后，肯定也不会有多么良好的医疗环境。 　　可艾伦还是觉得，他所看见的这一切还是超乎了常理。 　　这里甚至连一台基础救治仪器都没有，更不要说用于治疗严重身体损伤的治疗仓…… 　　这些人只是躺在这里, 因为痛苦而发声……或者干脆连声音都不曾发出来。 　　就在艾伦因为自己的所见所闻而震惊到不能言语时, 从伤员中缓缓走来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是一个弯腰驼背瘦骨嶙峋的老人。 　　老人身上穿着白袍, 只不过下摆早已被域外之民的血液染成了斑斓的颜色。 　　他的背上背着一只手编的背篓, 里头放着些许晃动的针剂，不过，更加显眼的是占据着背篓里大部分位置的不明植物。其中有几片叶子上闪着熟悉的银光，让艾伦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被养在中轴区底部的那棵银树。 　　顺便……艾伦还想起了乌劜雅达端给他的那一碗草药。 　　“那就是……医生？” 　　艾伦试探性地问道。 　　“没错，那就是我们的医生……” 　　卡尔文点了点头承认道。 　　“这里的情况很糟糕，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不是医生的存在，这里的状况只会更加糟糕。” 　　他说。 　　卡尔文口中医生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只不过在他前行的时候，他的身边总是簇拥着许多跟他一样穿着白袍的年轻人。 　　老头的脸色平静，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那些挤挤挨挨的孩子们。他亲力亲为，挨个儿检查了一遍地上躺着的伤员。 　　有的时候他会弯下腰去，从背篓里，扯出一根植物放入自己的口中咀嚼片刻，接着将一口黑绿色的奇怪粘液吐在自己的掌心，涂抹在某个伤员血流不止的伤口创面上。 　　即便隔了这么远，艾伦还是可以看出来，那些奇怪草药的作用下，其中一些域外之民的伤口看上去会比之前好一些。 　　还有的时候，老头会小心翼翼地从背篓中取出针剂，将几滴银色的液体滴在伤员的口中。 　　“那是银树的汁液。” 　　卡尔文突兀地在一旁说道。 　　“那棵圣树的汁液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有的时候，它是我们唯一能够拥有的药物。” 　　所以，你和乌劜雅达才会达成如此紧密的协助关系吗？ 　　艾伦总觉得卡尔文似乎在对他解释怎么，但卡尔文随后又沉默了下来。 　　与此同时，场中那简单粗暴的治疗也忽然发生了改变——老人突然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面前。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悲哀的神色，随后用手指在自己的胸前画了一个古怪的手势。 　　无需过多的等待，很快，之前围在他身边的年轻人便会跑过来，他们干净利索地抱住那具躯体的手和脚，然后像是拖着什么货物一样粗鲁地将其拖出这露天席地，无比简陋的“病房”…… 　　艾伦的呼吸停顿了片刻，而卡尔文却在这时候再次开口解释道： 　　“那个人死了。” 　　“我知道。” 　　艾伦闷闷地说道。 　　他只是没想到……在这里，死亡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件非常寻常，非常轻描淡写的事。 　　就在艾伦与卡尔文交谈的这个瞬间，已经有人背着另外一个一动不动，十分虚弱的域外之民来到了那个空位前。 　　新的伤员无比迅速地填满了死者留下的位置—— 　　这场生与死的交替中，唯一的仪式大概就是有人收走了先前那人已经被鲜血染成了黑色的软垫吧。 　　“虽然看上去有一点残酷，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必须尽快地将死掉的人从这里转移出去。即便只是尸体也有可能成为感染源，而我们这里其实早就满员……这也经不起任何过多的负荷了。” 　　卡尔文一字一句，不带任何情绪地对着艾伦说道。 　　“……” 　　艾伦还是沉默。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什么——以他的身份来说，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有些轻飘飘的。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那名医生已经熟练地巡查完了整片区域。 　　他抬起头，对着卡尔文望过来。在发现卡尔文身边的艾伦之后，老人慢吞吞地迈动的步子，以比之前更加苍老更加疲惫的姿势来到了两人面前。 　　“&&……%…？” 　　“k*&￥#……” 　　看到老人的举动，一直围绕在老人身边的年轻人们忍不住相互交头接耳嘀咕了起来。 　　作为域外之民，他们之间的交谈大多使用方言，即便是听力超乎常人的艾伦，唯一能够听懂的似乎只有“该死的人类”“为什么会有督察官”之类的句子。 　　不过仅仅只是这么几句只言片语，已经足够让艾伦察觉到，这群人并不欢迎他的存在 　　好吧…… 　　如果艾伦跟那些孩子换个角度，他大概也会有同样的心情吧。 　　艾伦想。 　　一直到现在，艾伦依然穿着笔挺结实的督察官制服（如果没有督察官制服内置的恒温系统，恐怕艾伦现在就早就已经被冻僵了），他是如此光洁亮丽地在这群伤员之间，确实显得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女神在上……” 　　老人这个时候已经来到了两人面前。 　　他像是同卡尔文打了个招呼，艾伦注意到老人的白袍中央也有着跟卡尔文一样的女神面相。 　　紧接着老人便转过头来凝视着艾伦。 　　医生看上去仿佛已经有300岁了，但眼神却依旧温和而慈悲，宛若清澈的泉水。 　　“我很高兴看到你已经恢复了健康，银色的星星……” 　　老人柔和地说道。 　　跟自己的同伴完全不一样，老人在面对艾伦的时候，没有展现出丝毫的抗拒或者厌恶。 　　艾伦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甚至觉得，老人的态度比面对卡尔文时更加温柔，更加……谦卑？ 　　艾伦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老人带给他的感觉，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有点不太自在。 　　而且…… 　　“银色的星星”？ 　　老人使用的通用语已经非常过时了，艾伦微微一愣，有些搞不清楚老人最后那句称呼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在面对医生时，艾伦还是心生感激的。 　　他很清楚，恐怕自己来到这里之后，负责救治他的人正是面前的医生。 　　早在帐篷里的时候，雷蒙德就曾经说过，医生曾经让他以阿尔法的身份待在Omega的身边，因为阿尔法和欧米伽之间的信息素交融有助于伤势的恢复…… 　　想起雷蒙德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信息，艾伦的目光更是微微一闪。 　　而虽然之前对方展现出来的治疗方式是那样的古老，古老地近乎原始，可他却依然清楚地知晓地球上Omega与Alpha之间微妙的关系（AO接触性疗法甚至还是最近在地球上流行起来的现金医学）。 　　艾伦可以肯定，面前的老人绝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不知世事的外星野医。 　　恰恰相反对方所拥有的医疗知识，恐怕比环形区那些总是戴着眼镜，身穿白袍，手中操纵着高级器械的医疗官们更加渊博。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将这些严重受伤，奄奄一息的伤员们的生命稳定下来的。 　　“谢谢你的救助。” 　　艾伦干巴巴地冲的那个老人说道。 　　“哦，请不要对我说谢谢，白色的星星……只要你存在，我们便拥有希望……你是必须的存在，你是自高的存在，能够对你有所帮助是我的荣誉……” 　　老人听见艾伦的声音后，声音顿时颤抖起来。 　　好吧，现在艾伦可以确定，他之前在老人身上感受到的恭顺与崇拜确实不是自己的错觉—— 　　当医生轻声冲着艾伦喃喃低语时，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名医生在于自己的患者说话，反而更像是……更像是谦卑的仆人在对自己的神灵祈祷。 　　艾伦有点僵硬——他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是这种态度，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对方。 　　同样的，在场还有很多人都没有想过，自己族群中备受崇拜，德高望重的医生，竟然会在那个男人面前露出这样恭顺的态度。 　　他们顿时傻眼了。 　　傻眼之后，随即涌上心头的便是迷惑和不服。 　　“医生大人！你，你……这家伙可是人类！地球上的那种人类！” 　　一个看上去非常年幼的小孩，忽然之间探出头来嚷嚷道。 　　话音落下之后，他便直勾勾地盯着艾伦，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仇恨。 　　“对啊……为什么要对这种人类这么好？为了救他，我们可是浪费了好多珍贵的草药，那些草药原本可以让迪克哥哥没那么痛苦的……” 　　紧接着另外一个年轻女孩也不由自主地嚷了起来。 　　老人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没有等到他开口，手边年长的助手已经代替老人，凶神恶煞地转过头去冲着按捺不住情绪的年轻人们吼了起来。 　　“住嘴——” 　　他喊道。 　　“你们没有资格在这种时候开口！” 　　一边咒骂，助手一边在心底摇头。 　　如果不是之前与纳迦人的战争实在太过于突然，导致卡尔文偷偷送回自治区的伤患数量太多，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 　　这群毛毛躁躁的年轻人压根就没有资格靠近医生——后者同事也是整个自治区最重要的长老。 　　同样的，更不会有人胆敢在医生说话的时候打断对方。 　　不过助手虽然表面严厉，从实际行动上来看却算不上严苛。 　　毕竟在内心的某个角度，他或多或少也能理解对方。 　　就在几分钟之前年轻的女孩还有那个男孩，就亲手将自己的父亲拖往停尸台。 　　域外之民没有资格，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举行葬礼或者进行哀悼，如果你不小心受了伤，你又运气不好没撑过去直接死掉了，那么，你的尸体将在反应炉中迅速地化为灰烬，你不会留下任何的遗物……死亡唯一能够带给人们的欣慰，只有那个虚无缥缈的穿若，若是听着那个人的歌声的话……你的灵魂会漂往更好的天堂！ 　　只不过，在如今的情况下，在场的这些人们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听过那个人的歌声了。 　　毕竟，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在这样的悲痛之下，确实很难强求年轻的孩子们对着这一名明显是从环形区来到这里的人类督察官摆出好脸色来。 　　助手无声地叹气，然后就看到医生抬了抬手。 　　一个小小的动作让所有的窃窃私语和不服气瞬间沉寂了下来…… 　　“请用恭敬的态度对待他……” 　　老人开口沙哑地说道，艾伦不由凝神，但紧接着，老人又叽叽咕咕说了一连串混沌不清的古语，话音落下之后，之前还显得桀骜不驯的男孩儿和女孩儿僵硬地走出了队列，然后朝着艾伦跪了下来。 　　“很抱歉，长官——我们对你失礼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在艾伦眼里还是幼童的男孩，从腰间忽然拔出了匕首，紧接着就要往自己的脸上抹去…… 　　“不——停下！ 　　艾伦立刻喊道。 　　那个男孩眼看着就要用匕首划开自己的嘴唇。 　　老人轻轻地咳了一声，男孩儿这才颤抖地松开了匕首。 　　武器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而此时此刻女孩已经因为恐惧而哭了出来。 　　——刚才老人的吩咐其实很简单，作为出言不逊的惩罚，他们应当在督察官面前直接切下自己的嘴唇。 　　“请不要这样做。”艾伦虽然听不懂老人的详细吩咐，但眼前两个孩子的动作却已经说明了足够多的事情，这让他的回应也变得干涩起来，“……对于你们来说，我可能确实是一个外来者，你们刚才不过就是声音大了点，这压根就没什么。 　　艾伦说道。 　　只不过，他的话刚说完，就发现医生正用一种吃惊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就好像……他刚才的举动十分出乎意料似的。 　　“医生，他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卡尔文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口，打了一下圆场。 　　也许是察觉到了艾伦的紧张，卡尔文又吹了一声口哨，之前还簇拥在医生附近的孩子们带着紧张和迷茫的表情迅速地散开了。 　　甚至连医生都稍微走远了一些。 　　一直等到场中只剩下自己和艾伦，卡尔文这才转过头来朝着艾伦解释道： 　　“抱歉让你受到了惊吓，之前那群从上面来的督察官对于域外之民非常的严苛，如果我们自己的人不摆出这副模样，可能这些可怜的孩子会遭受更加残忍的对待……” 　　他要是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艾伦便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更加沉重了。 　　“我不知道……” 　　他干巴巴的说道。 　　“是的，关于这个地方还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卡尔文苦笑了一声。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卡尔文并没有想过自己会做出这样危险的举动。 　　在人类的监管下建立出一个如此设备完备，人数众多的自治区。 　　可是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实在有太多人会死去了。 　　域外之民对于真正的地球人类来说，似乎连“人”都不算——尽管在法律上他们受到了一些保护，可是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离地球太遥远了。 　　表面上是用来保护域外之民的律法，在这里却成为了域外之民的枷锁和牢笼。 　　环形区定期派来进行督查的官员有权利留下或者是驱逐在基地里工作的域外之民。当然，他们使用的名义不可能是这么赤裸裸的“驱逐”。 　　更加确切的说法是保护性外迁… 　　“年纪小的孩子，已经失去了劳动力的人或者是即将步入老龄期的个体……全部都可以这种名义驱逐出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哪怕这些人就在一天之前还为了基地付出了自己所有的健康和人生。 　　但是一旦督察官下令，第二天，他们就将被押上救生艇，然后被放逐到距离他们最近的星球去。 　　那些星球实际上压根儿就不适合人类生存…… 　　“大部分都是采矿星，或者是资源星。可是在军事基地的记录上，这些星球对于域外之民来说却是……所谓的生存地。” 　　多可笑，之所以会这么设定，纯粹是因为，因为某些域外之民或许在很久以前掺杂了稀薄的外星人的血统…… 　　就比如说，沙利斯特兽可以在灼热的赤沙中，不吃不喝生存100年到200年。 　　但这并不意味着掺杂了沙利斯特兽血统的沙利人可以在荒无人烟的炙热矿星上，无水无食的活那么久… 　　在军事基地的“主母”系统之中，沙利斯特兽和沙利人……却是一模一样的生物。 　　“……所以我压根就没有办法放任不管。” 　　卡尔文坐在一座已经废弃的金属脚架上，冲着身侧的男人说道。 　　将身份铭牌放置在废弃的生物原材料上模拟域外之民送出基地，然后将彻底失去了身份的幸存者们安置在中轴区下方的废气区。 　　想办法收治老人和年幼的孩童——这些孩子都是被系统认定为容易浪费系统资源的存在。 　　利用废品重新改造机器，制作出属于自己的氧气和水源供给仪器…… 　　偷窃来自于主系统的能源为整片区域供能…… 　　“我们甚至还拥有了一片自己的农田，还有药田，只不过出产非常稀少，一旦遇上大的事故就供不应求……” 　　说完卡尔文慢慢地偏过头望向了另一边的“病房”。 　　那一群受伤的人还躺在那里，只不过短短片刻时间，艾伦就眼尖地注意到，那里似乎又多了几个空隙。 　　又有人死了。 　　“……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你别忘记我也是督察官。” 　　卡尔文听到艾伦这么说，他垂下眼帘，露出了一个复杂的微笑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待在如此黑暗寂寞的废弃区域，这种垃圾场一样的鬼地方，然后贡献出自己的一切，耗费了自己几乎全部的人生监理起这么一篇自治区……这真是像地狱一般的经历。而在这期间，我们总需要些东西来鼓舞士气，让我们对自己的未来，对自己的人生有所希望……” 　　卡尔文轻轻地说道 　　艾伦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忽然间他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了一个单词。 　　“银色的星星……” 　　之前那个老人是怎么称呼他的。 　　当时就觉得这个单词有点熟悉，而现在…… 　　“那是一枚留影球，我们从一个阵亡的士兵怀中得到了它。说来好笑，在那个时候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圆乎乎的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的，我们只是单纯地觉得那个士兵一直到濒死的时候都珍惜地这样东西藏在自己的胸口，一定是非常珍贵的事物吧。就这样我们将那枚留影球带到了当时还什么都没有的废墟之中……” 　　“然后，它启动了。” 　　一边说着，卡尔文的脸上一边浮现出了虚幻的微笑。 　　仿佛他又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当时的那一刻。 　　“那是多么多么美妙的歌声啊……” 　　他轻声念道。 第64章 　　那是多么美妙的一首歌啊, 直到现在卡尔文依然可以清楚地回忆起那种震撼的感觉。 　　作为偏远星系的住民，绝大多数域外之民在进入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之前，都在自己的星球过着相对原始的生活。 　　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对着山谷唱歌，在火堆旁边拉着手跳舞—— 　　这就是他们对于歌声和舞蹈最快活，最美好的记忆。 　　而留影球这种东西即便是对普通的地球士兵来说都可以说得上有些奢侈，域外之民哪怕听说过, 也从未真正地见识过。 　　所以, 当那枚留影球，被他们误打误撞地启动时候, 他们简直惊呆了。 　　他们从未在这么近的距离接触过那样栩栩如生的景象，也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么震撼人心的歌声…… 　　在地狱一般的废墟之中，他们绝望, 疲惫, 麻木。 　　只是例行地检查着自己捡回来的杂物与废品, 指望着里头能有什么东西可以让自己接下来一两天的日子好过一点。 　　可是……忽然之间，他们的世界亮了起来。 　　精妙绝伦的高清晰度投影将他们身侧肮脏狭窄，满是灰尘的空间, 染成了一片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瑰丽星云…… 　　卡尔文还记得自己甚至有一些惊慌失措，他张开了自己的双臂掩护着自己的族民往后退去。 　　“小心点，可能是武器——” 　　他甚至还傻乎乎地冲着其他域外之民这样喊道。 　　可是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把那句话说完, 声音便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就仿佛有一段银子锻造而成的光芒, 直接顺着耳膜流进了他的脑海…… 　　因为失去了家园, 因为被迫背负了那么多人的生和死而不得不变得麻木, 痛苦, 绝望而黑暗的心灵, 也就是在那一刻忽然之间重新点燃了光。 　　那是少年清澈如同泉水一般的哼唱，甚至连歌词都没有，只是几声低低的鼻音。 　　但卡尔文却觉得有什么东西直接碰触到了他的灵魂。 　　在格外遥远的地球录音室里，花了大价钱为艾伦制作的精美前奏，对于域外之民来说，却只是嘈杂烦闷的噪音而已。 　　“银色……银色的星星……” 　　在那一瞬间卡尔文的耳朵里只有那个人的声音。 　　“在漆黑的夜里，微弱地亮着光……” 　　卡尔文僵硬地转过头，就跟自己身侧同伴一样，只能呆呆地看着废墟之中的投影球所幻化出来的景象。 　　那片经由全息投影投射出来的星云在轻柔地哼唱中缓缓地旋转，就仿佛那个少年的歌声便是宇宙本身的意志一般。 　　“会有人看着我吗？会有人看见天空中闪烁着的银色星光吗……” 　　伴随着星云的运转，被包裹在细碎光芒中，最美妙最璀璨那颗星辰逐渐地化为了虚幻的人影。 　　卡尔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自己连心跳都一起停住。 　　明明知道那不可能，但在看到那个人的影子时候，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害怕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会打破那过于美好的虚影。 　　那人影是多么美妙啊，就好像真实的星星凝聚而成的仙灵，就好像在星海深处诱惑过往水手的致命妖魔…… 　　只需要对上他的眼睛，卡尔文就愿意将自己的心脏乃至灵魂从体内挖出来奉献给他。 　　更不要说那，那美妙到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人影，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冲着他们唱着歌。 　　“……若是有人凝视星光，为何不与我一起同行呢？化为黑暗中的银星，抛弃所有的痛苦与绝望……” 　　那是可以让人的骨髓里都开始往外淌出蜜汁，甘美无比的歌声，只需要短短几句，就完全夺取了卡尔文，乃至当时在场所有域外之民的灵魂。 　　“……彼方的银之星……远方的伊甸天堂……看见星光的人啊，不如与我一同化为银色的星光。” 　　从第一声哼唱开始到所有歌曲最终结束。 　　一直到投影球都已经暗下去许久许久…… 　　所有人依旧站在原地，宛若石像一般无法动弹。 　　在那一刻，卡尔文相信，所有人都与他有着同样的感受。 　　每一个人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跳动…… 　　每一个人都可以听见自己灵魂所发出来的无声呐喊…… 　　太美好了。 　　太甜蜜了。 　　太……太让人沉醉了。 　　一切都已经失控了，在听到第一声哼唱的那一瞬间，他们的心灵便已经坠入了深渊——不，是坠入了那片璀璨的银色星光之中。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听到那样的歌声对于当时的卡尔文，还有其他域外之民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刺激的经历。 　　不过一首歌，便已经彻底失去了灵魂。 　　…… 　　要到很久以后，卡尔文才会知道自己中毒一般不断聆听的那些歌曲……不断凝视的那道人影，实际上并非是神迹，也不是所谓的妖魔。 　　他只是宇宙中最成功也是最出名歌手，不过因为歌声太过于美妙，被人们称之为“海妖”。 　　他还有一个美妙绝伦的名字，艾伦·布雷斯维尔。 　　不过，跟太阳系内绝大多数地球人类不太一样，在这片偏远星系里艰难求生的域外之民们很少会用“海妖”这个称号称呼艾伦。 　　（毕竟，他们中有许多人曾经见到过那种古怪凶残而孤僻的宇宙生物——那家伙虽然拥有一定程度地致幻能力，但即便是在幻觉中，它们也连那个少年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域外之民们通常都会用那枚留影球上记录的单词——“银色的星星”来称呼自己心目中的星辰少年。 　　因为对于域外之名来说，那个名为艾伦的少年就是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 　　他的歌声……来自于他的存在本身，就可以指引着他们前进，指引着他们活下去。 　　那首歌那个人成为了所有域外之民的慰藉，也是他们苦闷痛苦的生活里唯一的亮色。。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因为那个人，跟我们一起生活在同一片星空之下——】 　　而当域外之民中的某个人终究不得不面对痛苦的死亡的时候，属于“银色星星”的歌声也是最好的安魂曲。 　　大概是因为歌词的缘故，又或者是域外之民们在艾伦身上投注了太多美好的想象和信仰。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中轴区的底层中，竟然流行起一种古怪的信仰。 　　人们相信，如果一个人快死了，那么只要听着艾伦的歌声，便能抵达一片银色的星云——那里没有任何争端，没有任何痛苦，那是一片纯粹的星光，是只属于他们的天堂…… 　　当然，卡尔文比绝大多数域外之民们更加清楚，所谓的“天堂”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 　　艾伦·布莱斯维尔并不是什么神，也不是能够将人带往天堂的天使，他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 　　只不过他的歌声确实拥有别样的魅力…… 　　这一切卡尔文都很清楚。 　　毕竟就在多年前，他还曾经拥有属于自己的信仰，族群，还有家园。 　　那是一颗本应留存到现在的美丽星球，甚至就连严苛的联盟律法也必须得承认它的自治权。也正是因为这个，卡尔文曾经与那群道貌岸然的地球人有过接触。 　　在最开始的时候，那些地球人多多少少还展现出了些许虚伪的面庞，他们以慈善的名义给女神族淳朴的人们带来了属于地球的知识与科技…… 　　所以，卡尔文知道，那一枚留影球——说到底也只是留影球。 　　精美的全息投影，漂亮的人影还有歌声，在遥远的太阳系，在那颗蓝色星球上，不过是每个人付出一点贡献点就可以拥有的商品而已。 　　可是知道归知道，每当卡尔文看着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那些甚至等不及长大便已经要迎来死亡的悲惨域外之民时，他所有的解释都被咽下了喉咙。 　　如果能够让这些域外之民在痛苦的生活中得到些许慰藉，那么就当那个传说是真的吧。 　　只要听着银色星星的歌，就能前往由星光组成的美好天堂。 　　卡尔文是这么想的。 　　只可惜即便是这么渺茫且空虚的希望，到头来也没办法持续太久……因为意外而得到的那一枚留影球原本就受损严重。而作为中轴区的域外之民，他们完全没有能力对其进行维护和修复。在一段时间的小心翼翼的使用之后，那枚留影球最终还是产生了故障。 　　在生活条件无比艰苦，甚至连蟑螂都难以存活的地底，属于艾伦·布雷斯维尔那梦幻一般，可以让人产生幸福感并且给人带来慰藉的歌声再也不曾响起。 　　这件事在当时的中轴区内部甚至引发了许多问题，许多人在临死前还在痛哭，呼唤着属于他们的银色星星…… 　　之后数年，卡尔文几乎是费尽了自己所有的心力，企图再为自己的同族们找到一枚记录着艾伦歌声的留影球。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忽然之间，关于那个少年的一切都在宇宙中销声匿迹。 　　之后又过了很多年，卡尔文才在阴差阳错下得知那一年在地球发生的惨事。 　　地球人类给予厚望的政治明星梅森·帕斯摩尔因为艾伦的歌迷刺杀身亡……卡尔文一点都不在乎那个他连名字都很生疏的政客之死。 　　他只是很绝望，因为属于域外之民的“银色星星”，竟然就因为这件事情退出了歌坛，从此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艾伦的留影，艾伦的歌声，艾伦的记录……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和动机，被人从浩瀚的宇宙中……从地球人的势力范围内被抹去了。 　　当然，依然有人可以畅快淋漓地享受着那个少年绝美的歌喉与身影。 　　因为艾伦·布雷斯维尔作为巨星的传奇色彩，他的留影球已经变成了可遇而不可求的稀罕货。 　　那是生活奢侈而狂热的超级乐迷们放在储藏室里的战利品。 　　是达官贵人们在闲暇之余，用来彰显自己品味的珍藏。 　　甚至，那还可能是星际海盗掠夺走私品时，特意被拿出来用来勒索加价的筹码货物…… 　　可艾伦·布雷斯维尔的留影球，绝不可能是遥远星系边缘这一群连活着都无比艰难的“异类”可以拥有的奢侈品公。 　　当初的那一场意外，让艾伦的歌声激励了许许多多失去了一切的域外之民活下来。 　　可是，当他们失去了那一枚投影球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资格可以欣赏到那梦幻的声音。。 　　…… 　　后来，在卡尔文和同伴们的努力下，在环形区那帮傲慢的地球人类的监管范围外，他们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居民区。新生的居民们迷迷瞪瞪地入乡随俗，在某些年老者濒死之前，会坐在他的床头，五音不全地为对方哼唱一首旋律古怪的歌。 　　年轻的孩子们，新来的加入者们都是从自己的父辈或者是亲密的指导者那里学来那首歌的。 　　他们会知道，这首歌叫做《银星》，只不过他们从来都不曾完整地听过那首歌原本的曲调，自然也不知道银色的星星对于整个自治区的年长者来说究竟代表着什么。 　　“我本来还以为，我的日子就只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卡尔文低声对着面前脸色僵硬，不知所措的青年低声说道。 　　“继续经营着这里，然后可能会在某个意外中死去……说出来你可能会笑话我，但是，我竟然相信了。” 　　“相信什么？” 　　艾伦的大脑有些乱，卡尔文提供的信息是在是太过于震撼，以至于到了这一刻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又应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能傻傻地顺着卡尔文的问话问下去。 　　“相信那个说法，”卡尔文深深地凝视着艾伦，“……所有人都说只要死前能够听着你的歌，就能在死后寻找到星光天堂。我告诉自己这只是无稽之谈，但到了后来，我的心里……” 　　卡尔文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我心里的某个地方早就已经相信了这个说法。”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艾伦僵硬地回应道。 　　“可是，人总是要有点希望不是吗？在那一天之前，我一直都觉得有些难过，因为当时的我很确定，在我死的时候，我的耳边恐怕只有那些小混蛋们五音不全的怪声音，而不会响起……响起那梦一般的歌声……” 　　“唔——” 　　“但是，冥冥之中，也许女神真的听到了我的祈祷吧。” 　　……于是，她将卡尔文梦想中的星星，送到了自己的眷族身边。 　　这段时间以来，卡尔文时常忍不住庆幸自己的好运气。 　　其实最开始，卡尔文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幸运。 　　某一天，卡尔文得到了消息，有两个倒霉蛋从环形区被驱逐到了中轴区。这样的事情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这样的地方从来都不罕见。 　　作为治安官，他其实并没有将那两个所谓的官员放在眼里——不过，多年来的斗争经历还是让他整理好了自己，装出一副谦卑恭顺的样子守在走廊的尽头，等待着那两个人的到来。 　　而在遇见那个男人的那一瞬间，卡尔文愚钝到压根就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同，直到……直到他不小心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恕我直言，长官，你确实不是一个擅长伪装的人。” 　　提到这件事情，艾伦顿时脸色一变。 　　卡尔文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道：“……虽然你表现得很不错，但是……说实在话，没有人可能认错你的脸，哪怕是经过伪装的脸。” 　　更何况，艾伦实在是太有名，太传奇了。 　　他抵达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事情一直被安全局和军方上层布置成了机密。 　　可哪怕是万能的安全局和军方，恐怕也预估不到艾伦对于普通人的致命影响力。 　　只要他还在基地里，人们的目光就永远停留在他的身上。 　　而在私下里关于他的小道消息和猜测更是纷纷扰扰从未停止。 　　以至于就连消息并不灵通的卡尔文都已隐隐约约听说了这件事情——自己心心念念，最深爱，最崇拜的传奇巨星艾伦，就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在环形区，距离卡尔文不远的地方 　　如果不是顾及到一旦被审查可能影响到自治区的安全，卡尔文甚至有冲动直接违背安全规定，偷渡到环形区去见艾伦一眼。 　　“哪怕只有一眼，我也死而无憾——” 　　“可是你当时在我面前表现得……好像很正常” 　　艾伦震惊地问道。 　　而卡尔文听见他的问话之后，表现得就更加扭捏了。 　　他用食指抹了抹自己的鼻尖，他的脸微微有一些发红。 　　“其实那个时候我依然有点不敢确定……毕竟，对于我来说，你实在太遥远了。拜托，你可是艾伦，艾伦，布莱斯维尔，永恒的海妖，永恒的星星。” 　　“……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艾伦无比虚弱地重复道。 　　不过从卡尔文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又一次地忽略了艾伦的话。 　　“但你却化身为督察官，直接来到了中轴区，这里可是我的地盘。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已经有些脱离常理，所以当时我一直告诉自己，你确实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官员，只不过长得有一点像我所崇拜的对象而已。” 　　“我几乎都要说服自己了。” 　　卡尔文说道。 　　但这份错误的认知压根就没有持续多久。 　　在那些意外产生之后，他亲眼听见那名“助手”il（“抱歉，你的丈夫，雷蒙德·莫克姆的伪装简直比你还要拙劣。”卡尔文嫌弃地说道）在惶恐中抱着艾伦喊出了“艾伦”的真名…… 　　卡尔文一下就确定了自己心底原本就有的猜测。。 　　“你就是艾伦……银之星……艾伦……” 　　“你问我为什么会把我最大的秘密这样轻而易举的告诉你，原因就是这个，因为如果没有你，从一开始，我们所站立的这个地方就不可能建立起来。如果没有银之星，根本没有人能够撑到最后……在中轴区的人生实在是太痛苦，太绝望了。可你的歌又太美好了……所以，哪怕仅仅只是哼唱着你的歌，都能让我们生出勇气来继续下去……” 　　卡尔文转过头看着艾伦，他再也没有掩饰自己对艾伦的痴迷。 　　“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我竟然真的见到了你。我就这样站在你的面前，我就这样跟你说话。银色的星星从天上来到了人间，来到了我的身边。” 　　卡尔文痴痴地说道。 　　“……” 　　艾伦目瞪口呆的听完了卡尔文说的所有事情。 　　“我都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唱歌了…… 　　带着一丝头疼欲裂，艾伦只能挤出这样一句低语。 　　他真的觉得非常茫然。 　　毕竟他已经退出了那么久，久到上一次登台唱歌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而且，即便是艾伦，也完全不可能猜到，在这片宇宙中有一个地方，他的歌声被人认为是生活的全部希望，是人生中唯一的慰藉。 　　是面对死亡，最后的勇气…… 　　这份痴迷，这份爱，是如此沉重。沉重到让艾伦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卡尔文之前的目光只让他感到隐约的警惕，现在却让他觉得自己的胃里仿佛有人用麻绳打了一个结。 　　之前还显得狡猾奸诈，把所有人的反应都记在心里的卡尔文，在这一刻就像是冲昏了头脑，他满身满心都只有对爱的崇敬与狂热……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艾伦此刻的僵硬。 　　随着叙述的继续，卡尔文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激动——在艾伦面前将所有的真相道出之后，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内心。 　　“如果那些蠢货们知道你就是艾伦，他们一定会彻底的失去理智……” 　　“就跟我一样，自治区的孩子们实际上也深深的爱着你，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不像我们这么幸运，曾经在那么多年前听过那首歌……” 　　说话间，卡尔文距离艾伦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实在是太过于激动，以至于有点忘乎所以。就在他狂热的向艾伦叙述自己对他的崇拜时，艾伦已经不自觉地微微后仰。 　　这不自觉的会比，却让卡尔文愈发前倾。 　　有那么一刻，卡尔文甚至差点就要碰到艾伦了——幸好他们之间压根就没有来得及发出什么亲密的接触，一道人影猛然之间窜入了他和艾伦之间。 　　“你要干什么？” 　　雷蒙德·莫克姆冷冰冰地凝视着卡尔文，然后问道。 第65章 平行世界番外 　　克里斯·莱恩。 　　太阳系地球原生人类, 雄性Beta。 　　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一直平平无奇，直到有一天…… 　　…… 　　克里斯·莱恩的婚姻咨询工作室坐落于地球中央区A-13区的郊外。 　　这里的环境向来都不怎么样，那座已经接近于废弃状态的办公大楼看上去很破——实际上也很破。 　　墙皮早已经剥落的红砖墙的下方就是他的办公室，未经装修的房间看上去寒酸且简陋, 完全不像是一个正规的咨询场所。 　　事实上, 这里也确实不是什么正规的婚姻咨询场所。 　　毕竟, 在这个年代，如果想要在在这颗星球上得到正规的情感方面的咨询，那么你需要去寻求最高系统“主母”系统，然后花上一大笔贡献点外加档案记录的风险，最后得到一份点对点的帮助。 　　只不过这样的帮助实在太过于昂贵, 所以完全不需要意外, 有人会选择放弃“主母”的干涉, 转而钻到首都郊外这么一个破烂的地方，词不达意地跟另外一名落魄的中年人聊天并且寻求些许微不足道的指导。 　　克里斯的工作室, 对外一直声称自己只是一个免费的互助小组。 　　他必须这么说, 毕竟他并不想被抓进牢房。 　　当然，有的时候，克里斯会在帮助了一对恋人之后, 适当性地从对方手里拿取一些报酬。 　　“只是朋友之间的帮助。” 　　他总是这么说。 　　也正是这种谨慎让他安安全全地把自己的工作室开到了现在。 　　而他自己，也从一名小混混, 变成了有点疲惫的地下婚姻咨询师——只不过在20年后的今天, 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下午，克里斯·莱恩不得不迎来了自己职业生涯中的最大挑战。 　　那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唔, 最开始, 应该是一群士兵忽然出现吧。 　　穿着黑色制服, 开着高级军用轿车, 然后用飞行器封锁了周围所有的街道——克里斯原本还端着红茶站在窗口悠然自得地享受着自己的下午。在看到街面戒严的场景之后，他皱了皱眉头，但并不以为意。 　　毕竟这里可是中央区，而在中央区，街道封锁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应该是什么人恰巧经过这里吧，军部的某位大佬，或者是某个明星，总不可能是那位纳迦人皇帝…… 　　克里斯心不在焉地猜测着究竟是什么人能够让人把整个A区封锁得这么严实密封。然后他点开自己的通讯系统，为自己的客人取消了今天的预约。 　　一直到这个时候，克里斯依然不知道，就在5分钟之后会有人敲开他的门，告诉他他需要做好准备，因为有人需要他的帮助。 　　“帮……帮助什么？” 　　克里斯的红茶差点儿打翻在地，他傻乎乎地看着面前的士兵。 　　那家伙帅得惊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但眼神冷酷的却像是一把刚开过刃的匕首。顺便说，这家伙身上随便一件制服都抵得上克里斯工作室一年的房租。 　　“你有两位特殊的客人，他们需要婚姻咨询。” 　　士兵说道。 　　“婚……婚姻什么咨询？哈哈，我这里只是一个免费的公益互助小组……” 　　没有等克里斯否认，士兵又继续说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你所有的非法经营活动。你的结婚人士自由座谈小组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你一直从事着非法咨询收费服务。” 　　克里斯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而在那名士兵话音落下之后，旁边的空气中浮现了许多透明的屏幕，上面都是这些天来克里斯与其他人聊天（好吧就是混应咨询）然后笑嘻嘻地从对方手里拿走报酬的场景。 　　该死，他都已经谨慎到没有用贡献点，而是用最古老的实体货币或者干脆就是实物作为报酬了…… 　　克里斯在自己的脑海中发出哀嚎。 　　为什么这些人竟然还能在远方拍下这么多非法证据？ 　　克里斯的身体一阵发凉，整个人目瞪口呆，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已经闪现自己呆在思维监牢里苦哈哈吃着有机营养液的可悲场景。 　　“……不用担心，如果你这一次的工作做得好的话，你之前的那些非法咨询活动并不会产生惩戒，它们会从系统中彻底抹去。而且……你还会得到一笔不错的报酬。” 　　也许是看到了克里斯惨淡的脸色，那名士兵忽而改口说道，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相信我，你会喜欢那笔钱的。” 　　士兵朝着克里斯说出了一个数字，克里斯顿时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而也正是因为那一份报酬的缘故，那两个男人一步一步走进克里斯寒酸简陋的混应咨询办公室的时候，克里斯还能稳稳地坐在凳子上。 　　他不能搞砸这个活计，他不能弄丢那笔钱…… 　　当然，从另外一方面来讲，克里斯也确实吓得快要从凳子上掉下去了。 　　虽然对方已经经过了乔装打扮，但是克里斯又会怎么会认错他们呢？ 　　那两个人实在是太难被认错了 ，毕竟每一天，每一天的电视上，报纸上和通讯消息上都是他们的消息。 　　人们爱他，人们也爱他。 　　他们两个人可以说是，整个银河系政权中最受欢迎的人类，虽然他们活跃的领域完全不一样。 　　地球联盟大统领，太空军总司令，人类元首，雷蒙德·帕斯摩尔。 　　还有…… 　　整个银河系中最伟大，最让人无法忘怀，所有地球人所深爱的顶级天皇巨星 艾伦·布雷斯维尔。 　　“海妖”，“战神”——这是他们两个的称号。 　　就像是他们的代号一样，无论是“海妖”还是“战神”，在克里斯的眼里一直都是虚无缥缈的，是远在天边的人物。 　　可现在，神却踏上了尘土，径直来到了他的面前。 　　即便是在最荒诞的梦里，克里斯也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面对这样的场景。 　　而且…… 　　天哪……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两个人可以比屏幕里看到的还要惊人。 　　艾伦·布雷斯维尔美得简直就像是一幅艺术。 　　他是画，是蔷薇，是神对美的浓缩与象征——他本身就是美的代言。 　　他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皮肤，甚至就连他的呼吸都是如此美丽以至于克里斯甚至觉得自己整个办公室里的空气都在这一瞬间变得芬芳起来。 　　就在克里斯呆呆地看着艾伦无法动弹的一刻，另外一个男人像是无意间上前一步，挡住了艾伦的身影。 　　但看到他之后，克里斯的激动不减反增。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拒绝对方吗？ 　　当然，作为Beta，克里斯很少会喜欢侵略性太强的Alpha。 　　但是，雷蒙德显然不在其中——这个男人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就像是活着的武器，暴虐，强大，嗜血…… 　　他是真正的战争机器，是男人的热血！ 　　如果不是他，地球人永远都不可能在纳迦人的袭击下坚持这么久。 　　在看到雷蒙德的那一瞬间，克里斯内心顿时涌起了近乎原始的热血与崇拜。 　　如果说，他深深地爱着艾伦·布莱斯维尔的话，那么他对雷蒙德的爱就是崇敬，是臣服。 　　克里斯甚至觉得……只要雷蒙德开口说一句话，他就能立刻冲出门外，与纳迦人赤手空拳地打斗在一起。 　　…… 　　“克里斯·莱恩，你好。” 　　过了好一会儿，曾经在激动中的克里斯才恍恍惚惚地听见一个极为好听的声音。 　　那一声招呼让他猛然打了个激灵，他这才注意到，这竟然是艾伦正在对他说话。 　　克里斯……克里斯·莱恩是谁？ 　　对了，克里斯就是他自己！ 　　“……很抱歉打扰到你。不过，我们今天来是有原因的。我和我的……伴侣，”在提到雷蒙德的时候，克里斯注意到艾伦措辞上有些犹豫，“我们需要一次小小的咨询。” 　　“感情咨询。” 　　几秒钟的停顿之后，艾伦又补充道。 　　好吧，雷蒙德·帕斯摩尔与艾伦·布雷斯维尔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并且寻求一次情感咨询。 　　这个现实让克里斯用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他只觉得自己的舌尖似乎都是木的，鲜血涌了出来，刺痛让他勉强冷静了一点。 　　该死…… 　　该死的，你得冷静下来，你得想想——你可是婚姻咨询师！ 　　而婚姻咨询师在客人面前，可不能失态。毕竟，一个自己就失魂落魄的咨询师可没发带给夫妻安全感。 　　克里斯一遍一遍的对着自己说道。 　　“我很抱歉……首长……我想我需要稍微冷静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他飞快地说道，然后抱头鼠窜进了一旁的洗手间，他打开水龙头，灌满了洗手池，然后将自己的头整个都埋了下去。 　　…… 　　而在门外，两个被认为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Omega和Alpha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我并不觉得……像是这种脆弱的人类能够对我们之间的‘问题’提供帮助。” 　　说道“问题”这个单词时。 　　雷蒙德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拉菲尔仔细地检查了他很久。克里斯·莱恩确实是一名非常不错的婚姻咨询师，只不过考虑到‘主母’的正统性，他没有办法在明面上营业，”艾伦立刻回答道，“而且，我和你也确实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即便对方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但说不定，他能够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呢？” 　　雷蒙德没有吭声。 　　他与艾伦之间又一次陷入了奇异的冷静之中。 　　这并非是争吵，也不是厌恶，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静默。 　　而这种情况实际上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了。 　　艾伦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掩去了自己眼底的寂寞，他甚至可以察觉到自己身侧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沮丧，抱怨和自暴自弃…… 　　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 　　大概就是意识到情况不对，他才会这么迅速地让人找到了克里斯。 　　只不过，那个男人真的会有用吗？ 　　其实艾文自己也有一点怀疑。 　　“砰——” 　　就在这个时候，颓废的克里斯冲出了盥洗室室的大门。 　　他的头发有些湿漉漉的，脸更是被冻得惨白，但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坚定而清明 　　“很抱歉，我刚才的失态，我只是没有想到，我的工作室竟然会有你们这样的大人物前来。我实在是太过于受宠若惊以至于……嗯……你知道的，有点控制不了情绪……” 　　克里斯笑着冲着自己面前的两个人说道。 　　他带领着艾伦和雷蒙德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内部，跟外界比起来，这里更加安静，也更加昏暗一些。 　　在过去，这样的安静和隐蔽有助于让进入此处的夫妻们敞开心胸，只不过现在，克里斯却觉得如此阴暗狭窄的地方，简直玷污了自己身后的两个人。 　　但那两个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环境与他们本人的不适合之处。 　　他们就像是最温和最甜美的一对夫妻那样，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椅子上。 　　好吧，从这一点来说，他们两个的关系似乎并不是那么糟糕。 　　克里斯本能地开始观察起雷蒙德和艾伦之间的关系。 　　他们之间的相处仅仅有一些非常细微的僵硬，一些不协调，但从他们行走时的姿势，他们总是无意间黏着在一起的眼神……就连他们的语言，他们互相说话时看向对方的表情…… 　　每一个细节实际上都在说明他们深爱的彼此。 　　深爱着彼此…… 　　深爱………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克里斯，大脑忽然之间卡住了。 　　请原谅他吧，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同时在一个地方看见雷蒙德与艾伦这样的超级大人物。 　　脑筋忽然卡住也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克里斯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自然而地漏掉了最重要的信息——那个绝对不可以忽略的信息。 　　雷蒙德和艾伦想要前来进行的是情感咨询…… 　　可是，艾伦·布雷斯维尔，却并非是雷蒙德·帕斯摩尔的伴侣。 　　是的，雷蒙德和艾伦压根就不是情侣，他们也不是夫妻。 　　事实上，就在不久之前，艾伦·布雷斯维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嫁给了纳迦人的皇帝——埃尔普罗。 　　那是一场绝世罕见的星际婚礼。 　　可以说在接下来三百年里，它都是地球编年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无数的人为布雷斯维尔与那名章鱼人的结合而哭泣，也有无数的人因为那场婚礼展现出来的浪漫，奢靡，狂欢而迷了心魂。 　　克里斯可不愿意告诉面前两个人，其实就在过去的三个月，因为那场婚礼已经好几位普通人的婚姻出了问题——就因为，艾伦与纳迦皇帝的婚礼实在是太过于美好。 　　如果能够忘记，纳迦人长得就像是某种巨大化的软体动物并且有着“章鱼”的称呼…… 　　那场婚礼简直就是把地球人对婚姻，对爱情的最美好梦想全部具现化到了现实中一样。 　　——虽然新郎是外星人，而且它长得像是章鱼。 　　哦，不，不，打住，不要再想那场黄金婚礼了。 　　克里斯在自己心底说道。 　　想想现在的惨状吧—— 　　克里斯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一直在喋喋不休。 　　要知道现在坐在他面前的，可不是那对崭新出炉的跨物种夫妇，而是地球最高指挥官雷蒙德·帕斯摩尔，还有艾伦·布雷维斯维尔。 　　即便早已熟悉人们乱七八糟的情感生活，但克里斯在这一刻依然感到茫然且无语。 　　虽然早在之前，这一对就已经频频传出绯闻，可是……在那场婚礼之后，人们都默认这两个人已经彻底分手了。 　　谁能够来告诉克里斯，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论人类多么不愿意，但艾伦·布莱斯维尔的正式伴侣应该就是那名可怕的外星怪物，但……但雷蒙德现在却坐在到他的身边。 　　在这一瞬间克里斯脑海中已经冒出了无数个念头，有一些很正常，而剩下的一些简直不堪入目。 　　就是那种，如果被“主母”系统检测到的话，他也许会被送入思维改造营的那种“不堪入目”。 　　“抱歉，我想问一下，你们确实是在为自己的关系做咨询对吗…… 　　临死之前，克里斯实在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 　　“……” 　　紧接着他就迎来了雷蒙德冰冷的目光。 　　苍天啊，就在不久之前，克里斯还下定决心，一旦这个男人下令，他就可以直接冲出去跟月球轨道上那群纳迦人赤手空拳搏斗。 　　但现在这个念头开始变得无比虚无。 　　“你的废话一直都这么多吗？” 　　雷蒙德一字一句，非常非常缓慢地问道。 　　克里斯立刻就闭嘴了。 　　即便心中沸腾不休的疑问都已经快要把他的心脏胀破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心里不断的给自己施加催眠。 　　不，他现在是没有资格去过问外星皇帝，地球的最高领导人，以及宇宙中最受欢迎的那个男人之间可怕的婚外情和三角恋究竟是怎么回事的。 　　把注意力专心放到雷蒙德与艾伦身上就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假装艾伦从来都不曾嫁给外星人。 　　感谢盥洗室地一盆冷水，至少现在克里斯还可以勉强维持住自己的理智。 　　深呼吸了好几次以后，克里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然后他吸了一口气。 　　“那么，来谈谈你们的婚姻吧，在你们来到这里之前， 　　你们对自我婚姻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我们之间出现了一些分歧——。” 　　“可能是最完美的一段感情——” 　　…… 　　雷蒙德和艾伦同时开口道，话音落下之后，破破烂烂的婚姻咨询室里顿时陷入了持久的沉寂。 　　空气有些凝滞，而被迫坐在那两位面前的克里斯的脸有些发白。 　　“咳咳……那个……夫妻双方对婚姻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在情感咨询中是一件非常常见。” 　　克里斯尴尬地说道。 　　但此时时刻的雷蒙德却只是看着艾伦，眼眶已经红了。 　　“……毕竟，如果你们两个人对一段感情有着完全一致的想法，你们压根就并不会想要通过情感咨询来挽救你们之间的关系。” 　　克里斯干巴巴地补充道。 　　话音落下之后，他注意到艾伦脸色有所变化。 　　“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问题——” 　　这是艾伦。 　　“可是我们之间其实想要更进一步。”。- 　　而说出这句话的人，是雷蒙德。 　　虽然又是异口同声，但他们的想法果然又不一样。 　　克里斯可以感觉到自己西装下面的衬衫已经浸满了冷汗。 　　虽然依旧有着深刻的感情，但是两人对于同样的情感却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期望和感觉…… 　　这可能是前景最不妙的情侣了。 　　至少，根据克里斯的经验来看，类似模式的情侣到了最后常常都会分手。 　　只不过面前这两个人…… 　　克里斯已经有些摸不准，究竟是让这两个人干脆就这么分手好，还是继续打磨并且维持一段感情更好。 　　毕竟他们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 　　克里斯叹了一口气，忽然间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迎来了艰难求生模式。 　　也不知道纳迦人那位皇帝，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早已背着祂，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地球恋人厮混到了一起呢？ 　　如果对方不知道的话……也许让雷蒙德与艾伦两个人就此结束这段感情会更好吧。 　　毕竟，毕竟艾伦从名义上来说，已经过时纳迦人的王后。 　　而雷蒙德，又是事实上的人类元首。 　　为了地球人的安全，为了宇宙的和平……这两个人分手可能是对所有人最好的选择。 　　可就在克里斯这么想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了那两个人进入办公室时的场面。 　　——那两个人是真心地爱着彼此的。 　　即便克里斯压根就不是婚姻咨询师，他也能确定这一点。 　　因为爱情这种东西是没有办法伪装的。 　　克里斯低了下头看一下自己的笔记本，这上面记载了他一般会问夫妻或者情侣的问题。 　　在问题表上，许多问题会因为克里斯对不同夫妻的观察而进行一些微调。 　　但是有几项是绝对不会改变的，毕竟……几乎所有的情侣或者夫妻感情出了问题，症结都在这几个问题之中。 　　只不过，往日总是很普通很轻松的提问到了这一刻，似乎变得艰难了许多。 　　克里斯看一下第1条，顿时眼前一黑，他愈发的想要就这样直接晕倒，但是…… 　　“那么接下来，我们可能要问一些比较隐私的问题。” 　　他低着头，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自己面前的两个人。 　　“基本上，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有些私密……请不要感到害羞或者为难。” 　　“请问。” 　　艾伦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你们之间是否有一些亲密活动上的问题？” 　　“亲密……活动？” 　　艾伦愣了片刻，随后脸颊骤然一红。 　　克里斯已经苦着脸继续问了下去：“在你们觉得自己的感情已经有问题之后，你们依然可以维持肉体上的关系，还是说已经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呢？如果你觉得有问题……那么，最让你感到不满的地方是……” 　　问完这个话题以后，整个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加沉重了。 　　克里斯目光直直地落在笔记本上。 　　他又一次想起了自己在婚礼的直播上所看见的那位皇帝。 　　纳迦人的白皇帝，虽然纳迦人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入侵太阳系，但从他有记忆以来，这些古怪，强大，神秘的外星人就一直漂浮在宇宙的边缘…… 　　很多人都很好奇。 　　在害怕那些外星人的同时，也有很多人会对那些纳迦人感到好奇。 　　只不过，在艾伦嫁给纳迦人皇帝之前，那些纳迦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神秘封闭的形象，很少在地球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真实。 　　直到那一场婚礼…… 　　通过电视直播，地球人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面对纳迦人——白皇帝·埃尔普罗。 　　跟想象中的恐怖形象完全不一样。 　　大部分时候，那位皇帝都保持着英俊高大的人形（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有点儿过度英俊了）。出于那家族为地球人民的礼貌，在地球中央区的上方，它曾经展现出自己……实际形体的一小部分，那已经足够遮天蔽日 　　巨大的，苍白的身体。 　　与其说是丑陋，到不如说是难以理解。 　　人类甚至很难直视对方超过三四秒钟——除非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确实…… 　　如果是跟那样的生物，恐怕压根就不可能有任何形式的亲密活动吧。 　　…… 　　不，不对，为什么在提到雷蒙德与艾伦之间的亲密关系时候，克里斯却总是不自觉地想到那位纳迦皇帝呢？ 　　猛然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克里斯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冷战。 　　不要再想下去了——现在他应该将注意力放回到面前的两个人身上 　　果然一直到他神游了这么久之后，那两个人依然没有开口。 　　艾伦的表情非常奇怪。 　　而雷蒙德……则是一种近乎天真无邪的坦然。 　　克里斯擦了擦自己额角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又催促了一句。 　　“肉体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对情侣感情最明显的一个体现………我很需要你们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好让我对你们现在的状态做出准确的判断。” 　　艾伦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怎么说呢？我觉得……稍微有一些太多了，甚至让我无法负荷。” 　　艾伦低声说道。 　　克里斯的手有些发抖，他颤抖地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写下了艾伦对于这件事情的感受。 　　然后他无比僵硬地望向了雷蒙德。 　　“那么雷蒙德长官，请问你……” 　　跟艾伦比起来，雷蒙德确实要自然许多——也许这也是许多Alpha的通病。 　　“已经非常努力的克制了，但是，其实我还是会感到难以满足……因为艾伦是……我的宝物。” 　　所以无论索要多少。 　　无论多么亲昵……依然会感到空虚，感到饥渴，感到贪婪…… 　　雷蒙德并没有把话说得很直白。 　　他特意压低了声音。 　　明明是在所有人心目中的战神，是最强的Alpha……但提起自己的渴望时候，那种低沉哀怨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种隐约的可怜巴巴的感觉。 　　“我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爱……就是……在一起……其实一直处于一个正常范围内。但不知道为什么……” 　　雷蒙德喃喃低语道。 　　“这个正常范围内指的是…… 　　“一个星期2或者3次——在忙完工作之后。” 　　雷蒙德说道。 　　“2到3次——” 　　这确实是一个挺正常的频率。 　　但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个数字填到记事本上去，克里斯就看见艾伦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用格外凶狠的目光瞪向雷蒙德。 　　“一个星期2~3次，哈……在这一点上你好像是没有说谎，但是你……” 　　说到一半，艾伦的声音戛然而止，脸颊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绯红。 　　但是你每一次的时间都有些超乎常理。 　　以至于一旦开始，接下来一整个星期或者更长的时日，艾伦都不得不变得筋疲力尽。 　　即便是好不容易应付完雷蒙德……从床上爬起来之后，他依然会因为身体的酸软与疲倦，以至于完全无法处理自己工作上的事项。 　　虽然在这过程中艾伦确实也曾沉沦，也曾感受到莫大的快乐，但也正因为这样——等从激动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之后，艾伦就发现，自己的公务已经堆积到了需要连夜加班才能勉强完成的程度。 　　当然，作为毋庸置疑的特权阶层，艾伦也可以不管不顾把所有的工作都丢给下属，可他身体里隐藏的那点责任心却让他实在是没办法这么洒脱。 　　几个偏远星系的自治区都需要医疗和教育上的投入。 　　对星系外围域外之民纳入国民医保体系的系统改革也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刻。 　　更不要说自己之前主导的慈善义卖……从那群愚蠢贪婪的商人们那里收割而来的财务也需要尽快投入到地球流民区的建设上去—— 　　…… 　　艾伦从来都没有掩饰过自己在政治上的野心勃勃，而当他拥有了纳迦人皇后的身份后……他就愈发无法容忍自己的工作被耽误。 　　对比起来，雷蒙德却在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艾伦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其实稍微有点……嫉妒。 　　毕竟，雷蒙德的种族天赋就是这么特殊：在核心部分沉溺于快乐的时候，它却还可以分出一部分身体来为自己处理公务。 　　那群触手们在很多事情上会显得稍显迟钝，但是在处理机械性任务时却比真正的雷蒙德本人还要敬业还要有耐心。 　　浴室…… 　　雷蒙德·帕斯摩尔斯，就这样变成了整个地球联盟历史上最敬业最勤奋也最高效的元首。 　　——想起来就有点生气。 　　克里斯看看面色变幻不定的艾伦又看了看雷蒙德，笔尖不自觉地在记事本上疯狂地画起了圈圈。 　　“看样子你们两个人在肉体关系上有一些不可调和的矛盾……” 　　克里斯尴尬地说。 　　“抱歉，我想我们也许可以先暂时跳过这个问题…… 　　在短暂的停滞之后，艾伦忽然抬眼对上了克里斯的目光，然后他轻声说道。 　　虽然从自己的经验来看，逃避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可当艾伦提出这个请求之后，克里斯却如释重负迅速得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把第1项内容画了一道横线：这代表着他打算直接跳过这个问题进行下一步。 　　“那么，你们觉得，你们……亲密关系中出现问题最主要的原因是？” 　　——是那位纳迦皇帝吧。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克里斯就自动地为这个问题提供了答案。 　　这很不专业，但他就是有点控制不住。 　　当初看电视直播时，白皇帝在空中展现出来的庞大身躯确实给克里斯留下了深刻的心灵印记，以至于现在只要看到艾伦的脸他就控制不住地想到起对方。 　　……这场情感咨询真的进行得太过艰难。 　　克里斯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抱怨道。 　　“……我希望艾伦只爱我一个人。” 　　“占有欲太强。” 　　一个不小心艾伦和雷蒙德又一次的异口同声了。 　　而坐在他们面前的克里斯发现自己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形。 　　他发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又踩了一个地雷。 　　“哦……所以是……独占欲的问题。” 　　克里斯傻乎乎地重复了一遍。 　　只不过意识到那两个人究竟提到了什么之后，克里斯的额头还是冒出了薄薄的嫩韩。 　　雷蒙德·帕斯摩尔对艾伦的独占欲 　　那该死的婚礼进行曲又一次的在克里斯的脑海中不断回响。 　　如果他是雷蒙德，恐怕也会出现问题—— 　　毕竟雷蒙德，这名地球最高长官所爱的人却是另外一个人的妻子，而且那个人并不是正常的人类，而是纳迦人的皇帝。 　　而现在雷蒙德却在情感咨询的办公室里大言不惭地告诉另外一个人，他希望得到艾伦全部的爱。 　　“……” 　　克里斯的大脑飞速地运转了起来。 　　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导面前的男人。 　　除非地球与纳迦再次开战。 　　不然的话，雷蒙德自始至终都只可能是艾伦的一部分。 　　早知道如此，为什么当初你又要同意让艾伦嫁给那只可怖的怪物呢？ 　　…… 　　雷蒙德在说完那句话后，完全没有注意到克里斯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色。 　　他只是带着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哀怨，静静地凝视着自己旁边的艾伦。 　　从表面上来看，他似乎因为艾伦的那句抱怨而受到了打击。 　　“艾伦……”雷蒙德的嘴唇有一些颤抖，年轻的帝国元首，如今却表现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在克里斯破旧的长椅上晕厥过去。 　　“我并没有想要禁锢你，我也没想过要独占你，我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一旦你不在我的身边，我就觉得没有安全感，你看，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我的唯一，可是在你的世界里却有很多很多别的人……”。 　　“雷蒙德，”艾伦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知道，那些人跟你是不一样的……” 　　“其实我也知道，有的时候，我会有些太过于依赖你，可是我尝试着改过这个坏毛病却改不掉……因为我的一切都是你赐予的。艾伦，你就是我的呼吸，你就是我的心跳，你就是我的一切……我的灵魂与我的生命都寄托在你的身上……所以我没有办法放开你……” 　　克里斯一脸木讷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雷蒙德。 　　见面时对对方的崇拜一点点地龟裂，然后风化。 　　他甚至都怀疑自己在做梦，不然的话，为什么他会眼睁睁看着地球的最高元首宛若三流苦情恋爱电视剧里女配角，带着莹莹泪光，冲着艾伦说着那种让人肉麻得骨头发痒的台词。 　　看在上帝的份上，克里斯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对方最好不要真的就是这种性格。 　　“雷蒙德，拜托……” 　　看着雷蒙德可怜巴巴的样子艾伦却只想叹气…… 　　但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应该在夜晚偷偷潜入我的房间，并且用自己的触手伪装成正常的床铺与被褥，然后让我在“怀抱”中入睡。 　　艾伦飞快地瞥了克里斯一眼，然后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他当然不可能在一个普通的人类面前说出那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但一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的发现之后，艾伦依旧会感到头痛欲裂甚至还很是生气。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伴侣竟然会连无机质的床铺和被子都会感到嫉妒。 　　艾伦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与雷蒙德之间的关系竟然已经脆弱到了这种程度以至于后者竟然会做出这种见鬼的事情来。 　　拜托——那只是床铺和被子而已！ 　　“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我需要一些新鲜的空气，而不是……” 　　而不是疑神疑鬼，觉得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你触手的分身。 　　“我会改，艾伦……我正在改。 　　虽然艾伦说得非常隐晦，但雷蒙德还是迅速地察觉到了他的未尽之言。 　　年轻，帅气，英俊的Alpha就像是一只被踢了一脚的小狗般垂头丧气的低语道。 　　“我会好好的忍着我的独占欲，再也不干涉你的生活和社交。” 　　……还有你的家具摆设床铺被褥。 　　“啪”…… 　　一个茶杯从桌上掉在了地上。 　　克里斯颤颤巍巍的从桌子下方捡回了自己的茶杯，然后冲着望向这边的雷蒙德与艾伦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克里斯感觉自己有一些呼吸困难，毕竟接下来他所进行的这场咨询有可能牵涉到人类的安危。 　　“看得出来你们两个人之间其实早就已经解决掉了一个最大的问题，你们之间沟通十分顺利，也很愿意包容彼此的问题” 　　克里斯僵硬的说道。 　　“但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在于，占有欲往往来自于强烈的不安全感，而这种不安全感通常来自于许多方面，比如说你们对对方的期望和未来……” 　　说完，克里斯抬眼偷偷的瞄了瞄雷蒙德。 　　“你们对未来是怎样的想法呢？” 　　克里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接着问道。 　　这其中有50%是因为自己作为婚姻咨询师的职业道德，还有50%，完全是来自于作为人类的好奇天性，天哪…… 　　纳迦皇帝的妻子担负着联系地球人与纳迦人的，却在婚后依然与地球的最高元首有这如此深厚，病态，纠缠不清的关系。 　　克里斯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知道了整个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秘密，强烈的好奇心简直快要让他整个人从内部分裂了，他简直太想知道这两个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克里斯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有朝一日那家的皇帝发现了这件事，整个人类究竟将遭遇什么…… 　　“如果你们的关系之间有什么非常重大的隐患的话，作为个人，我建议你们找到这个隐患，并且努力的解决掉它，不然的话，它将会化为毒瘤，一直停留在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之中……” 　　克里斯无比隐晦的提醒道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看见艾伦和雷蒙德齐齐变了脸色，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雷蒙德·帕斯摩尔就是纳迦的白皇帝，这件事情确实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安全隐患。 　　艾伦忍不住想到，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万一有一天，地球居民发现这件事情之后，舆论会引起怎样的风暴…… 　　而在他身边，雷蒙德的眼底也满是阴霾。 　　艾伦究竟知不知道？其实就连他在洗澡的时候，自己也一直在旁偷偷窥视对方呢…… 　　雷蒙德·帕斯摩尔，又或者说……白皇帝·埃尔普罗……因为过度的焦虑甚至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形态改变。 　　在笔挺的制服之下，他的皮肤变得柔软，湿润，细小的触手蠕蠕而动，纠缠在了一起—— 第66章 　　“ 你想对艾伦做什么？！” 　　雷蒙德·莫克姆仿佛幽灵一般闪现在卡尔文的面前。卡尔文并不算是那种瘦小的人, 毕竟瘦弱的家伙在中轴区这种地方可活不下去，可是当他面对雷蒙德的时候，卡尔文却觉得自己仿佛某种用轻塑料拼凑而成的玩偶一般——只需要轻轻一推，他便差点儿飞出去。 　　好在卡尔文有着多年电缆区作业经验, 他连续往后退了好几步后掌握了平衡, 好不容易才稳下自己的身体。 　　“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只是在向艾伦表达谢意！” 　　雷蒙德的质问凶狠野蛮，卡尔文下意识地回答道。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从那种恍惚的狂热中回过神来。 　　即便知道自己之前与艾伦似乎确实有些太过接近了，但是被人这么简单粗暴地推开, 还是让卡尔文不由自主地产生了隐隐的怒气。 　　然而就在他开口企图为自己争辩的时候, 他不经意地对上了雷蒙德的视线。 　　卡文不由一愣—— 　　在艾伦看不见的角度, 雷蒙德的眼睛里闪烁出一种异样的微弱光芒。 　　当然你也可以将其解释为在自治区昏暗的光线下，人的虹膜确实会在某些角度有特殊的反光。 　　可是, 可是还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雷蒙德·莫克姆这家伙, 不对劲。 　　被雷蒙德注视着的卡尔文觉得自己的背后仿佛划过了一只棘刺鸦蟒，但凡是被那种目光扫过的皮肤都会产生某种奇异的幻觉。那种湿润的，致命的感觉, 甚至让卡尔文膝盖发软，差点直接扑倒在地。 　　当你遇到一只极为恐怖, 极为黑暗的庞然大物, 而祂却只想用自己的指甲尖把你碾碎时，祂就会用这种目光看向你…… 　　卡尔文几乎快要忘记呼吸, 但紧接着, 他的耳边传来了艾伦的低呼。 　　“ 雷蒙德, 你在干什么呢？不要这样！” 　　就在艾伦发出声音的一瞬间, 那种几乎要把卡尔文脊椎都压断的沉重压力与威胁感立刻消失了。 　　卡尔文震惊地抬头望向艾伦和雷蒙德的方向。 　　他看见的是一个高大惨白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抓着艾伦的手撒着娇，男人满脸都是期待和依赖……还有无可错认的讨好。 　　刚才那种慑人的恐惧感，仿佛只是卡尔文的错觉 　　“我并不是有意的，刚才那家伙差点都要贴到你身上去了，艾伦，那个词叫做什么来着……骚扰……骚……骚扰！” 　　雷蒙德没有理会卡尔文正在一旁打量自己，而是全心全意地冲着冲着艾伦委屈至的自我辩解。 　　“一直以来你都不喜欢别人靠你靠的太近。” 　　他又补充了一句。 　　“说不定他就是在骚扰你。”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想告诉艾伦，自治区的所有人都非常感谢他而已！” 　　听到雷蒙德那带着浓浓恶意揣测的话语，卡尔文不由皱起了眉头，提高了声音喊道。 　　“……” 　　雷蒙德挑了挑眉头，然后带着一丝了然瞥向了卡尔文。 　　那双银色的眼眸里不再闪动着那种近乎深渊之物一般的威胁与恐吓，但是……他在这一刻的目光却比之前那种莫名的危险感还要让人精神紧绷。 　　“ 我只是想告诉艾伦，无论……无论艾伦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冒充环形区的督察官，然后以假名的方式来到这里，我都会支持艾伦。” 　　卡尔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紧紧地盯着艾伦的眼睛，急急地替自己辩解了起来。 　　当然，除了因为过度欢欣鼓舞而有些晕了头，与艾伦的距离确实拉得太近之外……卡尔文说的这句话确实也没有任何掺假。 　　艾伦确实是冒用了拉菲尔为他伪造的身份才来到中轴区的。 　　只不过，恐怕就连拉菲尔自己也不会想到，他精心准备的身份，竟然会因为域外之民对艾伦·布莱斯维尔的狂热崇拜瞬间被人戳破。 　　“只要你是艾伦·布雷斯维尔，域外之民全体民众将无条件地支持你做任何事情……因为如果没有你，没有你的歌声，现在还在这里的域外之民，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坚持到现在。艾伦，对于我们来说，你确实就是那一颗白色的星星，你的歌声给了我们太多太多……我们渴望回馈你，虽然我们能够做的并不多，但你既然来到这里，就证明我们对你确实是有用的。” 　　“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我们去做的事情，你只需要吩咐一声，即便是付出生命，我们也将……” 　　眼看着卡尔文的神色又一点一点变得狂热，艾伦愈发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他连忙打断了对方。 　　“ 我并不需要别人为我付出生命。”面对卡尔文瞬间褪去血色的脸，艾伦立刻放软了语调，“我的意思是，我之所以会来到中轴区，唔……确实是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些小的问题……” 　　“小问题？” 　　听到艾伦说起“小问题”，卡尔文微微愣怔。 　　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治安官眯了眯眼睛，转过头然后深深地望向紧紧贴在艾伦身边的雷蒙德。 　　艾伦恐怕都没有注意到…… 　　在靠近艾伦之后，雷蒙德永远都会在其他人面前，摆出一副独占者的姿势。 　　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遮挡其他人的视线，总是将艾伦整个人纳入自己的气息范围，仿佛艾伦就是雷蒙德·莫克姆的私人所有物一样。 　　当然，在做这些举动时候，雷蒙德刻意地收敛起了自己身上的侵略感……但同样作为雄性，卡尔文可不会错过雷蒙德那些若有若无的小动作。 　　也就是艾伦太过于善良和美好，才完全不曾注意到自己身侧的人品性是多么低劣。 　　眼看着雷蒙德·莫尔克竟然对艾伦散发出如此强烈的独占欲，卡尔文心中涌起了一阵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愤慨，这种愤怒甚至压过了他潜意识里对雷蒙德生出的隐隐恐惧。 　　顺便，雷蒙德也完全没有忘记在艾伦看不见的时候，对卡尔文做出各种各样无声的挑衅。 　　就比如说现在，察觉到卡尔文的视线后，那个一脸惨白的家伙竟然还有脸冲着卡尔文露出讽刺的冷笑。 　　就仿佛在篝火之上丢入了流质的星兽脂。 　　呼啦一下，卡尔文原本一直压抑在心底深处的厌恶与对那家伙的极度愤怒瞬间就燃烧了起来。 　　正是因为这种愤怒，卡尔文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生存这么久遵循的生存准则，他放弃了自己的谨慎与自制，在冲动中脱口而出： 　　“你说的‘小问题’……是因为雷蒙德·莫克姆对吗？” 　　“ 你怎么……” 　　你怎么会知道。 　　艾伦愕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死死望向卡尔文。 　　是的，卡尔文当然说的没错。 　　他之所以会以现在的身份出现在中轴区，确实就因为环形区的军部高层忽然间开始追捕雷蒙德·莫克姆…… 　　这件事情甚至连环形区的下级士兵都蒙在鼓里，为了避免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情，那些军部的官员们宁愿大规模使用了电子机器人而不是真人。 　　毕竟，在明面上来说，雷蒙德·莫克姆一直到现在依然算得上是人类的英雄，而且他也是三年前那场战争的唯一幸存者…… 　　中轴区与环形区有非常明显的信息断层，即便卡尔文就是中轴区的治安官，他也不应该这么清楚地知道这件事。 　　艾伦望向卡尔文的视线中顿时多了几分深思。 　　卡尔文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最崇拜最喜爱的偶像对自己产生怀疑呢？原本还想要控制住自己不要继续泄露信息，但接下来的那段话语却像是自己冒出嘴唇的—— 　　卡尔文望向了雷蒙德，意有所指地开口说道： 　　“就是那群该死的大人物吧？” 　　“ 什么？” 　　雷蒙德皱了皱眉头，十分不耐烦地看向卡尔文。 　　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吭声，因为……好吧，他确实不知道卡尔文究竟在说什么。 　　只不过他在这一瞬间的沉默显然让卡尔文想多了许多。 　　“ 雷蒙德·莫克姆，你为他们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有过后悔吗？” 　　雷蒙德：“……” 　　卡尔文：“你总以为那些人会让你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却不知道，从来不会有人允许猎犬坐上人类的餐桌。而你就是那只猎犬，雷蒙德·莫克姆上校……” 　　他观察着雷蒙德的表情：“艾伦究竟知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我甚至很好奇那些大人物怎么一直拖到今天才对你动手。” 　　“ 卡尔文，你究竟在说什么？” 　　卡尔文愤怒的话语让一旁的艾伦愈发迷惑且困扰。 　　他无比惊讶地看了看卡尔文，又看了看雷蒙德。 　　如果说，“海妖”艾伦的歌声竟然可以激励遥远星际边缘一大批域外之民艰难活下来这件事情已经让艾伦感到无比惊讶的话……卡尔文与雷蒙德竟然之前就认识这件事情就可以算得上是震惊了。 　　而且，卡尔文似乎还知道一些特别的信息？ 　　艾伦的表情变得愈发严肃且紧绷。 　　联系到军部那些人忽然对雷蒙德发起追杀，艾伦总觉得自己之前似乎一直都忽略了什么…… 　　一直以来，因为雷蒙德的情况特殊，艾伦总是控制不住地对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心生怜悯。 　　甚至，这种宠溺与温柔用“宠爱”来形容也并不为过。 　　可是，卡尔文的话却提醒了艾伦…… 　　雷蒙德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如此纯真，如此可爱的人的。 　　在艾伦不知道的那段岁月里，资质平凡，不算聪明的雷蒙德·莫克姆，究竟是如何一路从落魄的高官子弟变为高级军官的呢？ 　　艾伦在原地怔住，他呆呆地顺着卡尔文的视线望向雷蒙德。 　　“到底发生了什么？” 　　艾伦又问了一遍，只不过在场的两个人都不知道，他问的究竟是雷蒙德还是卡尔文 　　“雷蒙德·莫克姆真的完全没有提到过当初他与那群恶心阴险的人是如何前往我们的星球进行所谓的‘慈善’建设工作的吗？”卡尔文惨笑着说道，“……他应该告诉你的，即便受害者们不会找他复仇，他做的那些肮脏的工作依然会把他周围的人也拉入险境。” 　　卡尔文的嘴唇翕合，望向雷蒙德的视线愈发冰冷。 　　他似乎还想说得更加具体一点，但在犹豫了很久之后，他最终也只是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这么说道，紧接着他就转过身飞快地离开了雷蒙德和艾伦。 　　看着他的背影，雷蒙德和艾伦互相对视了一眼。 　　“……” 　　他们两人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艾伦本以为雷蒙德会对他说些什么……在等了很久以后，雷蒙德却始终紧闭着嘴唇不吭一声。 　　看着他的这番回应，艾伦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美杜莎的双眸凝视过一般，心脏，内脏，乃至于血液都变得越来越冰冷，越来越沉重。 　　“雷蒙德，其实你可以告诉我——” 　　艾伦喃喃地说道。 　　可雷蒙德在他说出这句话以后依然在沉默。 　　艾伦忍不住多看了雷蒙德几眼。 　　在很多时候，雷蒙德都显得天真……但一旦他的脸上没有了表情，那张苍白，英俊的脸上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抹冷峻的神色。 　　这个家伙……并不仅仅只会撒娇，只会哭哭啼啼，只会拉着他的手说一些黏黏糊糊的肉麻话啊。 　　艾伦可以听到自己心底似乎有个声音正在冷淡地提醒他自己。 　　“……” 　　而雷蒙德依然……依然在沉默。 　　当然这只是艾伦以为的。 　　——雷蒙德确实没有吭声。 　　但这种沉默并非是祂有意隐瞒什么，而是因为……祂确实不知道那名柔弱，愚蠢，毫无用处并且异常碍眼的女神族人究竟在说什么。 　　在纳迦人的白皇帝身体内部，无数核心大脑在同一时刻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早在时间囊泡里就被纳入体内的所有记忆和思维都被白皇帝细细翻检了一遍，祂努力的搜寻着属于真正的雷蒙德的记忆。 　　可是在三番四次的寻找之后，白皇帝只能挫败地宣布，祂确实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或者说，以纳迦人的角度来看……祂确实很难判断，人类定义中的“有用信息”究竟是什么。 　　如果说是坏事的话…… 　　真正的“雷蒙德·莫克姆”可真的没有少干。 　　但那跟现在的他又有什么关系？ 　　白皇帝苦闷地想道，然后就听见艾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雷蒙德。” 　　艾伦轻轻地咀嚼着这个曾经给他带来过痛苦的名字。 　　卡尔文已经把话说的足够清楚，而雷蒙德的沉默更是明显。 　　很显然雷蒙德正在隐瞒着自己什么，只不过艾伦发现，其实自己对这件事情并不惊讶。 　　或者说，早在很久之前与雷蒙德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有所预感。 　　“ 其实我…… 　　就在雷蒙的嘴唇翕合，想要开口的时候，艾伦忽然打断了对方。 　　“ 你可以不用告诉我。” 　　艾伦垂下眼帘，他凝视着自己脚尖斑驳的金属底板，对雷蒙德说道。 　　“ 艾伦？” 　　“……如果你……如果你觉得那些事情确实不好开口，那么你可以保持沉默。”说道这里，艾伦唇边缓缓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我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了，比起你的沉默我更讨厌你的欺骗。” 　　艾伦敏锐地意识到，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雷蒙德果不其然变得比之前更加消沉。 　　那对银色的眼眸里瞳孔缩得很小，而他的肩头更是细微的颤抖——一切的征兆都显示出雷蒙德内心激烈的情绪冲突。 　　这让艾伦的心情变得有些微妙。 　　“我不想听到你的谎言，所以，我倒宁愿你像现在这样保持沉默。等到有一天你觉得我可以被信任，或者是你觉得时机成熟了……” 　　“等到那个时候你再告诉我吧……我并不在乎……” 　　这样说可能有一点对不起卡尔文。 　　艾伦想道。 　　他也没有错过卡尔文在提及往事时候显现出来的痛苦。 　　但…… 　　但在这个时候，雷蒙德对艾伦来说，才是唯一可以信任的那个人。 　　即便是违背了自己的道德观……但到了最后，艾伦还是情不自禁地对雷蒙德这样说道。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在那一天病房的重逢，也许是看到了雷蒙德被人伤害却只能默默承受的孱弱模样，又或者，是看到雷蒙德像是孩子一般依赖着自己的面容…… 　　艾伦发现自己记忆中那个傲慢愚蠢，甚至对自己施加暴力的雷蒙德早已被替换成了他面前的男人：一个完全陌生，一个更新，更美好的男人。 　　也正是因为动了心。 　　所以宁愿对方沉默，也不想经历对方的欺骗。 　　“ 艾伦，对不起……对不起……” 　　雷蒙德猛然张开双臂，然后紧紧的拥抱住了艾伦……。 　　“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的，我一定会的。” 　　如果祂真的能够想起来的话…… 　　在对艾伦喃喃低语这句话的时候。祂正发了疯一般的搜寻着属于雷蒙德的记忆。 　　祂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厌恶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份。因为，如果祂不是雷蒙德而是真正的纳迦的白皇帝的话，那么祂在这个时候就可以坦然地向自己的爱人张开自己的触手和苍白的肉体，然后名正言顺地告诉对方。自己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爱人的事情…… 　　祂也不是故意想要隐瞒艾伦的。 　　祂只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然“雷蒙德”这一刻那痛苦的内心挣扎，在表面上被隐藏的很好。 　　他的胳膊是那样的强壮温暖。 　　艾伦任由自己沉溺于雷蒙德的怀抱中。一股淡淡的香气从苍白的Alpha身上散发出来。 　　是松木。 　　是海盐。 　　…… 　　若有若无的香味让艾伦的后颈又一次的开始了胀痛。 　　雷蒙德的嘴唇慢慢地贴在了艾伦的额角，然后是脸颊，最后，是他的嘴唇 　　皮肤的接触似乎能够传递出雷蒙德的心情，那种饱含着爱与挣扎的温暖让艾伦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唔……” 　　只不过就在他们即将接吻的一瞬间，从两人的旁边传出来一声小小的惊呼。 　　艾伦的动作顿时僵硬了。 　　年轻的Omega转头来，很容易就在不远处的地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早已熟悉的男童。 　　奇怪的爪子以及瘦弱的身形配合着漆黑的眼瞳——是贝里安。 　　“你怎么在这儿？！” 　　也许是因为贝利安每次来到自己身边都会引发一些奇异的事情。 　　比如说，那些不断回响在艾伦耳边的奇异旋律还有后续一系列的冲突。 　　如今对上贝利安有些惊慌失措的脸，就算再想沉溺于Alpha与Omega之间的信息素的互动，艾伦也瞬间清醒了过来。 　　“ 贝利安……” 　　将雷蒙德从自己的身上撕下来然后推到一边，艾伦慢慢朝着贝利安。 　　现在的贝利安看上去就像是任何一名普通的域外之民孩童。 　　至少在这一刻，他脸上早就没有了之前在苏族人圣地里展现出来的特殊成熟与世故…… 　　他的眼神清澈，行为举止也有些慌张。 　　确确实实，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苏族孩童，而不是那所谓的“祭祀”。 　　艾伦并不知道。 　　就在来到自治区后不久，贝利安便昏睡了过去，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许多记忆，比如说他是如何梦游去到艾伦的房门口，又是如何在那几个人都在圣地里僵持的时候，主动开口为艾伦唱起那首圣歌。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男孩，可是即便是这样，他的身体依然自然而然的残留着那种对艾伦的亲昵与爱戴。 　　就好比现在，他的手中正捧着一捆泛着淡淡荧光的花草，那是一种生于药田附近的特殊植物。 　　说是野草也可以，但也可以说是观赏植物。 　　那些植物非常漂亮，银色的花瓣也好，银色的叶片也好，都让贝利安想起传说中银树开花的模样。 　　在来得及思考之前，他已经自发的采集一大捧花束，满心都是献给艾伦。 　　只不过当他赶到艾伦所在的区域的时候，看见的却是紧紧贴在一起好像下一秒就要直接滚到草丛里的两个男人。 　　……就像是之前提到过的那样，贝利安在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小孩，所以当他看见艾伦和雷蒙德之后，立刻害羞的红了脸。 　　“对，对不起……我……我打扰你们生小孩了吗？” 　　贝利安怯生生地问道。 第67章 　　“什么？” 　　贝利安过于直白问话让艾伦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不是打搅到你们生小孩了……” 　　于是贝利安看着艾伦, 重复了一遍。 　　他并没有意识有艾伦茫然，反而因为对方反应而变得更加惶恐——艾伦并不知道，对于在中轴区长大孩子来说, Alpha与Omega 结合与生育是相当神圣事情。 　　在中轴区这样地方, 体质柔弱Omega原本就相当珍贵, 而环形区对于域外之民监视更是无孔不入。 　　所以，如果一名Omega进入了发情期并且开始与自己Alpha亲热，所有域外之民都会尽自己所能为他们制造条件，好让他们能够成功地度过发情期并且孕育出自己孩子。 　　而对于贝利安来说, Omega与Alpha进入发情期最明显标志就是他们身上开始向外散发好闻味道，然后两个人会紧紧地贴在一起, 嘴唇对着嘴唇亲密地吻在一起。 　　——恰好就是艾伦与雷蒙德之前状态。 　　“不可以打扰到Alpha与Omega生小孩哦。” 　　无论是身边亲族还是营地里长老, 都曾认真地告诫过自治区小孩。 　　因为那是非常难得, 非常幸福事情…… 　　虽然贝利安至今为止依然对Alpha与Omega之间感情懵懵懂懂。 　　可是他却已经有了足够多经验——他在艾伦和雷蒙德身上总是可以嗅到一种似曾相识气息，就跟自己之前见到过，那些即将滚在一起情侣一模一样。 　　唯一区别就是，之前如果贝利安无意间打断发·情中Alpha和Omega，后者压根就不会在意他存在。 　　可艾伦和雷蒙德，在发现他之后却立刻分开了。 　　“抱歉……” 　　贝利安想了很多很多, 但现实中也不过过去了一瞬间。 　　“不，没关系，贝利安。” 　　在贝利安清澈纯真视线下, 艾伦已经反应了过来。 　　他脸颊微红，迅速地辩解道。 　　“我和他只是……额……我和他目前并没有生孩子打算……” 　　哦, 该死我究竟在说什么？ 　　为什么一不小心就开始顺着贝利安话说出来了呢？ 　　天知道那只是一个亲吻而已。 　　话一说出口, 艾伦就觉得气氛似乎比之前更加尴尬了一些。 　　更加糟糕是, 旁边雷蒙德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瞬间, 猛然向他投来了灼热视线。 　　艾伦只能假装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甚至都不敢去猜测，自己身侧那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幸好贝利安确实是像天使一般可爱孩子，在听到艾伦否认后，他立刻就相信了艾伦话。 　　他松了一口气，很是庆幸自己不曾打扰到Alpha与Omega之间神圣生育活动。 　　确认完这一点之后，年轻孩童注意力也放回了自己怀中那一捧银色植物上。 　　“这是献给你星星花，艾伦。” 　　他小声地说道，上前一步，将自己怀里植物递给了艾伦。 　　艾伦下意识地接了下来，那一捧星星花银色枝叶在他怀里散发出一种清淡飘渺美妙香味。 　　这是即便在地球也能称得上美丽花朵…… 　　能够在中轴区环境这么恶劣地方种植出这样花，一定非常不容易。即便是对这里生态完全不了解艾伦，在看到花朵瞬间也能猜得出来，这种植物对于中轴区人来说一定相当珍贵。 　　可现在贝利安却将这么一大捧花束毫不犹豫地递给了自己。 　　“……这一定相当珍贵吧？” 　　艾伦忍不住然后担忧地问道。 　　“其实你们并不需要给我这么多东西……花也好，药材也好，你们都应该给自己留着。” 　　“可是，这是星星花啊……” 　　贝利安眨了眨眼睛，十分直率地回答道。 　　“这是卡尔文叔叔，从自己家乡带来种子。他说过星星花可以将真正星星带到我们世界来……而在那一天，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前往那片星光构成天堂。” 　　一边说着，贝利安一边朝着艾伦露出了快乐笑容。 　　“……艾伦对我来说就像是星星一样呢！所以这束花原本就是要给你——” 　　“贝利安……” 　　艾伦又一次地陷入到了困境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对自己满怀期待孩子。 　　卡尔文已经把自己就是“那一位”艾伦事情告诉了这么小孩子吗？ 　　但是跟虚幻幻想和传说不一样。 　　即便是当初作为“海妖”自己，实际上也只是一个连自己人生都过不好普通人而已。 　　他压根就不是所谓“星星”，更没有能力将域外之民们带往没有痛苦世界…… 　　可这些无比现实实话，自己又怎么可能开口冲着那满怀期待孩子说呢？ 　　正在艾伦感到手足无措时候，他忽然觉得贝利安似乎也有些过于沉默。 　　艾伦一愣，不由自主抬头，隔着郁郁葱葱银色花束望向对方，却在原本天真无邪孩童眼里捕捉到一抹异样深沉与成熟…… 　　“我应该离开了……” 　　贝利安喃喃地说道，然后他忽然伸出手，在艾伦额间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艾伦·布雷斯维尔。你和你伴侣会有许许多多可爱孩子……你们生命属于彼此，你们终将与彼此合二为一，直至永恒。” 　　从孩童喉咙深处传出来古怪，缥缈，奇异语调让艾伦顿时愣住，可在一瞬之后，贝利安猛然打了一个激灵，然后他后退了一步，讷讷地将手从艾伦身上收了回来。 　　他眼中那种异样成熟与古怪倏然消失，仿佛一切都只是艾伦幻觉。 　　他甚至有些迷茫，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伸手碰触艾伦，又为何会说出那种语焉不详奇怪话语。 　　早在贝利安语调产生变化时，雷蒙德就已经警惕地上前来企图隔开艾伦与贝利安。 　　艾伦被他挡在身后，望向贝利安，后者看上去就跟之前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小孩，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他被雷蒙德警惕目光吓了一跳，又有点茫然地看向自己手指。 　　“对，对不起。” 　　在惊慌失措地把自己精心准备花束递给艾伦之后，贝利安迅速地离开了艾伦。 　　留下了艾伦抱着那束花久久看着孩童离去背影，半响都没有回过神。 　　自己听见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贝利安他又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样子？ 　　更加让艾伦感到不安是，为什么他竟然会觉得，来自于贝利安幽幽低语竟然像是某种奇妙预言。 　　不，一定是想多了吧，贝利安也许只是在胡言乱语，那毕竟只是一个孩子。 　　只不过……只不过偶尔会变得有些奇怪。 　　“艾伦？你一直在看那个小东西。” 　　眼看着艾伦注意力又一次被那种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恶臭让人厌恶生物幼崽给吸引过去，纳迦皇帝瞬间感到了不愉快。 　　（不过，想到那个小东西在临走前说那句话……这种不愉快好像也不是很强烈。） 　　雷蒙德若无其事地来到艾伦面前，然后伸手将那束星星花抱到了自己怀里，紧接着，他偏过头用自己身体挡住了艾伦视线。 　　现在，艾伦只能看着他了。 　　“……艾伦那么喜欢那种脏兮兮幼崽吗？” 　　带着一丝淡淡委屈，雷蒙德有点不满地冲着艾伦问道。 　　“这种小孩子一点都不漂亮，如果艾伦喜欢话，以后我和你也——” 　　“雷蒙德，停下。” 　　艾伦迅速打断了雷蒙德话语。 　　“我们两个可还没有到谈论那种事情时候……” 　　虽然有点不忍心，但艾伦还是不得不戳破雷蒙德幻想。 　　“顺便，你说没错，我确实很喜欢贝利安……” 　　艾伦叹了一口气，随后说道。 　　“其实这里孩子……这里人，这里所有域外之民都让我觉得很奇妙……” 　　回想起卡尔文之前告诉自己事情，艾伦神色变得有一点复杂。 　　“……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我歌声从来没有给任何人带来任何事吧。” 　　艾伦轻叹道。 　　“很多人因为我缘故……都遭遇到了不幸。” 　　比如说梅森老师。 　　比如说至今还在疯人院母亲。 　　比如说当初那些利益而被狂热席卷而去歌迷…… 　　…… 　　“无论是别人还是我自己，我本来以为我歌声只能带来灾难和绝望，却没有想到原来在这么偏远地方，也曾有人因为我歌声而得到过救赎。” 　　艾伦喃喃地冲着雷蒙德说道。 　　后者在艾伦开口说话时候立刻变得沉静起来。 　　艾伦喜欢雷蒙德这一刻目光。 　　也许，只有在这个家伙面前，艾伦才有勇气这样坦然地说出自己内心所想。 　　“虽然有一点尴尬……但我想，我应该是高兴吧。我希望他们能够过得好，我也希望我歌声真能够给他们带来希望，只是，只是我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艾伦叹了一口气。 　　而且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就连我自己都自身难保。 　　想到自己被卷入那一系列事件，艾伦布有一些消沉。 　　那些域外之民是如此喜欢艾伦。 　　可艾伦却异常清楚，自己其实并不能为这些痛苦而无辜人们做些什么…… 　　当然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艾伦并不知道，就在他坦然地告诉雷蒙德，自己确实挺喜欢那群域外之民时候。 　　在中轴区肮脏狭窄管道以及金属结构之间，某种拥有致命吸盘和大量粘液肉块缓缓地蠕动起来。 　　它们将自己躯体从某些位置撤离了出去。 　　同样，在中轴区……也有某些人因为艾伦那一声低语，逃离了原本命运。 　　就比如说某位中轴区治安官。 　　卡尔文在抒发完自己对偶像狂热之后又一次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一滴粘液缓缓地顺着他头顶那破旧不堪水管连接处滴落下来。 　　黏糊糊甚至还有点温热液体直接落在了卡尔文背上。 　　“唔，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卡尔文打了一个寒战，然后皱着眉头嫌恶地从那个位置走开了，却并不知道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原本要落在他身上可不仅仅是黏液，而是某种宇宙生物可怖狰狞血盆大口。 　　但是……艾伦到底还是喜欢域外之民。 　　虽然雷蒙德确实无法理解为什么——为什么艾伦竟然会喜欢这些血统混杂，生活困苦，生命力十分微弱奇怪生物。 　　雷蒙德在自己核心深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但既然是艾伦喜欢生命，就让它们继续活着吧。 　　祂想。 　　好吧，从这一点上来看，祂确实越来越像是人类了。 　　就如果是这种生命，当雷蒙德不是雷蒙德而只是纳迦皇帝时候，祂恐怕甚至都不屑于将他们归类于食物，因为他们所蕴含能量实在是太少了。 　　……顺便说，被他抱在怀里花束也十分碍眼。 　　一想起贝利安之前打扰了什么好事，雷蒙德心中这种不爽感就变得愈发强烈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雷蒙德这一刻心情，冥冥之中艾伦忽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然后勾住了雷蒙德小指头 　　“别担心，虽然我也很喜欢域外之民……但是，作为人形生物来说，我最喜欢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你并没有失宠。 　　艾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这样对雷蒙德说道，就像是一种本能吧，他总觉得现在雷蒙德确实需要这样宠爱。 　　果不其然，艾伦话音一落，雷蒙德眼睛一瞬间变得明亮了起来。 　　年轻高大Alpha重新搂住了自己怀中花束，忽然之间，原本平庸恶臭银色花束，也变得格外芬芳起来，那种淡淡类似于薄荷香气倏然腾起，并且涌入了雷蒙德鼻腔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 　　花束…… 　　银色花束香气…… 　　在真正“雷蒙德”记忆深处，某些本应该被删除片段，因为花朵香气而翻涌出来。 　　雷蒙德动作以旁人难以察觉幅度微微一顿。 　　那实际上是一段已经被强行消除后记忆，被隐藏在无数错综复杂心理暗示和干扰信息之下，难怪之前白皇帝翻找了那么多遍，都不曾注意到。 　　但现在，花朵气息就像是钥匙，将潜藏于意识底部黑色箱子打开来。 　　“雷蒙德”记忆瞬间喷涌而出—— 　　……首先想起来是一片黑暗。围绕在身体周围空气有种异样陌生感，那并非是在地球，而是在一颗异星球之上。 　　在装修简陋，但足够用心矮小房间里，“雷蒙德”床头就摆放着一束银色花束。 　　而在花束后面则是小型加密通讯器，一个男人全息投影掩盖银色枝叶之后，他声音却无比清晰传了过来。 　　“……不要忘了我们把你塞进飞艇，然后派到雷纳斯星球去任务！你之所以会在那里，可不是因为别，而是因为你有使命需要完成！” 　　那声音尖锐而傲慢，令人生厌。 　　紧接着是“雷蒙德”回应…… 　　那是即便是作为纳迦人白皇帝都可以感觉得到忐忑与犹豫。 　　“但是……长官……这可是种族灭绝罪行。如果这件事情以后玩意被翻出来，我可是要上军事法庭……而且，等待我只可能是死刑……” 　　“雷蒙德·莫克姆……你可真不像是你父亲。梅森在你这么大时候，可不会像你这样优柔寡断！你到现在竟然还在担心军事法庭，你难道忘记了，你收到命令是直接从军部发出来！你现在最不应该担心就是军事法庭。” 　　“可是……” 　　“孩子，想想看你现在究竟在哪里！雷纳斯占据了那么重要位置，却是完全不受地球控制自治星球，你有没有想过，这对于军部计划是多么巨大妨碍，鹅军部一旦停下脚步，全体太阳系人类脚步就会停下。 　　而且谁都知道，雷纳斯上那群域外之民压根就不属于人类。那不过就是一群杂种——可是想想看，我们人民为了供养这群完全不知感恩家伙付出了多少。我们在用自己钱养一群外星人……现在是时候停止这种浪费了，我们根本没有必要让那群家伙浪费地球人资源！” 　　“你说对……” 　　“雷蒙德”想起了自己白天所看见场景。 　　雷纳斯星球有着与地球十分相似自然环境，可是这里人却仿佛还停留在原始社会，他们生活是那么原始落后，每一个人都像是刚刚从丛林里爬出来猴子一般愚蠢。 　　对，其实那个男人说对，根本就没有必要浪费资源在这种东西身上。 　　“雷蒙德”感觉到自己下定了决心，他站了起来，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会完成任务，请您放心。”他冲着通讯器轻声说道，接着他转过身，拿出了一把小刀。 　　他身体微微颤抖，心跳非常快。 　　白皇帝可以感受到雷蒙德当初恐惧和犹豫，但最终他还是对自己下手了，割开自己皮肤之后……他从皮肤下方他挤出了一颗小小类似于胶囊东西 　　好吧，当那胶囊放置在他掌心时，他身体颤抖更加厉害了。 　　还是那种恐惧……莫大恐惧，即便是雷蒙德确实已经下定决心，但当他看到胶囊时候，却依然会产生难以控制敬畏之心。 　　紧接着他包裹好自己手臂上伤口，然后转身离开了自己居所…… 　　他慢慢靠近了，一片清澈见底巨大湖泊。 　　这里是整个雷纳斯星球最重要饮水区，紧靠着雷纳斯首都。 　　雷蒙德颤抖着将那枚胶囊丢进了湖水中 　　晦暗，颤抖，模糊记忆里，白皇帝可以透过雷蒙德眼睛亲眼看见胶囊在接触到湖水之后迅速消融，紧接着某种特殊液体溢散出来，那是一种在星空之下显得格外污秽淡绿色。 　　… 　　再然后，是一段模糊且扭曲干扰信息，很显然在完成了这个任务之后，雷蒙德就被自己人强行消除了记忆，而且这段记忆抹除十分彻底，以至于即便是现在白皇帝依然没有办法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是雷蒙德另一段记忆，这个时候他已经回到了地球 　　那应该是一个普通平凡工作日上午，“雷蒙德”就像是大少爷一样坐在餐桌旁边，等待着艾伦为他提供早餐，旁边智能管家正在面无表情为他提供早间新闻： 　　“远星区域最重要自治星球雷纳斯星，日前因不明原因爆发烈性新型星际瘟疫，地球联合政府已经对所有太阳系内地球人员发出警告，近日请勿前往了雷纳斯星……地球联合政府已经紧急对雷纳斯星球原住民族伸出援手，幸存者已全部迁入太空人工居住基地……新医疗小队已被派出前往该星进行后续调查……” 　　好吧，如果雷蒙德不曾被消除记忆话，他大概会记起来，自己就是这场瘟疫罪魁祸首，只不过在白皇帝搜出来记忆里，当时他却只是笑着在早餐桌上对着艾伦恶毒地说道。 　　“看在上帝份上，地球人究竟还要浪费多少钱去资源这种鬼地方。那群域外域外之民瘟疫与地球人有什么关系，那种垃圾就应该死在那里——你那是什么表情？你觉得我说不对吗？” 　　在记忆中，当时艾伦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餐桌另一端。 　　“雷蒙德”记忆里，艾伦表情显得尤为厌恶和不满。 　　……就好像他完全看不起雷蒙德一样 　　下一秒，“雷蒙德”立刻就被激怒了。 　　他猛然推开了桌子站了起来，然后用力地踢开了自己椅子。 　　随后，他慢条斯理地卷起了自己袖子，慢慢朝着艾伦走去。 　　“说话……，艾伦，你是觉得我刚才说不对吗？” 　　…… 　　白皇帝猛然间从这段记忆中抽离了出去。 　　虽然仅仅只是模糊黯淡记忆，但白皇帝依然因为这段记忆缘故，而对自己产生了强烈厌恶。 　　触手们再一次通过纤细而复杂联系，对他发射出无比厌恶化学物质…… 　　毕竟，它们还没有高级到可以分辨记忆和白皇帝自身程度。 　　一想到自己如今就是雷蒙德·莫克姆，纳迦人白皇帝就这样，再一次地陷入了极度后悔之中。 第68章 　　在中轴区, 光线永远是昏暗的，能源不足导致气温一直很低，卡尔文已经竭尽全力, 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片偷偷开辟出来的自治区环境确实只能用“极度恶劣”来形容。 　　而仅仅只是为了生存，域外之民们就已经精疲力竭，他们无暇顾及太多。 　　这里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机油和那些年久失修的生物管线材料半腐烂时发出来的臭味。这里的建筑, 这里的空间结构上满是锈蚀和破旧的垃圾…… 　　这里几乎就是地狱在太空中应该呈现出来的景象。 　　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自治区里, 被人们进行照料地花田和药田——毕竟这里，植物可比域外之民们要娇贵太多了。 　　大量的能源被供给人造灯光, 好为那些奇形怪状的植物提供光照和能量…… 　　比黄金还要珍贵的清水，则被慷慨地灌溉到水槽之中，进行滴漏种植。 　　感谢那些不知道功效的草药, 它们所散发出来的带有清凉味的馨香, 多多少少驱赶了一些空气中浑浊烂的臭味。 　　即便是对环境要求向来不高的艾伦也不得不承认, 只有在这里, 他才能顺畅呼吸。当他在贝利安的带领下站到花田旁边的时候, 控制不住的长长吸了一口气, 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许多。 　　花田里人烟稀少，据说是因为这里的东西太过于珍贵, 所以只有得到许可的人才被允许靠近这里。 　　空旷明亮的人工花田里, 只有某个年轻孩童的声音在回响。 　　“去年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办法种植西咿花, 但是今年我们就找到诀窍了……” 　　贝利安兴奋地站在艾伦的旁边, 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 　　他是整个苏族人里头唯一一名尚未成年就会说人类语言的小孩。 　　【“……鹿草说这是因为我已经是祭祀的缘故, 所有的祭祀都可以无障碍与其他生命进行沟通……不过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祭祀, 我也没有学会祭祀的歌谣……唉……”】 　　贝利安依旧十分亲近艾伦, 就连自己的隐秘心事都会毫无顾忌地告诉艾伦, 不管怎么说，虽然对自己的祭祀身份依然抱有疑虑，可能够用通用语顺畅的与艾伦沟通还是让这个小小的孩子十分开心。 　　也正因为这样，当他在面对艾伦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饶舌。 　　而对比起来…… 　　之前最饶舌最粘人的雷蒙德，如今只是一脸烦躁地站在艾伦的身后，变得比以往都要沉默。 　　苍白的面孔，高大的身躯，冷漠的气质让他身上洋溢着一种接近于肃杀的气氛。 　　艾伦本以为自己与其他人的愉快交流（特别是跟苏族人），会让向来独占欲很强又喜欢撒娇的雷蒙德感到不安。 　　艾伦甚至做好了准备，迎接雷蒙德的抱怨，哭哭滴滴和撒娇……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雷蒙德却并没有那么做。 　　事实上，好像从某天起起，雷蒙德忽然之间就变得成熟了起来。 　　至少，当他看见贝利安撒着欢黏着艾伦不肯离开时候，他也只是脸色铁青……却自始至终不曾开口干涉艾伦的任何决定。 　　——这样的雷蒙德，反而让艾伦感到有些不太适应。 　　“……好了，唉，整个自治区就只有花田和药田是漂亮的……其他地方都很糟糕，如果你能够回到上层，我倒是可以带你去我们苏族的巢穴里看一看。” 　　贝利安忽然压低了声音，“……我觉得我们苏族人的悬空巢穴比其他人的房子都要好看。” 　　介绍完自治区引以为傲的花田与药田之后，贝利安有些沮丧地耷拉下了肩膀。 　　加尔文本来是担心艾伦无聊于是要求贝利安可以带艾伦多转转……但每天贝利安都只会带艾伦来花田药田附近转悠。 　　他很不好意思地看向艾伦：“那，那今天的散步就到此为止了？我们回去吧？” 　　贝利安小声地问道。 　　虽然不曾开口说出来，但贝利安心里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像是艾伦这样漂亮，温柔，仿佛全身上下都在往外散发银色光辉的人，跟如今肮脏黯淡的自治区完全不搭。 　　艾伦就应该呆在由金子和宝石打造的黄金大厅里，享受着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而不是跟他站在破破烂烂的中轴区，看着稀稀拉拉，东倒西歪的奇怪植物发呆…… 　　所以，每次看到艾伦行走在自治区里时候的模样，贝利安都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责与悲伤。 　　反倒是艾伦自己远没有旁人想的那么介意周围的环境。 　　卡尔文非常着急想要回到上层区域，但是这一次纳迦人的袭击让某些人陷入了巨大的空旷之中。 　　自从几天前开启了战时模式之后，他们自始至终没有降低警戒水平，而艾伦等人恰好碰到了一次结构性坍塌，以至于从自治区通往中轴区的其他地区的所有备用道路都被堵住了。 　　现在卡尔文大概也正带着自治区的其他人，正在努力地疏通道路。 　　也正是因为这个变故，艾伦比预计中花了更长的时间，呆在这个隐蔽且与世隔绝的域外之民自治区。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卡尔文从上届带回来的年轻男人，就是传闻中的银色星星艾伦·布莱斯维尔”的事情似乎也在小范围内传开了…… 　　好在绝大多数人都遵循着卡尔文下达的禁令（那个男人似乎十分担心域外之民们会惊吓到艾伦）曾经见到过艾伦的留影球的域外之民都显得十分克制。 　　他们只会在艾伦经过的时候，远远地冲他致意，却从来不曾上前打扰到艾伦。 　　至于那些在自治区里出生长大的年轻小孩们，对艾伦也只是充满了好奇。 　　而且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对艾伦充满了善意。 　　就比如说现在。 　　“嗯？那是什么？” 　　艾伦在回去的路上慢慢停下脚步…… 　　在锈蚀的金属小路正中间，突兀地出现了一枚用废弃金属材料制成的玩偶。 　　很显然，那是自治区的孩子们亲手制作的礼物。 　　虽然看上去十分抽象，甚至还有一点丑陋，但从礼物上精心镶嵌的星星形状的金属块来看，这枚玩偶也可能是孩子们心目中的“艾伦”。 　　跟之前艾伦收到的那些小礼物比起来，这一件礼物已经可以算得上精巧了。就是直至始终，那些孩子们都害羞到压根不敢在艾伦面前路面。 　　“啊啊啊？那些人又不听话了！” 　　一看到玩偶，贝利安立刻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巴。 　　艾伦啼笑皆非地弯下腰去捡起了玩偶，果不其然就在他将玩偶放入自己口袋的一瞬间，从远方传来了小小的欢呼声。 　　大概是特意在这里放下礼物的孩子依然守在远处，观察这里的情况吧。 　　这实在是太过于可爱的举动，艾伦忍不住微笑起来。 　　对比起来，反倒是贝利安和雷蒙德都有一些气呼呼的。 　　“啾啾……” 　　贝利安提高了嗓音，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发出了小鸟一般的嘶鸣。就在他发出那声音的一瞬间，欢呼声就消失了。 　　好吧，看样子并不仅仅是苏族人的成年人在信息边缘赫赫有名，就连苏族人的孩童，对于其他域外之民来说也都是需要忌惮的存在。 　　……唯一的遗憾就是，贝利安似乎把自己所有的威慑力都放在驱逐和威胁其他孩子们这件事情了。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种幼稚的行为好像也有点熟悉。】 　　“卡尔文明明都警告过他们，不可以来打搅你的！” 　　似乎是注意到艾伦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贝利安脸颊一红，连忙回过头来替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道。 　　“没关系的，这是只是他们的心意，并不会打扰到我……” 　　艾伦只能这样安慰着苏族人的小孩。 　　隐约间，还能察觉到身后雷蒙德的目光。 　　“想要？” 　　艾伦挑了挑眉，将手中的玩偶递给了雷蒙德。 　　雷蒙德立刻就笑了起来，迅速地收起了玩偶。 　　“我最喜欢这种东西了！” 　　雷蒙德说道。 　　贝利安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而雷蒙德也若无其事地瞥了回去。 　　两者在对视了一瞬之后，倏然又扭过了头并不看对方。 　　艾伦：…… 　　是错觉吗？总觉得在刚才那一刻，本来一直看不顺眼的雷蒙德和贝利安似乎关系变得好了一些…… 　　“我其实也很喜欢。” 　　艾伦将视线投向贝利安然后说道。 　　他的这番安慰之言其实并不是逞强，而是艾伦的真实感受。 　　虽然在这个小型的自治区呆了并没有多久，可艾伦却真的很喜欢这里……当然，无论是地球上还是之后抵达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艾伦所享受的环境都要比自治区好得多。 　　可在地球上时候，艾伦却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惬意轻松的氛围。 　　在卡尔文的叙述中，“艾伦”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象征符号，他对于自治区的所有域外之民来说都是那么的重要，那么的崇高。 　　如果是在地球上，光是这种身份都足够让艾伦感到窒息了——他真的已经受够成为某些人幻想中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也无比厌恶那些人对他投以自己的幻想和设定。 　　可是在自治区，域外之民们对艾伦的爱却是纯粹且单纯的，从来都不会让艾伦感受任何的压力和沉重感。 　　不……这么说倒也不完全正确…… 　　艾伦依然会因为这种崇拜而感到有压力。 　　这种压力就是，艾伦很清楚，自己确实是一个普通人，他没有办法为这群人做得更多。 　　看着那些域外之民沉默内敛的崇拜与爱，艾伦总是会忍不住想，如果他真的拥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就好了…… 　　如果他真的能够帮到中轴区的这些可爱的异族人…… 　　只可惜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艾伦只能无奈地叹息。雷蒙德和他自己如今都处于被追杀的状态，也完全不知道现在位于环形区的拉菲尔和萨基尔究竟怎么样？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 　　“爷爷，呜呜……爷爷……” 　　就在艾伦和贝利安准备回到自己之前居住的帐篷时，艾伦忽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他听到了哭声。 　　其实在这么远的距离，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应该是听不到那声哭喊的。 　　奈何艾伦的听力远胜于旁人，而且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悲伤哭泣是那么绝望，那么痛苦，叫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不在意。 　　艾伦皱着眉头转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病房……” 　　那是那是之前卡尔文带他去过的病房区。 　　艾伦只去过一次那里。 　　顾及到艾伦的身份，还有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卡尔文自从带他去看了一次病房区之后，就再也没有让他涉足那附近了。 　　【“……最近的警戒程度太高了，环形区的人派了越来越多的域外之民前往基地表面进行维护工作，因此死伤也更多了……”】 　　【“现在那个地方已经人满为患，那是很糟糕的场景，我不希望你看到那样的惨状。”】 　　卡尔文曾经这么说过。 　　也正是因为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艾伦也一直很小心地避开那个区域，以免其他人还要分出精神来照顾自己。 　　但现在，那种渗着血泪的哭声却驱使着艾伦朝着病房区走了好几步。直到贝利安紧紧地拽住了他。 　　“艾伦……我们还是回自己的帐篷吧……” 　　贝利安小声地说道。 　　“可是那里有人在哭。” 　　艾伦喃喃地说道。 　　贝利安皱了皱眉头，偏过头，像是某种小动物一样仔细地聆听着远方传来的声音。 　　那哭声渐渐的变得更加嘹亮，现在就连作为苏族人的贝利安也可以清楚地听见了。 　　“是卡萨家的人。” 　　贝利安说。 　　“他家的老约翰被忽然失控的激光切掉了手和腿，所以被送了回来。医生说老约翰已经没有救了……” 　　不过听见归听见，贝利安却并没有被打动。。 　　“走吧，艾伦，我们还是回去吧……卡萨家的老约翰应该马上就要死了，所以卡萨家的兄妹才会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贝利安并不是冷酷无情，更不是恶毒，他只是单纯地习以为常。 　　毕竟死亡这种事情在自治区实在是太常见了。 　　卡萨家的老约翰因为拥有手艺，已比其他人要幸福很多。 　　毕竟他已经是老年人，而且一直陪伴在自己孙子孙女的身边，一直到现在才遭遇不幸濒临死亡。 　　他的孩子们还可以守在他的身边，抱着他的身体哭喊。 　　这一切落在域外之民的身上来说，都可以说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幸运了。 　　…… 　　但这一切对于艾伦来说，却实在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尽管贝利安再三催促，他还是控制不住转过身，朝着病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想我还是应该去看看 　　艾伦轻声地对贝利安说道。 　　说来也奇怪，在这一刻他竟然觉得自己身体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催促他前往病房区，就好像…… 　　就好像那里有什么事情是他必须去做的一样…… 　　来到病房区之后，这里的一切都跟艾伦之前看到的一样。 　　简陋恶劣的环境和无数奄奄一息的伤员，空气中充斥着无尽的痛苦，死亡与悲痛。 　　只不过这一次有两个人哀嚎，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艾伦在场中看到了一对熟悉的兄妹，这是他第1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曾经对他心怀不满，大声嚷嚷的男孩和女孩。 　　艾伦的眉头一下子皱得更紧了，他还记得那对兄妹。当时，他们似乎刚刚送走了自己的亲人，所以对他的态度才会那么恶劣，可现在…… 　　还是那一对兄妹，躺在他们身边的却是另外一个陌生老人。 　　那便是贝利安说的老约翰，也就是他们的爷爷。 　　“那是卡萨家最后的成年人……” 　　贝利安有些无奈地跟艾伦解释道。 　　“别担心，卡萨家的丽莎和乔治都已经快成年了，他们不会被驱逐出去，而且老约翰还教导了他们该如何养护激光武器，他们活下来的几率挺大的……” 　　所以，不用担心他们了。 　　他们太幸运了，在这个年纪才失去自己最后的亲人，而中轴区的其他人，很有可能在压根没有明白什么是死亡的时候，父母兄弟姐妹就已经远离他们而去。 　　大概也正是因为残酷的现实，无论是贝利安还是病房里围观的其他人都对场中发生的悲惨事件没有任何反应。 　　可艾伦却觉得自己的胸口变得无比沉重。 　　那个老人躺在地上骨瘦如柴，身上已经开始往外面散发恶臭，激光切去了他的大半个身体，但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那些人却没有给他使用任何高级的医疗手段，而是任由他躺在这里等死。 　　老人凝视着天空，嘴唇干裂，他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句支离破碎的低喃…… 　　艾伦的呼吸顿时顿住了。 　　“天堂……我好想去，没有痛苦的地方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在其他人看来无比幸运的老人喃喃地说出了自己最深切的渴望…… 　　“唱歌……我的孩子……唱歌……如果能找到那一片天堂……说不定我们可以在那里重聚……” 　　老人痛苦地冲着自己身边的孙子和孙女说道。 　　在他的恳求之下，泣不成声的兄妹两人哽咽着唱起了那首安魂曲。 　　“白色的……星星……” 　　只不过也许是因为太过于悲痛的缘故，他们的歌声走调得非常严重，几乎难以听出那竟然是一首歌。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柔和的声音忽然之间加入到了支离破碎的哽咽之中，那声音是多么美妙，多么轻柔啊，宛若一阵风，一阵花香，一片温柔的湖水。 　　艾伦慢慢地朝着老人走了过去。 　　紧接着他就在那散发的臭气，骨瘦如柴的老人身边跪了下来。他伸出手毫不犹豫的紧紧握住老人干枯如同树枝的手指，然后他冲着那名老人唱起了自己多年前唱出的那首歌。 　　隔了这么多年，艾伦本以为自己会忘记那首歌的旋律和节奏，可在这一刻，他的大脑却变得无比清醒。 　　那首歌无比自然地从他的喉咙里流泻出来…… 　　随着歌声的响起，忽然间整个病房里都变得无比寂静。 　　只有他的歌声宛若流水潺潺地流过昏暗的空气，流过人们的痛苦，它带走了所有的阴霾与绝望，在这一刻，甚至就连人们因为身体的剧烈痛苦而不由自主发出的呻·吟都淡去了许多……。 　　老人的视线原本已经有些涣散，可在这一刻，他却猛然间睁大了眼睛。 　　他的眼神宛若自己还年轻时那么明亮，他那灰白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就像是传说中的神灵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并且赐予了他一小段全新的生命。 　　他重新活了过来。 　　“是你……我知道，是你……你来接我了……” 　　老人反手死死抓住了艾伦，然后欢乐的喊道，激动的泪水沿着眼角缓缓落下…… 　　最后一声歌声悄然落下。 　　艾伦垂下眼帘静静地凝望着自己怀中的老人，在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冲着老人点了点头，他说： 　　“我来带你前往那片天堂……” 　　明知道那是谎言，明知道那是绝望之中人们为了安抚自己而编造出来的无稽之谈，明知道一旦真的在众人面前承认了这个事情之后，就很有可能不得不面对人们因为失望而发出的谩骂还有唾弃。 　　可艾伦在这一刻还是承认了。 　　承认了那个传说，那个过于美好的……谎言 　　那个老人笑了起来。 　　虽然在看见艾伦的时候，老人就已经足够高兴和幸福。 　　但只有在艾伦开口承诺，会将老人带往那片天堂的时候，老人身上才散发出一种彻底的安心。 　　仿佛忽然之间，老人远离了对死亡的恐惧，也远离了对未来的担忧。 　　“谢谢你……美好的……星星……谢谢允许我……前往你的国度……” 　　老人轻声地说道，然后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停止了。 　　他就在艾伦的怀里死去了，死之前，心中充满了安心与欢乐，没有丝毫的苦痛和担忧。 　　对比起来，反而是还活着的艾伦，脸色变得格外苍白，甚至比死人还要苍白。 　　他小心翼翼地替怀中的老人整理好睡姿，就仿佛老人依然在睡梦中一样。 　　然后他才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身形踉跄了一下，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从背后伸出来，紧紧地将他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艾伦……” 　　是雷蒙德。 　　“我，我没事。”艾伦安慰道. 　　然后再一转头，他便看见了站在自己身侧的卡尔文。 第69章 　　一曲终了…… 　　艾伦的背脊上已满是冷汗。 　　艾伦并不讨厌歌唱, 但他恐怕永远也没有办法适应这种无数人包围，被无数人凝望的场合。 　　尤其是在这一刻，那些人凝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已经灼热到了仿佛拥有实质的程度。 　　艾伦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皮肤因为那目光而产生的隐隐刺痛。 　　即便心里很清楚, 域外之民们跟很多年前那些贪婪而疯狂的歌迷完全不一样。可是那样的目光依然艾伦无可避免地想起了许多黑暗的过去。 　　【“艾伦——艾伦——”】 　　【“成为我的人吧, 艾伦……”】 　　【“我愿意为你付出生命！艾伦！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 　　艾伦打了一个寒颤。 　　好吧，他得承认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对周围的人撒了谎。 　　他感觉一点都不好。 　　明明只是一段不经意划过脑海的回忆, 依然让艾伦感觉自己如坠深渊, 连血液都变得无比寒冷。 　　谢天谢地，雷蒙德就在他的身边, 艾伦从未如此感激过身边那个男人的存在。 　　苍白而高大的Alpha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默，却也因此而显得如此可靠。他的手臂结实稳固，牢牢地抱紧了艾伦。那种独属于雷蒙德的气息, 松脂，海盐, 混杂着某种青涩的香草味，涌入了艾伦的鼻腔, 这让艾伦多多少少镇定了一些。 　　宛若溺水的人终于找到了一块浮木，艾伦紧紧地抓住了雷蒙德的手。 　　只不过…… 　　“是他, 是的, 他来到我们身边了……” 　　“是艾伦·布莱斯维尔, 是银色的星星……” 　　“老约翰可真幸福……” 　　“是太幸福了, 他终于可以前往天堂了……” 　　………… 　　从四面八方涌向艾伦的细小低语, 通用语夹杂着听不懂的特殊外星语……依旧汹涌宛若潮水, 几乎快要将艾伦整个人都淹没。 　　雷蒙德的脸色很糟糕。 　　管道与墙壁后面蠕动的血肉已经快要失控, 来自于白皇帝的本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强烈。 　　独占欲和杀戮欲交替在白皇帝的核心深处涌现, 而隐藏在金属板与缝隙之中的肉块中也因此而长出了细密的皮齿与吸盘, 用于捕杀猎物的触手们宛若疯长的藤蔓在域外之民们看不见的角落里不断爬行。 　　刺破那些坚硬的遮蔽物，涌入这该死的大厅，然后将这些围绕在艾伦身边并且企图占有艾伦的脆弱生物全部吞噬殆尽！ 　　所有的域外之民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艾伦身上，因此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刻雷蒙德的瞳孔已经改变的非常非常细小，银色的虹膜颜色也变得格外浅淡几乎与眼白合为一体。这让雷蒙德的眼神看上去愈发冰冷，是一种冷血动物才会有的残暴。 　　甚至，在白皇帝的核心中，祂已经为接下来的捕食做好了推演—— 　　首先需要做的是腐蚀掉支撑空间的承重梁，然后是一些固定在顶部的机械设施，不过稍微做一些小动作，祂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伪造出一场垮塌事件。 　　理所当然的，祂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然后迅速带着艾伦离开，只要稍微拉长一点距离，现在充斥在祂视野里的这些生物便会被倏然弹出的猎食触手卷入口中。 　　在白皇帝的动作之下，这些人甚至连血都不可能来得及流出来，除非白皇帝刻意留下一些尸体用来伪装现场。 　　…… 　　一切都是如此完美无缺。 　　一切都是这样信手拈来。 　　“滴答……” 　　粘液缓缓沿着梁柱与墙壁渗下来。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已经有一部分触手正在蠕蠕而动，只不过它们体表的色素变幻，让它们彻底隐身于杂乱的环境压根无人察觉。 　　只不过就在白皇帝即将动手的那一刹那，祂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 　　【不。】 　　白皇帝心想。 　　然后祂转过头，望向了自己身侧的那个男人。 　　艾伦自然不知道差一点就要发生的那场“惨剧”，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周围的老弱病残，眼神中溢满了怜惜与不忍。 　　【艾伦……绝对不会喜欢这件事……】 　　杀死企图袭击“雷蒙德”和艾伦的杀手是一回事。 　　操控基地里那些心思叵测的研究人员也很正常。 　　但是，当着艾伦的面杀死他怜惜的这群混血杂种？这又另说了。 　　根据白皇帝从“雷蒙德”大脑中提取到的信息，只需要稍微推演一下也能计算出，这件事情一旦被艾伦知道，那么祂和艾伦之间恐怕就会变成非常棘手的状态。 　　当然，白皇帝也很清楚这个几率非常小，但整个计划依然无法做到万无一失。 　　祂甚至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刚才忽然变得如此冲动血腥，甚至到了有点愚蠢的地步？ 　　白皇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开始审视起了自身。 　　似乎从刚才开始就有什么地方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之前还完全沉浸在艾伦的歌声中以至于有些恍惚未曾察觉，但现在，很容易就可以发现可疑之处——最明显的提现就是这群域外之民。 　　要知道，为了控制住自己内心暴虐的情绪，刚才的白皇帝可是释放出了非常凶狠且危险的气息。 　　在宇宙中，甚至就连体型巨大的星鲸在察觉到纳迦这种威慑的气息之后也会遵循本能直接改变航道避免陷入危险。 　　可现在，白皇帝作为最为强大的纳迦人所释放出来的震慑，却对这群域外之民失去了作用。 　　当然，也可以认为是这些人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处于如此恶劣且悲惨的命运之中，他们几乎每天都要面临死亡，几乎每天都在承受着失去，以至于对危险失去了敏感性。 　　但这种可能性也太小了一点。 　　白皇帝冷静地审视起了这群外形或多或少都有些异样的域外之民，表面上他们依然遵循着卡尔文的禁令，没有太过于靠近艾伦，但实际上…… 　　人群的眼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恍惚与狂热，他们无可避免地在艾伦身边越聚越多。 　　那种让人不舒服的痴迷也逐渐变得明显。 　　“艾伦，我们回去吧。！ 　　雷蒙德的眉头皱得几乎锁在了一起，就连身体都有了隐隐的变形——如果艾伦如今的注意力再集中一点的话，他可能会意识到，雷蒙德的身上除了原有的信息素的味道之外，还额外掺杂了些许潮湿的气息。 　　“……你不用管这些。” 　　雷蒙德低声对他说道，他把艾伦抱得更紧也更加用力。 　　艾伦的嘴唇翕合了一下，他刚想开口回应对方，之前老约翰家的孙子和孙女却突兀地挤到了艾伦的面前。 　　“谢谢你！银色的星星！” 　　女孩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欢欣鼓舞的笑容，她就那样冲着艾伦喊道。 　　至于那个男孩，他脸上的眼泪尚未干涸，但脸上洋溢的笑容与自己身边的女孩一模一样……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还曾因为老约翰的死亡而痛哭不已，但现在，那个安详死去的老人，对于他们来说似乎不再是绝望与打击，而变成了某种莫大的幸福。 　　“谢谢你……谢谢你……星星，伟大的星星，请照顾好我的爷爷，谢谢你……” 　　男孩结结巴巴地冲着艾伦重复道。 　　以这一声道谢作为契机，卡萨家老人那无比幸运的死去似乎成为了一个开始。在艾伦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开始冲着他恳求起来。 　　“银色的星星……可否也为我们家的孩子唱一首歌……他才7岁……医生说，他已经撑不过这两天了……” 　　“呜呜呜……星星……艾伦……我恳求你，恳求为我唱一首歌……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总是害怕自己没有办法抵达天堂，她已经痛苦很久了，今天恐怕是她最后一天……她是一个好人我可以向你发誓……请你庇护她吧……请你带她走……呜呜呜……” 　　“呜呜我的丈夫，他也需要您的歌……伟大的星星……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无论付出什么，我都愿意！只求你救救他……带他去那个美好的地方吧，不要让他留在这种地方……” 　　…… 　　在这个“病房区”实在有太多人太多人待在这里，默默地承受着死亡带来的恐惧。 　　这场面是如此让人不安，而来自于亲友的恳求，更是沉重到甚至让人无法呼吸。 　　艾伦的身形微颤，雷蒙德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低沉。 　　“走吧，艾伦……” 　　就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似的，那声音听上去有些怪。 　　艾伦可以听见雷蒙德在自己身边轻声重复了一遍。 　　但艾伦并没有吭声。虽然艾伦很清楚，如果自己点点头，雷蒙德一定可以顺利地将他带出人群。 　　艾伦可以理所当然地把这群终日与死亡为伴的域外之民抛之脑后，反正不久之后他就可以回到办公区。拉菲尔为他伪造的身份可是督察官——虽然只是一个虚假的身份，但也给他提供了足够多的保障。就算他完全不理会这些域外之民，他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相反，他还可以免去很多麻烦。 　　但是…… 　　艾伦却不能这么做。 　　他的目光扫过了那些眼泛泪光，面带期待的面孔。 　　就连心脏的跳动都变得有些困难。 　　一旦开始承认撒谎，那么接下来谎言只会越滚越大。 　　光是听这群域外之名的恳求就能听出来，他们似乎真的把艾伦当成了神。 　　他们似乎真的觉得，只要得到了艾伦的允许，他们所爱的人就会进入美好的天堂，再也不用忍受这个世界的苦痛。 　　只可惜，艾伦却并不是所谓的神。 　　【……是时候停下这个错误了，现在如果让一切停止，都还来得及。】 　　艾伦几乎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如何在心底劝说他自己的。 　　成为一群人的偶像，成为所谓的精神支柱…… 　　最后，被那些人所谓的爱与痴迷彻底吞噬——明明都已经吃过一次教训，明明已经吃够了苦头。 　　可是，他的身体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艾伦一点一点挣出了雷蒙德的怀抱。 　　这些人需要他…… 　　艾伦身体里另外一个声音，那个驱使着他毫不犹豫来到“病房”，那个让他不由自主在老人身边坐下来，并且为其歌唱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响亮，响亮到艾伦完全无法拒绝。 　　“……若是有人凝视星光，为何不与我一起同行呢？化为黑暗中的银星，抛弃所有的痛苦与绝望……” 　　“……彼方的银之星……远方的伊甸天堂……看见星光的人啊，不如与我一同化为银色的星光。” 　　…… 　　甜美，缥缈，神圣的歌声又一次地回荡在充满恶臭和痛苦的病房区…… 　　人们的喧嚣，人们的痛苦，在艾伦歌声响起的瞬间忽然停止了下来。 　　降临在卡萨家老约翰身上的神迹又一次地降临在了其他域外之民的身上。 　　痛苦中的人停下了哀嚎，昏迷中的人神情渐渐舒展，殆死的人面露笑容，绝望的亲友们忘记了痛苦与离别……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多的人带着自己存世的亲友聚集在了艾伦的身边。 　　就跟之前一样，在艾伦的歌声中，所有人都陷入了温柔的美好梦境之中。 　　就仿佛那片由星光构成的天堂，真的就在某个并不遥远的地方，而艾伦的歌声就是指引，随时可以带着他们前往那个没有痛苦的天堂。 　　…… 　　就在所有人都深深地沉浸在艾伦歌声之中不可自拔地时候。 　　在“病房区”的上方，一个黑影正静静地站在大厅穹顶的顶部。 　　整个“病房区”占地面积极大，但是毕竟是借用了废弃区域搭建而成的简陋场地，大厅的顶部看上去一塌糊涂，甚至连一块完整的天花板都没有。有的只有横七竖八满是污垢的金属架子和耷拉在半空的废弃电线以及管道。 　　这里遍布灰尘，污垢还有从管线中泄露的有毒物质。 　　一般人……不，哪怕是域外之民，也绝对不会想待在这种地方。 　　可现在，这里却有个人站在这里许久未动。 　　他用一只手扶着金属结构围挡，痴迷地凝视着下方人群正中心的艾伦。 　　歌声在这个距离听起来有些飘渺，但依旧会让那个男人皮肤滚烫，心跳加速…… 　　甚至是精神恍惚。 　　一些混沌模糊的画面伴随着歌声不断地在他的脑海里闪回。 　　黑色的光。 　　银色的星星。 　　丑陋的巨大软体动物。 　　还有他自己——某种狰狞而可怖的怪物—— 　　伴随着那些不断涌入大脑的记忆，男人的背脊上传来了近乎刺痛的麻痒。 　　“乌劜雅达？” 　　同一时刻，在人群之中…… 　　察觉到空气中那一抹熟悉的气息，原本听着歌恍恍惚惚，甚至已经快要因为巨大的幸福而晕厥过去的苏族祭祀，贝利安，猛然间抬起头望向了自己上方。 　　然后他一眼就在屋顶的上方发现了熟悉的那个人。 　　乌劜雅达看上去有些奇怪…… 　　这是贝利安的第一想法。 　　没有丝毫犹豫，贝利安钻出了人群，然后灵巧地踩着墙壁上那些细小的部件，轻轻松松地窜上了屋顶上方的金属脚架。 　　乌劜雅达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只不过，他似乎侧了侧身体——这样一来，他的绝大多数身体部位都隐藏在了屋顶的暗影之中。 　　在这片影子中，只有乌劜雅达的眼睛在闪着光。 　　而他身上的气息…… 　　他的气息简直比之前还要奇怪。 　　贝利安刚往乌劜雅达的方向走了一步，忽然发出了一声抽气声。 　　胳膊好疼。 　　他忍不住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在他的皮肤下方，属于祭祀的纹路正在发烫。 　　只不过，那种刺痛只延续了非常短的时间。贝利安的脸绷紧了，太过于担心乌劜雅达，他并没有把祭祀纹带来的提醒放在心上。毕竟这一刻，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乌劜雅达的身上。 　　“乌劜雅达，为什么你不去艾伦的身边听歌？他的声音可好听了……” 　　贝利安小声地问道。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出于某种直觉，他在跟乌劜雅达说话的时候，声音刻意放得非常小。 　　就好像…… 　　就好像生怕惊醒了什么东西一般。 　　可乌劜雅达却并没有吭声。 　　“乌——等等，你背上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紧接着贝利安就意识到乌劜雅达跟之前确实不太一样。 　　男人光·裸的背脊上，如今正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在簌簌而动。 　　贝利安不由往前多走了几步，在这个距离，他总算看清楚了。 　　在乌劜雅达的背上动个不停的，竟然是一片连着一片的鳞片。骤然看上去就像是某种鸟类的羽毛一样，但仔细看以后却会发现那是冷血动物才会有的坚硬鳞片。 　　流光溢彩，颜色鲜艳，在鳞片的下方生着密密麻麻的毒腺，那些鲜艳的色彩正来自于内部所储藏的剧毒。 　　而贝利安之所以会看到那些东西在动……则是因为，那些鳞片刚刚从乌劜雅达的背上长出来！ 　　背上长满了鳞片的乌劜雅达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强大而威严，甚至……甚至还有一种诡异的美丽。 　　可是对于贝利安来说，一切都是如此古怪，他心神不宁，也完全无法欣赏乌劜雅达如今展现出来的鳞片与色彩。他总觉得乌劜雅达身上萦绕着一股让他不太喜欢的气息。 　　“乌劜雅达，发生了什么？” 　　贝利安执着地问道。 　　“我想起了许多事情……” 　　这一次，贝利安终于得到了兄长的回应 　　只不过那声音阴森森的，显得虚无缥缈，听上去虽然是乌劜雅达的声音，却又像是与另外一个声音重合了一样…… 　　“乌劜雅达？？” 　　贝利安吓了一跳，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 　　乌劜雅达喉咙深处溢出了一阵叽里咕噜的含糊笑意。 　　“那是属于我们的银之星……”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们终于找到他了——我终于找到他了，在失去他那么久之后……” 　　“乌劜雅达，你别这样，你吓到我了。” 　　“这一次……我们终将得到他永恒的爱……永恒的力量……” 　　乌劜雅达一边狂热地低语，一边注视着下方的艾伦。 　　艾伦并没有注意到乌劜雅达。反而是艾伦身边的那个家伙，那个苍白的男人，忽然之间抬起了头，银色的目光直直地对准了乌劜雅达。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正常的人恐怕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看清楚特意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阴影处的乌劜雅达吧。 　　可那个男人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受到距离的阻碍。 　　他的目光尖锐冷峻，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怖。 　　似乎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已经将乌劜雅达与贝利安的所有对话都听在了耳朵里…… 　　乌劜雅达的身形顿时一晃。 　　如果不是贝利安猛然上前一把拽住了乌劜雅达，苏族的族长，远星最传奇的杀手乌劜雅达恐怕就会因为这么一个愚蠢的失误直接跌下穹顶。 　　“贝利安？” 　　而当他稳住身形再转过头来时，之前萦绕在他身上的那种诡秘阴森的气息瞬间就消失了 　　他看着贝利安有点惊讶，就像是他刚刚发现自己的弟弟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 　　滴答…… 　　几滴粘稠的粘液从两人头顶上方的网格中缓缓滴落…… 　　…… 　　如果不是因为卡尔文在自治区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恐怕没有任何人能够从狂热的域外之民的手里将艾伦从病房区带回来。 　　甚至就算是卡尔文……做到这一切也差点脱一层皮。 　　很难确切地算出来那一天艾伦究竟为那些人唱了多少首歌，又安抚了多少垂死的灵魂。卡尔文只知道，在这一晚过后，对于域外之民来说——神，拥有了具体的面容。 　　但这并不会让卡尔文感到开心。 　　在送艾伦回去的路上，他凝视着自己身侧消瘦单薄的身影，情绪无比复杂。 　　该怎么说呢？ 　　想到艾伦安抚那群伤员病患时的付出，卡尔文就对艾伦生出了深深的感激，但同时涌现在他心底的……反而是担忧。 　　毕竟在感动的同时，卡尔文很清楚，艾伦并不是传说中的神。对于中轴区的域外之民来说，“希望”这种东西，只有处于很虚无，很遥远的位置时，它才是希望。 　　可如果“希望”进入了现实。 　　所有人的期待都彻底毁灭。 　　原本的“希望”，最后只会变成“绝望”。 　　这也就是为什么，自从艾伦来到自治区以后，卡尔文一直都严厉地告诫着所有的居民，他们绝对不可以靠近艾伦。 　　对外的说法当然是因为域外之民不可以打扰艾伦，但实际上卡尔文很清楚，之所以下这道禁令，纯粹是为了保护自己可悲的同类。 　　“神”不会为这些低贱的人而驻足。 　　“神”也不可能真的救赎他们。 　　“神”，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一直以来坚定认为的事实，在亲耳听到了艾伦的歌声时候，却有了动摇。 　　卡尔文亲眼看到了那些人是如何在艾伦的吟唱中缓缓睡去…… 　　艾伦唱歌的时候，跟他平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卡尔文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年幼时经历的女神族的祭典。当时那位祭司与神灵沟通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就会进入另外一个次元——美妙，虚幻，神秘，令人敬畏。 　　只不过艾伦身上所笼罩的“神”的气息，远比记忆中那一名祭司更加浓烈。 　　即便是像卡尔文这样的人，在听到那一段歌声之后，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也许在宇宙深处，真的有传说中的天堂。 　　也许身体里流淌着混杂血液的域外之民们，也可以在那片星光中找到自己可以永恒安息的地方…… 　　…… 　　只有在歌声停下之后，理智才会缓慢地回笼。 　　艾伦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并不是神，也没有办法满足域外之民的愿望。 　　“我给你添麻烦了。” 　　在帐篷前停下脚步，艾伦忽然转头面向卡尔文。 　　卡尔文顿时一愣。 　　“不，那也不是麻烦……我们应该谢谢你。” 　　卡尔文连忙说。 　　“接下来你可能要花很大的功夫去说服那些人，我并没有办法像神那样满足他们的愿望，我……我只能希望，我的出现不会干扰到你们的治疗和后续活动。我今天有些冲动了。”艾伦苦涩地笑道，“我只是没有办法放任不管……那些人看上去，很需要我的歌声。” 　　艾伦喃喃地说道。 　　卡尔文凝视着艾伦眼中的悲哀与自责，心脏微微酸痛。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艾伦……你救了我们，你给了许许多多人他们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美好与安宁。我想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记住你的歌声……” 　　即便，在之后他们可能会因为那个传说的破灭和“神”的离开而陷入深深的绝望。 　　卡尔文无比复杂地对艾伦说道。 　　说完他就转过了身，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想要从这个悲哀的讨论中逃走—— 　　可艾伦却在今天忽然喊住了卡尔文。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艾伦问道。 　　“什么？” 　　“你们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你们究竟是怎么成为所谓的……域外之民的？” 　　卡尔文在听到艾伦的问话后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直勾勾地瞪向艾伦，目光也变得比之前更加尖锐。 　　“那个人告诉了你什么？！” 　　说话间卡尔文的视线已经笔直地转向了一直在旁边守护着艾伦的雷蒙德。 　　雷蒙德挑了挑眉毛，不明所以的望了回来，显得无辜又天真。 　　艾伦叹了一口气…… 　　其实在他心里那个声音一直在叫嚣，他不应该干涉任何涉及到域外之民的事情。 　　无论从哪个角度，无论从什么立场，他都没有办法帮助，也没有办法去干涉他们。 　　可是，他还是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 　　因为就在他为那群人唱歌的时候，他无比震惊地发现，这些人的胸口都烙印着一行清晰的字迹。 　　那是地球通用的英文…… 　　【UNOE A TypeH：】 　　后面连着一连串数字。 　　那是地球联合政府星际资产编号。 　　就跟矿产资源星球开采出来的矿产，就跟畜牧养殖的新品种牲畜一样，就在这些活生生的人的身上，却烙印着永远都无法磨灭的，代表着“资源”的编号。 　　“到底发生了什么？” 　　艾伦凝视着卡尔文，然后又问了一遍。 第70章 　　简陋但是精心布置过的帐篷里, 是死一般的寂静。 　　卡尔文在阴影处静静地凝望着艾伦，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仿佛在他的眼球后面, 如今正有一丛幽暗的火焰正在燃烧。过了很久, 他才用一种近乎于冷漠的声音低声说道： 　　“你们不会相信的，没有任何人会相信我们。” 　　“但是你还是会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艾伦用肯定的话语说道。 　　卡尔文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眼底那一丛火焰仿佛燃烧的更加旺盛了。 　　疲惫的治安官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艾伦身侧的苍白男人, 然后冷漠地低语道：“你确定吗？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要么就已经不存在了, 要么就已经忘记这件事情了……” 　　说完这句话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或者说，在他们遗忘之后……他们依然会在不久之后‘消失’。” 　　说完，他又多看了雷蒙德一眼。 　　艾伦没吭声，可卡尔文却像是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点了点头, 然后低语道：“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会来到这里, 对吗。” 　　艾伦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卡尔文，但雷蒙德还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肉眼可见地变得不安起来。 　　“艾伦？” 　　雷蒙德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身形微微颤抖。之前还显得沉默, 可靠且强壮的男人，在这一刻竟然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脆弱。 　　他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沉重。 　　艾伦可以感觉到雷蒙德正望着自己。 　　“雷蒙德……” 　　他回应了对方之前的呼唤。然后他便看着雷蒙德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对上艾伦的视线, 雷蒙德脸色苍白, 眼神湿润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其实之前他们就已经讨论过同样的问题, 但这一次，也许是因为卡尔文与艾伦之间气氛的严肃性，雷蒙德看上去状况很糟糕。他像是被吓坏了。 　　雷蒙德压低了声音，宛若不小心打破了杯子的孩童那样小声的对艾伦低声嗫嚅道：“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雷蒙德并没有错认卡尔文话语中隐晦的指控。 　　看到雷蒙德那副模样, 艾伦心底顿时涌起了一阵酸涩, 出于一种微妙的心情。他在雷蒙德摇摇欲坠的时候, 握紧了对方的手，然后他挡在了雷蒙德的面前，遮住了来自于卡尔文的尖锐视线。 　　“哦，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卡尔文缓慢而刻意地重复着雷蒙德的话语。 　　艾伦喉头一哽，他垂下眼帘，非常小声地替雷蒙德解释了起来：“雷蒙德是当初那场战役的唯一幸存者，他扛过了纳迦人的攻击，他甚至带领着纳迦人的皇帝进入了时间囊泡。虽然对于我们来说，时间只过去了短短的三年，可对于他来说，他却已经在极致的寂静与混乱之中度过了将近百年的时光……他确实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让艾伦没有想到的是，之前还显得很是平静的卡尔文，在听到艾伦口中的弑君之战之后，忽然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嘲笑。 　　对于人类来说无比重要的那场战役，对于他来说却像是一个莫大的笑话。 　　“艾伦，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没有人会相信我们的缘故了” 　　卡尔文凝视在惊讶的艾伦，静静地说道 　　“卡尔文？” 　　“地球人是怎么形容我们这片星域的呢……让我来猜一猜吧，他们会说这里饱受战乱……他们会说，如果不是有地球人，我们可能早就已经死在纳迦人的袭击下了，对吗？” 　　卡尔文神经质地用讽刺语调说道。 　　…… 　　听到卡尔文尖锐的话语，艾伦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对方。 　　他感觉自己的背后窜过一抹凉意，就像是有一条毒蛇，正沿着他的背脊缓缓向下。 　　为什么卡尔文会突然提起这个？难道就连这个也是假的吗？这……这未免也…… 　　卡尔文也没有在意艾伦的沉默，他自顾自地继续开口道。 　　“艾伦，你知道吗？其实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来自于太阳系的那颗星球上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侵略者……” 　　卡尔文依稀还记得，在太阳系人类尚未来到这片遥远偏僻的星系之前的情况。 　　好吧，必须承认一点，域外之民的生活情况确实并不怎么样——当然，在那个时候，域外之民可不会用“域外之民”来形容自己。 　　他们是雷纳斯人，是梅卡尼尼卡星人，是摩摩人，是亚达人…… 　　人类势力范围尚未抵达这里，困扰着这些人的是无比艰苦的生存环境，暴虐且变化莫测的大自然，以及在航线中越来越猖獗的星际海盗…… 　　至于纳迦——这些拥有的触手，体型巨大，柔软却古怪的外星人，实际上已经是所有困扰中最遥远的那一位。 　　疲于奔命，连生存都十分困难的时候，纳迦人绝对不是域外之民的首要问题，毕竟这群纳迦人实际上相当的安静，而且它们捕食的对象通常都是大型的星际生物而非地表活动的普通人。 　　甚至在某些部族的传言中，这些纳迦人其实对所有的人型生物都颇为宽容。。 　　“你知道吗？有的时候，当我们被那群该死的飞蛭追杀的时候，甚至会躲到纳迦人残留的洞穴借由纳迦人的粘液来逃避那群该死的软体动物……因为纳迦人很少注意到人类这种体型渺小的外星生物，那一片区域对于人类来说，我的意思是……对于域外之民来说，有纳迦人反而变得比没有更加安全，更加安心。”。 　　提到过去的事情，卡尔文甚至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笑声。 　　纳迦人到来之后，域外之民们迎来了一小段跟其他生物相安无事的平静生活。 　　但不管怎么说，猖獗的海盗，心思叵测，难以理解的外星人自始至终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困扰。 　　也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在地球联合政府找到雷纳斯人，梅卡尼尼卡人，摩摩人，亚达人……的众多长老和领主进行沟通的时候，域外之民并没有任何抵触。 　　甚至在地球联合政府提出将域外之民的星球接纳进地球文明联盟的时候，这些曾经的独立星球的领导者们也在长久的考虑之后答应。 　　毕竟在那个时候，联合政府提出来的所有条件都相当优厚。 　　接下来一切看上去都很不错，地球人派来的军队在这偏远的星系修建了巨大的军事堡垒，海盗们开始迁移，前往更加混乱，更加遥远的区域进行活动。 　　而更加先进，更加文明的太阳系地球人，也开始对古老偏远的域外之民们实施慈善援助，许多人就是经由这段时间的援助学会了人类通用语…… 　　“一切都是如此完美，我们本以为我们和地球人的关系会融洽，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地球文明的一员。直到有一天，地球人忽然告诉我们，纳迦人要袭击我们。地球人向所有拥有自治权的星球发起了征召，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地球人的资源供应星球……” 　　卡尔文的声音渐渐变得尖锐起来。 　　“最开始，我们一直以为地球人只是不太了解我们这边的实际情况。” 　　域外之民的众多种族在事态发展的初期，甚至都没有对“纳迦人袭击”这件事起疑。 　　他们以一种配合的态度，竭尽全力的为那群远离家乡的地球太空军提供力所能及的资源，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征召，原始的自治星已经无力负担地球军队提出的那些要求。 　　族群内部的矛盾开始升级，各种各样的疑惑也接踵而来。 　　为什么他们从未看到任何战争的火光。 　　为什么，一直以来都相当安静的纳迦人……会在地球人抵达后忽然开始袭击原本与它们相安无事的域外之民？ 　　一旦开始起疑之后，许多事情就变得格外明显。 　　“我们努力地告诉地球人，纳迦人从来都没有袭击过我们。有的时候，它们甚至是友善的……可是无论怎么说，地球人却将我们的反馈视若无物。渐渐的，人们已经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对，那群混蛋也逐渐撕下了伪善的面具。这让我们开始感到愤慨，毕竟在签订合约的时候，这群人态度可完全不一样……一些焦躁的部族开始提出，他们要前往地球，对军部在边境星系进行的不符合条约的行为进行申诉，可就在这个时候，猜猜发生了什么……” 　　“那些年……在边境星域，自治星球或多或少都出现了问题。” 　　艾伦用无比虚弱的语调，轻声地回答道。 　　“是啊，大家都出现了问题。我的母星雷纳斯星球出现了几乎将整个星球的人民全部灭绝的瘟疫，我们熟悉并且相邻的星球，那些自治星球陆陆续续传来了消息——纳迦人突然之间袭击了他们，甚至将他们全部屠杀殆尽……”卡尔文的眼睛里燃烧着异色，“可是我们都很清楚——” 　　“实际上那根本就不是纳迦人。” 　　艾伦的脸色铁青，他看一下卡尔文，然后小声地补充道。 　　卡尔文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时隔如此多年，在如此深厚的血仇之后，提起纳迦人……还有地球联合政府当初的阴谋，卡尔文显得格外冷静。 　　“在雷纳斯星球被瘟疫袭击之后，地球联合政府向我们提出，可以将绝大多数雷纳斯人接入地球人修建的基地里。当时我们并没有察觉到问题……女神族的人，在地球基地里的待遇一直都很不错。而在当时，雷纳斯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地球人之所以会如此和蔼可亲，纯粹是因为安雅人与我们信仰着同一位女神……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安雅人会意识到他们做了什么……” 　　“当时我的部族甚至对地球人的慷慨非常感激……我差点也跟我的部族一样，成为地球联合政府豢养在宇宙中的人形宠物。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未婚妻还在另外一颗星球上，美吉利星，你知道吗？” 　　卡尔文抬头看了艾伦一眼，在看到艾伦脸上的茫然之后，他微笑了一下。 　　“那个星球很小。”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总之，我拒绝了地球人的邀请，私自前往美吉利星去找她，哦，对了，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我的未婚妻非常漂亮，对其他人总是很温柔，对我却非常的凶……一直到跟她分开的前一天，我还在她吵架……” 　　卡尔文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在暗淡的光线之下，他的眼底有一抹晶莹的泪光。 　　艾伦以为他哭了，但当卡尔文再次抬眼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就仿佛艾伦之前看到的悲痛，只不过是幻觉一样。 　　“我告诉自己，我得找到她，然后我会带她一同前往地球人为雷纳斯人准备的基地。一切都很顺利，至少看上去是那样，我是偷偷从瘟疫区前往美吉丽的，所以我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把飞行器藏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也从来没有在美吉利的公共系统中表明身份，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活了下来……抵达美吉丽的第2天，天空就变红了，我可以看到迁跃产生的冲击波出现在了银红色的天空之中，紧接着是地球人的战舰……” 　　说到这里，卡尔文猛然间转过头，直勾勾地看向艾伦。 　　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更加冷静。 　　“……从来都没有纳迦人，从来都没有……袭击偏远星系自治星球的，从来都只有地球人……” 　　卡尔文喃喃地说道。 　　在雷纳斯星球上，地球人采用了瘟疫攻击。 　　可美吉利星的人民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 　　美吉利的文明测定等级很低，只有一些相当传统的原始部族，其中有绝大部分甚至都不会人类通用语，以至于即便他们中有人可以临时逃脱地球战舰的追杀，他们也很难及时向更高层次的文明进行求救和申诉。 　　回想起当初发生在美吉丽星球上的一切，卡尔文打了一个寒颤，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浓浓的血腥味。 　　那些地球人——那些穿着军服的地球人——就在卡尔文的面前，将所有人都杀光了。 　　“……我躲在草丛里，看着那些人在那些尸体上方倾倒粘液。而我的未婚妻，那个姑娘，她直接死在了我的面前。临死之前她一直在喃喃低语，那些地球人一直以为她是在求饶，但他们不知道，其实她一直在告诉我，不要发出声音，不要出去，不要救她。因为一旦我出去了，我也即将成为尸体中的一员……是的，这就是我，我躲在草丛里，看着我所爱的姑娘死在我的面前，我是在她的掩护下活下来的………” 　　在屠杀结束之后，雷蒙德找了个机会找到了自己藏在角落里的飞行器。 　　他在女神的保佑下平安且隐秘地回到了雷纳斯星球，接着作为女神族比较重要的权贵，进入了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也就是在地球人的军事基地里，卡尔文看到了那些来自于地球人发布的新闻。 　　他终于明白了，在屠杀发生的那一夜，地球人在美吉丽星上倾倒的粘液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你是说，所有纳迦人入侵的证据……都是都是假的？” 　　艾伦恍惚地问道。 　　“没错……一切都是假的……”卡尔文喃喃地说道，“想想看，这是多么合算的一笔生意啊。地球人的战舰压根儿就不需要跟纳迦人进行战争，他们只需要在纳迦人经过的地方收集一些它们留下来的黏液……然后，他们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将偏远星系里的自然星球划归为被纳迦人袭击后的废墟星球。没有人存活，或者是没有足够的族群可以即对原始星球进行管理和重新规划，地球人的军部好心地将这些星球划定为了资源星——然后，那些本应该收到保护的自治星，就这样变成了地球联合政府的资源。” 　　“想想看吧，艾伦，你就连我们的星球，我们的故乡，都已经成为了军部的资产。那么我们这些流落在外的人……又怎么可能逃过成为物资的命运呢？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进入地球人的军事基地。而要进入军事基地，除非像我这样拥有一定的地位或者是宗族保证，不然的话，唯一可以在这里活下来的方式，就是成为合法的奴隶。” 　　“……地球人担心安雅人追究联盟的种族灭绝的详细原因，让我成为了管理中轴区的治安官，于是，我开始管理我曾经的同胞，曾经的朋友，曾经的敌人。我们曾经为了许多事情，斗争过上百年上千年，可最终我们都变成了同样的人。我们拥有了同样的身份——我们都是域外之民，我们都是低等生物，我们都失去了家园，然后我们……我们只能像是流浪狗一样悲惨地活着……” 第71章 　　如果在这一刻不能让艾伦解除心结，那么接下来他与艾伦的感情恐怕会出现更加严重的问题。 　　白皇帝在自己的心底不断盘算着。 　　毕竟如今在他们之间隔阂的已经不再是某个低劣人类当年犯下来的家暴罪行，还有一个种族对另外一个种族做出来的灭族之罪。 　　白皇帝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但偏偏祂所挚爱的艾伦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似乎爱这个世界中的所有生灵，无论他们来自于哪里，他们是什么种族，他们血液里流淌的是高贵抑或是卑劣的血液，艾伦都可以做到一视同仁，一如很久很久以前他刚刚出现时的那样…… 　　（嗯？很久……很久……以前？） 　　白皇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脑海里会出现这样的念头，但那段模糊的记忆就这样出现了。 　　祂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很久以前——好吧，祂与艾伦本来就已经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有所接触，但这一刻，祂却有一种异样的错觉，就是祂与艾伦的相识似乎比自己所记得的还要远久，还要古老…… 　　祂甚至可以在自己的脑海里模模糊糊地勾勒出艾伦当初的模样。 　　那是一团美妙的温柔的光芒…… 　　“艾伦，请不要讨厌我。” 　　在回忆着过去的同时，白皇帝也没有放弃现实中与艾伦的接触。 　　祂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喉咙与声带说出来的话语微微带着颤抖，听上去是那样无比可怜，甚至可以激起“人类”这种生物潜藏于本能中的怜惜。 　　只不过在白皇帝说这句话的同时，祂那柔软，庞大，而致命的身体，正在墙壁的后方不断地流淌，蠕动。 　　在艾伦的膝头越是显得楚楚可怜，纯洁而茫然，实际中，白皇帝的举动就越是疯狂且恐怖。 　　——至少对于那些尚且处于环形区并且正在勤勤恳恳，夜以继日，疯狂搜寻雷蒙德·莫克姆夫妇的士兵们来说，正是如此。 　　“该死的，那两个家伙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一名人类士兵端着枪，在机器人的护卫下行走在狭窄阴暗的走廊里。 　　这里依然还保留着第一次纳迦来袭时的惨状，只有应急灯还处于运转状态，日常照明灯以及其他设施都没有恢复正常，除此之外，天花板和墙壁都有着轻微变形，生物材料管线断裂开来，到处都是那种湿哒哒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奇怪液体。 　　“滴答……” 　　“滴答……” 　　…… 　　粘液不断滴落的声音与士兵的脚步声重叠到一起，让整个环境愈发显得潮湿阴森。 　　而负责巡逻的士兵们脸色也很是难看。 　　这次任务的初期他们尚且还能保留军人应有的姿态，但现在，他们早就已经疲惫万分，完全没有理会任务应有的静默，你一言我一语地不停抱怨了起来。 　　“这么多天了，压根没找出个鸟来，要我说，还是当初去那些乡巴佬的星球上带劲。” 　　“可不是吗？那才叫刺激，下船就能干活。” 　　“哈哈哈，你一说我就记起来了，唉，还别说，看着那些怪模怪样的东西到处乱跑还真是好玩，我记得上次干活我起码杀了两百多个杂种货……” 　　“哟，你这还挺狠心？怎么没抓几个雌的，你别说，为了能活命，它们可什么都愿意干。啧啧，这么多年了，我都忘不了——” 　　“哇，那种东西你都下的去嘴，你这口味也太重了……” 　　…… 　　“闭嘴。” 　　听着自己的队员们这么大咧咧地谈论起本应是绝密的任务，走在最前面的队长没好气地喝止了那些吃吃直笑的混账家伙们。 　　“忘了我们当初签了什么吗？今天你们说的这些话，哪怕有一个单词泄露到外面，全队都得完蛋。” 　　队长狠狠地说道。 　　“可……可都过去这么久了……” 　　有亲信不太自在地回道。 　　话没说完，就在队长冰冷的眼神下噤声了。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还在这狗屎地方搜雷蒙德·莫克姆那家伙。”队长一字一句冷冰冰地冲着自己多年的队友说道，“……他可是人类英雄，而且还是个高官。但也不过是沾上了当初的那些任务，他还是得死。” 　　其实这些信息也不应该泄露给自己的队友，但是看着这群人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样子，队长最终还是将一行人追捕雷蒙德的真实原因说了出来。 　　“什么？雷蒙德·莫克姆竟然也是因为这种事情——” 　　其他队员们果然很是吃惊。 　　他们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从队长嘴里问出更多的讯息，但下一秒钟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机会。 　　“砰——” 　　金属的墙面骤然迸裂，显现出缝隙后面暗红色的体液。 　　暗绿色粘液之中是无数猛然探伸出来的珊瑚状触手，环状的吸盘贴上人身的瞬间，便如同绞肉机一般迅速地将带有强化特性的军服碾成碎片。 　　紧接着那些环状地牙齿会迅速地切入人类的皮肤，将柔软湿润多汁的人体组织吞吃殆尽。 　　甚至就连骨骼都不曾留下。 　　进食人类这种柔软的食物，对于纳迦人来说，就像是人类将吸管刺入果冻，然后大口吮吸一般容易。 　　至于那些在绝望之中射向祂们的子弹以及激光武器更是毫无用处……只不过在先前的捕食之中，为了避免惹出多余的麻烦，白皇帝会想办法让自己的食物稍微安静一点。 　　人类的士兵们会在看到纳迦本体之后，迅速地被纳迦湿润的皮肤表面那不断变换的斑纹摄取心智，他们会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被那些触手和肉块捕食，吞噬。 　　但这一次，出现在走廊里的这一小队士兵却没有自己同伴们那么“幸运”。 　　他们刚好赶上了白皇帝的坏脾气。 　　那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啊？！ 　　即便是在最恐怖的噩梦中也不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那不断蠕动的苍白的肉体本身就是人类所能想象出来的最恐怖的怪物，而祂今天的进食也比以往显得格外暴虐和残忍。 　　两根触手用力地缠住了人类士兵的胳膊与脚踝，然后在倏然迸开来的暗色血液中直接将其扯成两半儿。 　　触手们在将那些活生生撕碎的人体吞噬殆尽的时候，那些肉块甚至还在不断地抽搐。 　　恐怕就连这些士兵自己也想不到，他们在这一刻所遭受到的巨大痛苦，来源于他们多年以前在边境服役时对那群域外之民所犯下的罪过。 　　他们也绝不会想到，自己一直以来作为假想敌的纳迦人，会为那群孱弱，愚蠢，甚至都没有进入星际文明的域外之民们复仇。 　　好吧，用“复仇”这个词来形容也许确实不太正确，用“迁怒”可能会更为准确一些…… 　　纳迦族的白皇帝当然不可能对边缘星系这帮小东西有任何感情，但在卡尔文向艾伦叙述自己的种族以及同伴所遭受的那一系列惨剧时，白皇帝也早已在雷蒙德的记忆里挑挑拣拣，找到了那些愚蠢的人类为什么要追杀“雷蒙德·莫克姆”这个身份的原因。 　　好吧，雷蒙德·莫克姆也许并没有大家想的那么愚蠢。 　　他确实为军部的许多人干了不少脏活，他也确实遭受了记忆清洗——但他对此并不是毫无准备的。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也许需要做一些事情来进行自保（很显然，雷蒙德·莫克姆并没有忘记那些为军部做事却离奇消失的朋友们）。 　　自从知道自己接下来很可能被洗去记忆甚至“被消失”之后，雷蒙德在执行那些相当黑暗的任务时，也为自己留了个后手，他做了一个备份…… 　　那是过于原始的手段，正是因为太过于原始，以至于已经适应了各种高科技入侵手段的军部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可以那么简单——雷蒙德在地球军部与他沟通并且下达任务的时候，在通讯投影仪的旁边，偷偷放置了一枚留影球。 　　那一枚留影球纪录了他进入军部之后的所有任务记录，也记录下了那些藏头露尾与他进行联系的人的模糊身影与声音。 　　当然，在跟雷蒙德·莫克姆下达任务的时候，军部的联络人也对自己进行了遮掩，可是每一个人的发声习惯是不一样的，只要有了这枚留影球，在对其中内容进行分析之后，很容易就可以在军部高层中找到对应的人。 　　也就是说，这枚留影球，几乎就是军部在边境星域进行着一系列种族灭绝活动，夺取自治星球的自主权并将其作为资源星的罪行的完整记录。 　　雷蒙德·莫克姆是在一次危险的“意外\"之后，才亮出这枚筹码的。 　　他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恐怕会死，他企图用这份记录给自己留下一条命。 　　只可惜，就在军部的人企图在边境与他进行交接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意外情况。 　　他们遇到了真正的纳迦人军队。 　　而且那一队纳迦人中，还有一名纳迦人……那是所有纳迦人的皇帝。 　　……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本以为纳迦人和时间囊泡已经替自己解除了最大的心腹之患，高枕无忧度过了三年之后，某个人惊恐地发现，雷蒙德·莫克姆又一次地回到了人间。 　　他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把那家伙干掉——哪怕所有的医疗记录都在告诉他，雷蒙德·莫克姆早就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 　　只不过，恐怕就连那些军部的特工也没有想到，他们一直以来都在苦苦追寻的记录，实际上就在他们的眼前。 　　因为那一枚留影球实在是太过于显眼……显眼到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到，实际上它就是那一份任务备份。 　　那是“海妖”艾伦·布莱斯维尔的留影球。 　　所有人在救出雷蒙德·莫克姆的时候，都被他与艾伦之间的那份爱所震撼了，在那么艰苦，那么绝望的情况下，雷蒙德·莫克姆唯一带入救生舱的东西，就只有记载着艾伦的留影球。 　　考虑到一直以来雷蒙德·莫克姆与艾伦之间的复杂情感，不明所以的人们只觉得，那恐怕就是一名Alpha对自己Omega的真爱，这份真爱也许曾经被他的暴力行为所掩盖，但在生死面前却毫无疑问的展现了出来…… 　　但实际上，翻阅了“雷蒙德·莫克姆”所有大脑记录的白皇帝很清楚，雷蒙德之所以这么做，实际上只是为了将自己的保命符随时随地地放置在自己身边。 　　那些独属于艾伦的美妙绝伦的歌声与身影，不过是表层记录，只要对其进行深度解码就会发现，雷蒙德·莫克姆的任务备份就隐藏在歌曲的信息下方。 　　……意识到这一切的之后，纳迦的白皇帝当然不可能让这件事情暴露。 　　毕竟，祂现在所使用的这个身份已经给祂带来了极大的苦恼，也许应该趁着艾伦现在并不在环形区，祂应该将所有可能暴露祂身份的人全部都屠杀殆尽。 　　前所未有的暴虐欲望在白皇帝的身体里不断燃烧，祂驱使着自己的身体，在环形区内部不断生长，不断捕食，只不过就在这样一场血腥的屠杀即将开始的瞬间，白皇帝忽然听到了一声压抑的轻哼。 　　“艾伦？” 　　艾伦已经尽可能地掩饰自己身体的异样，但白皇帝所有的感知都牢牢地粘在了艾伦身上，又怎么可能错过他的不对劲。 　　艾伦的眼神有些涣散，面颊潮红，体温高得不可思议，但动作却格外僵硬。 　　在听到雷蒙德奇怪的询问之后，艾伦皱起了眉头，他甚至有些粗暴地推动着雷蒙德的肩膀，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雷蒙德，请你出去——我现在——我现在不想见到你——我不太舒服。” 　　艾伦沙哑地冲着雷蒙德说道。 　　在听到那一声驱逐的一瞬间，白皇帝只觉得自己的核心都因为痛苦而蜷缩起来。 　　也许一切都已经晚了，艾伦已经与祂产生了隔阂也说不定，白皇帝心想到。 　　但很快，祂就意识到，艾伦的古怪行为恐怕与之前卡尔文带来的消息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毕竟那样悲惨的事件可不会让艾伦身上发散发出如此浓烈且诱人的气息…… 　　白皇帝最开始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祂只知道，艾伦在这一瞬间变得比以往更加诱人，诱人到祂甚至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只差一丁点儿，白皇帝就要直接在艾伦面前，露出自己苍白而庞大的真实模样。 　　祂想要将艾伦整个人都吞入自己的体内。祂的触手在不断翻腾，不断蠕动，本能地想要来到艾伦的身边，祂想要将艾伦全身上下都用自己的黏液浸湿。。 　　白皇帝意识到自己身体中另外一种本能正在对艾伦作出无声的回应…… 　　是艾伦。 　　是艾伦迎来了自己的第1次发·情期…… 　　事实上，艾伦完全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会发·情，而且这种情·潮来得竟然会是如此汹涌。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端倪早就在很久之前就凸显出来。 　　是什么时候起，觉得雷蒙德身上的气味有些过度好闻？ 　　是什么时候，觉得只要有雷蒙德在身边便会感到安心？ 　　后颈信息腺的胀痛与发热早就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只不过因为一直都是这样，艾伦并没有把自己身体的改变放在心上。 　　而考虑到他的病症，艾伦对Omega的发·情更是完全没有概念。 　　直到这一刻，艾伦发现自己忽然之间就被打垮了。 　　原来意志在身体面前竟然会变得如此薄弱。 　　他的身体是如此灼热，虚弱，空虚……精神却是涣散的。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还可以通过自我意志将身体的热潮压抑下去，但现在，艾伦却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晕厥过去。该死的，艾伦觉得自己的嗅觉似乎一下子变得比之前要敏锐了一千倍，现在，他甚至可以清晰地闻到雷蒙德身上的味道。 　　——而且他正在渴求这种味道。 第72章 　　充斥在帐篷中的香气变得越来越浓烈, 浓烈到仿佛已经可以幻化为实质的桃色烟雾。 　　难以言说的渴望已经强烈到让艾伦感觉隐隐作痛的程度。 　　而他的思维更是已经濒临崩溃。 　　艾伦感觉很糟糕。 　　如果这就是发·情的话，属于Omega的信息素一旦弥漫开来，也许会将整个自治区范围内其他的Alpha都惊醒，接下来便是难以收拾的骚动——模糊的担忧从艾伦的大脑中一闪而过, 但这份担忧很快又被身体中不断涌起的热·潮冲刷得一干二净…… 　　当然, 这并不能怪艾伦败给了自己的本能。 　　一旦进入这个阶段, 大家都会回归自己最原始的状态……而在最原始的时期，没有哪个Omega会顾及到其他Alpha的安危或者是群体的混乱。 　　毕竟对于Omega来说, 想要得到最强大的Alpha，他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把自己的信息素散发出去, 并且激起周围范围内所有的Alpha的竞争心。 　　强壮，粗鲁，疯狂的Alpha会在自己心仪的Omega周围不断的斗争不断的取胜, 最强的那Alpha便可以占有Omega。而在原始社会, 想要成为真正优质的Omega, 最根本的评判方法就是看他能够将自己的信息素发散到多远。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距离地球无比遥远的天女座军事基地里, 艾伦用自己的实际行为证明了他绝非人们所以为的那种残缺Omega——事实上, 他简直是人们认知范围内最完美。最强大的欧米伽之一。 　　他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如此浓厚, 如此汹涌, 如此动人心魄，甚至连纳迦人中最强者的白皇帝都感到无法招架。 　　再也顾不得任何可能的身份泄露, 也顾不得在其他人面前进行遮掩，白皇帝的真实身体, 那些柔软, 庞大, 令人憎恶的肉块已经直接从自己之前隐藏的角落里蠕动到了帐篷的周围。 　　然后, 白皇帝用自己的身体直接封闭了整个帐篷。 　　濡湿的薄膜还有粘液将艾伦所散发出来的所有气息都留在了帐篷内部。 　　这当然不是因为白皇帝惧怕与其他Alpha的斗争，纯粹是因为……是因为祂那无法抑制的独占欲。 　　属于艾伦的注视也好，艾伦的喘息也好……甚至就连艾伦所散发出来的香气，白皇帝都只想要完完全全的独占。 　　在无比昏暗的灯光下，白皇帝无比贪婪地凝视着艾伦。 　　在这之前，因为发情期到来而导致的高热，让艾伦已经痛苦不堪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但即便是这样，细密的汗水依旧打湿了艾伦的肌肤……艾伦虚弱地躺在地上，时不时会因为热潮的冲击而颤抖片刻。 　　“滴答……” 　　“滴答……” 　　…… 　　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找不到原因的液体渗漏变得愈发严重。 　　“艾伦。” 　　如果白皇帝身体里真的有名为“理智”的那种东西的话，那么现在那玩意已经岌岌可危，薄如蝉翼了。 　　纳迦人的皇帝明明并不需要像是人类那样呼吸，但现在却只能僵硬地站在艾伦身侧，凝视着后者，像是渴求奖赏的狗一样喘着粗气。 　　他凝视着艾伦，人类的青年如今眼神涣散，神志恍惚，面色是漂亮的粉色。 　　注意到了来自于白皇帝的注视，艾伦缓缓地转过了头，如今正用一种难以说是苦闷还是诱惑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白皇帝。 　　在那双仿佛可以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的双眸中，交替出现截然不同的激烈情感——渴望，贪欲，抗拒，恐惧…… 　　“艾伦，我……我可以吗？” 　　虽然对这种情况并没有经验，但艾伦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如今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皇帝试探性地朝着艾伦走去，祂伸出手，碰触到了艾伦因为汗水而变得格外潮湿的脸颊。 　　从指间传来了青年的颤抖，然后是灼热感——就仿佛有人在白皇帝的指间点燃了一小朵火焰。 　　而火焰如今正沿着祂的指骨一直延伸到心里去。 　　白皇帝压根就没有办法在控制自己去等待来自于艾伦的准许，在碰到对方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控制不住地张开算的改变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我爱你，艾伦。” 　　祂低下头，在艾伦的耳边轻声呢喃道。 　　“……” 　　艾伦只是在拼命地吸气，他的嘴唇微微翕合了一下，却压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可以爱你吗？” 　　然后祂又问了一句。 　　艾伦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回应白皇帝—— 　　“一个……一个临时标记……”他喘息着，就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比痛苦。 　　“求求你……只是……临时标记……” 　　一滴眼泪随着艾伦的低语缓缓地滑出他的眼角。 　　也许这是因为，艾伦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就全部交给了自己身侧的男人了。 　　他已经被这股在他身体深处刮起的疯狂浪潮彻底打败了—— 　　如果雷蒙德真的想要彻底标记他，他恐怕也不可能做出任何抵抗。 　　他唯一能够做的，只是在理智消散前的最后一秒，对那个男人乞求道。 　　在白皇帝抱紧他的同一时刻，他也已经不受控制地主动贴上了身侧的Alpha。 　　松木和海盐的气息如今也已经产生了微妙的改变。 　　从那种清冷冰凉的味道转换为了一种更加具有雄性特质，更加官能的雄厚香气。 　　那香气让艾伦的骨头都痒了起来。 　　“唔……” 　　他发出了一声非常微弱的轻哼——那并非是撒娇或者是诱惑，纯粹是因为他正在用力地咬着自己的舌头，企图通过疼痛来让自己变得冷静一点。 　　白皇帝的眼神暗了下去。 　　祂可以闻到那种淡淡的血腥味，祂转过头，艾伦面色潮红，瞳孔显得又黑又大，里头充斥着强烈的渴望与诱惑。 　　一缕血丝沿着艾伦的嘴角缓缓渗了出来。 　　那些血来自于他舌头上的伤口…… 　　白皇帝控制不住地凑了过去，祂舔掉了艾伦唇边的血迹—— 　　那泛着微微甜味和铁锈味的液体渗入了纳迦皇帝舌尖，来自于艾伦的血液都是如此甜美，如此让祂无法自拔。 　　也就是在白皇帝舔掉自己血液的那一瞬间，艾伦的身体蓦地颤抖了一下。 　　Omega与Alpha在这种特殊时期的亲密接触所带来的的巨大刺激完全超乎了艾伦的想象。 　　在意识变得如此迟钝而模糊的同时，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变得比之前敏锐一千倍……一万倍…… 　　在这其中，触觉带来的刺激更是尤为明显。 　　艾伦只觉得雷蒙德手指似乎忽然拥有了魔法，来自于Alpha的每一次碰触都在他的身上燃起了火花。 　　艾伦直接在白皇帝的怀里软了下去，就像是他最后那一丝脆弱的理智已经完全粉碎了。 　　粘稠，汹涌，桃色的浪潮卷走了属于艾伦的所有神智，只在这片灼热的沙滩上留下了一具亟待被填满的躯壳。 　　艾伦以自己清醒时候绝对不会显示出的狂乱，直接伸出手用力地拽紧了白皇帝，好让白皇帝能够离自己近一点，更近一点。 　　他的指甲几乎要刺入白皇帝的皮肤之中。 　　“呜呜……呜……” 　　艾伦这下是真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单词也不行……他发出了含糊的气音，听上去倒更像是呜咽。 　　白皇帝现在也没有比艾伦好到哪里去。 　　祂只觉得……自己似乎也要陷入到那种彻底的疯狂之中了。 　　在这一刻，保持理智简直已经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为困难的事情。 　　尤其是对于白皇帝如今的状况来说更是如此…… 　　白皇帝很感激自治区帐篷里的光线昏暗，更加幸运的是，艾伦如今正处于神智涣散的状况。 　　——不然的话，年轻的人类青年恐怕早就已经发现如今现场的古怪与邪恶之处。 　　天花板上…… 　　地面上…… 　　墙壁上…… 　　粘液正在汩汩向外渗透。 　　细细的触手以及蠕蠕而动的软体肉块，正在暗影中疯狂涌动。 　　想要展现出自己的原形，想要用自己的触手牢牢地缠住艾伦。 　　想要用吸盘紧紧地吸住艾伦的每一根手指，然后沿着手腕缓缓向上……再然后…… 　　白皇帝的妄想让那种来自于外形动物的本能几乎要压倒祂那生疏的人类思维。 　　“艾伦。” 　　“艾伦……看看我……看我……” 　　白皇帝轻声呼唤着…… 　　感觉自己似乎要从内部直接爆炸。 　　滴滴嗒嗒的粘液已经在地面上汇集成一小滩水洼。 　　空气变得浑浊 　　“滋滋……” 　　“唔……” 　　濡湿的声音中掺杂上了小声的抽气声还有呜咽。 　　属于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在这一刻彻底地交融在一起了。 　　当白皇帝张开嘴然后用力地抵上自己后颈时，艾伦不受控制地绷紧了自己的每一块肌肉。 　　一个临时标记。 　　对艾伦来说，自始至终都只需要一个临时的标记。 　　白皇帝必须在自己的核心深处不断地重复这个需求，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会完全标记对方 　　不…… 　　不……这太过于……太过于违背祂的本能。 　　“雷蒙德……”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白皇帝忽然听到了一声痛苦的，不受控制的低呼。 　　那是艾伦在白皇帝怀里因为剧烈的刺激而发出来的哭声。 　　属于Alpha的信息素源源不断地注入艾伦的体内。 　　就像是火焰顺着引信不断燃烧，最后抵达烟花内部。 　　轰隆…… 　　剧烈的白光，让艾伦的大脑一片空白。 　　眼泪，唾液，还有一些别的开始迸射…… 　　这让艾伦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他本身已经变成了一颗饱满多汁的浆果，然后在白皇帝的唇齿之间，被碾碎，被挤压，被咀嚼，然后吞咽下去…… 　　【被占有了。】 　　艾伦的思维在黑暗中微微一闪，随即又变得暗淡…… 　　作为一名几乎从未迎接过发·情·期的Omega，他的身体完全无法应对如此激烈的初次接触。 　　即便那只是一次临时表及，但艾伦还是不受控制地晕厥了过去。 　　这对于他来说也许算得上是一种幸运——因为若是他没有晕厥，他就会发现，紧紧拥抱住他的已经不再是人类结实冰冷的胳膊是另外的某种生物粗壮，苍白的触手。 　　生物燃气灯在帐篷的角落里燃烧着，昏黄的光线将影子投射到帐篷的墙壁上，那道影子原本只是一个人类的模样，渐渐的…… 　　渐渐的…… 　　那影子开始膨胀。 　　膨胀到几乎快要将整个帐篷里的光到彻底吞没。 　　【“不……”】 　　白皇帝在自己即将被原始的生物本能所占据的最后一秒清醒了过来。 　　祂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呼，然后强行收敛起自己的触手。 　　但很快白皇帝就发现这件事情比祂设想的要难得多，因为祂的身体如今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是疯狂之潮…… 　　白皇帝比以往要迟钝许多，一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这一点。 　　祂正在陷入疯狂。 　　这个念头准确的钉入了祂的思维，让他不寒而栗。 　　在白皇帝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疯狂之潮早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疯狂之潮早期带来的一切反应都被祂与艾伦之间那无比激烈的接触掩盖在了。 　　甚至在这一刻，白皇帝的身体依然处于无比激动的状态。 　　但他的祂却冷得像是永恒孤寂的宇宙的最深处熄灭的恒星。 　　情况非常糟糕，糟糕到祂甚至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白皇帝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最为暴虐原始地的那一部分正在因为疯狂之潮而不断膨胀。 　　而祂自己的理智已经变得异常脆弱。 　　无数只眼睛还有感受器在帐篷的各个角落凝视着昏迷不醒的艾伦，巨大的恐惧感袭击了白皇帝。 　　一旦祂这份脆弱的理智消散于本能之下，那么祂很有可能…… 　　祂很有可能按照自己的本能，以纳迦人的方式，彻底地占有艾伦。 　　白皇帝无比艰难地松开了自己的触手。 　　祂踉跄着，往后移动着自己的身躯，这祂感觉无比艰难。 　　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但祂距离艾伦还是太近了一些。 　　疯狂之潮带来的晕眩与痛苦是如此强烈。 　　白皇帝感觉自己越来越难以思考了，但即便是这样，祂还是本能的感觉到不太对劲——这一次的疯狂之潮似乎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太一样……这一次的疯狂之潮……似乎……似乎就是特意为了这一刻而准备的…… 　　…… 　　“不！” 　　在自治区的角落里，史上年轻的苏族祭司贝利安在一场可怕的噩梦中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发出了一声惊叫，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几乎浸透了他的睡衣。 　　但究竟梦到了什么？贝利安大脑里却是一片空白 　　“乌劜雅达……” 　　他吓得全身发抖，整个人几乎快要从床上摔下去，他下意识地呼唤着自己的兄弟，可喊出来之后却并没有人回应他。 　　“乌劜……” 　　贝利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环视了一圈周围，他这才发现，本应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乌劜雅达，如今却并不在房间里。 　　当然乌劜雅达是苏族的族长，夜晚出去办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之前，也经常出现这样的状况。 　　贝利安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小声地嘀咕道。 　　但他还是感到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一切都不太一样了——自从白天贝利安发现乌劜雅达的异样之后，他就觉得，乌劜雅达身上萦绕着一种可怕，灰暗的气息。 　　虽然乌劜雅达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也许是出自于祭祀地本能，但同样，也可能是小孩子的妄想，贝利安始终觉得有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正在发生。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咬着嘴唇离开了房间。 　　年轻的侍女鹿草正躺在门口，她睡得很沉……也许有些过于沉了。 　　贝利安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探了探鹿草的鼻息，在确认对方还活着之后，这才让贝利安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贝利安年纪再大一点，更有经验一点，他也许会再次检查一下自己周围…… 　　然后，他就会发现整个自治区的人，如今都跟鹿草一样，深深陷在昏迷一般的沉睡之中。 　　但这个时候的贝利安确实还太年轻了一些，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直觉发出来的警告声，只是小心翼翼地溜出了自己和哥哥在自治区的临时房间，然后漫步在自治区狭窄复杂的街道之中Lui。 　　为了节约能源，一旦进入“夜晚”，整个自治区的照明能源都会被彻底关掉，所以这里如今只有一片漆黑，十分符合夜晚的定义。 　　以往，贝利安对这种黑暗没有任何感觉，但今天晚上……今天晚上黑暗却让他觉得而有点发慌。 　　贝利安的心跳的很快，从噩梦中醒来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发现自己竟然还在不停的冒着冷汗。 　　他必须得找到乌劜雅达。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不断盘旋着，虽然说不出理由，却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焦躁之中。 　　好在他的直觉在这一刻似乎起到了作用，出于本能，贝利安笔直地朝着记忆中艾伦住的地方走了过去——他总觉得，乌劜雅达应该也在那里。 　　而事实也不出意料，贝利安在艾伦的帐篷旁边亲眼看到了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那正是他的哥哥乌劜雅达。 　　苏族人的族长如今正背对着贝利安，面孔朝着帐篷的方向，静静地站着。 　　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究竟看什么。但他似乎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就连空气中都……染上了一种奇怪的气味…… 　　陈旧，腐败，还有怪异的香气。 　　“乌劜雅达？” 　　贝利安下意识地想要呼喊对方，但声音却像是卡在他喉咙里一样，怎么都放不出来。 　　贝利安在无比惶恐的心情中，不自觉地慢慢地靠近了乌劜雅达。 　　走近之后他才听见，乌劜雅达此时竟然正站在黑暗中喃喃自语。 　　“是的，一切都像是我们计划的那样，没有出任何差错，那家伙现在正处于溃散和疯狂之中…………” 　　很奇怪。 　　乌劜雅达的喃喃自语听上去……与其说是喃喃自语，倒不如说对话。 　　可是，乌劜雅达前面明明就是空无一人，完全没有任何外来者。 　　“哦……你是说这具躯体？这具躯体当然很不错，能够在这么漫长的沉睡之后，在如此年轻健壮的身体里醒来确实很好，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这家伙的血统有些令人恶心……” 　　乌劜雅达说着让贝利安完全听不懂的话，每一句话说完之后他都会停顿片刻，就好像他的对面有什么人正在回应他一样。 　　理所当然，贝利安也没有听到任何的细微声音。 　　如果这里真的有别的人，甚至……如果乌劜雅达正在在使用什么便携式话筒和通讯器的话，以苏族人无比敏锐的听力和视觉，他也应该有所察觉。 　　但现在，贝利安确信乌劜雅达既没有使用便携式通讯器，周围也没有任何人，他只是在不停地对话，只是，贝利安根本就不知道他究竟在跟谁对话。 　　一滴冷汗沿着贝利安的太阳穴慢慢下滑，然后跟他鬓角的冷汗汇集在了一起，最后凝聚在他的下巴上，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明明是这么细小的动静，可站在帐篷前面的那个男人却像是察觉了什么一样，他猛然间转过头望向了贝利安。 　　…… 　　贝利安永远都不会知道，其实他的直觉并没有错。 　　在“乌劜雅达”发现他之前……那个男人确实在与另外一个人“对话”。 　　距离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还有百万光年的某个地方，一艘巨大漆黑的巡洋舰正在寂静无声的宇宙中飞速前行。 　　这座人类建造出来的巨大庞然大物深处，是一间巨大的房间。 　　这个房间被标为绝密的区域，但里头放置的绝不是什么高级武器设备，也不是可以威胁整个太阳系的人工智能，相反这里看上去异常古老。 　　明明是在巡洋舰之中，但这里看上去就像是有着高大穹顶，昏暗光线和精美壁画的古老祭坛。 　　高高的柱子下面是呈现出三角形的怪异祭坛，在祭坛的前方，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女人。 　　从外貌上看，她已经有了一些年龄，但年龄的痕迹完全无损她绝美的面庞。 　　女人漂亮得简直不可思议，但是，她绝不是那种会让人心生怜爱的类型……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会让人想到蛇，蜥蜴……或者是更加阴暗冷血的怪物。 　　在女人的对面伫立着一尊样式古朴，甚至只能用抽象来形容的鸟状雕塑。 　　雕塑看上去平凡无奇，材质最简单的花岗岩，但就是这么一尊看上去平凡无趣的雕塑，双眼中却镶嵌着足有拳头大小的巨大宝石，那宝石在如此阴暗的光线中依然闪烁着细小的光芒。 　　如果贝利安可以看到这枚宝石的话，他很容易就会发现，那古老雕塑栩栩如生的双眸，与自己之前在屋顶看见的那个古怪的乌劜雅达异常相似。 　　他们的眼睛都在格外幽暗的环境里闪着微微的光芒……那种不详的微光。 　　而此时此刻这个女人正面对着雕像，轻声低语。 　　“哦……那么，就先处理好你那边的小麻烦吧……” 第73章 　　栖息在古老鸟形的雕塑中的黑暗灵魂短暂地离开了了。 　　安放在那古朴雕塑的头部硕大的宝石也失去了之前那种妖异的光芒。醇厚馥郁的香气在空气中溢散,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更加阴沉也更加安静。 　　整个大厅里都充斥着能够让普通人喘不过气来的阴森，但女人依旧坐在原有的位置上，表情和动作都显得很悠闲。 　　她的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对于百万光年之外即将发生在那对亲密兄弟之间的惨剧与谋杀没有丝毫的在意。 　　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怪异的眼神时不时地扫向已经变得暗淡的雕塑。他那细长苍白的手指, 轻轻地敲击着轮椅扶手上的高分子材料——说实在的，她身下的轮椅与美貌惊人的女人, 乃至着雄伟阴森怪异的祭坛式大厅都显得格格不入。哪那一辆轮椅看上去只是最普通最廉价的样式，用的材料都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东西, 而且肉眼可见，轮椅已经被使用了很久了，各处都已经有了磨损的痕迹。 　　而在在轮椅的侧方印着一行小小的字迹。 　　【深红玫瑰高级精神疗养院医疗物资编号：247624】 　　如果考虑到这一辆轮椅原本只是某个精神疗养院中的普通医疗用轮椅……那么它的廉价与常见就变得很寻常了。 　　但……这种寻常落在了女人身上, 却变得格外古怪。 　　即便是这个隐秘教团内部的人都很难理解，为什么时至今日女人依然要保留这辆轮椅。 　　曾经有下属为女人提供了更加高级, 更加先进的轮椅。但女人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她这辆廉价简陋的轮椅带给她的感觉，毕竟在过去的这几十年里, 她一直坐在这上面，策划着所有人的命运, 策划着那场浩瀚而伟大的阴谋…… 　　这个座位让她感到安心。 　　…… 　　大厅的一端传来了金属门平滑开启的声音。 　　女人侧过头去, 正好看到一道高大的人影顺着走廊走进这间大厅。 　　那是一个男人, 有着高大的身材和坚毅的面庞。那是一张所有地球居民都十分熟悉的脸——那个男人誉为人类战神, 是人类的守护者, 是军部目前的最高领导者以及实际掌权者，甚至……他也是整个联盟政府实际的控制者。 　　他有着一系列充满溢美之词的头衔…… 　　但在这里他的名字只是亚西斯。 　　他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大厅, 如果有人能够在这里看到他的话, 一定会因为他的出现而深表惊讶。毕竟所有的信息和新闻都证明他现在应该在地球中央区的官邸里进行自己的第4次疗养, 可现在他却在这里, 在距离地球无比遥远的星空之中，在黑色天鹅号歼星舰一间甚至都没有出现在图纸上的怪异厅堂之内。 　　而且，在所有人面前都格外威严，拥有无上权威的这个男人，在看到坐着精神疗养院轮椅的女人时，却表现得像是奴仆一样卑微。 　　“玛利亚主教……” 　　在看到女人的第一时间，亚西斯就谦卑地躬下了身子，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是有什么事情吗？” 　　被称之为玛利亚的女人漫不经心地看向他，然后冷漠地问道。 　　“我只是前来通知您，我们的歼星舰即将进入超光速迁跃状态，这有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冥想以及与神的沟通……” 　　亚西斯小声地低语，他甚至都不敢抬头。 　　女人发出了一声轻笑。 　　“……神无处不在，无论是任何情况，无论我身处何方，我与祂的沟通都是畅通无阻的。我希望你能够记住这一点，亲爱的亚西斯。” 　　女人在说话的同时依然痴痴地凝望着自己不远处的那一尊鸟形雕像，然后说道。 　　亚西斯的背上渗出了一层淡淡的冷汗，他将自己的头压得更低了。 　　“是我妄言了。 　　空旷的大厅里一时间陷入了寂静之中，亚西斯等待了很久也没有等来自己预想中的惩罚。这让他心头一松，他意识到，玛利亚今天的心情似乎比以往更好。 　　而这意味着…… 　　“玛利亚主教，”亚西斯的心怦怦直跳，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开口问道，“难道我们已经……” 　　玛利亚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地点上了亚西斯的额头，她迫使亚西斯抬起头看向自己。 　　美貌的女人那古怪的，神经质的打量让亚西斯的冷汗冒得更加厉害，但同时那种血脉偾张的感觉也变得更加强烈。 　　“没错……我们即将迎来最后的终点。” 　　玛利亚以一种让人意外的心平气和，承认了亚西斯的猜测。 　　“当然，在这之前，我们恐怕要引来很多人的死亡……唔，让我想想，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有多少人？几万人？还是十几万人……其中有很多人也许都是你曾经的朋友，曾经的下属……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亚西斯在玛利亚的提醒下，想起了自己因即将迎来的那一份“工作”。 　　这让他被激情与喜悦所冲击的内心稍微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但他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还是毫无怜悯地开口回应道：“是的，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会有许多人死去，但就像是您说的那样，这一切都是无法避免的牺牲……每个人都将不得不牺牲。” 　　“是啊……” 　　玛利亚吃吃笑了起来。 　　“你甚至牺牲了自己最亲爱的孩子。” 　　亚西斯低喃道。 　　“一切都是为了全体人类。” 　　“总有一天人们会感激我们，感激他们的死亡。他们的死亡是通往王座的基石。人类终将拥有那伟大而古老的力量，而人类也将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踏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我们不会再顾及到别人，不需要再担心任何外星种族对人类造成威胁，人类……人类终于拥有了一直以来所盼望的自由……” 　　一个朦胧的女声在亚西斯的脑海里不断回荡，那是在过去无数次的祭祀以及布道中烙印在亚西斯脑海中的声音。 　　那声音优雅美丽，有着让人无法自控的绝妙旋律。 　　像是一首歌，又像是什么东西正在对着他喃喃低语。 　　在很久很久以前呀，亚西斯曾经想过要对抗了那种低语，但那也是很久以前了，现在他已经彻底的被俘虏，被那美好，伟大，光辉的前景所蛊惑。 　　玛利亚满意地看着亚西斯的脸色变得茫然，眼神空洞。 　　亚西斯的话语让她感到一阵心满意足，祂听着亚西斯的喃喃低语，环视着自己周围古老神秘的祭坛。 　　一切的一切都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久到人类当时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踏上通往星空的旅程。 　　不，不对……这一切……甚至在人类还只是四脚着地的野兽时，就已经开始了。 　　这是一场经历了数亿年，数万亿年……甚至更久的漫长捕猎…… 　　他们需要捕猎一颗星星。 　　一名古老的神祗。 　　宇宙最初的造物。 　　不得不说，人类是幸运的。 　　这个计划始于一个伟大的民族。 　　它们拥有即便到现在人类也无法想象的力量与智慧，它们几乎就要成为这个宇宙中最强大的存在……但它们在最后关头却失败了。 　　而它们所留下来的美好战果，最终将由人类所夺取。 　　即便只是想想人类即将迎来的一切，玛利亚都忍不住因为极度兴奋而微微颤抖。 　　“滴滴滴滴——” 　　玛利亚身上的随身救护装置检测到了她身体在过度激动中产生的一系列转变，顿时尖叫了起来。 　　女人的瞳孔翻到眼皮下面，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她开始痉挛，胸口因为喘不过气而剧烈起伏。亚西斯跳了起来，他顺手从轮椅旁边的药箱里翻出了针管，然后稍显粗鲁地抓住了女人的头颅迫使对方露出自己的后颈。 　　亚西斯将药物直接注射进女人的脊椎，十几秒钟之后，女人的身体终于松弛了下来，而她的各项生理指数也终于回归了正常。 　　“我们将拥有一颗真正的星辰……我们将拥有永远不会消失的能量……我们将驾驭这个世界上最古老，最原始，最强大，也是最初的声音……” 　　女人趴在亚西斯的胸口，喃喃的说道。 　　药物的作用，让她的精神有些松弛……那种只有精神出现问题的人才会有的癫狂在她的身上显现了出来。 　　“我们捕获了它，我们拥有了它，这就够了。” 　　玛利亚喃喃地说道。 　　亚西斯的通讯器在空旷寂静的大厅中响了起来，他抬起手看了看舰长给自己发来的消息，那是歼星舰即将进入超光速迁跃状态的预警，再过不久他们就将抵达自身最后的猎场。 　　女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笑了笑，让亚西斯将她送回原来的座位。 　　“去吧，亚西斯完成你的任务……”她伸出手在亚西斯的脸颊上轻轻的碰触了一下，抹去了他额角的冷汗。 　　“我会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亚西斯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然后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他沙哑地对着玛利亚承诺道。 　　……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高级治安官办公室。 　　“哇呜，太棒了，我们得救了……” 　　“太好了，太好了……” 　　…… 　　马克多姆坐在办公桌前，他听见办公室外传来了一阵喧嚣，那是士兵们在极度狂喜之下发出来的欢呼声，即便隔着带有消音效果的金属门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马克多姆叹了一口气，他眉头微微皱起，下一秒，他放下了手中的笔，然后侧过身子，接通了自己的助手。 　　“发生了什么？” 　　他问道。 　　多年来的默契让他和助手之间无需任何多言。 　　助手立刻就明白了他究竟在问什么。 　　“报告长官，我们检测到了迁跃成功后的力场波，而且也接到了我通讯请求——是黑色天鹅号歼星舰，她已经进入了我们的探查范围……” 　　助手在通讯器的另一头尽可能的平静的回应道。但即便是这样，马克多姆还是可以察觉到自己助手压抑在声音之下的狂喜。 　　“歼星舰？它还有多久抵达基地？” 　　马克多姆继续问道。 　　通讯器那一头稍微停顿了一下，马克多姆可以听见助手敲打键盘的声音，随后是一声细微的窃窃私语，显然他正在向一线人员确定信息，大概在十几秒钟后，助手回到了通讯器的另一头。 　　“还有50分钟或者是一个小时左右，歼星舰速度很快，现在基地的人正在对外围轨道进行清场——” 　　马克多姆没有等助手说完便干净利落地挂掉了通讯器，跟自己无比欢欣鼓舞的同僚们不太一样，马克多姆的心情完全没有因为歼星舰的到来而有任何的改善。 　　黑色天鹅号？ 　　马克多姆在心底咀嚼着这个名字。心情越来越沉重。 　　为什么军部竟然会将黑色天鹅号这种人类的终极武器派到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来？ 　　马克多姆曾经亲自调查过黑色天鹅，他很清楚，跟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这种花架子比起来，黑色天鹅号完全不一样——至少，她上面配备的那些高杀伤武器绝对没有丝毫掺假。 　　一直以来黑色天鹅好都逡巡在太阳系外围用以保护地球。 　　那恐怕是地球中央区那群废物的终极保命武器。 　　在马克多姆的认知中，那些家伙可不会这么大胆地放手让黑色天鹅号离开自己…… 　　是因为之前纳迦人对基地的攻击吗？马克多姆在自己的脑海中飞快的思索着。 　　跟绝大多数普通的军舰不同，黑色天鹅是目前人类所拥有的最庞大，最精密也最高效的战舰，那过于巨大的体型和精妙绝伦的火力设备让其被称之为可移动的军事基地。 　　也正是因为如此，也只有黑色天鹅号，可以配备独立的迁跃效应器而不需要借助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那已经被毁坏的稳定器——她可以直接抵达这片区域。 　　当然从好处来讲……一旦黑色天鹅抵达战场，基地里的其他人恐怕就再也不用担心那群纳迦人。 　　自从第2次攻击戛然而止之后，那群纳迦人一直以一种人类难以理解的方式徘徊在火力网之外，它们从来不存在进行任何有效的攻击，却也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 　　而对它们的解析一直没有任何进展。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巨大的压力下，基地里所有人都对黑色天鹅号的到来感到无比欢欣。 　　可是……可是马克多姆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他的直觉正在告诉他，有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这么多年来从军的经验让马克多姆知道，永远不要忽视自己的直觉。 　　于是他果断地坐回了办公桌，他重新调取了系统中这段时间自己处理的那些繁杂公务，然后过了一遍。 　　如果他的直觉发现不对劲，一定是因为早在之前他就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某些异常的信息…… 　　马克多姆板着脸，脸色阴沉地注视着面前的屏幕，不断闪烁的信息在他的瞳孔中映成了一道流淌的蓝色与白色构成的河流。 　　忽然之间，马克多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抬起手按下一个键。 　　屏幕上不断流淌的数据陡然停止，最后凝固在数十道例行的物资船运输申请和基地的停泊口审查与批准的信息备忘上。 　　发起物资船运输申请的人是科拉斯——那名该死的政客，也同时是无数殖民地的吸血鬼。 　　在纳迦人攻击基地之后他一直都显得格外洋洋得意，甚至趾高气扬，但他却丝毫没有展现出与态度匹配的慷慨。 　　他吝啬且抠门，拼命的克扣从殖民地运往基地的各项物资。 　　然而就在一个多星期之前，这名政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之间变得格外慷，从殖民地往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运送物资的运输恳求变得格外频繁。 　　马克多姆的视线凝滞在了那些申请记录上。 　　他飞快的扫视着科拉斯的运输申请，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类似的物资运送请求重复了将近100多次。 　　如果这样的物资运输是真的话，科拉斯一定是发了疯，他几乎要把自己的殖民地物资掏空，然后全部运给了天女座军事基地里的倒霉蛋。 　　但是马克多姆可没有觉得军事基地里的物资供应在如此频繁的物资运送下有任何的改善。 　　伙食依旧非常的糟糕，淡水还有能源也变得越来越珍贵…… 　　甚至就连指挥部门每天的必需品咖啡都变得愈发寡淡。 　　那么科拉斯为什么会在忽然之间发出这么多的请求呢？ 　　一边思考着，马克多姆一边面色阴沉地伸出手拨通了通讯器。 　　…… 　　一个小时之后 　　拉菲尔穿着维修人员的制服，默默地站在自己的同事旁边。 　　他一脸惨淡地看着身侧的萨基尔，满脸都是绝望。 　　“你真的觉得这样做好吗？” 　　他喃喃地问道。 　　萨基尔没有理会他，他正忙着跟走廊上那群该死的自动护卫机器人搏斗。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位于人类军事基地的上部。 　　跟其他地区能源紧缺的状态不太一样的是，这里应该是现今整个基地里唯一拥有充足照明的鬼地方。金属墙面甚至还被机器人仔细的擦拭过，灯光在那上面经过反射，让整个走廊变得更加光洁明亮，甚至就连空气都比别的地方更加清新。 　　这里是只有高级政府官员才可以居住的特殊私人区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甚至独立于基地范围之外。 　　整个区域限定权限非常高，在一般情况下，除非得到邀请或者拥有高级别的密匙，一般的军官未经允许进入这里，等同于刺探军事机密。 　　而这里之前的主人，正是科拉斯…… 　　伴随着小规模的爆炸声以及枪击的声音，萨基尔非常轻松的干掉了整片区域内的安全机器人。 　　他用肩膀撞了撞拉菲尔，示意拉菲尔跟着他走…… 　　他们根本没有花多久时间便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那里伫立着一扇金属门，光是看都可以看出来戒备森严，而且有着严密的安保设施。 　　萨基尔让拉菲尔来到了门前，自己背过身去举枪对准了走廊，以应对很有可能出现在走廊另一头的敌人。 　　而他的暗示也非常明显，在他负责武力压制其他可能敌人的同时，拉菲尔却需要动用自己的能力将这扇金属门打开。 　　“嘿，伙计你应该知道吧，未经任何授权直接入侵一名政府高官的生活舱室，即便是有了安全局的授权，一旦我被抓住，我也很有可能上军事法庭……” 　　拉菲尔的脸几乎快要皱起来了，他喋喋不休的冲着萨基尔说道。 　　“不要想那么多，现在是你应该干活的时候。” 　　萨基尔冷冰冰的说道。 　　之前与那群自动机器人的打斗让他看上去颇为狼狈，脾气也相当糟糕。好吧，又是一个心情不好的男人，拉菲尔在心里痛苦地说道。 　　他嘴唇翕合了一下，还在想办法给自己找个借口，萨基尔却像是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样直接打断了他。 　　“你也不用说自己办不到——你的黑客技术已经好到可以给雷蒙德和艾伦准备一份完备的身份记录，甚至就连系统里都有那份记录的那种虚假身份。有这样的实力在前，没有人会相信你打不开一扇门的鬼话。” 　　…… 　　拉菲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人啊，一旦开始犯错，人生就会像滚雪球一样一路向下，并且背负着无数的麻烦。 　　他的手指在科拉斯的生活舱室门禁系统上轻轻按压了几下。 　　大门比他想的要轻松得多就直接打开了。 　　金属门倏然滑开，拉菲尔屏住了呼吸。 　　他本以为自己会迎来一片枪林弹雨，或者是来自于那名政府高官阴阳怪气的审问，他甚至都已经在脑海里设想出了一些拙劣的借口好应对即将到来的麻烦。 　　可是当门打开之后，拉菲尔整个人却愣住了。 　　房间是空的。 　　不要说是那名狡猾奸诈的政客，甚至就连那些奢华的地球品牌家具都已经在他们完全不知道的时候被运走了。 　　相比起拉菲尔的错愕，萨基尔看上去却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依旧不变，但是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阴沉。 　　他点了点自己耳畔的通讯器，然后对着马克多姆报告道。 　　“你的判断是对的，克拉斯那家伙跑了……” 　　顿了顿，他又轻声说道。 　　“现在我们有大麻烦了…… 第74章 　　听到萨基尔的回报之后, 马克多姆猛的从办公桌上跳了起来。 　　他打翻了咖啡，稀薄如水的咖啡浸透了他的地毯和座位，但这个在以往总是显得有些强迫症, 甚至有些洁癖的男人却完全无暇理会。 　　他大步冲向了门外，越过昏暗的走廊, 径直走向了舰桥。 　　克罗恩在过去的时间里一直被所有人认为是个无脑的政治花瓶，可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之后，他这些天的表现却出乎意料的优秀——至少他24小时都呆在舰桥上，人们也总是可以在那里找到他。 　　马克多姆赶到舰桥时候, 克罗恩也正处于一种惊人的忙碌之中。 　　一旦开始做事，那么你就会发现之前井井有条一切都可以推给别人处理的事物实际上繁琐且数量众多——对于克罗恩来说，这里实在有太多的细碎小事需要他作出决定并且下令了。 　　只不过现在所有的公务在歼星舰到来面前都变成了无足轻重的消事情。 　　克罗恩甚至亲自来到了指挥中心，在接到通讯后没过多久，这里就变得嘈杂而繁忙, 想要接应黑色天鹅号歼星舰这样可怕的庞然大物进入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没有人会因此而觉得麻烦——除了马克多姆。 　　“克罗恩！” 　　马克多姆在看到克罗恩后立刻喊道, 后者却连头也没有太继续埋首于屏幕之中。 　　当然，他肯定是听见了马克多姆的呼唤, 因为克罗恩在百忙中抽空抬起手对着马克多姆挥了挥，示意他稍后在说话。 　　只不过马克多姆可没有管那么多, 他上前一步，猛然挡住了克罗恩面前的虚拟屏幕。 　　克罗恩这才抬起头，他的眼睛发红, 眼袋耷拉了下来，看上去已经比之前老了起码十岁。 　　“马克多姆……你他妈最好是有紧急的事情要汇报, 不然你这就是在干涉重大公务了……”克罗恩因为马克多姆的干扰而皱起了眉头, 他的语气显然不太好, 但是在看到马克多姆如今的表情之后，克罗恩不由微微愣怔，表情微松，他的语气也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情需要报告的话，可以稍后再说，现在我们需要……” 　　“黑色天鹅号不能进入基地泊区！” 　　马克多姆冲着克罗恩吼道。 　　话音落下之后，马克多姆可以明显感觉到无数震惊的目光投向自己，就仿佛他已经神智错乱，变成了一个疯子似的。 　　好吧，也许在这些人眼里，他如今确实就是一个疯子…… 　　但马克多姆可不会在乎这个。 　　“绝对不能让黑色天鹅号进入毫无防护的泊区，从那个位置，他们只需要一枚炮弹就能直接击毁军事基地核心部位。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甚至连使用救生舱紧急撤离都做不到——” 　　“什么撤离？什么击毁？马克多姆以你一定是精神压力太大了，那又不是纳迦人的舰队……那是我们自己的黑色天鹅！” 　　克罗恩奇怪地回答道。 　　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马克多姆接下来的举动把克罗恩吓了一跳。 　　马克多姆完全没有理会克罗恩这个理论上的最高指挥官，在发现舰桥的其他人依然在进行引导黑色天鹅号进入泊区后的例行程序时，他直接冲到了领航员的前面，然后干脆，利落，果断地抽出枪然后给了中央控制面板来了一梭子弹。 　　枪声伴随着人们的尖叫回荡在舰桥的上方。 　　虚拟屏幕发出了一声吱吱响声，随后闪烁了一下，颜色变得比之前更加黯淡了，有几枚按钮上浮现出了故障的红色。 　　“警告，检测到重大违规——” 　　“主母”系统在第一时间判定马克多姆的严重违规警告声响了起来，却又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马克多姆直接使用了自己的安全官最高权限，外加一个小小的后门（拉菲尔在走廊里打了一个喷嚏），直接中断了“主母”的警报。 　　做完这一切之后，马克多姆旁若无人地绕过了依然处于恐惧与惊骇中的其他船员，他回到了克罗恩的旁边。 　　“你……你……你真的疯了……” 　　“你知不知道科拉斯那家伙已经逃跑了？他带着他的那一堆东西，包括所有的下属全部都已经撤离了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早在一个星期以前他就已经这么做了。” 　　马克多姆凝视着克罗恩苍白的脸严厉地说道。 　　“什么？这不可能？！”克罗恩一直听到这句话时才回过了神，他向前探了探身，仿佛这样就可以听得更清楚一样。 　　“我已经命令人监控他的动向，这几天以来他一直都相当安分守己，他甚至运送了大量的物资前往基地以此保证自己在基地里的安全……” 　　“你就是个白痴，克罗恩，如果你真的想要监视他的话，你就不应该批准他的任何启航请求！” 　　马克多姆直接吼道，但克罗恩还是满脸不可置信。 　　马克多姆发出一声诅咒，接着他对着自己的通讯手环嘀咕了一声。 　　“拉菲尔，把科拉斯生活舱室的实时画面放出来！” 　　“可，可是……” 　　在手环对面传来了一个年轻男人慌慌张张的声音，在结巴了几秒钟之后，所有人都听到了另外一个不耐烦但格外冷峻的男声嘀咕。 　　“就按他说的做，白痴！” 　　下一秒钟，中央控制台那边传来了一声惊呼。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黑进了系统……”人们自然而然地朝着声音发出来的那个方向望了过去。 　　然后，人们便看见原本不断闪动着各项数据的中央控制屏幕上出现了不应该出现的画面——那正是科拉斯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生活舱室。 　　一个脸色惨淡的年轻人正在摆弄镜头，他的眼神恍惚，似乎也正处于一种巨大的惊骇之中…… 　　“抱歉，抱歉，我并不是有意违反联盟军事法规的，但是……但是现在的情况很紧急……” 　　拉菲尔痛苦地朝着画面另一头的人们嘀咕道，然后他慢慢的侧过了身体，好让身后的场景展露在众人面前，那个空荡荡的生活舱室让舰桥里所有人都呆滞了片刻——有很多人都不太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是克罗恩当然不在这些人其中。 　　他很熟悉科拉斯那奢华的生活舱室，却并不熟悉那间豪华生活舱室空荡荡的样子。 　　在看清楚了实时画面里场景之后，他的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 　　在地球的高层中有句话说的很好，科拉斯就像是蟑螂一样，他总是无处不在，总是可以想办法给自己弄到些东西然后大快朵颐……没有人欢迎科拉斯，克罗恩也是一样。 　　但现在科拉斯的离开，却比他在这里还要可怕。 　　毕竟如果一个地方，忽然之间连蟑螂都连夜逃跑了……那只能说明只能说明，有什么更加恐怖，更加绝望的灾难即将袭来。 　　“竖起所有的防护网，将整个基地的状态调整为最高戒严状态，还有，做好准备迎接攻击……” 　　而就在克罗恩发愣的这一瞬间，他听见马克多姆正在冲着自己的下属们大吼大叫。 　　一直到这一刻，克罗恩依然怀抱着虚幻的希望，他只希望一切都是马克多姆多想了。 　　一切都只是被害妄想…… 　　但是紧接着某个人的惊呼打破了他的幻想。 　　“禁令失效——禁锢器已经被摧毁。黑色天鹅号已经突破了我们的引力网，它们正在靠近我们的外围……” 　　来自于下级士官们的声音里染上了迷惑和恐惧。 　　“他们正在瞄准我们，长官。” 　　其中一个人呆呆地说道。 　　他们仿佛无法理解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于是只能按部就班地把现实直接说出来。 　　以之对比的是人类军事基地里的自动预警设施，合成电子音发出了急促而冰冷的声音： 　　“警告——警告——基地坐标已被锁定——” 　　“警告，基地已被重型武器锁定，被袭击概率——百分之九十九点八七——” 　　…… 　　真奇怪，明明是电子合成的声音，但是马克多姆却觉得自己仿佛可以从“主母”系统那冰冷的声音里听到一丝淡淡的恐惧。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不，恐惧的绝不是“主母”系统，而是而是他自己…… 　　下一秒钟，在人们来得及让“主母”系统通过更改基地的轨道以躲避黑色天鹅号之前，扩音器里忽然传出了一阵刺耳的白噪音。 　　那噪音音量非常大，即便是马克多姆这样训练有素的军人都控制不住捂住了自己耳朵，大脑一片空白。几秒钟之后噪音停止了，而随后“主母”系统再次上线。 　　只不过之后响起的声音却让所有人的心一瞬间坠入了冰潭之中。 　　在马克多姆听来，在这一刻，“主母”的声音似乎真的变得更加冷漠更加冰凉…… 　　“已经对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军事代号902，进行全方位内部扫描。系统判定该基地以被纳迦人全面占领。” 　　“人类幸存者数量0 纳迦个体数量137，000200。” 　　“根据联盟军事法最高准则，判定该基地已无法挽回……。” 　　“密匙179903……任务内容：销毁天女人类军事基地要塞。被授权个体：黑色天鹅号歼星舰……”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主母系统是疯了吗？这里根本就没有任何纳迦人，我们还活着，我们都是人类啊……” 　　有人尖叫着跳了起来，然后冲着自己身边的同僚大吼大叫道。 　　而同样的也有人抬起手，指向了中央全息投影屏上面。 　　拉菲尔已经撤出了中央系统，于是现在那里出现便是探测器探测到的所有数据。 　　现在那里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那是黑色天鹅号。 　　歼星舰的外形一如人们记忆中的凶狠，狰狞，巨大，带有强烈的威慑力。 　　在以往这种恐怖的威慑感带给人们的只有无尽的自豪以及安全感。但现在，黑色天鹅号的影子已经直接化身为死神的轮廓。探测器显示……黑色天鹅号在“主母”系统给了授权之后，几乎是立刻就开始了聚能。 　　“这不对！这不对!他们应该对付的是纳迦人，而不是我们——” 　　“，不，不……也许他们正在对准火力网之外的那群纳迦人……” 　　一直到这一刻，依然有人对自己的同胞……对从地球中央区派遣而来的军部直属歼星舰上的那群人报以希望。 　　毕竟，没有人能够接受……自己的同伴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通讯员，我们应该接通天黑色天鹅号的讯号，我们得告诉他们真相，我们还活着！” 　　克罗恩发出了痛苦的吼叫，片刻之后，通讯员在舰桥上慢慢的转过头，他用颤抖的声音回复道： 　　“长官，黑色天鹅号拒绝通讯……” 　　“那就再尝试——” 　　“你还要浪费多少时间？黑色天鹅号压根儿就没有打算接通我们的通讯。” 　　马克多姆忍无可忍的打断了克罗恩，他死死地盯着面前惊慌失措的男人，脸色阴沉，宛若笼上了一层寒霜。 　　他看上去正在克制着自己揍克罗恩一顿的冲动。 　　“那你告诉我……我们应该怎么做，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代替我下达指令！” 　　马克多姆的话语就像是一根针直接戳破了属于克罗恩的那一层薄薄的理智，克罗恩崩溃地冲着马克多姆大吼大叫了起来。 　　“怎么办？疏散所有人，然后逃跑。” 　　马克多姆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然后没有等克罗恩回答，马克多姆已经回过头，直接向着舰桥上的其他人员发出了本应是克罗恩发出的指令。 　　“放弃所有的热能武器，我们根本不可能对黑色天鹅号造成任何损失……将所有的能源集中到防护网上……” 　　“可是，长官，如果是那样的话，几分钟之后整个能源网全部就会过载，然后防护网很有可能直接爆炸……” 　　一名下属弱弱地回答道 　　马克多姆对此的回应只是冷漠的耸了耸肩。 　　“哦，不用太管那个，反正这里爆炸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如果防护网能够起到作用……也许能够让我们撑过第1轮攻击。这会给我们赢取……” 　　马克多姆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手环，然后他抬起了眉毛，冲着周围所有人开口道。 　　“大概5~7分钟的时间。运气好的话，大概有四分之一的人可以活下来——现在，发布紧急疏散令吧，伙计们。” 　　他说。 　　…… 　　艾伦又在做梦了。 　　那是一个漫长得不可思议的梦。 　　也是一个恐怖到不可思议的梦。 　　这个梦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太一样，梦里没有永恒的宇宙，没有让他感到欣喜而安心的星星，甚至也没有歌声。 　　这里只有一片虚空 　　不……用虚空来形容这里也不太对劲。 　　这里只是一小块格外逼仄的空间，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被困住了，深深地困住了。 　　就像是将一只大象强行塞进戒指盒，又像是……被活埋了…… 　　艾伦感觉自己被塞在了一个非常狭小，非常黑暗，且无比凝滞的空间之中。 　　它的光，它的热度，它的一切，都被紧紧地压缩在自己的核心区域。 　　那感觉简直快要让艾伦彻底发疯了。 　　时间，空间，光线，思维都已经化为了一片虚无。 　　他想要挣脱却完全无法动弹，有什么东西死死地钉在了他的灵魂之中，像是无形的枷锁一样，将他困在了那可怕的“小盒子”里。 　　他感到恐惧而崩溃，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像是亿万年那么漫长，但换句话来说，也许它已经在这里过了亿万年……而它并不知道。 　　“救救我……救救我……” 　　艾伦惨叫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 　　在绝望的尽头，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因为痛苦而直接呼喊出声。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梦境中突然间闪过一道亮色。艾伦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他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依然停留在这可怖而扭曲的梦境之中。 　　为什么知道这依然是梦？ 　　是因为……艾伦竟然在这里看见了属于自己的母亲。 　　母亲看上去远比艾伦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更加年轻。 　　梦境中的母亲大概只有20岁或者是更年轻一些，她简直就是一名少女，年轻，美貌，稚嫩。 　　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她眼睛中那种难以形容的神经质吧。 　　艾伦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披着漆黑的长袍伫立在他的面前。 　　一直到在这个时候，艾伦才注意到自己如今所在的位置竟然非常高，他自己的本体是似乎也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在他的视野范围内，母亲还有其他人，看上去就像是蚂蚁一般渺小。 　　到处都是血，非常多的血，还有尸体，被剥掉皮的人或者动物，被倒挂在高高的穹顶之下。 　　猩红，暗绿色，银色，金色的血液从那些人和动物的身体中不断涌出，然后流入到地上复杂而古怪的阵法之中。 　　艾伦又一次的感到了那种难以形容的紧缚感，他开始惨叫起来，但这一次从他喉咙里涌现出来的却并不是人类应该有的哭喊声，而是一种优美地不可思议的歌声。 　　歌声就像是直接从空气中凭空出来的，又或者说，是他从另外一个空间……另外一个领域……直接召唤出来的。 　　“伟大的永恒的银之星，我在这里向你恳求，我恳求你将永恒的生命赐予我……伟大的银之星，我需要你，我需要您的眷顾，我需要你…… 　　伴随着母亲的靠近，艾伦忽然感到一种强而有力的吸引力猛然从女人的身上传了出来。 　　他的灵魂不由自主地从那逼仄狭小的地方涌了出来，然后源源不断地朝着那个女人飞奔过去。 　　然后一阵白光闪过，艾伦忽然感觉自己变得格外渺小，格外轻盈，格外的透明，他一跃而下，然后直接没入了那个女人的腹中…… 　　“……他听到了一声痛苦的惨叫” 　　“不，不是这样的……” 　　母亲…… 　　……那确实是来自于母亲的哭喊声…… 　　“不……” 　　艾伦在噩梦中发出了同样凄凉的惨叫，他猛然跳了起来，然后又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疼痛伴随着清醒袭向他，将他从那可怕的梦中唤醒。 　　艾伦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虚弱得简直有些不太对劲，他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都进到了酸液之中。 　　他全身无力只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甚至就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 　　是的，他也许正在发高烧，他朦朦胧胧的想道。 　　又过了更久，他才勉强看清楚自己周围的环境。 　　谢天谢地，他还处于一个熟悉的环境之中，他还在卡尔文为自己准备的帐篷里，只不过这里的场面看上去实在是有些过于凄凉——那些域外之民的帐篷虽然简陋，但是所有用具却一应俱全，他们完全是用自己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来招待艾伦，但现在这个小小的安乐窝却已经遭受了严重的破坏。 　　所有的家具，床，甚至是床上的布料都已经被撕成了碎块，就仿佛在艾伦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人在这里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 　　艾伦甚至找不出哪怕一片大于手掌的碎屑。 　　除此之外，让整个帐篷变得一塌糊涂的出了家具的残骸……还有粘液。 　　也许是因为这里年久失修，有管道破裂了也说不定。 　　艾伦对自己说道。 　　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整个帐篷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粘液，那些粘液挂在天花板上，挂在墙壁上，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绿色，甚至就连艾伦自己的身上也布满了那些粘液。 　　而当那些粘液在碰触到艾伦身上连续不断的圆形痕迹时候，他因为皮肤上各种细小的破损而感到刺痛。 　　艾伦挣扎着，企图从地上爬起来，但是那些粘液让他的动作变得格外困难。 　　到处都湿漉漉的，到处都黏腻，湿滑，令人作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气味，是松木，海盐以及另外一种更加暧昧而激烈的气味，毫无疑问正属于雷蒙德…… 　　可是，留下了如此浓烈气味的那个男人，如今却并不在帐篷中。 第75章 平行世界番外·生子内容警告·可跳 　　平行世界番外世界观都是一致的。 　　星历 3106年 　　7月12日晚间时分 23：22分 　　原生地球中央区 元首最高府邸水晶宫 　　秘密通道里驶来了一辆平凡无奇的黑色加长磁悬浮车。 　　负责守卫的卫兵在看到那辆车的一瞬间, 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他看向自己手边的悬浮屏幕，毫不意外下一秒钟最高等级的安防设施自动开启，来访者的身份辨识是特殊级别的S级。 　　身份识别代码虽然是一片乱麻, 但卫兵却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 　　毕竟整个地球恐怕也只有一个人能够在水晶宫拥有S级权限。 　　而那个人, 也只可能是艾伦·布莱斯维尔，整个星系中最美丽, 最让人迷恋，最挚爱的梦中情人, 同时也是大统领雷蒙德·帕斯摩尔的青梅竹马（兼前男友）。 　　安保房间里, 一名军官看了看身侧新人那幅恍惚的样子, 忍不住给了对方严厉的一瞥。 　　新兵这才如梦方醒裂，立刻站直了身体。 　　在秘密车库里，车停了下来。 　　车门开了，艾伦离开了悬浮车。 　　军官立刻迎了上去对他进行了安全检查, 这样的流程早已进行了无数次, 所以进行得非常顺利。 　　只不过跟以往不太一样的是, 现在的艾伦面带寒霜, 没有丝毫表情。 　　哪怕是看到了军官, 他也只是勉强地勾起嘴角, 向前者露出了一个略有一些潦草的笑容。 　　而就在安全检查开时候，一旁的金属门无声无息滑开了。 　　穿着西装的统领顾问殷勤地来到了艾伦身边。 　　“晚上好，”艾伦看向顾问然后说道, “我需要去见雷蒙德。” 　　“统领已经在等你了。” 　　私人顾问立刻说道。 　　事实上, 人类的最高首领, 雷蒙德·帕斯摩尔本来是打算直接站在门口迎接艾伦的到来的。 　　就像是古老电视剧里的老管家那样等待着自己主人的归来…… 　　但是考虑到白天出的那个小意外，顾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统领强行控制在在水晶宫的私密会客室里。 　　其实在正常的公务中，为了顾全大局而让大统领牺牲一些私人意愿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过去私人顾问也没少这么做。 　　偏偏今天晚上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 　　当顾问让雷蒙德待在会客厅不要对艾伦太过于亲密的时候，他总觉得雷蒙德看上去很想杀了自己——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发现艾伦终于按照约定如期到来时，顾问难以控制地露出了一丝喜悦。 　　他扑了上去，无比急迫地将艾伦直接带进了会客厅。 　　金属门打开之后，一道身影猛地扑了过来。 　　然后有人紧紧地抱住了艾伦。 　　“雷蒙德……” 　　艾伦发出一声低呼。 　　那是被誉为人类历史上最英俊的男人。 　　无论是那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眸，还是端正到近乎完美的外形，都让万千少女在梦中心动不已。更难得的是，这样一个宛若阿波罗一般英俊的男人，竟然还战功累累，他那骇人地体能以及军事才能也都有目共睹。 　　只不过在艾伦面前，他却表现得像是一个17岁的毛头小伙子……不，哪怕是17岁的毛头小伙子多多少少也会显得矜持一些，可雷蒙德却全然不是这样。 　　他在看到艾伦的一瞬间眼睛闪闪发亮，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向外宣示着他有多爱艾伦。 　　私人顾问看着这样的雷蒙德，总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只大型犬（这个念头有点失礼，但顾问没法控制自己的脑子，他总觉得雷蒙德·帕斯摩尔的身后似乎有一条隐形的尾巴，而如今那条尾巴正在不受控制地疯狂甩动）。 　　“你冷静一点！” 　　艾伦冷着脸，将雷蒙德从自己身上推开。 　　“我好想你……为什么这么慢，我整个晚上都在等你……” 　　雷蒙德在艾伦耳边低语道。 　　“我早就告诉你，我会来的。”艾伦说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而且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会这么晚还来找你。” 　　艾伦态度格外冰冷。 　　雷蒙德眨着那双让无数人疯狂，让他轻而易举赢得60%以上选票的眼睛，无辜地说：“什么事情？” 　　他显得真心迷惑。 　　只不过，一边说着他一边有意无意的瞥了顾问。 　　顾问也挑了挑眉，他发现自己在这个大厅里确实有点多余，然后他迅速地离开了私密会客厅。 　　艾伦看着他离开，接着动用自己的权限开启了水晶宫的最高安保，并且屏蔽了所有的监听设施。 　　在确定没有任何人能够得知会客厅里发生的一切之后，他直接冲向雷蒙德然后用力的勒紧了地球最高元首的领子。 　　“你到底在干些什么？！” 　　艾伦烦躁的冲着雷蒙德吼道。 　　“昨天晚上在我睡着的时候，为什么你要偷偷地溜进我的房间？我记得我已经向你警告过，不要做这种事情了！” 　　艾伦一边吼一边瞪着雷蒙德。 　　后者人类的外形逐渐开始变换，一根触手慢慢的从雷蒙德脑后冒了出来，然后暧昧的缠上艾伦的手指，艾伦手一抖，迅速的拍开了那玩意。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被人拍下来了……” 　　一想到自己今天处理的那件事情，艾伦便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直跳。 　　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艾伦已经想不清了。 　　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忙于域外之民的移民的事宜，也许是因为太过于忙碌，以至于引发了雷蒙德的某种奇怪的想法。 　　雷蒙德开始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黏人…… 　　普通时候他会用力地抱着艾伦，仿佛拽着自己心爱的玩偶不肯松手的幼童，而一旦化为原形，情况就更糟糕。 　　艾伦甚至怀疑自己会因为触手的缠绕直接窒息而死。 　　在最开始，艾伦考虑到雷蒙德这段时间以来确实受到了冷落，一直努力的容忍这种过度亲密。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雷蒙德开始变得变本加厉。 　　艾伦终于忍无可忍的冲他发了脾气，他们之间爆发了一场单方面的吵架……而吵架的后果就是雷蒙德被勒令在三天之内不许再接近艾伦。 　　——至少不能以雷蒙德·帕斯摩尔的身份接近艾伦。 　　然而，上一秒钟还泪眼汪汪，对艾伦说“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我会改的”的雷蒙德，下一秒却在晚上偷偷地溜进了艾伦的高级公寓。 　　更可恶的是，正是因为知道雷蒙德是个怎样的存在，艾伦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在自己的公寓附近布下了专门针对于纳迦人的防护网。 　　但艾伦却没有想到雷蒙德竟然另辟蹊径，纳迦人的皇帝直接化为了人形，以地球最高元首的特殊身份直接绕开了所有隐蔽的防护设施，直接进入了艾伦的公寓。 　　当然考虑到艾伦的怒火，偷偷进入房间后，雷蒙德没有敢对艾伦做什么。 　　他只是像是小狗一样守在艾伦的床边，看着艾伦的睡颜。 　　但十分不凑巧的是，那一天刚好是一名臭名昭著的狗仔守在艾伦的公寓外的时间，他用一种非常特殊的高新设备（天知道他是从哪里弄到那些军用探测仪的，他直接从卫星探头上拍摄到了艾伦房间里发生的那一切。） 　　雷蒙·德帕斯摩尔，人类最高元首与纳迦人皇后的艾伦，竟然在公寓里共度了一晚上——这是那名狗仔这辈子得到的最有价值的新闻。 　　“你知不知道只差一点点，今天的报纸头条就会是‘雷蒙德·帕斯摩尔与艾伦·布莱斯维尔婚后有染’的新闻了！” 　　艾伦冲着雷蒙德厉声吼道。 　　雷蒙德却只是固执的用胳膊环绕着艾伦，然后无辜地冲着艾伦嘟囔了一声。 　　“可是，我已经把那个家伙处理掉了呀。”雷蒙德说道。 　　艾伦：“……” 　　雷蒙德不安地打量着艾伦，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回答似乎又让艾伦的怒火上升了一点。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艾伦，气势变得虚弱了一些 　　“……那个家伙的记忆真的已经被抹掉了。” 　　雷蒙德可怜巴巴地说道。 　　几乎没有人能够逃脱作为纳迦人皇帝的敏锐感知，那名狗仔正在自己的公寓里庆祝着今晚搞到的大新闻时，几根触手出现在了他的窗口。 　　一些斑纹的闪烁，一些心灵催眠，配合着药物。 　　那名狗仔在醒来之后只会发现，自己对昨晚的记忆一片空白，而他的所有通讯设备以及资料存储器里都不会有任何不该有的东西。 　　雷蒙德可以保证，这种处理是万无一失的。可艾伦看上去还是很生气。 　　“是的，这一次你发现了……那么下一次呢？你不能总是仗着你的特殊身份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对了，而且你还违规进入了我的房间，你曾经向我保证过，你不会再干这种事情！” 　　艾伦咬牙切齿地冲着雷蒙德说道。 　　在说话的同时，他一边用力的把雷蒙德身上冒出来的那些藤蔓一样的触手从自己的身上撕下去…… 　　“雷蒙德！” 　　说着说着他又提高了声音。 　　雷蒙德的身体抖了抖。 　　假如是不知道前情的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觉得他简直可怜极了。 　　“可是……可是我忍不住。” 　　雷蒙德完全没有理会艾伦的抗拒，他慢慢地朝着艾伦凑过来。 　　“艾伦现在，真的非常好闻……” 　　雷蒙德喃喃地低语道。 　　“我只想闻着艾伦的味道……一直这样……” 　　“我已经找医生检查过了，我的各项激素水平都很正常，我的信息素从理论上来说也没有什么问题。” 　　艾伦皱起了眉头，然后回应道。 　　哦，对了，这也是问题所在…… 　　这是最开始雷蒙德变得黏人起来的时候，曾经提到过的。 　　他说，艾伦身上的信息素有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而他根本没有办法抵挡变化后的艾伦的信息素。 　　他只想无时无刻地留在艾伦身边。 　　“……我会向纳迦长老团发出邀请，邀请那位大祭司来地球一趟。看看到底是我出了问题，还是你出了问题……” 　　艾伦嘟囔道。 　　雷蒙德悄悄地用触手缠上了艾伦的手指，然后那一根触须沿着艾伦的手腕和手肘慢慢向上。 　　雷蒙德很清楚，在艾伦思考事情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忽视现实。 　　其实他并没有撒谎。虽然他说的那些话确实很像是他为了与艾伦亲热而找出来的借口…… 　　艾伦身上的信息素一直非常清淡，那是一种高贵冰凉的冷香，仿佛冬日的河水雪花，或是在永恒宇宙中独自盘旋的冷色的星星。…… 　　但是从一个多月前开始，艾伦身上的信息素中染上了一种特殊的香味。 　　很难形容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香味。 　　花朵，果实……绒毛茸茸的幼崽……蛋糕，温暖甜美的糖果…… 　　那是一种会让雷蒙德不由自主陷入恍惚，并且心身放松的味道。 　　雷蒙德简直快要溺死在那种味道之中了，他对那种味道着迷，完全无法自拔。 　　如果可以他简直想让自己完全沉溺在那种香味之中，永远都不要离开。 　　只不过纳迦人脑内贫乏的人类语言，实在是很难向艾伦表述出他的这种依恋，更难表达出艾伦信息素的美好。 　　“被你这么一说，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行走的奶油蛋糕，或者是别的什么。” 　　艾伦叹了一口气。 　　最开始的怒气转而变成了一种无奈。 　　艾伦的信息素十分的特殊，在整个宇宙中，恐怕也只有雷蒙德能够闻到。 　　而且跟许多正常的Omega不一样的是，艾伦之前的信息腺严重发育不良，一直到雷蒙德的到来。 　　Alpha的信息素强行介入，强大的激素刺激之后，艾伦的信息腺才重新开始发育，但这也带来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后遗症：艾伦的信息素有的时候会因为环境的变化而发生改变。 　　就比如说在正常时刻和在他进入热潮期之后，艾伦身上的气味是不一样的。 　　也许这又是一次例行的信息素改变，艾伦想到。 　　只不过这一次信息素改变之后，实在是给他带来太大的困扰了。 　　哪怕一直以来雷蒙德都很粘人，但这段时间他的黏人也未免太过了一些。 　　而且……而且艾伦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雷蒙德的缘故，他原本对雷蒙德总是有着超出常人的耐心，现在却一看到雷蒙德便会觉得一阵烦躁。 　　当然，艾伦还是喜欢雷蒙德的，可这一次，他却并不希望雷蒙德离自己太近。 　　这种古怪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 　　难道这也是信息素或者是荷尔蒙的问题吗？ 　　艾伦一边想一边叹着气，心中坚定了让那位性情奇怪，个性也有些恶劣的纳迦长老来地球的心思。 　　…… 　　有东西慢慢地贴上了他的皮肤。 　　回过神来之后，艾伦脸色又是一黑。 　　他不过稍微走神了一会儿，雷蒙德在他身边已经完全化成了一大滩软体动物。 　　柔软，苍白的肉块开始不断地蠕动，并且开始分泌出令人感到有点尴尬的粘液，细长的触须更是在艾伦不注意的时候缠上了他，一些触须甚至顺着艾伦的袖口，一点一点探入了衣服内部。 　　“雷蒙德·帕斯莫尔，你他妈给我注意一点！现在可不是在该死的太空战舰上，现在我们呆的地方是人类首脑所在的水晶宫！” 　　艾伦感觉自己的神经仿佛都快要崩坏了。 　　好吧，这也就是为什么当他进入这个房间后会如此紧张的开启重重防护，以免外人窥看的终极原因。 　　天知道雷蒙德是怎么回事，他都已经完美的伪装了这么久的人类，可是自从他展现出那种对艾伦的信息素迷恋以来，雷蒙德的智商和他的自控力都已经下降到了一个无法容忍的程度。 　　“艾伦，你身上的味道，真的好好闻……” 　　偏偏面对艾伦的怒喝，已经完全融化了的雷蒙德还沉浸在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 　　他甚至还偏过头，用那一张纳迦人的面孔凝视着艾伦，然后痴痴的说道。 　　【咔——】 　　艾伦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终于彻底的崩断了。 　　他一把抽过茶几上被整齐叠好的星球日报，然后卷成一圈，用力地拍打着雷蒙德的头颅，直到那家伙一点一点恢复成人形。 　　雷蒙德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他捂着头，呜咽着对艾伦说道：“……抱歉，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你最好是说话算话。”艾伦气呼呼地说道。 　　…… 　　其实，之后想起来，艾伦才深深感慨于自己的愚蠢。 　　在水晶宫这一天经历了这么多，艾伦竟然还是没有察觉到问题的所在。 　　当然他也可以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毕竟从小到大雷蒙德·帕斯摩尔都是这样奇怪，他总是有着异乎寻常的黏人，堪称黑暗，甚至有些病态的独占欲。 　　而且时不时的，艾伦这名青梅竹马长大便会做出一些让艾伦无言以对的奇怪事情，艾伦每一次都得努力安抚自己——ok，这不是雷蒙德的错，毕竟那家伙自始至终都是一只纳迦人而已。 　　对于纳迦人而言……雷蒙德做的已经不错了。 　　他们的脑神经，他们的思维方式都与正常的人类完全不一样。 　　长久以来就连艾伦自己都不得不变得比正常人更加迟钝，只不过这种迟钝，从这一次的事件开始，逐渐演化成另外一个格外严重的错误。 　　…… 　　那群域外之民的移民问题让艾伦筋疲力尽，他的情绪比之前更加暴躁，也更加不想理会雷蒙德的奇怪状态。 　　他完全忽视了雷蒙德在初期的改变，直到雷蒙德接下来一点一点变得更加古怪…… 　　…… 　　2 　　星历3016年 　　7月18日 　　太阳系地球 低轨道 　　纳迦皇帝座舰 银之星号 　　黄金寝宫 　　“这是什么？” 　　艾伦脱下了有些厚重的防护服，然后换上了轻薄的睡衣走进了房间。 　　星际移民的事情告了一段落，艾伦终于得以喘息。 　　在漫长的几个月后，他重新回到了纳迦人的座驾，履行皇后的职责。 　　当然对于地球人来说，他恐怕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纳迦的白皇帝了，星球小报上甚至都已经开始有各种各样流言的出现。 　　人们到现在为止依然对艾伦嫁给纳迦人这件事情心怀希望——人们希望这是某种政治联姻而不是艾伦真的与那只软体章鱼人有什么别的感情。 　　只不过…… 　　艾伦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地球人这种错误的观念。 　　所以一旦手头的事物告一段落，他很快便回到了纳迦人的大本营。 　　雷蒙德那家伙应该会感到很高兴吧…… 　　艾伦甚至还抱着这种给雷蒙德一个惊喜的心态踏上了银之星号。 　　只不过当他推开门进入寝殿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让雷蒙德感到惊喜，反而是雷蒙德让他饱受惊吓。 　　那家伙显然早就已经知道艾伦的到来。 　　雷蒙德·帕斯摩尔，或者说，白皇帝埃尔普罗，早就把自己洗漱一番——这其中包括用特制的香油浸泡自己的触须，好让那些触须变得比以往更加晶莹剔透柔软，同时还用一种特殊的胭脂色给自己苍白的肉体染上了淡淡的粉色，这还是半年前不知道听到哪个白痴纳迦人护卫提出来的建议…… 　　总而言之，雷蒙德现在看上去就是一只亮晶晶的，淡粉色的，显得又湿滑又白痴的大章鱼。 　　而现在那只大章鱼的触须上正缀着着一大坨闪闪发亮的石头。 　　艾伦走过去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块钻石。 　　只不过…… 　　那颗钻石看上去大概有几十公斤重。 　　“……你想干什么？” 　　艾伦奇怪的问道。 　　“礼物。” 　　雷蒙德冲着艾伦笑嘻嘻地说道。 　　“前几天路过一颗星球的时候，忽然觉得也许你会喜欢这些东西，然后我就顺手带给了你。” 　　礼物？ 　　顺手？ 　　一颗几十公斤的钻石？ 　　艾伦纳闷额看着地上那坨钻石。 　　原始的钻石当然不怎么好看，不过雷蒙德在地球已经呆了许久，自然知道人类的审美，在艾伦到来之前他已经秘密令人打磨了那块钻石。 　　那颗钻石现在看上去晶莹剔透，光芒四射，只不过因为太大一颗，所以看上去总是泛着一种奇妙的廉价感…… 　　而且艾伦怎么都想不通雷蒙德为什么会送这个玩意给自己？ 　　雷蒙德以前可不会这么……奇怪…… 　　艾伦在自己的脑海里艰难地寻找着单词形容雷蒙德的这种行为。 　　即便雷蒙德作为纳迦确实相当强悍，甚至拥有短时间的星际真空生存能力，但是像是这么大一块钻石，必须深入星球内部才可以拿到，这可不是顺手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而且一直以来艾伦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对珠宝首饰的爱好（退一万步讲，他就算喜欢珠宝首饰，也绝不会想要一颗几十公斤重的钻石……） 　　艾伦心思变换，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雷蒙德仿佛察觉到了艾伦这一瞬间的嫌弃。 　　“你，你不喜欢吗？”他小声的问道。 　　原本闪闪发亮的粉色章鱼似乎变得苍白了一些。 　　“倒也不是不喜欢……” 　　艾伦一愣，然后下意识地回答道。 　　他刚想找些词语来把面前这个尴尬的状态糊弄过去，就看到雷蒙德喜滋滋的挪开了自己剩余的几根触手。 　　而在那些触手下面则是更加大块的石头——金子，红宝石，钻石，以及其他一些看上去更加大颗更加奇怪的宝石。 　　有一些石头艾伦甚至从未听说过。 　　当然就跟那颗钻石一样，雷蒙德已经事先命人打磨过它们。 　　在寝宫灿烂的光芒下面，那些每一颗都可以用来砌房子大小的金银珠宝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而艾伦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雷蒙德的这种行为真的好奇怪…… 　　艾伦可以感受到雷蒙德的灼热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 　　他抬起头，纳迦人亮晶晶的眼睛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艾伦只能无声地叹一口气。 　　好吧，虽然他确实不太喜欢这些东西。 　　但是…… 　　这是雷蒙德送给他的。 　　即便理性上来说对这些玩意儿上是很嫌弃的，但是艾伦无法否认，雷蒙德这种幼稚又奇怪的行为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丝奇异的甜蜜。 　　“谢谢你……” 　　他走上前去，然后慢慢地抱住了雷蒙德。 　　几根触手缠上了他的脚踝和腰肢，艾伦却并没有表现出抗拒的神色。 　　…… 　　“其实你知道，你压根儿就不需要送任何东西给我……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我就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艾伦在雷蒙德的怀里喃喃的说道。 　　“我也觉得很奇怪，好像忽然之间……我忽然很想送你东西。我希望艾伦拥有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 　　雷蒙德凑在艾伦的耳边然后低语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艾伦完全无暇顾及到这句话背后隐藏的问题。 　　毕竟接下来的那段时光完全就是骇人听闻的一段辛苦劳动。 　　艾伦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少次，又昏迷过多少次？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类在经历了几十个小时的重体力劳动之后，恐怕都很难分出多余的心神来分辨自己伴侣话语中的奇怪含义。 　　所以，艾伦真的没有意识到，雷蒙德最后的那句话究竟代表着什么…… 　　星历 3016年 　　原生地球 　　7月29日 　　太阳系地球域外之民难民营 高级军官基地 　　艾伦·布莱斯维尔 　　生活室 　　“那么，接下来我们主要需要进行的事情就是尽快给所有迁移到地球来的域外之民们打上疫苗……那些孩童之前一直在军事基地长大，他们的身体缺乏对地球的细菌的抵抗力，如果我们不立刻进行这项工作的话，他们很有可能……我们绝对不会希望看到那样的事情……对，医疗资源本来就已经非常紧缺了……那些年老的域外之民们每一个都需要妥善安置……” 　　“……我们还能找到别的人来办这件事情吗？好的，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弄个慈善捐款……不用太担心这个问题，钱的事情我来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对域外之民没有任何歧视心理，并且业务能力足够强悍的医生来主导整个医疗小组……” 　　深夜，艾伦拖着疲惫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挪回了自己的生活区。 　　通讯器那一头地秘书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大家都快累垮了，而艾伦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这对于一名歌手来说简直是致命的，但是艾伦知道自己可没有什么资格休息。 　　在他周围就是数以万计的域外之民，每一个人都指望着他…… 　　一边这样想着，艾伦一边输入了密码，然后走入了房间。 　　一股清新气息瞬间包裹了他，松木，海盐，还有一种奇妙的甜香味儿，作为欧米伽的本能在这一瞬间迅速占据了艾伦的心灵。 　　他甚至想要直接就这样躺下来，放松自己的身体，然后，将自己的全部……从身体到心灵，完全交给自己的阿尔法伴侣。 　　这是艾伦的身体本能所决定的，只不过在被本能占据的最后一秒，艾伦咬着牙清醒了过来。 　　“抱歉，我想我这里暂时有点别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我们稍后再说……” 　　他匆匆对着通讯器那一头的秘书说道，然后便挂断了通讯器。 　　接着，他无奈地转向房间的另一边。 　　“雷蒙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让那群八卦记者发现你又跟着我来到了安置区，天知道你又会迎来多少攻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温暖的拥抱已经稳稳地接住了他。 　　这一下，艾伦再也没有办法抗拒本能的侵袭。 　　他的膝盖一软，整个人就这样倒在了雷蒙德的怀里。 　　雷蒙德的气味非常好闻。 　　艾伦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忽然之间就放松了下来。 　　在这之前艾伦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是如此疲倦…… 　　“我看了你的民意调查，数据确实非常的完美，但你也不应该掉以轻心……你的政敌们可是积累了十多年的愤怒，一直想着把你从那个位置上弄下来……” 　　虽然还是习惯性的想要唠叨雷蒙德，但艾伦的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阿尔法伴侣。 　　还是那样一张英俊到了极点的脸，但艾伦却可以透过这张伪装的面庞，看到纳迦皇帝那张与人类审美完全不合的面孔。 　　如果是正常的地球人，光是看到那张脸，恐怕就会尖叫出声吧，但对于艾伦来说，却完全不是那样。 　　他喜欢内雷蒙德，也喜欢作为白皇帝的埃尔普罗，无论是对方的人类形态，还是%另外一种特殊的形态，他都非常喜欢。 　　艾伦微微仰头，任由雷蒙德轻轻吻着自己。 　　轻柔地亲吻中不带任何欲望，只有单纯的亲昵。 　　“我只是恰巧路过而已，不会有人发现的。” 　　雷蒙德抚摸着艾伦的头发，小声说道。 　　就跟艾伦一样，他的眼中洋溢一种特殊的甜蜜与爱恋。 　　艾伦任由自己沉溺在雷蒙德的抚慰中。 　　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幸福，甚至可以用圆满来形容，当然这种错觉只持续了……非常短的一段时间。 　　好吧，可能也不是特别短——也就是三四十个小时而已。 　　艾伦难得的翘了班，逃掉了第2天乃至第3天的公共事务。 　　原因也很简单，他确实没有办法从自己的房间里爬出来…… 　　而等到他终于清醒过来，并且有体力给自己穿上衣服时，雷蒙德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然后这一段甜蜜的相聚就迎来了尾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艾伦听见雷蒙德转过头来对自己说道—— 　　“我在进行星际旅行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我带到这里来了，是给你的礼物…” 　　“礼物？” 　　艾伦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雷蒙德在黄金寝宫给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 　　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膨胀。 　　而就像是为了迎合他的这种预感一样，下一秒，艾伦就看到雷蒙德快活地打开了立于墙角的某个巨大金属箱。 　　”咕滋咕滋……” 　　一种奇怪的尖叫声瞬间刺破了艾伦的耳膜。 　　艾伦惊恐地僵立在原地，看到某种特别奇怪的东西从金属箱中愤怒地爬出来。 　　那是一种看上去很像是奇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生物。 　　有着细密的鳞片和多达8只的头颅，头颅看上去有一点像蛇，但是在眼睛的后方却生着蝙蝠翅膀似的耳朵。 　　它们的头颅非常细长，往下大约一米左右的位置汇合在一起，组成了一条粗壮的蟒蛇似的东西，某些看上去有些畸形的爪子伸生在它们的身体侧边，它们的眼睛是红色的，声音格外恶毒。仅仅只是看它们一眼，艾伦本能地感觉到它们身体里一定有非常可怕的毒素。 　　这玩意简直危险得足以让地球防卫军拉响红色警报，可雷蒙德竟然就这样将它放在一口铁皮箱里，塞在他的房间之中。 　　“……” 　　艾伦简直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僵硬的站在那里瞪视着雷蒙德。 　　雷蒙德完全没有察觉到房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危险，他自顾自地朝着艾伦露出了一个傻笑。 　　“尼克星的一种烁蛇……虽然有一些不太符合地球人的审美，但是它们的营养非常丰富，而且非常美味，看上去体型很小，但是只要稍微养一段时间，它们就会蜕壳，然后变成一种非常肥硕的……” 　　“雷蒙德·帕斯摩尔，把那东西给我塞回去……” 　　艾伦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最好快点这么做，在我发火之前。”他所，“你知不知道就在距离这里不到500米的地方就是域外之民的营地，这玩意儿一旦逃脱出去——算了，你把这玩意给我弄得远远的，我不想看到它第二眼！” 　　“可是……可是，这种烁蛇真的非常有营养……” 　　雷蒙德·帕斯摩尔依然不死心，拼命地企图推销着纳迦一族的美食。 　　“你难道不喜欢吗？” 　　…… 　　“……” 　　…… 　　星历 3016年 　　8月17日 　　太阳系 　　地球近地轨道 　　银之星号黄金寝宫 　　好了，艾伦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雷蒙德一定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他站在自己的寝宫里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然后想道。 　　一天前，他接到了地球联合军的简报。 　　那群地球军方都已经快吓呆了，因为他们发现这段时间以来，纳迦人频繁出击，将整个靠近太阳系附近的所有带有危害等级的星际生物全部都赶跑了。 　　整个太阳系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安全干净，甚至就连那些被地球军方认为无伤大雅的星际海盗都被纳迦人驱赶到了格外遥远的空间断层地带。 　　从表面上来看，这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件史无前例的好事。 　　人类的商人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星际中穿梭，贩卖自己的货物，再也不用担心被某只火星水蛭拖入沙土中再也见不到家人，也不用担心那群该死的宇宙海盗会抢劫自己的船只。 　　同样的，人类军队也不用担心在军舰进行例行巡航的时候，会被某只觅食中的星鲸悄无声息地撞成一堆飘浮在太空中的钢铁碎屑…… 　　自从踏上宇宙征程，人类太空航程中的星域还从来没有这样安详平静过。 　　但是考虑到打扫整个星际环境的人是纳迦人，而且它们做这些事情完全没有任何理由…… 　　地球上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强烈的不安之中。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艾伦十分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早在之前就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嫁给了纳迦人的白皇帝，并且以人类之身价成为了纳迦人的皇后，现在地球人大概早就已经陷入一级戒备，并且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开启对纳迦军队的试探和战斗了。 　　那一定会死很多人。 　　艾伦叹了一口气。 　　但不管怎么说，那个可怕的设想并没有成真…… 　　无论有多少阴谋论在民间小道消息里蔓延，但明面上，人类与纳迦人之间至少还有艾伦·布莱斯维尔作为纽带。 　　于是，地球人找到了艾伦，而艾伦直接找到了雷蒙德。 　　他很想问一问那家伙到底在打算什么？ 　　自从上一次的烁蛇事件之后，雷蒙德又断断续续地给他带来了许多让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奇怪礼物。 　　好吧，考虑到那些奇怪东西……就算神经再粗，艾伦也意识到了不太对劲。 　　更加令艾伦在意的是，一直在地球上黏着他的雷蒙德，这次竟然愿意抛下他独自呆在了太空中的寝殿。 　　而且，那家伙起码有超过三天的时间不曾跟他见面了。 　　一想到这里，艾伦不由得感到心烦意乱。 　　（这种心烦意乱甚至超过了纳迦人军队的异动，当然艾伦一点都不想承认这件事情）。 　　然后他回到了这里，打开了门。 　　然后，那个念头出现了。 　　雷蒙德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大问题。 　　因为当艾伦打开门的时候，他亲眼看到了自己原本豪华明亮到处都闪烁着晶莹光芒的寝殿，如今已经变成了人类三级恐怖电影中怪兽巢穴。 　　墙壁上布满了一种半透明的粘液，那些粘液上散发着强烈的松木和海盐的味道，那很显然来自于雷蒙德·帕斯摩尔自己的分泌物。 　　只不过在往以往，这种分泌物通常是液态的，但现在它们却在空气中凝固成了半固态。 　　艾伦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团不明物，发现那玩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手感。 　　表面是湿润的，内里则带有非常明显的弹性。 　　老实说，这东西的质感会艾伦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某些奇怪的玩具…… 　　他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只不过现在可不是产生奇怪联想的时候，艾伦对自己说。 　　然后，他将视线投向宫殿的中央。 　　雷蒙德·帕斯莫尔就在那里，白皇帝如今已经恢复成了纳迦人原本的样子。它尽可能地伸展开自己所有的触手……艾伦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粘液是如何从它的触手上分泌出来的，每一根触手都在忙碌着，黏液被分泌出来，层层叠叠涂抹在之前已经半凝固的透明物上。 　　宽大，豪华的寝宫在这些不明物衬托下，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半圆形柔软巢穴。 　　如果说这还不够糟糕的话，那么那些被封在黏液之中的奇怪物体，就足以证明事态的严峻性——在巢穴的外围是让艾伦感到十分眼熟的巨大钻石以及黄金，再往内则是各种各样说不出来的外星物体。 　　然后在靠近巢穴的正中央，则封印着无数奇形怪状的外星生物。 　　这其中艾伦唯一能够认出来的就是那只尼克星出产的烁蛇。 　　在雷蒙德·帕斯摩尔口中非常营养美味，并且异常危险的有毒怪物如今还活着，但显然已经陷入了昏睡之中。 　　那只烁蛇周围都是粘液，它看上去就像是被封入了琥珀的标本。 　　在烁蛇的附近，则是一只足有人大腿粗细的巨大蠕虫，艾伦结婚前被迫了解了一些纳迦人的生活常识，他知道这玩意——同样的，这也是一种特殊的，有毒，并且罕见的外星生物，对于纳迦人来说，它们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开胃小食，因为它们的身体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只不过对于地球人来说…… 　　嗯，它们看上去就像是被放大了几千倍的蛆虫…… 　　粘液的昏睡剂对这种蛆虫来说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如今它们正努力在粘液内部不断蠕动，只不过因为太过于虚弱，它们并没有办法突破粘液的封存。 　　…… 　　“你到底在干什么？” 　　艾伦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问道。 　　一直到这个时候，雷蒙德才像是注意到了艾伦一样。 　　他缓缓的转过头，巨大的眼珠里闪烁着一种狂热。 　　“我……我这是在……” 　　忽然间雷蒙德的身体一震，他仿佛终于清醒了过来。 　　“我这是在干什么？”他抬起自己的触手，震惊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 　　几个小时之后，艾伦和雷蒙德一起坐在了姗姗来迟的纳迦长老面前。 　　那名纳迦长老勉强汇聚成了一个年轻人类的模样 　　这也许是考虑到了艾伦作为人类的承受性，但艾伦却完全无暇顾及到长老的这种体贴，他满心都是雷蒙德的状况。 　　“雷蒙德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 　　他急急地问道。 　　在过去的一小会儿时间里，长老一直在检查他们两个人。 　　是的，他们两个人。 　　明明在各方面都显得格外不对劲，甚至出现神志不清状况的人是雷蒙德，可长老在初次检查之后却将检查的重点放在了艾伦身上。 　　艾伦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现在，他看着长老那古怪的眼神，只觉得自己的内脏都挤压了起来。 　　“哦，事实上，皇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长老说话时有一种古怪的腔调，他仿佛特意拖长了每个单词的发音，说话时他还一直在看着艾伦。 　　“什么？” 　　“皇帝陛下只是受到了您的感染……” 　　“感染，我身上难道有什么特殊的疾病吗？” 　　艾伦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他忽然想起来这段时间自己沉迷于域外之民的安置工作。 　　难道是因为这个，难道是因为他太过于粗心，以至于让雷蒙德感染到了不知名的外星病毒？ 　　无数的念头从艾伦的脑海里飞逝而过，以至于艾伦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清楚长老后面说的那句话。 　　“你怀孕了。” 　　长老对艾伦说道。 　　“因为你怀孕了，所以皇帝陛下才会如此激动，他感受到了你身上的信息素的变化，皇帝陛下开始产生一种非常强烈的筑巢本能……” 　　“筑巢本能？” 　　艾伦的脑海里闪现出了自己寝殿里那恐怖的洞穴。。 　　“不……我不明白……为什么是雷蒙德？筑巢本能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呆滞地问道。 　　然后他才从纳迦长老的口中得知，对于纳迦人来说，生育行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尤其是通过两性结合所生下来的孩子，在这期间，孕育者通常不会有太大的感觉，但是反应非常强烈的却是纳迦人中的雄性。 　　他们会在伴侣孕育孩子的那一瞬间，立刻本能的意识到新生命的到来。 　　然后他们会被一种非常原始的本能所驱使。 　　他们会开始非常强烈的筑巢行为。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表达自己强烈的依恋好让伴侣安心，准备可以让产妇生产并且补充营养的食物和玩具……甚至是清理领域内所有的可疑生物营造良好的大环境…… 　　艾伦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一段时间以来雷蒙德表现出来的种种奇怪举动。 　　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意识到，这竟然是因为…… 　　“我快要有孩子。” 　　雷蒙德在他身侧呆呆地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长老又补充道：“……我已经很久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了，恐怕就连皇帝陛下自己都会感到迷茫。毕竟，这种行为非常的罕见，只有在父性非常强大，并且对伴侣带有眷恋和爱意的纳迦雄性个体上才会显现……” 　　有的时候甚至纳迦雄性自己都不会知道，长老的话还没有说完。 　　雷蒙德却在忽然之间扑向了艾伦。 　　“孩子！我们……我们会有孩子！” 　　祂喃喃地冲着艾伦说道。 　　艾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嘴角却不由自主露出了一抹笑容。 　　“是的，你快要有一个孩子了。” 　　艾伦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然后轻声说道。 第76章 　　意识到雷蒙德如今竟然没有陪伴在自己身边, 艾伦发现自己竟然感到了一阵惊慌和幽怨。 　　这一定是因为omega体内荷尔蒙作祟的缘故，艾伦告诉自己。 　　毕竟，按照自然规律, omega在与自己选定的alpha进行了亲密接触之后（哪怕仅仅只是临时标记）omega与alpha之间都会构建出一种比之前更加私密且紧密的联系。 　　而这种联系毫无意外的会让omega下意识地更加依赖于自己的alpha。 　　在艾伦的身上这种想象似乎更加明显，他这么多年来从未经历过发·情·期, 而且他与雷蒙德还刚刚完成了一次临时标记。 　　…… 　　哦, 停下停, 不要想那该死临时标记。 　　艾伦咬住嘴唇，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道。 　　但只要还待在这里，待在洋溢着浓厚雷蒙德气息的帐篷里，艾伦就会不由自主地不断回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那些湿润，粘稠, 无比紧密的亲吻，那几乎快要人脑浆都融化的拥抱与抚摸。 　　艾伦还记得自己在雷蒙德的控制下是多么的脆弱，又是多么敏感, 就像是一层多年来一直笼罩在他面前的薄纱被猛然掀开，一个更加鲜明，一个充满了原始本·能的世界就那样直接朝着他迎面扑来。 　　艾伦在那里感受着原始的飓风与暴雨，感受着岩浆的涌动, 感受着大海的潮汐。 　　他在那里感受着雷蒙德那强壮的肌肉还有那浓厚的信息素所带给他的强烈刺激——知道他不堪重负就那样晕厥了过去。 　　只不过，即便是昏迷了过去, 在艾伦潜意识里, 或者说，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身体依然牢牢的记录着后面发生的一切，濡湿的粘液，滚烫激烈的冲刺, 以及让人觉得皮肤刺痛的吸吮，那吸吮来自某种长条肌肉的紧缚和密密麻麻的吸盘…… 　　等等，吸盘？ 　　艾伦微微皱眉，他重新审视着自己混乱迷蒙的回忆。 　　在此同时，他看了看自己手臂上以及大腿内侧那不断蔓延的红色印记，心中腾起一种古怪却不安的感觉。 　　是记错了吧。 　　他想。 　　对，一定是因为他已经陷入了昏迷，所以才会有如此混乱的记忆，不然的话…… 　　他怎么又会产生那么可笑的妄想？ 　　艾伦努力地安抚着自己。 　　只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艾伦那原本就感到无比虚弱的身体里突然升起了一阵更加深沉和灼热的空虚之感。 　　“唔——” 　　艾伦发出了一声闷哼。 　　跟正常的omega不太一样，一直以来都患有信息先发育不良的艾伦无论是热潮期还是发·情期都显得不规律而且不正常。 　　如果是普通的omega的话，现在大概早就已经恢复了正常行动了，但对于艾伦来说……发·情期带来的余韵却始终源源不绝，时不时地朝着他涌来。 　　该死的，雷蒙德究竟在哪儿…… 　　艾伦痛苦地喘息着，他无助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从身体到心灵都在呼唤着自己的alpha。 　　好在临时标记在不久之后就开始起作用了，后颈信息腺上被雷蒙德刺入过的部位泛起一阵舒适的清凉，然后沿着脊椎一路向下，来自于雷蒙德的信息素让艾伦勉强包吃住了自己的情形，但是，不满足的感觉却依然像是隐匿的毒蛇啃噬着他的身体。 　　而刨除掉本能上的渴求与不适，艾伦理智地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他的情绪变得有些不太安定。 　　这段时间以来，艾伦已经逐渐熟悉了雷蒙德的行事风格，那个家伙在某些地方会像毒蛇或者是野兽一般狡猾，但毋庸置疑的是，雷蒙德对艾伦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与爱慕。就艾伦对雷蒙德的了解来看，雷蒙德可不是那种会放弃自己标记过后的伴侣然后独自外出的对象…… 　　可现在，他却失踪了。 　　这家伙究竟去了哪里？ 　　艾伦环视着帐篷里凌乱的家具碎片，不详的预感宛若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布满了他的心田。 　　他又在地上躺了一会儿。 　　遍布全身的粘液让他感觉十分不舒服，就仿佛他的身体已经记住了什么不应该记住的事情一样。 　　艾伦口干舌燥，疲惫且头晕目眩，他真想躺在这里继续昏睡过去，但最终他还是强行打起了精神。 　　积攒了一定力气之后，他慢吞吞地用手撑着地板站了起来。 　　太棒了，他成功了。 　　他身上还在不断的，往下流淌着粘液，艾伦又努力地在帐篷里找了找。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曾经是衣柜的东西，他走过去，从布料的深处翻出了一件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干燥的布料。 　　那是一件明显的少数民族样式的长袍，奇迹一般地丢到了墙角因此没有完全被粘液打湿，也没有被撕成碎片。 　　艾伦将长袍披在了身上，撩起下摆，随意地将自己大腿上不断向下流淌的某种奇怪液体擦拭干净。 　　然后他就离开了自己的帐篷。 　　“嘶——好冷！” 　　一掀开帘子，艾伦顿时痛苦地低呼了一声。 　　外面的气温低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艾伦怀疑也许是因为维生系统又出了什么故障，又或者……是因为有事发生了。 　　外界一片安静。 　　现在应该是基地时间的清晨。 　　艾伦知道这一点是因为照明系统已经开始工作，蒙蒙的微光照亮了整个自治区。狭窄肮脏的街道，还有宛若乞丐的脓疮一般镶嵌在废墟之间的帐篷和棚户…… 　　住了几天之后，艾伦很清楚，域外之民生存艰苦，他们也异常勤奋，只要灯一亮，大家便会走出帐篷和窝棚开始自己一天繁重的工作。 　　但是今天显然是一个例外。 　　现在，这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没有任何人出现，也没有任何人劳作…… 　　整个自治区都弥漫着一股死寂。 　　而艾伦依然没有在外界找到任何属于雷蒙德的踪迹。 　　而这寂静的世界让艾伦身上平白多了些许力气，他已经可以感觉到事故恐怕找就已经发生了，不然的话，自治区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安静。 　　艾伦的眉头紧皱，然后小心翼翼地移动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顶帐篷里。 　　这里住着医生，那名在自治区里饱受尊敬的老人。艾伦在进入帐篷之后，便看见了躺在床铺正中央的老人。在那一刻他的心跳几乎都快要停止了。他进入帐篷时的动静可不小，那名老人就躺在床上，紧靠着床边的地方，在这样的动静下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动静。 　　在那一瞬间，艾伦几乎是下意识地以为，老人已经死去了…… 　　好在在靠近老人之后，艾伦就察觉到老人的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 　　他还活着！ 　　一直到这个时候，艾伦才感觉到自己屏住的那一深呼吸喘了出来。他走上前去轻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企图唤醒对方，然后他推了推老人 　　老人依然没有动弹。 　　…… 　　几分钟之后，艾伦颓然地从医生的床边退开了。 　　他没能唤醒医生，因为这个原因不得不又再次找到了自治区的另外一名居民。 　　而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其他域外之民身上。艾伦惊慌地意识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整个自治区的居民们，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解释的重度昏迷之中。 　　而接下来艾伦所做的一切都证明，企图将沉睡中的域外之民唤醒，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艾伦几乎用上了自己可以想到的一切方法，但所有人依然软软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呼吸……呼吸也微弱到让人心慌。 　　“哦，好吧……” 　　艾伦轻声地嘟囔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惊恐，肾上腺素终于开始了运作，艾伦总算从那种发发情期过后的虚弱无力困倦中挣脱了出来。 　　在放弃唤醒域外之民之后，艾伦给自己找了一把武器，那是一把非常简陋的长刀。 　　然后艾伦无比戒备地将自己隐藏在自治区那崎岖不平的废墟的阴影之中，他缓步行走，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因为寒冷和戒备直立着…… 　　也许有什么怪物或者是敌人正潜藏在这一片废墟的阴影之中。冷冷地整个区域唯一还清醒的自己——这个认知在艾伦的脑海中不断晃悠，愈发激起了他的紧张。 　　而且雷蒙德的去处也让艾伦感到无比的在意 　　而就在艾伦带着惊恐的心情慢慢离开居民区的边缘，并且逐渐接近那片被域外之民们精心照料的花田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声非常细小的动静。 　　那是什么东西正在移动…… 　　艾伦的神经肌肉一瞬间全部都绷紧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紧了自己的长刀，然后压下了身体，慢慢的……慢慢的……朝着那个方向靠了过去。 　　一个小小的影子正在花丛的枝叶中颤抖，晃动。 　　“呜呜……” 　　艾伦还可以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然后听见了什么人正在呜咽和呻吟的声音…… 　　那个家伙正在袭击域外之民？ 　　艾伦不由自主地举起了自己的长刀，就在他即将把长刀砍向那个小小的身影的前一秒，他听到了一声怯懦而惊恐的呼唤。 　　“艾伦？” 　　艾伦不由一愣，那是一个年轻，稚嫩，细小的声音。 　　艾伦可不会错认，那是属于贝利安的声音。 　　“贝利安？” 　　艾伦不敢置信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刀，然后他猛然上前，在花田那些银色的花朵之间，他看见了贝利安。 　　只不过跟之前，艾伦所知道的那个天真无邪，带着一种域外之民特有的狡黠气息的年轻男孩不太一样，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贝利安，身上满是血痕，密密麻麻的伤口遍布他的全身。 　　他正在流血。 　　艾伦之前所闻到的那股血腥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至于那种压抑之后的痛哭，则是因为贝利安正在努力忍住剧烈的疼痛。 　　此时时刻，贝利安正努力地咀嚼着自己周围银色的花朵，并且用花朵在咀嚼后吐出的花泥糊在自己的伤口上。 　　花朵散发出了更加清凉辛辣的气息，一方面可以止住贝利安身上正在汩汩往外冒的鲜血，另一方面，花朵的气味也可以掩盖住他身上的血腥味儿。 　　“发生了什么？！ 　　艾伦简直惊呆了。 　　作为一名在地球活了几十年的普通人类，艾伦还是第一次这样近的看到一名未成年人在他的面前露出这幅血腥殆死的模样。 　　艾伦只觉得自己的腿都软了。 　　“你……” 　　贝利安却在艾伦开口的一瞬间，直起身子一把拽住了他。 　　然后贝利安也将艾伦拖进了花田，年轻的小男孩用一只手牢牢地捂住了艾伦的嘴唇。 　　艾伦惊慌失措地侧过头，正好可以看到贝利安那镶嵌在瘦小脸颊上的双目中溢满了仿佛可以化为实质的巨大恐惧。 　　“小……小声一点……” 　　贝利安凑到了艾伦的耳边，用一种近乎气音的低语对他说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对你动手？你哥哥呢？他在哪儿？” 　　艾伦微微一愣。 　　太多的疑问了，所以他用同样小声翼翼的低语，在贝利安的耳边细声细气地追问道。 　　但贝利安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艾伦的话…… 　　只不过，在听见艾伦最后两句问话的瞬间，他的眼中忽然间溢出了晶莹的泪水。 　　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小孩正在颤抖。 　　“怪物，这里来了怪物……” 　　贝利安伸出手指，在艾伦的掌心非常小心地写道。 　　他其实也可以直接凑在艾伦的耳边说出来的，但他似乎正在恐惧&……恐惧到甚至都无法开口说出按个单词。 　　艾伦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从贝利安的比划中辨认出察觉到他想说什么。 　　怪物？ 　　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这样守卫严密的军事堡垒里头竟然有怪物？ 　　艾伦感到一丝迷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 　　但就在他还想追问的时候……他身侧苏族人的小孩，却像是猛然间察觉到了什么不太对的气息一样。 　　男孩一下子变得比之前更加紧绷，更加紧张，他一把拽住艾伦，拽得紧紧的，然后他用嘴型无声地冲着艾伦说。 　　“它来了……” 　　紧接着，贝利安便压着艾伦往地下趴下去。 　　同样的，贝利安也将自己的身体低低的匍匐下来。 　　他们几乎要贴在泥土里头去——周围银色的花束掩住了两人的身形。 　　几乎就在艾伦和贝利安压下自己身体的同一时刻，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刺耳古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正在嘶鸣…… 　　然后是一种潮湿的，让人牙酸的滋滋水声。 　　沉重的翅膀在半空中疯狂拍打。 　　细小的，频率极高的惨叫。 　　…… 　　贝利安吓得几乎快要直接抽泣出声来。 　　艾伦转过头去，立刻就可以看到年幼的苏族孩童正将自己的额头抵着泥土，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的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然后滴落在自治区珍贵的泥土之中。 　　到底是什么？竟然可以让贝利安吓成这样。 　　艾伦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偏头，从星星花银色的枝叶之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艾伦：“……” 　　看清楚了那“怪物”的容貌之后，他忽然之间就明白了贝利安的恐惧究竟从何而来。 　　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怪物啊…… 　　艾伦从来没有想过在现实世界中竟然会出现出那样的东西. 　　那东西更像是某种虚无的影子，或者是人类在噩梦中所幻想出来的地狱生物。 　　那是一大团半凝固的苍白肉块。 　　臃肿，庞大，恶心，令人厌恶，大量的触手从肉团之中缓慢地伸出，在半空中不断飞舞……在苍白的皮肤表面上布满了乳黄色的尖锐皮齿，而在那凸起的刺状物下方，遍布半透明的凸起。 　　那实际上是纳迦人的感受器，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眼睛的作用，而在触手与触手之间是苍白的半透明肉膜，膜的表面布满了容貌一般的触须…… 　　当然，在艾伦看来……那就是怪物。 　　而现在那玩意正在舞动自己的触手，现在正在与另外一种怪物疯狂的搏斗着。 　　是的，没有错。 　　另外一种怪物。 　　艾伦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疯。对比起巨大臃肿的软体动物，在半空之不断扑腾的那只鸟状生物，对于艾伦来说似乎更加无法忍受…… 　　那只鸟看上去大约有三米或者四米高有这一句畸形的，布满黑色羽毛的躯体和无比尖锐的爪子，当然比起身体来说更加让艾伦感到作呕的是他的勃颈和头颅，那是一段细长的布满鳞片的，我仅看上去就像是某种，某种巨型蟒蛇一般，只不过在那蛇颈的顶端镶嵌的却是一张惨白的人脸。 　　在看清楚那张人脸之后，艾伦下意识的咬住了自己的手掌，好让自己不至于尖叫出声，虽然看的非常模糊，但是一眼看过去，阿伦已经认出了那张人脸的面庞，那是属于乌劜雅达的脸…… 　　只不过现在的乌劜雅达看上去，虽然依然有着人类的面庞眼睛，鼻子和嘴唇，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将其认为是真正的人类，他的眼睛黑的就像是两口深井，细长尖锐的牙齿，直接刺破了嘴唇，从上颚上方冒了出来。 　　……艾伦伸出手死死地，拽住了贝利安，他转过头来望一下我泪眼汪汪的贝利安。 　　明明只是眼神交流，贝利安却像是已经明白了艾伦这一刻的疑惑，他含着眼泪，异常缓慢的点了点头。 　　是的，那就是乌劜雅达，觉得自己仿佛可以听见贝利安内心的声音。 　　触手怪和那只怪鸟的斗争还处于白热状态，触手伸了出来，死死的拽住了他的一只鸟爪，乌劜雅达也不甘示弱。 　　他的脖子灵巧的要命，直接以一种不可能的方式直接转了过去，然后一口咬住了软体怪物的一部分。 　　下一秒他的脖子猛然一甩，一大块软肉就那样飞溅出来大量的粘液，空气中顿时泛起了一股潮湿的气味…… 　　艾伦打了一个寒战。 　　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知道这种东西，早在他第一次来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时候，他就已经跟它打过了交道，在能源系统彻底失效的那个晚上，有东西在黑暗中缠住了他。 　　艾伦一直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妄想，只是自己的噩梦，但现在…… 　　现实就在他的面前。 　　那只怪物是真实存在的。 　　对比起艾伦，贝利安毫无疑问更在意的是乌劜雅达。 　　在看到乌劜雅达现在的样子之后，贝利安控制不住流出眼泪。 　　他是亲眼看到自己的哥哥是如何在他面前一点一点的转化为那种怪物的生物的，他当时已经被吓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了，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出来，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亲爱的哥哥，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蛇颈连接的头颅，是乌劜雅达……但看上去似乎又不是…… 　　对方尖锐的牙齿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伤痕，乌劜雅达差点直接把贝利安吃掉。 　　“哦，你的血液倒是挺纯净的，非常甜，非常美味……” 　　贝利安甚至还记得那个男人在差点啃掉自己一只胳膊时，舔着自己嘴角的血液时发出来的低语。 　　那不是乌劜雅达，那不是哥哥，有什么东西占据了那个男人的身体—— 　　而那怪物对于乌劜雅达最为疼爱的弟弟显然没有丝毫的怜悯。 　　如果不是忽然间从自治区的各个缝隙里忽然涌出另外一只怪物的话，现在的贝利安大概早就成为了那只怪鸟口中“纯净，甜美”的食物。 　　那只怪物就是现在正在跟乌劜雅达打成一团的软体怪。 　　在贝利安看来，那怪物看上去真的很像是智能系统里提到过的纳迦人。但这又很难解释那种过于苍白的肉色，还有那庞大到不可思议的身体。 　　就在这个时候，在艾伦和贝利安的注视之下，那只怪鸟被忽然之间破墙而出的无数根触手直接拽住脖子，胳膊，翅膀，还有那张恐怖的人脸，上面都布满了吸盘和触须…… 　　每一根触手上面都是环形的口器，当着另外两个人类的面，那团触手怪便肆无忌惮大肆的开始吞噬起长着乌劜雅达脸颊的怪鸟。 　　明明知道那并不是乌劜雅达，只是一只怪物。 　　但眼看着那只怪鸟的惨状，贝利安几乎是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的身形晃了晃，不小心跌倒在地，一根星星花因此而倒伏了下去，枝叶簌簌而响…… 　　动静如果是在平时，并说不上太大，但是在此时此刻，那花田里的细响，简直就是一声炸雷。 　　艾伦可以明显的感受到，在自己不远处正在互相斗争的两只怪物在同一时刻微微停滞了片刻，尤其是那只软体怪物，他的每一根触手都忽然之间转了个方向。 　　虽然对方并没有长眼睛，可艾伦却有一种自己正在被凝视的感觉…… 第77章 　　艾伦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地出现了。微妙的异样感荡漾在艾伦的心灵深处。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很熟悉那种注视——灼热, 狂野，痴迷，带着毋庸置疑的爱恋。 　　但是那种视线是属于雷蒙德·莫克姆的, 是属于他自己为自己选定的alpha的，而不是他身边不远处这一摊柔软苍白, 宛若噩梦一般的怪物…… 　　偏偏那只软体怪物在注意到艾伦之后似乎也被施加了奇怪的魔法, 原本暴虐凶残的怪物在这一刻看上去竟然显得怯懦和犹豫。 　　它的每一根触手都变得僵直, 苍白的皮肤上方浮现出了一些隐约的色斑——那画面看上去颇有些地球上的某些动物在求偶时表现出来的气氛。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艾伦在看到那只软体怪物的表现之后立刻就变得警惕起来。 　　同样的，在场还有另外一只怪物，显然也无法欣赏软体怪的表演。 　　就在艾伦与那只软体怪僵持的时候，原本紧紧束缚着怪鸟的触手忽然开始痉挛起来。 　　伴随着浓稠的粘液飞溅，那密布漆黑有毒鳞片的翅膀, 猛然间割破了粘膜与肌肉的束缚，从纳迦人肉·体的牢笼中凶狠地冲了出来。 　　“噗嗤——” 　　伴随着粘液与血液，怪鸟直接飞到了半空中。 　　这里虽然也有触手, 但数量并不如地面那么多。它扑扇着自己的翅膀，还有它那从翅膀下方探伸出来的病态的胳膊，用力地扯断数根袭向它的触手。 　　它那宛若蟒蛇一般长而有力的脖颈疯狂地甩动，然后一口叼住将那些企图把它从半空中拖下来的触手, 接着，它亮出了横生的獠牙, 直接将那些触手一口一口吞进了肚子。怪鸟在吞食触手时发出了响亮且湿润的咀嚼声, 那声简直快要让听觉天生就比别人敏锐的艾伦吐出来了…… 　　当然更糟糕的是，那只怪鸟显然也注意到了花田的不对劲。 　　它一边躲避着软体怪物的袭击，一边慢慢地朝着花田的方向靠近。谢天谢地，每一次，它都会被地面上和天花板的触手重新拖回去。 　　“嘶——” 　　几次缠斗未分胜负之后, 怪鸟发出了更加响亮的尖叫。 　　隔着郁郁葱葱的花丛，艾伦可以看到乌劜雅达那张变形的脸上镶嵌着一对诡异的，闪着光的眼睛。 　　贝利安已经在艾伦身边哭出来了，但艾伦发现自己竟然能够理解他。毕竟，再没有什么比那只怪鸟更可怕的存在了。 　　甚至就连地上那些柔软，苍白，长着触手和吸盘的软体怪物都显得比怪鸟可爱许多。 　　艾伦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好让自己不至于惊叫出声。 　　血和刺痛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继续待在花田中躲避怪物显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他们必须得趁着怪鸟和软体怪打成一团的时候迅速离开现场。 　　在紧急关头，艾伦环视周围，忽然间灵光一闪。 　　他很快就在花田附近发现了域外之民们为这片花田和药田所设置出来的水渠。 　　水渠的管道用的是废弃的通风管道，里头流淌着汩汩清水。而管道的口径足够像贝利安这样身材瘦小的年轻男孩钻进去——甚至就连像艾伦这样身形消瘦的年轻人应该也能勉强在水渠的管道中行动。 　　很快艾伦又想起来，之前卡尔文带他参观自治区时曾经顺口提到的一些信息：清水来自于自治区的自备清水储存装置，那个巨大的水槽被设置在自治区的边缘。考虑到清水在自治区的珍贵程度，储水装置绝不会被灌满。 　　贝利安只需要稍微憋一会儿气，便能直接从水渠逆流游向储水罐，然后从储水罐的口子逃出去，避开怪物以及怪鸟的打斗。 　　简单地在自己心中规划了一下计划，艾伦在贝利安的眼前晃了晃，然后伸手指向了水渠取水口上方的网格。 　　贝利安先是愣了一愣，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艾伦的意思。 　　年轻的男孩眼前一亮，他咬着嘴唇，泪光盈盈地朝着艾伦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一，二，三——走！】 　　艾伦一边观察着不远处怪物的打斗，一边伸出手指给贝利安做准备—— 　　当艾伦察觉到空档（这个时候无论是怪鸟还是那只软体怪，注意力都完全放在了对方身上而没有注意花田），贝利安便压低了身体，朝着水渠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 　　至于艾伦，艾伦一动都不敢动，他的体型远比贝利安来得更大，行动时发出来的动静也会更醒目。为了以防万一，艾伦只是静静地呆在原地，目送着贝利安的行动。 　　贝利安看上去非常紧张，但是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凝滞，他就像是一只灵巧的小灰鼠一样飞快地抵达了取水口，然后他用力地掰开了那上面的挡水格，自己慢慢地钻了进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再也没有犯之前犯下的错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将行动时的动静压到了最低。自始至终不曾理会不远处那只长着乌劜雅达面孔的怪鸟。 　　眼看着瘦小的男孩已经将自己的身体彻底钻入水渠的入口，艾伦一直憋在胸口那口气，这才缓缓呼出。 　　【很好！】 　　他用口型对着贝利安说道。 　　贝利安现在只有小半个脑袋露在外面，眼睛与地面完全是平行的。不过艾伦知道贝利安一定能看到自己。 　　怪鸟和软体怪物的斗争依然在继续，艾伦可以清楚地听到它们搏斗时的声音。每一声声响都显得格外血腥和疯狂。 　　那完全是非人与非人之间的斗争，不是任何一名人类可以插手的。 　　顾不了太多，艾伦伏下身体，然后四肢着地，匍匐着朝着水渠的入口处爬了过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 　　贝利安忽然之间又从取水口中冒出了头，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艾伦。 　　他的嘴长得很大，仿佛下一秒就要尖叫出声了，艾伦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边，非常严厉的告诉贝利安：【安静】 　　艾伦亲眼看到贝利安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然后他才喘息着，缓慢地转过了头。 　　贝利安之前恐惧的目光实际上已经说明了某件事——某件艾伦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艾伦转过了头。 　　“滴答……” 　　“滴答……” 　　…… 　　…… 　　粘稠的液体就那样淋在艾伦的头发上，脸颊上，肩膀上。艾伦好不容易才找出来的长袍，在一瞬间就被那种粘液浸透了。 　　艾伦视野完全被那只苍白怪物的肉·体所占据——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那只怪物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他的身边，紧紧地贴在他的背部。 　　足有人大腿粗细的触手微微卷曲，宛若眼镜蛇一般直立着，尖端微微蜷缩，半透明的粘液从它的吸盘中不断涌出。 　　“……” 　　艾伦睁大了眼睛，一声不吭。 　　而下一秒，那些触手就这样直接卷上了他的身体。 　　艾伦被拖入了一个粘稠，冰凉。湿滑的世界。 　　在那一瞬间，艾伦下意识地绷紧了自己全部的肌肉。 　　被触手怪拖进那团肉块之中时候，艾伦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之前那只怪物是如何凶残血腥地撕扯并且折磨那只怪鸟的画面。 　　艾伦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比那只怪鸟更加凶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剧烈疼痛。 　　那只怪物很有可能会把他直接撕成碎片，或者就像是绞肉机一样，直接用自己环形的吸盘还有吸盘内密密麻麻的小齿，在他皮肤表面挖出一个一个的血洞。 　　然而在等待了许久之后，那可怖的疼痛竟然并没有到来。 　　艾伦努力地挣扎了一下。 　　好吧，虽然没有剧烈疼痛，但艾伦现在的状况也是在称不上乐观。 　　无数根触手正死死地缠绕着他，用一种会让艾伦感到紧缚却不至于窒息的力度。对于艾伦来说，他就像是在无意间跌入了粘液组成的沼泽，这里到处都是湿润的，到处都是粘稠的…… 　　那些触手在碰触艾伦的时候，会紧紧地收起自己布满利齿的吸盘。 　　当然也有一些新生的幼小的吸盘会毫无顾忌地贴上艾伦的皮肤，它们的牙齿还非常的细小，只能在艾伦身上留下一些细小的，微微刺痛的红痕…… 　　那感觉简直比糟糕还要……糟糕。 　　原谅艾伦暂时想不出别的词来描述他现在的感受。 　　艾伦简直想要惨叫，长袍被粘液浸湿之后就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几乎要变成艾伦的第二层皮肤。 　　而现在，艾伦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吸盘，那些束缚，还有那令人作呕的，有规律的抽搐和吮·吸。 　　艾伦死死地咬着嘴唇，紧闭着眼睛，不想去管周围的一切，也不想去理会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也许是因为过度的惊恐吧，艾伦甚至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一些模糊，而且记忆也出现了错乱。 　　他总觉得现在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似乎就在不久之前刚刚发生过…… 　　同样是触手，同样是这种被湿润柔软的肌肉与吸盘挤压吮·吸，甚至就连那些有些过于暧昧的抽搐，对艾伦来说，似乎也十分熟悉。 　　艾伦在不自觉之中慢慢地放松了自己的身体。那些粘液仿佛可以透过皮肤直接渗透到他的身体内部，原本就未能平息的空虚感与潮热又一次地朝着他袭来。 　　这是多么可憎甚至污秽的感受。 　　艾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这一刻所表现出来的软弱还有……下·流。 　　一定是因为这只怪物的缘故，一定是这些粘液…… 　　在地球上应该也有差不多的动物，在捕食自己的猎物时，它们会在猎物的体内注射让猎物神经麻痹的化学物质，避免猎物们过度挣扎。 　　对于艾伦来说，很显然，捕获了自己的这只怪物也有类似的行动机制。 　　不。 　　不可以！ 　　就在艾伦迷迷糊糊，即将陷入昏睡和激情之中的那一瞬间，艾伦忽然感觉到某种柔软而温柔的东西在抚摸着自己的嘴唇。 　　那就像是一个亲吻，而那亲吻……在隐约中竟然让艾伦想起了雷蒙德。 　　艾伦猛然间惊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某种东西忽然从他面前一闪而过，看上去……竟然隐隐约约像是雷蒙德的模样。 　　这一下艾伦彻底清醒了，他本能地挣扎了起来，双手不断在粘液与肉块中挥舞。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忽然碰触到了某样坚硬的东西，那是艾伦熟悉的人造之物。 　　那是一把枪。 　　艾伦用手指感受着枪支冰冷坚硬的外壳。 　　然后没有一点犹豫的，艾伦那只怪物的身体内部，直接扣动了扳机。 　　激光枪在那只怪物的身体中不断发射出灼热滚烫的激光射线。 　　艾伦原本有点怀疑，这种激光枪是否真的可以对那只怪物造成了伤害？ 　　艾伦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类似于鲜血或者是伤口之类的东西，当他不断扣动扳机并且攻击这只怪物时，他总感觉自己就像在水里射击一样。 　　但下一秒，包裹着艾伦的软体生物忽然之间开始抽搐起来，触手们更加用力地拽紧了艾伦，每一根触手都死死地贴着他的皮肤。 　　艾伦甚至怀疑自己可能就会这样死去，但没有想到的是，那些触手，那些柔软苍白的肉块却在他射击之后，慢慢地放开了他。 　　“唔——” 　　艾伦感觉到自己眼皮上方掠过一道光亮。 　　随后他就倒在了地上。 　　接触到地面的感觉，竟然如此的陌生。艾伦开始剧烈咳嗽，一直都在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被包裹在那只怪物体内时，他一直在无意识的吞咽那只怪物分泌出来的粘液，而那种黏液竟然让他能够在类似于真空的环境中呼吸。 　　只不过代价就是当艾伦离开以后，他的胃，他的肺部，他的整个身体内部，似乎都被那种粘液所填满了。他咳得几乎要把自己内脏都呕出来…… 　　“呼啦……” 　　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 　　当艾伦注意到，那只长着乌劜雅达面孔的怪鸟正在他头顶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已经晚了。 　　艾伦呆滞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上方。 　　怪鸟地面孔在这个角度看上去是如此的清晰，艾伦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乌劜雅达眼睛中闪烁出来的那种疯狂。 　　那种疯狂让人感到颤抖。 　　他还可以看到那只怪鸟张开的双臂，虽然看上去有点像是人类的手臂，但它的手臂比正常人类要长上2~3倍，而且也多了好几个关节，看上去异常的灵活修长以及恶心。 　　而现在那只手臂几乎都要抓到艾伦了。 　　“嘶——” 　　只不过就在怪鸟即将拽住艾伦的那一刻，一声嘶鸣传来。 　　艾伦震惊地看到无数触手以惊人的凶狠直接朝着这边扑过来。 　　哪怕是在之前与怪鸟殊死搏斗的过程中，这些触手看上去也没有这么疯狂。艾伦并没有被那只怪鸟给吓到，却被那种触手给吓得尖叫了一声。 　　下一刻，一些温热的，腥臭的血液，猛然间喷了下来。 　　艾伦一动不动地呆立在原地。 　　触手直接朝着怪脑的胸腔，头颅，腹部三处刺了过去，这也直接导致灰白的脑浆以及猩红的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 　　艾伦只觉得自己眼前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沉粘稠的血腥味。 　　而哪怕到了这一刻，那只怪鸟依旧还在扑闪着自己的翅膀，就像是在地球上某种生命力极为强大的昆虫一样——哪怕身体严重受损，依然可以苟延残喘很长一段时间。在怪鸟被触手直接拖走的前一秒，艾伦似乎听见乌劜雅达张大的嘴巴冲着他低吟了一声。 　　“我的……宝贝……” 　　那声音的发音方式还有悠然自得的语调让艾伦感到不寒而栗。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无论是那有着苍白呻吟的软体怪物，还是要害处已经被贯穿的怪鸟都已经转移了战场。 　　打斗的声音，痛苦的嚎叫渐渐远去，只留下艾伦茫然无措地坐在原地。 　　他在那里浪费了也许有好几分钟，当然，或者也只有几十秒。 　　艾伦呆呆地看着软体怪物离去的方向，忽然之间，他意识到自己的手中还死死地握着某样坚硬的人造物。 　　他低头看了一眼，尽管上面已经布满粘液碎肉，还有乌劜雅达的血液，但他还是非常轻松地认出了自己手中的那把枪究竟是谁的。 　　那是雷蒙德配在腰间的那把枪。 　　可现在，雷蒙德的枪……那把枪竟然就在那只怪物的体内…… 　　艾伦开始感到呼吸困难，他喘息着。 　　剧烈的悲痛几乎要让他直接哭出。事实上他以为自己已经哭出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眶却无比干涸。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变得比他预想的要冷静许多许多。 　　艾伦总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被分成两半，其中一半已经被现实打击到，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只能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栖息在他内心的深处，无助地颤抖。 　　而另外一半灵魂——就是那个支撑着他走过了梅森·帕斯摩尔的死亡，走过了雷蒙德的家暴，走过了前往天女座人类基地重新面对前夫的阴影的灵魂，再一次地站了出来，并且占据了他的身体。 　　艾伦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环视了自己周围一圈，注意到自己已经远离了自治区的生活区，如今正位于自治区的边缘。 　　他现在正位于一条走廊的附近，而那条走廊正是通往上层区域的最优先通道。 　　卡尔文之前一直率领着许多人努力的疏通这条通道，好让他们可以尽快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区域。 　　只不过现在能够回到办公区的人只剩下了艾伦一个人。 　　本应与他一起返回的雷蒙德却…… 　　艾伦猛然之间捂住了他的胸口，他不明白这种疼痛为何会如此的强烈。 　　明明，他都已经处于麻木的状态了。 　　明明…… 　　艾伦知道自己也许确实已经对雷蒙德动了心，但他压根儿没有想到，原来雷蒙德被那种奇怪的怪物杀死的事情，竟然会让他痛苦到连呼吸都感到如此难受…… 　　我竟然……我竟然是如此的喜爱着那个男人吗？ 　　艾伦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缘故，想想那只怪物，想想在自治区发生的一切。 　　现在不是沉溺于个人情感的时候，你必须得打起精神来。 　　艾伦听到自己身体里似乎有一个声音正在对他说道。 　　他也觉得那个声音说的很有道理：现在所有人都处于昏迷状态，而且基地里竟然有如此可怖的两只怪物。 　　这件事情才是他需要思考的事情，可理智是如此的清晰，身体却开始不听使唤。 　　艾伦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弹，只能呆滞得像个白痴一样，坐在原地。 　　雷蒙德。 　　雷蒙德的枪。 　　那只怪物。 　　…… 　　清醒一点——你得打起精神来—— 　　雷蒙德死了。 　　…… 　　“艾伦。” 　　直到一个年幼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才将艾伦的神智唤醒。 　　艾伦痴呆地转过头，才发现满身水痕的贝利安就站在他的旁边。 　　清水洗去了贝利安身上的血迹，却也让他身上的伤口被泡得发白。 　　年幼的苏族祭司现在看上去随时随地快要晕过去了，但即便是这样，他依然比艾伦显得要精神许多。 　　“……你……呜呜呜……你还活着！” 　　贝利安带着哭腔喃喃的说道。 　　然后他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艾伦身前，一边抱住了艾伦。 　　贝利安以为艾伦已经死了，毕竟……艾伦就是在他眼前被那只怪物所吞没。 　　艾伦被带走之后，贝利安立刻便逃入了地下水渠之中。 　　他也他确实按照计划顺利了逃脱了那两只怪物的追捕。 　　可是就在他前往通道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巨响，那是剧烈的爆炸声还有金属层坍塌的声音。然后，贝利安就看到了此生绝对不想再重温的场面。 　　他亲眼看着那两只可怖的怪物是如何卷在一起齐齐的坠入中轴区的深处…… 　　他们还活着吗？究竟是谁输了？是谁赢了？ 　　无数的疑问在贝利安的脑海中回响，但他却压根儿不敢探查。 　　他只能惶恐无助的逃命，然后就在一个意外的地方看到了本应已经死去的艾伦。 　　这个小孩已经被吓坏了，艾伦在贝利安的怀抱中想道。 　　但他却只能面无表情的看着贝利安，连一句安慰对方的话都说不出 　　雷蒙德死了。 　　雷蒙德死在了那只怪物的口中。 　　奇怪的声音在他的脑袋里不停的低语。 　　“艾伦？艾伦……你怎么哭了？” 　　然后，他听到贝利安惶恐地问道。 第78章 　　“我哭了？” 　　艾伦茫然的说道, 他抬起手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接触到一抹的湿润。 　　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哭了。 　　干涸的泪腺终于在许久之后重新恢复了运作——艾伦正在为雷蒙德·莫克姆而哭泣。 　　艾伦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那种仿佛要把他的心脏都撕扯开来的巨大痛苦在这一刻变得更加鲜明了。 　　只不过……随着眼泪的到来，雷蒙德已死这件事情终于化为了一件现实生活中真正发生的事情, 映入艾伦的脑海之中。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非常珍贵的东西破裂了。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内部正在流血。 　　那种疼痛是大脑施加给他的, 并非器质性的受伤, 艾伦很清楚这一点, 但他无能为力。 　　可也正是在这种巨大的悲痛之中，艾伦反而变得比之前更加清醒了一些。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瞬间收敛起了自己所有的脆弱和无助, 然后他死死地握住了贝利安的手。 　　“我们得从这里离开。” 　　艾伦对贝利安说道。 　　“好。” 　　贝利安小声地说道。 　　他担忧地看着艾伦……虽然艾伦现在看上去似乎比之前精神了一些，但贝利安却觉得, 艾伦似乎变得更加单薄, 更加透明了, 那种感觉很奇怪, 就仿佛只要地面晃动一下, 艾伦整个人就会像是那种古老的琉璃瓶一样直接化为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 　　贝利安感到很担心，他不由把艾伦握得更紧了一些。 　　“别怕。” 　　艾伦并没有注意到贝利安对他的担忧, 他还以为贝利安只是在害怕于是温和地安慰道。 　　说话间他环视了自己周围一圈，漆黑幽深的通道就在不远处——那正是卡尔文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带着自己的同伴日以继日努力疏通的通道。 　　记得上一次碰面的时候卡尔文就说过, 其实通道已经疏通到了最后一小截，要不了多久艾伦就可以顺利回到办公区了。 　　如果运气好的话, 说不定在这场意外发生之前, 卡尔文和自己的同伴们就已经解决掉了最后一小截通道, 只等着第二天通知艾伦离开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也许现在他们很可以顺着这条通道前往上层区域？ 　　在那里会有更加全备的安保设施, 也许艾伦还可以连接上自动安全机器人，将那些配备有武器的机器人派到下面来对付那两只根本分辨不出来历的恐怖怪物。 　　艾伦想到。 　　卡尔文—— 　　紧接着，这个名字滑过他的脑海。 　　哦，对了还有卡尔文，艾伦意识到自己变得比之前迟钝了许多。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忽然之间想起来，这段时间为了疏通前往上层的道路，卡尔文并没有跟其他域外之民一样呆在居民区的帐篷里，他为了方便工作，一直都睡在通道入口附近简陋的工棚之中…… 　　艾伦的心中突然冒起了一簇希望的火花：也许卡尔文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陷入昏迷之中，也许卡尔文他还清醒着！ 　　如果能够得到来自于卡尔文的帮助，他与贝利安接下来的行程一定要简单许多，这个念头让艾伦勉勉强强打起了一些精神。 　　“我们得去找卡尔文……”艾伦喃喃地对贝利安说道，贝利安更加担心地看了艾伦一眼，但艾伦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男人神志恍惚地偏过头，一步一步地朝着记忆中卡尔文的工棚走过去。 　　那个地方并不远，艾伦和贝利安没有走多久，就可以看到巨大的废墟之下那间简陋的工棚，灰蓝色的高分子材料外壳布满了深红色的腐蚀痕迹，而在满是漏洞的金属板中间，竟然透出了一丝一丝的光线， 　　艾伦心中那簇希望的火焰一瞬间燃得更加猛烈了。 　　“卡尔文——” 　　他加快了脚步，然后掀开了工棚入口处的帘子冲了进去 　　下一秒，艾伦倏然停下了所有的呼喊。 　　工棚里还亮着灯，那是一盏使用可循环能源的节能灯，光线是灰绿色的，让人觉得一切都朦朦胧胧，仿佛在水底一样。 　　卡尔文就躺在工棚的入口处，面朝下地趴着。 　　艾伦和贝利安冲进去的时候，差点一脚踩在他的身上。 　　“他，他死了吗？” 　　贝利安发出了一声惊叫。 　　卡尔文的身形非常扭曲，他所在的位置也显示出他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在陷入昏迷之前他正在努力地挣扎，一把简陋的激光刀就在他的手边，正在滋滋作响。 　　那是他的武器，但现在的一切都说明，卡尔文的挣扎和斗争都是无济于事的。 　　他终究还是跟自己的同类一样，也陷入了深眠之中。 　　只不过，卡尔文的状态恐怕比自己那些未经抵抗的同类更加痛苦一些。 　　艾伦一声不吭径直来到了卡尔文身边，然后将治安官整个人翻了过来。 　　谢天谢地，卡尔文还活着。 　　只不过他的表情异常扭曲，似乎哪怕在昏迷之中，他依然正在与自己意识中的某个敌人搏斗着。 　　“卡尔文……醒一醒……卡尔文……” 　　贝利安用力地摇晃起了卡尔文的身体，惶恐之中这个年幼的孩童已经顾不了什么了。 　　他一门心思只想把卡尔文唤醒，慌张之中，贝利安的声音里竟然已经染上了些许哭腔。 　　他已经被吓坏了。 　　但就跟艾伦之前的尝试一样，无论怎么摇晃或者是用别的方法，卡尔文依然陷在深深的昏迷之中。 　　艾伦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贝利安绝望的举动，眼神凝重。 　　忽然间，他微微侧头…… 　　有声音。 　　他想。 　　艾伦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在远方，在无数层甲板与金属层的最下方，有什么东西发出了痛苦的嘶鸣声。 　　该死，应该还是那只怪物——哪怕有人在那只怪物身体内部用激光灼烧掉它的内脏，哪怕被怪鸟一把拽住并且拖入了深而高的断层之中，那只怪物依然没有死去，它还活着，也许也许它正在努力地翻涌着自己的触手和烂肉，企图重新回到自治区这一层来。 　　而那只怪鸟，那只怪鸟依然在嘶嘶尖叫，用自己骇人的残骸不断与那只怪物纠缠，打斗。 　　浮现在艾伦脑海中的场面鲜明得就像是他本人在那里一样。 　　艾伦打了一个冷战，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恍惚下去。 　　卡尔文是关键。 　　艾伦听到自己声音里那个冷酷的声音在低语。 　　如果想要逃离出去，仅仅靠贝利安，一个吓坏了的孩子和他自己是不够的，卡尔文必须得醒过来。 　　“贝利安，让开。” 　　艾伦忽然开口说道，然后他走上前去。 　　贝利安退到了一边，艾伦在他原来的位置蹲了下来。 　　艾伦本来是想找些别的办法……某些他之前没有来得及想的出来的办法唤醒卡尔文（艾伦无意识地看了看依然处于启动状态的激光刀）可就在他凝视着卡尔文那张青白的，扭曲的脸那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之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艾伦？” 　　艾伦可以听见贝利安在他的耳旁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不安，他转过头去看向贝利安。 　　年轻的男孩用一种陌生且惶恐的目光凝视着他。。 　　艾伦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刻看上去忽然之间像是换了一个人，他依然是显得那么苍白，那么脆弱，可是眼睛却变得又黑又深，宛若深渊，宛如黑洞。 　　贝利安看着这样的艾伦，除了最开始那一声虚弱的嗫嚅之外，甚至说不出话来。 　　随后艾伦又冷漠地转过了头。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向了卡尔文的脸。 　　这个年轻脆弱的生命被禁锢在了身体的深处——来自于古老生物的毒素配合一种可以让人在昏睡中陷入死亡的精神锁链—— 　　艾伦感觉到一连串的信息从自己的脑海里平静的滑了过去。 　　在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全知全能，仅仅凭借着碰触卡尔文，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一切。 　　他看见了卡尔文是如何察觉到不对劲，他又是如何手持武器紧张地走向门口。 　　但在他来得及出去之前，帐篷被打开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伸出带着漆黑指甲的利爪，直接按在了男人的头颅上。 　　那些毒素在转瞬之间浸没了卡尔文的每一个细胞，治安官疯狂地挣扎着，对抗着那可怕的晕眩，但最终他还是晕厥了过去，虽然他的灵魂还醒着。 　　卡尔文想要尖叫，想要挣扎，但却完全无法动弹……他在这里挣扎了许久，听着外界的动静……直到有人来到他的身边，呼唤他的名字…… 　　艾伦眨了眨眼睛，一段虚幻的旋律在他的心灵深处开始萌生并且生长。 　　渐渐的，那旋律变得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强大。 　　最后那旋律逐渐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如同潮水一般溢了出来…… 　　艾伦听到了歌声，那是一种美妙的虚幻的低吟。没有歌词，没有完整的节奏，只有一段温柔的古老的旋律。 　　那是宇宙最初始的声音，那是属于银之星的声音…… 　　在那声音的浸润之下，卡尔文扭曲的脸上肌肉一点一点松弛下来。他那难看的脸色也逐渐变得红润。 　　最开始是一下小小的抽搐，紧接着他的手指和胳膊晃动了起来。 　　几秒钟之后，卡尔文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惨叫了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他一把抓起了自己手边的武器，直接便朝着艾伦的方向袭去。 　　“不要啊——” 　　在关键时候，是贝利安发出了惊叫 　　卡尔文的动作一下子停顿了。 　　他就像是一头被标枪插中的公牛一样，双眼通红，大口大口喘息着。 　　他仿佛刚刚从噩梦中清醒过来，没有办法判断现在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就那样呆呆看着面前的艾伦还有贝利安. 　　这个一直以来都显得油滑，冷静，努力让一切都处在自己掌控之中的男人正处于一种孩子般的惊惧之中。 　　即便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艾伦也可以看得出——卡尔文被吓坏了，就像是贝利安一样。 　　“乌劜雅达，是乌劜雅达……他突然之间袭击了我，他变成了一个怪物！” 　　卡尔文的手臂慢慢下垂，他喃喃地说道。 　　“没错。我知道。” 　　艾伦点了点头，对卡尔文说道，然后他指了指贝利安，好让卡尔文能够看到贝利安身上那些骇人的伤痕。 　　“乌劜雅达不太对劲，他甚至想要杀死贝利安……只不过现在，这里还不仅仅只有乌劜雅达一只怪物，你知道基地里还有其他怪物吗？一种软体的，长满了触手的怪物……” 　　艾伦对卡尔文说道。 　　他已经尽量保持冷静了，但一想到那只软体怪物，他就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属于雷蒙德的那一把激光枪，还有还有雷蒙德本人。 　　明明昨天晚上他们还那么亲密，明明雷蒙德留在他后颈的信息素还在发挥作用…… 　　“艾伦？你没事吧？那怪物伤到你了吗……” 　　卡尔文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艾伦抬起眼睛看到自己面前的男人，恍惚中艾伦似乎又闻到了属于雷蒙德的气味。 　　海盐，雪松。 　　鲜明得仿佛雷蒙德就在他的身侧。 　　艾伦再一次强迫清醒过来。 　　“卡尔文，我需要你的帮助……” 　　艾伦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陷入了昏迷，我们得想办法唤醒他们，然后我们得想办法逃离这里。那两只怪物……那两只怪物不是人类可以对付得了的，它们太奇怪了，而且它们随时有可能回到自治区，它们甚至有可能将这里所有的域外之民化为自己的食物……” 　　吸盘。 　　触手。 　　直接从怪鸟身上撕扯下来的碎肉。 　　猩红的记忆碎片在艾伦的脑海中晃动。 　　“你是说其他人也都跟我一样陷入了昏迷之中，也是乌劜雅达干的？” 　　卡尔文惊恐地问道。 　　艾伦在他惊惧的目光之下，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只怪鸟看着他，用发着微光的眼睛。】 　　【“艾伦。”它呼唤着他。】 　　艾伦打了一个寒颤。 　　“那不是乌劜雅达……那是一种污秽之物……”而就在这个时候，艾伦身侧的贝利安忽然之间开口说道。 　　贝利安的眼中溢满了眼泪…… 　　“我哥哥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我知道，正常的乌劜雅达可不会干这种混账事情。” 　　卡尔文眉头紧皱，他看着贝利安身上的伤口说道。 　　他的心沉重到了极点，现在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而就像是上帝还嫌他们的麻烦还不够大一样，就在这个时候，从工棚旁边的通道深处，忽然传来了某种遥远悠长的奇怪声音…… 　　“那是什么？” 　　艾伦，贝利安和卡尔文在同时跳了起来。 　　现在的他们三人都饱受惊吓，神经绷到了极点。 　　那奇怪声音更是把他们吓得够呛。 　　“那……那是……怎么可能？这，这……不可能！” 　　卡尔文仔细倾听了许久，然后才带着惨白的脸色转过看向艾伦。 　　“那是S级警报声！” 　　卡尔文绝望地说道。 　　那绝不是什么普通的警告声。 　　卡尔文还是在自己接受治安官培训的时候，才听过那样的声音。 　　S级警报是整个系统中最高等级的避险预警。 　　那声音的响起，就预示着整个基地遭受了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所有人都需要在最短时间内迅速撤离基地内部。 　　卡尔文压根儿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遇到那种警报实际应用的场面，毕竟当时给他们培训的教官都说过，除非基地下一秒钟就要被纳迦人的船只直接变成黑洞，不然的话，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紧急状况。 　　……现在卡尔文真想知道那个讨厌的人类教官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模样。 　　而且最糟糕的是，自治区是卡尔文私下里偷偷绕开系统开辟出来的荒废空间，这里并没有连接到主系统。 　　在平时的时候这种设置可以规避基地对域外之民的监控，但现在麻烦来了。 　　虽然他们能够通过走廊远远地听到警报声，但没有连接上主系统，他们现在压根儿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跟我来！” 　　卡尔文回过了神。 　　他拽着艾伦和贝利安冲出了工棚，然后飞快地奔进了走廊。 　　他们跑了一小段距离，来到了走廊的深处。 　　然后艾伦就看着卡尔文蹲在了那条走廊的某个角落。 　　他相当粗鲁地直接掀开了一块金属板，然后从金属板后面拽出了一根电缆接在了自己的通讯器上。 　　“这很有可能暴露整个自治区，但……我想现在应该没有人会在乎这个……” 　　强行将自己的通信器接入到“主母”系统之中，卡尔文脸色凝重地冲着自己身侧的两人说道。 　　而几乎就在卡尔文将那根电缆粗暴地接入自己呼叫器的同时，一则非法私人通信强行突破了卡尔文的访问限制，直接出现在了他的通讯器里。 　　呼叫者的名字是拉菲尔。 　　“拉菲尔？” 　　看到熟悉的名字艾伦不由一愣。 　　“你认识他？” 　　艾伦问道。 　　卡尔文耸了耸肩：“想要维持自治区的生活，你总得学会认识些奇怪的人。” 　　然后他接通了拉菲尔的通讯。 　　“嗨，伙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卡尔文十分粗鲁的对着通讯器的另一边问道。 　　“敌袭，基地可能快要撑不住了。”拉菲尔说，但很显然他关心的人不是卡尔文：“对了，你最好告诉我，艾伦就在你的身边……” 　　通信器的那一边声音格外嘈杂，可以听见警报器的尖叫，可以听到人来人往狂奔的声音，可以听见无数飞行器开启前的滴滴倒数。 　　很显然，拉菲尔正处于一个格外嘈杂且忙碌的地方。 　　艾伦转过头看了看卡尔文和贝利安，三个人的脸色都格外难看。 　　卡尔文将自己的通信器递了过来。 　　艾伦接通了通讯。 　　“艾伦，开启私密频道。” 　　接过通讯器的之后，艾伦就听见拉菲尔在通讯器那头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 　　艾伦一愣，虽然心中十分迷惑，但他还是非常听话地将通讯器换为了私密频道。 　　好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听见拉菲尔的声音了，拉菲尔的声音变得比之前更加紧张。 　　“艾伦，你有15分钟的时间，有人快要把基地炸了，而且这帮饭桶压根没法阻止这件事。安全局破例为你包了一艘运输艇，可以让你紧急逃离这该死的军事基地，坐标是环形区k-3042紧急出口，你必须尽快赶到这里，我们得在黑色天鹅号发射导弹之前离开这里，不然我们所有人都会死……雷蒙德·莫克姆应该能够做到这一点，他应该能够护送你……” 　　“……什么？” 　　“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我们的运输舰带不了太多的人离开，只有你还有雷蒙……尽快……” 　　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的。 　　“拉菲尔……” 　　艾伦还想继续询问，但在抛下这个惊人的消息之后，私密频道突然之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白噪音。 　　艾伦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他迅速地扯下了通讯器，然后，通讯断了。 　　而同一时刻，从走廊的彼端传出因金属互相挤压扭曲时发出来的巨大嘎嘎声。 　　这是因为大量的逃生艇开启导致了中轴区的轴承偏移，卡尔文等人之前勉强设立的金属支架根本撑不了太久，整个通道处于一种断裂并且扭曲的状态，直接压断了藏在墙壁内部的通讯线路。 　　艾伦站在原地，他把通讯器还给了卡尔文。 　　卡尔文没有看他，而且也没有询问艾伦，拉菲尔究竟告诉了他什么。 　　反而是艾伦在短暂的愣怔之后，主动开口。 　　“……整个基地都快要爆炸了。” 　　他说。 　　“拉菲尔……他为我和雷蒙德准备了一艘运输舰，通过安全局的关系，他们应该可以顺利离开这里。” 　　强烈的视线一瞬间投注在了艾伦的身上，贝利安和卡尔文都没有说话。 　　他们只是看着艾伦。 　　艾伦声音微顿，然后他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雷蒙德已经死了，他被之前那只怪物吞噬了……卡尔文，贝利安，你们还有机会。你们可以乘坐那艘飞行器离开。拉菲尔是一个好人，如果看到你们在那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们终究还是会带你们走的。回地球去吧，卡尔文，去告诉地球的普通民众，军部的人究竟干了什么。告诉他们，在边境星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么你呢？” 　　贝利安显然还不明白当前状态，他竟然还傻乎乎地问出了声…… 　　艾伦转过脸去，他朝着贝利安微微一笑。 　　“我会在这里陪雷蒙德。” 　　艾伦说。 第79章 　　“艾伦,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卡尔文震惊的看着艾伦。 　　他看着艾伦的表情，就仿佛艾伦已经失去了理智。 　　“你是艾伦·布莱斯维尔，你得活着……你可跟我们这种人不一样……” 　　卡尔文说。 　　面对卡尔文的回应, 艾伦的态度却格外的坚决。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慢慢后退，朝着走廊的另一端属于自治区的一端走去。 　　“你们得抓紧时间, ”艾伦说, “……我会陪着他们的。” 　　在意识到艾伦后面那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卡尔文内心忽然涌起一阵刺痛。 　　在今天，许多人都会死。 　　他很清楚这一点。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踏入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那一天开始, 那名为“死亡”黑乌鸦就一直在他们头顶盘旋的缘故, 当这样一场足以带走所有人的浩劫真的来到他们面前时, 卡尔文却比自己想的还要冷静。 　　他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族人们都将在今天死去的事实，然而，当他看到艾伦也决定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他格外无法接受—— 　　“你到底在想什么！艾伦！走！上面那些人在等待的可是你！——” 　　眼看着卡尔文依然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艾伦伸出手，他将手掌搭在了贝利安的背脊上。 　　这个孩子是多么年轻啊，艾伦感受到自己掌心之下少年那瘦弱的骨架, 然后在心里嘀咕道。 　　在自治区还有许许多多像是贝利安这样的孩子 　　艾伦忽然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凑在他帐篷附近, 对着他嘀嘀咕咕，探头探脑的那些孩子。 　　那些孩子如今都跟自己的绝大多数同伴一样, 躺在帐篷里无知无觉, 陷于深度的昏睡之中。在十几分钟之前，艾伦还因为他们那完全无法唤醒的沉睡而倍感焦虑。但这一刻他竟然开始有一些庆幸。 　　那些孩子，还有那些大人们都深陷在昏迷之中, 他们不用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和毁灭。 　　他们将在无知无觉之中, 离开这个世界。这对于饱受苦楚的域外之民来说, 恐怕已经是一种仁慈了。 　　“卡尔文，贝利安还很年轻，他还是一个孩子，他值得一张离开这里的船票。”艾伦把贝利安往卡尔文的方向推了推，“带他走！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艾伦，你是真的疯了。”意识到艾伦竟然是发自内心地想要留在自治区，然后就这样迎接整个世界的毁灭，卡尔文脸色大变。 　　他甚至有些气急败坏地冲着艾伦吼道：“你怎么可以选择死亡！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有价值，你可是……” 　　卡尔文不断地说着，企图说服艾伦，但也许是因为太过于惊慌的缘故，他只是在不停地重复之前就已经说过的话语。 　　这一次艾伦径直打断了他。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艾伦干巴巴的说道。 　　他的自毁意图表现的是如此明显，卡尔文感到一股前所未有地愤怒，他上前一步用力地拽了艾伦一把。 　　“不要说那么多废话了，我送你走，只要运气足够好，我们一定可以按时赶到那里的，你得活着……艾伦，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雷蒙德·莫克姆死了，但是地球上一定还有很多的Alpha，那种会对你好的Alpha在等你，你怎么可以因为这么一个家伙就要选择自我了断！” 　　结果，卡尔文拉了好几下，都没有将艾伦拉动。 　　艾伦确实相当坚决。 　　他伫立在通道之中，背后就自治区昏黄的，暗淡的灯光。 　　远远的，从中轴区的深处还能听到几声零星的噪音——那是那些依然停留底层甲板的怪物正在互相斗争时发出来的声音。 　　只不过，可以让常人害怕到无法入睡的怪物也好，即将到来的死亡也好，对于现在的艾伦来说都像是非常遥远且模糊的事情。 　　在这一刻，艾伦脑海中异常清醒的只有一些奇怪的，没有逻辑的片段。 　　那把枪。 　　海盐和松木味道的信息素。 　　男人的拥抱。 　　银色的双眸。 　　他曾经对雷蒙德说过那么多次——他会陪着他。 　　…… 　　艾伦的脑海中又一次地浮现出自己是如何在粘液中摸到那把枪的。 　　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他与雷蒙德在一起的场景。 　　——他曾经距离幸福是那么近。 　　艾伦想。 　　这是他有史以来第1次在外人面前展示出自己如此真实的自毁意图，只不过。他有这份坚持也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卡尔文冥思苦想该如何说服艾伦不要放弃希望的时候，艾伦的身体忽然猛然一震，然后，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紧接着慢慢的……慢慢地软倒在了地上。 　　卡尔文在艾伦跌倒在地的前一秒上前一步稳稳地接住了他。 　　艾伦倒下之后，他身后小小的身影便露了出来。 　　那竟然是贝利安。 　　在艾伦之前与卡尔文进行争执的时候，这个年幼的孩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绕到了艾伦的背后。 　　贝利安年纪太小了，以至于在大部分时候给人感觉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而这种童稚感无疑迷惑了艾伦，艾伦并没有意识到，苏族从来都不是一个友善天真的民族——作为边境星系中最有名的猎手种族，他们对族人的训练从孩子时期就已经开始了。 　　在面对乌劜雅达的时候，贝利安确实显得格外柔弱，甚至毫无抵抗能力，但是，像是艾伦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地球人……面对贝利安的时候，却根本没法招架。 　　贝利安以一种近乎轻松的方式起，直接一记手刀敲在了艾伦的后颈，让那个漂亮的男人以一个相对安全的方式直接晕了过去。 　　“什么？贝利安………你……好吧，这也是一种办法……” 　　卡尔文愕然的看着一脸面无表情的贝利安，他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果断举动吓了一跳。 　　但转念一想，他脸上又浮现出了一缕淡淡的苦笑。 　　确实，比起争辩，让艾伦直接晕厥过去可能才是更好的办法。 　　他只是没有想到动手的人会是贝利安，毕竟那孩子之前一直显得…… 　　不，不对，贝利安现在看上去也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卡尔文隐隐约约的想道。 　　但目前情况紧急，卡尔文根本没法顾虑太多。 　　他来不及多想，直接将艾伦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环，刚才的争执耽误了他们宝贵的几分钟。 　　“接下来就是真正的问题了，我们得想办法把他带到上面去，而且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可能会有一点麻烦。”在说话的同时，从走廊的尽头又一次的传来了金属支架被挤压后发出来的刺耳嘎吱声。 　　卡尔文叹息着说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带着艾伦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他苦苦思索着该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将已经昏迷的艾伦安全送往救生艇那边。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来自于贝利安的声音。 　　“我可以将他带过去，我可以保证他一定可以顺利地离开这里，艾伦应该活着，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他……” 　　是因为走廊的回音？ 　　贝利安的声音层层叠叠的，听上去异常幽远……而且奇怪。 　　卡尔文皱了皱眉头，他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牢牢地扶着艾伦，他的手指微微有些用力。 　　然后他转过了身，望向了自己身后的孩子。 　　那真的是贝利安吗？有一瞬间卡尔文的心头浮现出了淡淡的疑惑。 　　贝利安的脸在昏暗的走廊里仿佛能够自行发光一样，他的脸白得惊人，像是死人，像是幽灵，又像是什么怪物…… 　　而且，他的眼睛里正闪着幽光。 　　卡尔文感觉到自己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在被发了狂的乌劜雅达击倒之前……卡尔文就在乌劜雅达的眼睛看到过这种慑人而阴森的幽光。 　　那不是属于正常人的目光。而如今，贝利安就那样看着卡尔文，表情平静，眼神却格外的幽深。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灵魂，被迫困在了年幼孩童的身体里一样。 　　但与此同时，那个幼稚天真，对未来充满了惶恐与绝望的孩童依然还在他自己的身体里，他们同时对着卡尔文说话：“我想，我已经知道苏族的秘密了，我也知道，为什么人们会说我们是怪物？我们确实是……” 　　卡尔文听到贝利安一字一句的冲着他说道。 　　紧接着贝利安的身体开始了变化，黑色的鳞片状的羽毛一点一点刺破他的皮肤重，从孩童温热的血肉从生长出来并且逐渐覆盖上幼嫩的皮肤。 　　瘦小的身形开始膨胀变大，而且逐渐染上狰狞的痕迹，细细的脖颈宛若被一只无形之手慢慢拽着，然后拉长，那是一条细长的蛇颈。 　　如果艾伦此时还清醒着的话，他立刻就会认出来，现在他面前的贝利安与之前他曾经见到过的那只鸟型怪兽完全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一点，恐怕就是贝利安所变成的这只怪鸟眼睛中并没有那种不祥的疯狂之色。 　　那是苏伽罗。 　　能够让苏族人在历经亿万年的颠沛流离和宇宙流浪之后，依然还可以存在于世的杀手锏。 　　那是他们的始祖，最初的存在，同时也是他们这一族最后的血脉。 　　他是贝利安，他是苏加罗。 　　在卡尔文惊恐无比的目光下，苏伽罗贝利安缓缓地朝着那个男人伸出了手。 　　他将昏迷不醒的艾伦从治安官的手中接了过去…… 　　…… 　　艾伦又开始做梦了，或者说，他是被梦境拽入了这片情景之中。 　　他并不喜欢这个梦。 　　在梦里他又来到了那个古老的祭坛，到处都是死去的动物，人类，一些奇怪的生物，甚至还有一些安雅人——艾伦在那些已经看不出原型的骨头附近看到了安亚人特有的翅膀。 　　到处都是碎肉，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甚至在天花板上都有滴滴答答往下流淌的血液。 　　艾伦光是看到这场景，脑海里便自然而然地出现了这里的过去和未来。 　　就仿佛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一样。 　　一场失败的献祭，艾伦想。 　　这些人并非死于残暴的屠杀，而是，而是来自于自身的爆炸。 　　他们的脆弱的肉体和灵魂并没有办法承接属于祂的力量。 　　因此他们被那力量所蛊惑，然后直接从身体内部砰然炸开…… 　　虽然艾伦现在并没有形体，但艾伦却可以闻到房间里那股强烈的血腥味，这里的一切都让人窒息。 　　空气，光线以及气氛。 　　艾伦眨了眨眼睛，整个祭坛的过去与未来宛若河水一般从他眼前奔流而过。 　　他很快就看到了更多的牺牲者，被自己的同类驱赶到了这里，然后又如同屠宰场中无法抵抗的牲口一般死去。 　　当然及祭坛里并不仅仅只有那些可悲的牺牲品，还有许许多多身穿黑袍的教徒，艾伦对他们有种莫名的熟悉，他们在过去的几千年里已经在他面前晃悠了无数次。 　　他们在艾伦面前发出没有任何意义的呓语，还有歌唱。 　　在绝大多数时候艾伦都不曾理会他们。 　　因为他无法理解那些渺小脆弱的生灵做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 　　他也无法明白他们的渴求。 　　但…… 　　就在数千年的时光中，艾伦偶尔还是会从沉睡中醒来，他的视线也会在非常偶然的某个时刻凝在他们身上，而后果就是—— 　　【房间里的碎肉，污秽的血液，疯狂，扭曲的怪物，发狂的……人……】 　　艾伦心念微动，过去的无数片段倏然闪现。 　　艾伦并不喜欢这些教徒们，他们的欲望和他们的心灵都干扰了艾伦的沉睡……最后他们竟然还将安雅人带到了他的面前。 　　这很糟糕，因为他遗留在安雅人那里的某种东西，让他的灵魂锁链松动了。 　　现在，他醒了过来，他再也无法在沉睡中逃离那些奇怪的声音与不明所以的仪式…… 　　他开始看着他们了。 　　但他依然无法理解。 　　为什么这些人类会在他的面前做出这样的事情？ 　　自始至终他都不喜欢那些血腥和疯狂。 　　所有的死亡都纯粹是因为力量和灵魂的契合度的缘故，但这些人类似乎完完全全的误解了他。 　　繁杂且无趣的低吟，依旧在房间里不断回荡。 　　时间之河继续流淌。 　　它漂浮着，一步一步接近了祭坛的正中心。 　　人们的虚影忽然闪现又倏然消失，最后，他在祭坛中心看见了一名少女。 　　熟悉的女人就那样躺在地上，腹部高高隆起。 　　有什么怪物正在她的腹部不断的起伏，隔着已经半透明的皮肤，艾伦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突起和凹下。 　　女人面色惨白，汗水已经将全身打得湿漉漉的。 　　她惨叫着，但脸上的表情却异常的喜悦。 　　“我办到了……我办到了……我是被选中的，他们都不行……但是我可以，我才是最终的那个人……” 　　女人一边进行着史无前例的恐怖生育，一边冲着祭坛另一边的男人说道。 　　祂抬起头看向那个男人，祂并不知道那是谁，但是作为“艾伦”那个更加脆弱，更加世俗的普通人类的灵魂，却知道那个男人就是亚西斯。 　　现在的他看上去还有些许年轻的神色，但很快……他就将成为所谓的人类守护者，他是最高的指挥官，是整个地球政府唯一的首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整个太阳系文明的最高统治者。 　　“玛利亚……玛利亚……坚持住，你可以办得到的，你就是最初的圣母，人类的未来以及人类的荣光都属于你……” 　　艾伦听见亚西斯的祈祷，他感到一阵不耐烦。 　　他并不明白所谓的圣母以及人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这并不妨碍他从玛利亚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吸引力。祂敏锐的意识到祂的一部分正在那个女人的腹中，然后祂飘了过去，祂看着那个女人，感到有些眼熟，又过了一会儿，祂忽然之间意识到玛利亚就是“他”的母亲。 　　这是玛利亚诞下“艾伦”的场景。 　　而就在这个时候玛利亚发出了一声惨叫，一个婴儿伴随着朦胧的微光出现在了玛利亚的身侧。 　　他还那么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小婴儿，但是在初生之时，他便已经可以站立，他站在自己母亲的旁边，身上还包裹着胎膜和羊水。 　　他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睛，开口发出来的第一声啼哭，却并非是哭喊，而是一悠长，柔软，悲伤的旋律… 　　…… 　　艾伦猛然间睁开眼睛。 　　他脱离了那个梦境。 　　下一秒，晃动的现实，嘈杂的声音，宛若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艾伦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现实跟梦境分离开。 　　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正在某个人的肩头，他正被人背着朝着某个方向走去。而梦境的余韵还残留在艾伦的意识中，让他感到恶心和战栗。 　　但……现在绝对不是那种可以让人纠结于的时候。 　　艾伦现在正位于光线充足能源充沛的环形区——即便周围一片混乱，但光是灯光还有清洁的空气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了。 　　但……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与卡尔文之间的争执，后颈忽然传来的疼痛，忽然间袭向艾伦。 　　“唔……” 　　他不由发出了一声闷哼。 　　“艾伦！” 　　背着他的人立刻就察觉到了艾伦的动静，他停下了脚步。 　　“你醒了，哦，感谢上帝！” 　　紧接着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艾伦被人从背上放了下来，拉菲尔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之前一直背着他朝着某个方向快步行走的也是一个熟悉的人，是萨基尔。 　　“不——” 　　艾伦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昏睡的这一小段时间里，竟然已经回到了自己原本想要逃离的地方。 　　是贝利安。 　　艾伦绝望地想。 　　他竟然被贝利安打晕了然后……然后被人送回了环形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本来应该呆在自治区的……” 　　艾伦喃喃地问道，企图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虽然自己一直在做梦，但艾伦很确定，自己绝对没有晕过去太久。 　　卡尔文又是怎么办到的，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被打包递给了拉菲尔和萨基尔——而后面这两个人即将带着他离开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留下无数域外之民就在那里静静等死。 　　拉菲尔转过头来脸色古怪地看着艾伦。 　　“一个小男孩。” 　　拉菲尔说。 　　“是一个小男孩把你送上来的。” 　　如果不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太过于混乱，而且时间紧迫，拉菲尔才是那个想要拽着艾伦，然后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究竟发生了什么的那个人。 　　其实向艾伦发出那一则警告的时候，拉菲尔对于艾伦能够顺利赶回环形区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黑色天鹅号上的人大概都是一群无血无泪的狗娘养的。 　　他们完全不曾在意如今在基地里飞奔哀嚎苦苦求生的人也是自己的同胞，他们已经发射了好几枚定位弹，这些定位弹虽然不至于让基地直接解体，但也成功摧毁了绝大多数的逃生舱出入口。 　　而连接着环形区以及中轴区之间的电梯也因此损毁。 　　“我还以为你会死。” 　　拉菲尔带着后怕，对艾伦说道。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儿却忽然之间扶着昏迷不醒的艾伦出现在他面前。 　　当时距离拉菲尔对艾伦发出警告和信息可能也就过了不到十分钟。 　　如果不是拉菲尔对自己的定位手段很强，又很确信中轴区那位卡尔文治安官绝对不是那种会丢下自己的族民自行逃命的人，拉菲尔几乎都要以为，艾伦是提前得到了什么特殊的信息，以至于带着卡尔文提前潜回了中轴区，就等着他们发出信号准备逃离基地 　　“一名小孩……” 　　艾伦突然激动了起来。 　　“是贝利安！这孩子一定是贝利安！” 　　他看了看自己周围，除了拉菲尔和萨基尔之外，却并没有贝利安的踪迹，艾伦的眼中顿时溢满了泪水。 　　“嘿……听着，我们其实想要带上那孩子的。” 　　看到艾伦的举动，拉菲尔立刻解释道。 　　“但是那个小孩压根就没有给我们机会，他把你直接丢到了我们的门口，然后就……就不见了。我们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就算是受过训练的士兵都没有那么厉害。” 　　而在如今混乱的情况下，即便知道有基地里有一名未成年儿童正在等死，卡尔文和萨基尔也不可能在有任务的情况下去寻找对方。 　　那个孩子就这样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 　　而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名未成年儿童离开他们，而且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这简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加入了安全局这么久，但这还是拉菲尔第一次觉得……也许自己不应该进入这个特殊的政府机构。 　　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冷酷，如此的无情。 　　当然，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如果不是安全局的特殊权限，他们现在可能也没有办法腾出多余的飞船，然后准备紧急撤离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他们可能会跟绝大多数的低级军官一样，就这样死在这个鬼地方。。 第80章 　　【警告……警告……所有接收到登船代码的个体, 请立即进行登船撤离……】 　　在前往等路口的路上，回荡在整个军事基地里的警报声一声响过一声。 　　艾伦甚至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那些平板却急促的警报声，听上去简直就像是某个电子生命正在广播系统中发出尖叫。 　　也正是在这种格外混乱的情况下, 那些在警报声中周围不断狂奔的士兵, 以及正在工作的下级军官, 全部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狂乱的状态之中。 　　有的人呆若木鸡在人群中看着自己的手环, 调出了自己在地球上亲友的全息影像，发起了呆。 　　有人正拎着一瓶酒，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笑着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墙角大口大口喝着酒——军纪监控用的小型机器人在他的身边嗡嗡叫着, 他却完全不曾理会。 　　还有的人，则已经在狂奔中控制不住地嚎哭起来…… 　　即便是像是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这样的庞然大物，也不可能配备足够让所有人逃生的救生艇。 　　没有人能够做到那种程度。所以当克罗恩下达撤离命令之后, 所有人都很清楚，只有非常小的一部分人能够顺利地离开军事基地。 　　（虽然哪怕他们可以顺利登上救生艇然后被弹射出去, 他们依然有被黑色天鹅号击中的概率, 事实上根据计算, 这种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更不要说，之前黑色天鹅座像基地发射的那那几枚定位弹，已经摧毁了许多救生艇的通道, 这个行为直接将可逃生人员的数量又一次的消减了将近一半…… 　　只有非常幸运的人, 那些被“主母系统判定对人类有拥有重大贡献，已或者是, 他们将来会有巨大贡献的人, 才有资格在这种危急时刻逃离基地。 　　这种资格提现在登录码——只有拥有登录码的人才有资格登上救生艇。 　　至于其他人…… 　　其他人只能默默地留在这具即将成为金属棺材的基地里, 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在进入军队时, 所有的太空军都已经被告知了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现实到来时候面对这一切。 　　有的人因为自己的手环上忽然闪现出登陆许可而喜极而泣，而有的人则是在绝望之中生出了阴暗的想法。 　　在这一路上，拉菲尔和萨基尔必须将自己的自动是连续射击脉冲枪紧紧握在手中。时不时的，他们会朝着某个红着眼眶朝他们扑过来的士兵射击——那些人明知道登陆码直接与个人绑定，却依然怀抱着虚幻的望向，打算从看上去可以登录的人那里抢到救生艇的“船票”。 　　这些人……想活下去。 　　但他们丑陋的面孔，却让艾伦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底层自治区里平静躺在帐篷里的那些孩子。 　　还有卡尔文。 　　那个微笑着对艾伦说，你才应该活下去的男人…… 　　“雷蒙德·莫克姆已经死了。” 　　眼看着拉菲尔冲着那些拦路之人开枪的动作，从最开始的笨手笨脚到最后的面不改色后，艾伦忽然在他们身侧小声的说道。 　　让艾伦感到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拉菲尔和萨基尔竟然并没有显示出过多的惊讶，他们就像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一样。 　　仿佛察觉到了艾伦心中的迷惑一样，拉菲尔趁着一个空档，转过头看向艾伦然后解释起来。 　　“好吧，我们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一点……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无论如何他都会守在你的身边，而不是派一个无辜的孩子……，算了，在这种时候我可不想想起还有个孩子的事儿。总之，你要知道这一路可不太平，而你的那位Alpha又是一个变态狂，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觉得他就算化为鬼魂都跟在你后面……” 　　“砰——” 　　忽然间，拉菲尔停下了嘟囔，他抬起手，将枪口对准了艾伦扣动了扳机。 　　艾伦垂下眼帘，面无表情感受自己身后忽然喷溅的温热，那是企图偷袭他的一名士兵。 　　感受着死者喷溅的血液，艾伦只觉得全身上下宛若浸入了寒潭一般冰冷。 　　“雷蒙德死了以后，我对你们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价值。” 　　艾伦喃喃地冲着身侧的人说道。 　　有这么多人想努力的想要活下去，但他…… 　　艾伦觉得自己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但有一个小小的，虚弱的声音一直在对他低语。 　　艾伦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他也没有什么资格登上所有人都想要登上的那艘船。 　　只不过对于他的这个想法，显然有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意见。 　　“既然现在情况特殊，我就直说了吧，其实我压根就不在乎雷蒙德·莫克姆的死活。” 　　他们还在一路狂奔，因此拉菲尔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喘。 　　“雷蒙德·莫克姆就是个该死的人渣，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他身上有我们想要的秘密……他就算死上一千次也不会有人在意。是的，我就是这么认为的，那家伙应该被凌迟处死……我的意思是，在他失去记忆之前，他做的那些事情实在是……” 　　萨基尔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拉菲尔一眼，拉菲尔本能地噤声，下意识地以为萨基尔会开口阻拦自己，但那个冷冰冰的男人却什么都没有说。 　　虽然被萨基尔的目光看得还是有点毛毛的，但拉菲尔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嘟囔了下去。 　　“……当我从你这里听到那家伙已死的消息时，我觉得……我确实觉得如释重负。艾伦，听着，那家伙确实应该去死，当然如果他能够在死之前把该交出来的东西全部交出来就好……” 　　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强烈的震荡波让整个走廊都像是柔软的波浪一样开始上下起伏。 　　拉菲尔和艾伦乃至萨基尔都被抛到了半空中，随后又重重地摔下。 　　“嘎吱……” 　　随后，刺耳的金属断裂声袭来，再然后是一系列的沉闷的爆炸。 　　从爆炸的声音传来，惨剧的发生地离他们并不遥远。 　　“TMD那群黑色天鹅号里的兔崽子是在炫耀自己弹药充足吗？干嘛要发这么多定位弹？这条走廊都快要塌了——” 　　拉菲尔的嘴角溢出一丝血液，那是他在被抛起时不小心咬到舌头导致的。 　　如今的情况很糟糕，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实在这个该死的基地里，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拉菲尔显得异乎寻常地聒噪。 　　他疯狂地抱怨，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种抱怨也许正是他精神极度紧张的一种反应。 　　萨基尔又看了他一眼，他还是没多说什么。 　　他将拉菲尔用力的从地上拽了起来，接着是艾伦。 　　萨基尔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飞快地扫了其他两人一眼，在确定自己所有人都没有受到重大伤害之后，他们又开始了狂奔。 　　而在他们身后，金属断裂的声音越来越大。 　　艾伦不知道他们究竟跑了多久，又或者，他们跑得多快。 　　他只觉得那条颤抖的走廊简直长得不可思议，又脆弱到无法想象——整条走廊就像是建筑在蜘蛛丝上一样，随时有可能直接断裂，而他还有自己身侧的两名人类，很有可能直接被抛向黑暗无垠的宇宙…… 　　好在，就在艾伦觉得自己的精神还有体力都已经抵达极限的这个瞬间，他听见了萨基尔冰冷干硬的声音。 　　“……代号黑曜石，任务代码：37491……是的，是我们我们马上就要到了，请将引擎开启至80%，随时准备离港……” 　　即便有着强烈的自毁倾向，对生命的渴望也并不强烈，可艾伦还是得承认，当他在萨基尔的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竟然感到一丝强烈的庆幸。 　　不管怎么说，至少他可以不用再亡命狂奔了。 　　然后他可以感觉到萨基尔猛然攥了一把拉菲尔，三人一行猛然转向一条狭长的通道。 　　通道里代表着紧急避难的红色光芒在急促地闪耀着。 　　艾伦抽空看了一眼墙壁，发现那上面刷着一行大字：3042。 　　正是之前拉菲尔在通讯系统里告诉他的登陆口。 　　而此时此刻，地板还在颤抖。 　　他们之前一路狂奔的那条走廊在他们转入通道之后，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随即所有的灯光都暗了下去，至于他们现在正在前行的这条走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金属地面简直就像是基地得了帕金森，只差没有直接甩起来。 　　而在这条通道的尽头，一扇金属舱门正在缓缓的向上提。 　　在明灭不定的红色光线中，三个人都看到，一个苍白高大的男人正倚靠着通道尽头地舱门。 　　听到脚步声之后，他抬起了惨白的面庞，直勾勾地望向萨基尔和拉菲尔之间的艾伦。 　　“什么？” 　　对上那个男人的视线之后，艾伦甚至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产生了幻觉，他的膝盖一软，差点直接摔倒在地。 　　好在拉菲尔在旁边猛的拽了他一下，他才没有在这种关键时候摔倒耽误时间。 　　只不过失态的人也不只是艾伦——即便是一直以来都格外冰冷的萨基尔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瞬间，也因为惊讶而脚步稍顿。 　　只不过跟艾伦不同，他的自控力极强，他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带着惊讶不已的拉菲尔和艾伦继续狂奔。 　　舱门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启到了三分之二的高度。 　　他们没有一点停顿，直接钻进了那扇门。 　　而在最后关头，萨基尔猛然拽了一把舱门口那个萎靡不振看上去格外憔悴的苍白男人，好让他们一同摔进了船仓内部留。 　　“嘎——嘎吱——” 　　几乎就在他们进入舱门的那一瞬间，通道开始了晃动，这一次的晃动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萨基尔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如果刚才的通道晃成这样，他们压根不可能抵达飞船。 　　“轰——” 　　又是爆炸声。 　　一定又什么地方被直接轰穿了，基地内部的气体被直接抽出了出去，伴随着巨大的，飓风一般的吸力，不远处传进来了女妖一般的尖啸。在那尖啸中，就来了基地公共通讯系统里的警报设施都开始变得扭曲。 　　“关舱门——立刻离港——不然就来不及了！” 　　萨基尔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站稳，他保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冲着飞船前方的飞行员大吼道。 　　“遵命，长官。” 　　飞行员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非常不妙，他发生一声干脆的回应，随后舱门砰然关闭。 　　飞行器倏然开始非常规加速。 　　巨大的惯性袭来，艾伦发出一声闷死，整个人直接滑向了后舱，只不过在这之前，冰冷有力，伴着松木和海洋气息的胳膊已经直接拽住了他，然后有个人把他整个人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许多东西都飞了起来，因为是在极端紧急的情况下强行开始提速，那些东西简直就像是凶器。 　　拉菲尔的头撞在了一枚护目镜上，整个人发出了一声惨叫。至于萨基尔，他则是被防护头盔用力磕了一下，现在他的整个颧骨以及嘴角都肿了起来，这让他看上去格外可笑。 　　只不过剧烈的颠簸中，没有人来得及发出抗议，甚至连疼痛都来不及感觉。 　　一直到几十秒钟之后，安全间接脱离了滑行轨道，驶入太空，剧烈颠簸的飞船才慢慢恢复了平稳。 　　“咳咳……哦，上帝……等我回去……等我回到地球我一定要辞职……” 　　拉菲尔过了好一会儿才翻了一个身，吐出一口血沫。 　　他捂着自己的头，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 　　说话间他将视线投向了艾伦身侧——那个自始至终用自己的身体把艾伦保护的严严实实的男人。 　　拉菲尔嘴角微微抽搐，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随即转移到了萨基尔身上。 　　他可没有忘记，在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物朝着他袭来的时候，萨基尔唯一做的，就是蜷缩起身体做出了战术躲避动作。 　　“……” 　　注意到了拉菲尔的目光，萨基尔有些不太自在地抹了抹自己嘴角不断涌出来的鲜血。 　　“进入安全局受训的时候，你应该接受过培训，遇到这种情况最重要的就是立刻进行规避……” 　　他喃喃地说道。 　　语气是破天荒的虚弱——虽然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点莫名其妙的心绪。 　　“我又没有抱怨什么。” 　　拉菲尔莫名其妙的说道。 　　然后他转过头，瞪着雷蒙德·莫克姆，这个在所有人的认知中都应该已经死去的男人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补上身份验证？” 　　他又继续问道。 　　艾伦用力地抱着雷蒙德没有松手。 　　飞行已经变得平稳了，机舱中也早已没有了四处乱飞，媲美武器一般的杂物。 　　可是……艾伦完全不知道这些，他甚至都没有听到拉菲尔的那一句问话。 　　他只是自顾自的将自己的脸埋在雷蒙德的怀里。 　　明明想要控制情绪，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艾伦总觉得自己仿佛还在做梦…… 　　“你还活着。” 　　过了很久他才鼓起勇气轻声地说道。 　　他不敢太大声，因为如果这是梦的话，他很有可能会直接从梦中惊醒。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我在……我在那个怪物的身体里找到了你的枪……我开枪了，雷蒙德……我……我醒过来的时候，你并不在我的身边，所以我出去找你，然后我发现，自治区里竟然有那么可怕的怪物，而且我完全找不到你，我只找到了你的枪=……我真的以为……以为你已经死了……” 　　艾伦语无伦次地对着雷蒙德说道。 　　“我出了一些小的意外……” 　　雷蒙德轻轻地吻着艾伦的头发，他声音沙哑地回应着艾伦。 　　高大的Alpha如今那张脸白得十分异常，他的瞳孔涣散，漆黑，看上去更像是一具尸体而非一个活人。 　　但他抱着艾伦的那只胳膊，自始至终都格外的强劲有力。 　　“我听见了，你的呼唤，所以，我回来了，我知道，你需要我……” 　　雷蒙德说话的声音也非常奇怪。 　　每个单词与每个单词之间都有着吐字不清似的嘶嘶声。 　　他看上去十分古怪，不过……刚才那一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太混乱了，一切又太过于疯狂，以至于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人察觉到雷蒙德的古怪。 　　当然，这期间，拉菲尔倒是提出了一个小小的抗议。 　　他就在雷蒙德和艾伦的身边，所以完整无缺的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 　　在雷蒙德说出那句低语之后，他受不了地翻了一个白眼。 　　“……好吧，我想现在大概不是做身份验证的时候。” 　　他轻声嘀咕道。 　　没有人理他。 　　飞行器依然在平缓寂静地飞行。 　　…… 　　机舱在所有人陷入沉默之后，陷入了一片死寂。 　　唯一能够听见的就是雷蒙德身上的潮湿的水声。 　　他的身体正在滴滴嗒嗒地往下淌着水。 　　只不过，之前基地即将爆炸，那些本来就已经给基地人造成很大困扰的生物管线制品早就已经不堪重负喷射出各种奇怪液体：解冻液，缓冲液，清水，污水，润滑液…… 　　那些液体喷的到处都是，所以没有人会觉得雷蒙德身上那些粘稠滴答的液体有什么问题。 　　“……” 　　又是一小段寂静。 　　然后，窗外忽然闪过一阵刺目的白光。 　　众人身形俱是一震，然后飞行器又一次地颠簸起来。 　　作为乘客，他们可以听见前方驾驶舱那边传来了一阵警报声，好在没有过多久，警报声就停止了。 　　“没有问题吧？” 　　萨基尔冲着前方的飞行员问道，他看见那名飞行员从座位后面伸出一只手对他做了一个“一切正常”的手势。 　　“没有问题，长官，请放心……我们只是受到了一些爆炸余波的干扰……”飞行员用平静得不可思议的语气冲着他们说道。 　　相比起飞行员，其他人的反应却显得有些……激动。 　　拉菲尔是最沉不住气的，他立刻冲到了窗子旁边，然后朝着飞行器下方的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望去。 　　只见到那个庞然大物，如今已经千疮百孔。而不断落在基地表面的能量束则让整个宇宙变得绚烂光亮。 　　无数橙红色的火团在银色的金属表面不停跳跃。 　　那是爆炸，无数的爆炸…… 　　很快，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整体结构就开始歪斜。细小的碎屑重从军事基地的钢铁主结构上脱落下来，宛若细钻一样，在黑色的天鹅绒幕布上闪烁的小小的光芒。 　　就像是他们最开始判断的那样，在黑色天鹅号的攻击面前，这座人类军事基地确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恐怕就算是没有之前纳迦人的袭击，它也撑不了多久。 　　而就在拉菲尔的注视下，原本还像是小鱼一般不断从基地主体中冒出来的救生艇也消失了。 　　这让拉菲尔感到一阵后怕，如果他们的行动不是那么快的话，恐怕他们也没有办法顺利的逃出基地。 　　当然，距离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彻底解体还需要一小会儿功夫，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是更久一点，但毫无疑问的是，现在还留在天女座军事基地里的那些人，唯一的命运就是死亡。 　　“我怎么觉得黑色天鹅号上的人，比那群纳迦人还要凶狠。” 　　拉菲尔尽可能地提高了声音，看的出来他似乎想要减缓一下飞行器里凝重的气氛，但是他的这个话题实在是糟糕。 　　所有人都沉默了，而飞船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简直让人快要喘不上气。 　　是的，他们活下来了，但是却有那么多人……他们的同胞正在他们的面前被被屠杀… 　　艾伦慢慢放开了雷蒙德，他也来到了窗边，他凝视着已经逐渐开始崩落的基地主体，目光停留在军事基地中心部位的中轴区。 　　那个位置现在已经停止了自转。 　　那些花朵恐怕再也没有办法迎来盛开吧…… 　　艾伦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之前贝利安兴致勃勃向他介绍自己精心打理的花田。 　　当时那些银色的星星花里还有许多花朵正打着花苞，尚未来得及完全盛开 　　… 　　“拉菲尔……不好意思，我有一个请求。” 　　“如果用飞行器上现有的通讯设施的话，你还有可能连接上中轴区的卡尔文治安官吗？！” 　　他小声的问道。 　　“卡尔文？” 　　拉菲尔一愣，他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皱起了眉头，在简单的沉默之后，他喃喃的开口说道：“……在这个距离的话，应该能够勉强进行通话，只不过恐怕不能坚持太久，我们即将离开通讯范围。” 第81章 　　通讯器响起来的时候, 卡尔文正坐在那片由域外之民精心打理的花田之中。 　　他抬头仰望着自治区的穹顶，那上面现在布满了摇摇晃晃的管线以及随时可以掉落的锈蚀的金属支架，如果那东西砸下来, 卡尔文毫无疑问会变成一团肉酱——但他却并没有太在乎这些，哪怕那些零件如今正如同雨点一般噼里啪啦落在他的身前身后，偶尔还会被有那么一两颗螺丝钉掉在他的头上, 把他的头皮划出几条细长的血痕。 　　照明设施显然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故障，有那么一小会儿照明会恢复正常, 然后用比往常更加明亮的光线将卡尔文身侧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而有的时候, 卡尔文会迎来大概好一阵子的极度黑暗, 银色的花朵在他的身侧散发出莹莹的蓝色微光。 　　这种明暗交替让卡尔文产生了奇怪的错觉, 只觉得时间似乎一瞬间被拨快了，日夜交替（假如基地里的一切真的可以称之为日夜交替的话）在他眼前不断快放。 　　而有的时候, 时间似乎又变得格外缓慢, 缓慢到卡尔文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次心跳, 每一次呼吸…… 　　巨大的轰鸣就在他的头顶不断响起，地面在颤抖，在摇晃。 　　有好几座简易棚屋就在卡尔文的注视下倒塌了，睡在里头的域外之民大概也已经殒命, 金属支架倒塌了，自循环的试验田也早就已经化为了废墟——就在几天之前, 卡尔文还为之奋斗, 并且甚至愿意为其付出生命的东西, 如今已经变得完全不用在意了。 　　一切都已经迎来毁灭, 一切都已经分崩离析。 　　卡尔文甚至已经不用在乎治安官条例。 　　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小瓶珍藏的烈酒。 　　就着那毁灭的轰鸣, 无数的坠落物已经同伴们的死亡, 他正一口一口啜饮着那些自己早已失去的故乡带来的酒…… 　　酒很烈, 也很辣。 　　为了避免在死之前那些酒还没有喝完，卡尔文喝得很大口。 　　微醺的感觉让他觉得一切都很好，以至于当通讯第一次响起的时候，卡尔文甚至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通讯器的那一头，某个安全局的家伙又一次的违规未经允许主动接通了通讯器，卡尔文才意思掉，原来在最后的这一刻，真的还有人在想着他。 　　从耳机里传来了那个令人生厌的安全局官员的声音。 　　“卡尔文治安官，你还在那里吗？” 　　卡尔文抬了抬眉头。 　　“拉菲尔？” 　　他迷惑地回应道，有些不明白那家伙找自己干什么——对于那些人来说，已经只能等死的自己大概早就已经没有价值了才对。 　　通话的质量非常糟糕，严重的电子白噪音几乎要将拉菲尔的声音完全淹没…… 　　“……我这……有人想与你进行对话……” 　　卡尔文听到拉菲尔在通讯器的那一头说道。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属于艾伦的声音。 　　“卡尔文……” 　　哪怕那声音是那样模糊，但在听到艾伦低语的一瞬间，卡尔文还是不由自主地在花田中坐直了身体，他手中的酒瓶被放了下来。 　　艾伦依然在呼唤着卡尔文。 　　“卡尔文你还在那里吗？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艾伦？！” 　　卡尔文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几乎要以为艾伦并没有按照原定计划那样逃出甜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了，好在艾伦随后便简短地告知了卡尔文他们目前的状况。 　　在得知了艾伦已经成功地与安全局的官员一起登上了救生船，并且也已经离开了基地之后，卡尔文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坐回了原位，捡起地上的酒瓶又喝了一口。 　　“……对不起，卡尔文……我很抱歉……” 　　然后卡尔文听到艾伦在通讯器那头不断地说道，即便是在通话效果极差的频道里头，卡尔文也能听吹来，艾伦在这一刻非常悲伤。 　　“这跟你没有关系，艾伦。也许一切早就已经注定了。” 　　虽然卡尔文很清楚自己说这句话不过是在安慰通讯器那头那个悲伤的男人。 　　但是在说话的过程中，卡尔文却觉得自己作为女神族最后一员的某种奇妙感知，忽然之间变得无比清晰。 　　也许他并不是在安慰艾伦…… 　　卡尔文可以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个声音在喃喃地说道。 　　也许一切早已注定，在艾伦抵达天女座军事基地之前，不，应该说，在更久以前，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要发生。 　　艾伦会来到他们的身边，然后又离开，而卡尔文会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这个幽暗，僻静，生活条件无比恶劣的地下没有意义地耕耘这么多年。 　　他创造了这么多事物，为的也不过就是今日这一刻。 　　这就是命运，早已写好的命运…… 　　紧接着，卡尔文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起来，虽然无法明确的看到未来，但卡尔文却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 　　艾伦的离开并非是因为他足够幸运，而是命运早已为他写下了更加残酷的乐章。 　　卡尔文可以感知到在就在不久地未来，在他已经死去的未来，艾伦也即将面对属于他自己的那段命运。 　　这让卡尔文感到深深的怜悯，但同时他又知道……一切都无法避免…… 　　“一切都是命运。” 　　卡尔文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通讯器里的声音听上去变得冷漠而缥缈吗，仿佛另外一种生物降临到了他的身体里。 　　“艾伦……” 　　几秒钟的停顿之后，卡尔文忽然突兀地开口要求道：“唱一首歌给我听吧，唱一首歌……给所有人听吧。他们应该都能够听到你的歌声。” 　　卡尔文缓慢地说道。 　　他仔细地听着通讯器里那些刺耳的噪音。 　　自治区的大厅已经开始整体晃动。 　　艾伦似乎哽咽了一下，通讯器的声音已经变得非常不清楚了，卡尔文几乎以为他们的通讯就将这样结束，但在短暂的一小会儿寂静后，通讯器里竟然传来了一段来自于艾伦的歌声，那歌声奇迹一般地完整的传达了出来，没有噪音，没有中断……没有任何干扰。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更高的存在向他们这处投来了怜悯的一瞥。 　　决定让他们完整地享受生命中最后的一首歌。 　　“……白色的星星……” 　　艾伦在低声吟唱。 　　“……请锁住我，把金与银锻造的鸟笼。” 　　“请爱我吧……用月光编织成丝线……” 　　“请用烈焰灼烧我的心脏，而我的灵魂终将变成白色的星星……” 　　…… 　　在许多年前无比流行的那首老歌回荡在几近成为废墟的甜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 　　歌声甜美而虚无，仿佛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来自于更遥远的地方。 　　每一声低吟，每一声旋律的转音里头，仿佛都能缓慢地渗出唱歌者晶莹剔透的悲伤泪水。 　　在那歌声的引领之下，之前一直潜藏于基地内部的无数柔软肉块缓慢地从缝隙与角落里头滑出。 　　它们在那歌声的指引下不断颤抖，翻涌，从可憎而可怖的扭曲形象逐渐汇集成原本的模样。 　　苍白的肉块，以及一些细长的触须，它们几乎已经恢复正常了，唯一还残留着疯狂之意属于雷蒙德的面孔交替出现在半透明的皮肤之下。 　　——恐怕艾伦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能够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疯狂，雷蒙德究竟付出了什么。 　　白皇帝，埃尔普罗，几乎把自己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身体与自己的核心切分开来，通过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削弱了自己的能力，最终才能勉强维持住一丝基本的理智。 　　“……我的灵魂终将变成白色的星星。” 　　而在飞船机舱内部，艾伦带着泪水缓慢地唱出了那首歌的最后一句。 　　只不过在这一个时候，通讯器那头没有人会对他的歌声作出任何回应，因为通讯器早就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中断了，他们的飞船早就已经脱离了与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通讯范围。 　　艾伦的眼角缓缓流下了两行泪水。 　　在机舱的另一边，原本脸色异常苍白，甚至神情有些恍惚的雷蒙德，因为他的歌声而逐渐变得气息平稳了一些。 　　“艾伦。” 　　在身体状况稍微好转了那么一丁点儿之后，雷蒙德立刻就来到了艾伦的身边。 　　他用力地抱住了艾伦，找到机会轻轻地吻了吻艾伦的额角。 　　他知道这会让艾伦好受一些……同样的，也会让艾伦跟依赖他一些。 　　果不其然，艾伦在感受到雷蒙德的气息之后，不由自主地便往他的怀里靠了靠。 　　他甚至都没有对雷蒙德当着所有人的面落在他额角的轻吻做出任何反抗。 　　反而是雷蒙德……白皇帝自己，在所有的小算计都得逞之后，心底反而变得有些空虚。他很清楚，艾伦如今远比表现出来的要悲伤，只不过多年以来艾伦早已经习惯压抑自己的情绪所以他才会显得如此克制。 　　如果不是真的已经难过到了极点，以艾伦的个性来说他压根不会露出如此柔弱的模样。 　　雷蒙特把艾伦抱得更紧了一些，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艾伦喜欢那群人。 　　艾伦并不希望那座军事基地就此灭亡。 　　早在这几个认知进入到白皇帝的思维内部时，他的本能却早就已经对一直在不远处徘徊的……那些真正的子民们做出了明晰的指示…… 　　“那……那是什么……？”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拉菲尔。 　　在帮艾伦接通了通讯之后，他一直都守在窗边注视着他们视野范围内的那座军事基地。 　　在所有人中，大概只有他和艾伦一样，是对这种惨剧没有丝毫的准备的…… 　　大概也正是因为他看得格外认真，当某种奇怪的，柔软，甚至无比丑陋的生物忽然出现在深色的宇宙背景中之后，他才会如此迅速地意识到—— 　　那是纳迦人，那竟然是纳迦人？？！ 　　潮水一般的纳迦人忽然间出现在黑色天鹅号与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之间的宇宙空间。 　　而更加令人惊讶的是，就在其他人类的注视下，一只体型硕大，生有无数丑陋触手纳迦人，就那样忽然之间伸展开自己的触手和外骨骼，然后贴上了黑暗中摇曳的亮光——那是一枚由天黑色天鹅号发射的离子导弹。 　　在那一名纳迦人干涉下，那一枚导弹根本没有来得及触及到目标，在半空中就化为了绚烂的淡蓝色烟花。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看着这一幕，拉菲尔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一定是错觉吧—— 　　拉菲尔怀疑自己可能已经疯了。 　　不然他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人类的死敌，那群丑陋的章鱼人竟然开始阻拦起黑色天鹅号对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发起的攻击？ 　　它们……竟然在保护那座军事基地？ 第82章 　　黑暗的宇宙中, 人类所能设想到的最可怕，最畸形的怪物正成群结队蜂拥而至. 　　爆炸后的武器碎片以及被彻底击碎的小型攻击性自动机器人的残骸，在这些柔软臃肿的软体外星人周围缓慢地飘荡着。 　　不断闪现的爆炸呈现出橙红色和淡蓝色的光芒, 那些细小的金属碎片因此反射出一种珠宝般的微光。 　　配合着寂静的爆炸和宏大的战争场面, 这一幕看上去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瑰丽美好。 　　但没有人有可能欣赏这种美好——尤其是对于停泊在基地外围轨道的黑色天鹅号上的人来说。 　　他们充满了恐惧和迷惑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群如同蝗虫一般密密麻麻扑来的纳迦人实在是太恐怖, 太怪异了…… 　　而在那些章鱼人的身体下方，是已经逐渐出现轴心偏转的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跟基地附近宇宙空间中正在进行的激烈的战斗比起来, 受到了严重损坏的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这座庞然大物，这座钢铁堡垒，看上去竟然稍显得很是平静。 　　它依然在自己的轨道上静静地漂浮着。 　　黑色天鹅好中央控制室内, 一名军官凝视着屏幕上的这一切, 忍不住微微偏头看了看时间, 星历3019年5月12日下午15：27分——按照他们的原定计划, 加入一切顺利的话, 现在的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本应该已经彻底解体, 化为无数碎片。 　　而黑色天鹅号上的他们只需要在那些碎片顺着引力逐渐滑向远方时开启等离子洇灭器，将所有的证据彻底毁灭就可以安枕无忧。 　　但现在他们要面对的却是狂风暴雨一般的纳迦人攻击。 　　“湿婆式K-0型电磁炮台准备进行第三轮齐射, 目标点……” 　　军官耳边传来了指挥官略显得有些焦虑的声音。 　　他动了动手指，下意识地想把这到命令发出去, 但没等他动手，从舰桥那一边就已经传来了武器控制部门违规的直接回应…… 　　“炮台还在充能中——预计时间15秒！” 　　15秒？ 　　15秒已经足够几只纳迦人直接飞向他们的外置轨道炮台，并且直接毁掉那些固定在金属基座上的重要武器了，指挥官没有在意武器部门的违规，他只是在心中苦涩地想道。 　　而下一秒就像是回应他的担忧一样, 显示屏上传来一道刺目的白光, 那是几只暗绿色的纳迦人。天知道它们是如何越过层层火力网贴上人类的歼星舰的。 　　纳迦人伸出了自己遍布着细密外置盔甲的触手, 灵巧地探向了轨道炮台与歼星舰地连接处。 　　充能中的炮台立刻就出现了短路，紧接着核聚反应直接让那些炮台炸成了一团一团的烟花。 　　“他妈的——” 　　指挥官发出了一声咒骂。 　　他死死看着屏幕，在心里暗自评估了一下那几只偷袭的纳迦人的体型：超过一公里，颜色暗沉，而且探伸出来的触手足有数十只之多。 　　仅仅只凭着肉眼观测，指挥官便已经可以推论出，这些纳迦人属于长老级别。 　　这就很好理解了，长老级别的纳迦人狡猾且凶残，而且防御能力也格外强悍，是最为难缠的对手没有之一。 　　只不过…… 　　为什么会是长老级别？ 　　指挥官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简直想要质问上帝，好搞清楚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 　　即便是与人类正面战争的时候，纳迦人也很少像是现在这样倾巢而出，至于长老级别的纳迦人……这些怪物不应该好好的呆在后方，冷漠地看着事态发展直到战况开始向人类倾斜才会出手吗？指挥官永远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人类内部之间的政治斗争竟然也会牵扯到纳迦人。 　　是的，指挥官已经很确定了，纳迦人正在保护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这座属于人类的军事基地。 　　就在这个时候，一则紧急通讯插入了他的通讯频道。 　　看到通讯发起人的ID之后，指挥官身形一震，下意识地行了一个军礼。然后，他便听见通讯器的那一头亚西斯那冷峻的声音。 　　作为秘密登上黑色天鹅号的人类最高长官，亚西斯的声音听上去毫无疑问的充满了克制的愤怒。 　　“我需要你解释一下目前的状况。” 　　他说。 　　指挥官的背后冒出了冷汗。 　　“我们……” 　　指挥官绞尽脑汁，以尽可能冷静的状态同通讯器中的亚西斯报告了现实状况。 　　只不过指挥官并不知道，听到这则理论上来说应该是绝密报告的人，并不仅仅只有亚西斯，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 　　“我知道了。” 　　等到通讯结束之后，亚西斯才脸色铁青地转过头来望向自己身后的玛利亚。 　　“看样子，我们的计划出现了一些小的变故。” 　　亚西斯慢慢地冲着玛利亚说道。 　　玛利亚耸了耸肩。 　　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明明清楚地听到了所有报告，在目前状况如此严峻的情况下，她嘴角的笑容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就好像黑色天鹅好如今面临着数以千计疯狂纳迦人的攻击这件事……不过很平常而已。 　　反而是作为职业军人的亚西斯看上去竟然显得格外不安。 　　他在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窥视着玛利亚的脸色。 　　“可能……我想，这些纳迦人之所以这么疯狂，只能是那一位的旨意。” 　　亚西斯喃喃低语；“那一位是纳迦人的皇帝，如果祂没能按照我们的原定计划那样彻底崩溃，那么祂很有可能依然保留着控制自己族人的能力……” 　　玛利亚吃吃地笑了起来，她伸出手。 　　一个小小的动作，亚西斯便直接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玛利亚就像是抚摸一个三岁的小孩一样抚摸着亚西斯的脸颊和后背。 　　“我可怜的孩子，你竟然在害怕……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宝贝……纳迦人的皇帝又怎么样？对于神来说，它怯懦且无助，宛若蝼蚁。” 　　一边说着玛利亚一边笑语盈盈地接通了自己的通讯器。 　　亚西斯并不知道那一则通讯是发给谁的——虽然在明面上，亚西斯拥有庞大的力量和崇高的权威，但是在这个地下的世界里，真正能够掌控局面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那就是得到了神的承认的……玛利亚。 　　“是时候为所有人类献出你的生命了。 　　亚西斯只听见玛丽亚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冲着通讯器那一头的人说道。 　　…… 　　而在距离他们仅有300公里之外的宇宙中，由安全局特别指派的救生飞船驾驶舱内部。 　　驾驶员微微侧过头看向自己的副驾驶，他听见了副驾驶的通讯器传来了通讯请求的声音。 　　这让驾驶员感到一阵奇纳闷。 　　先无视掉飞行条例好了——在驾驶过程中飞行员严禁私自接入私人通讯。 　　就说，在这个时间段，在这种情况下，真的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人会对副驾驶进行通讯请求。 　　难道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还有什么人需要他们前往营救吗？那个人也许是副驾驶的朋友？ 　　这个念头闪过驾驶员的脑海。 　　而在他耳边，副驾驶与私人通讯器里的那个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好的夫人，一切将如您所愿……是的，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 　　驾驶员听见副驾驶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气在对话。 　　这让驾驶员愈发感觉不安，在与副驾驶共事的几十年里，驾驶员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自己的友人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下一秒钟，驾驶员忽然发现面前的显示屏幕上闪现出一行警告：手动模式解除 　　飞船已经被调整为自动巡航模式 　　“你干什么？现在可不是平时，我们得……” 　　驾驶员震惊地转过头看向身侧。 　　黑色天鹅号还在他们的近处虎视眈眈，在这种情况下压根儿就不应该使用飞行器自带的导航系统，而应该采用更加高灵活性的手动模式才对—— 　　这句话还没有来得及完全说出口，驾驶员就看到副驾驶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把崭新的小型离子枪。 　　“什么？” 　　他茫然地问了一句。 　　这也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副驾驶毫不犹豫地对自己20多年来一直相处的伙伴扣动了扳机。 　　等离子枪细小的滋滋声被飞行器的轰鸣声给掩盖了过去。 　　他平静的看着驾驶员面部朝下整个人俯趴在了控制台上。 　　“我很抱歉，伙计。” 　　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离开了座位，朝着机舱走去。 　　隔离门缓缓打开…… 　　所有人在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之后，同时转过头看向飞机驾驶室。 　　同样的，他们也在同一时刻都看见了鲜血淋漓，正在滴答往下落着粘稠鲜血的控制台和已经一动不动软倒下去的驾驶员尸体。。 　　这一幕让所有人瞬间陷入了震惊之中。 　　“你要干什么？” 　　萨基尔猛然绷紧了身体，他立刻拿起枪，对准了副驾驶然后质问道。 　　“我在为全体人类做贡献……” 　　面对萨基尔的枪口，副驾驶看上去却浑然没有在意，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难以理解的狂热的光芒。 　　说话间副驾驶缓缓的调准了枪口，最后，他的枪口凝聚在了机舱的后部…… 　　他对准了脸色异常苍白的雷蒙德·莫克姆。 　　“为什么你没有按照我们的计划那样发疯呢，如果是那样的话，至少我的朋友就不用死了。” 　　副驾驶的嘴唇微微抖动，他用一种近乎责备的语气冲着雷蒙德说道。 　　雷蒙德有些不耐烦地看着那个家伙。 　　面前这个狂妄且疯狂的人类并没有引起雷蒙德的太多注意。 　　祂正忙于控制自己的族人……那群正在与黑色天鹅号对抗的纳迦人。 　　以白皇帝如今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控制数量如此繁多的纳迦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考虑到，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还有它的绝大多数身体。 　　虽然早已与白皇帝的核心分离开来，但是那些正在不断蠕动翻滚挤压的肉体依然处于一种半疯的状态，此时此刻，它们的疯狂正顺着两者之间隐秘的联系源源不断的传递到了白皇帝的体内。 　　白皇帝甚至都没有多看那名副驾驶一眼。 　　人类的子弹可伤不到他……白皇帝在心里暗暗的想道。 　　而在黑色天鹅号内部，玛利亚眼神低垂，正透过内置在副驾驶眼内的微型摄影机同窥探着机舱里正在发生的一切。眼前的一幕让玛利亚嘴唇翕合，低声嘟囔了一句。 　　听到通讯器里传出来的命令，副驾驶伸出手在耳畔按了按，因为狂热而显得扭曲的脸上破天荒的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犹豫。 　　“您确定吗？夫人，这可是……” 　　他冲着通讯器那头低语。 　　只不过还没有说完，他又得到了对方肯定的回复。 　　副驾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遵命，夫人……” 　　他说道。 　　萨基尔一直仔细地观察着他，听到副驾驶的回应，萨基尔手指一颤，也顾不得在飞行器内部开枪有可能导致的仪器损坏，立刻就对着副驾驶开了枪。 　　只不过，还是太晚了一点…… 　　几乎就在子弹击中副驾驶太阳穴的同时，那名副驾驶也同时扣动了扳机。 　　“唔——” 　　……然后，白皇帝听见艾伦在他身侧，发出了一声细小的闷哼。 第83章 　　船舱里忽然涌现出一股让人不安的气味, 那气味又甜又暖，带着浓郁的铁锈味。 　　雷蒙德不敢置信的转过头来望向自己身侧的艾伦。 　　艾伦的呼吸沉重而缓慢，年轻的男人脸色惨白, 嘴唇却有一种不正常的猩红。 　　顺着雷蒙德无比恐惧的目光, 艾伦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猩红的血色花朵, 正在他的紧身制服前胸处缓缓绽放——副驾驶在临死前射出的子弹直接擦过了雷蒙德，然后没入了艾伦的胸口。 　　“别怕, 雷蒙德, 我没事……咳咳……咳咳……” 　　艾伦下意识地开口, 然后习惯性地冲着雷蒙德说道。 　　可是以往如此简单的说话在这一刻都变得如此艰难,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阵呛咳给打断了, 血液混合着泡沫从他的喉咙深处不受控制的涌出来, 打湿了雷蒙德的袖口和手掌。 　　艾伦感觉自己的视野闪过一阵黑雾，然后身体不受控制地慢慢倾倒了下去。他就那样倒在了雷蒙德的怀里。 　　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他的身体，艾伦企图让自己能够清醒一点，但这实在太难了。 　　剧烈的疼痛迟到了好几秒钟才出现，艾伦疼到甚至无法动弹, 同时候他还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变冷……非常，非常……非常冷。 　　他可以看见雷蒙德惊恐万分的眼睛。 　　也许是临死之前的虚弱让他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幻觉，艾伦亲眼看见雷蒙德那张英俊的脸在他模糊的视野一点一点的产生了变形…… 　　“不……艾伦……不……” 　　沙哑的，低沉的低喃从雷蒙德的颤抖的嘴唇中溢出。 　　在这一刻, 这个曾经的人类英雄看上去竟然有一丝孩子般的脆弱。 　　只不过现在，雷蒙德所有的惊慌失措，所有的无助和恐惧，都是真实的。 　　“艾伦……你会没事的, 你一定会没事的……” 　　雷蒙德不断地冲着艾伦重复着。 　　他的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的融化为了一大滩粘液。 　　然后他把自己的触手贴在了艾伦的胸口，细长的触手隐入艾伦的胸口内部并且开始疯狂分泌某种特殊的粘液。 　　雷蒙德企图用自己的身体堵住艾伦身上的伤口，然而，那些带有麻醉作用的黏液下方很快又涌出了新的血液——艾伦受到的伤实在是太重了…… 　　而雷蒙德，不，应该说，纳迦人的白皇帝，更擅长的却是杀戮而非拯救别人。 　　他的努力唯一起到的作用，大概就是黏液所带有的特殊麻醉性质很快的减弱了艾伦如今感受到的剧烈痛苦。 　　只不过，这点作用在艾伦即将迎来的死亡面前，实在算不上什么。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疯了？我看到了——我看到的是什么？” 　　拉菲尔用力地咬着下唇，他瞪着紧紧抱在一起的艾伦和雷蒙德，眼球几乎都快要调出眼眶。 　　事情发展得实在是太快，太离奇，以至于拉菲尔甚至觉得自己也许是在做梦，当然也有可能因为压力过大而产生了什么幻觉。 　　“拉菲尔，过来。” 　　萨基尔拽了一把拉菲尔，他一直戒备地盯着雷蒙德，无意识地挡在了拉菲尔面前。 　　他的枪也在干掉了那名该死的副驾驶之后，直接对准了雷蒙德。 　　当然，恐怕雷蒙德现在也不会太在乎这个。 　　艾伦正在死去。 　　“我很抱歉，雷蒙德……咳咳……我可能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继续跟你呆在一起了……”艾伦无比吃力地冲着自己面前的男人说道。 　　那个男人的脸都已经融化了，露出了硕大漆黑的眼球和细密古怪的口器，身后的触手在不断颤抖。 　　艾伦隐隐约约觉得这也许并非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实，但奇妙的是，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太在乎了。 　　雷蒙德·莫克姆究竟是什么人或者是他又是什么东西，艾伦都不在乎了。 　　艾伦只知道自己即将死去，而他的死亡很显然会带给这只可怖的怪物巨大的打击。 　　他可以感觉的到雷蒙德的身上散发的巨大的悲痛和恐慌。 　　雷蒙德正在害怕，而这让艾伦感到无比心疼，只可惜……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艾伦，留下来，陪着我，艾伦，不要这样对我……艾伦嘶……嘶嘶嘶……” 　　到了最后，白皇帝的话语已经演化成了一种任何人类都无法听懂的古怪嘶鸣。 　　但艾伦发现自己竟然……似乎可以明白对方说的一切。 　　那是人类语言所无法解释并且翻译的复杂语言，里头蕴含着雷蒙的此刻无比惶恐的心情和对艾伦的无限留恋。 　　那种心疼的感觉，又一次涌上了艾伦的心头。 　　他感觉自己正在远离，灵魂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即将从他这具沉重笨拙的身体里脱离开来。 　　艾伦抬起手企图抚摸白皇帝的脸颊，对方的脸颊现在已经是一片覆盖着薄粘液的湿润柔软之物。 　　但艾伦想要摸摸他。只可惜，很快艾伦就发现自己的手仿佛已经变成了石膏，他的身体正在随着那种冰冷而陷入无法动弹的情况。 　　“我很抱歉……” 　　艾伦最终也只能发出一声含糊低语。 　　这是他对雷蒙德·莫克姆，或者说，对那个曾经拥有雷蒙德·莫克姆名字的怪物所说出来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艾伦的手忽然垂了下去。 　　“艾伦？” 　　雷蒙德身体一震，他痴痴地看着艾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这一切。 　　艾伦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血痕，他的身体还保持着人类应有的温热，但是生命的气息已经彻底的从他身上淡去了。 　　艾伦·莫克姆，就这样在白皇帝的怀中化为了一具不会动弹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尸体。 　　人类的尸体。 　　“……” 　　“雷蒙德”的身体佝偻了起来，他死死地抱着艾伦，将脸埋在了艾伦的脖颈间。 　　在艾伦死去的这一刻，白皇帝身上最后一点人类的气息也彻底淡去了。 　　安全局的小型运输车飞船仅能容纳4人乘坐，但小小的机舱里现在有三分之二的区域都被正在不断翻涌和膨胀的软肉所占据。 　　拉菲尔还有萨基尔一步一步后退，如今已经退到了驾驶舱内。 　　驾驶员的尸体还伏趴在控制台上，自动导航系统在没有校准目标坐标的情况下漫无目的地载着船员在宇宙中绕着圈。 　　无论是尸体还是控制台如今看上去都很不妙，但拉菲尔如今只能呆呆地看着船仓的一切面无表情大脑空白。 　　艾伦死了。 　　其实在艾伦中弹的那一刻拉菲尔就已经有了预感。是的，艾伦会死。 　　安全局内部人员都会配备一种特殊的子弹，子弹内部带有神经毒素，唯一的作用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效率最高的杀死敌人。只是拉菲尔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子弹会用在艾伦身上。 　　太荒谬了…… 　　拉菲尔听到他自己带着一丝抽泣喃喃自语道。 　　他们甚至不可思议地逃离了即将解体的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在拉菲尔看来，这几本等同于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有可能的最大危机。 　　可现在，艾伦却毫无预兆地在了忽然间叛变的副驾驶手中。 　　而事情竟然还不仅如此，最可怕的是，一直以来被他们重点监控的那个男人，人类的英雄联，或者是军部的叛徒走狗，雷蒙德·莫克姆在他们的眼前直接幻化成了……用任何一种语言都没有办法描述出来的怪物。 　　柔软的，苍白的肉体和细长的触须，以及那些滴滴嗒嗒不断往外流淌的粘液。 　　雷蒙德整个人就像是一团在高温之下逐渐融解的蜡烛，他正在扩散，他正在崩坏，他正在露出自己的原形…… 　　因为……艾伦死了。 　　眼看着雷蒙德（假设这团软肉还可以用“雷蒙德”来称呼的话）身上忽然之间又一次冒出了无数根蠕动的触手。 　　拉菲尔只能呆呆地冲着萨基尔开口：“如果则是噩梦的话，我希望你能快点把我叫醒。” 　　好像这样说，拉菲尔就能够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样。 　　雷蒙德还在变形。 　　现在，就连飞船的天花板还有墙壁上，都是那种奇怪的，半透明状的肉膜了。 　　“我们该怎么办？萨基尔……” 　　拉菲尔抽了抽鼻子，忍住因为艾伦的死而不断涌出眼眶的眼泪然后呆呆问道。 　　但许久都没有等到萨基尔回应。 　　当拉菲尔转过头，他才发现萨基尔如今也呆若木鸡的看着眼前一切，想来镇定自若的他，如今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茫然之色。 　　好吧，现在的事情确实已经超过了人类所能理解的极限。 　　“纳迦人……” 　　拉菲尔可以听见萨基尔喃喃的低语道，他忍不住侧耳倾听，接下来又听见，萨基尔语气颤抖地继续说道…… 　　“白皇帝……他竟然是纳迦人的皇帝……” 　　跟处于极度震惊中的拉菲尔不一样的是，萨基尔有着天生冷静。 　　虽然这种冷静在现在这种时候并没有什么用，但这并不妨碍萨基尔在看到那不断翻涌的苍白的肉体的时候，敏锐地认出来，那是纳迦人的最高首领白皇帝的标志性特征。 　　——除非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整个宇宙中又多了一只白化种的纳迦人，不然如今正在他们小型运输舰里，因为艾伦的逝去而即将失去理智的这只东西，确确实实就是纳迦人那位赫赫有名的白皇帝…… 　　即便隐约已经察觉到了，从时间囊泡中归来的雷蒙德·莫克姆身上隐藏着巨大秘密。 　　可……这一切还是有一些太过于难以想象……这种难以想象甚至冲淡了艾伦死亡带给他们的悲伤和震惊。 　　船舱里还活着的两名人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目前的状况，不过他们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他们正在迎来一场非常艰难的挑战，因为……雷蒙德·莫克姆，不对，应该说纳迦人的白皇帝，在艾伦的呼吸停止之后，已经濒临崩溃。 　　当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可能已经崩溃了。 　　“滋——警——告——告——” 　　在雷蒙德直接在他们面前化为某种章鱼一样的软体动物的同一时刻，拉菲尔和萨基尔只能听到一声非常尖锐的警告从自己身后的中央控制操作台上传来。 　　只不过那一阵警告声在短促的尖叫了半声之后立刻就戛然而止，下一秒钟，两人听到的是一连串令人感到心惊胆战的噼里啪啦电流声。 　　随后他们船舱内的灯光猛然一闪，随即化为了一片漆黑。 　　在昏暗的环境下，从窗外传来的巨大闪光一下子变得格外夺目。 　　拉菲尔屏息凝神，因为过度紧张，心脏跳得几乎要从胸腔中撞出来。 　　他下意识地朝着窗外瞥了一眼，随后，目光微凝。 　　他发现，之前还在飞船下方缓缓旋转的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似乎也出现了某种奇妙的变化——那座巨大的钢铁堡垒在刚才那短短的一霎那陷入了一片极致的漆黑之中…… 　　就跟他们这艘飞船一模一样。 　　“……” 　　拉菲尔完全没有发出声音，但他还是无意识地紧紧的贴在了萨基尔的身上。 　　他有一种预感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某种非常可怕的事情——拉菲尔感觉到，萨基尔浑身的肌肉绷紧了，但他这一次并没有推开拉菲尔，是紧紧的攥住了对方。 　　很显然，某些事情上，他与拉菲尔有着完全一致的判断。 　　出问题了。 　　…… 　　在小小的飞行器下方，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原本洋溢着无数人的哭嚎，哀叫，发了疯似的警报声，爆炸声，以及乱了套的自动机器人发出来的撞击声。 　　对了，肯定不能少了“主母”系统在系统濒临崩溃的情况下发出来的自动数据播报。 　　这里无比嘈杂，充满了人类的恐惧，慌乱，绝望，简直是彻彻底底的人间地狱。 　　但在这一刻，忽然之间一切都变得寂静了起来。 　　所有的电源，包括紧急电源都在一瞬间完全断绝。 　　宁静，粘稠，不详的漆黑笼罩了一切。 　　有人在惨叫，因为他们以为军事基地已经彻底解体，但随后他们就发现，他们并没有迎来自己以为的低温和缺氧…… 　　同样的，漆黑中，人类并没有散落在漆黑无垠致命的宇宙之中，只不过很快，现在还幸存着的人类都不约而同地觉得，也许死于宇宙之中也不是那么糟糕。 　　他们只是迎来了无数的粘液和可怕的肉块。 　　就像是一块硕大无比的果冻杯被一个无知的少年从桌上推到了地上。 　　让人毛骨悚然的，湿哒哒的声音开始在黑暗中各个角落回响。 　　接着，所有的东西上面都覆盖上了那层“果冻”还有“果冻”上的汁液…… 　　那是属于纳迦人皇帝的粘液。 　　滴答滴答，缝隙，角落，管道零件，人类所能想到的每一处细小的狭隙里头都开始往外渗出质地浓稠，泛着奇怪气息的黏液。 　　而在黏液的包裹下是无数巨大濡湿而柔软的苍白肉。分叉的，宛若枯树一般的触手从那肉块中慢慢探出 　　那些触手正在狂乱地飞舞着。 　　有一些是在基地内部——它们毫无顾忌的击碎了金属回廊，以及看似坚固的房间，办公室，武器库，机房。 　　还有一些则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外部在真空中不断地飞舞…… 　　一根，两根，无数根触手从基地内部与外部的连接口中蔓延了出来，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这座人类军事基地自己长出了无数细长的触手。 　　所有的孔隙，所有的管道口附近的气闸还有金属门都被破坏了。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可能会引起基地内外两边的严重压力差，但现在，人类暂时不需要顾忌这个问题。那是因为白皇帝的肉体把所有的出入口都填满了——那些肉体化为了一层又一层的薄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在基地外部的银亮金属板上。 　　在很短的时间内，这座由人类建造的无机质的钢铁堡垒，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白色的肉膜。 　　它在无形的旋律中律动，蠕动，翻滚，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变成了某种活物，至少看上去就像是—— 　　伴随着白色肉团覆盖上基地的外部，越来越多的触手正在生长出来。 　　狰狞丑陋的口器从白肉的表面绽裂开来，然后生成巨大的口器。 　　无声且无比痛苦的嘶鸣，正是从这些口器的深处冒了出来，那是一种无比痛苦的无形的波…… 　　“艾伦，艾伦……” 　　几乎没有任何一名人类可以用自己的耳朵听到属于白皇帝的哀鸣，但他们可以感受得到。 　　然后，人们作为智慧生物的本能，会在身体内部因为痛苦而不断地颤栗。 　　这是多么可怕，又是多么疯狂的一幕。 　　拉菲尔因为极度的恐惧几乎站不稳，他只能将自己靠在萨基尔的身体上。 　　而萨基尔就像是一具尸体，整个人又冷又硬，拉菲尔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心正在不断的往外渗着冷汗…… 　　同样的，他可以感觉的到，他们小小的运输舰就跟天女座的人类军事基地一样，也正在被这具正在变形的白皇帝所覆盖，所包裹。 　　黑暗中，濡湿的声音正在变得越来越明显。 　　甚至就连他们的脚底，都已经被打湿（拉菲尔十分感激被切断的电源，这样至少他可以不用面对那可怕的一切）原本可以看到外面的舷窗边缘出现了白色的肉质薄膜。 　　而在那一层薄膜覆盖上窗口的最后一瞬间，拉菲尔和萨基尔唯一能够看到的就是，整座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已经彻底地变成了一颗苍白的肉团。 　　那是人类从未想象过的可怖场面。 　　……其实，如果白皇帝此时还能保留理智的话，它会意识到，从时间囊泡里回到现实世界之后，这还是祂第1次展现出自己的全部躯体。 　　而这种展示完全是致命的。 　　在时间囊泡里度过的漫长岁月，让可以无限生长的纳迦人身体已经长到了无法控制的巨大体型。 　　白皇帝变得是如此强大……又是如此庞大。 　　仿佛当祂扩展开自己的触手之后，祂几乎可以用自己的薄膜将整个宇宙都包裹起来。 　　唯一的问题恐怕就是，就跟所有的纳迦人一样，白皇帝越是强大，就越是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从远方，从宇宙的深处，所传出来的疯狂的呼唤。 　　原本因为艾伦而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理智，又一次地受到了来自于疯狂意志的冲击。 　　而艾伦已死这件事，更是让白皇帝彻底放弃了抵抗。 　　我已经失去艾伦——这样的念头形成了一串疯狂呓语，在白皇帝的脑海中不断盘旋。 　　侵蚀着，啃噬着祂的灵魂，让祂痛到无法呼吸。 　　艾伦，我的艾伦…… 　　白皇帝感觉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混乱。 　　只不过在混乱之后，祂就变得愈发强大。 　　像是一场失控的雪崩，疯狂让祂愈发强大，而强大让祂更加疯狂。 　　而感受到了皇帝的疯狂之后，之前还在疯狂攻击黑色天鹅号的纳迦人，在这个时候也早就已经察觉到了情况不对。 　　更加有经验的长老发出了指令，它们毫不犹豫，当机立断抛弃了纳迦一族一直以来恪守的战斗本能，它们直接丢下来人类的歼星舰，甚至没有理会某些已经锁定到自己身上的星际导弹，任由那些导弹自己自己的盔甲和舰船上开出了橘色的爆炸团。 　　然后，它们驱使着自己的战舰开始逃命一样朝着战场边缘逃窜而去。 　　在人类的炮弹面前显得像是没有理智的蝗虫一般疯狂的纳迦人部队，在这一刻却显得无比的恐慌且狼狈。 　　而纳迦人的速度不可谓不快——跟笨拙愚蠢的人类不一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纳迦人的战舰就是它们自己的一部分。它们用自己蜕下来的骨骼不断地打磨并且塑造属于自己的战舰。 　　也正是因为这样，它们的机动性和速度都可以称得上完美。 　　然而，即便有着这样的战舰，纳迦人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某只怪物的攻击。 　　苍白的触须轻而易举地便展开来，直接从半空将几只正在亡命逃窜的战舰卷到了自己的面前…… 　　纳迦人在曾经的白皇帝的触手之中瑟瑟发抖。 　　它们痛苦颤抖着，发出尖叫，并且不断地向自己的皇帝传来求饶和恐惧的心灵感应……只不过当这几只倒霉鬼的精神触须碰触到自己的皇帝之后，它们的身体震颤得却更加厉害了。 　　疯狂。 　　纳迦人可以感受到这种疯狂。 　　甚至是连疯狂之潮都无法带给它们的混沌与侵蚀。 　　来自于精神上的腐蚀直接出现在了肉体之上。 　　之前还在努力求生的那几只纳迦体型都很大，显然属于长老阶级。 　　但在碰触到白皇帝之后，它们几乎称得上坚不可摧的外壳，在一瞬间布满了溃烂和各种各样令人厌恶的污秽肉瘤。 　　长老们的形体也开始了溃散。 　　没有过多久，这些纳迦人自身彻底化为了烂肉，然后被一点一点的纳入了白皇帝的体内。 　　现在盘踞在半空之中的已经不再是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而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哪怕是在最可怕的噩梦里都不会出现的巨大怪物，而这只怪物正在吞噬场中所有正在狼狈逃窜的纳迦人以及…… 　　以及人类。 　　粗壮，苍白的触手直接探向了黑色天鹅号。 　　黑色天鹅号表面浮现出了一阵波纹般的蓝色光幕，那是它的能量护盾。只不过足以抵抗数百枚核弹袭击的能量护盾在白皇帝的触手面前只坚持了0.1秒，便迅速地被击溃了。那些在星际战争中，可以起到莫大作用的武器，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进入启动阶段，也被白皇帝身上不断流淌下来的粘液腐蚀然后便开始爆炸。 　　眼前的这一幕让萨基尔回想到了很久以前当他还是一个孩子时，在学校所学到的古老神话：在远古时期，巨大的海怪克拉肯曾经从深深的海底冒出自己的触手，将行驶中的巨大船只拖入深深的海底 　　…… 　　即便是作为旁观者，看到现在的白皇帝时，都会感到那种发自于灵魂的深深恐惧。就更不要说正处于触手缠绕之下的黑色天鹅号的船员了…… 　　在舰桥内部通讯频道里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几乎所有人都在尖叫，甚至包括本应冷静的电子系统。 　　那家伙正在一刻不停以秒为计量单位刷新着黑色天鹅号内部的受损情况。 　　不安，嘈杂，恐惧——曾经发生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的一切，又一次的在黑色天鹅号上重演。 　　护盾被刺破，随后是厚达几米的复合甲板，外层的护板，包括陶瓷层，都已经碎裂。 　　离子发生器瘫痪，动力系统彻底熄火，电源出现故障，备用系统全部短路…… 　　一名高级别的指挥官在明灭不定的警告灯中伸出手盖在了控制台上，企图让备用电源系统重启。 　　可是当他抚摸上控制台的时候，手指触摸到的却并非自己记忆中冰冷的金属控制面板，而是某种濡湿，粘稠，冰冷的奇怪生物。 　　他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那声音在黑暗中戛然而止…… 　　在十几分钟之前还带着极度冷静，对自己的同胞开启武器系统的人们，在十几分钟之后遭遇到了自己同类们曾经感受到的巨大恐惧。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在黑色天鹅号内部，那个秘密的房间里，有人尚且可以保持冷静。 　　至少玛利亚大主教看上去……十分冷静。 　　“这才是我所想要的武器……” 　　玛利亚一刻不停地监视着黑色天鹅上发生的一切，嘴角的微笑没有丝毫的改变。 　　“玛利亚主教，我想我们也许应该控制一下情势……” 　　亚西斯擦了擦自己额角渗出来的冷汗，然后小心翼翼地在玛利亚身边说道。 　　玛利亚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她带着一丝责备看向西斯。 　　“…你的神经太紧绷了，亚西斯。你要知道，神站在我们这一边。” 　　玛利亚说道。 　　只不过在她这样空洞的劝慰下，亚西斯依然神情紧绷，整个人甚至摇摇欲坠。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曾经跟玛利亚一样承受过那种可怕的力量……作为普通人，哪怕他已经是人类中所谓的战神，作为的守护者…… 　　他依然被现在的白皇帝吓坏了。 　　看到此情此景，玛利亚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是你，我只会好好的欣赏眼前的一幕……算了，看样子，你确实没有办法放松下来。” 　　玛利亚最终还是妥协了，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她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通讯系统，然后用平静的语调对通讯器另一头的人低声说道。 　　“莱恩……让那孩子工作吧。” 　　她柔声细气的说道，态度和蔼得就像是幼稚园的老师…… 　　而在通讯器那一头，玛利亚所联系的人正处在一间设备无比完备的房间里 　　房间门口的铭牌上写着【生物实验室】的字样。 　　在得到确切的命令之后，名为莱恩的年轻男人眼神顿时一亮。 　　随后他便转过身来，冲着自己的助手们用力地挥了挥手。 　　“快，是时候了，启用实验体k1380号……” 　　在房间的正中心，圆柱形的水槽里，淡蓝色的培养液转瞬间就在命令之下被排了出去。 　　一个年轻瘦弱的人形生物，伴随着被排出的培养液，直接滑进了槽床。 　　……他的身体到处都有着明显的畸形痕迹，脊椎倾斜，双腿的末端并没有人类应该有的脚掌，只是两根细长的肉条。 　　上半身倒是勉勉强强能够看出人类的形态，只不过太过于骨瘦如柴，可以清晰的看见它冒出来的骨头上有许多不应该出现的关节。 　　但是，实验体的头颅却是正常的。 　　甚至，她的面容可以称得上是美丽绝伦——那是一张所有人都熟悉的脸。 　　那是属于艾伦的脸。 第84章 　　强行释放到外界的k1380因为失去了缓冲液的保护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睛，但是任何一个人都能从那双空洞的双眸中看出来，这具克隆体没有任何神智。 　　克隆体就那样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喘着气, 从某种角度来看，他简直就像是某只即将死亡的小动物, 他看上去甚至有一些可怜——不过，站在他身边的人类对这样一具实验体可不会有任何的怜悯。 　　至少，作为玛利亚的狂热信徒，掌管生物实验室的莱恩不会有。 　　“带它前往圣殿。” 　　他只是这样简单地说道。 　　然后在他的吩咐下，这具无比虚弱的实验体就被人粗暴地拖拽着离开了槽床。 　　他被带到了黑色天鹅号深处的那一间神秘大厅。 　　k1380被放在了大厅的正中央。 　　冰冷而且无比坚硬的地面让k1380显得更加虚弱。 　　“唔……” 　　那张酷似艾伦的脸在碰触到地面时变得格外苍白，他小声地抽泣着, 口鼻处开始往外渗出淡粉色的液体, 一些是唾液，还有一些是因为无法适应外界空气而流出来血液。 　　他看上去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了，随时有可能窒息而死。 　　但玛利亚面对着酷似自己儿子的克隆体却没有展现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从K1380带入大厅那一刻起, 她看待k1380的表情就像是看着某种不太好用的工具。 　　就连亚西斯都比她显得更加有人情味儿一些。 　　“这是第几代克隆体了, 我听说之前的那些克隆体都有严重不良反应, 活得最长的那个孩子是几岁来着？十七岁？然后还是去世了……” 　　亚西斯的目光在K1380那张让他感到熟悉的面孔上停滞了片刻，然后试探性地开口说道。 　　玛利亚耸了耸肩：“并不是所有的克隆体都能成功, 那孩子的细胞有些特别……也许是因为神的力量很难在这种可悲的污秽肉体中存活的缘故, 不过不用担心, 在地球上我们起码还有20具存活着的克隆体。当然也不是没有麻烦，生长完整并且拥有神智的克隆体一旦脱离培养槽之后只能活上一两个星期, 而可以在培养槽之外活下来的个体却都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现在我们用的这一只已经是将各个指标平衡得最好的了，虽然他就是个白痴但是至少他还有点用处。” 　　玛利亚心不在焉的说的, 她的全部注意力依然放在黑色天鹅号内部那无处不在的监控系统上。 　　玛丽亚正在仔细地看着监控录像捕捉到的属于白皇帝的画面。 　　在k1380苏醒之后, 正在逐渐入侵黑色天鹅号的可怖肉体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这个反应让玛利亚的瞳孔瞬间缩紧，但下一秒纳迦人那已经濒临疯狂的皇帝似乎并没有因为k1380而产生任何别的回应。 　　祂依旧是那样狂暴，那样嗜血……。 　　一根粗大的触手直接撕开了厚实的金属护板然后破墙而出，他在一条应急走廊里将一群正在企图逃往救生艇的高级官员直接卷住。 　　脆弱的人类发出了惨呼，然后出于本能掏出了腰间的武器开始还击。 　　传统子弹乃至最先进的粒子射线在狭小的船舱走廊里落下了无数焦黑的痕迹，其中有一些甚至将纳迦人那可怖的触手直接切成了细碎的肉块。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那些被分割成数块的触手掉在地上之后疯狂地蠕动起来，然后那些创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淡红色的薄膜，接着，是新的吸盘以及牙齿……它们就这样直接变成了许多只新生的纳迦——触手虽然更细小一些，但是贪婪和凶暴的个性却没有丝毫的改变。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从某一整只疯狂的纳迦人局部化为了无数更小，更迷你，更难以处理的小型外星人。 　　“不，这不可能——” 　　目睹了眼前这一幕一幕的残存人类几乎已经快要被吓疯了。 　　而在人类崩溃的哀嚎中，那些新生的，看似柔弱的幼体纳迦展开了自己的触手以及獠牙，随后直接朝着尖叫的人类扑了过去。 　　密密麻麻的，无处不在惨白的肉块覆盖上不断挣扎的人类，人类的哀嚎还要持续好一会儿才会彻底变弱，而在这个时候殷红的鲜血已经从肉块的间隙中渗出来，打湿了走廊的地面。 　　“救命——谁来救救我——救命啊——”而人类的惨叫也逐渐变得微弱起来…… 　　其实从理论上来说黑色天鹅号上配备了相当完备的舰内武器系统，但出于某种特殊原因，在纳迦皇帝入侵黑色天鹅号之后这套系统却被人从内部直接锁定。就这样，在玛利亚和亚西斯近乎冷酷的注视下，大量的人类士兵正在被屠杀，被吞噬，然后化为无用的养料。 　　——就好像k1380的苏醒没有给白皇帝造成任何影响一样。 　　这个反应倒是有些出乎玛利亚的意料，以她对传说中“祂”的了解，即便K1380只是一具克隆体，“祂”都应该有所反应才对。 　　而如今白皇帝出乎意料的反应让玛利亚眼睑下方的肌肉微微绷紧了，当然，这种失态非常细微，至少玛利亚没有让自己身旁的亚西斯看出来。 　　她转过头望向大厅的门口。 　　莱恩还穿着那件白色长袍，如今正面带着激动，期待且敬畏的看着玛利亚和亚西斯两人。 　　“莱恩，一直以来我都是信任你的，”玛利亚凝视着莱恩然后温柔地开口，“如今的状况想必你也知道了。但是，这孩子为什么现在还是这副没有清醒的样子，你得让它变得有用起来才行……” 　　玛利亚温柔地冲着来人说道。 　　莱恩身体重重地颤抖了一下，虽然玛丽亚的语气非常温和，但是哪怕是最轻微的这杯对于狂热的男人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罪责（更何况任何一个跟玛利亚相处久了还没有被杀死的人都很清楚，无论玛利亚表现得再温和，在整个组织内部她都是不折不扣的暴君）年轻研究员的额头上渗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他厌恶地看着K1380，那具畸形的实验体，在心底诅咒着这怪物。 　　之前的实验流程中K1380可没有现在这么虚弱，但现在，那家伙躺在地上仿佛随时就能去世一样。 　　“抱歉，主教大人，可能是因为K1380受到了主体死亡的影响才产生了虚弱反应——我会处理好这个问题的！” 　　莱恩急急忙忙的说道，然后拽紧了自己手边的一只金属箱子。 　　虽然看上去平凡无奇，但那口箱子实际上却是一座超迷你的微型操作台。 　　莱恩就那样拎着自己那口价值连城的微型操作台，快步小跑来到了k1380的身边跪坐下来。 　　金属箱被打开了，露出了里头银光闪闪的操作面板，一番操作之后莱恩按下几个按钮之后，从箱子中探出了几只机械手臂伸向了K1380，每一只手臂上都镶嵌着细小闪着蓝光的电针…… 　　“莱恩博士，这真的好吗？这孩子才刚刚苏醒，他其实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外界的信息，” 　　一直沉默地协助着莱恩的女助手，在看到莱恩竟然启用了电击设施之后，不由皱起了眉头。助手偷偷摸摸看了一眼玛利亚，美貌且凶悍的主教在这个时候正在检查那个“重要道具”并没有太注意1380，助手这才有胆子开口隐晦的劝阻道。 　　但即便是如此温和的劝阻，依旧让莱恩给了她恶狠狠的一瞥。 　　莱恩简直恨透了自己女助手那无用的同情心。 　　“我们创造它可不是为了让它舒舒服服不睡觉的。” 　　莱恩冷酷地低语道，接着便毫不犹豫的按下了按钮。 　　下一秒，机械手臂上镶嵌的直接落在了k1380身上。 　　那一具残缺不全的畸形克隆体，顿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的呜咽。， 　　他因为电击而从地上跳了起来，紧接着又跌落了回去。 　　被电击对于他来说确实是相当痛苦的经历，刚刚苏醒时的浑浑噩噩转化为了巨大的恐惧，他的眼中渗出了眼泪，但是，长久以来经受的训练让他条件反射地张开了嘴。 　　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它知道电击之后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身边的人类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教导他的…… 　　“呜呜……呜呜……” 　　K1380微微仰头，在痛苦中发出了一阵断断续续的旋律。 　　听上去似乎就是在唱歌。 　　只不过跟艾伦比起来，这具没有神智的克隆体当然不可能唱出什么像样的歌声。 　　与其说是唱歌，倒不如说他只是在哼哼。 　　不过，无可否认的是吗，K1380喉咙里冒出来的那断断续续的哼唱，依旧是甜美的——哪怕对于人类来说也是这样。 　　轻柔的低声哼鸣仿佛甘美的蜜糖，几乎能渗到人的耳膜中去…… 　　而几乎就在那歌声响起的同时，原本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忽然间微微一闪。 　　就像是被接通了电流一样，浮现出了无数纵横交错的细小的微光。 　　那微光最开始是淡蓝色的，随后迅速地转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猩红。很快，复杂的纹路从k1380所躺着的地方一直蔓延到了整个大厅——从地板到墙壁，最后是高高的穹顶。 　　之前还显得阴暗，神秘的空间中溢满了那种红色。 　　亚西斯屏息凝神看着周围的一切，红色的光芒撕破了黑暗，将整座大厅照得无比明亮。 　　而他和场中所有人，似乎丢浸润在了某种动物的特殊的血液之中。 　　伴随着猩红的入侵，空气变得沉重了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那种改变—— 　　高高的穹顶正在蠕动。 　　笔直的立柱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歪斜。 　　甚至就连K1380原本1甜美的歌声，在这一刻似乎也出现了细微的扭曲。 　　“呜……呜呜……” 　　当然，那些不成调的哼唱骤然听起来依然是那么美妙那么甜美，但是……那种“甜美”之前还甘美得让人心醉神迷，在这一刻，却能够让人的神经紧绷。 　　就好像有一只魔鬼正在你的耳边低声私语，你可以感受到那种不安，你那种扭曲，但当你定下神来仔细聆听，那低语又化为了全然无害的哼唱。 　　“砰——” 　　“呜呜……” 　　痛苦的呻·吟 　　然后是两声闷响。 　　站在祭坛中心，玛利亚平静地看着莱恩和他的那名女助手脸色瞬间惨白，然后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很快，莱恩还有女助手就在K1380的身边停止了呼吸。 　　但那两具新鲜出炉的尸体却让玛利亚眉眼低垂，微笑了一下。 　　她转过头瞥了一眼亚西斯，后者脸色在猩红的光芒中也异常难看，但不管怎么说，男人还活着。 　　这很好。 　　玛利亚在心中想道。 　　暂时还没有到让亚西斯奉献自己生命的时候…… 　　玛利亚一边沉吟着一边缓缓走向了地上的k1380。。 　　之前看上去仿佛快要断气的克隆体这个时候已经口鼻流血，然而他始终没有停下喉中的哼唱。 　　玛利亚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在K1380的上方切开了自己的手腕，猩红的血液立刻流淌了出来，滴在那具正在颤抖的白色躯体之上。 　　红色的血液以一种非自然的状态凝结成细细的线条，将玛利亚和K1380的肉体链接了起来…… 　　“唔……” 　　玛利亚闷哼了一声。 　　同一时刻，K1380的身体也重重颤抖了一下。 　　玛利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嘴角浮现出了怪的笑容，在等待了片刻之后，玛利亚才睁开眼睛。 　　她抬起头望向自己的正上方，之前还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如今赫然出现了一枚银色的奇怪立方体。 　　它看上去有点儿像是造型奇特的玻璃匣子，又有点像是人造工艺品。 　　如今，它完全无视了飞船内部的人造重力，在空中缓慢的旋转着。 　　那只匣子看上去类似于由两枚三面金字塔合并起来所形成的特殊立体菱形。 　　边缘都是红色的，闪烁着令人不安的红色光芒。 　　但是三条红线构成的立面却是透明的，透过类似于玻璃的透明外壳，可以清楚地看到立方体正中心的银色光球。 　　骤然看上去那立方体也好，其中的银色光球也好，都显得平凡无奇，毕竟人类的艺术家们创造的许多艺术品看上去都比现在漂浮在半空中的这枚奇怪匣子要精妙许多。 　　可是，只要稍微看久一点，你就会发现，在立方体内部正在散发美妙光辉光球，是如此美妙，是如此复杂—— 　　除了正中心那明亮璀璨的银光之外，光球附近还有无数细小的银色亮点遍布在周围，缓慢围绕着银色光球旋转着。 　　这些细小的光点与银色光球，看上去就像是逼真到了极点的恒星以及卫星，而事实上，它确实就是一颗星星——那是一颗被放置在匣中的，真正的星辰。 　　当k1380唱歌的同时，在匣子中的银色星辰也在旋律中有规律地明灭。 　　“真美呀……” 　　玛丽亚深深地感叹着，她痴迷地凝视着那颗星星，在这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不用经由人类那拙劣的手段监视飞船内的一切，她自己已经变成了某种更高的存——她无形的眼睛凝视着飞船里的一切：那些惊恐的人类，那些被严重破坏正在冒烟的飞船设备以及……以及那只让她垂涎欲滴，蕴含着巨大能量的特殊个体。 　　那只纳迦。 　　…… 　　“嘶嘶……” 　　在玛利亚凝视着白皇帝的同一时刻，一直在飞船里大肆杀戮的可怖纳迦在这一刻终于对克隆体的歌声做出了回应。 　　白皇帝猛然停下了自己手头的屠杀，每一根触手上的感受器都齐刷刷地转了方向，投向了玛利亚所在的方向…… 　　紧接着，一切都停滞了。 　　粘液，触须，可怖的肉块，獠牙…… 　　已经彻底溃散连形体都已经融化的白皇帝如同潮水一般不受控制地朝着祭坛而来。 　　“嘎——嘎吱——” 　　很快玛利亚就听见了金属门与墙壁后面传来了不堪重负的摩擦声，有东西正在紧压着这一处钢铁堡垒。 　　那是白皇帝。 　　发了疯的纳迦人速度比玛利亚想的还要快，它轻而易举就在玛利亚的面前将秘密大厅周围的防卫设施毁于一旦。 　　柔软的肉体还有粘液从被撕裂的缝隙中挤了进来，那些坚硬的合金甲板在白皇帝的触手面前脆弱得就像是一张薄薄的纸片，就那样被撕成了碎片。 　　粘液滴答滴啊从穹顶上方落了下来，触须宛若蛇群翻涌着遮住了大厅的外围区域。 　　“主教——” 　　玛利亚听见亚西斯在她身后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能够听出来亚西斯的恐惧，好吧，这是可以理解的。 　　玛利亚有些不耐烦地想到。毕竟如今这场景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甚至可以用恐怖来形容，毕竟，哪怕有k1380的歌声作为缓冲，但发了狂的白皇帝依旧显现出一种慑人的疯狂与暴虐。 　　只不过，这也正是玛利亚所想要看到的，那些疯狂的肉块并没有察觉到地面上那些散发着红光的复杂纹路——而当它碰触到那一抹猩红光芒的一瞬间，那些屠宰了无数人类部队和纳迦人的疯狂之物就在忽然之间消失了。 　　仿佛空气中隐含着一道无形之门让白皇帝直接迁跃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嘶嘶—— 　　无声的尖啸。 　　还有某种特殊的嘶吼从祭坛深处传来。 　　在玛利亚头顶不断旋转的多面体闪烁了一下，宛若出了故障的全息投影一般在虚幻与现实中来回闪烁。而在它的上方，某种东西微微一闪，随即又消失。…… 　　那是另外一枚多面体。 　　除了内里没有银色星辰，它的其他特征与自己下方的匣子一模一样。 　　事实上这正是人类依照着多年前从某个外星遗迹中挖掘出来的装置，复制出来的储存装置。 　　能量在装置内部的维度上被无限的压缩和折叠，最后形成了一个与人类所能感知到的正常世界相比来说无比微型的世界。 　　那是为了纳迦皇帝而特别打造出来的监牢……也是这些特殊存在无法逃避的巨大陷阱。 　　祭坛即是装置的开启场，而那与艾伦几乎一样的歌声则是诱饵。 　　在被吸收进装置的一瞬间，即便是疯狂中的白皇帝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它的吸盘死死的吸附在了地面企图离开此处，但是k1380的歌声，那种特殊的旋律却在祭坛的作用下不断回现重叠，最后形成了某种让祂根本无法拒绝的呼唤 　　以玛利亚脚下的k1380作为中心点，莱恩与助手的尸体宛若留加热后的蜡块缓慢开始变形，融化，最后重新凝结成无数拳头大小的肉块。 　　那些肉块沿着地面上复杂的纹路和红色的光芒生长着，表面或多或少都有着类似于艾伦的轮廓。 　　有一些甚至生有残缺不全的眼睛或者是嘴唇。 　　那是以“艾伦·布雷斯维尔”作为蓝本而生长出来的“绞索”。 　　它们就像是某种特殊的怪物，覆盖上了白皇帝的肉体，然后伸出了细密坚韧的触须直接入侵了白皇帝的身体内部。被伪造出来的“艾伦”精神频率直接麻痹了纳迦皇帝的神经乃至灵魂…… 　　“嘶嘶……” 　　痛苦的嘶吼从白皇帝的核心内部散发出来，祂正在惨叫。 　　因为祂身体里仅存的那一丝微弱的理智已经可以意识到，现在正在吸引祂并且麻痹祂的根本就不是祂所爱的那一名人类，而是另外一种东西——更加古老，更加邪恶，更加卑劣的道具。 　　那是被伪装出来的陷阱。 　　在很久很久以前，祂曾经踩中过这个陷阱，而那个陷阱让祂失去了非常宝贵的东西。 　　古老的记忆再一次被“绞索”给碾碎。 　　来自于“艾伦”……不，应该说，来自于银之星的呼唤击碎了白皇帝的理智。 　　人类精心仿制出来的压缩装置旋转得更快了，而K1380的歌声也逐渐染上了痛苦，地上生长着艾伦面容的肉块也在同一时刻流出了眼泪，每一滴眼泪都泛着血色。 　　红色的光芒变得愈发鲜艳夺目，浓烈的血色仿佛可以将光芒之下的一切都彻底融化殆尽。 　　痛苦的余韵在精神中不断回荡，那是白皇帝作为高等生物最后的抵抗，但是没有人会理会这一切，至少，玛利亚和亚西斯根本就不会——那特殊的装置保护了他们。将他们从白皇帝的精神攻击中拯救出来。 　　“我们终于得到了……得到了神的一切……” 　　玛利亚再也控制不住，癫狂地笑了起来。 　　她发狂一般地凝视着一点一点浮现在装置中那不断翻涌蠕动的肉块，表情有些扭曲。 　　当然，她也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一刻有人，正看着眼前的一切。 　　当然，用“人”这个字来形容现在的艾伦可能有些不太准确——因为艾伦如今并没有具体的形态。 第85章 　　艾伦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当他醒过来的时候, 他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 　　鬼魂，幽灵或者是别的什么，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已经变成了某种无形的存在。 　　但是他却可以听见, 听见属于雷蒙德的惨呼和玛利亚的狂笑。 　　他也可以看见, 早在之前他就亲眼看见了雷蒙德·莫克姆的因为他的死亡而导致彻底崩溃。 　　从精神，到肉体，以及一切都彻底扭曲了。 　　艾伦想要闭上眼睛，但随后便意识到自己如今甚至都已经不存在“眼睛”这一器官。 　　事实上, 以如今的形态，艾伦可以看到许多东西, 远比人类的双眸能够看见的更多…… 　　艾伦仿佛在同一时刻出现在所有地方，他仿佛就在那一艘单薄脆弱正漂浮在黑暗宇宙内的安全局运输舰内部, 蜷缩在他尸体旁边的雷蒙德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大滩腐烂的肉块几乎快要将可怜的拉菲尔和萨基尔吞没。而在同一时刻，艾伦又在黑色天鹅号的舰桥内部，一名脸色惶恐的船员假装自己没有听见船内无时无刻传来的濡湿水声和同伴的惨叫, 在上司变调的嗓音中按下了坐标，将武器炮口对准了那艘运输舰即将开火。 　　艾伦似乎又在那座宏伟，诡异，猩红的祭坛正中心，他看着身侧那个让他感到无比熟悉的女人，另外一双眼睛却在端详着正在吞噬的白皇帝。 　　在白皇帝一点一点被压缩空间吞没的同时，艾伦却已经来到了飞船之外那一片广阔黑漆黑的宇宙之中。 　　他平静地看着真空中正在被咀嚼，被同化的软体外星人。纳迦人的精锐军队如今正在不断哀嚎还有挣扎, 整个宇宙似乎都已经变成了一片肉的海洋。 　　黑暗，血腥，触手，尖叫, 血液，肉。 　　整个世界呈现出一种非现实的癫狂状态……这可怖的画面足以让任何一个拥有正常神智的人吓疯，可艾伦却觉得自己如今正处于一种古怪的平和状态。 　　他淡定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他早已知道这一切会发生。 　　他已经变了，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 　　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回归另外一种形态，一种更加古老却也更加冷漠的“存在”。简单又低级的碳基生命如今经历的噩梦对于“艾伦”而言，就像是一阵微风吹拂过古老的山石，仅此而已。 　　只不过在身体中的另一部分，依然残存的非常小的一点儿灵魂，如今却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关注关心着自己曾经的伴侣。 　　当然在这个时候，“艾伦”早就知晓了某些事情，就比如说，他以为的雷蒙德·莫克姆实际上并不是雷蒙德·莫克摩尔是另外一种生物。 　　人类可以将它理解为纳迦人的皇帝，埃尔普罗，又或者是另外一种更加邪恶诡秘的外星人。 　　艾伦眨了眨自己并不存在的眼睛，脑海里自动浮现出视野范围内这团烂肉的将来以及过去。 　　“艾伦”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雷蒙德·莫克姆”如何从这一团翻滚的肉汤转变为一名虚假的人类皮囊的，而白皇帝，在更早之前实际上也只是一团瘦小古怪的白色异种。 　　时间宛若一本旧书在“艾伦”的眼前一阵一阵翻开。艾伦凝视着年幼的纳迦。 　　在更久更久以前，白皇帝……不，应该说，所有的纳迦人，在最开始都只不过是另外一只巨大生物身体的一部分，而那只巨大生物，原本也只是其他更加庞大，更加邪恶的生物身体的的一部分。 　　为了寻找自己丢失的神灵与爱人，那一只怪物不断地扩张的自己的身体，最后导致了身体的自动切分。 　　本应从属于核心部位的触手一点一点转化为了全新的个体，而紧接着又在不断的分裂与争执中忘记了更远久之前的事情，自然也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在漫长的岁月里，这样的长大和切分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在许多阴差阳错的结合中，宇宙中出现了一个特殊的种族，名为“纳迦”。 　　只不过这样的软体动物（哪怕是它们中间最为睿智最为凶残的那一只），在“艾伦”看来不过就是一些低劣化的零部件而已。毕竟，在如今的纳迦人早就已经被削弱到了极点。残留在简单大脑中的只有一些粗浅的本能，以及储存于基因层面的，对遗失神祗的爱恋和痴迷…… 　　现在，一切都清清楚楚地陈列在艾伦的面前。 　　就仿佛时间在他面前不过是一条画在白纸上的线，“艾伦”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东西的过去，也可以看到它的将来。 　　只不过，当艾伦将视线投向未来的时候，忽然间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他看到了一片虚无与死寂，巨大，朦胧的“东西”在虚空中隐隐浮现，让他的灵魂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栗。 　　似乎有什么旋律从彼方传来，伴随着一双赤红的眼睛看向了他…… 　　未来的那个东西比现在的他更加强大。 　　“艾伦”下意识地收回了自己对未来的窥探。 　　而他的灵魂依然在颤抖。 　　尽管未来的那个东西对于现在的“艾伦”没有任何恶意，但那实在是太过于可怖的存在。 　　即便只是看见了对方的影子，这一瞥依然让“艾伦”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他的意识重新开始收拢，并且从更高的维度逐渐开始降落到了更低纬度。 　　时间变得虚幻而不可知。 　　空间被桎梏在单薄狭窄的感知之中。 　　“他”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属于人类，艾伦·莫克姆的世界。 　　人类的意识变得更加强烈了一些。 　　“艾伦”继续端详着白皇帝被祭坛所吞噬的画面。 　　跟人类所能感受到的可怖画面不一样，现在“艾伦”看见的是别的东西，那些翻涌的丑恶的污秽肉体不过是表象，在“艾伦”的视野里，蠕动，翻滚的白皇帝看上去更像是某种类似于海葵的生物。 　　无定形地能量在怪物的触手中散发出虚弱的微光幻影，然后又被祭坛中心的玻璃匣子吸收进去。 　　在看到那只匣子的时候，“艾伦”感到一阵晕眩…… 　　那闪动着的银光让艾伦无比熟悉。 　　熟悉，但是又很陌生。 　　亲切，而又畏惧。 　　恍惚中就连他自己也可以感觉到那光线中散发出来的强大吸引力。“艾伦”几乎就要跟纳迦人的皇帝一样直接进入匣子的另一边。 　　可是冥冥之中，另外一种东西却将“艾伦”固定在了原本的纬度。 　　艾伦的灵魂中忽然浮现一道红色的影子，那是“艾伦”在看向未来时，另外的某种“存在”看向他的一瞥。 　　那一瞥在无形之中为“艾伦”打下的标记。 　　“艾伦”被锚定在了基准宇宙之中。 　　然后，人类艾伦终于清醒了过来。 　　我……究竟在干什么？ 　　艾伦听到自己正在喃喃低语。 　　艾伦颤抖了起来，一切都仿佛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白皇帝这一刻的痛苦让艾伦产生强烈的共鸣。 　　是的，艾伦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伴侣如今正饱受折磨，而他也终于从那种漠然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他重新变成了艾伦，那个他自己所熟悉的艾伦。 　　【“雷蒙德……”】 　　艾伦痛苦地发出了一声低语，一阵悲痛涌上他的心头。 　　正常的人类可能没有办法听见雷蒙德在这一刻发出来的哀嚎，但是艾伦可以。 　　而且，艾伦还可以感觉到，雷蒙德如今正在被吸往深渊。 　　某个极度狭窄，极度黑暗的地狱。 　　某个专门为了他们所打造的特殊监牢。 　　恐惧感袭上心头，艾伦不受控制地扑向了雷蒙德，企图将雷蒙德固定在现在的这个宇宙之中，就像是某个更加古老的存在将他固定在这里一样。 　　只可惜当艾伦伸出手去的时候，他的手指就像是透明的烟雾一样，直接从雷蒙德翻涌的烂肉中穿了过去…… 　　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艾伦的存在。 　　只有雷蒙德身体中涌动的能量，似乎是感受到了艾伦的靠近，而微微颤动了一下。 　　艾伦无法影响到现实世界里的任何事物，同样的也包括雷蒙德。 　　白皇帝已经濒临疯狂，可此时此刻，它还是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更多的触手抽打着猩红的空气，所有的触须都深深地扎在了金属甲板之中，它挣扎得更加厉害了。 　　而这一切对于现实中的玛利亚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的现象。 　　几分钟前还显得镇定自若的大主教抬起头看向自己上方。 　　在半空中旋转的玻璃匣子已经变得越来越缓慢，并且逐渐的开始变的虚幻，它的存在已经变得不再稳定，可是填充在黑色天鹅内部的那些“肉块”——那些属于古老神祗一部分的肉体，却依然没有被完整地吸纳进这一枚特殊的装饰内。 　　毕竟，白皇帝挣扎得实在是太厉害了。 　　玛利亚的眼神变得阴沉起来。 　　她很清楚，跟收容了银之星的匣子不一样，他们对付白皇帝所使用的只是一个仿制品。 　　在一百多年前，人类考古队从一处安雅人遗迹中挖出的那枚匣子被称之为星之盒，那个时候，银之星已经在星盒中缓慢地旋转了无数岁月。 　　在接下来的一百多年里，人类一直在努力地研究着星盒，最后上天垂怜，他们凭借着一枚同样从遗迹中挖掘出来的半成品，仿制出了另外一只“星盒”。 　　这样的仿制品当然不可能完整地收纳并且压缩一整颗恒星，但是在这之前，玛利亚以为至少它可以用来收容白皇帝——后者从本质上来说，只是某个古老的古神分离出来的非常小的一块碎肉而已。 　　玛利亚完全没有想到，即便只是这样，教团的计划也已经到了失败的边缘—— 　　“玛利亚主教，我们的能量已经……” 　　在不知不觉中整艘飞船都已经失去了动力。 　　黑色天鹅号绝大多数的能量都用来供给星盒压缩和收容白皇帝了。 　　只不过，在实验室里计算出来的理论能量值与实际上他们所需要消耗的却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黑色天鹅号作为人类所能创造出来的最雄伟，最庞大的歼星舰，在面对这只小小的玻璃匣的时候，依然像是快要用完的电池一样不堪一用。亚西斯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频频的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控制面板，看着屏幕上流动的那些数据，脸色苍白，目光不安。 　　他在玛利亚的耳边小声的提醒，每一声都让玛利亚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白皇帝的意识还是太强烈了，必须让它完全崩溃，变成一团完全没有任何意志的烂肉，如果是那样的话，至少理论上来说它会好对付许多——玛利亚评估着目前的状态，眉头紧皱。 　　至于该如何让白皇帝彻底崩溃…… 　　该死，艾伦已经死了。 　　K1380也已经到了极限…… 　　不，不对，K1380说不定还没有到极限。 　　玛利亚忽然将目光投向地面。 　　克隆体如今看上去已经无比接近于尸体，发生在莱恩和助手尸体上的异变也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他现在看上去更像是一团已经融化的苍白尸块，只有头部还维持着模糊的轮廓。“给这家伙，打上一些药剂，让K1380进入热潮期，如果白皇帝能够对艾伦产生感觉的话，那么它也应该对K1380产生反应——我们得让它疯的更厉害一点！” 　　玛利亚嘟囔道，脸色有些扭曲。 　　“给克隆体……打药？” 　　让一具完完全全的畸形克隆体进入热潮期用来引诱发了狂的怪物——这个计划实在太过于卑劣，甚至是污秽。 　　听到玛利亚的吩咐之后，亚西斯脸色顿时一变。 　　偏偏更加糟糕的一点是原本负责实验事项的莱恩博士以及助手早就已经变成了“绞索”的养分。 　　现在唯一能够替玛利亚做事的人，竟然只剩下了亚西斯一人。而且从玛利亚的眼神来看，亚西斯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药剂应该就在莱恩的实验服里，那家伙向来都很聪明，他会为我准备好需要的一切的。” 　　玛利亚轻声地说道。 　　k1380当然只是一具丑陋并且可悲的实验体。 　　如果是在50年前，k1380在出现之后，很有可能会因为“主母”系统运行的基因优化法案而直接被销毁。 　　但对于玛利亚来说，就算k1380有一万个缺点，有一项却是无可否认的，那就是k1380的信息腺发育地非常完美，这一点跟她那可悲的孩子截然相反。 　　一想到那个孩子，即便是玛利亚也不由得感到了悲伤。 　　艾伦是一切的开始，也是，神赐予她的最完美的实验体。 　　然而，他们花了大量的工作才让艾伦顺利出生，艾伦却给了他们一个巨大的打击。 　　艾伦的信息腺发育不良，这意味着他完全没有办法散发出任何用于引诱古神分·身的气息。 　　时至今日，玛利亚觉得自己依旧是爱着那个孩子的，毕竟艾伦是她唯一一个正常与人类交·配后生出来的孩子。 　　可是正是这样的孩子，却有着这样严重的缺陷。 　　艾伦起不到作用，那么对于玛利亚来说，艾伦的价值甚至就不如K1380…… 　　更加糟糕的一点在于，就在玛利亚还有教团企图将艾伦销毁的时候，艾伦却成功的吸引了另外一个人的注意。 　　梅森·帕斯摩尔那家伙，一想到这个男人，玛利亚就感到一怔恶心。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于在意艾伦，偏偏他的地位又是如此特殊，以至于让艾伦成为了所有人的注意焦点。 　　教团不得不想法设法与艾伦进行了分割。 　　毕竟，教团的存在是秘密的事，不应该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任何与艾伦扯上关系的事情都可能会违反保密规则，甚至就连杀死艾伦的计划都不得不搁置。 　　而在艾伦成为了国际巨星之后，销毁对方的计划就无限期地推迟了—— 　　基于同样的原因，哪怕很清楚艾伦身上还有许多值得研究的地方，玛利亚依然不得不将其放置在公众注视之下，假装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从未对他动过手。 　　之后玛利亚又尝试着生育了数十个孩子，只不过他们都不如艾伦那么完美。 　　最后，玛利亚选择了更加简单粗暴的方式，她克隆了艾伦，并且在那些克隆体还是胚胎时期，就通过科学手段修正了克隆体身上的致命缺陷——每一个克隆体都有着发达到近乎不正常的信息腺和生育功能。 　　当然代价就是，他们的寿命很短，玛利亚非常聪明地用数量弥补了寿命的问题。 　　只不过即便是这样，玛丽也没有想到……最后，真正给了她惊喜的人依然是艾伦。 　　艾伦成功地诱惑了古神的一部分，以一种玛利亚迄今为止依然想不通的方式…… 　　“早知道如此我就应该放弃静默法则，想办法多研究一下那孩子。” 　　玛利亚一边嘀咕着一边伸出手，她又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道，好让更多的鲜血滴落在k1380的身上。 　　银之星多年以前残留在她体内的力量伴随着血液不断的进入k1380的体内，这让玛利亚感到一阵狂怒，即便她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祭坛能够顺利运行。 　　玛利亚吩咐亚西斯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声音比任何人都要冷酷。 　　亚西斯最后不得不按照玛利亚的吩咐去做了。 　　他在地上找到了莱恩——假如那家伙真的还能用“莱恩”来称呼的话。 　　沿着地面上的烙印生长出来的无数菌块一般的肉团，就是莱恩最现在的模样，那件白色的实验服，松松垮垮的掉在地上。上面还残留着些许淡粉色的血液和大量不知道成分的粘液，它软塌塌的，摸上去是温热的，仿佛是某种活物。 　　即便只是碰触到那一件衣服，亚西斯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不要说他还得将自己的手整个的探入实验服的内部费力地寻找着起药剂盒。 　　亚西斯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那浸透了粘液的实验服里似乎也长满了大大小小颗粒状的肉团，某些小的肉团甚至还碰触到了他的手指——用生长出来的细细的牙齿。 　　那些怪物肉块正啃噬着他的皮肉。 　　亚西斯头脑空白地将药剂盒取了出来。 　　他看了看自己的虎口处，那里果然有许多小小的牙印。 　　好在药剂盒是密封的，里头的针剂没有被那些特殊的粘液所污染。 　　亚西斯面无表情打开了盒子，从里头取出了用于提前让Omega进入热潮期的针剂，然后他颤颤巍巍地靠近了依然在不断歌唱的k1380，并且将针剂注射进了他的体内。 　　注射完成之后，他谨慎地后退。 　　果然，没有过多久，特殊的甜香就从地上那团畸形的肉体中散发出来。 　　作为人类中最顶尖的阿尔法，亚西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他偏过头不再去看地上的k1380。 　　他感到一阵恶寒，毕竟，即便是他也没有办法否认那团畸形……甚至如今连具体形态都没有的肉团，如今散发出来的Omega信息素洋溢着一种异样的甜美与疯狂的诱惑力。 　　亚西斯作为一名经受了大量特殊训练，甚至很久以前就为了避免进入特殊状况而给自己注射了信息素阻隔器的阿尔法，在这种甜香的浸染下，依然不由自主地开始了颤抖，他的牙齿咔咔作响，身体和手指都在细微的痉挛。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对K1380的信息素起了反应——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涌入祭坛中的白皇帝的身体，也随着那股香甜……而且酷似艾伦的信息素颤抖并且舞动起来。 　　纳迦的皇帝挣扎的力道变得更加虚弱了，玛利亚可以感觉到这一点，甚至就连几根触手突破了祭坛的封锁逐渐靠近中心区的k1380，玛利亚也没有阻止。 　　她很清楚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许发了狂的怪物会直接在她眼前占有k1380。 　　如果是这样的话…… 　　玛利亚希望k1380增强过的生育功能能够起到作用。 　　如果能够得到古神的子嗣，就意味着玛利亚接下来会有许多的研究工作可以完成。 　　……就在玛利亚这么想的时候，顺着血液的链接，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剧烈的疼痛。 　　“不——” 　　玛利亚惨叫出声，她低下头，正好可以看见发了狂的白皇帝，在她的眼前，将散发着诱人香气的k1380撕成了碎块。 第86章 　　星历 2987年 　　地点：无记录（探查期） 　　暂时编号3197-k星系未知星球 　　坐标：2233-19-1-4018, 19°23° 7139 　　金红色的天空上，数十颗红色的星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动着，它们的星光让这颗星球上的一切都被一种浓重的，仿佛拥有重量的金红光芒所笼罩。 　　在一望无际近乎, 遍布着银色与金色沙漠的平坦地面上, 有些突兀着数十根顶天立地, 高大无比的淡青色的石柱。这些石柱共同构建出了一个特殊的类似于迷宫一般的特殊建筑物, 看上去就有些……有一些像是石制的“祭坛”。 　　当然用石头来描述这些柱子也有一些不太准确——因为人类迄今为止尚没有发发现这种柱子的实际构成元素究竟是什么。 　　在这一天之前，人们还从未接触过这种物质。 　　只不过这一切对于现在伫立在这颗星球上的两名人类来说倒并不是太重要。 　　一名穿着联盟制服的宇航员就站在这宏伟瑰丽的古迹之前，抬起头仰望着自己面前的石柱。 　　从远方来看这石柱已经高大到仿佛可以触及到天际，而当他走近以后，这种雄伟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在地球上从来没有什么建筑物能够给宇航员这种感觉, 那种感觉几乎可以触及到他的灵魂，就仿佛神已经在无形之间来到了他的身边，而伫立在他面前的淡青色石柱，就是给他的指引…… 　　他痴痴的看着那些石柱。 　　虽然看上去这些特殊的建筑物是光滑, 坚硬的，它们的表面光洁到甚至没有一丝刮痕——然而根据他们的测定器的判断，数值显示, 这些石柱屹立在这里恐怕也已经有接近亿年。 　　可这些石柱看上去依然是崭新的, 新到仿佛上一秒才刚刚被非同寻常的创作者制作出来，然后安置在这里。 　　“真漂亮啊……” 　　宇航员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道，当他自言自语的时候, 耳机里传来了有些明显的白噪音。 　　宇航员并没有太在意来自于母舰地呼叫，他的注意力依然在石柱子上。 　　当人的视线触及到石柱之后, 那些平滑光洁的表面下方便会有一种流水般的质感。 　　宇航员总觉得, 石柱下方隐约浮动一些复杂的符号, 在人的视野中不断的晃动，这些石柱似乎在传达的什么信息。 　　但是…… 　　“约翰你在干什么？” 　　一声有些冷酷的命令传来，让名为约翰的宇航员打了一个激灵。 　　然后他回过神来，名为约翰的宇航员再一次看向面前的石柱，可石柱已经恢复了之前他们所看到的样子。 　　平凡无奇的光滑无机物。 　　寂静，冰冷，毫无生机。 　　约翰顿时感到一阵冷酷的暴虐之情从自己心底涌来。 　　那种突兀的情绪甚至快要冲破他的理智——他感觉自己与神灵之间的联系被打破了。 　　某种东西，一种契机或者说……别的什么……被他的上司，他的同伴，这场漫长旅行中最高科研主管给彻底的毁掉了。 　　约翰不由自主地探向了自己的腰间，那里悬挂着用来应对特殊生物（很多时候是应对生长在外星球的泥土之中，之中名为“火星水蛭”的特殊寄生虫）的离子竖线发生器。 　　发生器所产生的高功率离子射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那些寄生虫撕成碎片，同样的对人类也非常有用。 　　而在这一刻约翰的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一幕一幕幻境：自己掏出枪，然后将主管的身体切割成碎片，让那该死的混蛋就这样散落在这片无垠且寂静的金红色沙漠之中。 　　安静了。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他终于可以专心致志的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放回到面前的石柱上，不用再受到任何的干扰，也不用再担心会有什么人插入他与神之间的沟通之中…… 　　“约翰……约翰……报告你的情况……你怎么了？” 　　主管的声音缓慢的渗入约翰的理智。 　　约翰恍惚了一下，感觉到对方慢慢走过来，然后按住了自己的肩膀。 　　约翰的心跳很快，人工智能在屏幕上列出了警告，告诉他，他的各项生理数值都已经不太正常。 　　尖锐的电子警报音让约翰的意识稍稍回升了一点，他有些诧异于自己之前产生的那股强烈暴虐之情。 　　他抬起眼看向自己的主管，愣了片刻以后才回应道。 　　“我只是有些恍惚，这些石柱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约翰听到自己用一种古怪的，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听不出任何异样的声音冲着自己的主管说道，那声音简直就像是有人偷窃了他的声带发出来的一样。 　　但是约翰却完全没有办法进行抵抗，他转过头来再一次看样自己身侧的石柱。 　　他总觉得那些石柱与自己之前看到的有些不一样了，但是当他翻出刚刚抵达这里时用仪器拍摄下来的图像时，却发现至始至终石柱记录仪里都是眼前的样子。 　　它没有发生丝毫的改变。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你可以回飞船上休息一段时间。” 　　他的主管并没有意识到约翰如今正处于一种虚幻与现实的间隙之中，毕竟约翰表现得一直很正常。 　　在说话的同时，主管也抬起头看向了石柱…… 　　“谁能想得到呢？” 　　约翰可以听见主管在自己的通讯器里喃喃地说道，听上去有一些像是在跟约翰说话，但是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迁跃失败之后找到的空间缝隙里竟然还有星系留存，然后我们还在这里找到了外星人文明留下来的遗迹……” 　　是错觉吗？在这一刻约翰也可以隐约感觉到主管的声音里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与迷恋。 　　用语言很难形容那种感觉，约翰只知道自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 　　他的冷汗冒得更厉害了。 　　有好长一段时间，无论是约翰还是主管都没有吭声。 　　他们肩并着肩，站在这蛋青色的石柱面前，抬起头，静静的仰望着石柱。 　　这寂静的遗迹在这片沙漠里屹立了近乎亿年。 　　就仿佛…… 　　仿佛它们就是为了这一刻，等待着约翰的到来，等待人类这个文明将它重新从沉寂中唤醒…… 　　“我想进去看看……” 　　忽然间，约翰听见主管这样说道。 　　约翰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光是想到主管会进入遗迹内部就让约翰感到一阵不太舒服。 　　他总觉得这遗迹应该是属于他自己的，只有他一个人才有资格进入。 　　“根据联邦法令第373条，我们得向地球总局打报告以后得到授权才能进入，不然我们很有可能会弄坏珍贵的遗迹，也有可能会因为无意间触发到了外星文明设计下来的陷阱而直接毙命。”约翰说。 　　【“他明明没有资格进入——”】 　　但是就在这一刻，约翰听见了一声细小的嗤笑般的声音，他猛然转头，看到的却只有一片金红色的沙漠。 　　而当他回过身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侧已经空了。 　　“长官？”约翰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 　　然而，就在几秒钟之前还在他身边的主管，如今早已不见踪影。 　　约翰恍恍惚惚往前走了好几步，随后发现行走时收音设施捕捉到的脚步声有些不太对，约翰低下头，这才发现之前还在跟他说话的长官就在他的脚边，看上去尸体已经被风化了很长一段时间。 　　头盔早就连带着头颅，被沙漠中金红色的风吹向了远方。 　　脖子处的宇航服上有一种特殊的气息，人类的血液在触及到外星球特殊的大气后迅速氧化成了一种诡异的青色。 　　约翰喘息着，他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掌，发现自己之前一直挂在腰间的高能量等离子束发生器，如今正被他紧紧地握在掌间。 　　能量不足的警告灯在手柄处缓慢闪动。 　　他杀了长官。 　　约翰后知后觉地响。 　　屏幕上人工智能罗列出来的生理数据警报变得愈发频繁了。 　　约翰却觉得人工智能的尖叫似乎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他还在想长官的事情。 　　哦，对了，别忘了这个，他杀了自己的长官。 　　在迁跃失败之后，整艘飞船里还活着的人就只有约翰和长官了，他们一起在空间的缝隙里度过了许多年，他们甚至可以用相依为命来形容…… 　　然后，约翰杀了对方。 　　是什么时候呢？约翰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多年来的友人就这样死在身边，却让约翰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恰恰相反，这一刻涌上他心头的竟然是，竟然是一种无以伦比的欢欣。 　　现在，，他终于可以独享眼前的这一切了。 　　约翰痴痴地看着石柱。 　　没有了长官的干扰，这一次他终于可以看得更多，更仔细。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他的注视下，一枚晶莹剔透，精美绝伦地玻璃匣子缓慢地从石柱内部漂浮了出来。 　　银色的行程正在这巴掌大小的小盒子里闪着瑰丽的星光。 　　“白……神……” 　　约翰的眼睛变得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大。 　　他痴痴凝视着星球盒，以自己的方式给着小玩意命了名。 　　…… 　　脑子里的幻想也变得越来越真实。 　　约翰眼神逐渐变得空洞，他慢慢的…… 　　慢慢的朝着由石柱构成的遗迹走去 　　…… 　　…… 　　星历3109年 　　现在 　　地点：黑色天鹅号内部众神之厅 　　克隆体k1380的肉体迸裂，温热的血液四处飞溅，还有一些碎肉也随着肉体一同飞了出来，粘在了玛利亚的身上，打湿了玛利亚那精心打理过的昂贵真丝外套。 　　只不过向来十分注重细节的玛利亚，这时候可没有什么精神去在意这个。 　　通过某种特殊的手段，玛利亚的精神依然通过手腕中不断涌现出来的血液，或者说血液中属于银之星的力量与k1380联系在一起。 　　当发了狂的白皇帝普洱，出乎意料地用触手将那可悲的实验体撕成碎块的同时，玛利亚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同样的痛苦。 　　她控不住地惨叫起来，脸上再也维持不住那副胸有成竹的面具。 　　剧烈的痛楚甚至让玛利亚的眼睛与鼻子里也开始向外喷射出殷红的血液。 　　一种类似于蜘蛛网般的裂痕浮现在她的皮肤下方，下一秒，它因为剧痛而倒在了地上，嘴里发出了一连串格外恶毒咒。 　　几乎就在同时，之前还在玛利亚头顶处不断旋转的那一只玻璃夹子内部，银之星的光芒变得更加刺目。 　　“该死——” 　　玛利亚这下反而不再破口大骂了，她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睛里几乎要滴血。 　　几根触手挣扎着袭向了玛利亚，被玛利亚尖叫着挑走了。 　　伤害k1380固然给买利亚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可在同一时刻也让白皇帝本身遭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反噬。 　　所有曾经沾染到了k1380血液的触手都开始腐烂。 　　不久之前还刀枪不入的外皮转换为一种半透明的凝胶状粘液，里头的神经节与毛细血管全部外露，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不断腐烂。 　　而在艾伦的视野范围内，曾经洋溢着美妙微光的力量，那些灌注在触手以及庞大身躯内部的树枝状能量网也在一瞬间变得格外暗淡。 　　所有肉眼可见腐烂的部位开始浮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灰色气息。滴答滴答，半融化的粘液落在了祭坛的表面，那些经由特殊材料制成的祭坛在碰触到腐烂的白皇帝之后瞬间开始变得凹凸必平和疏松，金属片剥落，露出了下方的线路。 　　不管白皇帝现在正在分泌的究竟是什么，都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祭坛正在逐渐进入崩坏的状态… 　　那只悬浮在半空中的玻璃架子，开始像是质量恶劣的三维投影一样开始不断的闪动，而其中银色的光辉更是暗淡到了已经看不出的程度。 　　“不，不……” 　　玛丽亚倒在亚西斯的怀中，她的脸色苍白得仿佛鬼魂。 　　她受了很重的伤，任何人都能看出来这一点，但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玻璃匣子上面，似乎得到那种力量远比她自己的安危更加重要。 　　玛利亚的声音里有一种无法形容出来的痛苦与绝望，在听到她的痛苦哀嚎之后，艾伦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望向自己的母亲。 　　啊，对，玛利亚是他的母亲。 　　艾伦在心里想着。 　　感觉一起额都是如此不可思议。 　　“妈妈……” 　　艾伦无声地呢喃道。 　　从现实来说，艾伦与玛利亚的关系并不算亲密，至少不像是人们所以为的那样亲密。 　　这可以理解，毕竟从艾伦有记忆起，玛利亚就因为精神疾病一直居住在偏远的星系边缘一所疗养院里。 　　艾伦只有在一年的重要节日里才会与她见上一面。 　　而等他逐渐成长大之后，这种见面甚至开始拉长到一年，两年甚至三年。 　　当然从表面上来看，隔离艾伦与玛利亚看上去更像是艾伦那位贪婪的父亲的主意。 　　至少在今天以前……艾伦这么觉得的。 　　毕竟在这之前，在他没有完全脱离父亲的掌控时，他的父亲甚至会以他与玛利亚的见面作为筹码而威胁他去做一些自己并不愿意做的事情。艾伦从来都没有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展现出自己的真实心情，每次当他见到玛利亚的时候，艾伦都会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他可以感觉玛利亚对他并不像是其他人说的那么亲密，只不过玛丽亚在与他见面的时候总是伪装得很好：一个温柔，病弱虚妄的女人，总是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她对艾伦一种深刻的爱恋，艾伦可以恍惚地感觉到这一点，但与此同时她似乎又将自己所有的爱倾注在了别的东西身上。 　　如果一定要说这些年来，玛利亚为艾伦做了什么，那就是玛利亚会为艾伦写歌——那些她在发狂的时候随意写出来的诗歌被疗养院的医生递给了艾伦。 　　那其中就有艾伦最有名的一首歌…… 　　永恒的爱。 　　……只不过现在艾伦看着玛利亚，对于自己经历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 　　那些奇异的带着些许狂热风格的歌词，真的是玛利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写出来的呓语吗？还是……她就是为了能够诱惑到古老神灵的分·身而特意写出来的歌呢？艾伦迷惑地想。 　　更加奇异的是当艾伦发现自己的母亲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早便是如此的释然。 　　感觉好像在冥冥之中，他早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并不是什么病弱无辜的女人，而是而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艾伦眨了眨眼睛，与此同时，已经逐渐变成虚影的玻璃匣子在艾伦注视着玛利亚的一瞬间微微一闪。 　　银光变得灿烂了些，艾伦一个恍惚，仿佛又进入到了更加奇妙的世界。仅仅只是因为他思考着玛利亚，他便看到了。 　　他看见了玛丽亚，自己母亲的过去。 　　早在三十多年前，玛利亚……不，当时的玛利亚的真实名字，叫做麦克。 　　他一名普通的，落魄贵族。 　　一名平庸无奇的Beta，他的相貌平凡，资质更是一般，更加糟糕的是他的Beta男性的身份。 　　Beta是构成人类社会的基石，每10个人里头至少有9个人就是Beta。 　　而且最糟糕的是，他还是其中的男性，这意味着他的智力平庸，而且没有生育能力。 　　在整个人类社会中，这个身份让他不至于受到歧视，却也不会有任何的特殊待遇。 　　但是偏偏他来自于一个非常古老且显赫的家族，那个家族在曾经为整个联盟政府提供了无数杰出的科学家与政治家。 　　据说他们还曾经受到过神的恩赐……这种恩赐成为了麦克母亲为他讲的睡前故事中最重要的一个内容。 　　但是恐怕就连麦克的母亲也就是艾伦的祖母，也想不到自己进行精神麻痹的自我安慰，却会让年幼的男童产生了奇异的虚妄幻想。 　　他渴求着更高的力量，那些与人类的科技，政治完全不相关的力量。 　　他渴望成为人类的英雄，他渴望神迹。 　　这种对于神秘的追求让他逐渐成为了一个充满了怪癖，众叛亲离的男人。也许是为了戏弄朋友，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为了让他不至于太烦人。 　　很多年前，麦克的某个朋友，将他带往了一个传闻中的秘密宗教社团。 　　那个社团当时正在挑选神的侍者——他的朋友这么对麦克说道。 　　然后麦克就成为了那个神秘教派一次血祭的活祭品之一。 　　没有人会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甚至……麦克当时连祭品都算不上。 　　与其说麦克成为了祭品，倒不如说，他只是用来陪衬其他祭品的配菜而已。 　　毕竟，当时的祭品之中，还有带有神秘血统的健壮Alpha男性，还有某个号称是王室后代的珍贵Omega…… 　　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场神灵的祭典之中，所有人都死了。 　　除了麦克。 　　在第2天，当教会的人推开沉重的大门，决定例行公事的清扫祭祀残留下来的大量腐肉和血液时，从尸块之中缓慢的爬出了一名半男半女的血人。 　　在那之后，麦克改名叫做了玛利亚， 　　他身上拥有阿尔法与欧米伽的双重信息腺，他可以将自己的形态从雄性Alpha一直更改成为最诱人的雌性Omega。 　　他宣称自己在那一场祭祀之中得到了神的恩宠，而他的血液里流淌着神的光辉。 　　种种异象出现在他的身上，这个名为白神教会的人迅速地接纳了麦克。 　　在今后的几十年内，麦克——玛利亚——以惊人的速度晋升，最后成为了白神教会的首领。 　　她成了大主教玛利亚。 　　【玛利亚——】 　　艾伦低喃道。 　　仅仅只是一瞥之间，他已经看到了太多属于玛利亚的过去。 　　他看着玛利亚是如何以实验的态度与另外一个男人进行交·配，并且拥有了一个名为“艾伦”的男孩。 　　他又亲眼看到了玛丽亚是如何冷酷无情的地在“母亲”这一面具背后露出狰狞的面目，他看见了无数被制造出来的失败品和如今正在封冻的克隆体，他也看见了，在玛利亚的手下无数浑浑噩噩，尚未来得及活着，便已死去的亡灵…… 　　而这就是自己的母亲。 　　至于自己，不过是玛利亚在多年以前带着实验性质创作出来的诱饵。 　　只因为根据某个古老遗迹的记载，像是自己这样的存在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可以作为诱捕到游离在宇宙之中的古神□□。 　　…… 　　心烦意乱让艾伦又一次的回归了人类的思维与柔弱状态。 　　他眼睁睁的看着玛丽亚在短暂的失态之后，又以惊人的顽强意志从亚西斯的怀里爬了起来。 　　祭坛中红光闪烁，衬映着玛利亚苍白而狰狞的面孔，让她看上去宛若鬼魅…… 　　因为同样使用了“主母”系统，在这一刻，回荡在飞船内部嘈杂冰冷的警告电子音听上去都是如此相似。 　　就仿佛，曾经发生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的噩梦，再一次重演。 第87章 　　无数根变异的触手穿过了祭坛的红光, 笔直都刺向祭坛中心的玛利亚与亚西斯，那些苍白狰狞的触手上甚至还沾着k1380的血肉。那些触手们挥舞，蠕动, 一点一点失去原有的形状, 变得更像是粘液而非具有完整形体的外形人肢体, 无数张魔鬼一般的脸浮现在半透明的黏液表面，每一张都有着疯狂的灰白瞳仁，它们发了狂一般凝视着祭坛中唯一的两个人类，口中发出无声的尖啸——可亚西斯却觉得自己可以从那尖叫中听出刻骨的厌恶与仇恨。 　　自己与玛利亚之前做的事情彻底地激怒了这头纳迦, 亚西斯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一旦被这家伙缠上，无论是玛利亚还是他, 恐怕都会遭受非人的折磨。不敢去想如果自己落入外星人的手中究竟会遭遇什么，亚西斯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了枪对准了那些直扑自己而来的触手和烂肉, 他开了枪，触手在子弹的作用下飞溅出汁液然后散开了。 　　——然后, 被打碎的触手们在地上不断蠕动, 一点点长成了新的触手。 　　它们还想扑过来，不过这一次是玛利亚出手了。 　　她发出了一声低语，手腕上的伤口绽裂，一些银色的光芒顺着血液涌了出来。 　　在接触到银光之后, 原本疯狂的触手们变得比之前稍稍安静了一点。 　　亚西斯的双手冒出了冷汗，就像是一个刚上场战场的新兵内一样, 用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武器。 　　他恐惧的看着逐渐充满祭坛大厅的怪物，自从他成为所谓的人类战神之后,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种恐惧了 　　“你, 你可以控制住它们, 主教大人——” 　　亚西斯喃喃地冲着玛利亚低语道，语气中充满了期望。 　　玛利亚冲着他温柔地笑了笑。 　　“当然……我是拥有神的宠爱的人。” 　　玛利亚又一次地向亚西斯展示了自己手腕上的伤口。 　　但这一次，即便是亚西斯也可以看出来，她血液里的银光已经不如之前那么璀璨了。 　　那种恐惧再一次在亚西斯的心中升腾而起。 　　当然在这之前那发了狂的白皇帝，也就是古神的□□，就已经展现出他们可怖的景象。 　　但因为当时银色的光芒正在笼罩着他们，亚西斯还没有感受到那么深刻的恐惧和疯狂…… 　　但现在最糟糕的状况已经发生：一直在半空中不断旋转的收容装置，那两枚星之盒已经因为能量不足而消失在另外一个空间里。 　　现在他们完全是靠着玛利亚血液里残留的银之星的力量来控制这些怪物。 　　亚西斯很清楚，他们的计划出现了失误——他们正企图诱拐到的那只怪物，如今正处于失控的状态。 　　情况根本就不像是玛利亚说得那么好…… 　　他们也许，也许已经激怒了他们永远都不应该招惹的存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烈的腥味，是血液的味道，还有来自于白皇帝粘液的味道。 　　远处回廊里传来人类士兵们的惨叫和武器的哒哒声，配合着着污秽的腥味，让整个世界都像是坠入了地狱一样。 　　情况很不妙。 　　发狂了白皇帝在这之前就已经给黑色天鹅号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偏偏为了收容它的躯体，星之盒又像是黑洞一样吸走了飞船绝大多数的动力，以至于人类根本无暇来修复飞船。 　　在这一刻，即便是在有着重重保护的祭坛内部，也可以感觉到整艘飞船的失控。 　　已经完全崩溃的引擎因为超负荷的运转而发出了近乎爆炸一般的轰鸣，稳定器失效之后，这艘飞船开始不断翻转，亚西斯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祭坛大厅高高的穹顶一瞬间转移到了大厅的下部。原本用于装饰的珍贵天然织物，那些窗帘和幔帐，沾满了粘液在半空中啪的甩动起来。 　　幸好闪耀着诡异红色光芒的祭坛本身却因为某种特殊力量的制衡而稳稳地屹立在大厅的正中心，只是轻微地晃了一下。 　　反而是亚西斯因为周围环境的变化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在地。下一秒，他手腕上的通讯器亮起了代表着最高紧急事态地红灯。 　　亚西斯立刻接通了通讯，从通讯频道里传来了飞行员沉重的喘息声和汇报：“亚西斯阁下，黑色天鹅号全舰受损程度超过80%，已经无法续航……请求弃舰逃生……” 　　吱吱作响的电流声让亚西斯没有办法听到飞行员的惨叫，这一则通讯请求没有正常完成便因为线路受阻而直接挂断。 　　听到通讯器那一头的寂静，亚西斯几乎跌坐在地。 　　“别担心，亚西斯……永远不要忘记，我们拥有神的恩宠。” 　　玛利亚伸手拍了拍，女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那特殊的玻璃匣子在她的掌心重新出现。 　　只不过现在那盒子里不再闪烁着银光——它正处于休眠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即便是可以容纳一整颗星球的星之盒，看上去也显得平凡无奇。它与普通的地球工艺品唯一的不同，就是在它那透明的盒子内部可以依稀看到在疯狂涌动地淡红色肉团。 　　“还很有活力嘛……真不错。” 　　玛利亚挑了挑眉，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微笑着重新将星之盒收了回去，她转头望向亚西斯。 　　“稍微出现了一些差错，但是我们的计划已经大致完成了，现在，是时候先离开这里了。” 　　说话时，玛利亚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大厅里正在疯狂蠕动的触手，脸上飞快地闪过了遗憾的神情。 　　她只勉强回收了大约三分之一左右的纳迦皇帝的肉体，而现在还残留在容器外部的这一部分身体里残留着属于白皇帝的顽强意志。 　　当然，对这残留物，玛利亚倒是并不是很担心。 　　她很清楚，之前白皇帝已经被自己的祭坛上准备的那些“锁链”腐蚀得千疮百孔，而祂最后星之盒配合K1380制造出来的那个陷阱所做出的反抗，更是让祂的精神遭受到了严重的反噬。 　　过不了多久，这些残留在容器外部的烂肉很快就会变为死气沉沉没有任何作用的外星人尸体，而在装置中之前已经储存起来的那一部分已经足够玛利亚对古神的躯体进行再次培育了。 　　“好的，我们马上离开。” 　　听到玛利亚终于决定离开的命令之后，亚西斯发现自己简直如释重负。 　　他立刻扶着玛利亚的轮椅，带着她朝着紧急出口走去。 　　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逃离企图，明明都已经崩溃了，但白皇帝依然固执地开始朝着他们追击。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等那些触手碰到自己，玛利亚就已经率先动手——砰然落下的无数金属门，直接将发了狂的触手和烂肉隔绝在了祭坛的内部。 　　虽然马上他们就从金属门后面听到金属撕裂的声音，但无论是玛利亚还是亚西斯都没有太在意。 　　他们的重点早就放在了离开飞船这一点上。 　　至少，亚西斯是这样的。 　　在带着玛利亚紧急逃离的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搭在了耳廓边缘，他正打算与飞船的最高指挥官进行联系。 　　“那么现在我马上去安排全舰逃离计划……” 　　他对玛利亚报告道，可是玛丽亚却伸出手，将他手腕上的通讯器扯了下来。 　　女人冰冷的手指碰触到亚西斯的皮肤，那指尖就像尸体一样又湿又滑。 　　“我很抱歉，但是……亲爱的，你知道的，我们不能让其他人离开这里。” 　　玛利亚凝视着亚西斯倏然睁大的眼睛，微笑着说道。 　　“他们已经目睹了古神的降临，他们也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玛利亚说的非常隐晦，但是亚西斯却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她究竟在说什么。 　　毕竟，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熟悉玛利亚的行事准则。 　　在听到玛利亚的低语之后，亚西斯打了一个冷战。 　　白神教团的形式一直以来都非常隐秘，隐秘到甚至接近于疯狂——他们的准则就是将任何知晓古神降临计划的“外人”全部都消灭殆尽，以免他们对这个伟大的计划造成什么妨碍。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是你一样理解我们的计划……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坦然地接受我们为了人类的未来而做出的牺牲。”】 　　【“人类中绝大多数都是愚昧而蠢笨的，大多数人都跟吃草的羊羔一样，他们能够看到的只有自己眼前的那一小块草地——所以，有的时候我们必须为他们做出选择。同样的，我们也得提防这些可怜而愚蠢的小羊将它们的羊角对准我们——”】 　　…… 　　在今天以前，亚西斯一直觉得教团的行事准则可以理解。 　　可现在他却忽然感到一阵难以控制的痛心，大概是因为这一次，他需要牺牲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可以面无表情毫无动摇地让几个人，几十个人，甚至几百个人为了这个隐秘的计划而死去。 　　但他却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即将因为他而多出来的，十几万名亡灵…… 　　是的，一切都是这么简单。 　　黑色天鹅号上的人遭受了发了狂的白皇帝的袭击，他们看到了那些触手，那些烂肉，听见了那些令人发狂的低语，他们窥见了白神教团的计划的一部分，哪怕只是一点点……但他们却也已经失去了活下来的可能。 　　“往好里想，至少我们亲爱的皇帝陛下会帮我们处理掉整艘飞船，他们不会遭受太多的痛苦，而且……” 　　似乎看出了亚西斯的犹豫和松动，玛利亚叹息着拍了拍亚西斯的手背。 　　她沉吟了片刻，然后补充道：“回到地球以后，整艘舰队的人都会是‘英雄’，你可以做到这一点不是吗？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子女，他们的亲友都会享受到他们的死亡带来的至高荣誉，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无论是对于我们，还是对于他们。” 　　亚西斯很清楚，自己这时候应该顺从的低头，并且服从玛利亚的吩咐，但这时候的他却下意识地颤抖着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抵抗：“其实我们有非常先进的洗脑技术，我们可以……” 　　“为了人类最伟大的利益，所有人都应当学会自我牺牲，你说对吗？亚西斯。” 　　玛利亚打断了亚西斯的话。 　　“——包括你，也是一样。” 　　女人的声音变得比之前更加柔和，但亚西斯却猛然闭紧了自己的嘴唇。 　　他已经感受到了玛利亚低语背后的恐怖意味，在这一刻无论是怎样的挣扎都已经没有意义了，甚至有可能将他自己也变为被牺牲的那一部分。 　　“谨遵您的命令。 　　亚西斯听到自己用一种虚弱的声音回答道。 　　接下来的记忆对于亚西斯来说变得晦暗混沌，仿佛他刻意遗忘了自己在那一段时间里做的事情。 　　他开启了自己作为人类长官的最高权限。让船上所有的幸存者，包括人类士兵以及护卫型机器人，携手击退了依然在发狂的纳迦人皇帝，然后他们直接抵达了那艘专门准备的逃生舰艇的升降平台。 　　逃生器很小巧，但是设备却异常先进，速度极快，安全性能也非常高。 　　在那上面有着非常明显的地球联盟的标示。 　　人类士兵非常平静地看着亚西斯与玛利亚进入了救生艇。 　　其中一名非常年轻的士兵在飞行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忽然违规开了口：“长官……我们会坚持下去的！” 　　他带着一种古怪的郑重其事冲着亚西斯保证道。 　　亚西斯恍惚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之前为了安抚已经近乎失控的人类军队，他曾经向这些人类士兵许诺到自己将先行突围，回到距离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最近的殖民地并且带来救援。 　　对于普通的人类士兵来说这是近乎英勇的一次冒险，毕竟现在整个宇宙空间里都充斥着发了狂的肉块与那自相残杀的纳迦人。 　　但只有亚西斯自己清楚，这只不过是最为虚妄不过的空洞套话而已。 　　这艘救生舰上搭在着特殊的超微型空间驱动器，直接以银之星的力量作为驱动，可以直接撕开迁跃通道然后前往任何一个他们想到抵达的地点。 　　当然，亚西斯会离开黑色天鹅号，但是他突围的地点却绝不是最近的殖民地，而他面前这年轻的人类士兵也永远不可能再等到援兵，甚至……就算亚西斯不曾背叛他们，不曾给他们如此虚幻的允诺也是如此。 　　毕竟，他耳畔的通讯器里正在不断传来电子音的警告声已经说明了一切，也许再过5分钟，或者10分钟，整艘飞船就将化为乌有，彻底崩解。 　　没有人可以等来援兵。 　　没有人能够得救。 　　而眼前这名年轻的人类士兵也许只是……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虚幻的希望而已…… 　　亚西斯的心里涌动着格外复杂的情绪，他的嘴唇颤抖，轻而易举就可以杜撰出来的漂亮话，这时候却宛若烧红的石块一样堵在他的喉咙里，也就是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飞行器的门已经平滑无声地关上，将士兵的脸遮挡在了飞行器的外界。 　　下一刻飞行器启动，高性能等离子引擎平滑的推动着飞行器，将亚西斯和玛利亚送离了黑色天鹅号。 　　而就在玛利亚面无表情开启微型驱动器在漆黑的宇宙中撕开那条逃生之门……那条迁跃通道的时候，亚西斯却不由自主地朝着身后望去。 　　通过探测屏幕，他正好能够看见，人类引以为豪的超巨型歼星舰因为引擎的过载而在核作用下彻底化为灰烬的场景，银色的光芒在一瞬间淹没了他的视野。 　　亚西斯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的眼角缓缓地流下了一道泪水。 　　他很清楚，现在……在那片空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活下来……。 　　…… 　　…… 　　…… 　　不过需要再过一阵时间亚西斯才会知道，他在那一天做出来的判断是错误的。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20分钟之前，在那个时候，亚西斯还在硬着头皮将手伸到莱恩博士的湿润的制服里寻找着该死的药剂盒，而白皇帝残存的思维，还在努力对抗着祭坛的莫名引力…… 　　而在黑色天鹅号的外部，无人在意的太空之中，安全局的飞行器接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考验。 　　黑色天鹅号上的人遵照着命令向着这艘无人在意的小型舰艇发射了捣蛋。 　　一声巨大的轰鸣响起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因为导弹擦过了安全局飞行器的尾翼——只不过，也许是因为情况太过于糟糕，即便是黑色天鹅号上的射手也失去了准星，导弹在拉菲尔和萨基尔的斜前方爆炸了。 　　飞行器非常开始不停的翻滚旋转起来。 　　拉菲尔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误入了古董滚轮洗衣机里的一只无辜的绒毛玩具。 　　他的双臂紧紧的拽着驾驶舱前方的一根横梁，好让自己不至于在狭小的飞船内部东倒西歪撞来撞去。 　　他死死地咬着牙关，感觉到自己的口腔和鼻子里都涌出了鲜血，他的身体正在叫嚣的不堪重负，渴望着进入昏迷的美妙状态。 　　但拉菲尔知道自己不能那样，一旦他昏迷……他就将松手而一旦松手……，他就像是搅拌器里的水果一样，在飞行器内部疯狂碰撞，最后因为内脏出血直接死在这里。 　　不，他可不想死在这里，至少不想死得像是一滩果酱。 　　拉菲尔脑海里有个声音叫嚣着，最终让他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震荡，那让人崩溃的旋转终于停了下来。 　　甚至轰鸣，爆炸，还有飞船里腾然而起的高温都让拉菲尔感到了欢喜。 　　拉菲尔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整个人无力的摔在了地上， 　　地上的玻璃碎片将他的手和膝盖割得鲜血淋漓，可他甚至都没有办法感觉到疼痛。 　　几秒钟，几分钟，或者是更久一点，他的意识才缓慢的回笼。 　　他看见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从他不远处站了起来，然后伸出一只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还好吗？” 　　萨基尔冲着他说，拉菲尔痛苦的看向对方。 　　好吧，精英探员，冷静的人形机器人萨基尔如今也满脸都是血，眼神涣散，看上去仿佛刚从地狱中爬出来一样。 　　他看上去并没有比拉菲尔好到哪里去。 　　“至少我还活着。”拉菲尔咳出一口血，然后冲着他说道，在说话的同时他的太阳穴正在嗡嗡直跳。 　　“我们得离开这里……这里随时有可能要爆炸。” 　　萨基尔说道。 　　接着就扶着他朝着船舱后部走去 　　一直到这个时候，拉菲尔才缓慢的意识到他们竟然驾驶着失控的运输飞行器从新降落了。 　　——降落在了比即将解体的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哦，这真棒。 　　拉菲尔冷冷地低语道。 　　现在，他们简直就是从魔鬼的左手跳到了右手里 　　那一场让人发狂的旋转和挣扎之后，他们所做的唯一成果，可能就是让他们多活了半个小时或者更短一点的时间。 　　拉菲尔朝着机舱内部望去，整个运输舰如今已经近乎废铁。 　　所有的玻璃窗都已经变成雪沫一般的银色粉末，散落在运输舱的内部，金属外框更是已经像是揉皱了的草纸一样变得皱皱巴巴的，勉勉强强的包裹在飞船的金属支架上。 　　有许多地方如今都已经落出了巨大的豁口，各种管线直接耷拉下来，噼里啪啦的亮着火花…… 　　肉眼看过去，你几乎看不到任何大于巴掌大的金属零件，因为它们全部都在之前的迫降中，因为冲击力而变得粉碎了，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 　　“哦，天哪，艾伦……” 　　拉菲尔不由自主的低呼出声。 　　如果一切都是按照常理进行的话，在之前那场可怖的翻滚和爆炸迫降中，艾伦的尸体大概已经在一连串的撞击中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了。 　　可现在，艾伦却像是童话中的睡美人一样，安静地躺在后舱的正中心。 　　他的眼睛紧闭，脸色稍稍有些苍白，但看上去却异常的安详，如果不去看他胸口那，明显的枪声和鲜血，他看上去甚至比拉菲尔和萨基尔都要更加安宁。 　　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只是睡着了一样…… 　　之前那一系列的撞击和意外都没有影响到他，因为之前让拉菲尔和萨基尔吓到不敢动弹的那一摊烂肉就像是最扎实的保护网一样，将艾伦紧紧的，保护在了正中心。 第88章 　　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原因, 在之前那场惊险的冲撞和迫降之中，雷蒙德·莫克姆……更准确的说，是白皇帝, 努力地保护住了艾伦——哪怕后者早已是一具冰凉的，不再有任何呼吸和生命特征的尸体。 　　任何一名人类都不可能比祂做得更完美了, 那些可怖的触手和肉块就像是减震凝胶一样隔绝了所有可能的冲撞。 　　它就那样包裹着艾伦的尸体, 将其牢牢地保护在自己的“怀抱”之中, 从飞行器被击中，到翻滚，到紧急迫降，这一系列近乎惨烈的颠簸中，甚至连一片金属的碎屑都不曾落在艾伦的尸体上。 　　因为所有可能的危险都已经被白皇帝的身体隔绝在外。 　　而祂的“脸”是祂身上如今唯一能够确切地看出人类痕迹的部分, 这张属于雷蒙德·莫克姆的脸如今正紧紧地依偎在艾伦的肩头。 　　英俊的alpha男人眉头紧皱，脸上依稀还可以看出那种额外痛苦的神情，似乎祂的灵魂依然停留在艾伦在祂怀里死去的那一刻。 　　但从雷蒙德的肩膀以下, 所有的部分都融化了，变成了那种令人作呕，让人毛骨悚然的半透明苍白肉块。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那怪物的面庞竟然显得更加英俊, 阴森而冰冷，祂与脸上泛着死气却依然残留着惊人美貌的艾伦依偎得那么紧密。 　　以至于他们两者在一起时, 看上去竟然有一种超脱于现实的美丽。 　　如果不是拉菲尔如今经历的是关乎于生死的绝望逃亡, 年轻的安全局官员在这一刻几乎都要产生一种错觉：自己仿佛是在地球上在某些高官云集的艺术展会上观看那几位大师级先锋艺术家创造出来的艺术品…… 　　艾伦还有那个伪装成雷蒙德的玩意儿，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就像是……他们天生就彼此属于对方。 　　他们应该在一起，永远都不分离。 　　同样的，在整个宇宙中，也没有任何人, 任何力量可以让他们分开。 　　他们从宇宙的初始便已经是彼此之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为只有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 　　他们的相互依存，便是“完整”本身。 　　“拉菲尔——” 　　萨基尔用力地晃了晃拉菲尔的胳膊。 　　拉菲尔怀疑自己之前一定是因为太过于用力而在那可怕的迫降中弄伤了胳膊，当萨基尔碰到他肩膀的时候，一阵剧痛袭来，让拉菲尔瞬间清醒了过来。 　　拉菲尔惨叫了一声，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生气地看向萨基尔。 　　“别碰我，我的胳膊说不定已经断了！” 　　拉菲尔喊道。 　　萨基尔皱着眉头看了看他，拉菲尔的胳膊与肩膀如今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当奇怪的角度，即便隔着制服也可以看得出来。 　　这一下，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脱臼了。” 　　萨基尔说。 　　然后不等拉菲尔回过神，萨基尔已经猛然上前，然后用力地按住了他的胳膊与手臂的错位处，用力一掰…… 　　…… 　　拉菲尔的惨叫，几乎都可以让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崩坏的进程快了几秒。 　　天知道拉菲尔究竟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在那一瞬间把拳头砸在萨基尔的脸上。 　　好吧，应该是说，当他从那种让人灵魂都麻痹的剧痛中回过神来的时候，萨基尔已经丢下他自顾自地走向了客舱，并没有给拉菲尔这个机会。 　　“你在看什么？” 　　在原地犹豫了几秒钟过后，拉菲尔龇牙咧嘴，一脸扭曲地来到了萨基尔的身边。 　　萨基尔一脸面无表情，正在打量着艾伦还有抱着艾伦的纳迦人皇帝。 　　随后他又伸出手，在拉菲尔惊恐的目光下，轻轻地碰了碰雷蒙德苍白的肉块。 　　那些肉块看上去依然还维持着原本狰狞而柔软的模样，但碰触过后，你会发现——即便是雷蒙德如今身上最完整的那一部分也早就已经失去了活性。 　　祂现在摸上去就像是已经干燥了的塑料纸，非常脆弱。 　　在萨基尔手指轻碰之后，白皇帝的表皮便破裂了，露出了内里的黏液。 　　那股粘液散发着一股非常不新鲜的血腥味儿，从皮肤的破口处缓缓地流淌出来。 　　恶臭弥漫在空气之中，甚至让萨基尔都忍不住抽动了一下眼角。 　　他跟拉菲尔对视了一眼，虽然一路上争吵非常频繁，但是在这里，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却让他们甚至都不需要用语言就已经完成了沟通。 　　很显然，后舱里这位白皇帝雷蒙德在竭尽所能地保护了艾伦的尸体之后，现在已经死了，至少……他们飞船里的这一部分早就已经死了。 　　萨基尔接下来面无表情地对那古怪到超乎人类常识的尸体进行了采样，而这个举动更加让在场的两名人类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现在他们面前残留的这一部分肉体上面确实看不出丝毫活性。 　　“……你觉得祂怎么了？是因为祂要保护艾伦的尸体所以力竭而亡？” 　　在确定了白皇帝已经死亡之后，拉菲尔默默地后退了几步。 　　明知道对方已经是尸体，但拉菲尔脑海里总是徘徊着之前雷蒙德在他们面前从一个完整的雄性人类崩解溃散成一大团烂肉的场景。 　　那可怖的景象所带来的恐惧感依然停留在拉菲尔的心里，以至于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由自主想要跟纳迦人皇帝的尸骸拉开一些距离。 　　只不过现在涌动在他心头的倒不是之前的害怕……而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回避。 　　冥冥之中仿佛有天使在他耳边低语，让他小心，再小心一点。 　　…… 　　拉菲尔看着萨基尔手边一动不动的烂肉以及艾伦依旧显得美丽逼人的尸体，嘴唇微微颤抖，停顿了片刻之后才开口又问道：“我觉得祂应该很厉害，我的意思是，纳迦人都很可怕，而雷蒙德……雷蒙德可是纳迦人的皇帝，祂不应该可以轻而易举毁灭所有敌人才对吗？” 　　为什么他现在却死在了这里？ 　　拉菲尔原本并不太确定在雷蒙德（假如他还可以被称之为雷蒙德的话）变成那副鬼样子之后，是否还有属于人类的理智。 　　但是现在从祂保护艾伦保护得如此严密的举动来看，恐怕就算是变形成了烂肉和触手的混合物，恐怕这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怪物还或多或少地残留着些许人类的情绪。 　　至少……祂对艾伦的爱是毋庸置疑的。 　　为了让艾伦的尸体不受损毁，白皇帝受伤颇重，除了靠近艾伦的那一部分依然维持着勉强的完整形态之外，其他所有部分变形外星躯体都已经被粉碎的金属碎片割得血肉模糊，宛若肉泥，即便是再生能力极强的纳迦躯体，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重新复活。 　　…… 　　“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战争和一次普通的飞船迫降，在正常情况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一只纳迦就这样死去。” 　　萨基尔摇了摇头，直接否定了拉菲尔的猜测。 　　“一定是有什么外在的因素影响到了他，安全局之前得到的绝密信息提到过纳迦人之间存在着一种人类难以理解的集体联系。它们的心灵感应传输甚至有可能比我们人类所能想象还要紧密。局里有人曾经提出过一个相当大的的说法，根据我们从仅存的那几具纳迦人俘虏的尸体碎片上，科学家们有个看法——纳迦人也许并不是人类理解中的那种外星生物。事实上，它们只是一种自体分裂成长的外星人散落在外的‘肉体’而已，在很久之前，整个宇宙中，所有的纳迦人都来自于同一个体。 　　那些碎片从主体身上脱离，长大，然后继续分裂，继续长大，直到……” 　　直到它们铺天盖地，最后甚至开始入侵太阳系。 　　“我知道，就像是切断的蚯蚓对吗？当你把一条蚯蚓从中间切成两截，它最终会变成两条蚯蚓，而如果你把两条蚯蚓再重新切断——” 　　拉菲尔抬高了眉毛，认真地听着萨基尔的话。 　　只不过，接下来又是一声巨响打断了拉菲尔的饶舌回应。 　　萨基尔脸色一凛，他将手搭在自己腰间的武器上，虽然那玩意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 　　随他便转过头，走向了飞船侧，一脚踢开了已经没有任何活性的外星人尸体。 　　飞行器的外舱门在粘液和触手脱离之后，整个地掉落下来。 　　冰冷的空气混杂着血腥味还有“主母”更加明显的警报一下子涌入了飞行器。 　　萨基尔率先跳下了飞行器，然后转过头来朝着拉菲尔伸出一只手…… 　　“走！” 　　他简单明了地说道，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差点让拉菲尔反应不过来。 　　“走？我们就这样走——等等，你之前不是还是在研究雷蒙德的尸体吗？我的意思是它可是纳迦人的皇帝……” 　　“祂确实非常具有研究价值，刚才我已经对他进行了采样，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活下去……”顿了顿，萨基尔又补充道：“然后我们得想办法把样本送回地球，这一定会给我们对纳迦人的研究带来巨大的突破。” 　　拉菲尔下意识地往萨基尔的方向走了几步，但随后又停了下来：“那么我们就让艾伦留在这里了吗？” 　　他问道。 　　这下显得十分错愕和不可思议的人换成了萨基尔：“当然？” 　　他说。 　　“我很遗憾，艾伦就这样去世了，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并没有办法挽回——” 　　说道艾伦在飞船里受袭去世的事情，萨基尔的声音微沉，显示出他并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但这并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冷酷，无情并且毫无人情味这件事。 　　至少对于拉菲尔来说是这样。 　　“我们得带上艾伦，我们得带上他。。 　　拉菲尔不断地重复道。 　　萨基尔的脸色变得更加冷酷和严峻：“基地快要爆炸了，我们接下来的任务非常严峻，我们得想办法重新找到一艘救生艇……” 　　“而艾伦就被我们留在这里。对吗？” 　　“不然呢？” 　　萨基尔冷酷地说道。 　　他甚至往前探了探身，看上去就像是想把拉菲尔直接拽下来一样。 　　拉菲尔躲开了他，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但是艾伦是因为我们才死的——我们都知道，一定又是什么狗屁政府阴谋才让他被杀。我已经受够了，是我们强行将艾伦从地球上带出来，我们强迫他离开了自己的环境，离开了他的生活，就因为我们要完成这狗屎的任务。” 　　“拉菲尔——” 　　“而现在他死了，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这里，我们也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动摇地把他留在一艘飞行器里，让他跟外星人的尸体待在一起，就等着不久之后整个基地爆炸，而他就这样变成了灰烬……” 　　拉菲尔，一边说一边惨笑出声，只不过他的笑容看上去简直比哭还难看。 　　在说话的同时他已经一步一步挪到了艾伦的身边，然后他用力地拨开了纳迦皇帝身上腐烂的那一部分，努力地将艾伦的尸体从纳迦人已经不再有任何回应的身体里拔出来。 　　“抱歉，萨基尔，我知道这很冲动，但我没办法接受这个，我得带着他……” 　　“拉菲尔，，我希望你能够更加冷静一点，现在可不是追星的时候，我知道艾伦·布莱斯维尔是你所喜欢的明星，但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现在的环境和条件根本不允许我们携带友人的尸体——如果我们真的要带走什么的话，那么也会是纳迦皇帝的尸体，而不是一个普通地球人类。拉菲尔，不要任性了，我们得马上走，基地即将解体，甚至甚至这里的基础维生系统也随时会崩溃……” 　　事实上在说话的同时，萨基尔就已经可以听到相当不妙的声音—— 　　飞船在紧急迫降的时候直接砸穿了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外壳，幸好飞船外壳工程系统在察觉到了破损之后，依照基本程序在破洞口蒙了一层薄薄的工程塑料才避免了空气和温度的外泄，也避免了拉菲尔和萨基尔与那艘自己好不容易才驾驶回基地的飞船一同被吸出基地，化为宇宙中冰冷的干尸。 　　但是这种工程塑料原本就不是为了稳定持久的支撑内部结构而设计的，如果天女座基地不曾遭遇袭击，不曾遇到这些事故，在工程塑料铺好后30秒钟之内就会有纳米机器人前来维修破洞。 　　但现在，基地已经化为了一团火海。 　　萨基尔可不觉得在这种时候还会有多余的纳米机器人前来修复那个巨大的坑洞，现在工程塑料临时外层已经出现了崩溃的征兆。 　　他可以听到一连串哗啦哗啦的声音，那正是接缝口因为接触不稳而不停颤抖时发出来的噪音。 　　“拉菲尔，我们必须现在就走！” 　　拉菲尔没有理会他，因为拉菲尔这时候正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努力地将雷蒙德那颗残留的人头从艾伦的脖子上撕开。 　　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为什么之前一直都很顺利，到了这一刻竟然变得如此困难。 　　拉菲尔的额头已经被汗水所完全浸湿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水里爬出来的一样，血污，汗水，眼泪，一同糊在他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就算是死我也要跟我喜欢的偶像待在一起，而不是跟你这个臭烘烘的混蛋在一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们本来就已经快要完蛋了！，就算逃到基地内部，也不过是死的晚一点而已！” 　　被萨基尔唠叨德烦了，拉菲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的冲着门外的那个男人吼道。 　　只不过回过头，他才发现飞船口已经空无一人。 　　拉菲尔猛抽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用力——现在，他终于将艾伦的尸体从纳迦皇帝的怀抱中撕扯出来。 　　艾伦的尸体简直出乎意料的轻。 　　他的体重远远低于正常的人类男性，而只有在这一刻，紧紧地抱着艾伦的时候，拉菲尔才能感受到艾伦究竟有多瘦。 　　这个被迫来到基地的男人简直骨瘦如柴，他的尸体简直就像是干柴火而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只不过即便是这样，肩膀上的伤还是让拉菲尔在扛着艾伦的尸体跳下飞船时，痛苦地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抽了抽鼻子，艰难地挪动的步子，朝着升降平台口走去，他准备就这样带着艾伦的尸体进入基地的内部。 　　只不过没有走几步他的肩头就是一轻，他愕然回首，这才发现他本以为已经离去的萨基尔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侧。 　　而如今萨基尔正板着脸，一脸焦躁地瞪着拉菲尔。 　　男人看上去甚至有一些凶狠，但他的动作却与表情完全不合。 　　就在拉菲尔觉得自己有一点支撑不住的时候，萨基尔一脸厌烦的推开了拉菲尔，接过了艾伦的尸体，然后扛在了自己的肩头。 　　“走。” 　　他又说了一句，一只手稳住艾伦的尸体，而另一只手却伸了出来，用力地拽住拉菲尔。 　　“我以为你……我还以为你决定自己丢下我去逃命了呢。” 　　拉菲尔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毕竟这么多天以来的相处，让拉菲尔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到萨基尔的冷酷。 　　这个男人有1万种理由直接丢下自己直接逃命（虽然在拉菲尔看来逃命成功的几率简直小的可怜）。 　　但萨基尔却并没有这么做—— 　　不仅如此，这个男人还守在了飞船门口，最后还为了拉菲尔的负担而接下了艾伦的尸体。 　　“谢谢你，萨基尔。” 　　拉菲尔喃喃的说道，萨基尔并没有回答，但拉菲尔还是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在他道谢的那一瞬间，萨基尔抓住他的那只手似乎比之前用力了一些。 　　在离开升降平台的时候，拉菲尔本能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遗留在身后的安全局运输船。 　　那艘船现在看上去真像是一大块金属垃圾，敞开的舱门口里露出了一团苍白的烂肉。 　　之前为了将艾伦从那尸体中拔出来，拉菲尔可没有顾及到皇帝尸体的完整性。 　　原本就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残骸在离开了艾伦之后愈发显得凄惨，甚至可悲。 　　拉菲尔打了一个寒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对一只外星人……而且是外星人的尸体生出难以控制的怜悯之情。 　　好在这种古怪的情感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因为很快，拉菲尔需要顾及的就并不是被丢在运输舰里的那一滩残骸了。 　　当拉菲尔和萨基尔离开了基地外围区域，进入到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内部的时候，基地里发生的惨状便变得更加显眼。 　　虽然说跟外部比起来，内部区域还残留着些许自转产生的引力让他们得以快步飞奔，但是崩落的走廊以及爆炸引发的塌陷，让原本就无比庞大的军事基地，如今变得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由走廊串联的迷宫。 　　而且这迷宫也许根本就没有出口，里头还遍布着致命的陷阱。 　　作为军事基地，基地内部当然配有小范围的自动能量力场用来稳定某些关键的区域。 　　这是为了避□□弹射击导致的全基地崩塌，而现在这一小块一小块的智能量立场变成了拉菲尔和萨基尔的生命绿洲。 　　在能量力场与能量力场之间连接的走廊里，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温度也降到了普通人类根本难以承受的程度。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事恐怕就是，走廊里充斥着发了狂的肉块。 　　拉菲尔真不愿意去思考那玩意究竟是什么，它们看上去就跟飞船里忽然之间开始溃散的雷蒙德·莫克姆差不多，但是看上去却更加畸形和恐怖。 　　它们的体型更加庞大，表面上生有许多人脸型的肿瘤，以及大量的环形吸盘，肉眼可见的毛细血管以及纤毛从湿润的表皮下方冒了出来。 　　就跟飞船里纳迦皇帝的尸体一样，这些巨大的肉块也在失去活力，事实上它们之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才可以勉强维持着生命力，但即便是这样，它们的存在就已经足够难搞了。 　　“该死……” 　　拉菲尔猛然低头，躲过了一根从上层甲板缓缓耷拉下来的巨型触手。 　　他差点直接跳到在前方的萨基尔的肩膀上。 　　听到他的惨叫，萨基尔面不改色，顺势拉过拉菲尔然后转过身，他扣动了扳机。武器是从地上一具已经残缺不全的尸体的腰间扯下来的，蓝色的等离子束准确地击中了触手的根部，同时还避开了能量立场的发生器。等离子束将触手整个切碎，然后那一大滩烂肉连接着薄薄的皮肤，唏哩呼噜就像一只垂死的章鱼一样径直从平台上方全部滚落在地。 　　腥臭的粘液就那样从肉块与肉块之间的缝隙渗透出来。 　　“啊……” 　　然后，拉菲尔和萨基尔听到了一声稚嫩的低呼从通道尽头传来。 第89章 （走剧情） 　　那只是一声非常轻微的呼叫。 　　然而, 在如今这个境况下，爆炸声，触手蠕动时发出来的湿润水声, 甚至是恍惚中从角落里传来的幸存人类的惨叫……都比一个孩童稚嫩清澈的低呼要正常许多。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么轻微的一声呼唤，却在同一时间引起了拉菲尔和萨基尔的全部注意。 　　他们齐齐转头, 奔向走廊的尽头。 　　一个孩童就站在那里。 　　男童的眼瞳漆黑, 瘦小的身形在断壁残垣，灰烬, 火焰以及触手的粘液之下显得是如此渺小。他身上满是灰烬，衣服已经破破烂烂的看上去几乎就像是抹布一样, 睁得大大的眼眶里只有一片纯然的黑，一丝眼白都没有。最重要的是，他的双臂完全不像是人类的胳膊，透过破损的衣物, 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胳膊上布满了稀稀拉拉地羽毛，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恶趣味的将畸形大鸟的翅膀切割下来，然后移植到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男童身上。 　　但即便是这样，萨基尔还是准确地辨认出了，男童那一张有着苏族人特征的脸。 　　“是你……”他喊道, 一眼就认出了贝利安。 　　虽然现在的男童看上去很像是怪物, 但萨基尔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贝利安就是之前奇迹一般将艾伦从中轴区带到了环形区的孩子——他们当时本来是想带上这个男童的，但对方却压根儿没有给他们的机会, 以惊人的速度逃走了。 　　而在这一刻之前, 无论萨基尔还是拉菲尔，都没有想过这个孩子还能活着。毕竟如今的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早就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只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 他们对于这个孩童的担忧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是的, 贝利安活着, 不仅活着，他还在一条触手忽然袭向拉菲尔与萨基尔时救了对方。 　　而当时萨基尔和拉菲尔甚至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只看到贝利安猛然展开了丑陋的翅膀，男孩以鬼魅一般的速度平滑地飞过了一段长长的走廊，然后来到了他们的身侧，鸟爪一般的双手用力地卡住了他们衣服的前襟，接着猛然一拉—— 　　一股湿臭的腥风顺着萨基尔和拉菲尔的脑后一扫而过。 　　惊魂未定的人类骤然回头，这才看到一条白色的触手从地面上因为结构解体而裂开的裂缝中探出来。 　　一击不中之后，触手已经耷拉在地，奄奄一息。 　　触手的顶端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瘤状物上面，瘤子上凹凸不平，隐约看上去竟然像是一张人脸（拉菲尔不想承认那张人脸看上去竟然有点儿像是已经死去的雷蒙德），那一张模糊的人脸如今正向着拉菲尔和萨基尔左右摇晃，凹陷形成的大口仿佛在呐喊着什么。 　　这该死的鬼玩意看上去其实已经虚弱得随时可能死去，但这丑陋的肉团之中却迸发出一种让正常人类感到不寒而栗的狂热。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拉菲尔被恶心得打了一个激灵，然后忍不住嘀咕道。 　　萨基尔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却不由自主地将自己肩头的艾伦的尸体抱得紧了一些。 　　跟懵懂的拉菲尔不一样，他很清楚地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触手拼尽全力的袭击完全是冲着他怀里的尸体而来的。 　　究竟是为什么？ 　　如此可怖的怪物一直到这一刻，竟然依然残留着对艾伦这名地球人类不正常的渴求？ 　　这个问题真的非常需要仔细研究一下，但……现在可不是时候。萨基尔默默地将手搭在了腰间的武器上，然后警惕地看着刚才救了他们一命的男童。 　　“艾伦向我们提起过你，你是叫贝利安，对吗？” 　　萨基尔警惕地说道，有意无意地护住了背后的拉菲尔。 　　其实按照他一直以来接受的训练，在这个非人生物靠近他们的一瞬间，他就应该直接开枪将所有的威胁消灭在襁褓之中。尤其是，他们现在面临的情况还如此严峻，但也许是因为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疯狂了，以至于萨基尔在看到这样一只怪物时，竟然没有办法生出警惕之心，反而竟然还有一种隐约的亲切感。 　　难道是因为这孩子之前将艾伦带出来过吗？还是因为他有特殊的精神洗脑能力？ 　　萨基尔面色冷静，心里却在飞快地分析着目前的状况。 　　贝利安看上去倒是并没有太在意自己给萨基尔带来的困扰与压力。 　　年轻的孩童仰着头看向面前两名人类，稚嫩的脸颊上表情变换，有时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孩童，但有的时候，一种古怪的沉静表情会占据他的面颊，让他看上去仿佛一名睿智的先知，而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 　　而现在，贝利安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萨基尔和拉菲尔，反而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萨基尔肩头的艾伦尸体上，即便是在警惕中的人类也可以感觉到，他漆黑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哀愁与伤感。 　　“请跟我来……” 　　他软软地说道。 　　“来？你，你要去哪里？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拉菲尔十分紧张地瞪着面前的孩童，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是一个正在企图改变河流流向的可悲之人……” 　　贝利安说道。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模棱两可的自我介绍反而让那两名脆弱的人类更加不安，紧接着他又抬起手，向萨基尔和拉菲尔露出了自己的掌心。 　　属于苏族人的标记，在他已成鸟爪的掌心中熠熠生辉。 　　“祭司？等等，你竟然是苏族人的祭祀？” 　　作为一名合格的安全局特工，萨基尔在前来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进行任务的时候，当然仔细地研究过基地内所有成员的资料。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苏族人。好吧，事实上，这些有着暗杀民族之称的苏族人，还是他的重点研究对象。 　　在发现到贝利安就是苏族人的祭祀时，萨基尔当然也想起来那些之前被自己认为是无稽之谈地，属于苏族人那古怪的习俗以及传说…… 　　“你们竟然真的会变成另外一种生物。” 　　萨基尔的目光落在了贝利安身上的鸟羽上，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更加凝重。 　　贝利安并没有理会人类的错愕，在飞快地表明自己身份之后，孩童便转身带着萨基尔和拉菲尔往某个方向走去。 　　当然萨基尔和拉菲尔都没有动身，反而是更加警惕地看着对方。也许是察觉到了那两人的犹豫，贝利安在走出几步以后立刻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头来…… 　　“快一点，不然没有时间了。” 　　他催促了起来。 　　“什么没有时间？” 　　萨基尔问道，他手心的冷汗几乎都要让他握不住枪把。 　　“复活。” 　　贝利安一字一句地说道。 　　然后他抬起手，指向萨基尔的肩膀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 　　“复活他。” 　　贝利安又说道。 　　“复活艾伦？这是什么意思……” 　　拉菲尔看了看贝利安，又看了看萨基尔肩头的尸体，震惊地提高了声音。 　　但贝利安显然无暇回答他。 　　又是一阵爆炸，气浪让萨基尔和拉菲尔翻了个跟头，径直往前滚去。 　　他们两人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但紧接着，又是一股吸力从他们身后袭来 　　“糟糕，这鬼地方正在解体！ 　　拉菲尔喊了起来。 　　这一下就算他们不想跟着贝利安走也不行了。 　　检测到飞船外围回廊有着严重的泄漏，走廊里各个独立力场发生器也颤抖了起来。一道一道安全门宛若断头台上的闸刀，就在他们身后砰然落下。 　　一直到现在，基地上的这些安全门依然企图按照之前的预定程序阻止基地完全崩解以免威胁到基地内部人员的生命。 　　当然必须得承认，这个程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缓解了基地完全解体的进程。 　　但是对于现在的拉菲尔还有萨基尔来说，情况就相当严峻了——一旦他们被单独封闭在独立的力场之中，等待他们的就是彻底的灭亡。 　　毕竟在程序里，在安全门落下之后，基地里的工作人员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待在密闭的力场内部等待着基地其他部门派来的人解救他们。 　　而现在……拉菲尔十分怀疑现在基地里究竟还有多少活着的人类。 　　在爆炸的驱逐之下，拉菲尔和萨基尔不得不开始狂奔起来。 　　跑在他们最前面的是贝利安，他还那么小，但跑起来几乎就像是幽灵一样快，而且他也十分敏锐，总是可以在错综复杂的走廊里准确地找到安全的那一条。 　　而且，也许是贝利安确实有着某种神奇的能力，每一道安全门都会等到三人平安通过之后才会砰的一声落下。只不过即便是体力最弱的拉菲尔也可以在狂奔的过程中听到身后不断传来的爆炸…… 　　那些落下的安全门并没有什么用，毕竟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整个环形器都已经在崩解。 　　令人讽刺的是，现在一定要说基地里还有什么位置能勉强称得上安全（当然这种安全也许也只能维持一小会儿），反而是之前被所有人认为是贱民，混血垃圾包和怪人才会待的中轴区。 　　因为结构设计的缘故，中轴区远比环形区更加牢固。 　　那些曾经让域外之民们苦不堪言的金属结构，管道，沉重的机械部件，如今竟然成为了庇护他们的最后一根浮木。 　　然而，在这样惨烈的情况下，拉菲尔和萨基尔想要逃离环形区前往中轴区，需要的可不仅仅是狂奔的体力，还有…… 　　一直在带路的贝利安，在带领着拉菲尔和萨基尔穿越了无数办公室，房间，走廊之后忽然间在一间漆黑的大厅中间停下了脚步，萨基尔也随之停步。 　　“哦，等等——不——” 　　只有跑得神志不清，上气不接下气的拉菲尔差点没有刹住步子。 　　这个一直以来都在做安全局文职工作的男人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如此让人崩溃的狂奔了，来不及停下脚步，他的重心不稳，上半身倏然前倾，整个人差点越过贝利安，直接摔到那个男童的前方。 　　幸好在这紧急关头，有一只手猛然从身后伸出来然后用力地拽着他，将他一把拖回身后。 　　一直道这个时候拉菲尔才看清楚贝利安脚尖前的可怖景况。 　　他忽然发现这里竟然就是从中轴区通往环形区的电梯厅，只不过现在大厅有三分之二的区域都已经彻底塌陷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空洞代替了原本电梯井的位置。 　　仅有一层薄薄的聚酯纤维制成的电梯井外壳还在勉力维持，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拉菲尔几乎可以透过那一层电梯井外壳看到电梯井外的漆黑宇宙。 　　他打了一个寒战，很清楚，如果刚才自己没有被萨基尔抓住直接摔下去的话，他现在可能都已经…… 　　不，不，他可不想去想那个“可能”了。 　　拉菲尔打了一个寒战， 　　而且，在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况之后，拉菲尔心中顿时涌起一阵绝望之情。 　　爆炸声一点都没有停止，反而愈发强烈，证明环形区的解体已经逐渐靠近他们这个区域。可是看看目前的状况吧，即便是再英勇的特工，也不可能在没有电梯的情况下，回到中轴区——他们甚至都没有重新选择路线的权利，因为他们所有经过的道路，如今都已经化为了真空中漂浮的碎片…… 　　拉菲尔转过头，脸色苍白地望向身侧那个一脸冷漠的男人，这样也许有点可耻，但留拉菲尔确实期望的萨基尔能够给予他什么建议。虽然表面上还能维持一点虚假的平静，可是拉菲尔很清楚，自己身体里另外一个灵魂已经在尖叫着让他好好地写一写遗书了…… 　　紧接着拉菲尔就发现，在他看着萨基尔的时候，萨基尔正一直看着贝利安。 　　孩童就站在塌陷的边缘，只有一点脚尖搭在薄薄的金属片上，看上去随时就要坠落深渊，但孩童看上去没有丝毫恐惧之情，甚至，他的身体还微微有些前倾，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拉菲尔震惊地听到萨基尔如此心平气和地对着一个孩子……一个长得像怪物般的孩子问道。 　　萨基尔是在认真地咨询贝利安的健怡。 　　贝利安朝着自己身侧的两名人类微微点了点头，仿佛是在安抚他们。 　　紧接着他闭上了眼睛，他看上去似乎正在思索，又像是正在进行什么仪式……渐渐的，那张稚嫩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嘿，孩子你……” 　　看到眼前的场景，拉菲尔不由有些担心，他下意识地开口想要询问贝利安是否还好，只不过话还没有说完，让他震惊到无法言语的场景就那样发生了…… 　　贝利安猛然张开了自己的双臂，原本覆盖着浓密鸟羽的胳膊，倏然伸展，黑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他的全部身体，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地拉长，原本白皙的皮肤上覆盖上了蛇鳞一般的冰冷鳞片。 　　就这样，贝利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在他们面前从一个看上去有些古怪的怪物小孩，变成了一只……真正的怪物。 　　“等，等等——” 　　拉菲尔紧紧地贴在了萨基尔身边。 　　贝利安没有理会人类的惊恐，他仰起了自己的脖子，冲着虚空中发出了一声与丑陋外貌完全不符合的甜美鸣叫…… 　　就在那叫喊发出来的瞬间，在电梯井的彼方有东西微微一动。 　　萨基尔的全身紧绷，距离太远了，萨基尔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不过下一刻他就知道那绝对不是错觉—— 　　“啪……啪……啪……” 　　是一阵沉重的拍翅的声音从深渊的下部传来。 　　又是一只鸟形蛇颈人面的怪物。 　　只不过这一只看上起，比贝利安变成了怪鸟更加庞大，更加健壮。更加狰狞。 　　自然，也更加恶心…… 　　而怪鸟就那样拍打着粗壮的翅膀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假如艾伦还活着的话，他可能一眼就能认出来，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只鸟状怪物，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控制杀了无数人的乌劜雅达。 　　它身上现在还残留着之前白皇帝给它留下来的伤口，它每拍一下翅膀，就有更多的粘液从黑色羽毛缝隙之中那些肉眼难以看见的伤口中渗出来，而这也让它看上去愈发恐怖和恶心。 　　而且它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气息，一种绝对的邪恶和扭曲，对比起来，贝利安所变成的怪鸟看上去已经像是天使一般可爱了。 　　看到乌鸦之后，即便是有着极强自制力的萨基尔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猛然抬起手，武器对准了面前的怪物。 　　乌劜雅达那双疯狂的黑眼睛闪烁了一下。 　　萨基尔寒毛都竖了起来，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楚地感觉到面前的怪物很可能把他直接撕成碎片。 　　只不过贝利安忽然又发出了一声鸣叫，乌劜雅达的神情顿时愣怔起来。 　　下一秒，萨基尔的手腕一痛，那把枪直接飞了出去。 　　“萨基尔！”眼前的一幕让拉菲尔惊叫出声，他扑了过来。 　　然后贝利安，还有这只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怪物，直接向拉菲尔和萨基尔伸出了爪子。 　　贝利安抓住了更加轻盈的拉菲尔，而巨大的怪鸟牢牢地卡住了萨基尔的腰。 　　两只怪物就这样展开巨大的翅膀，猛然往深渊……那已经完全崩落，只有外壳还在维持的电梯井里落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拉菲尔开始惨叫。 　　那惨叫甚至在他们踩上了坚实的地面之后也没有停止，正好呼应了他们头顶上方传来的巨大爆炸声。 　　紧接着，电梯井的外壳不出意料的在爆炸的冲击下便化为了齑粉，而在它连接的另一头，原本宛若冠冕一般环绕着中轴区的环形区，在绽放出一朵明亮的火光之后……寂静地转换为了无数漂浮在黑暗宇宙中闪闪发亮的碎屑。 　　拉菲尔的惨叫戛然而止，随后气闸门倏然滑落，将中轴区彻底的封闭了起来。 　　当然从那嘎吱作响的金属尖叫上听起来，中轴区原本就十分老旧的金属不见，恐怕在环形区宣告彻底完蛋之后，也坚持不了多久。。 　　……就像是贝利安说的那样，他们快没有时间了。 　　两只怪鸟将拉菲尔和萨基尔运送到中轴区以后，都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它们的身体发开始战栗，颤抖，仿佛很痛苦一般，随后他们在两名人类眼前直接缩小。由恐怖的怪物转变成了人类。 　　“你……你是那个苏族的……” 　　从怪物变回人类之后，另外一个男人那极具辨识力的外表让萨基尔立刻认了出来。 　　乌劜雅达转过头，萨基尔不由立刻噤声。 　　他意识到乌劜雅达似乎跟贝利安不一样，乌劜雅达的半张脸，一直到现在还维持着一种扭曲的状态，无数宛若蛆虫一般的肉须从他的眼眶，耳朵，嘴角冒了出来，蠕蠕而动，他漆黑的双眸由之前的冷酷和恐怖转变为混沌。 　　“苏族的族长怎么了？！ 　　萨基尔转头望向贝利安。 　　一直以来都显得老成持重的贝利安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痛苦之情。 　　“他犯了错。” 　　贝利安简单地说道。 　　“来……” 　　贝利安又说道 　　环形区的爆炸毁灭了那些曾经欺压他们的高傲人类，但这件事情却并没有给贝利安造成任何的触动，他甚至都没有多看气闸门一眼，而是急急忙忙的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然后，一切就跟之前一样。他开始带着自己的人类客人在道路更加错综复杂的中轴区快步走着。 　　他一直朝着某个方位走去，中轴区里也到处都是那种，烂乎乎的触手和烂肉的残骸，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在环形区里，萨基尔遇到的那些残骸中的某些部分还拥有着活性。 　　但是中轴区里，几乎所有的触手与怪物肉团都已经死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它们死去以后粘液所散发出来的恶臭。 　　空气浑浊，而且格外的稀薄，更糟糕的是在环形区崩落之后，支持中轴区的维生系统也在一点一点的失去效果。 　　每往前走一步，两名人类都可以感觉到气温更低一些，现在他们仿佛就像是直接行走在地狱内部一样…… 第90章 番外· 玛利亚与亚西斯相关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一下忘记前文的人。 　　麦克是艾伦母亲还是男生时使用的名字。 　　玛利亚之前是一名普通的beta男性，之后是参加了血祭并且得到了神的力量于是可以在留个性别里只有转换。 　　最后主要使用的是Omega女性，也就是玛利亚的身份。 　　星历 3109 　　东A区时间 23：14 时 　　地点：太阳系原生地球首都核心圈（A-0013区）罗德斯公学 　　公共景观区 　　亚西斯在罗得斯公聘请名家精心打造的公共景观区前停下了脚步。 　　夜色已深, 当然对于首都核心圈的普通人来说夜生活恐怕才刚刚开始，但那些繁华喧嚣以及灯红酒绿，却与罗德斯公学里人没有太大关系。 　　遵循着古老甚至还有些腐朽的传统，罗德斯公学的历任校长们永远都不会允许自己那些拥有贵族血统的学生们在九点之后还逗留在公共区域——毕竟只有下等人才会在晚上出去鬼混, 而鬼混实在有悖于罗德斯的传统价值观。 　　当然, 在亚西斯看来, 这种禁令更有可能是跟学生们的生理本能相关。 　　罗德斯公学里的学生通常都出生于权贵，绝不的可能跟平民那样恪守联盟的生育法禁令，他们血气方刚而且非常年轻, 还从自己的长辈那里学到了一贯以来的任意妄为，偏偏罗德斯公学还是一所同时招收Alpha和Omega的全性别学校。 　　可想而知，在白天那些让人窒息的教条和规矩之外, 夜晚的罗德斯公学里总是充斥着年轻人们难以克制的荷尔蒙和信息素。 　　就比如说现在。 　　亚西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将视线落在了公共景观区某个隐蔽的角落。 　　那些价值连城的天然植物在月夜下投下了浓郁漆黑的阴影，只不过如今那影子中却不断传来强行压抑过后的细微喘息声。 　　如果是普通的学院老师的话, 大概会非常轻易地将这些小小的响动忽略过去。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 之前的已经有巡夜人员检查过这里, 却始终没有发现他们的缘故。 　　好吧，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 即便是罗德斯的教员，也不想给自己惹上多余的麻烦, 于是故意对这里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 　　但西斯显然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 　　当然在这个时候他总是希望自己能够稍微粗心一点的。 　　他站在原地稍微等了一会儿，有些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就这样离开，但最终，多年来已经烙印到他骨头里去的责任心还是战胜了他的理智。 　　他点了点自己的手环吗，代表着教职员工的特殊橄榄绿色在他的制服肩章上亮了起来，这种特殊的光芒在黑暗中直接表明了他的身份。 　　接着, 他一步一步走近了看似毫无异样的树丛。 　　“根据罗得斯公学教规，第37条第2小节，星历时间晚上九点以后，除了巡夜教官之外，任何人不允许停留在公学的公共区域……” 　　亚西斯双手环胸，准确地找到了那两个人所在的位置，然后他冲着面前的树影冷淡地说道。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看似葱茏的天然植物忽然颤抖了起来。 　　一阵涟漪似的波纹闪动着，那些“天然植物”的景象忽然消散，露出了两个交叠的人影，随即那画面又一次伪装出来的植物景象所覆盖。 　　最新型的环境拟态器，即便只是民用型号依然需要17万星币，这种装置可以完美的模拟任何自然环境，并且掩饰使用者的行踪。 　　假如在当初那场战斗中，他军队里的那些孩子能够用上这些仪器的话，大概他们就不会死在遥远的异星战场上了。 　　尽管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愤世嫉俗，但是亚西斯还是忍不住在心底这么想道。 　　他舔了舔自己的牙齿，感觉到自己有点儿想抽烟。 　　而想抽烟的冲动通常代表着他的心情正处于极度恶劣的状态中。 　　而现在这价值连城，昂贵的东西却被某个贵族的孩子用来掩饰自己的气息，好让他能够跟自己的小情人在外面鬼混。 　　“顺便说，根据太阳系联盟法律第七大章第二十三小条，人类生育法非常严厉地规定过，未经中央‘主母’系统允许，任何Alpha私自与Omega进行结合，需要判处两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服役。” 　　亚西斯凝视着那团模拟出来的树荫，非常“好心”的再次提醒道。 　　几分钟之后，环境模拟器的效果被消除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Alpha学生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家伙的制服格外笔挺，肩头的徽章熠熠生辉，是水蜥和白蔷薇的图标——家徽表示这个家伙来自于克里斯纳家族。 　　唔，对了，那个家族目前的当权者是财政大臣，而财政大臣的第三子似乎就在罗得斯公学就读三年级。 　　…… 　　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瞥，但是多年来习惯还是没有改变。 　　亚西斯在那名男生说出自己名字之前，就准确的便认出他的身份…… 　　“雷·克里斯纳，指挥系三年级。天亮之后去教导处报道，你会在中央系统上看到你的违规处罚——” 　　在亚西斯平静地说出男生的名字之后，之前还想强装镇定的年轻阿尔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我才不是……” 　　他喃喃的说道，竟然非常天真地企图在亚西斯面前否认自己的身份。 　　同时他苍白的脸色上闪过了明显的恐惧神色。 　　亚西斯有些不太耐烦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那种想要抽烟的冲动变得更加明显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副官，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那个小家伙死在他怀里的时候甚至比面前这个家伙还要小一岁。 　　他的副官哪怕在面对那些天杀的莫星巨蜥时都能想办法给整个小队的人挤出一个笑话来。 　　而他面前这个小东西，这些被好好保护在中央区的贵族们，遇到事情的时候甚至都不敢大胆地承认自己的身份。 　　“你——” 　　亚西斯嘴唇翕合，就在他控制不住脾气，打算开口嘲讽之时，一直被雷·克里斯纳挡在身后的人，那个被亚西斯以为是低年级的Omega年轻男孩忽然抢在亚西斯之前开了口。 　　“他当然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雷。虽然你在这之前就强行移出了手环上的身份信息，但是你忘记解掉你制服上的家徽了。光是这个小东西就足够暴露你的身份了。” 　　那名少年说道，伸手非常轻松地探上雷的胸口，把那并不算显眼的家徽取了下来。 　　“……而这一次抓到我们两个的人，也不是普通的老师哦。” 　　亚西斯可以感觉到，在雷的背后，说话者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他在看着亚西斯，与此同时，过于年轻的声音还在继续。 　　“亚西斯·阿兰多尔，联邦英雄，卓越的军事天才和战术指挥天才。如果不是半年前在人马座外延莫星K122上那场战斗的失利，现在的我们只能在电视上才能看到他。不过他还是太厉害了，所以哪怕经历了军事法庭的审判依然毫发无伤，于是他被派往了整个中央区最有名的罗德斯公学担任教师，然后又在今天凑巧抓到了违规逗留在公共区域的你和我。在这种最厉害的战场老兵面前，你的任何掩饰都是徒劳的……说句实在话，被这样的人逮住其实并不亏，甚至算得上是一种荣誉呢，不是吗？” 　　听到那个年轻声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亚西斯眼底的那抹焦躁渐渐淡去了许多，他饶有趣味地抬了抬眉毛，看着财政部长家那位公子哥的小情人。 　　那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孩。 　　这是映入亚西斯脑海的第一个想法。 　　跟学校里那些引人注目的Omega不太一样的是，少年的面庞其实并算不上太过于漂亮。 　　但他的皮肤很白，线条尖锐的五官配合着他雪白的皮肤，总是会让人联想起使用古老工艺烧制而成的东方人偶。 　　只不过东方人偶不会有他这么强悍且鲜明的生命力。 　　那少年的眼睛亮得就像是夜行野兽。 　　甚至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那种小型的食肉野兽。 　　亚西斯不由抽空多看了雷·克里斯纳，他很清楚的记得这家伙就跟所有的权贵子弟一样是有未婚妻的。 　　而他会完全不顾未婚妻方面的压力而在夜晚约会这么一个少年——好吧，多多少少还是可以理解。 　　毕竟这个少年看上去实在是太野性，很容易便会激起ALpha身体内旺盛的征服欲。 　　只不过…… 　　亚西斯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像是小野兽一般的少年，竟然能够知道这么多。 　　虽然说多多少少算得上是所谓的联邦英雄，但是亚西斯很清楚自己并没有暴露出太多多余信息。 　　他仅仅只是点亮了教员身份指示灯，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铭牌。 　　而且罗德斯的景观区为了保持传统的自然感，并没有太充足的照明设施。亚西斯甚至怀疑那个少年可能都很难看清楚自己的脸。结果就是刚才那么短暂的接触，少年却如此准确地说出了他的名字，并且把他的生平经历全部都说了出来，这足以证明，这个年轻人卓越的观察力以及平时的信息收集能力。 　　这些能力远胜过少年面前的财政部的公子哥儿。 　　这很难得。 　　这几个月以来在罗德斯公学精神饱受摧残的亚西斯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嘟囔道。 　　除了个人能力出众之外，这个少年人的气势也很难得。 　　对方当着亚西斯本人的面，一口气把这么多信息全部暴露出来，尤其是着重的提到了那场让他被贬到中学教书的战争失利……听上去当然就是普通的任务介绍，但亚西斯可不会错认，那个少年之所以说这么多，实际上是一种示威。 　　是啊，这些白痴学生比起来，亚西斯哪怕是教职员工也好，战争英雄也好，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因为资源不够而让自己整个小队死在了外星战场上，自己却灰溜溜躲回来的丧家之犬。 　　果不其然，就在那个少年的提醒下，之前还显得诚惶诚恐不知所措的雷也在一瞬间变得没那么惶恐了。 　　亚西斯控制着自己的嘴角，好让自己不至于笑出来。 　　他觉得非常有趣。 　　毕竟能够在他如此强势的Alpha信息素前还能保持如此强势气息的人非常少见，尤其考虑到对方甚至都不是Alpha，而只是一名柔弱的Omega—— 　　就在亚希是这么想的时候，那名少年忽然又开口说道： 　　“很抱歉，亚西斯教官，我还想冒昧地纠正一下您关对于雷在生育法上的指控——因为生育法的法条针对对象是已经确定发育成熟的Alpha和经过注册在案的Omega，而我……” 　　少年一步一步从雷的身后走了出来，他直视着亚西斯：“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目前可说不上是Omega。”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刻意地抖了抖自己的衣领，一股非常清淡的气味飘了过来。 　　亚西斯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他一直到这时候才发现那名少年身上竟然真的没有任何敏感的气味。 　　这是一名完全没有进入成熟分化期的Omega。 　　当然，也就像是他说的，“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确实不是Omega。 　　“学长只是跟我进行了一些非常友好的……同学之间的交流，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入侵性的过度亲密行为。” 　　哦，是的，因为你甚至都没有发育出信息腺。 　　而没有Omega的信息素，Alpha甚至都无法完全硬起来，更不可能进行“过度亲密行为”。 　　只不过，亚西斯完全没有想过少年竟然真的不是Omega。 　　毕竟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实在是很容易勾引Alpha。 　　似乎也察觉到了亚西斯在这一瞬间展现出来的诧异，少年突然咧开嘴笑了笑。 　　亚西斯敢打赌，自己在那名少年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得意…… 　　这家伙非常乐于看到自己吃瘪的场景。 　　亚西斯意识到。 　　简直就像是野兽一样。 　　奇怪的印象再一次加深了。 　　小小的食肉野兽，爪子异常锋利。 　　亚西斯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内置在视网膜上的信息网上立刻浮现出了少年的名字，麦克·斯托尔克。 　　麦克…… 　　一个敷衍且平庸的名字，但少年的姓氏却让亚西斯感到了严肃。 　　转瞬之间，关于这个少年的许多信息潮水一般涌入亚西斯的脑海。 　　看着记录在教员系统网络内的一系列留存的指控，关于斯托尔克的信息点也忽然在亚西斯心底闪现出来。 　　斯托尔科…… 　　在很久之前似乎也曾经是中央区非常有名的大贵族，只不过因为在权利斗争中失利，在这些年以来，这个家族已经非常衰弱了，甚至就连将麦克送入校园也非常勉强。 　　不过麦克俨然并没有打算珍惜自己在校园里的时光。 　　至少，他并没有打算将自己的精力放在学习上…… 　　长长的几乎拉不到底的各项内部投诉都集中在了他与其他Alpha的桃色行为上，简直让人难以想象他真的还是一个还没有进入分化期的年轻男孩。 　　亚西斯忍不住想要叹气。 　　他看着围绕在麦克·斯图尔特身边那错综复杂的桃色人际关系网，简直不敢想象这男孩日后分化成为Omega后还能在罗德斯中学留下多大的风波。 　　那恐怕会是噩梦一般的情形吧…… 　　“那么，恭喜你，雷·克里斯纳，你现在只需要接受因为违反校园条理而产生的处罚了——” 　　亚西斯微笑着冲着那个怯弱的年轻Alpha说道。 　　“我，我知道了。” 　　后者看上去还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显然仅仅只是这么一个小小小院调理处分依旧将他吓得不轻。 　　在离开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多望Omega一眼。 　　而亚西斯敢打赌，这家伙肯定知道，麦克的家世已经相当落魄，如果按照罗德斯公学一贯传统，麦克在教员这里可讨不到什么便宜。 　　尤其是在几分钟前他还代替雷反驳了亚西斯的话语，这多少可以称得上学校里明令禁止的“顶撞师长”。 　　很快，在罗德斯公学的公共景观区，剩下的就只有亚西斯和麦克。 　　亚西斯转过头来看这麦克，后者一直盯着雷离去时的背影，表情却若有所思，完全不曾有任何伤感或者留恋。 　　“我还以为你会很伤心。雷·克里斯纳俨然不是一个好的恋爱对象。” 　　亚西斯忍不住对麦克说道。 　　“而且他的未婚妻来自于图西家族，那一位Omega的性格可不太好惹。你实在没有必要跟这种东西搅和在一起。” 　　其实后面这句话本不应该出自于亚西斯的口中，他不应该对一名违规学生说这么多，只不过…… 　　自从来到罗德斯中学之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像是麦克这样聪明的年轻人了，这多多少少勾起了他的些许怜悯之情。 　　但麦克听到亚西斯的话之后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 　　“我很抱歉，亚西斯教官，我很感激你的关心但是雷可不是我的恋爱对象。”麦克在“恋爱对象”这几个单词上加重了语气。 　　“我跟他是不可能拥有爱情的，他对我不过是迷恋而已，毕竟学校里其他养尊处优的Omega可不会我学到的那些小花样。至于我对他……亚西斯教官你应该早就知道我的家族，如果我不能凭借着婚姻挤入这群家伙构建而成的结成本，很快我的家族就快要从贵族阶级中彻底除名了。而阶层跌落以后的没落贵族日子可太难过了——我绝对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说完之后，麦克忽然笑了笑。 　　“我必须得到力量。我喜欢的是操控别人而不是让别人控制我的人生。” 　　“你……” 　　亚西斯还是第一次在一名尚未分化的年轻人嘴里听到如此赤裸裸的宣誓。 　　他下意识想要劝慰对方，毕竟一旦分化成Omega之后，婚姻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整个下半生的基石。 　　结果麦克简直就像是提前知道了亚西斯想说什么一样，他巧妙地转换了话题：“不过雷那个家伙显然不能继续投资下去了，他太愚蠢也太懦弱了。即便我能控制着他摆脱那位图西少爷，他恐怕也很难在家族的权利斗争中取得胜利……哦，请不要那么看着我，亚西斯教官，我很喜欢你，所以才会在你面前不小心多说了一些。毕竟，在罗德斯公学这种地方，我们这种人会待得很难受不是吗？” 　　…… 　　那个晚上亚西斯第一次见识到了麦克那几乎可以说是具有魔力一般的蛊惑力和对人类情绪的操控。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在不经意间进入了他的控制范围。 　　是的，就连麦克在亚西斯面前展现出的野心和真实恐怕也是虚假的。 　　他十分清楚，亚西斯是一个从战场上被流放到中学里来的人，而且这段时间已经因为贵族之间勾心斗角而感到厌烦无比。 　　在这个时候，麦克向亚西斯赤裸裸地展示出自己的野心以及真实想法，会最大程度地触动到亚西斯。 　　特别是麦克还铤而走险坦然地在亚西斯面前展现出了自己对权力和控制权的渴望——这种渴望完美地应和了亚西斯的心情。 　　如果不是上方指挥部里，那场让他的小队全军覆没的战斗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接下来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麦克轻而易举地让亚西斯对他产生了感同身受的心情最后甚至连处分记录都没有就从亚西斯的手中脱身。 　　而亚西斯甚至到了第二天才意识到麦克究竟做了什么。 　　不过即便是察觉到了麦克那高超的控制技巧，亚西斯还是没有办法讨厌这个男孩，甚至…… 　　在内心公的某个角落，他十分期待对方进入权贵阶层之后，究竟会做出怎样的成绩来。 　　只不过，正所谓世事难料—— 　　那个极具富有魅力，身材纤瘦的年轻男孩，并没有像是亚西斯所以为的那样，顺利的分化成一名欧米伽。 　　这件事情甚至在罗德斯公学内部引起了一阵风暴。 　　毕竟在分化之前，麦克的身上甚至都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欧米伽的信息素，然而在一场高热之后，迈克的性别被确定了下来——他变成了一名Beta。 　　一名雄性Beta，整个人类社会里最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的Beta 　　而也正是因为这个性别，他苦心营造出来的所有一切，都因为Beta这一身份而化为了乌有。 　　无论是聪明的或者是不聪明的贵族的Alpha，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都迅速地将自己曾经迷恋不已的麦克从通讯名单中划走了。 　　而之前碍于种种原因而不敢对麦克下手的愤怒未婚妻们则是引来了自己的一场狂欢…… 　　一直到很久以后亚西斯也不曾提起，在那短短的几个月里，麦克究竟遭遇了什么？暴力，欺凌，身体和人格上的羞辱，最终，那在亚西斯眼里有着明亮双眸和锋利爪牙的麦克被驱逐离开了罗德斯公学。 　　而离开的那一天是亚西斯送他的。 　　当时下着大雨，而为了好好“欢送”麦克，那几名无聊的Omega在所有人面前撕掉了麦克的衣服，任由他近乎赤·裸地站在所有人面前，面无表情地迎接着潮水一般的辱骂。 　　“我觉得你不适合贵族学校，麦克……” 　　“你就应该什么都不穿，然后去暗巷里充当娼妓，那才是最适合你的职业，哈哈哈——” 　　眼看着场面即将变得更加难看，亚西斯终于忍不住开口驱逐了所有人群。 　　“住手——” 　　他吼道。 　　然后脱下了外套，披在了麦克的身上。 　　“我们离开这里。”他对麦克说道。 第91章 　　一行人越是往前走, 周围的环境就越是恶劣。 　　到了最后即便是萨基尔几乎都有点儿支撑不住了。 　　拉菲尔的眼睫上更是挂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他的脸很白，眼神也有些涣散。 　　“我们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在前行的过程中, 拉菲尔忽然用虚幻的语调冲着萨基尔说道。 　　他并没有指望萨基尔的回答，毕竟那家伙一直都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这一点恐怕到他死都不会改变。 　　结果走在队伍之前的贝利安在听见拉菲尔宛若自言自语一般的问话之后，却出乎意料地回过头来看向拉菲尔。 　　“不, 没有人会死，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唯一能够让我们所有人活下来的契机之地。” 　　在说这句话时候他一如既往地显示出那种神神叨叨的深沉表情。 　　“我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 　　——只可惜, 很显然萨基尔并没有被贝利安所打动。 　　他的一只手勉强撑着艾伦的尸体, 另一只手却握紧了离子枪，枪口直直对准了贝利安。 　　即便是极寒和稀薄的空气同时袭击，这个男人看上去似乎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警惕。 　　“你会看到的。” 　　贝利安冲着萨基尔低语道。 　　在那一刻其实拉菲尔并不明白贝利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贝利安带着他们一路向下，沿着迂回弯曲的通道继续前行直到两个人类都抵达了极限之后, 他们抵达了一个异常离奇古怪的地方。 　　那是一间大厅。 　　一路走来, 因为系统完全崩溃的缘故整个中轴区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他们就像是深海鱼一样完全靠着腕带上内置照明面前看清楚道路。 　　习惯了这样的黑暗之后, 当贝利安推开大门让那荧光闪闪的世界出现在拉菲尔和萨基尔眼前时候，两个人都不得不用力眨了眨眼睛, 好让自己的视线能够清晰一点。 　　银色的光辉宛若星河, 在大厅之中灿烂地闪耀着。 　　而这些璀璨的, 带着些许蓝色调的银色光芒竟然是从充斥着整个大厅的漩涡状白色树枝所散发出来的。 　　假如能够忽略掉那些无比诡异的植物, 这地方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废墟, 地面上有许多崩落的金属结构支架和金属面板，还有一些堆积在地面上的怪物的肢体……不过现实就是, 没有人有可能忽略掉那些卷曲的, 东倒西歪的银树。 　　那些银树之前一定收到过奇怪的撞击, 它们的树干大多都已经折了，枝叶相互纠缠在一起长得密密麻麻，浓密的羽毛状叶片几乎占据了视野范围内的所有空间，看上去就像是野地里特殊的野草。 　　平心而乱，这种散发着银色光芒的植物实在让萨基尔感到有些恶心，但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正是这种特殊植物卷曲的枝干和羽毛状的叶子牢牢地支撑着大厅，让它不至于像是其他大型空间一样，在之前的巨大爆炸引起结构震颤中倒塌。 　　“这是什么？” 　　进入大厅之后，拉菲尔就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起来，他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触了一下那颗银树的树叶。只不过他都没有来得及碰触到这些银色叶片，站在他身后的萨基尔用枪托打掉了他的手。 　　“不要碰——你根本不知道这就是什么鬼东西——” 　　萨基尔在拉菲尔耳边严厉地低语道。 　　“这是我们的圣树。” 　　贝利安转过身来，冲着拉菲尔和萨基尔解释道。 　　然后，他朝着萨基尔伸出了手……他与萨基尔对视了片刻。 　　一个怪物一般的男孩，一个脸色凝重的安全局特工。 　　他们两个人的互相瞪视并没有持续多久，萨基尔就干脆利落地将自己一直紧紧扛在肩头的尸体放了下来。 　　一直守在贝利安身侧的乌劜雅达抬起胳膊，郑重其事地从萨基尔的手中接过了艾伦的尸体。 　　“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眼看着那个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很诡异的男人就那么带走了艾伦的尸体，拉菲尔控制不住地追问道。 　　“就像是我之前一直告诉你们的那样……我们需要复活艾伦。” 　　贝利安说。 　　“他是命运的关键。” 　　他又补充道。 　　“嘶……” 　　似乎是为了应和自己的兄弟，乌劜雅达也发出了一声轻哼。 　　那个丑陋，怪异，半人半鸟的男人怀中就是艾伦的尸体，尸体的头颅低垂无力地斜向一边，正好让拉菲尔直视他的面孔。 　　那张面容泛着死气，却依旧美丽得惊人。 　　而乌劜雅达看上去仿佛更加恐怖了。 　　极致的丑陋与艾伦那种带着死气的阴森美丽配合在一起，看上去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与诡秘…… 　　拉菲尔纠结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走上前去，阻止面前的怪物兄弟将艾伦的尸体带走。 　　因为在这一刻谁都不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有可能复活另外一个生命吗？ 　　拉菲尔其实是不太相信的。 　　但出于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直觉，他最终并没有拦下艾伦的尸体。他的心跳得比正常要快很多，而且一进入这间满是银树的大厅，他就总觉得毛骨悚然。 　　而这一刻，他甚至被这种生理性的恐惧吓得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看着那身上长着羽毛的两人无比虔诚地抱着艾伦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向那些银树。 　　银树根部汇集的地方，甚至连坚硬的金属地板都隆得坑坑洼洼的。 　　那个地方看上去似乎有一个水池，只不过现在，水源早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树根在那个位置盘根错节。 　　贝利安似乎并没有介意水池底部干涸的泉水，他走上前，去将艾伦的尸体平放在了原本是水池的位置。 　　几根银色的树枝以不可思议地角度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类似于祭坛似的平台。 　　艾伦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了那里，平躺在在银树散发出来的光辉之下。 　　那些光晕宛若薄纱笼罩着他沉静的面庞与完美的身躯，骤然看过去，就连他胸口的血迹都变得没有那么明显了。 　　接着，完全违背拉菲尔常识的事情又一次开始了（好吧，现在他已经产生了疲惫感，甚至明天告诉他宇宙毁灭，他不会感到惊讶了）。 　　那些看似植物的银色树枝宛若动物一般颤抖起来，它们在树叶的掩映之下簌簌而动，像是蛇，又像是不知名的软体动物，一点一点靠近了艾伦。 　　原本卷曲的枝条伸展开来，肉质的花朵在藤蔓的顶端迅速生出花蕾，然后绽放，浓稠的汁液顺着那些肥厚粘稠的花瓣滴滴嗒嗒地落了下来。在碰触到艾伦之后，那些液体立刻就形成了一层闪着珍珠光芒的薄膜…… 　　一层，两层，三层…… 　　没过用多久，那些薄膜就在艾伦的身上结成了一个蛋形的半透明茧囊。 　　“艾伦……” 　　拉菲尔有些担心地揉着自己的鼻尖，眼睛死死盯着那一枚茧囊。 　　哪怕被包裹在粘液之中，那种无处不在的璀璨银光还是足够让萨基尔和拉菲尔看清楚茧囊内部的情形。 　　颤抖。 　　是颤抖吗？ 　　艾伦的尸体……那已经被确认过无数次的尸体，就那样慢慢地颤动了起来。 　　拉菲尔吓得微微一抖，用力地握紧了萨基尔的手。 　　“哦，上帝啊。” 　　他喘息着嘟囔道。 　　不过，在仔细观察之后就会发现，那种颤动并不是艾伦自己的动作……而是某些更加纤细的树枝从囊袋内部生长出来然后一点一点刺入了艾伦的身体。 　　手臂，脊椎，腿部…… 　　当那些树枝生长的时候，艾伦也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开始缓慢地动作。 　　虽然早就被告知这是为了让艾伦复活，但……但现在眼前的场景还是让拉菲尔感到了些许不适，那种想要把艾伦从贝利安手中抢回来的冲动又一次地涌上了拉菲尔心头。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在不自觉中慢慢地往茧囊的方向靠近，银色的光芒倒映在拉菲尔的瞳孔之中。 　　“冷静一点！” 　　最后，是萨基尔紧紧地抓住了他。 　　“我想他们只是在治疗……” 　　萨基尔说——只不过在说到“治疗”这个单词时候，他的语气有点僵硬。 　　萨基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场景，拉菲尔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咬紧了牙关。 　　拉菲尔可以打赌，萨基尔的家伙一定在仔细地观察所有细节。就等着回去向安全局的那些高官们作报告。 　　这也许就是合格的安全局官员应该有的态度吧。 　　可拉菲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光是看着眼前的场景，拉菲尔就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不过，无论是萨基尔那无比尖锐的审视目光还是拉菲尔厌恶的观察，都没有给贝利安造成任何影响。 　　自从那一枚茧囊将艾伦包裹起来之后，他脸上的神情似乎放松了一点。 　　他匍匐着前行，然后慢慢跪坐在茧囊的前面。 　　一阵动听的歌声从他的喉咙中涌出来。 　　那是一首幽远，缥缈而古怪的哼唱，甜美，但是令人毛骨悚然。 　　在那首歌的鼓动之下，几乎快要将整个空间占满的银树也展现出了活物的迹象，他们在无风的环境下簌簌而动，摩擦的声音在无形之中迎合着歌曲的旋律。 　　眼前的这个场景充斥着一种语言难以描述的神秘，诡异，甚至还能说得上是庄严。 　　拉菲尔并不知道贝利安此时究竟在唱什么，但……但他还是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在歌声的作用下逐渐变得涣散。 　　而伴随着那特殊的旋律，艾伦身上的光芒也变得愈发灿烂，与之相对的是，那些茂盛无比，几乎快要将整个大厅化为异星丛林的银色树木则一改常态地一点一点枯萎了下去。 　　银色的光芒仿佛被汇集到了茧囊之中。 　　而失去了光芒之后，那些银树的枝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 　　它们死亡，然后凋零。 　　露出了大厅顶部以及墙壁上那些原本肉眼难以看见的位置——大厅的已经被废弃的通风管道，还有空气过滤管道，都残留着大量怪物的肉团和触手，只不过这时候的它们就跟那些银色的树叶一样，早已死去多时。 　　贝利安的歌声更加响亮了。 　　茧囊中的光芒也更加明亮。 　　包裹着艾伦的那一枚茧囊开始变得透明，隔着耀眼的光芒，现在拉菲尔和萨基尔已经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茧囊内部艾伦现在的模样。 　　年轻，消瘦，美丽到极点的Omega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就像是新生的胎儿一样。细长的银色藤蔓直接从茧囊的内壁刺入了他的体内，在他胸口伤口处显得尤其茂盛。 　　只不过，大面积的枯萎从树丛的边缘最终也蔓延到了茧囊之中—— 　　银色的光芒消失了，贝利安的歌声也消失了。 　　小小的孩童痛苦地摇晃了一下，紧接着就往一边歪去。 　　那个长相恐怖的怪人，苏族曾经的族长猛然上前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弟弟。 　　失去歌声的蛊惑之后，拉菲尔自己打了一个冷战，然后清醒过来，他瞪视着前方的景象，然后试探性的问道。 　　“这事已经结束了？” 　　贝利安并没有回应他，但这并不妨碍拉菲尔快手快脚冲到了已经失去了光芒的茧囊前面。 　　他迫不及待的伸手探向那古怪又恶心的蛋形物，被碰触之后，看似柔软湿润的茧囊外壳忽然破裂，粘液已经化为稀薄的清水，倏然涌出打湿了地面。 　　而艾伦依旧躺在“祭坛”之中，双眼紧闭。 　　他看上去跟之前没有什么区别，可是…… 　　可是拉菲尔眼尖地发现艾伦的胸口竟然有了起伏。 　　“天哪……” 　　拉菲尔明明是看着眼前这一切发生的，但当他真的将手探到艾伦的鼻子下面，感受着那轻柔的呼吸之后，他还是感觉到万分的不可思议。 　　“艾伦……” 　　不自觉中，拉菲尔伸出手轻轻的碰了碰艾伦的脸颊，他试探性地呼唤道。 　　总觉得自己似乎还在做梦。 　　艾伦的脸依旧是那么冰冷，可是在碰触之后，拉菲尔立刻就感觉到，前者的皮肤之下似乎还有一种隐约的，属于活人的温度。 　　在拉菲尔的低呼中，艾伦的眼睫微微一动。 　　他真的复活了！ 　　拉菲尔很确定这一点（虽然他至今还是感到不可思议）艾伦绝对已经听到了那自己的呼唤。 　　呼吸变得明显，体温也在上升，甚至连面色都从之前的惨白转为红润。 　　在片刻之后，艾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 　　…… 　　被拉菲尔唤醒的时候，艾伦还有一些神情恍惚，就像是在一个极端疲惫的夜晚刚刚睡去，然后又被人紧急唤醒。 　　艾伦觉得自己仿佛是从深深的海底浮了上来，意识醒了，身体却格外的沉重。 　　“艾伦，天啊，艾伦，你活过来了对吗？告诉我，你一定是活过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一点一点的将他从那个充斥着痛苦，尖叫，白色的蠕动触手和自己母亲的狂笑的梦境中拉扯出来。 　　然后艾伦睁开了眼睛。 　　他的第一感觉是光线非常的刺眼，第二是……那些银色的光芒似乎有一些熟悉。 　　他企图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几个熟悉的人影围上前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艾伦盯着最靠近他的那个年轻的人看，熟悉的名字冒了出来。 　　“拉菲尔……” 　　艾伦喊出了年轻人的名字，然后目光微微一动，看向另一个男人，冷峻，高大沉默，如今正带着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自己…… 　　“萨基尔。” 　　他又喊道。 　　最后他低下头，看见了自己面前灼热地凝视着自己的年轻小男孩还有……那个男人…… 　　没有一点点犹豫的，艾伦也喊出了他们的名字。 　　虽然在这个时候，他们看上去与自己与他们分别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 　　“贝利安，还有乌劜雅达……” 　　好痛。 　　这个时候的艾伦并不知道之前一段时间自己已经死亡，当然，他的身体还是明确的摆出了自己抗议。 　　艾伦想要从那祭坛一般的平台上坐起来，可疼痛让他身形一晃，差点儿整个人都摔倒。 　　强烈的虚弱感，伴随着的是更多的不安感，有什么不太对劲，有什么东西缺失了。 　　艾伦想道。 　　他看着面前的人，拉菲尔，萨基尔，贝利安甚至是乌劜雅达，还有谁？还有谁应该在这里，但是如今却缺席了。 　　“雷蒙德，雷蒙德他还好吗……” 　　艾伦喃喃地问道 　　“…………” 　　所有人都沉默了，尤其是拉菲尔萨基尔，他们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迟疑了片刻之后，萨基尔率先开口：“雷蒙德·莫克姆并不是人类，事实上，这个身份只是他的伪装，他实际上是纳迦人的首领——人类的敌人，白皇帝。” 　　他说道。 　　“在你中枪之后，他似乎受到了严重的刺激，没有办法在维持人类的拟态，所以……所以他变成了某种怪物。我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总之在你中枪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所有的纳迦人，还有与纳迦人类似的畸形怪物都失去了活力。我的意思是，它们看上去都快死了。而雷蒙德所转变成的怪物，在船舱里就已经失去了活性，我想它已经去世了。” 　　他顿了顿，最后补充道：“我们将它遗留在了安全局运输船的船舱内部。” 　　……而现在，那家伙大概已经随着整个环形区的彻底爆炸彻底化为齑粉了吧。出于难得的体贴，萨基尔并没有把最后这句话说出口。 　　拉菲尔察觉到了这一点，朝着萨基尔满意地看了一眼，结果紧接着他就听见萨基尔继续说道： 　　“……当然，我们还是对它的尸体进行了取样，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们可以向你提供证据。” 　　话音落下之后萨基尔将手探入自己的怀中，取出了几支试管，在半透明的培养液里，几根细细的苍白半透明肉块正在缓慢地漂浮着，看上去就像是魔鬼的手指。 　　“萨基尔？！” 　　拉菲尔不敢置信地喊出了萨基尔的名字，他用力地撞了撞萨基尔肩膀，然后转过头来紧张地看向艾伦。 　　拉菲尔十分担心自己没有办法说服艾伦，毕竟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于会离奇了，谁又能接受这一点呢？就算是最天马行空的小说都不会这么写——一个年轻的Omega，终于见到了自己早已阵亡的ALpha丈夫，但实际上这名Alpha人类竟然是由外星人伪装的。更糟糕的是，艾伦很显然已经喜欢上了那个人，不对，是那只外星人。 　　这段足以引起种族战争和长达几百年的伦理讨论的爱情，在有资格面对众人评判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那一大团死气沉沉残留在船舱里德苍白肉块，就是结局。 　　“我知道，我们说的这些……可能有一些难以置信。但是我们并没有发疯，我的意思，是那只纳迦人它确实……” 　　“我知道。” 　　艾伦无比沙哑地开口，直接打断了拉菲尔有些紧张的解释。 　　他的脸在银色的光芒下白得近乎透明。 　　有那么一瞬间，拉菲尔甚至觉得自己艾伦那双绝美的双眸之中看到了薄薄的泪光。 　　但仔细看过去，却发现艾伦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更没有流泪，只不过，这样的艾伦比起流泪的艾伦更加让拉菲尔感到棘手。 　　他只能带着些许不安仔细地观察者艾伦，琢磨不透自己喜爱偶像究竟在想什么。 　　好吧，其实艾伦自己也有些迷茫。 　　流淌在心底的那种痛苦，是悲伤……是难过……还有一丝绝望。 　　其实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拉菲尔说的这些话，比如说雷蒙德因为他的死而变成了一只外星怪物，他是绝对不可能相信的。 　　但是之前濒死时看见的“幻觉”却早就已经告诉了他真相。 　　甚至在听到拉菲尔的回答之前就已经给了他确切的答案。 　　雷蒙德……是一只怪物。 　　而且它死了。 　　…… 　　原来不是梦啊。 　　艾伦在心底对自己说道，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画面。 　　其中包括自己死之前看到的，那个已经呈现出半融化状态的雷蒙德。 　　当然，也包括了艾伦在“死后”以灵魂的形式看到的那一切。 　　那些苍白的而可恶的触手和肉块，还有无比诡秘的猩红祭坛，当然，艾伦也不可能忘记，自己在祭坛中看见的那个女人。 　　玛利亚——自己的母亲。 　　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卡在缝隙和通风管道之中曾经属于“雷蒙德·莫克姆”的那些肉块。 第92章 　　“雷蒙德……” 　　艾伦低声重复着那个虚假的名字。 　　忽然他惨笑一声, 然后垂下眼眸，转向拉菲尔和萨基尔。 　　“我甚至都不知道它的真名” 　　艾伦用一种无比空洞的语气对着拉菲尔和萨基尔说道。 　　拉菲尔十分不自在地避开了艾伦的视线。 　　没有任何一名粉丝会希望自己的偶像遭遇到如此悲惨的事情, 他想要安慰艾伦，但大脑却十分麻木，压根想不出任何可行的安慰之词。 　　就在拉菲尔为难的时候，萨基尔已经用那种平板的声音率先开口了： 　　“不管怎么说，至少你没有继续被纳迦白皇帝所欺骗，你和他之间并没有正式标记——” 　　“咳咳咳——” 　　拉菲尔爆发出一阵无比虚假地咳嗽声强行打断了萨基尔的安慰……假如那真的能算得上是“安慰”的话。 　　要知道，在听到萨基尔的那句话之后, 艾伦的身形微微一晃，脸上原本就已经稀薄到近乎于无的血色愈发褪色, 现在的艾伦看上去已经苍白到近乎透明, 单薄苍白的模样, 甚至会让人忍不住担心起他下一秒就直接消失在空气之中。 　　【终有一天我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混蛋到底该如何说话！】 　　拉菲尔在心底诅咒道。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踩过了萨基尔的脚背上前一步，往艾伦的面前凑了凑。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追问道。 　　一方面是为了转移话题，而另一方面是真的在担心艾伦。毕竟就在十几分钟之前, 耷拉在萨基尔肩头的艾伦还是一具完完全全的尸体, 天知道那长着羽毛的怪孩子和怪男人究竟做了什么才让艾伦起死回生。 　　这也许会有什么副作用, 又或者需要付出什么惨烈的代价——至少拉菲尔还在地球上时候看到的那些电影和小说里从来都不乏类似的故事。 　　将死人复活成活人……总是会有一系列的隐患的。 　　“我想……我……” 　　艾伦当然清楚拉菲尔想要转移话题的意图，他下意识地想要敷衍过去，想要对拉菲尔说自己很好。 　　但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卡住了。 　　有东西在他的脑子里闪烁了一下。 　　这个形容有些奇怪，但艾伦暂时还没有找到更好的句子确切地描述自己现在的感受。 　　黑暗的宇宙中，有无数细小却让他深感熟悉的生命正在挣扎, 正在努力求生。 　　与人类完全不同的能量汇集形式灌注那些生灵的肉体之中, 让他感到无比亲切。 　　“艾伦？” 　　艾伦又听到了拉菲尔的叫喊, 人类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 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艾伦侧过头，对上了贝利安的漆黑的眼瞳。 　　作为让艾伦复活的主要任务，贝利安在艾伦苏醒之后却保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安静，他与自己的兄弟乌劜雅达一同凝望着艾伦，似乎正在期待着艾伦做些什么。 　　艾伦只觉得愈发恍惚。 　　那一次的死亡俨然已经给他留下了某种后遗症——他曾经在幽灵状态中经历过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 　　他被分裂成了好几部分，同时出现在许多地方。 　　艾伦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坐在苏族人的圣地，那一棵银树的下方，他的恍惚和沉默让拉菲尔显得很是焦虑，而萨基尔更是进入了戒备状态。而同时，他可以感受到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之外的宇宙中，无数的纳迦士兵正在努力求生——原本是单独个体的受伤纳迦人在它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开始逐渐向着自己的同类靠拢。 　　它们中绝大多数都已经伤痕累累，残缺不全，毕竟如果想要从发了狂的白皇帝的触手中逃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舍弃被那些吸盘抓住的肉体。只不过这样做的代价是惨烈的，现在还能没有被吞噬掉的纳迦人大多数都残留了原本身躯的二分之一或者更少，有些甚至仅有几根触须连接着一小块核心肉团。 　　在一般情况下，这些被撕裂的纳迦人会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然后慢慢重新生长成新生纳迦，但现在，超出常理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聚拢起来的纳迦人开始相互纠结，缠绕，将残存的触手或者触须直直地刺入彼此的皮肉下方，然后慢慢消融成对方肉体的一部分。 　　它们正在彼此融合……它们正在汇集成一体…… 　　这个缝合怪一般的纳迦人看上去依旧是虚弱的，而且它的丑陋简直用任何一种语言都无法描述。 　　但艾伦，或者说，艾伦灵魂的某个部分却自始至终漂浮在这生物的上方，仔细地聆听着它无意识中发出来的哀嚎。 　　同一时刻，艾伦还亲眼看见了玛利亚与亚西斯直接抛下了黑色天鹅号中所有成员自己逃跑的全部情形。 　　他现在可以清楚的看到亚西斯那一瞬间的内疚，以及男人在那之后因为玛利亚的微笑而生出来的恐惧神情。 　　而雷蒙德……纳迦人的白皇帝，祂肉体的一部分则在玛利亚手里那个奇形怪状的小盒子里不断翻涌，蠕动，发出刺耳和愤怒的吼叫。 　　一切都是如此真实，真实得就像是艾伦确确实实站在那里，从来不曾离开。 　　“我……有点……” 　　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艾伦在安抚拉菲尔。 　　而在黑色天鹅号里，艾伦不由自主地跟随着玛利亚和亚西斯的步伐，跟着他们离开祭坛大厅。眼看着他们即将步入走廊，他甚至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企图拦住那两个人，只不过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触到玛丽亚的那一瞬间……他的视野忽然晃动了起来。 　　他听见了一声巨大的轰鸣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摇地动。 　　他在一瞬间完全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也就是银树的下方。 　　不过他回来的时候，恰好整个基地残存区域晃动最严重的时候。 　　大厅里所有人都被重重地抛了起来，如果不是大厅还残留着银树枯萎后的枯枝败叶，替他们挡住了不断下坠的金属零件还有大量钢制横梁，恐怕在他们掉回地面时已经被那些沉重的坠落物砸成肉泥了。 　　“哦，上帝啊……” 　　拉菲尔头晕脑花，差点直接摔在地上。他亲眼看见地面上有一片无比锐利的金属板碎片，如果他摔下去的话，大概会非常轻松地被碎片切成两半。 　　幸好在紧急时刻，萨基尔猛然间拽了他一把，他斜斜地擦过那片金属板掉在了地上，疼得直抽气。 　　“多谢。” 　　拉菲尔转过头看向萨基尔然后道谢。冷漠的安全局特工没有回应他，不过拉菲尔也没有太在意，他看得出来，男人的脸色凝重，脸上闪烁着不安的神情。 　　萨基尔抬起头，看着依旧在轻微晃动的大厅，沉声说道。 　　“中轴区也开始解体了。” 　　“这地方本来就没有办法支撑多久。” 　　拉菲尔随后说。 　　是的，刚才那一声巨响还有晃动，正是中轴区进入解体状态所导致的…… 　　只不过这一次，萨基尔远不如之前那么淡定。 　　要知道如果是在环形区里的话，他们也许还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找到一艘船员尚未来得及开走的救生艇。 　　当然，那希望很渺茫，但至少他们还有希望。可现在……看看周围这一切吧，他们面前只有这些奇形怪状的外星植物，还有两个长着羽毛的怪人。 　　而且，中轴区里可不会有任何一艘能够让他们逃离军事基地的飞行器。 　　简而言之，目前的情况就是，他们彻底完蛋了。 　　萨基尔并没有在拉菲尔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绝望。 　　他在心里暗自计算着中轴区的解体时间：解体应该是从上部开始的，那里是中轴区与环形区的连接处，也是最脆弱的地方，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则是中轴区最开始建造的基座，相对来说更加稳固，因此解体的时间也会相对延后。 　　他们还有多少时间呢？10分钟或者更短一些…… 　　他必须得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出一个逃生的可能。 　　想到这里，萨基尔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将他们带到这里来的苏族人。 　　在边缘星系，苏族人是闻名遐迩的杀手大师，他们能够在各种极为苛刻的条件下杀死目标——现在想起来，也许这也意味着，他们拥有着特殊的逃生技能。 　　萨基尔的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不理智的希望…… 　　他观察着贝利安和乌劜雅达，两名苏族人依旧保持着之前那副神秘的表情，哪怕周围已经晃得像是在地震，大厅在下一秒就会变成碎片，他们脸上也看不到丝毫的惶恐。 　　此时此刻，他们正紧紧地搀扶者艾伦，将艾伦从地上拉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萨基尔才有些惊诧地意识到，刚才那一场震动中，他竟然在下意识照顾拉菲尔去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艾伦——要知道艾伦不仅仅是纳迦皇帝隐姓埋名也要接近的对象，更是有史以来第1个真正的经由外星秘术死而复生的人。 　　艾伦才是更重要，更具有研究价值的存在。 　　可是，当危险来临时候，萨基尔脑子里竟然只有那个总是抱怨不停的拉菲尔。 　　这很奇怪……太奇怪了…… 　　“砰——砰——” 　　不过，在如今严苛的情况下，无论有多么复杂的心绪，萨基尔也没有任何继续仔细思考的余裕。爆炸声变得越来越明显，大厅里的光也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更让人害怕的是，在如此严重的爆炸中，没有警报声，没有任何应急设施的启动迹象，这一切都说明基地的软件系统已经完全失灵，而解体已经越来越近了…… 　　“我们应该怎么做？你有办法吗？” 　　萨基尔直截了当地看着贝利安问道。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贝利安却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深深地望着艾伦。 　　“艾伦，告诉我我们应该怎么做……” 　　贝利安无比虔诚地问道。 　　萨基尔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他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贝利安会问艾伦这个问题。 　　开玩笑，艾伦怎么可能知道现在这个情况究竟该怎么做。 　　就在几分钟之前，艾伦才刚刚从一具死尸复活成人类，而且他还神志恍惚看上去精神非常不稳定…… 　　更不要说艾伦一直就是一名普通的地球公民，他怎么可能知道在这样紧急的状况下究竟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在场的人逃出生天。要知道哪怕是对于资深特工来说，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舱外维修套装……” 　　就在萨基尔这么想的时候，他看到艾伦忽然发出了有些虚弱的低语。 　　“维修套装？你在说什么？” 　　萨基尔不由问道。 　　艾伦抬起了手，指向了他们的身侧。 　　周围的环境实在太黑了，且银树也已经枯萎，没有如同之前那样散发出微光。 　　萨基尔打开了自己的手环灯光，朝着艾伦指着的方向照过去，然后他震惊地看到，就在他们不远处，有几个已经完全变形的金属箱。 　　虽然已经都不成样子了，但借着暗淡的灯光，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几个金属箱上标识着内容物品。 　　【A3798，重型舱外维修套】 　　萨基尔的瞳孔瞬间缩紧了。 　　他不知道艾伦是如何在如此黑暗的条件下看到箱子上的标识的，他更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种状况中，从上层跌落下来的杂物里恰好就掺杂了他们最为需要的生存物资。 　　哈，竟然真的是舱外维修套装。 　　当然，以A作为型号开头，证明它的型号已经非常老旧了，也许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技术。可怎么样，这也是一种可以用于真空环境作业的短时宇航服。 　　这些工作服原本是用来给域外之民们在基地外部进行维修时穿着的，而现在，在没有救生船的情况下，穿上这些套组，至少能够让他们在真空宇宙环境下还能勉强活上一小段时间。 　　只不过，如果仔细想的话，在宇宙中多活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似乎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意义。 　　但是……但是他们得到这些套住，似乎正是冥冥中的某种天意。 　　尤其是考虑到贝利安和乌劜雅达那幅镇定自若的神情，原本格外理智的萨基尔在这个时候也变得有一些唯心起来。 　　萨基尔大步上前，和乌劜雅达一起直接用蛮力打开了变形的金属箱。 　　一些零件从里头掉了出来：头盔，氧气瓶，短时维生箱，备用气囊，可以应对绝对零度的防护服…… 　　厚重无比，且格外难看的橙红色宇航服在此刻代表了非常渺茫的生的希望。 　　在场的人没有过多的废话。他们以惊人的迅捷，快速地将自己套进了这些舱外维修工作服里。 　　恐怕就连专门应对户外维修工作的域外之民们，在此时此刻都比不过他们的速度。 　　“检查一下宇航服的气密性，看看有没有破口……” 　　萨基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头盔，然后利用头盔内部老式的局域通讯装置连接上了拉菲尔和其他人的个人终端，他带着安全局特工特有的警惕嘱咐道。 　　“已经检查过了，这些老东西虽然没有太多先进的功能，但是它们非常结实，这个我敢肯定。” 　　耳机里传来了拉菲尔没好气的声音。 　　萨基尔一愣，这才想起来，在地球的时候拉菲尔负责的就是文书工作。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检查和批准各个殖民地的物资。 　　他肯定对这种老式的工具服有所了解。 　　这很好…… 　　萨基尔在心底对自己说道，但是那种不安的感觉始终不曾离去 　　“轰隆……” 　　就在他们刚刚穿好工作服的几十秒后，他们头顶又一次传来了爆炸，而这一次的爆炸带来的是更加多的坠落物和更加不祥的预感。 　　这一次，萨基尔主动的看向艾伦，然后低声问道 　　“接下来呢，我们该怎么办？” 　　在问话的同时。萨基尔也在拼命的思考。 　　穿上了工作服之后，他们能够在一段时间里不惧真空环境，这可以让他们在中轴区里穿越那些已经彻底失去维生系统的区域。 　　只要他们能够在中轴区再找到一艘小型飞船，也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解体引发的爆炸如此严重，恐怕他们早就已经没有办法从原有的通道出去了。萨基尔甚至十分怀疑，在大厅的门外是否还有任何完整的道路。 　　更何况像是中轴区这样的地方，以原本管理者的习性，他们压根根本就不可能允许域外之民拥有自己的运输船…… 　　“萨基尔，你还有武器吗？” 　　通讯器里传来了艾伦的回应，萨基尔慢了半拍才回答道。 　　“是的，我有怎么了？”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艾伦说。 　　萨基尔看到一个笨重的桔红色人影，抬起胳膊，指向了大厅的边缘。 　　“贝利安告诉我，那里有一个已经废弃的气闸门，如果用毁掉控制面板的话，气闸门会自动弹开，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开基地。” 　　“抱歉，我没有听错吗？你是说，我们要主动进入外太空……就穿着我们身上这几件工作服？” 　　萨基尔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问道。 　　“没错。” 　　艾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洞飘渺，就像是梦游似的。 　　如果不是之前他准确的找出了工作服，萨基尔压根儿就不会听从他的吩咐。 　　可是现在的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去还是猛然间迈开步子，朝着艾伦指着的方向走过去。 　　他按照艾伦的要求，找到了黑暗中那布满了锈蚀痕迹的气闸门控制面板。 　　“如果我们就这样进入外太空的话……我们顶多只能再活半个小时，最多一个小时，这些老式的工作服配备的维生系统非常老，根本支持不了多久。而一旦防护服失效，我们唯一的命运就是直接在外太空变成一具干尸。” 　　用枪对准控制中心面板扣动扳机前，萨基尔用沙哑的语气冲着艾伦说的。 　　“按照我说的做。” 　　但艾伦仿佛根本没有听懂萨基尔的警告。他只是继续用那种令人感到有些不安的空洞声音低语道。 　　“好吧，愿上帝保佑我们。” 　　萨基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咬牙扣动了扳机。 　　伴随着控制面板冒出青烟，气闸门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然后大门缓缓地抬起。 　　整个大厅便因为气闸门的打开而开始剧烈减压。 　　萨基尔，拉菲尔，艾伦，还有贝利安，乌劜雅达，都在一瞬间，被猛然间抽出了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因为爆炸而不断闪现的明亮火光倒映在有些模糊不清的头盔上。 　　黑色天鹅号庞大的身影仿佛就悬挂在他们的头顶，漆黑的表面也时不时浮现出小而明亮的亮点，萨基尔知道那家伙距离自己其实还很远很远，而且它也在爆炸。 　　他侧过头去看着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没有了环形区，基地看上去无比丑陋，在无数碎屑的环绕下，柱形的中轴区正在一层一层从上往下逐层开始爆炸。 　　不过，现在那些爆炸离他们已经有些遥远了。 　　他们正漂浮在宇宙中，因为之前的减压气流，慢慢地被推向基地的远方。 　　寂静瞬间笼罩了所有人，只有内置的通讯器里传来了滋滋作响的电流声，还有拉菲尔粗重的喘息声。 　　“别紧张。” 　　萨基尔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带有浓重润滑油气味的循环空气（那气味很难闻，但多少也让萨基尔感到了安心，毕竟工作服的氧气合成系统还在工作）然后他干巴巴地冲着拉菲尔说道。 　　“至少我们还活着。” 　　目前还活着。 　　萨基尔没有提“目前”这个单词以免自己继续深想下去。 　　他注意到除了拉菲尔和他自己格外紧绷之外，艾伦，贝利安还有乌劜雅达都显得格外淡定，如果不仔细听的话，他甚至都听不到他们的呼吸声。 　　“接下来，怎么办？” 　　他又问道。 　　这一次回应他的依旧是艾伦。 　　“贝利安告诉我中轴区的工作服上都自备一个备用气囊，这个气囊可以让我们在真空中多活30分钟。” 　　“哦，听上去还不错……” 　　萨基尔用毫无诚意的声音说道。 　　但紧接着他就听见艾伦继续道：“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打开那个气囊……” 　　他顿了顿，然后又说道。 　　“我们还需要距离基地更远一点。” 　　“……” 　　萨基尔这一次沉默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咳，艾伦，”拉菲尔喃喃地替他开了口，“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会直接飘向宇宙深处……虽然基地爆炸了，但我们漂浮在这里，至少还有一个标记物，但如果用气囊的话，我们很快就会……” 　　就会永远地迷失在遥远黑暗无垠的宇宙中。 　　就像是萨基尔之前提醒的那样，等到氧气用尽，然后在宇航服里变成干尸。 　　这种死法甚至超过了因为爆炸而死——这是所有人类，在踏上宇宙那一刻起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最深的恐惧。 　　“我们必须跟它拉开距离。” 　　艾伦指了指远处，黑色天鹅号的暗影宛若鬼魅一般漂浮在宇宙之中。 　　“它快要爆炸了。” 　　艾伦低语道。 　　“跟基地不一样，黑色天鹅号一旦爆炸，冲击波和散射物会将我们所有人都杀死——” 　　萨基尔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他本想询问艾伦怎么会知道黑色天鹅号的事情，但最后他却紧紧地闭嘴了。 　　他沉默地跟随着其他人，用力地撬开了自己腰间的备用气囊。 　　气囊地推里将五人一起推进了漆黑的宇宙深处，而没过多久，远处的黑色天鹅号也骤然迸射出一团刺目到极点的耀眼白光。 　　它爆炸了。 　　在那一瞬间，萨基尔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但即便是这样，那光芒依旧像是钢针一样穿过了眼皮刺进他的眼球，强光让他不由自主地眼泪直流，一直到十几秒之后他依然难以视物。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通讯器里传来了其他人的惊呼时，萨基尔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艾伦——不——艾伦——” 　　拉菲尔简直是在通讯器里嚎哭。 　　萨基尔艰难地眨着眼睛，看着艾伦之前的方位——艾伦并不在那里。 　　黑色天鹅好爆炸时，一块细小的金属碎片在剧烈爆炸带来的高速下流弹一般擦过了他。 　　艾伦的宇航服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他完全失控了，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地开始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飞快地飘走。 　　在萨基尔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视力的这一刻，艾伦在他们的视野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橘色的影子了。 第93章 　　“艾伦——” 　　通讯器里, 拉菲尔叫得几乎都要破音了。 　　萨基尔泪眼朦胧地转头立刻就看到拉菲尔转过了气罐的方向打算追着艾伦而去。 　　只不过拉菲尔这种从未经历过太空活动训练的文职人员显然不适合做这样危险的举动，气罐方向的改变不仅没有让他追上艾伦，反而让他整个人都开始旋转了起来。 　　“哇呜……” 　　他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惊慌的叫声。 　　“拉菲尔, 你冷静一点！调整姿势, 你需要让自己的轨迹稳定下来。” 　　萨基尔严厉地喝止道, 一边说着一边缓慢地调整了气罐, 开始朝着拉菲尔的方向靠过去。 　　之前在基地里发生的那种事情又重复了——萨基尔放弃了自己理想的任务目标，反而一次又一次地把拉菲尔的安危放在了工作之前。 　　这种诡异的自发行为让萨基尔感到难以控制的焦躁，对待拉菲尔的时候也变得格外粗暴。 　　艾伦离去的方位不是很好，他们之前找准的方向相对来说比较空旷，而在无垠的宇宙中空旷代表着相对的安全。 　　而艾伦失去控制后, 他正在逐步滑向的方向即便以肉眼观察都能看到一大片闪闪发亮的光点。 　　那是飞船爆炸后散落在宇宙中的残骸。 　　在基地彻底被毁掉之前，那个方位正好是纳迦人来袭的方位, 而现在那里残留着大量被人类攻击后产生的太空垃圾, 每一片飞船碎屑都像是无声的子弹, 在人类靠近后可以轻而易举地将碳基生命脆弱的肉体射成筛子。 　　萨基尔不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呼吸逐渐变得粗重。 　　“我抓住你了——” 　　他漂浮着，从后部直接贴上了拉菲尔然后用力地抱紧了对方。 　　他感觉到拉菲尔的手舞足蹈停止了下来, 在两个人的备用气囊的作用下，他们两人作为一个整体, 终于缓慢地恢复了原本的平稳。 　　只不过拉菲尔的情绪却并没有按照预想那样平稳下来。 　　“该死, 艾伦，艾伦你怎么样？！” 　　他还在内部通讯频道里不断呼唤着艾伦。 　　“滋滋……滋滋……我……没事……滋滋……” 　　萨基尔随后也听见了艾伦的声音。 　　当然, 艾伦表示自己并没有大碍——萨基尔却并不这么认为。 　　艾伦的声音几乎都快要被电流声完全淹没了，而是因为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得很远, 几乎已经超过了内部通讯网络的极限。 　　简而言之就是, 艾伦已经不受控制地脱离了所有人。 　　“你们……等……会有……滋滋……救援……滋滋——” 　　就像是在印证萨基尔的猜测, 艾伦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间他的通讯就戛然而止了。 　　“艾伦？艾伦！” 　　拉菲尔惶恐地喊了起来。 　　“他脱离网络了，拉菲尔。” 　　萨基尔牢牢地卡着拉菲尔的胳膊然后厉声说道。 　　事实上，萨基尔从来都没有担忧过他们的方位问题。 　　从基地跃入无垠宇宙的那一刻，从他们盲目地听从艾伦的吩咐开始这样无目的漂浮的时刻开始，他们就已经开始了生命的倒计时。而以工作服气压作为能量推动引发的方位变动，在萨基尔看来其实压根没有任何意义。 　　死在这里或者是更远一点的地方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当然，如果在糟糕和非常糟糕里选，他很大概率还是会选择前者，毕竟如果在真空中被飞船残骸碎屑切割成肉泥，听起来实在不是他喜欢的死亡方式）。 　　在看到艾伦的工作服破口的那一刻，萨基尔考虑的压根就不是艾伦的位置而是他的维生系统。 　　他没有对拉菲尔提起这件事情，以免自己的同伴陷入更严重的惶恐境地——以老式工作服脆弱落后的卫生系统来看，在艾伦的工作服被切开的一瞬间，艾伦恐怕就已经提前踏入了死地。 　　低温，失压，以及氧气泄露，这些都可以将他们原本可以延续几个小时的生命减短到几分钟。 　　甚至……就在艾伦的声音戛然而止的那一刻，萨基尔怀疑对方可能早就已经…… 　　这对于艾伦也许是一件好事。 　　萨基尔又看了一眼正在不断逼近的大量飞船碎片然后在心里想道。 　　“我知道他脱离网络了，所以我们得去找他——我们不能丢下艾伦。” 　　在耳机里，拉菲尔哽咽着冲着他吼道。 　　“拉菲尔——” 　　就在萨基尔准备开口让拉菲尔冷静的时（当然，他也很清楚这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另外两道橘色的身影，早在他与拉菲尔之前就朝着艾伦飞了过去。 　　是贝利安和乌劜雅达。 　　也许是因为身体里拥有其他种族血脉的缘故，跟笨手笨脚的地球人相比，苏族人哪怕套上了如此厚重的工作服也显得格外灵巧。他们轻巧地调整着姿势，宛若深海中的游鱼一般迅捷无比朝着艾伦消失的方向滑了过去。 　　萨基尔：…… 　　拉菲尔又喊了一声“艾伦”。 　　“其他妈的！” 　　萨基尔从齿缝中挤出一声诅咒，随后一把勾住了拉菲尔的腰。 　　“好吧，我们去找艾伦。” 　　他说道。 　　也跟着贝利安和乌劜雅达的方向滑去。 　　…… 　　艾伦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远离差点让萨基尔和拉菲尔之间产生严重的隔阂。 　　他在这时候顾不上这么多。 　　就像是萨基尔在远处预料到的那样，工作服的破口非常严重地缩减了他的生存时间。 　　当然，在发现破口之后艾伦立刻利用工作服外置工具箱里的胶带给工作服进行了包扎，但之前的意外还是浪费了太多的氧气，他的头盔面板上立刻就亮起了氧气不足的红灯，而且工作服脆弱的维生系统也因为低氧而陷入了糟糕的故障状态。 　　温度正在下降。 　　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体内生命的流逝。 　　有什么东西自他旁边飘过。 　　艾伦侧过头，看见一团苍白色软肉缓缓地漂浮在宇宙中，看上去就像是深海中自在漂浮的水母。 　　不过那实际上只是一团死去的纳迦人尸体。 　　尸体并不完整，哪怕只是简单的一瞥艾伦也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光滑的皮肉上清晰可见的圆形瘢痕。 　　一段场景无比清晰地在艾伦的脑海中重现：发了狂的纳迦人皇帝挥舞着触手捕捉到了某只倒霉的纳迦个体，它的吸盘深深地扎在了自己同类的身体上以至于留下了如此深的伤痕。 　　只不过，祂还没有来得及将这只纳迦完全吸收，来自于玛利亚的“抓捕”开始了，白皇帝的触手一瞬间失去了控制松开了这块尸体。 　　艾伦的心跳开始变得越来越快，意识却一点点开始混沌。 　　不过，艾伦却一点都没有惊慌。 　　他可以感觉到一些东西……一些在他处于灵魂状态时候就已经知道的东西…… 　　不，不会死亡。 　　他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对他说。 　　……越来越多的纳迦人尸体飘过。 　　无形的链接在他的灵魂深处被点亮了。 　　怦怦—— 　　怦怦—— 　　怦怦—— 　　原本因为超出通讯范围而陷入了白噪音的通讯系统里，逐渐传出了有规律的声音。 　　就像是某种生物的脉动。 　　“你知道该怎么做。” 　　艾伦开始自言自语。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他身侧的话，会发现艾伦的瞳孔中闪耀着一层薄薄的银辉。 　　在艾伦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放松…… 　　他嘴角泛起了一丝甜蜜的微笑。 　　接着，他几乎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轻声地开始哼唱起来。 　　那不是人类的歌曲。 　　那不是一直以来他唱的那些旋律。 　　而是更古老，更幽远的低吟。 　　“是什么声音？” 　　正在努力靠近艾伦的萨基尔等人自然也听见了通讯器里回荡的声音 　　“唔……电流声吧……” 　　拉菲尔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我的系统快不行了，你的呢？”他又问了一句。 　　“我的也是。” 　　萨基尔审视着自己的控制面板，眉头完全的纠缠在了一起，他的脸色很糟糕，整个人的面部都笼罩着一层青灰色，他此时已经来到了拉菲尔的侧面，在问话的同时他也转过头望向了拉菲尔。 　　就跟萨基尔一样，拉菲尔的脸也是青色，而这一方面是因为心情的极度焦虑，另一方面则是无法避免的身体反应—— 　　无论是萨基尔还是拉菲尔，此时此刻他们头盔上的生理状况监测面板上都已经是一片警告。 　　维生系统的警告弹窗几乎要占据整个头盔，特别是工作服里氧气系统已经出现了红灯。 　　可现在，两个人类甚至连动一动手指将这些警告从面板上移除的力气都没有。 　　漂浮到这个区域花了他们快一个小时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非常幸运的没有被流弹以及飞船的残骸伤害。 　　偶尔，他们还会与真空中那些死于战争的纳迦人的尸体擦肩而过…… 　　但那些纳迦人的尸体已经硬入石块，没有丝毫的活性了。 　　只不过在这种“幸运”也许也可以说得上是不幸。 　　萨基尔不知道苏族人特殊的体质是否能够让他们活得更久一点，他只能确定，按照现在的情况继续下去，他与拉菲尔的工作服可能还能维持10多分钟的工作时间——而在10分钟之后，他们的工作服维生系统会迅速地进入能量枯竭状态。 　　而他与拉菲尔也将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之前还会因为惶恐时不时地与萨基尔吵架，又徒劳无功企图与艾伦联系上的拉菲尔，现在也已经非常沉默了。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这个家伙很讨厌。” 　　通讯器里拉菲尔的呼吸声很困难，他忽然开口冲着萨基尔说道。 　　萨基尔咬着自己的舌尖，通过疼痛维持着自己神智的清醒。 　　“哦，你表现得很明显。” 　　他说。 　　接着他就听见拉菲尔继续说道：“我真没想到最后我竟然会跟你这家伙死在一起。” 　　“我很遗憾。” 　　“你知道最奇怪的一点是什么吗？一直到这一点之后，我竟然没有觉得很糟糕。” 　　萨基尔沉默了，他完全没想到拉菲尔竟然会这么说。 　　他本来还以为拉菲尔会因为这个结局而抱怨不修呢，在他看来，拉菲尔很显然更希望跟艾伦在一起。 　　“我也觉得不错。” 　　他小声的嘟囔道。 　　“什么？” 　　拉菲尔问了一句，刚才萨基尔说的那句话因为系统能量不足而淹没在了电流声中。 　　萨基尔却死死闭紧了嘴唇，仿佛自己压根没开口。 　　当然，他刚才的那句话是真的，他并不讨厌跟拉菲尔死在一起的这个结局，虽然，他还是有点不太甘心。 　　他并不想死。 　　尤其是在付出了这么多之后，萨基尔和拉菲尔最后也没有追上艾伦。 　　根据他的目测他们现在与艾伦还有着不短的距离。 　　就在萨基尔已经决定平静的面对死亡的这一刻，忽然间……他又听到了那种声音。 　　而这一次，萨基尔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所谓的通讯设备的电流声。 　　萨基尔又重新检查了一下通讯面板，他很肯定现在的艾伦还处于通讯范围之外，可是他们的通讯器里却传来了完全不属于他们的声音。 　　那是一阵飘渺的低语，听上去就像是什么人正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像是半梦半醒时自窗外传来的隐约风声；像是母亲在你婴孩时期，一边摇晃着摇篮，一边凝视着哼唱甜蜜的摇篮曲；又像是你濒死之际，因为死亡而产生的幻听…… 　　也许后者是最有可能的。 　　萨基尔想。 　　只不过，哪怕已经预料到死亡近在咫尺，听到这声音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感觉自己汗毛都已经倒竖了起来。 　　“你听到了吗？” 　　片刻之后，他哑着声音向拉菲尔确认。 　　“我，我想，我听到了。天啊，这是什么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什么人在唱歌示爱……” 　　拉菲尔立刻开口回应道，从声音上听起来，他也有些不太确定。 　　“是召唤。” 　　接着，从通讯器里传来了贝利安的回应，这个年轻的孩童又在用那种与他的年纪完全不符合的神秘语调喃喃低语。 　　“召唤？召唤什么？” 　　萨基尔有些浮躁和不安，他觉得那声音似乎变得越来越响亮了。 　　而且…… 　　而且那声音似乎并非是从通讯器里传来的，反而像是从他脑子里传出来的。 　　萨基尔克制住自己体内不断涌起的恐慌，然后追问起来：“你是说艾伦在召唤？这不可能——艾伦不可能在这个距离就与我们联系上，我们听到的声音绝不可能来自于艾伦。” 　　萨基尔十分肯定地说道。 　　但贝利安显然并不这么想。 　　他和乌劜雅达如今正飘在萨基尔的前面，因为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他们看上去也只是两团橘色的光影。 　　隔得远远的，萨基尔看到贝利安抬起了手，他指了指远方。 　　“那就是艾伦的召唤……而他召唤的是属于他自己的眷族。” 　　贝利安说道，那声音混杂着通讯器的杂音听上去鬼魅莫测。 　　萨基尔顺着贝利安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最开始他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之前就已经知晓的那一切：黑暗，宇宙，漂浮的飞船碎屑，战争的残骸以及…… 　　等等，那是什么…… 　　忽然间，萨基尔睁大了眼睛。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有些怀疑自己也许是因为死亡的到来而开始发疯了，不然他怎么会看到如此可怕的东西。 　　在最开始，萨基尔甚至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纳迦人的尸体。 　　毕竟这些漂浮在宇宙中的软体尸骸，无论是哪一个看上去都是如此面目可憎。 　　可随着漂浮，视野里的“东西”开始逐渐逼近。 　　萨基尔意识到，自己如今所看到的纳迦人尸体，是“面目可憎”加强版。它丑陋得不可思议，甚至让萨基尔对自己的过去产生了怀疑：大概只有十恶不赦的人，在下了地狱之后才能看到那样的生物吧…… 　　他忍不住这么想。 　　随着他狂乱的思索，视野中那只可怕的怪物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萨基尔不得不纠正了自己的想法。 　　那不是尸骸。 　　他死死地盯着那玩意，因为恐惧和厌恶而咬紧牙关，连喉咙里都泛起了血腥气。 　　是的，那不是尸体，虽然它看上去确实就是由无数的尸体碎片拼凑而成的。只不过……尸体可不会像是它这么乱动。 　　在宇宙中飞行过程中，那些拼凑而成的躯体依然在孜孜不倦蠕动，然后进行自我消融的过程。它的皮肤上遍布纵横交错的经脉，肉块与肉块之间依然有粘液在闪耀，从皮肤的缝隙之中伸展开来的触手有粗有细，有长有短。 　　而无数的触手就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海葵一样，在那一团软肉的身体表面不断的挥舞。 　　在舞动的过程中，那只怪物正在朝着萨基尔等人靠近 　　“那是……那是……什么……” 　　萨基尔急促地喘息着，只不过在这一刻哪怕是喘息，对于他的工作服运行能力来说，也是一种不应该的奢侈行为。 　　很快他的氧气灯就已经从常亮的红灯变为了闪烁的三色灯。 　　萨基尔无意识地拽了拉菲尔一把，让拉菲尔转移到自己的身后。 　　而这么一个小动作而已，萨基尔却做得无比艰难。 　　他感觉自己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他已经缺氧了，他……正在死去。 　　萨基尔怀疑拉菲尔恐怕早就已经晕厥了过去，因为他身侧那穿的橘色笨重外套的男人已经很久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而萨基尔在这一刻却前所未有地希望拉菲尔还保有意识，这样的话，他就不至于一个人面对那正在靠近的怪物。 　　他现在已经能够完完全全看清楚那怪物了。 　　更多的细节涌入他的眼帘。萨基尔看见了怪物体表无数拼凑的尸块组成了一张类似人脸的轮廓，而在它的“口部”，有一个橘色的身影。 　　虽然大家都套着类似的工作服，完全无法单凭外貌就判断身份，可在看到那个橘色身影的一瞬间，萨基尔就无比肯定地认出来——被那只怪物放在口中的橘色身影一定是艾伦。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贝利安和乌劜雅达，另外两个人被随意地勾在两条相对比较粗壮的触手上。 　　伴随着那只怪物的靠近，他们也在触手之中摇摇晃晃，宛若孩童手中的玩偶。 　　萨基尔没有等太久，那只怪物也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它探出了另外一只触手，萨基尔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后就感觉自己也被触手勾住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就是，无论这只怪物打算对他做什么，将他撕成碎片或者是直接吞噬，萨基尔都不会感觉到了。 　　萨基尔瞥了一眼控制面板，氧气含量右边的数字现在是血红的0。 　　好吧，希望这怪物吃掉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这是萨基尔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想法。 　　而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包括贝利安和乌劜雅达，也都因为工作服的内置维生系统抵达了工作的极限而逐渐失去了意识。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并没有看到那只可怖的纳迦怪物接下来的行为。 　　那只怪物灵巧的挥动的自己的触手…… 　　它将一艘相对来说更为完整的战舰残骸从远方拖了过来，无数触手在宇宙中蔓延，把其他一些散落在宇宙中的部件与飞船的残骸拼凑在一起。 　　将这些部件连接在一起的正是它自己的身体。 　　半生物半机械的舰船就这样近乎奇迹一般出现在了黑暗之中。 　　在成型之后，这只缝合怪一般丑陋软肉，如同寄居蟹一样滑入了飞船内部，彻底地与飞船合二为一。 　　与此同时，已经陷入了濒死状态的人类，也它被送进了舰船。 　　只不过萨基尔，贝利安以及乌劜雅达都只是被它粗暴地丢进去的，而艾伦则是被小心翼翼地送入了舰船内最舒适，最坚固的舱室之中。 　　昏迷的男人被安顿在了一张柔软的床铺之上。 　　他微微侧过头，一条触手从半空中垂落下来，轻轻地碰了碰他——然后就被无数新生的触手猛然撕成了碎片。 　　粘液，碎肉掉落在了地面，转瞬之间就被吸收殆尽。 　　【检测到氧气充足。】 　　【检测到外部环境稳定……】 　　【对搭乘者进行生命修复……】 　　艾伦眼睛紧闭，依旧在昏迷之中……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刚才那一刻发生在自己身侧的小小屠杀，同样的，他也没有看见自己头盔内部的面板上那一条一条弹射出来的指令。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的呼吸正在变得平稳。 　　而他的心跳也变得越来越稳定。 　　细小的银色光点在他的皮肤下方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仿佛他真的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球人类。 第94章 　　艾伦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 　　几分钟？几个小时还是……几天？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只是打了一个小盹, 偶尔还会从晕晕沉沉的昏睡中醒过来。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柔软漆黑的洞穴之中，墙壁和天花板上的软肉正在滴滴答答往下流淌着粘液。 　　【我已经被纳迦人当做养分吃掉了吗？】 　　这个念头闪过艾伦的脑海，他随即又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 这个柔软的洞穴里已经多了好几个人。 　　一个年轻的男人, 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一个孩童，一个长着羽毛的高大个。 　　他们簇拥着艾伦, 用胳膊撑着艾伦的头。 　　“坚持住——艾伦！他妈的你必须得坚持住，我们已经脱离危险了你知道吗？我们已经跟安全局的人联系上了, 马上就会有人来接应我们了, 艾伦，你可不能在这种时候死掉, 这可太不值得了——” 　　艾伦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对方，他觉得自己只是眨了眨眼睛，但等浑浑噩噩的意识再一次浮现时候，眼前那个满眼通红的男人却已经变形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是穿着医疗官制服的人。 　　除了他之外, 还有很多人, 他们架着艾伦正在一条银色的通道里快速奔跑着。 　　【“准备急救室——我们有一名重症伤员！”】 　　艾伦听到有人在冲着什么人大喊。 　　是谁……受伤了吗？ 　　艾伦感到有些担心，但他实在是太困了, 他的眼皮简直有一千斤重, 然后他的意识又一次地陷入了模糊。 　　【注射肾上腺素……该死的, 他的体温太低了……血液生化结果出来了……老天,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沉睡之前, 他只听到那些医疗官在自己耳边叫嚷着。 　　接下来，类似的苏醒和昏睡又重复了好几次。 　　每一次都让艾伦比之前更加感到精疲力尽, 他只想沉睡, 永远地沉睡下去。 　　只不过, 每当艾伦想要放松地陷入更深的睡眠时，耳边总会有些吵闹，而那种影影绰绰的嘈杂让他压根没法入睡。 　　再然后，他感觉到了颠簸，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努力推搡着他，含着他的名字。 　　艾伦皱紧了眉头。 　　他想要开口让那些人安静一些，但身体却格外沉重，似乎在他恢复意识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的身体依旧停留在沉睡之中。 　　【……他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很奇怪，萨基尔探员，我还从来没见到过如此奇怪的病例，他应该早就死了才对。】 　　【你是说他接受了异种文明的特殊修复？哦，如果这段话不是由你口中说出来的，我一定以为这是什么人在做梦……遵命，我会再跟进的……】 　　环境变了，光线也变得有些刺目。 　　艾伦想。 　　开始有人用东西不停地戳着他的胳膊，脖子和大腿，他开始觉得有些烦躁了。 　　后来他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很年轻，但同时也很啰嗦。 　　【艾伦，听着，你得坚持住，你可不是普通人……你好不容易才死而复生，难道要在这里放弃你的第二次生命吗？你能撑下去的，对吗……】 　　是拉菲尔。 　　艾伦想。 　　他觉得自己也许花费了一百年才勉强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而原因只是因为他实在太吵了，艾伦真希望他能闭嘴。 　　【我们要失去他了，对吗？】 　　随后接着他就听见拉菲尔喊道，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吵闹的年轻人声音里会染上哭腔。 　　【“我们尽力了，但是……很抱歉，拉菲尔探员，他的身体状况确实是我们无法掌控的，事实上，你真的确定他曾经以健康的状态与你们一同行动过？在他中枪之后？毕竟在我看来，他的这些数值哪怕是对于植物人来说也有些太过于……”】 　　【“……接下来就只能看上帝的意志了，探员，我们对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他暴露在真空环境中实在是太久……“】 　　声音，光线，还有颠簸终于都渐渐淡去了，艾伦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已经可以睡去了吗？ 　　艾伦心满意足地想道，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似乎碰到了他，非常轻柔，非常小心。 　　即便是在混沌之中艾伦还是不由自主地因为那人的碰触而感到安心，那个人身上散发出一阵松木和海盐的香气。 　　他非常喜欢这种气味，他放松了下来，就连他灵魂深处的那一小团银色光芒都因为这轻柔甜美的碰触而呼啦一下变得格外明亮。 　　只要有这个气味在，艾伦就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因为那是他渴求已久的气息。 　　因为那是……雷蒙德的气息。 　　不，不对—— 　　那个人，他所喜欢的那个男人，压根就不是雷蒙德·莫尔克。 　　那个男人甚至都不是人类。 　　因为，祂的本质，是…… 　　一团柔软苍白之物猛然间自记忆深处浮出。 　　艾伦的意识一瞬间回笼。 　　触手—— 　　丑陋的，邪恶的，宛若缝合怪一般的可怖肉团直接向着他伸出了无数根触手，紧接着，祂抓到了他！ 　　…… 　　艾伦猛然间睁大了眼睛，从医疗床上一跃而起。 　　他的动作实在有些太过于突然，引发了一连串滴滴作响的警告，在普通人听起来只是有些急促的警报声在艾伦的耳朵里却刺耳得要命。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因为惊恐而跳起的这个动作在一刹那之后就耗掉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紧接着艾伦就重重地朝着地面摔了下去。 　　他可以感觉到起码有五根以上的针头因为他的鲁莽而从他的皮肤之下直接崩了出去，针口处顿时渗出了汩汩温热的血液。 　　而在他摔倒之前，最高级别的看护机器人飞快地探出了机械手臂，牢牢扶住了艾伦并且把他放回了病床。 　　艾伦喘息着，睁大了眼睛，在其他人类医护人员接到讯息感到这里前仔细且警惕地四处打量着自己如今所在的环境。 　　柔和的暖光，地面和墙壁都是令人安心的米色，在他的对面是一条狭长的横形窗口，现在窗口的玻璃是一层雾蒙蒙的白色，但艾伦知道在某些时候那一层玻璃会变得光洁透亮，足以让窗外的人清晰地看到自己。 　　很显然这就是一间最典型的人类医疗室，而印在医疗床床边上那显眼的国家安全局标志也证明了这一点。 　　几分钟后，几名医疗官进入了房间。 　　艾伦敏锐地意识到，在看到已经恢复了意识的自己之后，那些医疗官都显得有些惊奇，就好像……就好像他能够醒来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 　　而拉菲尔和萨基尔到来的速度之快也出乎了艾伦的意料。 　　他们几乎是紧跟在那些医疗官身后进入房间的。 　　“艾伦，你感觉怎么样？” 　　当医疗官们帮艾伦进行身体检查的时候，拉菲尔已经用力地握住了艾伦的手然后关切地问了起来。 　　“额……我想，应该还不错？” 　　艾伦一边回答一边瞥了一眼床边的生理数据监控仪。 　　虽然看不懂屏幕上那些错综复杂的数值，不过每一项数值都是绿色的，这也许已经可以说明一切。 　　之后那些医疗官肯定了艾伦的猜测。 　　在确定来了已经没有大碍之后，那些医疗官窃窃私语的离开了病房，艾伦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望想拉菲尔。 　　“我总觉得在我昏迷的期间我似乎错过了很多……” 　　他对着拉菲尔说道。 　　拉菲尔对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容。 　　“没错，你错过了很多很多的事情，非常多——” 　　拉菲尔告诉艾伦，他们之所以能够得救是因为他们在濒死之嘶，被“人”送进了一艘纳迦人飞船。 　　飞船打开了迁跃门，直接带着已经奄奄一息的艾伦等人迁跃到了近太阳系的区域。而在那个时候，被随意丢在纳迦人飞船内部的拉菲尔等人也已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们在死寂的飞船内部找到了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艾伦，然后想法设法搞到了自己现在所在的目标。 　　在这过程中，乘坐纳迦人飞船的他们险些被外太阳系巡逻的太空军发现。 　　“如果是那样的话，恐怕我们现在也已经死了，那些太空军在看到纳迦飞船时候可从来不会手软，而且当时我们所有人都还迷迷瞪瞪的，压根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越是在那种近乎荒诞的情况下，就越是需要萨基尔那种冷血无情到已经媲美机器人的人。在拉菲尔慌乱无比的时候，萨基尔已经想办法联系上了他们部署在冥王星殖民地的安全局特工。 　　而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总是显得有些被动的安全局，在太阳系内的行动力却十分迅速。 　　感谢于他们的及时接应，濒死的几个人终于死里逃生。 　　只不过，即便是有了安全局的接应，当时艾伦的情况还是相当不乐观。 　　毕竟，其他人只是因为缺氧而陷入窒息状态，可艾伦却完全不一样。艾伦的工作服是最先出现破损的，低温，缺氧以及太空环境暴露，让他的身体进入了极低温状态，他还遭受到了严重的宇宙辐射，简单来说就是太空病的所有症状都出现在了他的身上。最重要的是，艾伦之前曾经在运输舰上被玛利亚派来的人开枪击中了心脏，之后虽然他死而复生了，可没有人知道银树究竟是以何种方式修复他的身体的。 　　当银树的修补与接下来一系列的重伤叠加起来的时候，艾伦出现了一系列非常严重的并发症，差点直接死在从太阳系边缘飞往地球的飞船上。 　　有好几次艾伦都已经进入了病危状态，而安全局的医疗官们根本搞不懂艾伦的身体状况——从数值上来看，艾伦看上去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但是如果艾伦是普通人，而安全局的先进医疗仪器所检测出来的那些数值又确实是真的话，艾伦早就应该死了蔡翠。 　　只不过现实却恰恰相反，虽然数次濒死，可出于某种人类压根无法理解的科技，艾伦自始至终，勉勉强强地维持着最后一线生机。 　　“有好几次我们都以为你撑不住了，直到几天前，有人说，我们可以让你……” 　　就在拉菲尔快言快语差点把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站在他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萨基尔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那一声咳嗽显然是一个提醒。 　　艾伦眼睑微微绷紧。 　　他注意到，拉菲尔一听到萨基尔的咳嗽随后便猛然噤声，他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冲着艾伦笑了笑，接着就强行改口道…… 　　“总之我们使用了另外一种手段来治疗你，谢天谢地，那家伙……我的意思是，那种手段最后还是起到了作用。你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你醒了，这真是太好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人类军事基地的爆炸中死掉才是最好的选择。” 　　艾伦用其他人几乎听不到的语调低声自言自语道，语气中泛起一丝苦涩。 　　“艾伦……” 　　拉菲尔不安地看着艾伦。 　　艾伦强迫自己从格外低沉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但气氛还是因为他而变得有些阴沉。 　　艾伦只好自己转移了话题。 　　“所以我现在是在哪里？，我难道已经回到地球了吗……我昏迷了多久？” 　　艾伦问道。 　　拉菲尔看了看萨基尔，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之后，才伸出手。他搀扶着艾伦下了床，然后扶着他，来到了之前被艾伦以为是观察窗的那一扇横窗前面。 　　拉菲尔碰了碰窗子，智能系统很快就识别了拉菲尔的指纹。下一秒钟，雾蒙蒙的玻璃转换为了无比清澈的景观窗，外界的景色一瞬间映入艾伦的眼帘。 　　艾伦看见了一片熟悉的星空，广袤，黑暗，无垠，在星空之下，是一片银白色的土地，没有植被，没有土壤，只有无尽的白色砂砾，还有点缀在砂砾上的白色球型帐篷所连接而成的人类都市堡垒。 　　在星空之上，硕大的蓝色星球正在半空中，缓缓地旋转。 　　这里是…… 　　“出于安全考虑，现在我们并不在地球，而是在安全局的月球医疗中心。” 　　拉菲尔回答道。 　　“月球。”艾伦喃喃道，“我竟然在月球？” 　　艾伦在听到“月球”这个单词时，身体猛然颤抖了起来。 　　月球，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卫星，它并不出奇也不美丽，还因为环保问题而永远不能进行常规性开发，这也让月球这颗距离地球最近的星球化为了地球所有殖民地中最贫瘠，生活最困苦的星球。 　　梅森·帕斯摩尔，当初就是月球区的总督。 　　只不过，自从梅森死后，艾伦就再也没有来过月球。 　　而在今天之前，他也以为，自己恐怕此生都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 　　感受到了艾伦的情绪起伏不定，拉菲尔连忙补充解释道：“艾伦，你不要想太多……月球是安全局的总部所在地，这里有最精良的医疗设施。” 　　拉菲尔担心地不断偷窥着艾伦的脸色，干巴巴地继续说：“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也不管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你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顺便说你已经昏迷了将近60天，如果没有月球医疗设施，你很可能根本就没办法撑住。” 　　“60天？” 　　艾伦不敢置信地重复道。 　　“是的，所以现在你应该会觉得有一些虚弱……情绪不稳定也会是很正常的。” 　　艾伦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拉菲尔接下来的话。 　　他希望自己能够表现得更坦然自在一些，但身处月球还婚礼了六十天这种事情无疑还是让他不由自主陷入了极度恐慌的状态。 　　尤其是此时此刻，艾伦还发现了一件事情—— 　　“我竟然已经昏迷了这么久？那么，贝利安和乌劜雅达怎么了？？在我昏迷期间，他们，他们难道也……” 　　前来探望艾伦的只有萨基尔和拉菲尔，这让艾伦心紧紧地抽在了一起。 　　贝利安和乌劜雅达与艾伦面前的两名人类不一样，那两个人之前甚至都没有抵达过太阳系。而且，之前那一小段时间的清醒，已经让艾伦意识到乌劜雅达和贝利安应该都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返祖化：两人身上长出来的羽毛，还有面部的怪异特征，都让那两名域外之民看上去颇为可怕。 　　在经历了这样一番生死之交之后，艾伦已经很信任拉菲尔和萨基尔了，但他还是很担心安全局的人在找到他们之后会对贝利安和乌劜雅达不利。 　　“请不用担心，我们可不是军部那帮傻子……” 　　拉菲尔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开口，另外一个声音就忽然出现回答了艾伦的问话。 　　“你？” 　　艾伦猛然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他这才发现，医疗室的门口竟然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那个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艾伦竟然完全都没有注意到。 　　那个男人穿着一件有些邋遢的外套，头发凌乱，面容温和。 　　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那种忙于科研工作而无暇打理自己的学者，身上的气息异常柔和，温暖，让人生不出任何的警惕之心。 　　可是，艾伦在看到那个男人的一瞬间，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我认得你。” 　　艾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 　　“你是……安德森，你不是死了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艾伦的声音颤抖得太厉害，就连说话都变得有些断断续续的。 　　那个男人…… 　　安德森。 　　这么多年过后，安德森看上去简直没有丝毫改变。 　　艾伦甚至还记得年幼的自己呆在梅森的办公桌下玩拼图时，那个男人是如何踩着鞋后跟在梅森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说些让人完全听不懂的计划和数据的。 　　安德森曾经是梅森·帕斯摩尔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他的智囊团首席。虽然看上去并没有太多说服力，但梅森一直以来都将安德森视为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最强的参谋。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艾伦与安德森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向来怕生且孤僻的艾伦甚至会称呼对方为“安德森叔叔”。 　　然而，在梅森·帕斯摩尔遇害之后，在那段无比黑暗的时光里，本应该是整个梅森政治集团最强主骨心也是政治后备人选的安德森，却忽然之间凭空消失了。 　　他的公寓水槽里甚至还有没有洗完的碗筷，冰箱里还有只吃了一半的披萨……但是他却再也没有回去过。 　　安德森的通讯码变为了空号，在国家信息查询系统里，安德森这个人的身份识别码竟然变成了另外一个男人。 　　一直以来，在梅森·帕斯摩尔遗留下来的政治团体里都流传着一个说法：安德森是政敌派在梅森身边的间谍，梅森·帕斯摩尔之所以会死，也正是因为安德森的设计……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就是，那些人在想办法刺杀了梅森之后，担心梅森代表的政治集团会有另有人选，最后干脆把安德森也秘密暗杀了。 　　艾伦一直以来都不愿意相信这些说法，他也完全无法坚持继续探究。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只能任凭那个伤口，在自己的心底里不断的流血。 　　他不去想，也不愿意去探究，他本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见到安德森。 　　可现在，安德森就站在那里，站在安全局的总部医疗室里。 　　最重要的一点是，作为安全局高级探员的萨基尔和拉菲尔，在看到安德森之后，竟然毕恭毕敬，无比谨慎地行了一个礼。 　　“局长……” 　　艾伦听到他们两人这么称呼安得森。 　　“局长？” 　　艾伦喃喃地重复着这个称呼。 　　安德森挠挠自己鸟巢一般的头发，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慢慢踱步，来到了呆若木鸡的艾伦面前。 　　“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轻声嘟囔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艾伦没有理会安德森亲切的叙旧——就假设那句话称得上是“叙旧”的话。 　　他用一种又干又冷的声音问道。 　　“这件事情说起来实在是有些复杂……” 　　安德森苦笑了一声，仿佛完全不曾注意到艾伦这一刻的戒备和生疏。 　　“简单的来说，就是梅森与我曾经是非常亲密的搭档，只不过，之后他脱离了安全局开始从政，而我一直隐藏在幕后自始至终不曾放弃安全局的工作。然后，因为我们一起共同调查的某件事……他死了，而我，还在继续调查。” 　　安德森叹息着抬头，对上了艾伦的眼睛。 　　“艾伦，你知道……白神教团吗？” 第95章 　　白神教团—— 　　从理论上来说这应该是艾伦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但当那几个单词从安德森嘴里冒出来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自己之前“看到”过的那些东西。 　　疯狂，血腥, 污秽的祭坛。 　　那些身穿黑袍显得神经质而诡秘的奇怪人影。 　　从血泊中慢慢爬出来的“她”。 　　当然, 还有在黑色天鹅号上出现的那个神秘大厅，以及烙印在地板与墙面上的猩红线条……还有, 因为那些奇怪的装置而被囚禁的那只怪物。 　　艾伦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直直地注视着安德森却并一直保持着沉默。 　　安德森的视线在艾伦的脸上点了点，他叹了一口气, 显得比之前更加疲惫和无奈——只不过，艾伦也没有办法确定这种脆弱的情绪是否是真实的。 　　一直以来安德森都很擅长操纵其他人的情感, 艾伦还记得梅森在他面前用赞叹的语气感慨过。 　　“我想给你看点东西。” 　　安德森说。 　　他对拉菲尔和萨基尔点了点头, 那两个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然后脸色僵硬地走上前来，扶住了艾伦。 　　紧接着，看似空无一物平凡无奇的医疗室的另一面墙忽然颤抖了一下，一张异常隐蔽的秘门出现在那里。门的后面是一条狭窄的银色走廊。 　　哦, 是的，秘密通道。 　　艾伦在心底低语了一声。 　　非常贴切的“安全局风格”, 他想, 一直到这个时候, 他才有种真实感。他确实已经脱离了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并且来到了……来到了安全局的地方。 　　拉菲尔一直很小心地扶着艾伦，也许是艾伦的沉默让他产生了奇怪的想法，趁着其他人都不注意，拉菲尔凑到艾伦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艾伦, 不要担心, 我们对你绝对没有恶意——安德森局长也是。” 　　拉菲尔他很清楚一直以来安德森都非常喜爱着艾伦并且密切关注着艾伦的一切, 事实上，拉菲尔曾经处理过一些文书，因此他还知道一些哪怕是精英探员都不知道小秘密，安德森曾经隐秘地帮助艾伦扫除了行踪和生活痕迹，也正是因为安德森的这些小动作，艾伦才会在退役之后享受了那么长一段无人打扰的清冷生活。 　　只不过在今天以前，拉菲尔一直都以为安德森做这一切纯粹是因为他也是艾伦的歌迷，而他压根就没有想到，安德森竟然还与多年前按个传奇的政治家梅森·帕斯摩尔有关联。 　　不过拉菲尔探知到的这些小秘密在今天注定是要藏在他自己的肚子里——他还没有把话说完，萨基尔已经冷淡地瞥了过来。 　　拉菲尔闭上了嘴，安静地继续带领着艾伦跟上了安德森的脚步。 　　在经过了好几道严密的身份识别和权限确认之后，艾伦终于在秘密通道的另一头看见了另外一间房间。 　　这个房间非常简陋，而且还很凌乱。 　　完全不曾录入进电子系统的古董式纸质文件密密麻麻贴满了四面墙壁，而地面上也凌乱的散落着打印出来文字资料。 　　文件夹和文件箱，则是在房间内唯一那张歪歪斜斜的桌子上堆得冒尖。 　　黄色的便利贴遍布整面墙和几乎所有的文字档案，而出了这些几乎已经在人类社会里绝迹的纸质文件之外，房间里最显眼的就是一个微型的立体投影。 　　投影上有一根青色的石柱，伫立在沙漠之上。 　　艾伦在进入房间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投影，他恍惚了一瞬，总觉得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然而当他仔细去思考时，之前掠过脑海的想法却像是游鱼一般迅速地游走了。 　　只不过安德森立刻就注意到了艾伦这一瞬间的愣怔，他侧过头来看了一眼艾伦，然后解释道：“这是星历2937的玩意，当时当局在一片混沌星域的乱流里捕获到了一枚黑匣子，上面的各项信息表示它来自于有一队早已失踪的宇宙科考队，我们有证据怀疑他们之后的遭遇或许与传说中安雅人的遗迹相关——哦，不用想太多，你们不会知道那只科考队的，他们的信息早就因为某些原因而被秘密抹去了。白神教团中的某些人拥有‘主母’系统的后门，这意味着所有储藏在电子设备中的信息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抹消或者被篡改……” 　　安德森叹气道。 　　然后他张开双臂，做出了一个“欢迎”的姿势。 　　“所以在跟梅森商量之后我们决定用最古老的纸张来储存我们这些年来搜寻到的资料——” 　　在安德森说话的时候艾伦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那些贴在墙壁上的纸张和文件前面然后看了起来。 　　这些资料骤然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有一些甚至更像是三流媒体上为了博取眼球而胡乱编造的无聊臆想。 　　比如说某条街上出现了一名“身份成迷，面容美丽”的高贵Omega，高管显贵们对这名Omega表示出了无法抗拒的迷恋，他们交替前往这位夫人的府邸过夜一时之间引发了许多人的侧目，然而这段混乱关系进行了不到一个月之后，所有曾经去过这名Omega府邸的高官们全部都离奇死亡。 　　“‘……怀疑他们全部都死于神秘的火星诅咒。’” 　　艾伦缓缓地念出了拿着新闻的最后一句话，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他不太明白安德森为什么会这样郑重其事地收集这种信息，接着他看向另外的信息：异星公主在太阳系进行度假时离奇失踪怀疑与一名冥王星的复制人酒保私奔；海王星总督宣布在未来十年内免关税为地球中央政府提供充足的高性能离子生成器；出于预算考虑，中央科学委员会决定从2992年开始暂停所有通过混沌星域的科考活动…… 　　如果一定要说这些信息有什么特别的话，大概就是这些消息的年代跨度非常大，从星历2937年一直到现在，似乎整个太阳系内所有的小道消息都汇集于此。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艾伦忍不住问。 　　安德森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这些都是白神教团在人类社会进行活动留下来的些许痕迹，哦，亲爱的，不要用那种表情看着我，我真的没有发疯……总之，一切的开始应该都是从2897年那次被严密抹去了所有记录和消息的科考活动开始的。虽然没有靠谱的证据，但是我们怀疑他们搞到了安雅人的远古科技。” 　　“安雅人的……远古科技？” 　　跟一直以来都十分沉默的艾伦比起来，反倒是拉菲尔对安德森说的这些内容更感兴趣一点。 　　说起安雅人的时候他显得有点不可思议。 　　毕竟，要说起远古和神秘的外星人，作为普通的地球人实在很难想到安雅人。毕竟安雅人从出现在地球人面前那一天开始，就是以一种彬彬有礼（甚至有些让人讨厌）的高等级文明生物来与地球人交流的。 　　也正是这些人，在地球星际文明还十分落后的时候慷慨地提供了自己的各项高新科技，好让地球人的文明等级更高一些。更不要说，安雅人如今还是银河系文明联盟委员会的常任理事民族。 　　考虑到这些，不得不说，安雅人与他们现在正在讨论的地球□□实在是格格不入。 　　安德盛挑了挑眉，他瞥了拉菲尔一眼，然后他才开口解释道：“……现代安雅人确实没有什么谜团，他们只是单纯的傲慢而且虚伪而已，但，我们之前的一些发现表面，现代安雅人实际上只不过是‘古代安雅人’的遗族，他们的文明程度甚至不及自己的古老祖先的千分之一……” 　　“你说的这个，我，我好像有点印象了，就是那个什么‘生命传播者‘，对吗？’” 　　拉菲尔忽然开口道。 　　而拉菲尔也确实没有记错，在一个世纪以前，通过与其他外星人进行交流后一个奇怪的说法遍布宇宙。 　　那就是其实古代安雅人来自于一个更高层级的世界，而人类存在的这片宇宙，在它们到来之前，不过是一片虚无的寂静。 　　古代安雅人凭借着普通人类完全无法想象的高科技，将生命的种子播撒在这片虚无的各处，这才有了现在人们所熟知的繁华宇宙。 　　——不过在远古时期，‘古代安雅人’曾经与一种可怕的文明进行过惨烈的战斗，整个民族因此而覆灭，所以现代安雅人与自己的先民出现了非常明显的文明断层。 　　而如果人类能够得到古代安雅人的超级科技——他就可以成为这片宇宙中的“神灵”。 　　当然站在现在看来，这种带着太浓传奇色彩的传言其实相当可笑，但在当时，整个太阳系都笼罩在探索古代安雅文明的狂热之中…… 　　“我记得后来热潮褪去之，其实很多学者都出面反驳了这种说法。” 　　拉菲尔说道。 　　安德盛开始揉自己的后脑勺，他的头发变得比之前还要凌乱。 　　“不，那种说法是真的。”他低声说道，“至少白神教团的人确实搞到了一些古代安雅人留下来的……说是技术也好，说是‘力量’也行。他们非常狂热地开始研究起了那些玩意。而且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中的某些人也确实掌握了一些普通人类目前为止还不知道的特殊力量。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们不惜在地球社会进行了大量隐秘和残忍的试验。” 　　他点了点手边一则消息的纸制版。 　　“白神教团恐怕是这一百年以来整个人类文明中发展得最迅速也是最隐秘的势力了，他们非常可怕，严谨而守秘，几乎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多余的线索。” 　　“而这些是……” 　　拉菲尔此时也在津津有味地翻看着这么多年来安全局人员收集到的小道消息，听到安德森的话之后他没有忍住插嘴道。 　　“是的，除了这些荒诞不经的流言还在流传，不过，流言需也需要‘真实’作为依托才能传开。通过研究这些看似荒谬的流言之后，我们终于确定人类社会里确实盘踞着一只潜藏于在阴影之中的魔鬼。目前为止我们基本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这些人中几乎所有人都是失去了理智的狂信徒，而且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权贵。而那种窃取到的安雅力量……我们姑且将其称之为‘白神’。” 　　“迄今为止，我们对这个秘密教团进行了长达20多年的调查，但是我们一直到它的存在实在是太晚了，这个教团已经根植于整个政府和权贵的关系网之中。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未有任何调查员能够安全地传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我们不知道他们究竟打算做什么，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从挖掘到遗迹开始，他们就在策划一个非常巨大的阴谋，他们所窃取的那种外星科技，是人类目前为止，绝对不应该拥有的力量。，总有一天他们会让整个人类与他们一陪葬……” 　　安德森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因为他注意到艾伦似乎并没有在意他说的那些话。自始至终，艾伦的表情冷漠，眼底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厌恶。 　　而且艾伦是故意让安德森知道自己的情绪的。 　　“关于白神教团，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安德森貌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并不多……” 　　艾伦一字一句平静地回答道。 　　他的声音有一些干哑，然后他忽然反问了安德森一句话： 　　“所以，梅森当初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你们一直在调查这个所谓的白神教团吗？” 　　安德森点了点头，看到艾伦终于跟上话题他显得有些欣慰，他正想说些什么，艾伦随即又补充问道： 　　“那么，当初梅森之所以会对我如此关爱，就是因为你们早就已经知道，我的母亲与白神教团有重要联系？” 　　“艾伦，你怎么会知道——” 　　安德森显得非常吃惊，不过艾伦没有被打断，他自顾自地问了下去，看上去甚至都不需要安德森回答他。 　　“玛利亚是白神教团的重要人物，所以你们才会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你们觉得可以通过我找到更多关于白神教团线索，对吗？” 　　“……” 　　这个房间里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安德森错愕地盯着艾伦，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哦……艾伦……究竟是谁告诉你这些的？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安全局长有些悲伤的说道，他朝着艾伦走了几步。 　　他企图抚摸艾伦的肩膀，可在他抬起手之前，艾伦就已经侧过身体避开了对方。 　　艾伦凝视着自己身侧的那些资料，脸上毫无血色。 　　他听到安德森在不远处解释起来： 　　“好吧，我必须承认，在最开始，我们确实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教团的缘故，才注意到你。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从未想过利用你来接近白神教团。梅森更是如此，他一直把你当成他真正的孩子，只不过，白神教团实在是……”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教团究竟有多邪恶，我也不想知道你们的想法。” 　　艾伦忽然开口，直接说道。 　　“我累了。” 　　艾伦说。 　　“关于这个教团的事情……你也许可以等我的身体完全康复以后再说。现在我想去看一看乌劜雅达和贝利安……” 　　艾伦面无表情地说，他看到了拉菲尔和萨基尔正在互相交换眼神，显然就是这两人也没有预料到自己今天会听到这么多事情，更没有预料到，艾伦会对安德森表现得如此不客气。 　　恐怕就连安德森自己也不曾预料到这点—— 　　“乌劜雅达，还有贝利安，对吗。那两名域外之民还处于治疗之中，他们身上出现了一些非常不好的畸形改变，所以我们正在对他们进行基因治疗。艾伦，你不需要担心他们两个。” 　　“我想去看看他们。” 　　艾伦重复了一遍。 　　安德森倏然停下了所有声音。 　　在场的气氛一瞬间变得有格外僵硬。 　　不过就跟艾伦所预判的一样，安德森向来都不会鲁莽地采用强硬手段，，不管他内心究竟在想什么，但……既然艾伦已经表现地如此强势，安德森一定会在某种程度上妥协。 　　之后，艾伦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那个秘密的房间。 　　在临走之前安德森忽然叫住了他，并且让他在门禁上的权限系统中留下了自己的生理特征。 　　“我想你之后会想来了解一些关于教团的事情的……” 　　安德森冲着艾伦说道。 　　艾伦并没有理会他。 　　僵持了片刻后，安德森也只能默默的叹气转过头去。 　　不用多说，安德森已经意识到他，已经失去了艾伦的信任。 　　接下来，在医疗中心的另外一间医疗室里，艾伦看见了正被浸泡在柱形培养皿中的乌劜雅达和贝利安。 　　他们脸上和手臂上那些多余的黑色羽毛已经消失了，就连乌劜雅达那原本无比可怖的面容，也恢复了之前的英俊模样。 　　苏族人又一次回到了完整的人类形态。 　　光从外表来看的话，他们似乎过得还不错。 　　艾伦凝视着身上贴满了治疗仪的域外之民兄弟，在心底想道。 　　只不过那些淡蓝色的培养液还是让艾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 　　他又一次的想起了自己在濒死时候看到的那些记忆——那些实验体。 　　每一名实验题都是他自己的克隆，而玛利亚对待他们的时候，就跟对待一只实验室里小白鼠没有什么两样。 　　在记忆中曾经是温暖所在的母亲，实际上比任何人都要冷血——这个认知折磨着艾伦的心扉。 　　他再也忍受不了了。 　　艾伦想。 　　他猛然从观察窗前转过身，接着他就朝着自己的病房走过去，此时此刻，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呆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只不过安德森却在这个时候抬起了胳膊，挡住了他的去路。 　　“……” 　　艾伦抬起眼直直盯着安德森。 　　安德森脸上浮现出了一个苦笑。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不过……我必须要提醒你，除了你的域外之民朋友外，还有一个人‘迫切地’需要你探望一下。” 　　安德森这句话倒是完全出乎了艾伦的意料。 　　他微微一愣。 　　而且，就在安德森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身侧的拉菲尔和萨基尔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还有一个人？” 　　艾伦重复了一遍。 　　“是的，而且我想‘他’应该是所有人中……最需要你的那一个。” 　　安德森意味深长地说道。 　　于是，这一天，艾伦不得不又多探望了一个“人”。 　　从自己的病房到那个秘密房间，紧接着又从秘密房间前往乌劜雅达和贝利安所在的治疗室。 　　这一路上陪伴着艾伦的人就是拉菲尔，萨基尔，还有安德森。 　　可现在，在前往另外那个人的舱室时，艾伦的身边忽然之间就多了许多人。 　　那是非常沉默的一队人马，他们身材高大，气质冷峻。 　　艾伦敢打赌，他们绝对是安全局自己培训的战斗型人士。毕竟，就连向来冷峻，宛若机器一般的萨基尔，在这几个人的身边都显得柔和且体贴起来。 　　更不要说，负责护送艾伦的这这些人简直武装到了牙齿上，其中两个人甚至还手提了着长度达到两米左右的手持星际导弹设备。 　　忽然之间严密起来的安保措施让艾伦背脊上的汗毛微微竖起，他的心跳一瞬间变得有一些快，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能够让安全局的这些人如此严阵以待的“人”，恐怕就只有…… 　　可是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艾伦想起了自己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看到的那些死去的肉块。 　　还有被封锁在玛利亚手中的那一团怪物。 　　从醒来以后，艾伦就一直控制自己不要去想那个家伙。 　　是的，从睁开眼睛之后，他甚至都没有向拉菲尔和萨基尔提起第二次差点死去之前看到的那只缝合怪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艾伦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耗费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心力去思考和探究。 　　只不过从目前的状态来看，他的逃避是没有用的。 　　沉重的脚步声敲打在走廊之上，沉默的身影倒映在两旁光滑的墙壁之上。 　　护卫型机器人黑洞洞的枪口在艾伦等人经过的时候调整着方位，轴承平滑的转动声嗡嗡作响。 　　即便是作为外行人，艾伦也可以感觉到，这条走廊上的各项安保措施已经错综复杂层层叠加到堪比国家金库。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在国家金库里是国家的资金储备，而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那扇大门背后，则是让所有人类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 　　“嗡——” 　　那扇门被打开了。 　　艾伦在安德森的陪伴下，一步一步走进了房门。 　　跟人类所在的病房相比，这里的光线非常幽暗，空气也更加潮湿一些。 　　艾伦因为光线的变化而过了好几秒钟才看清楚房间里的那个家伙。 　　之后，他的呼吸微微一顿。 　　“艾伦……” 　　一声低语从黑暗中传来。 第96章 　　艾伦的脚步一瞬间停住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首先看到的是并不是“他”，而是层层叠叠堪称壮观的矩阵型防护装置，那些黑色的金属方块物飘浮在半空中, 看上去更像是什么先锋艺术品, 无数根纤细的黑色纳米合金细丝从方块无中延伸而出，并且刺入了防护装置正中心的那团东西—— 　　“艾伦！” 　　是属于人类雄性的呼唤，语调甜润而沙哑, 带着一丝难以描述的古怪腔调。 　　在察觉到艾伦的到来之后，那玩意倏然开始蠕动，细长的白色触须自它身体内部探伸而出，因为那湿润的皮肤上还闪烁着珍珠一般的彩虹光晕, 即便是在如此幽暗的环境下它看上去也异常显眼。 　　简直就像是它本身正在散发着幽光一般。 　　“滋滋……滋……” 　　粘湿的摩擦声传来, 随后是那些无比坚固的纳米合金丝倏然绷断时发出的刺耳声音。 　　这些防护装置可以轻而易举地让还活着的火星水蛭女王变成一条老老实实的活体标本，尤其是那些纳米合金细丝, 在许多时候它还会被用来固定轨外太空空间站外部工作平台，这足以说明它的坚韧强度。 　　但此时此刻，在“他”的面前，人类费尽心思研究出来的禁锢设备还有装置, 就像是面对老虎的蜘蛛网一样脆弱纤细。 　　原本漆黑的方块物在禁锢丝断裂后立即转变为了警戒性质的红色。 　　“咔——” 　　艾伦听到了一声清脆有力整齐划一的武器开启声，他微微侧过头, 并不意外地看到之前那些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不过……虽然他们就跟之前一般面无表情, 眼神冷峻, 但艾伦还是可以感觉到, 在进入房间并且直接对上了那个家伙之后, 这些精英级别的战斗人士还是变得有些焦躁。 　　焦躁来自于戒备, 戒备来自于——恐惧。 　　他们在害怕着这个房间里的他。 　　那个用甜美的声音, 软糯乖巧呼唤着艾伦的人。 　　“住手。” 　　现在这间戒备森严的特殊牢房里还能保持情绪平稳的人恐怕只剩下艾伦还有安德森了。 　　安全局局长叹着气, 有些头痛似的对着自己的属下们做出了放松戒备严禁开火的手势指令。 　　然后他率领着其他人类朝着门口的方向退了好几步。这样一来，站在房间正中间地人，就只剩下艾伦了。 　　“滋滋……艾伦……” 　　又是一声充满了感情的低呼。 　　挣脱了□□设施的触手在地上宛若蛇群一般蠕动并且滑向艾伦。 　　而它们的根部，则没入了一个男人惨白如石膏雕塑一般的躯体之中。 　　一步，两步，三步…… 　　那个男人慢慢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跟自己那些外貌可怖，令人作呕的触手与附肢不一样，他看上去英俊得甚至有些超乎常理。 　　他的身体就像是神灵亲手塑造的雕塑一般完美，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线条都漂亮得令人不自觉屏息——甚至，当你看到他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忽略掉那些自他皮肤下方蔓延而出的触手。 　　他的面容更是端正且美丽到让人恶心的地步，正是因为五官和轮廓都太过于符合“完美”的定义，与真正的自然人类有着截然相反的特质，这个男人明明拥有着这个恐怕是这个宇宙中最漂亮的一张脸，但却让人完全无法欣赏和沉溺。 　　仅仅只是看着他而已，那种毛骨悚然的不安感便会像是潮水一般涌上来知道彻底淹没人类脆弱的理智。 　　他并非人类。 　　他……是怪物。 　　…… 　　“你，你没事了吗？艾伦，你的身体怎么样？” 　　不过作为“怪物”本人，祂显然不曾在意其他人类在这一刻产生的不适感和恐惧。 　　他最开始走路时候脚步还点儿轻微的别扭，仿佛他还没有完全习惯自己这具人类形态的躯体一般，但很快他的步伐就变得华丽且流畅。 　　他朝着艾伦扑了过来，嘴里不断地吐露着对艾伦的担忧和关怀。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语气是软绵绵的，如果不是很清楚地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单单只听声音的话，恐怕会有人觉得，他正在向艾伦撒娇。 　　好吧，事实上，纳迦人的白皇帝，玛利亚口中“古神的碎片”，白皇帝此时确实就是在撒娇。 　　“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艾伦，我当时还以为你……你死了……” 　　他嘟囔着，声音有些哽咽。 　　修长的手臂搭上了艾伦的肩膀与腰肢，白皇帝轻而易举就将身体无比僵硬，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的艾伦死死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将脸埋在了艾伦的肩头，在说话的时候，稍稍有些颤抖。 　　“艾伦，我真的快要被你吓死了。” 　　他说道。 　　然后他习惯性地将脸凑了过去，企图在艾伦的头发上落下自己的亲吻。 　　“滚开。” 　　——白皇帝听到怀中的艾伦低声说道。 　　“……” 　　软软的，惶恐的，想要撒娇的外星人皇帝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艾伦？” 　　他不敢置信地开口。 　　下一秒，他就被艾伦猛然推开了。 　　可以轻松地将合金禁锢装置碾碎的外星人，在面对艾伦的推搡时候就像是病重难治，他身形摇晃着后退了好几步，银色的双眸倏然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艾伦。 　　“你这样有意思吗？” 　　艾伦抬起眼睛盯着白皇帝，用一种刻意的冷静语调说道。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白皇帝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受伤的表情。 　　“艾伦，我……我其实……” 　　健壮的男人脸上浮现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他脆弱得好像能立刻匍匐在地上然后抽泣起来。 　　只不过与他那副可怜模样相对应的，是内置在房间内的应急装置检测到了他身体里的改变，忽然间红光闪烁并且开始不断发出警告蜂鸣。 　　艾伦又听到了武器开启和金属与金属相互摩擦碰撞时的声音，那些安保人员的呼吸声已经粗重到连艾伦都可以清楚地听出来。 　　而就在他们精神即将因为压力而濒临崩溃的前一秒，安德森忽然发出了几声轻咳嗽。 　　他打断了白皇帝那若有若无的抽泣，然后又利用自己的极高权限中断了房价内部的警报。 　　接着他苦笑着挠着后脑勺，冲着艾伦开口道：“我想，也许你们会需要单独空间。” 　　他说着，做了一个手势。 　　其他人员开始后撤。 　　“安德森——” 　　“你们需要好好谈谈。” 　　安德森说。 　　没有给艾伦任何开口的余裕，丢下这句话后安德森也跟随着自己的部下迅速地退了出去。 　　几乎就在他离开房间的那一瞬间，特制的禁闭门擦着他的脚尖倏然闭合并且彻底锁死。 　　整个房间因为之前白皇帝的任意妄为而进入了二级警戒状态。 　　在这样的警戒状态下，哪怕是在房间里使用了次级离子炸弹，被封锁在房间里的人也不可能逃出这里。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相当于将艾伦和白皇帝彻底封闭在了里头。 　　“我很抱歉打扰你，安德森局长，但是我现在非常困惑——你就这么让艾伦和纳迦人的皇帝呆在一起？！” 　　就在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安德森局长地面前忽然多了一道人影。 　　那是拉菲尔。 　　他直勾勾地瞪着安德森，虽然他一直在压制自己的情绪，不过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看出来他那隐藏的怒火。 　　“拉菲尔——” 　　萨基尔的嘴角绷紧了，他发出了一声低喝。 　　是的，安德森看上去显得倒是和蔼可亲，但光看他能够掌控安全局这么多年就能看出来，在那看似平和的外貌之下，他的灵魂定然如魔鬼一般冷酷无情，不然他根本不可能坐稳这个位置，他甚至都不可能活到现在。 　　可如今拉菲尔这么一个平凡的探员，竟然开始为了艾伦而直接质疑起了安德森的决定。 　　光是想到这点，萨基尔就觉得自己太阳穴处的神经开始隐隐跳动，带来一阵头痛欲裂。 　　只可惜拉菲尔显然不曾顾虑到这些。 　　“你刚才明明也看到了，我们为他准备的那些防守装置其实一点用都没有，只要那个家伙愿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艾伦——” 　　“我能理解你的顾虑，拉菲尔探员。” 　　安德森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轻声说道。 　　“对于我们来说，那位皇帝陛下确实就是一只可怕，残忍，无法理喻的怪物，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祂不会伤害艾伦。” 　　“你怎么能肯定这一点？那个家伙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不稳定，谁知道它会因为身体虚弱做出什么事情。” 　　拉菲尔知道自己现在的问话很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放在几个月之前他也绝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另外一个人质问安全局局长。 　　但他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亲眼看见，不，应该说是他亲自参与了将艾伦从普通人的生活中强行拖出来并且强迫他进入黑暗的阴谋之中，他也亲眼看见过艾伦是如何一点一点被这些令人厌恶的阴谋诡计拖入深渊的。 　　在差点死在太空中后，拉菲尔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眼睁睁目睹另外的人继续利用并且强迫艾伦了。 　　哪怕那个人是安全局的局长也一样。 　　“恐怕我确实没法给你一个肯定答复。探员。” 　　安德森凝视着拉菲尔那张年轻且鲜活的脸，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罕见地恍惚了起来。 　　他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当年他的友人也曾经用同样的表情看着他，甚至就连他们说的话都差不多。 　　【“安德森，我没法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艾伦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就只是一个孩子，他他妈才不在乎他跟那些狗屁古神碎片和安雅人神秘力量有什么关系，我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万物初始——我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希望他快乐，健康，幸福！这样就够了！我他妈不关心其他的任何事情——”】 　　忽然间，安德森看着拉菲尔微笑了起来。 　　那笑容是如此和蔼可亲以至于本来还处于盛怒中的拉菲尔倏然冷静了下来。 　　“我……我只是觉得……” 　　“请相信我，皇帝陛下永远都不可能伤害艾伦。事实上……”安德森忽然上前一步靠近了拉菲尔，然后在他耳边耳语道，“本来就不是用来对付纳迦皇帝的，那只是用来安慰一下安全局里的普通人类而已。真正能够让我们免于受到那位皇帝陛下威胁的，是艾伦。” 　　他冲着拉菲尔眨了眨眼。 　　“确实，祂是纳迦皇帝，不过别忘了……祂也是艾伦那孩子的伴侣。” 　　拉菲尔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盯着安德森。 　　是啊，他忽然间想起了这件事情。 　　——在纳迦皇帝伪装成那该死的雷蒙德·莫尔克的时候，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那名Alpha就是艾伦的命定伴侣。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更加封闭根本不容许任何人的进入。 　　只不过，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雷蒙德真的就是雷蒙德·莫克姆，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现在……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那家伙的真实身份…… 　　…… 　　“我究竟应该叫你什么呢？雷蒙德·莫克姆还是白皇帝？” 　　在无比坚实厚重宛若城墙一般的禁闭门的另一侧，艾伦开口对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地问道。 　　无论是最开始白皇帝冲着他撒娇也好还是安德森带着其他人退出了房间，艾伦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多表情，此时的他在白皇帝面前展现出了少有的冷酷。 　　“艾伦……” 　　白皇帝重复着呼唤着艾伦的名字。 　　他痛苦地看着这样的艾伦，苍白嘴唇微微颤抖，这让这个异类感无比强烈的男人看上去有种诡异的脆弱。 　　在那些可怕的变故发生之前，艾伦一定会因为白皇帝的这种近乎坦然且天真情绪表达而感到无比心疼。 　　不过很显然，在经历了那一系列的事情之后，白皇帝那一直以来都百试百灵的伎俩已经完全失去了效用。 　　眼看着艾伦还是毫无触动，白皇帝叹了一口气，他十分忧郁地看着艾伦。 　　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他脸上那丰富且生动的情绪瞬间褪去了。 　　他不再显得天真稚嫩，但是那一张漂亮到极点的脸上依然残留着无法错认的柔情。 　　“对不起，艾伦，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以这种方式跟你见面的话，你可能会更能接受我一点。 　　外星的皇帝摊开自己的手，像艾伦展现出自己的全部身体。 　　是的，这具躯体很漂亮，但这不是真正的人类的身体。 　　那些触手毫不保留地从白皇帝的体内冒了出来，窸窸窣窣企图靠近艾伦，然后又在另外一股意志的控制下不得不缩了回去。 　　白皇帝毫无保留地显示出了自己作为外星人的身体。 　　艾伦还是在沉默。 　　白皇帝观察着艾伦的脸，在说完那句话之后，祂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 　　“对于许多普通的人类来说，像我这样的‘人’，不过是外星人……或者是，怪物。他们害怕我，他们恐惧我，他们厌恶我，他们甚至觉得我会像是饥不择食的外星虫子一样，随时将他们撕成碎片，然后吞吃入腹……” 　　“不要说得好像你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一样。” 　　白皇帝与艾伦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让艾伦完全没有办法保持沉默，他猛然间抬头看向白皇帝，咬牙切齿地说道。 　　“事到如今你还在我面前伪装出这副人类的样子又有什么意义？是为了提醒我，你曾经以人类的模样骗了我很久吗？” 　　艾伦说。 　　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艾伦目睹了基地里残留着的肉块之后，内心是无比悲哀的……他以为白皇帝已经死了。 　　而死亡确实可以让艾伦暂时忘掉“雷蒙德·莫克姆”这个人是假的事情。 　　可现在…… 　　看到活生生的白皇帝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艾伦心中瞬间涌起难以控制的怒火。 　　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傻瓜。 　　明明都已经该有了那么强烈的预感，明明都已经察觉到了…… 　　结果他所爱着的那个男人，竟然是与人类为敌的纳迦人皇帝。 　　白皇帝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对于真正的人类来说，白皇帝现在的模样因为太过于非自然而显得格外的令人战栗，甚至还有一点恶心。 　　但事实上白皇帝的这种形态上的转变，完完全全是依照着艾伦的喜好而生成的。在这之前，祂也曾经对自己的外形做过类似的改变，只不过那时候考虑到祂多多少少还要维持雷蒙德·莫克姆的伪装身份，在改变外形的时候，祂还是参考了那个愚蠢的人类雄性的基本特征。 　　但现在，当所有的谎言都已经被戳破之后，白皇帝新生出来的这具肉体已经完完全全脱离了雷蒙德·莫克姆的模样，而变成了一个全新的身体。 　　一具艾伦会喜欢的肉体。 　　白皇帝忽然按住了艾伦的手，他握着艾伦的手腕强迫艾伦将手贴到了自己的胸口。 　　“你干什么？” 　　艾伦挣扎了一下，但他越是挣扎就让白皇帝将他握得更紧。 　　一股清新的香气从白皇帝的身上蔓延出来，浓郁到有若实质将艾伦整个人包裹在了一起。 　　艾伦不自觉地身体一软，这些贴上白皇帝胸口的就不仅仅是艾伦的手掌……还有他自己本人了。 　　外星男人幻化出来的这具肉体温非常低，皮肤上泛着一股语言难以形容出来的潮意，就像是某种水生动物一样，在贴上去的时候，仿佛要将另外一名暴怒中的人类整个吸入自己体内。 　　隔着薄薄的皮肤，艾伦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外星皇帝身体内部那种有规律的脉动。 　　几根触手在艾伦碰触到祂的一瞬间从皮肤下方冒了出来，轻柔地绞住了艾伦的手指。 　　“你他妈最好放开我——” 　　艾伦因为这过于亲密的接触而咬牙切齿地骂出了声。 　　“我只是希望你能摸摸我……” 　　白皇帝无视了艾伦的挣扎和叫骂。 　　他叹息着说道，接着低下头，在艾伦的额角上轻轻吻了吻。 　　他可以感觉到艾伦在那一瞬轻轻颤抖了一下。 　　“我现在并没有‘伪装’成人类，你现在所抚摸到的这具身体是真实的。之前你看到的那个雷蒙德·莫克姆，确实是我的拟态，但现在……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具抱着你的躯体是我真正的身体。” 　　白皇帝说道：“在之前的那场战斗中，我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当时我以为你死了，那实在是太绝望，太痛苦了。所以我失去了意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中了陷阱，我被人取走了我三分之一以上的肉体。而之后的那场战斗，我还有更多的身体部分死在了太空以及人类搭建的太空空间之中。现在的我只能开始重新培养自己并且生长出身体………而这一次，我将自己的外形确定在了人类形态。” 　　——只不过，重新生长成人类的外貌会让白皇帝的力量大幅度降低。 　　这一点白皇帝完全没有对艾伦提到一个字。 　　“虽然我也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变成真正的人类，但是……艾伦，请看看我，请摸摸我。现在的我，与真正的人类还是有一点相像的。” 　　他深深地凝望着艾伦。 　　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是，白皇帝没有再做出可怜的模样。 　　但艾伦的眼前还是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了白皇帝还是雷蒙德·莫克姆时候，那副泫然欲泣，委屈且隐忍的表情。 　　一股微妙的酸涩涌上心头。 　　在意识到自己几乎是习惯性地又开始对白皇帝这个家伙心软之后。 　　艾伦一股莫名的怒气燃烧了起来，只不过现在的他甚至无法准确的说明，这股怒气究竟是针对于白皇帝……还是他自己。 　　他用力的从白皇帝身上抽回了自己的手。 　　那几根触手恋恋不舍地纠缠着他的手指，在落空之后几根触手慢慢地缩了回去。 　　艾伦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疯了，不然，他怎么会觉得几根触手竟然也可以通过行为，显示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沮丧模样。 　　“我其实并不想骗你……” 　　白皇帝倒是还很平静的样子。 　　他眼眸低垂，用那种外星人的古怪语调平缓地对着艾伦说道。 　　“我从来都不想——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就是真正的雷蒙德·莫克姆，那个从来没有给你造成任何伤害的雷蒙德·莫克姆，我希望我是一名普通的人类，而不是一名外星人。因为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光明正大，以我真正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而不是冒名顶替一个我无比厌恶的白痴的外壳……” 　　白皇帝的声音越来越低。 　　“只是，我偏偏就是纳迦人……” 　　“我准备走了。” 　　艾伦开口打断了白皇帝。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继续待在这里，很可能真的会对白皇帝这家伙心软并且原谅祂做的所有事情。 　　他总是没有办法抗拒这个家伙。 　　但艾伦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 　　“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安德森说你需要我的探望，仅此而已。而目前看来，你的状态很不错……我应该离开了…… 　　艾伦转身就打算离开。 　　然后他听到了白皇帝那忽然提高的声音。 　　“我是纳迦一族的最高首领，我的真实名字是埃尔普罗，而我的子民们都称呼我为白色皇帝，你们人类也喜欢用‘白皇帝’来称呼我……而我爱你。艾伦，我爱你。” 　　“早在我们两个人相遇之前，我就已经爱上了你。” 　　艾伦听见白皇帝在他背后郑重其事地说道。 第97章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们很早之前就曾经相遇了, 在很久之前……在梦里。你的灵魂是照耀着我的星光……” 　　白皇帝的低语就像是地球上最恶俗且白痴的花花公子在哄骗情人时候说的鬼话，但听到那些话的一瞬间，艾伦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 　　从童年时期就一直陪伴着他的梦境忽然间在记忆中变得格外鲜明。 　　那些在梦里不断靠近自己的, 宛若水母，宛若章鱼一般的奇异之物…… 　　难道, 那就是白皇帝吗？ 　　如果之前的那些可怕的事故从来不曾发生, 艾伦倒是可以非常单纯地把自己的梦当成纯粹的梦境。但现在的他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白皇帝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个奇异的存在正在不断地提醒他。 　　在过去曾经陪伴着, 抚慰着他, 让他得以度过无数艰难岁月的梦境，实际上是艾伦与白皇帝在另外一个层面相遇的投影。 　　“艾伦——” 　　艾伦已经开始感到动摇。 　　而白皇帝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早在低语的时候，他就已经来到了艾伦的身后。 　　他伸出胳膊环绕住了艾伦的肩膀，艾伦身体微微一颤，并没有用力地挣扎。 　　松木和海盐的气息，包裹住了艾伦。 　　这让艾伦感到难以抗拒, 同样的，艾伦也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回应着白皇帝。 　　他后颈的皮肤变得又热又烫, 正在渴望着曾经感受过的那种刺痛。 　　“你这是在作弊。” 　　艾伦闭上眼睛, 急促地呼吸着。 　　他对白皇帝说道。 　　——他指的是那一股澎湃的信息素对他的干扰。 　　那些深而缠绵的气息让他压根没有办法认真思考。 　　听到艾伦这一刻虚弱的指责，白皇帝似乎轻轻地笑了，祂把脸埋在了艾伦的肩头。 　　“我才没有作弊。” 　　祂在艾伦耳边嘟囔道，跟正常人类比起来温度更低的吐息落在艾伦的耳畔。 　　艾伦闭上了眼睛。 　　“其实你知道……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白皇帝说，“而且, 就像我爱你一样, 你也爱着我。” 　　他做出了结论。 　　接着就在艾伦后颈上轻轻地舔了一下。 　　艾伦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以免自己发出太奇怪的声音。 　　他挣扎了一下, 企图跟白皇帝拉开距离。 　　但白皇帝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你知道吗？纳迦人中几乎没有白色的个体可以活到成年。” 　　白皇帝并没有再对艾伦做什么, 就着拥抱着艾伦的姿势, 它忽然开口。 　　“因为白色的个体, 那种体色在虚空中实在是太过于显眼，很容易被捕食者猎杀。在我还只是一只非常弱小的幼崽的时候，为了活下来，我必须比任何同类都要更加小心，更加狡猾。而很多时候，我要活下来，唯一的选择就是找一个其他个体不曾发现的角落，静静地等待。我忍受着饥饿，我忍受着疯狂，我亲眼看到无数的同族在疯狂之潮的侵扰之下化身为没有任何理智的怪物。有的时候，我也会受到疯狂之潮的侵扰…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我跟其他纳迦人是不一样的。每一次，在我快要死去，或者是即将彻底疯狂的时候，我总是可以听到温暖而缥缈的歌声。我会梦境中来到一个地方，一片古老的记忆之海，我在那里看到了银色的星光，那星光是由歌声组成的。” 　　白皇帝的嘴唇中溢出几声支离破碎的吟唱。 　　即便是以外星人的标准来说，它的歌声也可以称得上非常难听。 　　不过艾伦还是敏锐地听出来，白皇帝哼唱的正是自己年幼时候最喜欢乱哼的小调。 　　“那是你的歌声。” 　　白皇帝说。 　　“只要能够听到你的声音，我就会立刻冷静下来，我比其他所有的同桌都能更加迅速地摆脱疯狂之潮，在它们还深陷于那种狂潮之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我可以找到空档期进行觅食……艾伦，虽然当时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可你已经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已经彻底溃散，成为其他纳迦人的口粮，或者是那种令人作呕的狂乱怪物。” 　　“你还是幼崽的时候，我可能都没有出生。你听见的歌声可能压根不是来自于我。” 　　艾伦虚弱地进行着最后的反驳。 　　“不，那就是你，我知道，其实你也知道这一点不是吗？在那个世界里，时间跟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完全不一样。而且你也曾看见过我，就像是我曾经看见过你一样。你见过那么弱小，那么无助的我，甚至，你还看见过……在我出生之前，在我成为纳迦之前的那个‘我’……” 　　艾伦没有再吭声。 　　因为说着说着话，白皇帝已经肆无忌惮地将嘴唇贴在了他的后颈。 　　来自于Alpha的牙齿直接抵住了艾伦颈部后侧发热的那一寸肌肤。 　　在这一瞬间艾伦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得不承认，他之前的预感就是对的，他永远都没有办法抗拒白皇帝，无论对方是纳迦人的皇帝，还是他伪装成雷蒙德·莫克姆的时候，都是一样。 　　就比如说现在，原本被欺骗所产生的愤怒，反而被惊讶与怀念所替代。 　　在他人生中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曾经跟白皇帝一样，在虚幻的梦境中寻找的彼方的慰藉。也许真的就是那样，他们两者早在意识到之前，就已经成为了彼此的唯一。 　　白皇帝甚至比艾伦自己还要更早地察觉到后者的态度松动，毕竟信息素是不会骗人的，身体反应更是不会。 　　艾伦觉得把白皇帝用自己的信息素包裹了他，而白皇帝却觉得，在自己靠近的那一瞬间，艾伦身上甜美的气息已经铺天盖地地涌向了他。 　　这气息让如今新生的外星人皇帝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谢天谢地，它现在的真实形体已经转化成了类人的形态，不至于像是之前那样，仅仅因为过度激动，拟态就全部崩塌，然后回归成一大团触手和软肉的模样。 　　现在的白皇帝，哪怕在如此失控的情况下，顶多也就是在自己身上多冒出几根触手。 　　白皇帝无比预约地想道。 　　而那些触手如今正紧紧地吸附在艾伦身上，贪婪的感受着自己的Omega身上散发出来的信息素。 　　信息素交融，体温互相缓慢渗透，拥抱，还有亲吻。 　　就连白皇帝自己都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在无比心满意足时会做的那样。 　　白皇帝一直都没有告诉艾伦，之前玛利亚做的那些事情其实对它伤害颇深。 　　是的，纳迦人在被切分之后依然可以保持旺盛的生命力，甚至可以重新生长出原本大小的体型，但这并不代表纳迦人可以在身体被剥夺了三分之二以后依然可以若无其事。 　　白皇帝还活着，然而严重的身体损失，也让它感觉到剧烈的痛苦。 　　疼痛，焦躁，力量的严重削弱，这一切都像是噩梦一般折磨着白皇帝。 　　可在艾伦靠近之后，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疼痛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心满意足的舒适。 　　来自于Omega的信息素宛若温水一般包裹着白皇帝，让它的力量一点一点开始重新在残留的身体内部不断生长不断蔓延。‘ 　　而这种力量的重新生长，最明显的表现就是白皇帝长发——那些骤然看上去是头发的器官实际上是无数纤细的触须。 　　就在白皇帝紧紧拥抱艾伦的这一瞬间，它的“长发”开始生长，细细的触须在半空中挥舞，无风自动，甚至蠢蠢欲动地想要缠上艾伦。 　　那些纤弱的触须并没有触手那么强而有力，但是它们却更加灵巧，也更加善于启发人类的欢愉。 　　渐渐的，渐渐的，白皇帝与艾伦之间的拥抱转化为了更加亲密的接触。 　　当艾伦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白皇帝的身下。 　　“等——等一下——” 　　艾伦猛然间打了一个寒战，意乱情迷地缝隙中，他忽然想起来，在囚禁外星皇帝的房间里，一定还有人类安放的监控摄像头。 　　即便此时已经解开了对白皇帝的芥蒂，但这可不代表艾伦可以大胆到在其他人的注视下跟这位外星皇帝进行一番肉体上的交流。 　　他用力地推搡着白皇帝的胸口，可是他的力气早就因为之前的那些互动而消耗殆尽。 　　现在他的抗拒简直就像是抚摸。 　　更糟糕的情况是，白皇帝如今亢奋得甚至连身体都在发抖，而且作为纳迦人，祂俨然并没有像是艾伦那样在乎人类的监控摄像头。 　　“等等，不要在这里——该死！停下来！” 　　眼看着白皇帝即将突破艾伦最后一层防线，艾伦只能绝望地用力撑住地板，然后手脚并用地从白皇帝的身下逃开，结果他根本没有来得及爬出几步，几根强而有力的触手已经探伸过来，然后一把缠住他的腰，将他用力地拖了回去…… 　　“埃尔普罗！” 　　艾伦忍不住喊道。 　　白皇帝从艾伦身下抬起头，甜蜜地冲着他微笑了一下。 　　“别担心。 　　白皇帝说道…… 　　“他们不会看见的。” 　　紧接着，几根触手自纳迦人的背后猛然探出，然后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藏在房间各个隐蔽处的监控探头。 　　尖锐的触手呈现出锥状，然后倏然刺入了那些坚硬的金属块。 　　“沙——” 　　在房间的不远处，人类的监控屏幕也在同一时间变成了雪花。 　　负责监控纳迦皇帝实时状况的工作人员却破天荒地没有因为探头受损而惊慌失措，反而因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好了……” 　　至于被他们注视的那位主人公，如今也很开心。 　　白皇帝在完成了破坏任务之后又像是大狗一般凑了上来。 　　“这下不用再担心了……” 　　说话间白皇帝又压向了艾伦准备继续之前没有完成的活动。 　　只可惜，他的心满意足大概之持续了半秒钟——下一刻，异常凄厉的警报声在整个安全局总部内部疯狂地轰鸣起来。 　　——被白皇帝破坏的那些监控摄像头，已经是这个房间最后的监视手段，而这种监视设备也是整个禁锢系统的最后一层。 　　当白皇帝把它们破坏的时候，系统基于系统设置，直接自动判定，整个基地内部已经没有任何可用的禁锢措施了。 　　就在河阳，白皇帝成功地引发了安全局最高戒备，并且让安全局内部进入了全面戒严状态以准备应对随时可能逃离禁闭室的外星人首领…… 　　红光闪耀，警报声长鸣。 　　这间特殊“牢房”内部，艾伦沉默地抬眼，默默凝视着忽然间变得有些僵硬的白皇帝。 　　“好了。” 　　他学着白皇帝之前的语气嘀咕道。 　　“艾伦……” 　　白皇帝喃喃地说道，表情完全僵住了，隐约间还有些当初雷蒙德·莫克姆那股手足无措的白痴劲头。 　　艾伦用力地推了白皇帝一下。 　　这一下白皇帝非常顺从地从艾伦的身上退开了。 　　艾伦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来，将地上散落的衣服一件一件飞快地穿了回去。 　　而就在他还在系扣子的时候，那封闭的厚实大门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然后就缓缓打开了。 　　走廊上刺目地红色警戒灯伴随着照明灯涌入幽暗的房间，接下来，艾伦看到的是排列成队的机械安保人员，还有大量研究人员。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是老朋友安德森，拉菲尔和萨基尔。 　　艾伦抬起头，与自己的伙伴们对视了一眼。 　　他们彼此的脸色都有些僵硬。。 　　“其实……” 　　艾伦嘴唇微微翕合，想要解释一番，但是对上拉菲尔震惊的眼神，他的解释才开了一个头，他又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艾伦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将话题进行下去。 　　至于安德森，他看上去可能是所有人中最坦然的那个了，只不过这个时候他的额角也有些冷汗，笑容中也多了些许无奈还有尴尬。 　　“抱歉，艾伦，我没办法改变内置程序设定……”安德森苦笑道，“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应该早点关闭系统对这个房间里的自动监控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安德森动了动手指，原本严阵以待的防护部队以及其他人迅速地离开了。 　　好像只用了一秒钟，走廊里又只剩下艾伦认识的那些人了。 　　不过人少之后，尴尬的程度却并没有下降。 　　“别太在意，大家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拉菲尔绞尽脑汁地开口说道，企图缓解场面的尴尬程度。 　　不过，很显然他也意识到他越是说话，场面就越是糟糕。 　　强行挤出了那半句话之后，他就立刻停了下来，然后用干笑掩饰了过去。 　　至于安德森，在最开始的开脱之后就将视线放到了白皇帝的身上。 　　他十分坦然地开始转移其话题来：“当然，我们都很清楚，皇帝陛下并没有打算逃离这里，是我们小题大做了。” 　　艾伦很难判断，安德森的这一段话里到底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 　　也许这只老狐狸只是单纯在控制场面而已，毕竟，就算是对白皇帝再信任，他们也不可能关闭自动监控设施。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一刻，除了最开始的极度尴尬之外，艾伦对安德森又有了隐约的感激。 　　毕竟如果不是这近乎乌龙的高级警报，他说不定真的会在荷尔蒙以及信息素的诱惑下，跟白皇帝直接在这房间里…… 　　哦，算了。 　　艾伦对自己说道。 　　他完全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了。 　　“我跟他已经谈完了。” 　　艾伦硬邦邦地开口说道。 　　他低下头，理了理自己湿哒哒的袖口。 　　“我想先回自己的房间整理一下衣服。”艾伦开口说道。 　　“艾伦……” 　　离开的时候，艾伦听见白皇帝在他身侧可怜兮兮地呼喊了一句。 　　艾伦却连头都不敢抬，他耳廓通红，加快脚步离开了那个房间。 　　白皇帝有些可怜巴巴的留在了禁闭室里。 　　艾伦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紧绷。 　　一直到走出了很远艾伦还是可以感觉到白皇帝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背后，灼热得几乎要把他的背部烧出一个洞来。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半拍。 　　“哦，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那一位陛下必须呆在特制的房间里。” 　　“你们那些手段对它来说就像是玩具一样。” 　　艾伦忍不住说道。 　　“没错，我们都知道，它现在只是在‘配合’我们而已。” 　　“我不懂这样做的意义。” 　　艾伦说。 　　他沉默一会儿，硬着头皮开口道：“……它可以跟我住在一起，我可以保证它不会对任何人类动手。” 　　安德森叹了一口气。 　　“你们之后会有很多时间呆在一起的。”安全局局长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现在还不行，我必须恳求它暂时不离开那个房间。你看，这就是人类的脆弱之处了，他们只有在假设一切都处于他们控制之下才能冷静行事。就目前来说，我们的皇帝陛下还是得稍微受一些委屈，我们没法承受安全局人心惶惶导致的后果。毕竟它是纳迦人的首领……” 　　“纳迦人明明——” 　　“是的，哪怕我们现在已经很清楚，在边远星系发生的那一系列龌龊事情实际上都跟纳迦人无关，可这么多年以来的战争宣传……你也知道。即便是我们的人，还是很难控制自己对纳迦人的恐惧还有敌意。" 　　安德森慢慢说道，他完美地把艾伦提起的每一个建议都否了回去，理由完美，态度圆滑。 　　“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合格的政客了。”在艾伦自己意识到之前，他竟然已经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之前还一直在喋喋不休说个不停的安德森，在这一瞬间立刻闭上了嘴。 　　他沉默了。 　　一直到艾伦已经来到了自己的房门前，他才喃喃地自嘲： 　　“是呀，如果让梅森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欣慰吧。” 　　艾伦抬眼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病房号码，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安德森似乎没有察觉到艾伦这一刻的抗拒和不欢迎的态度，坦然自若地跟随着艾伦也一起走进了房间。 　　大门关上，安德森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在开启了防窃听系统之后，他转向了艾伦。 　　他的气势一下子就发生了变化，从之前那副絮絮叨叨和蔼可亲的模样，转变为了一个严肃且冷峻的中年人。 　　他点开了自己的手环。 　　艾伦一眼就看出来安德森接下来要说的又是长篇大论。 　　“安德森……我已经累了，我需要休息。” 　　艾伦完全不想听接下来的话，可面对他的拒绝，安德森还是开了口。 　　“好了，艾伦，我知道你想逃避，但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与整个人类息息相关，对比起来，你与一个外星人皇帝的恋爱其实并算不上什么。” 　　看到安德森态度如此坚决，艾伦也只能无奈地坐在了安全局局长的面前。 　　“好吧，那么请告诉我，这个与人类息息相关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之前拉菲尔已经告诉你了，你昏迷了60天。” 　　“是的。” 　　“但是，我想他并没有告诉你，在你还在昏迷的时候，我们的那位大统领亚西斯，还有你的母亲玛利亚，非常顺利的通过迁跃通道，在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地球。而黑色天鹅号的陷落，又被那位大统领巧舌如簧地包裹成了一场惨烈战役的见证。” 　　“……” 　　艾伦没有说话，但是伴随着安德森的低语，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阴沉起来。 　　“半个月前，以黑色天鹅号的毁灭作为契机，亚西斯向全体联盟地球公民宣告了一个惊人的计划，他打算开启崭新的人类移民计划。” 　　“人类移民计划？” 　　听到这里，艾伦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怎么样都想不到，亚西斯和玛利亚在做了这么多之后，却会忽然之间提出移民计划。 　　自从人类开始了自己的宇宙征服计划以来，层出不穷的移民计划，如雨后春竹一般在整个社会中出现。 　　这其中有一些是不错的计划，而有一些则是纯粹的骗局。 　　如果说，一百年前，还会有人觉得人类移民是一件史无前例的大事的话，那么一百年后的联盟中，所有公民大概都见过了几十个移民计划。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移民计划……” 　　就像是已经听到了艾伦的心声，安德森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一次的移民计划，目的地在二级宇宙空间……亚西斯宣称，军部在那里建造了全新的星系，有稳定的恒星，有与地球相似程度超过80%的宜居星球。亚西斯将其称之为第二方舟计划。 　　当所有人成功移居到那个移民宇宙之后，亚西斯将直接关闭宇宙空间门，将二级宇宙与我们现今宇宙永久地隔离起来。” 　　“他疯了吗？” 　　艾伦不可置信地说道…… 　　“人类现在的技术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但是古代安雅人是可以做到的。” 　　安德森说道。 　　“我们十分怀疑，我们现在所在的宇宙，对于当初的安雅人来说，就是一个开辟出来的二级宇宙。而现在，白神教团拥有了古神的肉体以及古代安雅人留下来的遗迹技术，他们也许……真的办到了。” 第98章 　　“我不懂。” 　　艾伦非常老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们拥有了这么庞大的力量, 他们杀了那么多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德森为艾伦播放了亚西斯为了第二诺亚的移民计划所制作的各项宣传视频。 　　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为了这一项移民计划已经准备很久了。 　　虽然他们是在黑色天鹅号覆灭之后才向着公众宣布这项计划的，但是所有的资料, 所有的宣传片，所有的演讲都是那么的完美, 仔细，详细且靠谱。 　　如果艾伦不知道亚西斯真实嘴脸, 如果艾伦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球公民，恐怕就连他都会不由自主的为了第二诺亚移民计划而感到激动和心动—— 　　想想看吧, 一个全新的宇宙。 　　完全不用担心外星球上可疑的病毒或者是外星生物, 也再也不用理会原本宇宙的纷扰和烦恼。 　　在移民计划完成之后，空间门一旦被关闭，二级宇宙和原生宇宙就像是两个平行时空一样, 永远都无法再干涉到彼此。 　　甚至这两个宇宙之中，时间流速和空间的定位都将不再一样。 　　那个二级宇宙空间的范围虽然非常小, 但已经拥有了许多运行良好的星系和生态系统，足够养活迁移过去的人类移民和政府收集到的所有物种范本。 　　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新开始。 　　人类可以从头再来, 却不用再经历落后愚昧的原始时代和古代……他们在人类文明最发达，最完美的这一刻开始了新的社会。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全新的系统。”】 　　亚西斯在投影中真切地说道。 　　“简直就像是伊甸园一样……” 　　艾伦凝视着亚西斯的面孔喃喃低语道。 　　“他们做了这么多事情, 就为了这么一个移民计划, 为了全人类的福祉——这实在是有一些让人难以理解。” 　　如果移民计划是真的, 那么可以说, 亚西斯和玛利亚为了人类而创作出次级宇宙，然后还设定了这个移民计划, 他们简直无私到了极点, 他们已经崇高到了近乎圣人的地步。 　　可现实真的是这样吗？艾伦不由得想到了完全毁灭的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 还有黑色天鹅号——那上面有多少人类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漆黑的太空中。 　　而那些人真的有罪吗？ 　　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完全是为了这两个人的私心而死去的。更不要说，为了这个计划，军部在偏远星系的自治星球犯下了多么惨无人道的罪过。 　　那些资源星很显然就是为了给玛利亚与亚西斯的新宇宙“输血”而产生的。 　　至于那些死在星球上的原住民，则全部成为了这个计划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原先在心底升起的那一抹疑惑瞬间抹去了。 　　艾伦看向亚西斯的目光回归了冷。 　　可不觉得，能够为了控制力量而杀死那么多无辜群众的人，真的可以如此无私。 　　很显然在这一点上，安德森与他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我倒是觉得，他们已经把自己的企图说得非常清楚了。” 　　安德森点了点虚拟屏幕上闪现出来的“诺亚”这个单词。 　　“有没有觉得很熟悉，似曾相识的移民计划，在这之前也已曾经进行过一次——” 　　艾伦一愣，随后喃喃回道：“大洪水……” 　　“没错上帝的降下大洪水之前，建造了方舟，让人类以及地球上的所有动物登上方舟躲避大洪水，而等大洪水退去之后，整个世界上剩下方舟上的动物和人类，这些被选中的幸运儿因此而继续在这个地球上繁衍生息……” 　　艾伦的眉头皱了起来。 　　虽然之前他也曾感慨过那个所谓的第二宇宙就像是伊甸园，但他真的没有想到安德森就这样将诺亚计划与上帝的诺亚方舟这样简单粗暴的联系了起来。 　　“但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古老的人类了，就算诺亚计划有可能将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进行取样和储备，等待之后的重新培育，玛利亚也不可能像上帝那样为没能登上方舟的人降下洪水……” 　　说到这里，艾伦的声音忽然卡住了，他愕然地转过头，然后直勾勾地看向安德森，年轻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是的，没有洪水，但是他现在已经拥有了埃尔普罗的肉体……” 　　艾伦自言自语道。 　　提起埃尔普罗，他就忍不住回忆起了之前在人类军事基地里还有黑天鹅号里看到的那一切——发了狂的白皇帝是一只会毫无忌惮吞噬自己同类，然后互相纠结，蔓延，将身体扩张到骇人体型的怪物。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足以容与几万人共同生活起居，可是在雷蒙德·莫克姆发狂的时候，那些走廊里甚至都塞不下外星皇帝那不断蠕动并且膨胀的触手。 　　再联想到纳迦人特殊的体质——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的体型会不受限制的不断扩大，唯一能够制约他们的大概只有每过一段时间定期响起来的疯狂之潮。 　　但是，玛利亚并不需要顾及这个，因为她手里的纳迦肉体原本就已经处于半崩溃，半疯狂的状态。 　　她也不需要白皇帝拥有理智，她需要的只有白皇帝那疯狂的杀戮特性。 　　有些问题的答案好像忽然间变得明了了。 　　付出了那么多之后，玛利亚和亚西斯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费尽千辛万苦，也要通过手中的特殊装置窃取白皇帝发了狂的身体。 　　因为白皇帝就是“大洪水”。 　　不过，虽然想是这么想，艾伦还是感觉到十分不可思议。 　　“母亲……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上帝吗？她打算毁灭诺亚计划之外的所有人类，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明明可以很轻易地控制住亚西斯，而亚西斯已经是大统领了。如果玛利亚愿意，她甚至可以成为太阳系联盟政府的幕后女王，她根本就不需要这样做，她已经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可不这么认为，”安德森脸色紧绷，他挥了挥自己的手腕，然后一些电子档案浮现在艾伦的面前 　　“我本来应该给你看看更多的纸质资料，那些资料更能说明问题……不过现在这一些也可以将就着看，” 　　安德森说。 　　“这是关于你母亲的背景调查。” 　　安德森观察和艾伦的表情，然后动了动手指，虚空之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引人注目的少年的图像。 　　那少年在一瞬间就吸引了艾伦的全部注意力。 　　他看上去并不是那种非常漂亮的类型，但是任何一个看到他的人，都必须承认他非常具有魅力。 　　他的身体纤细，却带有强烈的肉感，娟秀的面颊上透着一股小型食肉野兽般的勃勃生机。他的眼神很亮，里头闪烁着肉眼可见的的野心。 　　第一眼看过去，艾伦几乎是本能的将其认为是一名Omega。 　　毕竟少年身上有种非常强烈的吸引力，哪怕仅仅只是投影也足够让人神魂颠倒。 　　可是当艾伦之后将视线落到投影一侧的详细信息时，他才发现，对方竟然是一名beta。 　　而少年的名字是麦克。 　　这个名字非常普通，甚至有些平庸，完全不符合这个少年的脸。 　　最重要的是，这个少年的脸让艾伦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他忍不住看着那个少年看了很久……恍惚中，艾伦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自己在濒死状态所窥见许多场景。 　　“这是你的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 　　安德森低语道。 　　“他原本是一名雄性Beta……” 　　在说话的同时安德森注意到艾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一丝淡淡的迷惑闪过他的心头。 　　要知道，最开始知道玛利亚原本竟然是一名男性的时候，安德森可是错愕了很久。 　　但艾伦看上去，竟然仿佛并不意外。 　　压下了心底的迷惑，安德森表面上还是显得很冷静。 　　他继续开口道： 　　“当时，麦克……玛利亚的整个家族，乃至与他所处的公学，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分化为Omega。他在学校的时候桃色事件颇多，他很擅长勾起其他人的注意力和爱恋。 　　如果他真的能够成为Omega他一定会是传奇人物。毕竟在他分化之前，就有几名Alpha为了他取消了家族联姻。即便麦克当时甚至还没有分化成Omega。很多人都为了他神魂颠倒，然而，在变成了Beta之后，玛利亚的情况急转直下，他在校园里经受了几个月的折磨与羞辱，最后不得不离开了罗得斯公学。我们现在目前还没调查处他当时经历了什么……总之，接下来他的精神状况严重恶化，我们有理由相信，分化成Beta这件事情，给他造成了莫大的刺激。在接下来漫长的时光中，玛利亚一直都在努力想办法改变自己的身份，根据我们对他的一些背景调查了解到的，我们认为，玛利亚对于整个社会，对于我们这个世界现在正在运行的abo系统，都有着根深蒂固的厌恶甚至仇恨……” 　　说话间，安德森又点了点自己的手环，一份手写的日记出现在艾伦的面前。 　　在那上面他清楚地看到了熟悉的母亲的笔迹…… 　　【所有的人类都是有罪的，而我们想要做的是，让至高的存在降临于世，并且抹去人类所有的罪孽。】 　　在写到“有罪”时，玛利亚非常用力，笔尖甚至都已经划破了纸张。 　　在确定艾伦看到了这段话之后，安德森叹着气关掉了投影，现在飘浮在空气中的只剩下亚西斯那一张坚毅，让人想要去信任的脸。 　　艾伦对上了安德森的眼神。 　　“现在，先假设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玛丽亚想要通过亚西斯的手启动一个移民计划，这是一个他幻想中的诺亚方舟：经过挑选以后的人可以进入那个二级宇宙，然后关上空间门他们便可以快乐幸福的在新世界生活。而在原生宇宙里……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空间……他会想办法放出发了狂的白皇帝，这个行为，可能会将整个太阳系彻底摧毁。人类文明也将……” 　　这是一个有些无趣的反派剧本，艾伦忍不住想到。 　　然而现在，正是这样无趣的反派剧本，已经在他的世界里开始上演了。 　　“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 　　艾伦问道。 　　他很清楚，安德森之所以铺垫了这么多，将这些事情告诉自己，一定是有求于他，果不其然，安德森随后便开口了。 　　“玛利亚手头现在拥有两股强大的力量——古代安雅人留下来的白神的力量，还有，他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附近夺取了那位皇帝陛下的肉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若是以人类普通的武器和力量去与他硬碰硬的话，几乎是必败无疑。” 　　“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让纳迦的白皇帝代替我们对抗玛利亚。” 　　眼看着艾伦脸色一变，安德森立刻又补充道：“这是一个双赢，我们可以摧毁玛利亚手头最厉害的武器……即便她真的带领着自己的方舟计划上选定的人选，逃到二级宇宙，我们的原生地球也不至于遭受那些……疯狂肉团的攻击。” 　　“但这对于白皇帝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好处。”艾伦立刻就开口说道，他几乎是在听到安德森那个提议的一瞬间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白皇帝再次对上玛利亚只会面临更大危险，我想玛利亚现在一定非常渴望将它现在还活着的这一部分身体也夺取过去呢……如果白皇帝不理会人类，自己独自回到纳迦族的地盘，它完全有机会躲在角落里重新生长并且积蓄力量，以它的能力来说，它甚至很有可能重新成为新的皇帝。”艾伦说，“可如果让它去对抗玛利亚……” 　　“玛利亚手头用来压制纳迦人肉体的那一枚匣子，不过是地球上的人类科学家制造出来的仿制品。虽然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它可以起到与安雅人留下来的星盒同样的作用。但是我可以向你打包票，仿制品永远都是仿制品，它根本没有那么牢靠，白皇帝确实会有一定的危险，但那个可能性并不大。而且它也不是单打独斗，我们，也就是人类，也会在一旁协助他的。” 　　“可是……” 　　“我知道对于你来说这一定很难，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惹事的孩子，但是，现在所有人类的安危都在你的手中了。在整个宇宙中，我们的皇帝陛下可能永远只会听从你的话，艾伦。你就是它的主人。” 　　接下来，没有等艾伦开口拒绝，安德森飞快地站起来，然后迅速地离开了艾伦的病房。 　　从他的行动迅速程度来看，真的很难想象他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 　　艾伦凝视着安德森离开的背影，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玛丽亚的计划，安德森的企图……白神，安雅人…… 　　该死的，一切的一切，太多的信息在他的脑海里如同风暴一般疯狂地旋转着，让他感到头痛欲裂。 　　艾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床边。 　　他正准备躺下去，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房间中，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香气。 　　那是一种让他感到欢欣和安稳的气。 　　艾伦的动作一下子停顿了，他抬起眼，环视着自己的周围。 　　一切都跟安德森还在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光线明亮柔和，治疗床内部有非常细微的机械运转的声音，靠近墙角的位置，高级治疗型看护机器人的电子眼规律明明灭灭，证明它此时正处于休眠状态。 　　但为什么，现在这样的场景，竟然会让艾伦感到不太对劲？ 　　在来得及思考之前，艾伦已经站在了房间的正中间，然后开口喊出了那个家伙的名字。 　　“埃尔……埃尔普罗，你在这里对吗？” 　　他喊道。 　　几秒钟过去了，房间还是那个房间，没有任何事物发生任何变化。 　　但是艾伦却开始确定，白皇帝一定就在这里——因为那家伙的目光是不会骗人的。 　　“我知道你在这儿……” 　　他又补充了一句。 　　就在他的话音落下后没有过多久，墙角的位置忽然浮现出了一道朦胧的光影，看上去就像是空气直接被扭曲了。 　　接着，空气中浮现出了一个半透明的轮廓，而那轮廓正在一点一点的加深，凝固。 　　最后，长得格外漂亮面孔的银发男人，就那样连衣服都没有穿，直接出现在了艾伦的面前。 　　看到艾伦之后，白皇帝抬起手对着艾伦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这回我很小心，我可没有引发人类设置的警报设施。” 　　祂说。 　　到就像是为了弥补之前自己犯下的过错一样，白皇帝又小心的解释道。 　　“……之前那一次纯粹是因为我对人类的设施还不太熟悉的缘故。” 　　话说完，白皇帝就已经靠近了艾伦。 　　就跟之前一样，他紧紧地搂住了艾伦，而他的嘴唇也落在了艾伦的脸颊上。 　　艾伦挣扎了一下，没挣脱。 　　“白皇帝，你……” 　　自从暴露了自己身份之后，艾伦就觉得，这只外星人的皇帝，比当初的“雷蒙德·莫克姆”更加不惮于展现出自己对艾伦的独占欲。 　　祂简直就像是有皮肤饥渴症一样，随时随地都想贴在艾伦的身边，这样对比起来，雷蒙德·莫克姆因为要伪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必须克制住自己的这份冲动，打起交道来还更轻松一些。 　　艾伦扬起脸，与白皇帝交换了一个吻。 　　但是为了避免在安全局禁闭室里发生的那一幕再次重演，亲吻之后，艾伦立刻就推开了白皇帝，他往后站了一点。 　　仅仅只是一个接吻而已，他后颈的信息腺已经非常不听话地又开始发热和膨胀了起来。 　　“你是从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你……你已经听见了刚才说的那些话对吗？” 　　艾伦问道。 　　白皇帝的视线依然停留在爱人的嘴唇和脖子上。 　　艾伦并没有察觉到，他白皙的脖子上有几个环形的红色印记，那是白皇帝的吸盘不听使唤在爱人身上留下来的痕迹。 　　啊，艾伦的皮肤真的……非常甜美。 　　白皇帝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它才回过神来。 　　“我全部都听见了。” 　　外星人很随便地回答道。 　　艾伦和安全局长离开禁闭室的时候白皇帝还是很敬业地装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怜。 　　不过，在确定艾伦回过头也看不见自己影子的时候，白皇帝就立刻收起了自己楚楚可怜，充满了期盼的样子。 　　它非常巧妙地破坏了人类后续设置的监控设备（并且没有让人类知道这一点），然后通过纳迦人自己的方式，径直潜入到了艾伦的房间里。 　　当然，白皇帝倒也没有想偷窥，或者是做些别的什么，它只是单纯地无法容忍与艾伦分离这么远。 　　至于听见艾伦与安德森的那场对话更是意外，而且对比起来，跟艾伦的紧张与冷漠比起来，白皇帝对于安德森提出来的那个充满了危险的计划，显得并不是那么在意。 　　“艾伦希望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它冲着艾伦说道 　　“但那会让你陷入危险……” 　　“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也可以让我拿回自己原本的身体。” 　　白皇帝说道。 　　“其实就算没有你们人类的计划，我之后也一定会拿回自己的肉体——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这样伤害我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一边说，白皇帝一边睁大了银色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爱人。 　　“我们纳迦人非常记仇。” 　　它重复道。 　　艾伦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 　　“如果你真的参与这个计划，我就是在利用你。毕竟如果没有我，你完全可以选取更稳妥的方式，而不是让自己重新面对危险。安德森一定是早就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故意在我的房间里说起这个计划，该死，他压根就不是说给我听的，他就是在说给你听……。” 　　“艾伦。” 　　眼看着艾伦的情绪显得有些低落，白皇帝凑过去，轻轻吻了吻艾伦。 　　“其实，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我对你没有用，如果我对你真的有什么利用价值，我会感到很开心……。” 　　“你……” 　　“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我是一个外星种族的皇帝，我很强而你很弱——很多人都会这么想。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我很早就知道了，如果你的生命里没有我，你一定可以顺利地生存下去，可是如果我的生命里没有你，我就会陷入彻底的绝望的深渊之中……”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我爱你……” 　　重复爱语，白皇帝找准机会贴上来了。 　　他又给了艾伦一个深深的亲吻。 　　艾伦被推到了床上，无数纤细的触手冒了出来，粗暴地撕掉了他身上所有的衣服。 　　只不过就在，他们即将进入状况的那一刻，病房外忽然传来了响亮的门铃声。 　　发出声音的是拉菲尔。 　　“艾伦，你的身体检查出来了，有些数据不太对，我觉得你也许需要再进行一次仔细的检查……艾伦？” 第99章 　　艾伦打开门的时候拉菲尔正盯着手腕上的电子屏仔细看着, 他总觉得那些数据有些不可思议。 　　艾伦的各项数值表面上看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他好像就是个正常人（而且他表现得也像是个正常人），拉菲尔因此还松了一口气, 直到艾伦血液和生化结果出来之后，医疗小组的人开始变得迷茫还有诧异。如果拉菲尔记得没错的话，那些医疗小组的人甚至还对检查仪器申请了检修——但那些结果还是一样。 　　单从数值上来看，艾伦甚至都很难说是地球人了。 　　“沙——” 　　金属门在拉菲尔的鼻尖前滑开。 　　拉菲尔皱着眉头，目光还停留在电子屏幕上, 他下意识地朝着门内走去，嘴里还在唠叨着：“医疗小组中有些人觉得是你的血液样本也许遭受了苏族人的银树的污染, 所以数值出来才会这么怪, 为了保险起见, 你最好还是——” 　　一道高大冰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挡在了拉菲尔面前。 　　拉菲尔倏然噤声。 　　在撞到那个身影之前, 一种危险的预感骤然间淹没了他。 　　拉菲尔本能地停下了脚步。他寒毛倒数，背后寒意顿起。 　　他咽下一口口水，然后抬起头，望向自己面前的人—— 　　“嘶——你——” 　　拉菲尔差点尖叫起来。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身材高大, 面无表情, 银色的双眸此时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虽然对方没有做出任何具有威胁意味的举动, 可作为弱小的碳基生物, 拉菲尔还是觉得纳迦人的这位皇帝陛下看上去真的很想把自己切成碎块然后冲入下水道。 　　“埃尔……” 　　眼看着拉菲尔因为白皇帝的出现显然已经吓得快要魂飞魄散了, 艾伦也只能叹着气走上前来调和一下气氛。 　　“拉菲尔不是故意的。” 　　他代替拉菲尔解释道。 　　“毕竟，在正常情况下，你现在应该呆的地方是人类给你设置的牢房, 而不是我的房间。” 　　“……” 　　白皇帝在对上艾伦的眼神之后, 脸色终于变得不是那么可怕了。 　　只不过笼罩在它周围的低气压依旧是肉眼可见的明显。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即便是外星人, 三番四次遇到这种关键时刻被打断的事情也很难保持心平气和。 　　“艾伦，你，你没事吧……” 　　拉菲尔蹬蹬后退了好几步，在与白皇帝拉开了距离之后他才终于可以喘息并且可以正常说话。 　　他看向艾伦刚想关心一下对方，结果就一眼看到艾伦身上那显得格外凌乱的衬衫，依旧残留着了潮意的眼眸，湿漉漉的脖颈上还残留着新鲜的红痕。 　　同样的，在一旁气势汹汹脸色阴沉的白皇帝也是一副衣衫不整的状态。 　　唔，这是…… 　　拉菲尔眨了眨眼睛。 　　一直到这个时候，作为beta的他才后知后觉地嗅到空气中那股浓厚旖旎的信息素的味道。 　　“祂，祂为什么会在这？祂对你做了什么？” 　　拉菲尔剩下的那半句话问出来的时候，就变得声音低微，近乎耳语。 　　艾伦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如果是按照他之前的习惯，他大概会微笑着说一些借口将拉菲尔的问话敷衍下去。 　　但现在…… 　　“祂是我的Alpha。” 　　艾伦貌似很平常地对着拉菲尔说道。 　　“而‘我的’Alpha当然是要跟我在一起。” 　　艾伦注意到当他说到“我的”的时候，白皇帝猛然间转过头来死死地盯住他，目光灼热到仿佛能把他的衬衫都烧成灰烬。 　　艾伦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至于祂对我做了什么，我想每一个成年人都应该知道。我们是一对，而且还是身体成熟感情良好的一对，我们想要做的事情是这个世界上所有成熟Alpha和Omega在独处的时候想要做的——只不过非常不恰巧地，被你所打断了。” 　　“我很抱歉，我没有想到——” 　　艾伦说得是如此理所当然，拉菲尔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开始道歉了。 　　“我之前只是有些担心……我的意思是，我也许可以稍后再来跟你聊这个身体报告的问题……” 　　拉菲尔干巴巴地说道，在说话的同时，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慢慢往后退去。 　　“谢谢你，拉菲尔。” 　　艾伦真心实意地冲着拉菲尔说道，他的态度非常温和。 　　“我很感谢你对我身体状况的关心，我之后会跟你联系的。毕竟，接下来我和我的Alpha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艾伦的话音刚落，就察觉到白皇帝猛然间握紧了他的手。 　　艾伦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甜美笑容。 　　拉菲尔一抬眼对上那笑容，整个人都愣住了。 　　作为歌迷，拉菲尔迷恋艾伦已经很久很久了，在这之后，他又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与艾伦共处了那么长的一段时光。 　　跟别人比起来，拉菲尔已经能够算得上是艾伦生命中亲近的人了，可今天，这却是他第一次在艾伦脸上看到这种笑容。 　　拉菲尔甚至都找不出语言来形容那种温柔，坦然，淡定的笑容。 　　艾伦好像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拉菲尔忍不住想。 　　忽然之间，艾伦仿佛变得格外美丽。 　　就像是宝石上蒙着的那一层灰尘被人仔细地抹去，如果说之前的艾伦会让人想到珍珠那种朦胧而美妙的珠宝的话，现在的他就像是钻石一样，锐利，闪耀，夺目，艳丽到甚至让人无法直视…… 　　即便在相处这么久之后艾伦在拉菲尔的眼里早就已经褪去了偶像光环，可在这一刻，在在对上艾伦笑容的那一瞬间，拉菲尔竟有一种小鹿乱撞，心跳不已的感觉。 　　“艾……艾伦……” 　　只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从那种意乱神迷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银白色的金属门就擦着鼻尖笔直的关闭了。 　　他不知不觉就已经来到了艾伦的病房外，然后，被关在了外面。 　　在金属门关闭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的是那名纳迦人皇帝用力抱住艾伦的场景。 　　纤瘦的艾伦几乎整个人都要被淹没在外星人的怀抱之中，可那两人看上去，竟有种难以形容的契合。 　　仿佛他们天生就是一对。 　　他们天生……就应该紧紧相拥，永不分离。 　　“我会让医疗小组的人先重新检查一下仪器。” 　　拉菲尔傻傻地盯着已经闭上了大门，然后干巴巴地说道。 　　当然在这种特殊的时刻，没有人会理会他—— 　　本应紧闭的舱室门缝里渗出了甜蜜甘美，仿佛把空气都染成了蜂蜜味道的信息素。 　　能够让迟钝的Beta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样浓烈的信息素，任何一名成年人都能意识到房门另一侧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拉菲尔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不，他一点都不想去想这种事情—— 　　那可是艾伦，艾伦还有纳迦人—— 　　拉菲尔不想去思考房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脸颊上的热度却还是不听使唤的一直在上升。 　　接着他转过身，简直像是背后有人在追杀他一样，飞快的离开了艾伦的病房门口。 　　“他走了……” 　　病房里，艾伦和白皇帝其实并没有像是拉菲尔所想的那样继续他们之前被打断的“特殊运动”。 　　因为白皇帝此时正处于另外一种激动之中。 　　“艾伦，你承认了。”它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甚至带着些许傻气——而且恰好就是艾伦最无法抵抗的那种傻气。 　　偏偏这一刻，艾伦很确定，这种天真的傻气不再是白皇帝所伪装出来的，而是他不由自主的真情流露。 　　“我是你的Alpha。”白皇帝银色的双眸仿佛正在发光，“是不是就说明……你也是‘我的’Omega。” 　　“唔……” 　　艾伦凝视着白皇帝的面庞，然后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甚至就连艾伦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完全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句话的承认，竟然可以让纳迦族的皇帝陷入如此明显的狂喜之中。 　　“我们都是彼此的唯一。” 　　白皇帝说着恶俗的地球情话，然后紧紧地抱住了艾伦。 　　他整个人高兴得全身发抖。 　　艾伦可以感觉到白皇帝身上忽然蔓生出了无数细小的触手正在缠绕着自己，那种强烈的悸动，与其说是来自于欲望，倒不如说是来自于灵魂…… 　　“我好高兴。” 　　白皇帝将脸凑到了艾伦的耳朵边，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 　　艾伦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回抱住了白皇帝。 　　“我也很高兴……” 　　艾伦叹息着说道。 　　然后他主动的抬起头，在白皇帝的嘴唇上轻轻地咬了咬。 　　这个主动的行为让外星皇帝瞬间僵硬了，看着他那副因为过于惊喜而不知所措的模样，艾伦忍不住加深了自己的微笑。 　　“所以，看在拉菲尔的到来让我们看清自己内心的份上，你就不要再吓唬那家伙了——他只是在关心我而已。” 　　艾伦用手指玩弄着一根鬼鬼祟祟缠上来的触须，然后对着白皇帝小声说道。 　　听到艾伦的嘱咐，白皇帝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我没有想过那么做……” 　　“哦，是吗？” 　　艾伦挑起了眉头…… 　　“啊嚏——” 　　而就在艾伦与白皇帝对话的同时，正在走廊上掩面狂奔的拉菲尔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用力地打了一个喷嚏。 　　紧接着，一股寒意飞快地掠过他的身体，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他转过头来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身后。 　　安全局的走道远不如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那么光洁亮丽，但也被机器人打理的很好，光洁的地面平滑的可以照出人影来，他身后空无一人…… 　　但是刚才那一瞬间闪过的被窥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而且那股恶寒，简直就像是被什么猛兽给盯住了一样。 　　拉菲尔狐疑地想到。过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身边确实没有任何一样，他才疑神疑鬼地回过头去。 　　所以，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正是艾伦病房里的一句低语，才让几秒钟之前刚刚从通风管道里探伸而下的触手瞬间缩了回去。 　　拉菲尔之后的幸福平稳，也都因此而来。 　　“——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 　　而在艾伦的病房里，白皇帝则是在艾伦的注视下干巴巴地承认了自己的企图，并且有些无奈地承诺道。 　　说话间，它慢慢地将自己的触手收了回来。 　　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都蔓生出无数细小的触手，它们宛若活蛇一般朝着白皇帝涌来并且重新融入它的身体。 　　这场景看上去多少有些恐怖，但目睹这一切的艾伦似乎并不意外。 　　是的，艾伦确实不意外。 　　说来也奇怪，自从死过一次之后，他发现自己与白皇帝之间的联系变得比之前更加深刻了。 　　在有的时候，就连白皇帝自己想要隐瞒的事情，艾伦也会不由自主的感受到蛛丝马迹。 　　艾伦甚至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一旦白皇帝与他进入更深一层的链接，比如说……进行了OA之间标记之后，他们之间的这种联系将会变得更加深刻。 　　到了那个时候，他与白皇帝又会变成怎样的存在呢？ 　　说不定，他们会共享彼此的一切感官和情绪？ 　　艾伦一边想着一边将脸埋在了白皇帝的胸口。 　　“……顺便说，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老是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比如说，那些触手，塞到基地里的管道和金属缝隙之中去。” 　　艾伦说道。 　　白皇帝的身体果然有些僵硬，片刻之后，艾伦听到留白皇帝在自己耳边有些伤感的问道：“为什么，你，你还是嫌弃我的触手吗……” 　　“我只是单纯的觉得那不太卫生而已。” 　　艾伦十分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 　　第二天，在经历了相当疲惫甚至疯狂的一晚上之后。 　　艾伦强撑着身体，按照拉菲尔的嘱咐前往安全局的医疗中心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了静一步的检查。 　　在去的路上，他还有些担心…… 　　如果是要脱掉衣服检查的话，他身上那些过于鲜明的痕迹很容易引起其他的议论。 　　毕竟，对于不明真相的人来说，他目前还没有明确的人类Alpha伴侣，而白皇帝更只是一只被人类看管住的外星人首领而已。 　　那么该如何解释自己身上明显的暧昧痕迹就变得有些令人头疼。 　　只不过很快艾伦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在踏入常规治疗室之前就被人拦了下来，接着他被几名严阵以待的医疗官带往了安全局的下层空间。 　　在一系列繁琐到了极点的安全检查之后，艾伦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封闭的实验室里。 　　艾伦环视了周围一圈，他没有看到任何常规意义上的治疗器械。 　　恰恰相反，这里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古代宗教文化的研究室。 　　密封的玻璃皿环绕着整个房间，里头全部都是带有明显挖掘痕迹的古老物品，那上面的文字和器形都与常见的人类历史文物完全不一样。 　　但仔细端详的话，又会觉得那里头有许多特征还有，隐隐让人感到眼熟。 　　“那些都是古代安雅人的文物……” 　　就在艾伦仔细端详着那些奇怪的物品发呆时，从墙边传来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 　　艾伦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一名老得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去世的老人以及安德森从门外走来 　　“这是迪福教授……” 　　安德森为艾伦介绍道。 　　“……他是目前为止整个安全局里研究安雅文化最资深的教授。”接着他又转向了那名老人。 　　“这就是我向你提过的艾伦，他是——” 　　“嘿，小子，不用介绍了。我知道他。”迪福教授用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安德森：“当初，梅森在我面前可没有少提起这孩子。” 　　迪福教授用灰蓝色的眼睛打量着艾伦，他实在太老了，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宛若树皮，但他的眼神却清澈得像是孩童一样。 　　“终于见到你了。” 　　片刻之后，他对着艾伦说道。 　　“你知道我……梅森也在你面前提起我？” 　　艾伦听到迪福教授之前的那番话，忍不住追问道。 　　“哦，是的，小伙子。梅森一直都在我面前嘀咕你的那些事情，真是的……要知道，你的状况非常特殊，当初他一直在向我寻求帮助……” 　　一边说着，迪福教授一边转过身，用与自己苍老身躯不符合的迅捷身手，从安德森手中取过了一只金属箱。 　　打开金属箱之后，教授从中取出了大量奇怪的器具。 　　就像是艾伦之前所认为的那样，迪福教授所取出来的东西，全部都不像是医疗用品而更像是考古用品。 　　而当他将箱子里最后一样东西取出来的时候，艾伦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警惕地瞪着那玩意。 　　“这是什么？” 　　他提高了声音。 　　被迪福教授取放在手心的，是一个小小的菱形立方体。 　　它看上去就像是吉普赛人会使用的水晶锥。 　　现在那小小的立方体里正闪耀着宛若萤火虫一般细小的银色微。 　　虽然外形和玛丽亚之前用来囚禁白皇帝所使用的星盒完全不同，但是两样器物身上的气息却格外相似。 　　艾伦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那场事故带来的心理阴影，但现在，他发现他始终还处于恐惧之中—— 　　光是看着那一枚立方体，他就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放在盒子里的银光当然不可能是萤火虫。 　　事实上就在迪福教授把那东西取出来的一瞬间，银光似乎也察觉到了艾伦的存在。 　　因为就在艾伦心跳加快的同时，银光也开始飞快地闪烁起来。 　　它的光芒一点一点变得明亮，最开始是萤火虫，渐渐的，它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型的灯泡。 　　接着，那一枚立方体便开始不受控制，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想要逃逸的小鸟一半，在迪福教授的掌心疯狂地扑腾着。 　　“哦，冷静一点，老伙计，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 　　迪福教授用温柔的语调一遍一遍的重复说道。 　　就好像那枚立方体能听得懂似的。 　　与此同时他用双手死死地拽着那一枚立方体，连指关节都发白了。 　　紧接着他又转过头，冲着惊诧而恐惧的艾伦说道。 　　“你最好也冷静一点，太过于激动的话，它可能会像是炮弹一样直接冲着你而去。那会造成异常事故的，我可不希望看到一个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的年轻人倒在这里，我想医疗班也不会希望再次硬着头皮治疗你这样的特殊病人了。” 　　迪福教授的语气和缓而他的态度也非常具有说服力。 　　在最开始的惊讶之后，艾伦深呼吸了好几下，终于强迫自己安静下来。 　　果不其然，就在他冷静下来之后，迪福教授掌心的立方体也立刻安静了下来。 　　艾伦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眼睛直直地盯着匣子里的银光。 　　他很快就发现银光闪烁的频率与自己的心跳是完全一致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艾伦问道。 　　迪福教授小心翼翼的握着那枚立方体，然后放到了艾伦的手中。 　　“如果想要解释这其中的原理的话，我们可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就让我们省略掉那些长篇大论吧。” 　　教授说。 　　“我手头的这玩意是我们在白神教团进行转移的时候截取到的一部分所谓的圣物，我们怀疑里头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当初从古代安雅人遗迹从挖掘出来的一部分。” 　　“研究之后，我们初步认为，这东西就是当初的古代安雅人进行实验时所残留下来的失败品……所以它所能承载的力量非常微小。不过，即便微小，它依然可以封锁‘神’的力量。” 　　一边说，教授一边看向艾伦。 　　“这里头的银色光芒实际上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什么？” 　　“在这之前，这种力量上的联系还不是特别明显，你在各方面都会表现得像是一个普通人。只不过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那一场事故之中，你被玛利亚派去的杀手打中了心脏并且死去了……” 　　“是的，我被苏族人救了，他们的圣物重新修复好了我的身体，并且让我死而复生……” 　　艾伦讷讷说道。 　　迪福教授点了点头：“其实严格的说起来，并不是苏族人修复好你的身体，而是你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自己原本的状态。” 　　迪福教授点了点艾伦的胸口。 　　“虽然你自己还觉得这你……正在跳动的是你的心脏，但实际，你的心脏，我的意思是，人类的那一部分心脏，早就已经因为之前的事故而彻底的衰亡，现在你胸口真正在跳动的那一部分是你自己通过某种能量拟态出来的心脏……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会与这只盒子里的东西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 第100章 　　“你拥有特别的力量, 艾伦。是那种你那个疯子母亲最为渴求并且看中的力量。” 　　迪福教授脸上的皱纹实在太多了，多到艾伦完全看不清对方隐藏在皱纹深处的眼神。 　　……是错觉吗？在提到特殊力量的时候，迪福教授看上去似乎对自己有着一股深刻的怜悯。 　　“我觉得我跟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艾伦喃喃道。 　　他举起了自己的手，观察着自己的手掌。 　　柔软的皮肤, 稍微显得有些过于苍白的肤色, 看上去就是一个正常人类应该有的手掌。 　　艾伦又重新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感到有些茫然。 　　如今正在他胸腔里跳动的这颗心脏竟然只是拟态出来的？ 　　如果不是迪福教授的态度足够严肃, 艾伦恐怕真的以为自己对面的这个老人只是在开一个无聊的玩笑。 　　“我也不觉得我拥有什么力量，”艾伦忍不住又说道,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补充道，“至少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爆炸的时候，还有黑色天鹅号被毁灭的时候, 我都没有显示出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真的有什么力量的话……当时我至少应该可以爆发一些小能量, 好救下一些我想救的人。” 　　然而在他周围并没有奇迹爆发。 　　艾伦在心底说道。 　　他又想起了那些无声无息死在中轴区里的域外之民们。 　　那些被精心培育的花朵在花田里被坠落物砸成了软烂的泥巴，而且永远都不可能再拥有重新开放的一天。 　　“我最终什么都做不了。” 　　艾伦说。 　　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他的语气还是显示出了他的沮丧。 　　迪福教授叹息了一声。 　　“这是很自然的, ”他说，“梅森当初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你全身心地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你应该还记得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参加过不少心理治疗？” 　　“……” 　　艾伦的呼吸一滞。 　　没错, 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准确的说, 是他被接到梅森身边仔细照顾的时候，他几乎每一个周末下午都被消耗在心理医生的办公室里。 　　只不过那些治疗主要是针对艾伦的幻听还有噩梦的。 　　好吧, 他时不时的自言自语还有独自哼唱也是需要进行心理治疗的部分。 　　艾伦一直以为那就是普通的治疗, 毕竟从小到大他都背负着“疯子”的心理重担。 　　可就在今天，艾伦的认知被彻底打碎了。 　　“这跟我那些心理治疗有什么关系……” 　　“你的力量非常强大，孩子, 那些心理治疗能够让你觉得自己是一名人类, 所以你这么多年来就是一名‘普通’人类,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那些根植于你心灵深处的暗示塑造了你现在所拥有的的这个自己。” 　　也许是注意到了艾伦此刻的脸色有多糟糕，迪福教授叹了一口气补充道：“不要因为这个而难过，我可以向你发誓梅森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打个比方，如果当初发现了你的人是玛利亚，他很可能会把你洗脑，你可能会变成一棵树，一只盒子……总之是任何可以让她随意掌控的东西。” 　　“而一旦我那么认为，我就可能变成那样？” 　　艾伦说，语气中还是透着不可思议和怀疑。 　　“是这样没错，而且，梅森之所以那么做也不单单是为了阻止这个世界忽然间冒出来一尊人形兵器，更是为了你好，艾伦。只要你坚持自己是人类那么你就可以保持你现在有的一切，你的灵魂，记忆，心灵……爱，还有恨。” 　　忽然间，一旁的安德森开口插嘴道。 　　他笔直地走了过来，那双看上去总是透着淡淡疲惫的双眸凝视着艾伦。 　　有那么一瞬间，艾伦甚至觉得安德森与梅森看上去竟然是那么相似——他们似乎一直都保守着秘密，一个折磨了他们多年的秘密，而现在，他们自己看上去都成为了这个秘密本身。 　　“……但是一旦你将自己认为是别的东西，比如说，一颗星星，那么你的灵魂也将会被那种强大的力量所搅散归于虚无。”安德森伸出手，将迪福教授手中的立方体拿了过来，“因为一颗星球是不可能拥有脆弱的，虚妄的，人类的情感与意志的。” 　　说完之后，安德森抬起手，将那枚立方体抬了起来让在艾伦的面前。 　　艾伦的目光落在了立方体上，整个人顿时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艾伦异常震惊。 　　他很清楚地记得就在刚才，迪福教授手中的立方体中闪耀的还是是一种类似于萤火虫般的银色光辉。 　　那光辉会随着他的心跳和呼吸有规律的明灭，但是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立方体里，却已经荧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带着露珠，纤细而华美的银色小花、 　　正好就是他之前想起的那种花——那种被域外之民种在花田之中却因为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爆炸而永远消失的星星花。 　　只不过如今那种花朵又一次出现了，栩栩如生地在他面前绽放开来。 　　那朵花脉络清晰，叶片薄而柔弱，花瓣的尖端甚至还残留着露水。 　　如果不去仔细观察并且敏锐地捕捉到那朵花花瓣上闪耀着细微的银色光芒，普通人真的很难辨认出这朵花究竟是真是假。 　　艾伦下意识地伸出手，隔着立方体轻轻地碰了碰那朵花。 　　他本来以为立方体表面应该覆盖着透明的玻璃或者别的材质，却没有预料到自己的手指在碰触到立方体的一瞬间就没了进去。 　　那朵花抚摸起来也跟真正的花朵一样。 　　而艾伦，在那一瞬间心口微微一悸。 　　“我刚才只不过…… 　　艾伦震惊地喃喃说道。 　　“之前的你一直坚定认为自己是一个人类在——这意味着你与力量之间的屏障相对来说还是非常牢固的。可是，就像是我之前提醒过你的那样，在被玛丽亚派出的杀手击碎了心脏之后，你现在之所以还能活着，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你体内属于银之星……也就是属于白神的力量正在起作用。你与这种力量已经变得越来越契合。越来越紧密，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你只是随便的思考，也有可能引起力量的回应……就像是我们手里的这只小东西一样。 　　迪福教授开口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我忘记自己是一名人类，我很有可能会……” 　　“但是你就是人类艾伦，你得记住这一点。” 　　安德森打断了艾伦的话，然后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 　　也许是因为想起了过往，安德森的眼睛显得比平时要幽暗很多。 　　“……为了把你固定在人类的形态，梅森真的做了很多。” 　　安德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柔声说道。 　　“当初玛利亚生下你之后，并没有注意到你身上的特殊之处。她一直以为你与他的其他实验品是一样的，再加上当时正好是整个教团无限扩张的时间，她把你放到了寄宿学校并且暗自派人监视着你。当时，是梅森发现了你的与众不同，同样的也是他意识到，你可能就是银之星力量的投影。” 　　“他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你和他当时都在调查按个社团。” 　　艾伦用非常小的声音低语道。 　　“他本可以把你推到台前，”安德森立刻回应道，“他本来可以对你进行进一步的研究，相信我，如果当时他那么做了……他现在已经是整个地球联盟最年轻和最优秀的大统领了。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艾伦代替安德森把对方没有说完地那句话补充完整。 　　“没错，他不仅没有把你推到台前……恰恰相反，他把你彻头彻尾地隐藏了起来。” 　　说话间，安德森转头多看了迪福教授一眼。 　　“教授可以证明这一点。虽然说最开始我们确实抱着别样的心思才接近你，教导你，但是后来……梅森确实被你打动了。” 　　似乎又想起了当初那段艰苦的岁月，安德森的脸色变得更外冷峻阴沉。 　　“为了能够篡改你的身体检查还有生理数据，梅森几乎付出了当时他所拥有的一切。” 　　有一段时间，安德森甚至非常警惕地提醒着梅森控制住自己，他对艾伦的那种情感已经让安德森感到有些不安。 　　不过后来安德森才知道，梅森完全是把艾伦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梅森是有自己的孩子的，只不过那个孩子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学会讲话就被他的母亲带离了看似贫穷并且无望的月球大区。 　　接下来的很多年，梅森甚至都不被允许靠近自己的亲生孩子。 　　艾伦的出现是那么的恰好，他在一个最恰当的时间出现，然后完美地填满了梅森胸口因为孩子被带走而造成的伤痛。 　　再之后，在梅森逐渐在政治上展露头角，那个被母亲带走的亲生孩子又被送到了梅森身边——可梅森却再也没有办法像是爱自己亲生孩子那样爱这个孩子了。 　　因为，在梅森的心里，艾伦已经成为了他最亲密也最珍贵的孩子。 　　为了能够将这个非人的孩子隐藏起来，只有上帝才知道梅森究竟付出了多少…… 　　只不过，这种牺牲，一直以来都被安德森这个知情者深深地埋在心底。 　　直到，现在。 　　“我之前一直以为玛利亚是因为我的信息素发育不良所以才抛弃我的……” 　　艾伦想起了自己在濒死时期产生的那些“幻觉”，那些在光怪陆离场景中被剥离出来的，关于玛利亚的过去。 　　至少在玛利亚的视角来看，艾伦的信息素发育不良确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缺陷以至于玛利亚根本没法接受这一切。 　　只不过，话说到一半，艾伦忽然噤声。 　　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然后便伸手捂向自己的脖子后侧。 　　他震惊的极了。 　　他抬眼看向了安德森，对方沉默不语。 　　但是也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安德森的表情，安德森的表情…… 　　甚至这位安全局局长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艾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太过于激动。 　　“就连我的信息腺也是……” 　　“他别无选择。” 　　安德森说道。 　　“我希望你不要恨他，他真的非常希望你能够拥有自己的人生，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 　　“我知道。” 　　艾伦干巴巴的说道，但是心头正在不断涌动的情绪却异常复杂。 　　梅森确实为他做了太多太多…… 　　许多曾经被忽视的细节在短短的一刻被串联了起来。 　　艾伦终于明白了多年以前梅森对他做的一切。 　　【“你要开心一点，艾伦……“】 　　【“啊，生日愿望啊？很简单，我希望我的小艾伦健康，幸福……”】 　　【“艾伦，你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对于我来说，你的幸福与快乐比世界上任何事情都重要……“】 　　…… 　　艾伦本来以为随着梅森的死去，在岁月的冲刷之下，自己已经忘记那个男人对他不断重复的话语。 　　可现在他才忽然间意识到，这么多年来其实他一直都不曾忘记，甚至他还因为自己没有办法像是梅森所希望的那样幸福快乐而感到羞耻和痛苦…… 　　虽然他从来都不曾享受过来自于亲生父母的一丝关怀，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深沉，内敛的父爱。 　　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人心心念念地关切着他……哪怕到了死后也一样。 　　不知不觉中，艾伦感觉自己的眼底涌起了一股热意。 　　他迅速地转过脸，并且用手背按了按自己的眼角。 　　等到情绪平复之后，他才转过身来对上安德森的视线。 　　“如果白皇帝可以尽一切所能协助我们，而我们又想要挫败玛利亚的那些阴谋。我们的计划是什么……我究竟应该具体做些什么？” 　　艾伦问道。 　　在发现艾伦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迅速的整理好了情，安德森显得有些惊愕，不过很快，他就注视着艾伦，微笑了起来。 　　“你终于下定决心了？” 　　他问。 　　“就冲着那个所谓的白神教团杀了梅森……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艾伦说。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房间吗？那个房间里不仅有纸质资料，还有梅森当初留给你的一些话。在看完他的那些话之后……我想我们会有更加具体的计划的。” 　　安德森说道。 　　艾伦一愣。 　　“梅森老师留给我的话？”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 　　安德森走在艾伦的面前。 　　明明没有回头，却像是知道艾伦的所有疑问一样。 　　接着没等艾伦再开口，他已经絮絮叨叨地回答道： 　　“这也是梅森跟我的约定，我没有办法强迫你去做什么，我只能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没错，艾伦，我希望你能够去对抗玛利亚，我希望你能够挫败那个家伙的所有阴谋，但是……梅森曾经让我许诺过，绝对不强迫你去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情。甚至就连他的这一份留言也必须在你完完全全下定决心，去面对这一切之后，才可以拿给你看……” 　　“……” 　　“虽然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是玛利亚，但是相信我，梅森才是你合格的‘父亲’。” 　　说话间两人已经不知不觉重新回到了之前安德森曾经带领艾伦参观过的房间。 　　就跟之前一样，这里依旧堆放着大量的纸质资料。 　　因为高强度的安保措施，密闭性太过于强大，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旧书特有的味道。 　　当然，隐约中，艾伦还觉得那股味道你夹杂着一抹让他有些在意的气息…… 　　艾伦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看着安德森有些手忙脚乱地在成堆的旧纸堆里飞快的翻找。 　　“等等，我记得我明明是放在这里的，该死——” 　　安德森不断嘀咕道。 　　一本又一本的旧书被他从书堆里抛了出来，然后落在了艾伦的脚下，艾伦随意看了一眼，发现那些都是关于古代安雅人的一些历史揣测和奇幻小说。 　　【古神与银之星，永恒伴侣的绝世悲歌！】 　　艾伦飞快地瞥了一眼封面。 　　夸张老旧的封面上，一行字迹映入艾伦的眼里。 　　他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很快，又一本旧书丢到了他的脚边，这一次印在封面上的是更加让人无言以对的宣传词： 　　【300年前，爱沙一族离奇灭族，星海章鱼势力正在扩张……】 　　艾伦叹了一口气，从那夸张的文字上移开了目光。 　　他不知道这是否是安德森故意所为，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安德森表现出这样随手乱放的行为之后，他心底原本的紧张不知不觉中竟然消退了一点。 　　要知道在来的路上，光是想到自己即将面临梅森秘密留给他的留言就在这里，艾伦就紧张得都快要无法呼吸了。 　　而现在，他只想快一点知道梅森想要告诉他什么。 　　“找到了……” 　　就在艾伦的情绪已经快要指向“焦躁”这一标格的时候，安德森总算从房间的最角落钻了出来。 　　他的头上还粘着搜集而来的纸质资料上挂有的蜘蛛网。 　　他拿给艾伦的是一枚老旧的留影球。 　　将那东西丢给艾伦之后，安德森目不斜视，笔直地朝着门外走去。 　　“我以为你会留在这里与我一起看。” 　　艾伦不由问道。 　　安德森却耸了耸肩，做出了一个拒绝的手势。 　　“不，我可没有兴趣在朋友死了多年以后，再跟他的晚辈一起看他留在留影球里的影像，那也太恶心了……”安德森干脆利落地说道，但他随后似乎又察觉到了什么，他微笑了一下，“如果你会不安的话，你可以找其他人陪你一起看。” 　　安德森说道。 　　艾伦一愣。 　　“我还以为这玩意儿应该是保密的。”他说，安德森笑了起来。 　　“没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保密的。不过，既然你会想要与‘某个人’一起观看自己亲人留下来的遗言，那么就说明那个人是你打心眼里信任的人。我想梅森也不会介意这一点的……你知道的，一直以来他都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够找到自己可以信任，甚至是可以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说完安德森没有再继续废话，他径直离开了那个房间。 　　艾伦手中紧紧握着那一枚留影球，在房间中站了很久。 　　虽然安德森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某位纳迦皇帝，但艾伦还是直觉安德森之前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艾伦在房间里站了一小会儿，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冲着空无一人没有任何异样的房间，轻声开口道： 　　“所以你愿意跟我一起……一起看一看我的老师，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真正的亲人，留给我的最后留言吗？”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房间角落里忽然微微抖动了一下。 　　空气扭曲，然后浮现出半透明的轮廓。 　　曾经在艾伦房间里出现的那一幕，再一次在艾伦面前重演了。 　　白皇帝就像是一团雾气，一名幽灵，或者是变身怪一样，径直出现在了房间的角落。 　　本应该被严密监视的外星皇帝却在安全局里到处乱窜，而除了艾伦之外，没有任何人类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就连他们专门针对白皇帝设置的警报也没有任何动静。 　　不过就是这样一名拥有着强大伪装技能，神出鬼没的潜入能力，并且还统领着整个纳迦家族的皇帝，只是因为对上了艾伦的眼睛，就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在艾伦开口之前，白皇帝就已经举起了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白皇帝可怜巴巴地冲着艾伦说道。 　　“我没有想过要让你发现。” 　　后面这句话说的太过于坦然，以至于让艾伦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紧接着他就听见白皇帝继续开口： 　　“我们两个昨天晚上才度过了那样美好的一个夜晚，可是当我第2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你就那样丢下了我，冷酷无情地去做自己的事情……” 　　白皇帝甚至还把手放在了胸口，做出了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 　　“所以你就开始跟踪我了，对吗” 　　艾伦叹了一口气，然后苦笑着说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今天究竟在干什么而已，这应该不能称之为‘跟踪’。” 　　白皇帝委委屈屈的说道。 　　除了在艾伦面前装腔作势，伪装出来的可怜之外，其实白皇帝自己心底也涌现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情绪。 　　祂怎么都没有想到，能够让祂在族群里成为了皇帝的强悍的能力，在艾伦面前却像是忽然间失效了一样。 　　他面前的恋人，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祂的存在。 　　难道这就是人类所说的……所谓的心有灵犀…… 　　白皇帝自顾自的在自己心里对眼前的情况作出了判断。 　　心头顿时涌现出一丝甜蜜。 第101章 　　艾伦和白皇帝一起找了一个地方随意地坐了下来。 　　他也没有想到, 自己会以这样的状态，在这么多年之后再次接收到来自于梅森的讯息。 　　密闭的房间里依旧洋溢着多年来堆积的旧纸的气味，只不过现在闻上去却并没有之前那么难闻了，这有可能是因为艾伦已经习惯了, 又有可能是因为白皇帝用自己的信息素覆盖了艾伦——这是一种Alpha特有的本能行为, 他们总是渴望在自己的Omega身上沾上更多的气味好宣誓自己的所有权。 　　艾伦深吸了一口气。 　　留影球使用的是古老的生物特征密码, 艾伦验证了自己的虹膜，指纹以及DNA, 随后那一枚留影球闪烁了一下，在小小的房间里投下了明亮的光影。 　　一个容貌严肃的中年男人闪现在艾伦面前。 　　艾伦甚至觉得在那一刻自己的心跳都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梅森”。 　　自从梅森死后，因为严重的心理创伤，艾伦再也不曾接触任何跟梅森·帕斯摩尔有关的事物,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生平记录。 　　这也就是说, 这一天是他在这么多年之后第一次直接面对梅森。 　　哪怕知道这只是对方很多年前留下来的留影, 但艾伦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微微发软, 心跳变得很快。 　　“艾伦？” 　　白皇帝握住了他的手，让艾伦回过了神。 　　“……我没事。” 　　艾伦哑着嗓子说道。 　　他反手回握住了白皇帝的手。 　　“我只是没想到, ”艾伦过了片刻后才轻声补充道，“我竟然还可以像是现在这样……看着他。” 　　在最开始的紧张过后，艾伦恢复平静的速度就连他自己都有一些惊讶。 　　要知道就连他的心理医生也曾经认真地告诫过他不要在强迫自己去回忆梅森，因为那很可能会完全摧毁他的求生意志——梅森的死亡给艾伦带来的心灵创伤是如此之大，甚至让他的灵魂都彻底支离破碎了。 　　可现在，艾伦发现自己竟然终于有了新的勇气去面对梅森。 　　而这与他身边的那个家伙……是有关系的。 　　艾伦可以感觉到，只要白皇帝在他身边的时候, 他都会有种安心的感觉。 　　“这是我的老师, ”虽然梅森只是投影球里一道虚幻的影子, 艾伦还是相当郑重其事地给白皇帝介绍道，“……对于我来说，他就像是父亲一样。” 　　紧接着，艾伦闭上了眼睛。 　　几秒钟之后，他转过头来看着梅森。 　　男人就像是先知一样，已经预料到了多年后的艾伦会需要一段时间来平静心情，在留影球开始运转的最开始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正端坐在半空中，温和地透过留影球凝视着自己没有血缘的孩子。 　　而艾伦忽然间放松了无比紧绷地肩膀，明明知道那个人已经永远不可能看见现在的自己，他却还是有点犯傻地，认真地看着梅森说道：“……顺便也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伴侣。”他捏了捏白皇帝的手心，“是纳迦一族的皇帝。” 　　“你，你好。” 　　艾伦本以为在这一刻只有自己在犯傻，却没想到身侧的白皇帝似乎也被自己传染了。在明知道留影球中的影像不过是一段早已录制好的录音地情况下，白皇帝竟然忽然间跳了起来，以格外庄重的方式向梅森·帕斯摩尔敬了个礼。 　　“我……我虽然是外星种族……不过我会照顾好艾伦的。” 　　白皇帝说道，他说得很认真，以至于看上去甚至都有些傻。 　　说完，似乎也察觉到了艾伦这一刻的诧异，祂随后将视线投向了艾伦，然后温柔地笑道：“我知道这只是留影球，不过，既然他是你最为重要的亲人，我还是应该好好跟他打一个招呼。” 　　说完，白皇帝又凑了过来，在艾伦的额角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说我要照顾好你也是认真的。” 　　虽然是怎么想都很傻的举动，艾伦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很有用。 　　伴随着白皇帝微微有些冰凉且干燥的轻吻，之前还荡漾在艾伦心底的最后一丝因为梅森逝去而产生的悔恨，不安还有痛苦都淡去了。 　　唯一残留在心底的只有一丝淡淡的遗憾。 　　艾伦真希望梅森能够活到现在，能够……与白皇帝见上一面。 　　如果梅森当时还活着，如果梅森能够成为大统领而不是任由那个居心叵测的亚西斯成为了人类的首领，纳迦一族与地球人说不定根本不会发展到如今的状况，很多人也不用这场莫名奇妙的战争而无辜失去家园，甚至失去自己的生命。 　　【“看到这一则信息的时候你应该已经长大了，艾伦。”】 　　留影球里的梅森在沉吟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了，艾伦微微一颤，立刻收敛了自己所有的胡思乱想，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梅森的留言之上。 　　【“其实我并不希望你看到这一则留言，”】紧接着梅森就继续说道，说话的方式还是他一贯的直截了当，【“毕竟，按照我与安德森之间的约定，如果情况不是严重恶化甚至到了无法收拾的程度，他不会把这一枚留影球交给你，而你也不会听到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那些事情。”】 　　说完，梅森叹了一口气。 　　艾伦直勾勾地盯着梅森，现在他可以确定梅森录下这一则留言的时候，应该距离他被暗杀的时候并不远——在艾伦的记忆中，也就是那个时期的梅森才会显示出如此明显的疲倦还有挣扎。 　　当时的艾伦还是太年轻了，一直以为梅森是在因为竞选的事情而倍感压力，但现在想一想，也许当时梅森就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而那些事情让他陷入了艰难的选择之中。 　　【“还是让我们来说一说事情的最开始吧，我想安德森现在应该已经将古代安雅人的遗迹还有玛利亚的那个该死的教团的事情告诉你了，我并不想再在这里给你上一堂历史课，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得把一些额外的信息说清楚……艾伦，你是这个宇宙中，一切生命的起源。”】 　　“梅森？” 　　站在投影球前的艾伦在听到梅森这句话之后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迷惑的疑问。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很确定现在的梅森态度非常严肃，艾伦甚至都会以为自己的这位老师正在给自己开玩笑。 　　自己是宇宙一切生命的起源，这种话实在是有些…… 　　【“好了，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就在艾伦这么想的一瞬间，他听见梅森在留影球里说道。 　　早就已经死去的那个男人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的笑容。 　　【“其实我也希望我是在开玩笑……”】 　　梅森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 　　从他的语气中艾伦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地气息，他皱了皱眉头，胃部有些沉重。 　　而梅森依然在继续。 　　【“让我们说一说一切的开始吧。说说那些该死的古代安雅人究竟做了什么……我们都知道，我们的宇宙实际上是多维的，就像是一簇簇拥在一起的肥皂泡泡，每一颗泡沫的内部就是一个宇宙，宇宙与宇宙之间经由特殊的壁垒相互隔绝。就像是那些人类科学家早已证明地那样，有一些特殊的文明种族，能够以一种我们尚未知晓的手段开启宇宙的屏障。从一个主要宇宙进入到次级宇宙之中，只不过，普通人并不知道，早在人类学会站立，学会仰望星空之前，就已经有这样的种族做过这样的事情了。】 　　【“事实上，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宇宙，很有可能曾经就是一个次级宇宙，而那些被白神教团利用的古代安雅人，正是来自于高纬宇宙的特殊种族……】 　　说话间，梅森给自己戴上了眼镜。 　　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正在翻弄一本并没有被留影球所记录下来的书籍。 　　【“根据我们在安雅人遗迹中得到的某些讯息，那些古代安雅人自称为‘播种者。“】 　　【“……目前我们并没有办法知道所谓的‘播种者’真正的目的，但根据推车，我们大概可以推断出，它们自认为是生命的散播者，它们在一个又一个宇宙中散播生命的种子，让沉寂的宇宙中出现生命。”】 　　接下来，艾伦有些震惊地听到了一个更像是科幻小说般的故事。 　　从表面上来看，“播种者”们并不能算是反派——至少在人类的认知中大概可以这么认为。 　　只不过那些古老的安雅人在抵达现在的宇宙之后，它们发现，这个宇宙里已经出现了原生生命。 　　只不过，这个宇宙的生命形式非常的罕见—— 　　整个宇宙中所有的一切，规则，旋律，光影，乃至生命产生的一切条件，都被束缚在被它们命名为银之星的特殊生命体上。 　　这一枚生命体壮丽如同恒星，神秘高贵宛若神灵。它是美丽的，可是也是残酷的。 　　因为生命诞生所需要的一切都被集中在银之星的内部，而银之星伴侣生物，那种名为古神的可怕怪物，则将银之星溢散的所有一切都收集起来，不允许它的力量外泄半分。 　　就算是银之星周围因为力量的外泄自然出现的生命，数量也都稀少到根本无法顺利繁衍…… 　　于是这一片浩瀚的宇宙，在无法计算的漫长时间里一直是黑暗的荒漠…… 　　这种虚无清冷与寂静自然是古代安雅人所无法接受的。 　　为了将聚集的能量打碎并且均匀散布在宇宙之中，为了让这片宇宙焕发出应有的活力，为了生命的多样性以及整个宇宙生态的平衡，“播种者”们使用了他们从另外一个维度带来的特殊武器，在艰难无比的设计及阴谋之下，它们束缚并且禁锢了银之星。 　　在掌控了银之星之后，“播种者”们耗费了亿万年的漫长时光，将银之星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抽取，分散然后播种到这个宇宙的各个角落。。 　　当然，对于银之星来说来说，这是灭顶之灾。 　　虽然很难说作为唯一生物的它在遭遇到这一切之后究竟有什么感受，但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从遥远的过去到此刻，曾经至高无上的存在一直被囚禁在了星盒之中。那是一段已经漫长到接近于永久的时间。 　　然而，对于宇宙来说，也许一切正如“播种者”们所期待的那样开始发展了……生命篇章终于可以开始演奏，虚无之地之中开始不断涌现出新的“花朵”。 　　银之星的力量伴随着古代安雅人细致的抽取和“播种”，逐渐转化为整片宇宙中的勃勃生机。 　　如果古代安雅人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下去，随着银之星的力量逐渐抽取并且转化为另外一种形式的生命，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繁衍下去，“银之星”这一存在本省，以及它的意志，也会在生命的不断轮回之中转化成虚无。 　　它变成这些生命本身…… 　　然而，意外最终还是发生了。 　　按照古代安雅人留下来的记载，就在它们即将彻底转化银之星的能量，也就是银之星的意志溃散已经接近于临界点的关键时刻——银之星的伴生生物，那只被称之为“古神”的可怕怪物，冲破了古代安雅人给它设计的陷阱，从几乎不可能脱离出来的时间囊泡中强行爬了出来。 　　古神找到了“播种者”们的基地，然后，战争爆发了。 　　那是迄今为止也无法任何语言来表述，甚至无法被传达的可怕战斗。 　　整个战争几乎延续了近亿年的时间。 　　在这期间，拥有先进技术和强大力量的古代安雅人在古神的攻击之下几乎灭族，当然同样的那只可怕的怪物本身也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它最终死去。 　　它尸体最后溃散成了无数碎片，而它的意识投影……迄今为止依旧在宇宙最深处不断荡漾，不断哀嚎着它的痛苦，绝望，疯狂与黑暗。 　　【“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尸体的碎片，逐渐成为了我们现在所知道的一些星际怪物，其中继承了最明显古神特征的就是纳迦人，这也是它们如此危险的根本原因。”】 　　梅森说道，然后仔细地列举着关于古神碎片的许多信息。 　　听到梅森提到了自己的族群，白皇帝挑了挑眉。他的脸上倒是没有太多的表情，不过它脑后垂下来的那些触须却有些好奇地梅森的方向探了探。 　　只不过，在接触到那虚幻的光影之后，触须瞬间又弹了回来，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你看上去并不惊讶？” 　　艾伦在梅森再一次陷入沉默的空档转过头看着白皇帝轻声问道。 　　白皇帝只是无辜地冲着艾伦眨了眨眼睛。 　　“之前倒是听说过一些流言……”白皇帝艰难地搜刮着自己的记忆，“不过，我之前还以为族群里流传的那些传说都是无稽之谈。” 　　因为身体的颜色，一直到青年时期也无法融入族群的皇帝嘀咕道。 　　艾伦本想再多问几句，可是梅森这个时候，又开始继续起那段复杂的安雅人历史讲座。 　　【“在古代安雅人与古神的战争之后，整个宇宙逐渐沉寂下来，被安亚人之 人之前播种的那些生命非常幸运地逃脱了灭绝的命运，也许是因为它们本身就来自于银之星的力量吧。至少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活了下来，一点一点开始发展壮大，并且逐渐地变成了如今我们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各个宇宙种族。只不过，因为安雅人最后的洇灭工序没有完全进行完的缘故，有的时候，银之星的意志会附着在某些特殊的，也就是‘血统’更为纯正的生命族群中短暂的复苏。但是……”】 　　梅森轻声叹了一口气。 　　【“每一次，只要银之星的意志稍有复苏，在它来得及想起一切之前……浑浑噩噩完全失去理智的古神碎片便会被召唤而来。就像是我之前提到过的一样，那些尸体的碎片，哪怕最后已经转化成了另外一种生命，它们依然会受到古神意志投影影响。它们永远是疯狂的，一旦与智慧文明进行接触，最后必然会导致银之星意志所在的那个种族彻底灭族，而银之星的碎片也将再次散落……这样的悲剧在宇宙中一遍又一遍的轮回。没有人知道这样的事情周而复始的发生了多少次。”】 　　【“直到……在很久以后，有一个曾经被安雅人播种在太阳系第三行星上的生命，发展成为了名为人类的物种。是的，那就是我们。有些人……在探索太空的过程中无意间找到了古代安亚人的遗迹，他们在那里找到深埋于地底，未曾遭受战争波及的古代实验室。”】 　　说到这里，梅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又一次开始叹气。 　　【“我真希望第一个找到那些该死遗迹的人是个正常人，而不是那该死的教团……那个鬼地方之所以经历了那场我们根本无从知晓任何细节的战争却依然可以留存下来，其实原因非常简单，那里储存着尚未来得及被古代安雅人彻底分解掉的银之星的残骸。】 　　【“是的，银之星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他们完全隐瞒了那个遗迹的存在，而是秘密结成了一个教团，在接下来的快一百年里，他们陆陆续续学会了该如何使用安雅人的武器，抽取银之星的力量。】 　　【而终于有一天，那些家伙在无意间……将银之星的意志转移了出来。】 　　【一个全新的，完整的投影。】 　　【一个完整的力量容器。】 　　梅森抬眼定定地看着前方，艾伦屏住了呼吸，总觉得自己的老师似乎已经越过了空间，越过了生与死的边界看到了自己。 　　梅森伸出了手，似乎想要触摸艾伦。 　　艾伦情不自禁地也抬起了手，只不过他唯一能够碰触到的，只有一片光影。 　　回过神来之后，艾伦一瞬间怔住了。 　　【如果你可以看到这则记录说明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玛利亚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而你已经下定决心去阻止她——】 　　梅森在这里微微停顿了片刻，然后有些跳跃地开口道。 　　隐约中，艾伦隐隐约约感觉到，梅森语气中更是掺杂了些许犹豫，就像是他并不想把接下来那些话说出来似的。 　　只不过最终，他还是开口了。 　　【“我曾经重新挖掘过当初白神教团留下来东西……并且破译了其中一些资料。这是一些非常重要的资料，只可惜那些人恐怕并没有太在意。”】梅森说，语调越来越慢。 　　【“幸，或者是不幸，总之，那些古代安雅人留下来禁锢银之星的装置，其实并不是万无一失完全无法毁坏的——星盒是有“钥匙”的。而那钥匙就是银之星的意志。一旦银之星的意志被汇集并且形成一个完整投影，只要意志碰触到那容器，意志与力量两者之间的自然引力将直接摧毁所有屏障，彻底释放银之星的完整体。“】 　　【“其实白神教团如果没有被那力量冲晕头脑，他们本应该重视这个的。为什么那些几乎可以媲美神灵，连星球都可以囚禁地古代安雅人，在控制了银之星后，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一直在努力切割，并且分离银之星的力量，让其重新生长，繁衍，成另外一种层次的生命——只要给古老安雅人足够的时间，当银之星所有的意识被切分到足够细碎，那么这份永恒的力量也就将彻底地融于整个宇宙……”】 　　【“如果古代的安雅人不曾遭遇到那只伴生生命的攻击，恐怕现在，播种者们已经完成了这份浩瀚的工作。”】 　　梅森说。 　　不过很显然，白神教团并没有注意一点。 　　他们完全忽略掉了古代安雅人的所有警告——他们甚至将那些长篇累牍的警告石板抛弃在了废墟之下，以至于让梅森派去的人得到了这些信息。 　　忽略了警告的后果就是，在经历了一系列的试验之后，地球人终于达成了留古代安雅人竭尽全力也要阻止的事情。 　　一枚“钥匙”诞生了。 　　那是一个完整的意识投影。 　　虽然目前为止还很弱小，却足够将银之星的本体释放出来…… 　　十年前—— 　　梅森呆呆地看着面前正在工作的投影球。 　　他又沉吟了片刻。 　　如果他现在的表现让他的竞选小组看到的话，那些人大概会晕厥过去。 　　梅森在心底自嘲地想，然后揣测着很多年以后，艾伦看到现在自己这幅懦弱犹豫的样子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梅森当然希望自己能够更英明神武一天，最好能直接了当地现在就开口告诉之后的那个孩子该怎么做。 　　但他却做不到这一点。 　　事实上，提到艾伦的真正身份时，梅森甚至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心疼。 　　那是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孩子。 　　明明那么善良，却莫名其妙地背负起了如此沉重的命运。 　　而作为他的长辈，梅森本应该指导他前行的道路…… 　　“我不知道我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 　　梅森垂下了眼帘，掩去了自己眼底的哀伤。 　　他对着黑洞洞的留影球，缓慢地开口说道。 　　“……但是你就是银之星的投影，你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 　　“任何选择。” 　　梅森强调了一遍。 第102章 　　随着投影的结束, 投影球暗了下去。 　　梅森的身影在寂静中涣散，然后消失不见, 只留下了艾伦依旧坐在原地看着人影曾经出现过的位置微微发愣，刚才梅森提供给他的信息是在太过繁杂庞大。 　　自己竟然会是某个宇宙原初生命的意志化身——让他不得不花上更多的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情。 　　白皇帝的目光从他身侧投射而来，目光一如既往的专注，灼热，仿佛整个宇宙中只有艾伦一人存在。 　　“怎么了？梅森给我们的那些信息难道有什么问题？” 　　艾伦有点儿担心地询问道。 　　白皇帝摇了摇头。 　　“我想他说的应该都是正确的，在我们的族群里也曾经流传过类似的传言，说我们是最初之神的一部分什么的……不过我并没有太在意那些传说。不过，现在我知道了。”白皇帝靠了过来，它的嘴唇又一次地落在了艾伦的唇上, 留下一个浅尝辄止的轻吻。 　　“——原来我们在那么就之前就已经在一起了。” 　　白皇帝叹息道。 　　“我的灵魂……甚至在我诞生之前，就已经在爱着你了。” 　　艾伦将头靠在了白皇帝的肩头。 　　眼神中洋溢着些许迷茫。 　　“是啊……” 　　他说。 　　但是语气听上去却有些空洞洞的。 　　他还是没有从自己之前听到的那些故事中回过神来, 但不管怎么样, 等在他前面的将会是前所未有的难关。 　　艾伦耳边似乎又想起了梅森轻柔的话语。 　　作为银之星意志的投影, 艾伦有权利做出任何选择？ 　　事情要是真的可以那么简单就好了。 　　艾伦忍不住无声地叹息。 　　他和白皇帝之间亲密无间相互温存的时光并没有延续太长的时间。 　　投影球结束工作之后没多久，来自于安德森的干咳声就打破了艾伦与白皇帝之间独处时光。 　　金属门轻柔地打开然后又关闭，安德森走进房间之后立刻就将目光锁定在了艾伦身边的白皇帝身上。 　　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丝毫没有显现出任何担心的样子, 艾伦敢打赌，在安德森走进房间之前这位安全局长一定早就知道纳迦人的皇帝就在这里。 　　“咳咳。” 　　安德森干咳了两声。 　　“……陛下。”他用一种有些生疏的语调同白皇帝打了一个招呼，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戒备并且释放友善, “你来了。” 　　他干巴巴地说道。 　　在短暂地停顿了好几秒钟之后, 安德森就像是一个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好奇心的孩子一般开了口：“希望我的提问没有冒犯到您——我实在是相当在意一个问题。” 　　他说。 　　“请问，您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我们明明已经给您设下了最为严格的安保措施, 您现在应该被封闭在一个铁箱子里, 连一粒灰尘的飘散都会被记录下来, 可你离开紧闭室的时候，我们甚至……”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不过光是语气就已经泄露出了他深刻的迷惑。 　　在如此严格的措施之下，白皇帝几乎快要把安全局的月球总部当成了自己的家，而除了某些高级官员和安德森之外，压根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安德森注意到，在自己的问话落下之后，白皇帝简直是条件反射一般偏过头，然后紧张地看了艾伦一眼。 　　在注意到艾伦并没有什么特别表示之后，祂才转过脸来，冲着安德森眨了眨眼睛。 　　那对银色的，仿佛无机物或者说是冷血动物一般的银色双眸如今看上去竟然还沾染了些许无辜的意味。 　　“我并没有逃跑。” 　　祂对上了安德森的眼睛，解释时显得格外耐心亲切：“我明明按照你们的恳求做了，我的身体还在那个铁盒子里……只不过，你们可没有规定，我必须将自己‘全部’的身体都塞在那里一点也不动弹。” 　　所以，祂十分理直气壮地将自己其中一部分身体分离了出去，来到了艾伦身边，与此同时，在禁闭室的监控探头之下，白皇帝剩余的那一部分躯体凭借着卓越的拟态能力，相当轻松地迷惑了那些机器，自然也迷惑了看守祂的那些人类。 　　“……要知道分开Omega和Alpha可是不道德的行为。” 　　拼命搜刮着脑海里某个杂种留给祂的各种人类知识，白皇帝叹息着补充了最后一句。 　　“……” 　　安德森嘴角的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显然是对白皇帝的肆意妄为和各种偷溜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作为安全局局长，安德森自然非常擅长应对现在的情况，他几乎是毫无痕迹地就开始转移起话题来——当然，这本来也就是安德森要跟白皇帝与艾伦说的。 　　“好吧，说到Omega和Alpha……我这里有一则全新的消息。看上去有点儿不太妙。” 　　安德森说道，点了点通讯器。 　　很快，亚西斯在记者会上接受采访的画面出现了。 　　如果仅仅只是从投影的画面上来看，就连艾伦也不得不承认，亚西斯就是地球人类最喜欢的那种人：他显得沉稳，平静，诚恳……还有有一张如果出现在电影里一定是正义那一方的面容。 　　如今通讯网络里正在播放的画面里，他正在回答某个记者提出来的问题—— 　　【“……我很能理解你们对于第二诺亚移民计划的好奇，具体细则我们还在商讨之中。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永远都不用担心两个宇宙之间的移民会对我们自身产生任何有害的影响……是的，我们的科学家早就已经攻克了这一难题。所有需要移民到全新宇宙的一名，都会得到一份特殊的药剂。这种药剂可以起到适应剂的作用，通过对我们自身缓慢且安全的改造，让我们的身体适应另外一个次元的环境……”】 　　甚至都不需要通过思考，仅仅听到“药剂”这个单词，艾伦已经直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而且安德森之后也肯定了他的猜测。 　　安全局长做了个手势，通讯网络投影上属于亚西斯的那张脸一下子凝固在了半空。 　　安德森自己的脸色，则阴沉得仿佛可以拧出水来。 　　“非常典型的白神教团风格，这个所谓的适应剂一看就知道是那个……那个女人的授意。” 　　艾伦听到安德森咬牙切齿地说道，后者听上去几乎都想要骂脏话了，不过大概还是考虑到了艾伦的心情，他最终只是将玛利亚称之为“那个女人”。 　　“我们想办法搞到了他们打算注射给移民者的那种药剂……” 　　安德森接着说道。 　　“那种药剂有什么问题？” 　　“从表面上来看一切，就像是亚西斯那家伙跟大众承诺的那样，那些药剂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之上帮助移民者更快适应另外一个次元的宇宙。” 　　“而实际上？” 　　“实际上这种药剂的成分……” 　　安德森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一些，而且在说话时他无意识地往白皇帝这里瞥了一眼。 　　艾伦忍不住皱眉，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玛利亚真正想做的事情一定不是那种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那种药剂中含有大量的外星生命体的细胞……” 　　安德森轻声地说道。 　　艾伦喃喃接上了他的话头：“让我来猜一猜，是……纳迦人？” 　　安德森飞快地点了点头。 　　“我们都知道，纳迦人的细胞具有非常可怕的生命力。我不知道那些该死的教团科学家究竟做了什么，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事实就是，他们将纳迦人的细胞做成了一种相当特殊基因生化武器，并且将其伪装成了所谓的适应药剂分发给了第二诺亚移民计划的参与者。普通人类注射了这些药剂之后，在短时间内确实可以得到非常强的适应力，自愈力还有非常明显的身体素质的提升，但是，被注射者之所以可以得到这些额外的好处，纯粹是因为纳迦人的细胞正在一点一点吞噬人类自由的细胞以及基因。随着时间流逝，所有曾经注射过这种药剂的人，整个人都将彻底的被纳迦人的细胞感染——” 　　“开什么玩笑？我的母亲她……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即便是早有预感，但是听到玛利亚的阴谋之后，艾伦还是感到复杂的情绪在他头脑中不断盘旋，他甚至感到了不可思议，因为他完全不能理解玛利亚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感到混乱极了，而安德森在仔细推测玛利亚的计谋时候也显得格外动摇。 　　“如果我猜的没有错的话……玛利亚是想要将自己带走的所有移民全部转化为纳迦人……不，不对，她想要的不是纳迦。”安德森的声音变得格外沙哑，他甚至都不太敢去看艾伦身边的那位皇帝，“纳迦人有非常纯正的古神血统，它们应该就是直接仅有一部分当初勉强保持有一定活性的尸骸直接繁衍而来的生物……” 　　安德森的嘴唇翕合，音量也变得轻微近乎耳语。 　　“玛利亚想要的，是古神。她想要将人类转化为古神。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玛丽亚……她的身份一直以来都非常的偏激，她总是认为人类是有罪的，只有继承了银之星力量的她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可是这跟将人类转化为一群疯狂的怪物有什么关系！” 　　艾伦想到了当初那些塞满了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柔软肉块，那些在疯狂中完全失态而生长出来的恶心之物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玛利亚夺取了白皇帝的身体，首先做的事情竟然就是利用白皇帝的细胞和基因感染正常人类？ 　　“我想玛利亚应该也知道银之星与古神之间的过去——她明明拥有了那么强大的力量，却并没有人可以与她共度人生。我想，她大概，只是在渴望得到一只像是古神那样的永恒伴侣……” 　　艾伦顿时感到一阵恶心。 　　安德森给出的推测非常粗略，但方向是正确的。 　　短短一瞬间，艾伦结合自己之前知道的那些事情，已经意识到了玛利亚真正的打算、 　　玛利亚，他生理意义上的母亲可能真的已经陷入了疯狂之中。 　　那个女人渴望得到力量，而当她得到银之星的力量之后她并没有满足，反而渴望得到更多。 　　除了力量之外……她甚至连“银之星”一存在本身，都想要取而代之。 　　而银之星，是拥有伴侣的。 　　无论花费多少时间，无论付出什么，自始至终都只爱着银之星的古老神灵…… 　　按照玛利亚的性格，她一定会需要自己的“古神”吧。 　　然而，在现在的这个宇宙中，玛利亚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真正的伴侣。 　　因为古神早已死去，留下了的只有疯狂混沌，对一切都充满了毁灭欲望的疯狂意志和一群懵懵懂懂已经完全遗忘过去的宇宙章鱼怪—— 　　很显然，玛利亚并不想让自己也跟历史上无数苏醒了星辰意志的倒霉蛋一样，被蜂拥而来的古神尸骸们吞噬。 　　于是她想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计划，她打算带着自己选定的人类去往另外一个宇宙并且关上空间门，以安全并且单纯的人类，作为培养基。 　　她想要培养自己作为“银之星”之后的伴侣。 　　“普通人类根本不可能承受纳迦人的基因污染，那些人类全部都会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 　　“我想，玛利亚也不会在乎这个。一旦她的计划成功，在那个宇宙中拥有银之星力量的她，就是至高无上的神灵。” 　　安德森冰冷的说道。 　　一旦提起纳迦人，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要窥视作为纳迦人皇帝的某位陛下。 　　他微微侧头，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往白皇帝的方向瞄了一眼。 　　在这场谈及族群的对话中，白皇帝自始至终都显得非常沉默。甚至就连祂的存在感，也被稀释到了最弱的程度……外星人的皇帝，整个纳迦族群的最高统帅没有发怒，也没有露出任何狰狞的表情。 　　祂只是带着一丝淡淡的，仿佛跟人类并没有两样的微笑。站在自己的爱人的身边听着这一切。 　　然而仅仅只是对上白皇帝的眼神，久经沙场并且经历了无数枪林弹雨阴谋诡计的安德森，竟然破天荒地感到了一阵难以控制的恐惧。 　　他猛然打了一个冷战，全身上下寒毛倒竖，身体里的求生本能正在疯狂地拉响警报。 　　“玛利亚的阴谋不会得逞的，我可以肯定这一点……” 　　安德森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说道，不过他很清楚，这句话表面上他是在说给艾伦听，但实际上，他竟然是在向白皇帝表态。 　　就算说他懦弱也好，或者过于铭感也罢，安德森始终觉得在，刚才那一瞬间，白皇帝似乎想要将整个人类的彻底毁灭。 　　好在，就在安德森觉得自己地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的这一刻，艾伦若有所觉地微微侧身，轻轻地拍了拍白皇帝地肩膀。 　　“我会阻止她的。” 　　他轻声说。 　　“那是当然的。” 　　白皇帝身上的气势在艾伦开口的那一瞬间就变得格外柔和。 　　他甜蜜地微微一笑，接着冲着艾伦轻柔地说道。 　　“……” 　　安德森又打了一个寒颤。 　　他心惊胆战地看向了艾伦，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好让自己再次开口的时候不至于发抖。 　　“梅森曾经告诉我，其实想要对付白神教团有一个非常轻松的杀手锏——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天哪，我跟那家伙几乎是无话不谈，但是他从始至终都不曾透露半分。” 　　安德森探究的目光又一次露在了艾伦脸上。 　　“他曾经说过，只有你有资格知道那个办法究竟是什么？艾伦，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正在逼迫你……可是我需要知道那是什么办法。在我看来，人类现在正处于生死存亡的阶段，无论是被那个疯子带去另外一个宇宙的普通民众，还是即将被她抛弃在现在这个宇宙中的人类都是一样，没有一个人可以逃离厄运。” 　　艾伦沉默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就连安德森焦躁了起来。 　　“我知道想要摧毁那么强大的力量一定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我有可能可以付得起，有可能付不起，但是……我至少要知道那代价究竟是什么……” 　　安德森语气中隐藏着一丝难掩地疲惫。 　　最终，艾伦投降了。 　　“其实那个办法非常简单，只不过，我们恐怕需要额外力量的帮助。” 　　艾伦开口说道，在提到额外的帮助时，他看向了白皇帝，然后伸出手，任由白皇帝身上细细的触须缠上了自己的手腕。 　　虽然觉得安德森很有可能早就知道，但是艾伦还是有一次告诉了安德森，自己作为银之星的意志投影这一事实。 　　“……只要我能够接触到那一枚古代安雅人制造的星盒，我就可以释放出被囚禁的银之星——这至少比开启冲动并且往什么外星人巢穴中丢核弹要来的轻松一点。” 　　艾伦努力想要说个笑话，只可惜在场的人并没有笑。 　　“要达成这一点，首先我们需要知道玛利亚将那枚‘星盒’藏在了哪里。” 　　安德森专心致志地思考了半晌然后说道。 　　但就在他提出那个问题的下一秒，艾伦已经回答了他——在之前濒死之际，艾伦亲眼看见了玛丽亚是如何操作星盒控制着银之星，又是如何迫使发了狂的白皇帝进入那伪造的装置并且囚禁白皇帝的。 　　当时两枚奇特的装置都在玛利亚的手边。 　　艾伦很确定这一点，尽管与自己的那位母亲并没有太多的接触，但艾伦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玛利亚一定会把那玩意儿放在自己的身边。 　　他向安德森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而安德森也立刻就相信了他。 　　“那么，这就说明，在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里，星盒就在地球……” 　　安德森一只手握拳，用力地撞了撞自己另外一只手的掌心。 　　随后向着面前的两个人解释道： 　　“为了推动第二诺亚计划，亚瑟在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里，必须停留在地球首都圈核心区进行大量的演讲，然后游说议员们将更多的资源投放到这个移民计划中来。” 　　“而玛利亚对这个计划如此重视，她一定也会守在亚西斯的身边……” 　　艾伦喃喃地说道。 　　“我们就必须先回地球。”安德森说道，“然后……” 　　“凡俗的武装力量我们可以倚靠安全局的力量进行各个攻破，对吗？”艾伦说完然后看向安德森，安德森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白色教团最可怕的武器，实际上就是玛丽亚本身。而玛利亚之所以会如此可怕，则是因为她手头属于星辰的力量，对了，现在她还拥有……” 　　“她还拥有我的一部分肉体。” 　　白皇帝在一旁冷冷的插嘴。 　　紧接着，祂便又补充道。 　　“我会把自己的身体拿回来的。我发誓。” 　　听到这句话，安德森犹豫了一下，没什么气势的开口提醒了一句： 　　“陛下，你的身体已经被禁锢在了星盒之中——” 　　而目前来说唯一能打开星盒的则是艾伦。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要艾伦靠近……玛利亚就很可能用自己的力量彻底杀死艾伦。 　　这还是情况不太糟糕的选项。 　　最糟糕的可能就是……玛利亚知道了艾伦就是银之星的意志。毕竟，依照玛利亚多疑的性格，她一定会非常好奇，为什么侥幸逃得一死的艾伦会冒那么大的风险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就为了碰触到星盒…… 　　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寂静，气氛也开始变得凝重。 　　直到片刻后，艾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不，不完全是——”艾伦皱了皱眉头，眼神有一些迷离。 　　他正在努力的回忆着自己之前曾经看到的那些模糊的景象。 　　然后他的语调开始微微上提。 　　“玛利亚手头唯一拥有的星盒，实际上就只有囚禁了银之……也就是我的那一枚。但是，她用来束缚埃尔的那只盒子……是仿制品。” 　　艾伦说道，并且越说越快，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异想天开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一点一点成型。 　　“人类所制造的仿制品永远都不可能媲美古代安雅人制作的高纬武器。那只是一个有缺陷的牢笼……而且，银之星在星盒里已经被囚禁了人类所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埃尔普罗却不是这样……” 　　说话间，艾伦深深地看了自己身侧的爱人一眼。 　　“就在不久之前，我还一直与埃尔朝夕相处，这么短的时间里，即便使用了真正的星盒，玛利亚也不可能消磨掉祂的力量和意志。我敢肯定，祂的另外一部分身体一定还在那个该死的盒子疯狂挣扎，祂对外界还保持着非常强烈的感知能力……” 　　“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安德森困惑地问道。 　　“我想召唤我的皇帝陛下。” 　　艾伦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就像是我很久以前召唤祂那样——只要我唱起歌，祂就一定会来到我的身边……” 　　艾伦与白皇帝深深地对视了一眼，嘴角缓缓浮现出一抹笑意。 　　“而一旦召唤成功，玛利亚唯一可以与纳迦人的皇帝对抗的就是银之星的力量。她一定会想法设法地将埃尔普罗抓回去。” 　　“只要抓准时机，把你送到那个盒子的身边…… 　　安德森似乎也被感染了，他忍不住顺着这个计划说了下去。 　　“我就可以释放我自己的本体。” 　　艾伦说。 　　话音落下之后，安德森沉默了很久，他脸色变幻不定，眼神中闪过无数的复杂的情绪，他似乎十分犹豫…… 　　“这个计划听上去确实有一定的可行性，可是……” 　　“可是听上去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艾伦说，“但是我们目前并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第103章 　　10个工作日之后, 艾伦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面前，并没有很多的东西，这就是他的全部行李, 整个房间已经被收拾得非常干净，确保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物件，，虽然并不希望那样的情况发生, 但是安全局的这个任务很有可能会失败, 而如果那样的话，白色教堂很有可能会入侵安全局的总部，并且对这里进行搜查，……，艾伦必须确保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的把柄 　　只不过看着自己身上所有的东西安了还是有一段恍惚…… 　　她即将回到地球，这个认知竟然让他感到有些陌生。虽然离开地球其实并不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但是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发生的一切后，他在安全部的月球总部所知道的那些事情, 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都会回到地球, 伸出了一根淡淡的恐慌…… 　　有人在敲门。 　　艾伦一愣，然后挥手打开了门。 　　他本以为来者应该会是拉菲尔, 又或者是安德森（他压根没有考虑过某位纳迦皇帝毕竟当那个家伙出现的时候总是通过各种匪夷所思非正常通道） 　　但让艾伦没有想到的是, 如今站在门口的却是一个老人。 　　“迪福教授？” 　　艾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迪福教授还是那副苍老的模样，医疗官最小号的制服套在他身上也有些空空荡荡的。 　　“离开月球之前我还得给你进行最后一次身体检查, ”注意到艾伦有些疑惑地视线，迪福教授冲着微笑了一下，“……毕竟你的身体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为了保险起见, 我们得小心一点。” 　　艾伦这才注意到迪福教授的手里还拎着一只银白色的医疗箱。 　　“我，我之前其实已经检查过好几次。之前几次的结果都显示问题不大。” 　　艾伦的心底其实多多少少对这种特殊的检查有些抗拒。正如他自己说的，自从确定了那个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草率计划之后，安德森已经安排了许多次专门针对于艾伦的各项检查以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 　　不过表面上来看艾伦脸上没有丝毫的异样，他很快就将迪福教授让进了房间。 　　“是的，我已经看过那些人交上来了的记录了，不过我还是想在最后时刻再次确认一下。” 　　迪福将医疗箱放在了桌子上，之后从中取出了之前那一枚封装着银色光芒的特殊容器。 　　几乎就在他拿出容器的一瞬间，那东西内里的银色光点就瞬间光芒大作，宛若一处明亮的银色火苗。 　　而且那“火苗”还在拼命地舔舐着容器的内部，“火舌”的方向正对着艾伦。 　　艾伦眉头微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与它之间的引力正在加强。” 　　迪福教授通过特殊的装置仔细地记录着眼前的一幕。 　　“嗯，之前那些医疗官曾经告诉过我这一点。” 　　艾伦说，虽然他脸上依然残留着强行挤出来地笑容，但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看出来，他在这一刻的笑容到底有多勉强。 　　从表面上来看一切都不坏，毕竟艾伦的状况其实还能算得上稳定——只不过如今的他之所以还可以活着完全是靠着银之星的力量，这种特殊而神秘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影响着艾伦原本属于人类的身体。这也就是说，他正在逐渐转化为一种与人类迥异的特殊生物。 　　因为这个原因，艾伦对银之星本体的影响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每天都在加强。 　　艾伦怀疑这可能也就是为什么安德森竟然真的会同意那个计划，毕竟如果再不采取任何行动，随着艾伦的异化加剧，玛利亚迟早都会注意到当年梅森苦心掩盖的一切。 　　当然换一种角度来看这也许是好事，他与自己的本体，那颗原初的星星之间共鸣越强，之后他解开枷锁释放银之星就会变得越简单。 　　“我很担心，孩子。我听说了你们的计划……那真是乱来。” 　　迪福教授拿出了两枚贴片，示意艾伦伸出手，他将贴片贴在了艾伦的手腕上，贴片下方延伸出来的软管一直被拉长到了那奇怪的立方体的底座上。 　　迪夫教授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艾伦觉得那是一个深表忧虑的神情。 　　说话间迪福教授记录下了艾伦的所有身体数据，所有的检查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看似一切正常。 　　只不过就在检查已经接近尾声的时候，迪夫教授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你恐怕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当初受到了梅森的拜托，在玛利亚的监视下篡改了所有数据好让你不至于引起她注意的人是我……” 　　“教授？” 　　艾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老人冲着他笑了笑。 　　“谢——” 　　“虽然你可能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是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而且在如今这个世界上，可能也只有我知道当初梅森为了能够让你从玛利亚的控制下逃离究竟付出了什么。但现在，你们的那个计划完全是在……” 　　迪福教授的声音逐渐变得干涩。 　　他靠近了艾伦，在这个距离下，艾伦可以清楚地看到迪福教授眼底那满满的不赞同以及悲哀。 　　“艾伦，你这是浪费梅森当初为你做的一切。” 　　看似无比亲切的老人却说出了相当严厉的话语。 　　艾伦的身体轻轻的颤抖了一下，他隐约间觉得，也许迪福教授察觉到了那件事情。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他就听见迪福教授几乎耳语般的低声呢喃。 　　“我明明那么认真地警告了你，但是你还是没有注意到吗？艾伦·布莱斯维尔，站在我面前的这名人类，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你却信自己就是艾伦。你的灵魂，你的生命，你的一切都依托于你对自身的认知，然而，银之星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漫长的岁月，它的力量是人类根本无法比拟的……想要打破星盒，依靠的就是你与它之间的自然引力，你们将汇集在一起，可是，一旦你与银之星的本体融为一体，你就像是一滴水滴落入海洋……” 　　迪福教授颤抖地探出手，盖在了艾伦的手背之上。 　　“你将不复存在，艾伦。”他说道，“你的灵魂将彻底消融，你的形体也将完全溃散，你将成为那个古老神灵身上微不足道的一点……灰尘。” 　　艾伦的眼睫颤了颤。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是在我看来，你的那个计划一旦成功，你就——” 　　“我将死去。” 　　艾伦接过了迪福教授的话头。 　　迪福教授整个人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他抬起头与艾伦对视着。 　　艾伦面容平静，眼睛宛若一片清澈的湖水。 　　“谢谢你，教授，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艾伦说。 　　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些庆幸，毕竟在迪福教授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某位纳迦人皇帝恰好并不在他身边。 　　不然的话，艾伦就不得不花上大力气才能安抚好自己的伴侣了。 　　而现在，他只需要把自己的考量直截了当地告诉面前的老人就好了。 　　“你已经暗示我很久了，而且梅森老师在他的留言里其实也已经暗示得非常明显了……他一定很为难。不然的话他不会那么痛苦，他不会一遍一遍的告诉我，让我自己去做这个选择。” 　　艾伦当然可以继续选择成为人类…… 　　只不过，他将清楚地感知到在世界的另一端，作为他本体的银之星所承受的悲剧将一直继续下去。 　　古老而高贵的神灵忍受着支离破碎的灵魂，徒劳无功，无法抵抗地成为他人手中丑陋的武器。 　　又或者，艾伦可以选择释放银之星，让那无辜的生命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终结银之星与古神尸骸碎片之间不断轮回的悲剧的命运，终结银之星的痛苦。 　　同时，艾伦也可以挽救整个人类的命运。 　　【“……但是你就是银之星的投影，你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 　　艾伦的耳边仿佛又一次的响起了梅森在留影球里留下的最后的那句话。 　　当初的梅森一定也觉得非常痛苦吧，所以才将这个选择权丢给了自己。 　　自己最爱的孩子和全人类的未来被同时放在了命运的天平之上。 　　这样想来，确实也只有作为当事人的自己可以作出选择吧。 　　艾伦甚至觉得，安德森应该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这些天除了检查之外，安德森很少出现在他面前——或者是因为他自己也有些不太敢面对即将牺牲自己去挽救这一切的艾伦也说不定。 　　唯一对艾伦即将做出的选择毫无察觉的，恐怕就只有白皇帝了。毕竟可以直接切分自己，并且又重新融合的纳迦族，确实很难理解灵魂上的融合与重组究竟意味着什么。 　　“好吧……好吧……” 　　看到艾伦现在的模样，迪福教授的脸一下子更皱了，那种苍老的感觉在他身上也变得越来越明显。他显然已经意识到，艾伦不可能因为他的劝说而改变主意。 　　“其实梅森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你去为了其他人牺牲自己。”他哀伤地低语道，眼前仿佛又一次出现了很多年前跟那个疲倦却正直的男人充满期盼的面孔。 　　“他最大的心愿一直都是让你幸福快乐地长大，老去，拥有你自己的人生。” 　　教授喃喃自语道。 　　“我知道。”艾伦轻声回答。 　　“可是如果整个人类都不存在了，我又怎么可能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更何况……” 　　更何况现在的艾伦与之前那个孤单而绝望，对生活没有丝毫牵挂的人已经不一样了。 　　艾伦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白皇帝的面孔，心头微微一暖。 　　纳迦人的寿命比人类要漫长得多，即便艾伦真的可以不顾一切，不顾人类的安危而自顾自地与白皇帝一起逃离太阳系逃离白神教团在这片宇宙中过着自己的生活，也不代表他们可以逃避最终的命运。 　　作为人类的终究会老去，同样的，艾伦也会死去，而在他死去之后，白皇帝会度过一段痛苦的时光才能从这个世界离开。 　　紧接着，银之星与古神碎片之间的悲剧将再一次上演。 　　艾伦一想到那样的未来，便忍不住颤抖。 　　“……我将终结这一切。” 　　艾伦看着迪福教授，缓慢而平静地说道。 　　…… 　　十天后—— 　　原生地球 　　首都圈核心区 　　郊外 　　圣朗姆国家体育馆是一个A等级的立体会馆，它拥有有735个蜂巢的反重力磁性平台，足以容纳十几万人同时入座，阿尔法级别的投影设备可以在转瞬之间将这个有些乏味的银灰色六角形建筑转化为栩栩如生的异界幻境。 　　整个太阳系都罕见地一万台超高功率信息传送台，更是可以在同一时刻将场内发生的一传输到整个太阳系范围内的任何一个角落——这相当的不容易，毕竟全息投影的数据量相当可怕，如果没有这种高功率信息传送工作台而是采用公共网络，哪怕是最简单的一场比赛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整个星际通讯网络彻底堵死。 　　所以目前来说，只有在圣朗姆体育场内举行地活动有可能做到全太阳系内的实时转播。 　　当然，想要维护这样一座庞然大物，自然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不过考虑到圣朗姆体育场的位置：原生地球的首都圈核心区，它所耗费的那些金钱与人力似乎又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能够居住在这里的人都是达官显贵，而他们当然不吝于耗费人力物力，只为了滋润一下自己的业余活动…… 　　在联盟历史上最为重要的几次比赛都在圣朗姆体育馆内举行。 　　当然它的作用也并不仅仅是体育馆，如果有人能够提出申请，并且支付使用费用，整个体育馆可以在几天之内被改造成为专业等级的演出现场。 　　只不过呢，这笔费用自然可以用“惊人”来形容，而且批准手续异常繁杂，只有最顶级的歌星才有可能在这里开办属于自己的演奏会。 　　事实上，历史上只有一个人曾经拥有这个资格，那就10多年以前早已消失的传奇歌手。 　　“海妖”，艾伦·布莱斯维尔。 　　而现在，圣朗姆在多年以后，即将迎回自己最重要客人。 　　艾伦的复出演唱会选址正是在这里。 　　拉菲尔和萨基尔赶到的时候，整个体育馆附近的空域全部都被记者以及闻风而来的歌迷们占据的严严实实。 　　整个体育馆附近的任何风吹草动全部都被他们的信息录取器捕捉下来然后发送到了公众信息网上。 　　除了真人之外，应该还有大量通过网络以电子形式“出现”在这里外星殖民地内的市民，如今正睁大了虚拟的双眸狂热地等待在这里。 　　哪怕艾伦的演唱会至少还有十几个小时才会开始入场，但从悬浮车的侧窗往外望去，拉菲尔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不小心就跌入了蚂蚁的巢穴之中。 　　人，到处都是人。 　　真正的人，虚拟的人。 　　地球人，外星人。 　　就像是整个宇宙的人都已经聚集在了这里。 　　甚至就连拉菲尔和萨基尔这两个纯粹的政府工作人员（至少安全局给他们两个人准备的身份是这个）进入体育馆时，悬浮车都差点儿因为信息录取器地捕捉位太过于密集，差点出现网络故障而直接从半空中掉下来。 　　“这些人是疯了吗？从哪里看我们这辆车还有我们这两个人都跟艾伦没关系吧？他们到底在拍什么？” 　　拉菲尔擦了擦自己额头因为惊吓而生出来的冷汗，然后将靠在车窗上，继续往外面望去。 　　蝗虫一般的围观者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虽然早就知道艾伦当初曾经是撼动了整个星系的歌星，但拉菲尔也没有想到艾伦演唱会的消息会引起如此大的波澜。 　　“他们可没有发疯，在这种重大事件面前，任何一丝信息都可以得到大量的关注，而关注往往代表着知名度和金钱。” 　　萨基尔面无表情地说道。 　　在他的驾驶下，标示着政府工作用车的悬浮车顺利地经过了无比繁复的安全检查，停泊在了圣朗姆体育场的停泊位内。 　　萨基尔夹着公文包跳下了车。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站在车前重新调整了悬浮车数值，紧接着又再次检查了一下悬浮车的外观。 　　他必须确定刚才自己突破那群人的封锁时，没有人趁乱在悬浮车的外壳上留下任何的窃听器或者是别的什么偷窥器械。 　　“拜托，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们这辆车刚才差点被那些安全检查把防锈漆层都剥下来了，怎么可能——” 　　拉菲尔刚想抱怨萨基尔的疑神疑鬼，然而话还没说完，他便看到萨基尔的谨慎得到了回报——几分钟之内他已经从自己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找到了将近二十枚的窥视装置。 　　他把那些小东西取了下来，放在一个锡箔制作的隔离包里。 　　然后才满了半拍地回过头来看着拉菲尔：“抱歉，刚才你说了什么？” 　　拉菲尔僵硬地抿住了嘴唇。 　　不过他的沉默最终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毕竟…… 　　那些沉甸甸的装置还是让他产生了莫大的心灵创伤。 　　“苍天啊，那些人难道不知道，使用这些非法工具窥视政府工作人员，可能会将自己送进监牢吗？” 　　“我想他们很清楚，但是他们没有办法抵抗这种诱惑力……” 　　萨基尔的声音顿了顿：“毕竟，那是艾伦。” 　　拉菲尔一下子无话可说。 　　是啊，毕竟，那是艾伦。 　　只不过，想了想现在的状况，拉菲尔还是有一种仿佛在做梦的感觉。 　　他完全没有想到，想要对抗人类的最终敌人，想要挫败那个神秘教团的阴谋，艾伦计谋中的第一件事情竟然会是这个。 　　“海妖”复出了。 　　而且在投下这个消息以后，只过了几天他又给了一个重磅消息：艾伦即将在圣朗姆体育馆举行一场演唱会。 　　这无论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对于他的那些歌迷来说，都像是一个炸弹，把所有人的平静生活都炸成了碎片。 　　所有人在一瞬间就陷入了疯狂之中。 　　短短几天之内，其他外星殖民地赶往地球的飞船航道，以及迁跃通道，都处于爆满的状态。 　　整个地球仿佛陷入了高烧之中，而这种高烧的病毒就叫做艾伦·布莱斯维尔…… 　　“我本来还以为，我们这一回来，需要做的就像是特工那样，隐姓埋名，乔装打扮，然后假装成什么清洁工之类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白神教团的基地内部，接着再利用我们的武器，偷偷地毁掉那个什么玛丽手头的特殊武器呢……” 　　拉菲尔喃喃地说道。 　　“这种行动的难度太大了，白神教团并不是普通的教会，而是拥有外星高等级科技，武器还有设备的秘密社团，而且他们内部极度封闭，根本不存在任何可潜入的可能性。对比起来，艾伦的这个计划虽然看上去有些奇怪，但经过分析以后，我觉得还是有一定的可执行度。” 　　萨基尔并没有注意到，他直接打断了拉菲尔的话头。 　　他更没有意识到，拉菲尔刚才只是在开玩笑。 　　男人反而郑重其事的替拉菲尔分析起目前的情况来（当然从拉菲尔现在的脸色来看。他可能并不是特别想听所谓的战术分析）。 　　“白神教团一直以来都非常注意隐蔽，根据安全局这么多年来对它的缝隙，教团最害怕的就是暴露在人前。这也就是为什么艾伦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地球的缘故。如果他选择秘密潜回地球，那么一旦玛利亚注意到他的存在，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派人在路上暗杀或者是绑架艾伦，然后一切都完蛋了……但如果艾伦宣布自己即将复出，他的一举动都将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下。这最大程度地遏制了白神教团的活动。” 　　说到这里，萨基尔忍不住回头，仿佛这样就可以看到体育馆外那些疯狂的群众。 　　那些人固然非常的麻烦，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正是艾伦的保护。 　　“……最重要的一点开演唱会的话，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启用圣朗姆体育场的歌星。圣朗姆场内的那些信息传送工作站可以完整地将他的歌声传达到地球附近所有的星域……玛利亚封存在仿造品内部的白皇帝的那一部分躯体，一定会清楚地听到这些声音。有非常大的概率，在声音的刺激下，白皇帝会挣脱束缚。” 　　还有一些细节萨基尔并没有说出口： 　　现在被封存在玛利亚手头的那些纳迦人躯体，都是没有任何理智的疯狂之物。 　　一旦它们逃离束缚，可想而知就会笔直地朝着艾伦而来。 　　考虑到，移民计划还没有完全开始实施，白神教团和亚西斯暂时都不能完全抛弃首都圈里的民众……为了控制事态，玛利亚一定会动用银之星的力量。 　　就像是她在黑色天鹅号上发现事态已经无法收拾时她采取的措施一样。 　　而那就是艾伦动手的最好时机。 第104章 　　圣母体育馆 　　工作人员专用工作区域 　　艾伦正坐在由工作人员专门为他打造的化妆间里。 　　明亮的光线将这里的一切都照得熠熠生辉, 甚至就连墙壁上都铺满了价格堪比黄金的天然真丝，至于价值连城的奢侈品礼物则像是垃圾堆一样，随意堆放在房间的角落, 那一切都来自于甚至连安全局都没有办法拒绝的达官显贵们…… 　　距离演唱会举行还有几个小时, 然而作为后台化妆间，这里并没有普通演员或者歌星的化妆间特有的那种慌乱与嘈杂——至少在艾伦的化妆间里不是这样。安全局的高效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的显现, 所有的事项都在一种近乎机械般的井井有条中继续下去。如今艾伦面前只有一名经由安全局派遣而来的化妆师, 用安德森的话来说，他是可靠的人。 　　只不过艾伦稍微有一点怀疑这点，因为从理论上来说, 安全局特派的化妆师应该也是安全局的外围人员，他们应该已经接受过专业的训练面对意料外的状况也可以保持冷静留——然而, 他面前的化妆师仅仅只是站在那里而已，他看上去却已经快要晕倒了。 　　那是一个有些俊秀的年轻人, 除了在最开始用颤抖的手给艾伦地脸上了一些润肤乳，之后他就在没有任何动作了。而现在，他正呆呆地抱着自己的化妆箱，目光迷离, 神志恍惚，即便是心事重重的艾伦也可以看到这个年轻人脸颊在柔和的光线下泛出一阵因为过度激动而显现出来的桃红色。 　　“你怎么了？” 　　艾伦看了一眼时间, 心底重新推演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在这个时候，拉菲尔与萨基尔应该已经就位, 安德森和其他安全局的人应该正在努力拖延玛利亚的行程—— 　　而他，在这个无比繁杂的计划里，却阴差阳错地拥有了一小段什么都不用做的空闲时间。 　　只不过他可没想到本应该给自己化妆的年轻人会恍惚成这样。 　　“海妖陛下……哦！天哪……艾伦！海洋艾伦！我、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我很抱歉……” 　　听到了艾伦地询问, 化妆师终于像是从死机状态中重启了回来。 　　他像傻子一样冲着艾伦喃喃低语。 　　迄今为止, 在化妆师的职业生涯中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毕竟哪怕是对着一个硅胶假人头, 他也可以发挥自己的功力把那些面目空白毫无瑕疵的玩意儿画得宛若神灵降临于世。 　　但是面对着艾伦，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事实上，艾伦的面孔已经完全不需要他再进行任何多余的修饰了，因为任何一点多余的装饰对于这张脸来说都是玷污——因为艾伦本身已经拥有了一张神灵的面庞。 　　来之前，化妆师已经在脑海里为艾伦准备了起码三位数的化妆方案，可当他真正站在艾伦面前的时候，他却发现艾伦并不需要那些。 　　是的，他可以给艾伦打上眼影，那些天然宝石所打造出来的点缀物也可以被他小心翼翼地沾在艾伦的睫毛之上，当灯光打下来的时候，艾伦的眼神将会宛若星辰。他也可以给艾伦的嘴唇点上今年最流行的颜色，那会让他整个人的面孔显得格外优雅一点。可是，这些仅仅只是方案而已，哪怕是再珍贵的宝石也没法媲美艾伦现在的眼睛，哪怕是再受推崇的颜色也不如艾伦如今那略有一点苍白的唇色。 　　艾伦·布莱斯维尔……之前也是这样吗？也是这样震撼人心的……美？ 　　在神志恍惚之时，化妆师脑海中最后一点理智在他心底轻声的询问着自己。 　　他总觉得，十多年前的艾伦虽然也拥有惊人的美貌，却根本不会像是现在这样，仿佛只要看一眼就能让人把灵魂都丢掉。 　　“……” 　　看着面前恍惚且激动的年轻人，艾伦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之前他还对这种突发状况没有准备的话，那么自从回到地球以后，他开始逐渐习惯这种“意外情况”了。 　　用迪福教授的话来说，他体内满溢的银之星的气息已经开始逐渐影响到周围的人。 　　没有抵抗力的人类，即便只是通过目光接触，就很容易被那种特殊的力量所俘获。也就是说，艾伦正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人类的精神世界。 　　普通人之所以看到他会失神，并不是因为他真正的美貌——而是一种特殊的精神污染。 　　自己确实正在逐渐转变成某种非人的生物。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艾伦原本因为这次任务而产生的恐慌逐渐被急切所替代。 　　“并不需要多久了……”他在心底对自己说。 　　演唱会举行之时，就是一切终结之时。 　　他会唤回白皇帝的残缺身体。 　　他会毁灭玛利亚那个疯狂的计划。 　　他会……他会与银之星融为一体，成为古老，永恒且威严的存在。 　　只不过，只不过名为“艾伦”的灵魂，也将彻底化为乌有…… 　　砰砰砰—— 　　有人轻轻地敲了敲化妆室颇有些原始的木质大门，紧接着安全认证的电子音从门外模糊地传来。 　　艾伦眨了眨眼，在这种时候还有余裕进入自己房间并且还拥有安全认证的人…… 　　下一秒，木门被推开了。 　　一个男人将双手插在兜里，轻巧地从门外走进了化妆室。 　　他的到来解救了手足无措甚至意识恍惚的化妆师，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他的出现也许让化妆师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再次一次推向糟糕的境地。 　　化妆师转过身，在看向对方的一瞬间，又产生了那种类似于心梗般的，强烈的感觉。对方那远超乎人类范围的英俊再一次给这名无辜且可怜地普通人类造成了剧烈的冲击…… 　　那个男人的头发是一种接近于银色的白金之色，他的眼睛也是银色的，仿佛一小片月光凝结在他的瞳孔之中，他身形高大却不会给人失调的感觉，恰恰相反，他的肩膀宽阔修长而结实，像是一只会在月亮上狩猎的猎豹。 　　在他靠近的一瞬间，一股浓烈并且极具有侵略性的属于alpha的信息素充满了整个化妆间，将所有人的气味尽数压制并且抹去了。 　　从这一点上看，这个男人的性格远不如他外表那么美丽。 　　“……” 　　直到看见对方胸口的勋章以及身上笔挺的军装，化妆师才回过神来，“雷、雷蒙德上校…… 　　化妆师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冲雷蒙德敬了一个礼。 　　这就是艾伦·布莱斯韦尔的丈夫——这个念头随后才一点一点进入化妆师的脑海。 　　人们都说，艾伦和雷蒙德一定是得到了神灵的救助，才会让他们在历经了这么惨烈的波折之后，依然可以重新在一起。 　　首先是雷蒙德·莫克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三年前那场战役的人类英雄，但他光荣牺牲在了那场战役之中（当时只有非常少的一些人知道艾伦竟然就是他的妻遗孀）。三年后，因为某种人类目前尚不得知的自然现象，他从原本绝不可能离开的时空囊泡里奇迹般地逃出，并且秘密地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进行疗养。 　　他终于得以在那个偏远地军事堡垒里与自己三年未见的伴侣重逢了。只可惜他与艾伦之间的幸福根本没有延续太久的时间，纳迦人就再一次地袭击了军事基地。 　　而这一次，他又奇迹一般地逃离了那场战争。 　　在经历了一系列堪称史诗级冒险的波折之后，他与艾伦一同回到了地球。其实，若不是因为有艾伦演唱会的消息掩盖了所有热度，雷蒙德·莫克姆本身的回归都将引起一场史无前例的轰动…… 　　一个传奇般的英雄与同样传奇的宇宙歌手，他们两个竟然是夫妇，这种搭配怎么想都会让人产生一种不现实的感觉。 　　事实上，在亲眼看到雷蒙德上校之前，化妆师甚至还因为自己所挚爱的偶像竟然会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高级军官结成夫妻而倍感不满，然而，当亲眼见到了雷蒙德·莫克姆，当他看到这两个人在一起的场景之后，化妆师却不得不承认，是的，这两个人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可能比这两个人更适合彼此了。 　　他们两个人四目相交时，那种几乎可以化为实质的温馨与圆满，仅仅是从外貌的角度来看，他们两个就是一对。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雷蒙德·莫克姆上校那样，因为在时间囊泡里产生的特殊变化而拥有了这样一副妖媚面孔的——他恐怕也是整个人类世界里唯一站在埃伦身边，却不会因为容貌的问题而产生不协调感的男人了。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注意到了化妆师的存在，军官皱了皱眉头，将目光从艾伦的身上转移到了化妆师手中那迄今为止都没有动过的化妆盒上，然后，他沉下声音问道。 　　“……而且，你根本什么工作都没有做，却在这个房间里逗留了这么久。” 　　作为以美至上的化妆师，他本应该像喜欢艾伦一样深深地迷恋雷蒙德·莫克姆，当然那也只是常规情况下，现实是在看到雷蒙德·莫克姆的一瞬间，化妆师背后的寒毛便猛然间倒竖起来。即便是作为Omega，他也没办法对雷蒙德的信息素产生任何反应。恰恰相反，他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有可能被面前这个带着笑容的男人直接撕成碎片。 　　“我很抱歉，我……” 　　化妆师打了一个冷战，战战兢兢地开口，他怀疑自己一定是把对面军官身上的肃杀之气错认为了某种别的东西。 　　一个功勋卓越的传奇英雄，怎么可能会像变态杀人狂一样，仅仅因为自己跟艾伦·布莱斯维尔呆的时间有点久，就想把自己杀死？化妆师在心底自嘲。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的想法太多了，所以让他没有办法作出选择。亲爱的，不如你先去外面休息一下，等我需要的时候我会再呼唤你。” 　　艾伦及时地开口，将可怜的化妆师从自己伴侣那浓浓的醋意中解救出来。 　　距离演唱会开始只有这么短短几个小时了，在这个时候将化妆师赶出去，如果此时还有经纪人的话，对方一定会发出痛苦惨叫的。不过，艾伦毕竟是艾伦。艾伦永远是不一样的。 　　化妆师有些难受地抱紧了自己手里的化妆箱，有些依依不舍地朝门外走去。 　　虽然雷蒙德·莫克姆给他的感觉非常糟糕，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可是要离开艾伦·布莱斯维尔，也让他到十分痛苦。他真想就这样一直留在艾伦的身边，永远也不离开。 　　就在化妆师这么想的时候，又是一道冰冷的视线投在他身上，化妆师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在乱想些什么。 　　我到底是怎么了？他迷惑地想到，然后推开门离开了化妆室。 　　眼看整个房间里又只剩下艾伦和自己，某位纳迦皇帝身上萦绕着的冰冷气息终于消散了一些。 　　只不过，艾伦还是可以感觉到，白皇帝有一些不太开心。 　　自从回到地球以来，这种不开心的气息在雷蒙德的身上愈演愈烈…… 　　他无奈地发出了一声轻笑，伸手搂过白皇帝的脖子。 　　然后他微微仰头，自然而然地接收着来自于白皇帝的那个吻。 　　纳迦人的亲吻一如既往的甜蜜，粘稠而灼热。 　　而且伴随着亲吻，艾伦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双手一点一点地搂紧了自己的腰部，还有一些触手冒了出来，一点一点探入艾伦的衣领与袖口。 　　这稍微有点过火但是艾伦并没有拒绝。 　　毕竟……他需要安抚住白皇帝的情绪，以免这段时间以来快要把自己变成酸腌章鱼的纳迦人皇帝制造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麻烦了。 　　（艾伦很怀疑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及时开口的话，白皇帝可能真的会控制不住地直接将那个倒霉的化妆师撕成碎片。） 　　“他碰了你的脸颊？” 　　一吻过后，白皇帝的气息比之前要稍微平稳了一些，只不过在开口的时候还是带着一股酸涩的意味。 　　它伸出手，不断抚摸着艾伦的脸颊。 　　一些细细的触手从他的皮肤下方钻了出来，就像是黏湿的舌头一样，一点一点擦拭着艾伦的皮肤，精准地落在了不久之前化妆师曾经碰触过的位置。 　　“他给我上了一些润肤乳，仅此而已。”艾伦有些头疼地说道。 　　“我讨厌这个……” 　　白皇帝嘟囔了一声，然后有一点得寸进尺地，一点一点将身体覆盖在了艾伦身上。 　　他紧紧地拥抱着艾伦，仿佛如果是这样，他与艾伦之间的距离就可以更近一点。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曾经抵达过忍耐的极限，毕竟有那么多人一直在那座基地里与艾伦一同生活，然而直到回到地球以后，白皇帝才发现自己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遭受过的嫉妒与渴望根本不算什么。 　　在地球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那旺盛的独占欲都在经受着地狱一般的考验。毕竟跟军事基地里的人们不一样，地球上的人类几乎毫不掩饰自己对艾伦的狂热崇拜与渴望。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想要占据艾伦的时间，占据艾伦的注意力，偏偏因为那个该死的计划的缘故，他们还没有办法拒绝。 　　“我真想带着你就这样离开。”白皇帝一字一句地冲着艾伦说道。 　　艾伦轻笑了一声，态度却变得比之前严肃了一些。 　　与白皇帝相处了这么久，他当然可以听得出来，在轻描淡写说出这种类似于抱怨的话语的时候，白皇帝其实是很认真的。 　　“然后你就丢下你的一部分身体不管，任由它在玛利亚的手里成为武器？” 　　“当然不。”白皇帝叹息着，“我拿回我自己的东西——虽然我并不喜欢那团发了疯的肉团，但那是‘我的’的身体。” 　　顿了顿，它又补充道：“不过我并不介意它变成武器，只不过，我的身体只能允许拥有一个主人。” 　　白皇帝痴恋地凝望着自己的恋人然后轻声呢喃道。 　　“我的主人只有你，艾伦。永远都只会是你。” 　　白皇帝没有办法丢下自己被剥离的那一部分身体，但也仅此而已了。 　　事实上，在亲眼看着艾伦竟然花了那么多精力想要从玛利亚的身上取回那一团已经濒临崩溃的身体，白皇帝竟然对自己的那一部分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诉的强烈嫉妒之心。 　　他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渴求艾伦的存在，身体里就像是突然之间多了一个空洞，只有艾伦才可以将其填满。 　　他甚至希望自己真的是奴隶，而艾伦则是他的主人。 　　他希望与艾伦之间用有一种……绝无仅有的紧密关系。 　　“如果是艾伦的话，就算你把我束缚住也没有关系。” 　　恍惚中，白皇帝并没有注意到艾伦的脸上那细微的苍白之色。 　　假如白皇帝能够更加严谨地审视自己内心的话，他会发现自己的这种感觉实际上用人类的话来说叫做不安全感。 　　而这种不安全感来自于一种隐秘的直觉。 　　只可惜这个时候的白皇帝，虽然拥有罕见的强大力量，却太过于年轻。正是因为他太过于强大，强大导致了它的骄傲，以至于它并没有学会重视自己的直觉。 　　“艾伦，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完结之后——我想要标记你。” 　　紧紧的拥抱着艾伦，白皇帝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道。 　　艾伦的动作猛然一僵。 　　“标记？”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他和白皇帝之间只有一个最基础的临时标记，并没有完成最后的那一步——这也就是说，他们两个没有达成身体与灵魂上的永恒连接、 　　恐怕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些天来白皇帝的行为会变得越来越焦躁的缘故吧？艾伦在心底暗自思忖着。 　　一阵细微的酸楚猛然涌上他的心头。 　　是啊，他和白皇帝还没有形成那种永恒的标记，而等这件事情完成之后，自己就将完全地与银之星古老而庞大的意识融为一体，他不再有任何可能继续保持人类的状态与身份。白皇帝所说的，在所有的这个任务完成之后，与他进行郑重其事的标记…… 　　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在那个时候，“艾伦”这个人早已彻底消失。 　　“艾伦不愿意吗？” 　　虽然艾伦一直死死控制着自己的反应，但白皇帝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迟疑。 　　原本充斥在这只纳迦人体内的不安全感一瞬间被放大到了十分。 　　它用银色的双眸紧紧的地盯着艾伦，就连身体中蔓生而出的触手在这一瞬间在无意识中绷紧，细小的吸盘死死地抓住了艾伦的皮肤，带来了细微的疼痛。 　　“我……我当然愿意……毕竟你是我永远并且唯一的alpha。”艾伦轻声低语。 　　“可是你显得很难过。” 　　白皇帝的动作渐渐变得迟缓下来。 　　他开始仔细地打量起艾伦了，这让艾伦的心头顿时一惊。他并没有告诉白皇帝自己很有可能会在任务之后消失的事情，况且他内心也不希望皇帝知道这件事。 　　可是，即便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一旦提及到未来，作为人类的艾伦还是会感到难以控制的脆弱以及哀伤。 　　“不用等到任务完成之后……现在就标记我吧。” 　　艾伦听到自己正在说话。 　　声音有些低沉和沙哑。 　　一股从未有过的不理智、冲动以及鲁莽，在一瞬间冲破了桎梏，直接填满了艾伦的身体。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冲动之间说出这样的话语，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话音落下之后已经径直地按住了白皇帝的肩膀。 　　白皇帝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没法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好吧，其实就连艾伦自己也有些搞不清楚。 　　“标记我……现在。” 　　艾伦垂下自己的头颅，将自己的后颈暴露在了白皇帝的面前，他以格外强势的态度命令道。 第105章 　　标记—— 　　白皇帝注视着自己面前的人类, 身体都僵直了。 　　标记艾伦。 　　这个要求是多么诱人啊，白皇帝体内的每一细胞都在蠢蠢欲动，然而它却并没有立刻服从艾伦的指令。 　　恰恰相反, 它只是咬着牙僵硬在原地, 粗重地喘息着，一动不动。 　　“现在……不是时候。” 　　白皇帝哑着嗓子说道。 　　如果艾伦此时没有彻底疯狂，看到现在这个“正常”的白皇帝大概会生出前所未有的欣慰之情——难得这样一只外星人竟然会意识到，它与艾伦还有一个非常艰难的任务。 　　现在距离演唱会开始只有短短几个小时了，还有无数繁杂的事情在等着他们。 　　艾伦还没有为了这场史无前例，让宇宙都沸腾地演唱会做任何准备, 他没有衣服, 没有化妆, 甚至连歌词都没有重温。 　　在体育馆下方，安全局的人此时大概正在紧张的对信息发送装置进行最后的微调。 　　毕竟, 他们需要确保艾伦的歌声直接传达到玛利亚所在的位置去。 　　除此之外, 还有复杂到极点的各种防护装置也需要提前进行装配和调制，毕竟——在白皇帝的肉体突破玛利亚的禁锢之后，它很有可能会直扑艾伦而来。 　　而在那个时候, 整个体育馆内大概坐着十几万一无所知的人类。 　　白皇帝必须在那团疯狂之物抵达体育场之前，就在半路上直接截获那玩意并且将其融入自己的身体内部。虽然说，那原本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但要做到这一点依旧不容易。 　　疯狂和失序对于纳迦人来说原本就是致命的伤害，谁都没法预测白皇帝一旦将那团已经被疯狂污染的肉体重新容纳回自己体内之后会发生什么。 　　它有可能凭借着自己强大的自控力控制住体内的疯狂。 　　但同样的……它也有可能被那团疯狂的怪物血肉直接污染, 沦为同样可怖的发狂怪物。 　　为了避免这种糟糕的状况发生, 安全局甚至以“清场”为由将整个圣朗姆体育馆附近十公里范围内的所有人类都暂时清空。 　　而白皇帝在行动之间也必须提前服下由其他人控制超微型中子炸弹—— 　　这样一来, 即便白皇帝真的发狂, 它也可以在炸弹的作用下……与自己的疯狂同归于尽。 　　白皇帝在若无其事的吞下了那些炸弹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接受专家团准备的通讯调试。 　　…… 　　是的, 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一旦自己与艾伦进行标记的话, 那么耗时可能会长吧。 　　毕竟，即便是正常人类进行标记，标记时长也可以视AO两人体质，从几天延续到几个星期不等。 　　而考虑到白皇帝作为纳迦人的强悍素质，还有它那甚至都无法在人类测评表上表现出来的Alpha等级……这个时间很有可能还需要再乘以2。 　　白皇帝拼命然给自己思考着，思考那些现实中的无趣之事可以让它在这一刻不至于完全失去理智。 　　而它抗拒的表现又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就连艾伦都察觉到了白皇帝的犹豫。 　　“……等到时间允许的时候我和你之间一定会有一次正式的标记，艾伦，我可以向你保证……但现在，时间真的不够……演唱会就要开始了……” 　　白皇帝失神地嘟囔道。 　　艾伦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道：“我并不需要标记之前的那些……那些安抚行为。” 　　年轻的人类调整着自己的措辞。 　　他的心跳很快，快得就连他自己都感到了不自在。 　　只不过自始至终，艾伦都没有丝毫改变主意的念头。 　　“我只希望在那个任务开始之前，我和你之间能够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你只需要标记我就可以了，而不需要再进行那些额外的，令人愉快的活动。” 　　他的脸开始发热。 　　白皇帝神情恍惚，但它还是立刻就明白了艾伦的意思。 　　没有任何安抚。 　　没有那些粘稠，灼热，让人完全失神的前·戏。 　　只有最根本也是最痛苦的“标记”本身。 　　如果是那样的话，AO之间的标记倒确实不需要多少时间，毕竟Alpha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咬住Omega的后颈腺体，然后将自己的信息素腺液直接通过那个特殊的部位注射进Omega的身体之中。 　　它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作为纳迦人，白皇帝固然可以依照生命的本能，不管不顾直接对艾伦进行标记——就像是它的身体本能一直所渴求地那样。 　　但是，白皇帝也很清楚，之所以地球上的那些Omega会有那样复杂的，不受控制的发·情期，之所以他们在进行正式标注之前需要进行繁琐的，肉体上的互相交流，都是为了减轻纯粹的标记行为带来的剧烈痛苦。 　　而艾伦要求的却是直接标记。 　　“这将给你带来剧烈的痛苦。” 　　白皇帝摇着头，抗议道。 　　它不由自主地将自己身体微微后仰，仿佛这样就可以摆脱那个提议所带来的巨大的诱惑力一样。 　　只不过尽管它的理智正在努力的束缚身体的行为，它身体中还是有那么一部分完全不受控制——至少一部分是这样。 　　一些纤细的触手从它的身体后方慢慢地探出来，然后一点一点地缠绕上来了艾伦袖口，手腕还有肩膀。 　　它正在无意识地将艾伦拉向自己。 　　“我知道。那会很痛。” 　　艾伦顺从地允许了触手将自己拉向白皇帝的怀抱。 　　他将头抵在了白皇帝的肩膀上，这样的，白皇帝就不至于看到他如今的表情。 　　事实上就连艾伦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在那个任务之前，强迫让白皇帝与自己进行正式标记——这实在是不负责任的事情。 　　可是，理智在这一刻仿佛已经完全抛弃了艾伦。 　　自己即将在几个小时之后彻底消失…… 　　在这一事实的刺激之下，艾伦比任何时候都要赶到空虚。 　　他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他想留下自己与白皇帝之间的这份联系吗，这份标记。 　　哪怕他很清楚，短暂的标记过后，一旦他死亡白皇帝将承受巨大的痛苦。 　　而且，在白皇帝那比人类要漫长许多的余生之中，白皇帝都将永远无法忘记艾伦。 　　同样的，白皇帝也无法再标记任何其他Omega。 　　哪怕艾伦死后，白皇帝也将永远属于他。 　　永远。 　　艾伦在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那个单词。 　　这是多么自私而贪婪的想法呀，艾伦在心底暗自唾弃着自己，但明知道这样会给白皇帝带来永久的痛苦，他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主意…… 　　“我不怕疼。”他说，“不过你最好快一点，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艾伦伪装出平静的语调，对白皇帝说道。 　　在说话的同时，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微微发热，一股甜蜜的气息从他的身体内部不断的发散出来。 　　就像是他的身体本身正在勾引着自己面前的皇帝一样。 　　是的，他的身体正在迎合他的意志…… 　　只不过，在这种这种强烈的诱惑下，白皇帝完全出乎艾伦意料地保持了少许理智。 　　“但是你会疼……” 　　白皇帝不断地重复着。 　　“艾伦，我们可以之后再做这种事情。对了，我也需要把你带回纳迦的领地……我们之间还应该有一场婚礼，你们人类不都说正式的伴侣需要婚礼吗？艾伦，等我做好准备之后我——” 　　白皇帝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艾伦猛然他站了起来，推着白皇帝。 　　白皇帝倒在了地上。 　　艾伦强迫白皇帝半坐在那里，然后他勾住了白皇帝的脖子。 　　下一秒，艾伦就像是一个最凶狠的Alpha那样，径直咬向了自己的伴侣的后颈。 　　“唔——” 　　白皇帝发出了一声细小的闷哼。 　　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牙齿深深地嵌入了白皇帝的皮肤。 　　纳迦人的血液涌入了他的齿间。 　　跟人类带有铁锈味道的血液不一样，纳迦人的血显得更加粘稠，更加……甜美。 　　松木或者海盐，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原本清爽凌冽的信息素里染上了暧昧的浓香。 　　强大到可以轻而易举毁灭人类舰队的外星皇帝在人类伴侣的牙齿之下，身体猛然绷直，可它却始终一动也不敢动，脆弱得仿佛一只刚被野兽叼住了后颈的小羊羔。 　　“艾伦，你，你干什么……” 　　过了许久，白皇帝才发出了不敢置信的低喃。 　　艾伦这才松开了牙齿。 　　他直起身，用舌尖舔掉了嘴边残留着的外星人的血迹。 　　然后，他抬头深深地凝望着自己的伴侣。 　　“你一直在磨蹭，我还以为你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标记一名Omega了……没敢发，我只好向你示范一下。” 　　艾伦用刻意的高傲语调说道。 　　“怎么样？你学会了吗？还需要我再教教你究竟该怎么——” 　　艾伦根本没有来得及把自己的那句话说完，纳迦人的皇帝已经一把拽住了衣襟，将其重重地压倒在了地上。 　　两个人的姿势在一瞬间发生的调转。 　　艾伦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他的背部已经深深地陷在了丰厚柔软的羊毛地毯里，而自己的上方则是已经快要完全失控的白皇帝， 　　属于Alpha的本能已经快要控制住白皇帝了，艾伦可以清楚的感受这一点。 　　对方的喘息，还有对方的长发……那些看似头发的“发丝”都是由无数纤细的触须所组成，如今它们就如同女妖的蛇发一样，在白皇帝的脑后不断挥舞。 　　“艾伦——” 　　白皇帝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艾伦，艾伦甚至可以从白皇帝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此刻的艾伦并没有多美丽，恰恰相反，他的面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扭曲和狰狞…… 　　他的全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疯狂的气息。 　　就连艾伦自己都这么觉得。 　　同样的，白皇帝也察觉到了。 　　只可惜它根本无暇去细思这风暴究竟从何而来就已经被卷入其中。 　　然后……最终，它的理智在这风暴之中。 　　艾伦亲眼看着白皇帝眼眸中最后一丝理智消失…… 　　现在他应该冷静下来，他应该抽身而出，他应该站起来告诉白皇帝刚才那只是玩笑，然后他们应该心平气和的继续接下来的任务。 　　这场标记是不应该发生的。他不应该让白皇帝承受那些痛苦。 　　耳边仿佛有人在窃窃私语。 　　只可惜这些理智的声音在出现之后就迅速消散。 　　艾伦任由越来越多的触手缠上自己的事自然好，他仰起头冲着白皇帝微笑了一下。 　　“你可以标记我了。” 　　艾伦喃喃地说道，最后一次重复了命令。 　　而这一次白皇帝没有任何犹豫地俯下了身体。 　　锋利如同匕首一般的牙齿，凶狠地刺入了艾伦的后颈。没有正常程序下的热潮作为缓冲，那种剧烈的疼痛就像是被一把真正的刀子刺入身体一样。 　　艾伦尖叫了起来，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挣扎了起来，但触手紧紧地束缚住了他。 　　太疼了，实在是太疼了—— 　　这种疼痛与常规的疼痛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仿佛连灵魂都被刺穿的剧烈痛苦。 　　当白皇帝将自己的信息素直接注入艾伦身体内部时候，艾伦哭了出来。 　　对方的灵魂在这一瞬间与艾伦联系在了一起。 　　这是发自于生命本身的连接，就像是在灰白的画布中注入了大管大管的颜料。 　　艾伦，直接以精神的方式感受到了埃尔普罗本身——这个来自于古神尸骸碎片的生命造物。 　　他们的灵魂已经完完全全的融为一体…… 　　那么美丽，那么璀璨的灵魂，就像是原始星球上永不停歇的狂烈风暴，就像是无垠宇宙中正在爆发的超新星…… 　　就像是就像是艾伦本身。 　　有那么一瞬间艾伦甚至产生了幻觉，他看见了一颗原始的生命在一片寂静的混沌中诞生，紧接着因为那澎湃的力量而逐渐分裂。 　　一半化为了闪烁着银色星光的星球，而另外一半，转变为柔软如同烟霞，如同水母，软体动物一般的奇异之物。 　　这就是古神与银之星的初始。 　　这也是一切的开始。 　　祂们原本就是一体，他们也永远都属于彼此…… 　　…… 　　不知道过了多久，艾伦的意识才一点一点地回到自己的身体。 　　白皇帝的牙齿还深深的陷在他的皮肉之中，而之前就已经快要将他折磨到发疯的疼痛，此时也如同潮水一般继续向着他涌来。 　　好吧，白皇帝之前的顾忌并没有错。 　　在毫无前·戏的情况下进行这种冷酷的标记，确实会带来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巨大冲击和痛苦。 　　甚至就连艾伦已经可以勉强维持自己理智的这一刻，他的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艾伦别哭了……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控制不住……” 　　又过了很久，艾伦才听见，来自于白皇帝的轻声低语。 　　白皇帝松开了他，并且把他紧紧地抱在了自己怀里。 　　艾伦的伤口还在渗血。 　　几根触手探出，如同水蛭一般吸附在艾伦的伤口上，它们分泌出可以麻痹伤口的黏液，疼痛渐渐退去，这才让艾伦感觉好一点。 　　“已经好了吗？” 　　艾伦恍惚地说道。开口的时候，他简直被自己声音中的沙哑吓了一大跳。 　　“是的，已经好了，艾伦……现在你是我的了。” 　　白皇帝回答道。 　　“……同样的我也属于你。” 　　它又补充了一句， 　　艾伦虚弱的，冲着它笑了起来。 　　其实压根不用多此一举提出问题的……毕竟，几乎就在标记完成的一瞬间，艾伦就已经感觉到了。 　　他与白皇帝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联系。 　　艾伦不知道其他人类与自己的伴侣进行标记时怎样的情形。 　　他只知道，这种感觉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美妙。 　　已经空虚了许久的灵魂，在这一刻终于圆满。 　　艾伦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再也不会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报以恐惧了，因为他已经得到了自己一直在渴求的那种完整。 　　一定要说的话……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这种美妙的时间不会持续太太久。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一刻，艾伦并不后悔自己之前那个近乎疯狂的要求。 　　幸福感沿着两人之间的精神联系不断地冲向了艾伦。 　　纳迦人的皇帝此时也没有比艾伦好到哪里去。 　　它深深地凝望着艾伦，脸上没有太多的傻笑，可艾伦知道，对方此时与自己有着同样的圆满之感。 　　“我爱你。”艾伦忍不住嘀咕道。 　　“我已经知道了。” 　　白皇帝说。 　　有那么一瞬间，艾伦看着这样的白皇帝，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身体中的热度…… 　　他终于可以明白为什么一场标记会需要耗掉阿尔法和欧米伽之间长达几天甚至半个月的时间，毕竟进行了连接之后他们的精神是如此圆满，而身体也渴望着同样的亲密。 　　只可惜，现实是不可能让他们像是普通人那样进行常规的标记…… 　　“砰砰——” 　　又有人在敲门了。 　　“艾伦。” 　　有人呼唤着艾伦。 　　只不过这一次在门外发出声音的并不是化妆师，而是一个艾伦感到十分熟悉的声音。 　　艾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他走上前去打开了门。萨基尔和拉菲尔正穿着工作人员的制服站在他的面前。 　　在开门的那一瞬间，拉菲尔只觉得空气中涌动着一股甜腻的气味，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这些人给这里究竟撒了多少香水？这未免也香的有些过分了吧……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侧的那名Alpha特工脸色忽然大变，然后萨基尔就像是被火烧到了一半，猛然间往后退了好几步。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拉菲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闻到的那股强烈的香味，竟然是属于面前这对伴侣的信息素…… 　　“苍天啊，你们究竟干了什么？” 　　拉菲尔震惊地问道。 　　“我们进行了标记。” 　　艾伦强压着自己的情绪，一派平静地对拉菲尔解释起来。 　　“你们是疯了吗……” 　　听到了艾伦的回答，萨基尔在远处发出了一声低吼，难得显示出失态的模样。 　　“在这种时候标记简直就是在发疯。” 　　“我知道，不过演唱会开始还有几个小时，在这之前我会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艾伦努力地想要宽慰一下完全是受惊过度状态的安全局员工。 　　只不过，提到演唱会之后，萨基尔的脸色似乎变得更差了。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我们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萨基尔说道。 　　“什么？” 　　萨基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够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只可惜他紧握的拳头还有逐渐从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还是暴露了他这时候的真实状况：他非常紧张。 　　“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玛利亚手头那一份属于白皇帝的身体，忽然发生了无法解释的异动。它发狂了。” 　　说完，萨基尔的目光在艾伦和白皇帝之间逡巡了一下，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好吧，现在我们大概可以解释那玩意为什么会发狂了。” 　　…… 　　另外一部分“白皇帝”是在半个小时之前开始发狂的。 　　而艾伦恐怕永远都不知道，就在他做出那个疯狂的举动——也就是就在他强行控制着自己的伴侣标记自己的同一时刻。 　　在距离他们几十公里之外的首都圈内，白神教团的最高教堂之内，忽然响起了非常刺耳的警报声。 　　玛丽亚放置在这里的那一枚特殊装置，星盒的仿制品开始剧烈的颤动。 　　“发生了什么？” 　　玛利亚在第一时间冲到了现场然后询问道。 　　这些天来，因为艾伦·布莱斯威尔的回归，还有那该死的演唱会的消息，她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未能好好休息了。 　　当然表面上。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冷淡，只可惜这种强行伪装出来的平静在她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捕捉到的白纳迦身体竟然有进一步发狂的趋势时，终于被打破了。 　　她直觉自己正在面临一场巨大的危机。 　　站在祭坛之前，玛利亚看着祭坛中心那不断晃动的立方体，柔美的面庞像是笼罩着一层阴云，阴沉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现在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她，玛利亚不得不又问了一句，她身侧的研究人员战战兢兢的朝前走了一步。 　　“尊……尊贵的玛利亚阁下……被禁锢在星盒内部的那个东西，发狂了……” 　　“我当然知道他发狂了。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点。我想问的是它为什么发狂？” 　　玛利亚眉头紧皱，克制自己破口大骂的冲动。 　　就在她这名研究人员对话的时候，在一旁的控制台上，虚拟投影已经开始闪现出红光：代表着白皇帝能量值的线形图开始不断攀升。” 　　“我们不知道。” 　　研究人员几乎快哭出来了。 　　“它就像是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刺激……我们向其释放的所有镇定装置都没有任何作用……” 第106章 　　“β-141区压缩编码已被破译, 收容物正在突破第七维度变量层。” 　　“报告——K区冷却程序已失效，启动备用方案——” 　　“警告——警告——内部能量线网即将在10秒钟后过载——10，9, 8, 7——哔——报告，第2至29号能量线路已断链——” 　　“糟糕……观测编号9.2-2空间压缩塔的回路坍塌了……” 　　…… 　　伴随着闪烁着的红色警示灯，整个控制室都沉浸在了一片慌乱之中。 　　电子系统冰冷的警告声以及工作人员已经濒临崩溃的尖叫在控制室里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简直就像是末日来临的景象。 　　玛丽娅站在控制台的正前方，脸色铁青地仰着头看着电子祭坛内部不断闪烁和颤抖的星盒——不, 这东西本来就是仿照物, 它根本就不配称之为星盒。 　　白神教团的科学家使用了当初在安雅人遗迹中找到地废弃品并且对其进行重组和改装, 才变成了他们现在所使用的这玩意。 　　虽然说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不过是仿制品，但玛利亚怎么也没有想到，教团几百年来科学家们的努力成果, 到了最后竟然连一只纳迦人的一小部分身体都控制不住。 　　不……也许并不是仿制品的错…… 　　是她完完全全地低估了纳迦人皇帝身体里蕴含的可怕力量。 　　玛利亚眼神凝重，在她的注视下，那丑陋的银色装置表面已经浮现出了肉眼也可以看到的龟裂。 　　一种古怪的，濡湿的声音正不断地从那些缝隙中传出。 　　“嘶嘶……嘶……” 　　虽然完全无法听懂那已经被疯狂所改造的怪物究竟在呐喊什么，在听到那声音时候, 玛利亚还是感到一阵恶寒。 　　银之星的力量残余让她成为了整个控制室里唯一能够“感受”那种尖叫的人。 　　极度的怨恨，愤怒, 还有……嫉妒？ 　　为什么, 被封锁在另外一个次元和纬度中的分离体竟然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情绪？ 　　太奇怪了, 这真的太无法解释了。毕竟从理论上来说，被困在那个装置的玩意不过是白皇帝身体的一小部分而已, 而且它还已经被严重的污染过, 除了彻头彻尾地疯狂与痛苦, 那玩意不应该产生任何情绪才对。 　　可现在…… 　　“嘶……” 　　又是一声愤怒地尖叫。 　　这时候如果艾伦在这里, 他大概可以替自己生理上的母亲稍微解释一下。 　　控制室里回荡着的尖叫实际上有意义的，那并非是毫无理智的嚎叫，而是一种充满了愤怒的质问和哀嚎。 　　【“艾伦——艾伦——我的艾伦——”】 　　白皇帝的那一部分身体呐喊着。 　　…… 　　玛利亚感到困惑极了。 　　但现在的她却根本没有办法进行思考和缝隙，毕竟强烈的情绪通过力量之间无法形容地联系，如今正不断冲刷着玛利亚的神经。 　　来自于疯狂之物的情绪就像是硫酸一般腐蚀着她的神经，甚至让玛利亚感到一阵作呕。 　　“已经没有继续监控的必要了。” 　　玛利亚在一个冷颤之后痛苦地低喃出声。 　　“主教大人？” 　　有人对她询问道。 　　玛利亚不耐烦地冲着他挥了挥手。 　　撤离监视，一方面是因为这一刻属于白皇帝的所有的数值都已经完全偏离了正常值，其中许多都已经达到了可能容忍的失误上限，而另一方面是……仅仅只要看着如今控制室里一片混乱的状态就可以知道，那该死的怪物逃出那枚特殊装置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监视根本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其实，就在观测塔失效的那一瞬间，某些东西就已经出现了、 　　玛利亚看着隔离窗看着那些“东西”。 　　它们是一些奇怪的，长着苍白触手，银色眼珠和口器的肉团。 　　它们的每一块，看上去都像是魔鬼的噩梦中爬出来的。 　　而如今，在受到了不知名的刺激之后，这些令人作呕的肉体正在抽搐。 　　肉团时隐时现，通过装置的结构缝隙，在另外一个维度和现实中来回穿梭，它们纤细的触手，疯狂逛地抽打着电子祭坛边缘设立的芯片上。 　　至于那些怪物的惨叫，更是透过祭坛的缝隙，源源不断地袭向了控制室内的人类。 　　有许多人已经经受不住这种可怕的污染而直接倒在了地上，他们的双耳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玛利亚定了定神，最后看一眼控制台——为了控制住已经逐渐挤出收容装置的分离体，控制室的人不得不孤注一掷地把整个教堂外围的安保能量全部都抽取出来，供给到这该死的控制室里。 　　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祭坛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屏障，一旦那只怪物突破了祭坛，恐怕白神教堂内部的所有人都将被这可怕的怪物彻底吞噬殆尽。 　　毕竟对方蔓生出来的触手，已经将怪物那那刻骨的敌意，源源不断地传送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这到底是怎样的怪物……” 　　玛利亚皱着眉头看着眼前无比混乱的景象，听到自己身侧那名研究员喃喃的低语。 　　这就是诺亚的大洪水。 　　玛利亚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句子。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不发一言，骤然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玛利亚阁下，你这是去哪里？” 　　玛丽亚的举动让原本就已经神经过敏，瑟瑟发抖的研究员们变得更加慌乱了。 　　一名研究员甚至胆大妄为地问出了声音。 　　而玛利亚此时已经来到了研究室的门口。 　　听到问话，她的脚步一顿，随后她转过头看着控制室里的人。 　　“我需要去做一个小小的准备。” 　　玛利亚轻声细语地说道… 　　“毕竟总要有人来控制如今的局面。” 　　随后她微微转过头，冰冷的视线再一次扫过已经完全陷入了狂乱之中的控制室…… 　　“可是……玛利亚阁下。” 　　没有等自己的助手说完，玛利亚已经迅速地踏出了门外。 　　而在他她开大门的那一瞬间，她垂下了眼帘，将自己的手盖在了门口的控制面板上。 　　“封锁整个控制室” 　　在确定了人工智能已经读取了自己的生物资料之后，玛利亚直接动用了自己作为教团首脑的最高权限，然后对着人工智能吩咐道。电子系统很快就响应了他……他身侧的金属门立刻就被彻底地封锁起来，封锁时沉重的金属摩擦声显然引起了站在门口的某些人的注意。 　　“玛利亚割下……这是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把我们锁在这里？” 　　玛利亚可以听到那些人隐隐约约的声音从金属门后传来，即便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那喊些什么，但仅仅凭这语调就能听出她们的恐慌，玛利亚并没有回应他们，毕竟并没有那些必要。 　　毕竟很快，门后面的人全部都会死。 　　…… 　　玛利亚地笔直地走向了另外一个房间：古老的祭坛和安雅人亲自创造的星盒已经准备好了。 　　这场小小的意外很快就能平息下来…… 　　玛利亚在自己心里轻声的说道。 　　…… 　　而就在距离白神教堂几十公里之外，艾伦以及安全局的其他人也陷入到了慌乱之中。 　　白皇帝的分离体在这种关键时候忽然发狂，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之前设计的所有任务计划现在全部都失效了。” 　　萨基尔神色冷峻地说道。 　　“我们必须得想一个办法来解决这问题——本来用来捕捉和镇定分离体的装置根本就没有设立好，而光靠着普通人类军队，一旦那玩意突破，人类军队根本坚持不了多久。白皇帝的分离体一旦在地球上被释放所带来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是，我们之前就是要引出他……” 　　艾伦心中还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指望着情况能够变好。 　　“但那是在我们能够做好全面准备的情况下——想想看现在，那分离体之所以会暴动，一定是因为你和白——” 　　萨基尔话说到一般忽然卡壳，然后恨恨地转移了话题。 　　“它一定会笔直地朝着体院馆而来。偏偏现在体育馆外的人正好是最多的时候。他们从昨天凌晨就在外面搭起了帐篷，就为了在今天能够最快的入场然后参加你的演唱会。白皇帝一旦出现，他们可能都要死——” 　　“外面现在有多少人？” 　　艾伦脸色苍白地问道。 　　“十几万人——我想——” 　　拉菲尔喃喃地补充道。 　　…… 　　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沉默了一下。 　　最后，还是艾伦自己率先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记得当初开会的时候，安德森曾经提到过圣朗姆体院馆自身拥有堪比A级军事堡垒的安保能力，如果所有人都在体育馆内部，而白皇帝的分离体如果确实赶到了这里……” 　　“依靠体育馆自身的安保能力，也许我们还能够撑一阵子。” 　　萨基尔喃喃地说道。 　　“通知体育馆以及所演唱汇的所有工作人员，我们的演唱会，要提前开始。” 　　艾伦说。 　　“什么？” 　　“这是在发疯——” 　　拉菲尔和萨基尔异口同声地说道。 　　“但是首先我们得让外面聚集的人进入体育馆内。” 　　艾伦严厉地说道。 　　“——现在就必须入场。” 　　拉菲尔看上去快晕过去了。 　　“可是，你甚至都没有化妆，所有的舞台道具……我的意思是……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准备好……然后，我们就这样告诉外面的人，演唱会开始了？” 　　“……没关系。”艾伦叹了一口气，“我不需要那些。” 　　他的声音渐低…… 　　“只要我唱歌，没有人会在意那些事情。” 第107章 　　提前入场让艾伦的演唱会变成了异常彻头彻尾的灾难。 　　即便是坐在自己的化妆间里, 艾伦依然可以听见文化委员会的官员正在安全局的人面前发出了谩骂之声。 　　这简直不可思议，毕竟谁都知道安全局可不好惹……然而，被逼急了的人也会失去理智, 从那名可怜的官员身上已经可以看出这一点。 　　艾伦可以感受到在场的许多人都在暗地里责怪着甚至辱骂着自己，因为从明面上来说, 如果不是艾伦的突发奇想，这可怕的一幕本可以不用发生。 　　只不过，没有人能责怪已经濒临崩溃的工作人员, 毕竟没有人像是安全局的特工那样那样清楚目前他们正面临怎样的巨大危急。 　　——就在十几分钟前, 之前还在向他们通报信息的卧底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系。 　　而白神教团的教堂内部已经彻底切断了对外的所有信息和活动。 　　这是这么多年来，白神教团内部从未出现过的彻底的戒严。 　　即便艾伦并非安全局的特工，他也可以推测得出来, 白皇帝的分离体——那团已经彻底陷入疯狂的肉块, 随时有可能出现在首都圈的闹市之中。 　　如果在那之前他们没有及时让体育馆外聚集的人群进入场馆内部，后果……好吧，后果也许只是更糟一点。 　　“毕竟，就算这群白痴进入了体育馆内部，一旦白皇帝的分离体真的抵达这里，体育馆的防护严格来说也不支撑不了多久。” 　　萨基尔的声音在化妆室里回荡着。 　　年轻冷峻地特工不自觉地观察着已经紧张到快要崩溃的拉菲尔, 他努力地想要安慰对方。 　　“……当然，让人进入体育馆内也是计划的一环, 不过如果这个计划真的无法达成也没有关系, 我想，在那玩意攻击我们的时候，我们应该很快就会直接死去, 不会有太多痛苦的。” 　　萨基尔发现拉菲尔的脸色似乎更差了, 于是又殷切地补充了一句。 　　话音落下之后, 他注意到艾伦还有那位皇帝似乎朝着他这个方向望了一眼，两人眼里都露出了让萨基尔感到无法理解的神色—— 　　萨基尔坦荡地回视这他们，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会那样看着自己。 　　“我只是在向拉菲尔分析现实情况而已，我们必须得接受这个事实，毕竟，结果再差也不会更差了。” 　　萨基尔绞尽脑汁地和缓着现场的气氛。 　　……艾伦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继续通过安全局的设备继续观察整个体育场内部情况。 　　提前入场让这十几万人完完全全地乱成了一锅粥。 　　感谢圣朗姆体育馆那精妙的且高级的平台技术，观众在如场过程中倒是没有出现踩踏事故，但是，将那么多人一口气强行塞入这座体育场，带来的后果也是灾难性的。 　　位置判断系统因为实际预定时间没有到，根本没有办法启动自动引导程序，这样一来，进入场馆内的观众根本无法准确地找到自己票上对应的位置。更不要说，在提前入场的慌乱和对偶像的狂热气氛中，人群的情绪本来就变得比正常情况更加激动。 　　已经开始有人为了抢夺前排更好的观赏席位而与周围的人大打出手，还有很多人被卡在升降平台狭窄的出入通道上动弹不得。 　　除了观众那边十分糟糕之外，演唱会本身也是异常彻头彻尾的噩梦——整个舞台布景虽然已经大概搭建完成，可是人们却压根没有机会进行最后的扫尾工作，丑陋的电缆还有通讯线路，全息投影接收设备，就那样丑陋地悬挂在所有人可见的舞台上。 　　——唔，如果艾伦记得没错，刚才他似乎听见了舞台设计总监在门外嚎啕大哭的声音。 　　艾伦叹了一口气。 　　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低落，白皇帝探身过去，轻声说或：“也许可以让我直接去迎接那团东西。” 　　提到自己身体地一部分时，白皇帝并没有丝毫的温情。 　　艾伦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 　　来自于Alpha的气息包裹着艾伦，让艾伦感觉比之前稍微好了一些。 　　他没有说太多，但是他自己很清楚，他永远不可能让白皇帝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迎接那团疯狂怪物——毕竟，如果白皇帝被感染和失控，之前埋在它体内的炸弹将会彻底杀死它。 　　那是艾伦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他甚至还因此生出了一丝胆怯之情。 　　好像逃跑。 　　这个念头在闪现出来出来后没多久被艾伦强行压制了下去。 　　体育馆内的情形根本不容许他逃避。 　　人们在尖叫，谩骂，相互冲撞，所有人都一点一点被卷入那种过度亢奋的情绪之中。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萨基尔斩钉截铁地说道。 　　“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一定会产生集体事故。这些人的情绪全部都太过于激动了，这时候只要给一个火星，便会燃起漫天遍野的大火。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压根就不用担心分离体……人类自己的情绪就是杀戮的最棒选手。 　　“你打算怎么做？？” 　　拉菲尔忍不住问道。 　　“也许我可以动用安眠气体。大约15个到16个的巨型安眠气体炸弹能够让体院馆内部的人陷入昏睡之中——” 　　“你疯了，那不可行，一旦动用安眠炸弹。光是引爆初期就会引起场馆内其他人的惊慌。更何况，以圣朗姆体育场地面积，普通的安眠气体根本就不可能完完全全地发挥作用，一定还会有一些人清醒着，天知道到时候他们看到场馆内部场景之后会想到什么。” 　　拉菲尔立刻反驳道。 　　“那……” 　　萨基尔陷入了沉思。 　　可就像是还觉得目前的状况不够糟糕一样，化妆室内，三个人的通讯器的紧急呼叫都响了起来。 　　在那声想起来的瞬间，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不详的意味来。 　　不过即便是会这样，他们依然点开了讯息。 　　安德森的脸出现在了虚拟屏幕之上。 　　几天不见，他看上去竟然老了许多：“你们必须做好准备。” 　　通讯器里的他没有废话。 　　“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是根据我们对白神教团附近的能量场的监测，分离体很有可能已经突破了第1层防护，它即将突围。” 　　安德森的通讯消失了。 　　而化妆间里就连空气都变得紧绷起来，艾伦眼眸低垂，脸色格外凝重。 　　他很清楚，自己的那个计划需要相当精密的配合 　　白皇帝的分离体必须突围，这意味着它必须凭借着自身的能量突破仿制品的禁锢。 　　如果在分离体突围之前，玛利亚就对分离体进行了镇压，那么他们所有的准备都是前功尽弃。 　　按照原定计划，艾伦应该将白皇帝的分身召唤至体育场与白神教堂之间的特定位置。 　　而原本就已经准备在那里的人类军队会为艾伦拖延一小会儿时间好让艾伦身侧的白皇帝有机会抵达那里，并且对已经濒临疯狂的分离体进行镇压和融合。 　　在这过程中，白皇帝甚至必须保持一定程度的狂暴属性，好诱导玛利亚动用银之星的力量——同时，艾伦的演唱会只会持续非常短的一段时间。在最开始的召唤成功之后，安全局专门设立的全息投影设备会在台上将艾伦替换下来。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意识到，正在台上歌唱的那个男人实际上不过是几日之前就已经录制好的投影。 　　而真正的艾伦会在安全局的人的护送下前往白神教团的秘密教堂，分离体的暴动与脱离定然会造成教团内部的混乱。这也就给了艾伦碰触到星盒的机会—— 　　这一切都需要对时机的精妙把控，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差错，都会导致后面的程序变得无比艰难，就好比他们现在正在面临的情况一样。 　　没有艾伦歌声的召唤，离开了白神教团的分离体有可能出现在首都圈的任何一个方位。 　　但是……而如果任由分离体被玛利亚镇压，让这个机会流失。 　　玛利亚一旦得到喘息，那个狡猾的女人一定很快就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而她绝不会给艾伦和安全局实施这个计划的第二次机会。 　　最糟糕的是，他们这一次已经暴露了艾伦和白皇帝的，无论玛丽亚之后有没有意识到艾伦的特殊之处，她都一定会想办法让艾伦这一隐患永远的消失。 　　一切的一切都太糟糕了。 　　艾伦很清楚，他们的机会实在太过于珍贵，但现在，他们正在失去这个机会。 　　与此同时，场馆外依然是一片混乱而卖力，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濒临崩溃。 　　而就在这一刻，艾伦忽然站了起。 　　他点了点自己的通讯器，连上了负责场外监视的特工。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进入场馆内了吗？” 　　艾伦问。 　　那名特工在话筒内微微停顿了一瞬，过了好久他才在一片嘈杂中挣扎着回答道：“是的，先生，所有人都进入了体育场，只不过……只不演唱会的开始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艾伦并没有等那名特工说完便挂断了通讯器。 　　他又转向了萨基尔：“给我一首伴奏，我该上场了。” 　　艾伦拉开了抽屉，从中去取出了早已调试好的话筒，然后朝着化妆室外走去。 　　一直到这个时候，除了白皇帝之外的其他人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诧异的睁大了眼睛，根本没有办法理解现在的状况。 　　“艾伦，可是……”拉菲尔迷茫的开口，“外面根本还没有安静下来，太乱了，到处都太乱了，在这种灾难的情况下，你怎么可能唱歌——” 　　艾伦冲着他微笑了一下。 　　“我知道外面现在就是一场灾难，”他说，“而我之所以需要上去，就是因为，我必须停下这场灾难。” 　　…… 　　几分钟后，圣朗姆体育馆内中的人们，忽然听到了一声轻柔的前奏。 　　那绝不是那种完美的声音——毕竟音响都还没有完全设立好。 　　但是，体育场馆内已经筋疲力尽的观众们很快就无暇顾及到糟糕的音效还有那噩梦一般的舞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就在声音响起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了舞台上。 　　“海妖——是海妖——“ 　　站在最前面的一名观众呆呆地看着舞台上出现的男人，发出了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呼。 　　谁都没有想到，艾伦竟然会就这样出现在台上。 　　而与此同时，最先设立好的转播屏幕也同一时刻徐徐升了起来。 　　这下，场馆内的所有人都可以看清楚，舞台上那个消瘦而高挑地身影。 　　屏幕上的艾伦并没有精心打扮，他甚至都没有化妆。 　　那个男人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一样。 　　而且，一直停留在人们记忆中的那个，无比美艳，宛若精灵一般的少年已经不太一样了，此时的艾伦已经有了青年的轮廓。他的眼底依然残留着过去这段岁月留给他的疲倦与憔悴，可是他的微笑却是不一样的。 　　他的微笑是鲜活的，明亮的，甚至是温柔的，那是曾经历经万般苦楚，此时却在痛苦中重获了新生地微笑。 　　“这首歌……我将献给，我的爱人。” 　　艾伦举起话头，轻声说道。 　　他凝视着自己面前的观众席，跟之前一样，这里始终有些混乱。 　　几乎没有几个人坐在正确的位置上，还有许多人干脆挤在在了走道里。 　　有的人还保持着打架的姿势，某个人的拳头还贴在另外一个人的脸颊上。 　　但是……时间就像是在这一刻按下了静止，唯一在流淌的只有艾伦的歌声。 　　而几乎就在艾伦在圣朗姆体育馆内说出那句“献给我的爱人”的同时—— 　　“轰隆——” 　　白神教团的最高教堂，那扇厚实堪比国库金库门的教堂大门，被某种“东西”轰然击成了碎片。 　　一团苍白而丑陋的庞然大物，一只人类所能想到的最可怕的怪物，挥舞着自己畸形的触手，以惊人的速度出现在了教堂前面的华美广场之上。 　　“艾伦——嘶——艾伦——” 　　它高高地昂起了自己那没有固定形状的头颅，口中不断呼喊着那个名字。 　　然后，四处搜寻着那个模糊的人影。 　　那是它在狂乱之中，唯一清晰的念头。 　　同样的，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一个有着高挑身材和惨白外貌的男人，已经静静地站在了预定位置上。 　　在分离体出现在外界的同一时刻，祂皱了皱眉头，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你让我错过了艾伦的演唱会。” 　　白皇帝轻声嘟囔着，眼神里是一片骇人的冰冷。 　　祂正直直地看向……看向自己另一半身体。 第108章 　　艾伦在唱歌。 　　从艾伦发出第一个音节那一刻开始, 在后台的萨基尔便知道，艾伦是对的。 　　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只有艾伦可以终结整个体育馆内的混乱和。 　　因为, 在艾伦的歌声之中，这世间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那首歌甚至都无法用“美妙”“甜美”“悦耳”这种人类发明的单词来形容。那已经是一种接近于神迹的存在，在听到那歌声的一瞬间, 所有人的心魂都被那歌声完完全全占据了…… 　　那首歌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 用力地拽紧了每个人或美丽或平庸的灵魂，并且将其中蕴含着的情感……某些甚至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爱恨欢欣遗憾, 一点一点地拧了出来。 　　然后, 那情绪化为了人们流淌在脸颊上的眼泪和嘴角的微笑。 　　有的人在艾伦的歌声中想起了少年时最爱的那个人献给自己的第1朵玫瑰, 有的人想起了自己女儿降生时躺在自己怀里发出来的第一声啼哭。苍老的老人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 自己尚是幼儿时, 母亲轻轻按在自己头上的手掌；少年人则开始控制不住地回忆起上个月与同班同学在车后座初尝禁果的快乐；严谨保守的牧师，脑海中开始不断徘徊着浴室里健壮男人的身体；而出了名的浪荡子开始意识到自己多年以来的游戏人间不过是因为, 少年恋人里离开的背影, 永远碾碎了他的心。 　　…… 　　艾伦甚至都没有进行任何正式意义上的演唱——他的歌声里没有歌词，没有曲调，没有节奏。它是模糊的, 晦涩的, 甚至是古怪的。 　　如果此时有人能够逃离, 那歌声中蕴含的力量，能够以正常人的状态聆听艾伦的演唱的话, 他会意识到，那震撼人心的美妙曲调不过是一段悠然且平静的哼唱。 　　这确实是一首非人的歌, 因为, 这来自于神灵的歌。 　　艾伦垂着眼帘看着场下已经进入失神状态的观众。 　　他很确定, 此时就算是有人走到这些人的面前，并且直接在他们的颈动脉上来上一刀，他们也不可能从那种如梦如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在登台之前，艾伦其实并没有想到自己的歌竟然会有如此强烈的作用——这甚至有些超乎常理。 　　意识到这不对的时候，是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银之星的力量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身体里流动。当艾伦脑海中闪过“我想要终止这该死的混乱”的时候，那种他自己也不曾弄懂的，属于原初生命的力量。便自然而然地替他达成了这个愿望。 　　只不过艾伦却很难为此而感到喜悦。 　　虽然说他轻而易举地便解决了让安全局特工都倍感烦恼的问题，但这种异像，从另外一个层面上也在说明一件事——艾伦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属于银之星的力量所侵蚀。 　　简直就像是……冥冥之中，被束缚在星盒之内银之星也感应到了什么。而这种感应直接导致了艾伦自身的改变。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 　　…… 　　就在这个时候，艾伦忽然觉得自己身体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的跳动了一下，那种神经都被勾住的感觉一下子打断了他的沉思。 　　艾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猛然间转过头望向了远方。 　　有东西正在朝着他的方向袭来—— 　　艾伦无比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一点，甚至都不需要用任何感官去观察，他本能就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到来。 　　黑暗，混乱，疯狂…… 　　强烈的情绪宛若涨潮时的海水开始不断拍打起艾伦的灵魂。 　　艾伦的歌唱也不由中断。 　　虽然说情绪依旧还很平静，但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开始回应起朝着他袭来的那个“人”。 　　对方的气息是在是太熟悉，熟悉到让艾伦很难对它产生任何厌恶或者警惕的情感。 　　这可以理解，毕竟那玩意曾经就是白皇帝的一部分。 　　而糟糕的是，如今的艾伦无论是从身体还是精神上来说都与白皇帝紧密联系。 　　明明没有看到对方，但就在那团软肉突破白神教团的教堂那一瞬间，艾伦的耳边就已经开始不断回响起分离体在无意识中发出来的呼唤。 　　歌声…… 　　是的，对方正在对艾伦的歌声做出回应。 　　来自于怪物的回应带有强烈的穿透力，只不过被污染过的疯狂情绪似乎也在同一时刻被传递给了艾伦。 　　艾伦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紧绷，冷汗也越流越多。 　　【艾伦——艾伦——】 　　【是我的——艾伦——】 　　在疯狂的爱意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分离体的极度怨恨与嫉妒…… 　　这其中，甚至还蕴含着对自己本体的仇视。 　　艾伦的视野开始变得扭曲和模糊。 　　恍惚中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离开了圣朗姆体育馆，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那是一条高速公路，只不过此时此刻本应该车来车往的繁华道路早已被彻底截断。 　　一团肉质的洪流占据了几乎所有车道，正在朝着某个人源源不断地奔涌而去。 　　而它面前，站着一个高挑而极端俊美的男人。 　　“埃尔……” 　　艾伦不由低呼出声。 　　奇迹一般的，就在这一刻，白皇帝却像是可以听到这一声呼唤一般猛然抬起头，直直地望向艾伦所在的方位。 　　“别怕。” 　　艾伦看到白皇帝张开嘴，冲着他做出了嘴型。 　　呼—— 　　艾伦的视野陡然一转，他踉跄了一下，径直半跪在了舞台之上。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又在无意识中分离了自己的灵魂。伴随着他重新清醒，来自于分离体的情感侵蚀在瞬间消失不见，已经完完全全的被隔离了。 　　艾伦慢慢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这一刻，他的心灵中满溢的是另外一种更加强悍有力，并且温柔的力量。 　　那是白皇帝。 　　艾伦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一点了。 　　是白皇帝通过自己的精神链接直接切断了分离体对艾伦的呼唤。 　　即便是自己的一部分……但很显然，白皇帝依然不能容许，除了自己本体之外的另外一部分肉体对艾伦施加这种程度的影像。 　　而且，现在的白皇帝，大概已经遇上了分离体。 　　等待着白皇帝的，将是一场格外艰难的战斗。 　　而艾伦自己也…… 　　艾伦叹了一口气。 　　他强行压制住自己心情上的动摇，以免让自己的恋人察觉到任何蹊跷。 　　在这种关键时候，他可不希望白皇帝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分心。 　　随后艾伦彻底停下了哼唱。 　　他慢慢地将自己手中的话筒放在了地上（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不需要这玩意）。 　　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离开了舞台。 　　在他的身后，观众席上的十几万观众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依旧呆呆坐在座位上，目光空洞地看着空荡荡的舞台，或笑或哭，神情恍惚——就在刚才的那一段时间里，艾伦的歌声已经在他们的意识中停了下来，并且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依旧不断的回响…… 　　艾伦离开舞台之后，在后台的阶梯旁边找到了拉菲尔和萨基尔。 　　就跟其他那些观众一样，拉菲尔和萨基尔如今也正处于一种完全的恍惚状态。 　　内心最真挚的情绪，控制不住的外显出来。 　　能够证明这一点的正是他们现在做的事情：他们两个人正紧紧的拥抱着彼此，热烈地亲吻着。 　　从他们激情澎湃的状态来看，如果艾伦再晚一小会儿过来，他们很有可能便会直接在艾伦的歌声作用下，抵达灵与肉的结合。 　　艾伦站在他们两人旁边，稍微犹豫了一下。 　　他觉得接下来对于拉菲尔和萨基尔大概会是十分艰难的场面，但是考虑到已经开始与分离体进行斗争的白皇帝，艾伦最终还是硬着心肠直接唤醒了恍惚中的两名特工。 　　“萨基尔，拉菲尔……” 　　他轻轻地低呼了一声，直接切断了自身歌声带来的影响。 　　已经滚作一团，衣衫不整的两名特工也在这一刻清醒过来。 　　他们震惊的，僵在了原地。 　　然后两人都呆呆地瞪着彼此，仿佛根本没有办法理解目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毕竟这不像是在做梦，也不像是醉酒，艾伦的歌声只是勾起人们的情感而不是让他们混乱。 　　这也就是说，清醒之后，萨基尔和拉菲尔可以完整地记起刚才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你……” 　　拉菲尔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打扰一下。你们两个人的情感问题我们也许可以稍后再谈。” 　　艾伦苦笑着挡在了萨基尔和拉菲尔之间，然后，他若无其事的看向脸色铁青的萨基尔。 　　“……是时候了，我们现在应该出发前往白神教堂。” 　　说完，艾伦的身体又是微微一阵颤抖。 　　他不由自主又往某个方向望过去，片刻后，他转过头来，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补充道： 　　“白皇帝已经和分离体结合了。我想，再过不了多久，我的母亲无论如何都要开始出手了。” 第109章 　　距离体育馆几十公里之外, 已经完全被清空的高速公路上，白皇帝无比留恋地将自己的目光从空中收了回来。虽然没有办法解释……但在刚才那一瞬间，祂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一抹属于艾伦的气息。 　　也许这就是那个标记带来的好处吧, 祂与艾伦之间的联系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变得格外紧密。 　　一想到艾伦，白皇帝的心中不由泛起一阵甜蜜（虽然考虑到祂如今所处的战斗，这种甜蜜似乎有点儿不合时宜）凭借着白皇帝现在的敏锐感知，即便隔了这么远，祂依旧可以清楚地听到体育场馆内, 艾伦那没有任何歌词的轻声哼唱。 　　那歌声让纳迦的皇帝倍感心身愉悦。 　　当然, 最为重要的是在开场时的那一刻，白皇帝亲耳听见艾伦一字一句地承认道, 这是献给自己爱人的歌。 　　“……而我就是艾伦的爱人，至于你，你不过是一团我并不是很想要的垃圾而已。” 　　白皇帝冷淡地瞪着不远处地分离体，那一团软趴趴的玩意儿, 然后祂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嘶鸣——考虑到分离体如今完全崩坏的精神状况，白皇帝直接使用了纳迦一族的特殊语言, 就为了准确无误地把这句话传递给面前的分离体。 　　“而如果不是因为你, 我现在应该坐在他的面前, 聆听他的歌声, 而不是站在这个鬼地方想办法回收垃圾。” 　　白皇帝无比厌烦地继续说道。 　　纳迦人天生就会对产生一定程度独立意识的分离体而产生本能厌恶。 　　白皇帝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如此讨厌自己曾经的身体，又或者祂确实已经在变形的过程中, 受到了人类审美的感染——祂只觉得自己的这一部分身体实在是有些丑陋。 　　分离体甚至不能说是怪物。 　　它只是一滩令人作呕的软体肉团。 　　粘稠, 恶臭, 半透明湿润的表面上浮现出无数的眼珠和触须, 以及……扭曲而变形的人脸。 　　……人脸是在艾伦歌声响起来的时候冒出来的、 　　原本还能保持冷静的白皇帝在看到分离体竟然也妄想在艾伦的面前伪装出人类的样子时, 怒火瞬间被彻底点燃了。 　　如果可以的话, 白皇帝完全不想吞噬眼前这玩意，它倒是宁愿人类直接动用核武器直接将它毁灭。 　　但是，一方面是人类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艾伦需要白皇帝重新将分离体纳入体内进行重新融合以应对之后玛利亚的各种手段。 　　白皇帝痛苦地回想着之前艾伦跟祂说的那些计划，努力地说服自己克服对分离体的极度厌恶。 　　“嘶嘶——” 　　分离体开始攻击白皇帝了。 　　仅仅只是一下触手的抽击，地面上便出现了一条深深的沟壑——好了，白皇帝现在更加可以证明，他面前的这玩意儿也许也跟自己有着同样的感受。 　　它们同样厌恶并且嫉妒着彼此。 　　毕竟……它们曾经就是一体的。 　　在密集的攻击中，白皇帝一步一步朝着分离体走去。 　　而在他的面前的分离体那原本柔软的躯体，也在他的靠近中逐渐开始变形并且隆起。最后分离体直接在白皇帝的面前，草率地捏成了一个半人半怪物的形象。 　　祂正在模仿白皇帝现在的模样。 　　“真恶心。” 　　白皇帝徐徐吐出一口气—— 　　他的手瞬间化为了一根触手朝着那个“人形”的头颅刺了过去。 　　而分离体也用跟本体一模一样的动作发起了攻击，它朝着被皇帝此处了了自己身上那畸形生长的数百根触手。 　　“艾伦——艾伦——我的艾伦——” 　　情绪激动之下，分离体开始尖叫。 　　下一秒钟，白皇帝直接将分离体的头颅从脖子上撕了下来。 　　粘稠的液体呲呲四射，模仿出来的驱壳也怦然到底。 　　但是转瞬间，在原本那具躯体附近，一个崭新的“白皇帝”出现了。 　　那该死地分离体依旧在拙劣地模仿白皇帝。 　　天知道为什么本应该完全疯狂嗜血的分离体会出现这种行为。白皇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祂的皮肤开始变得透明。 　　无数触手与口器一点一点地从白皇帝的皮肤下方翻出来，然后呲呲刺入了分离体的体内。 　　“艾伦艾伦艾伦——艾伦——” 　　分离体开始尖叫，它叫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声。 　　下一秒钟，那片肉质的“海洋”开始沸腾，触手蠕动着，翻滚着，铺天盖地地直接涌向了白皇帝，并且把它直接包裹住了。 　　触手开始互相绞紧，粘液化为了半透明的薄膜……原地忽然出现了一个直径足有几米的巨大肉球。 　　肉球就如同什么人的心脏一样开始臌胀和缩紧。 　　只能模糊的听见，有某种“滋滋”的粘稠水声从肉球内部传来。 　　几十秒钟之后，这个肉球开始以不正常的频率开始膨胀……再膨胀。 　　原本互相纠结在一起的触手还有粘液所构成的外皮开始胀大，皮肤表面出现了湿润血腥的裂痕，就像是有东西正在自内而外扩张，并且直接将它撑破一样。 　　“轰隆……” 　　紧接着，这一枚由血肉构成的炸弹，整个儿地炸开了。 　　被撕咬成碎屑的残肢碎片伴随着大量飞溅的液体直喷而出。 　　那些液体在落在路面表面，由高分子材料制成的道路表层立刻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黑斑和凹陷——这些液体竟然可以直接腐蚀掉这些材料。 　　“艾伦——艾伦——” 　　受到了重创的分离体，在偌大的伤口之中发出惨叫。 　　而白皇帝正平静地站在分离体的身体正中央，只不过此时的白皇帝身体的形态也已经发生了改变。 　　祂的整个下·半 身都已经开始融化，转化为了无数根宛若老树根一般纠结在一起的巨大触手。 　　触手的另一端则深深地扎入了分离体的身体深处…… 　　白皇帝一脸厌恶，但祂确确实实正在与这只怪物开始融合。 　　“艾——艾——艾——” 　　似乎已经开始察觉到不对劲，分离体依旧在尖叫着艾伦的名字。 　　白皇帝并对此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但这种融合进行了根本没多久，白皇帝却猛然间侧过头望向了某个方位。 　　在距离他们几公里之外。 　　车道上一辆漆黑的军用轿车原本的行进轨迹忽然之间开始不稳。 　　…… 　　“噗——” 　　在听到那个声音的一瞬间，正在开车的萨基尔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 　　他的脸色青白，双手死死抓着操纵杆，但即便是在河阳，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高速前行的军用车在那一瞬间依然开始晃动起来。 　　“萨基尔……别听！” 　　后座的艾伦脸色一白，立刻发出了一声呼喊。 　　“呕……我……” 　　萨基尔张开嘴，吐了一口血，他剧烈地喘息着，手却依然在颤抖。 　　车载驾驶系统开始报警，车速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开始降下来。 　　“该死，你没事吧……” 　　拉菲尔惊叫着问道，随后他一把拽住了操纵杆，在他的控制下，车子总算没有完全失控。 　　萨基尔的脸色异常难看，他艰难地冲着拉菲尔摇了摇头。 　　“我没事，只是有点恶心……” 　　萨基尔干巴巴地说道。 　　分离体的尖叫中带着强烈的污染，听到以后萨基尔虽然极力抵抗但依旧觉得自己头痛欲裂，甚至连思维都开始混乱，然后陷入疯狂——幸好艾伦在第一时间发出了那一声低呼，那哀嚎带来的影响才从萨基尔的体内消退。 　　只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对艾伦和拉菲尔发出感谢，拉菲尔一转头看向前方，又惨叫起来—— 　　“看看前面——该死——小心！” 　　萨基尔也立刻望向自己前方。 　　在看到视野里出现的东西时候，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分离。 　　即便早就知道自己的前行路线要经过白皇帝与分离体相互融合的现场附近，萨基尔依旧没有想到，分离体的动作可以如此迅速——在这之前他与融合现场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东西依旧察觉到了车上的艾伦。 　　然后，它就像是瞬移一样，直接砸到了他们的前方。 　　这一刻，分离体甚至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另一部分还处于白皇帝的控制之下。 　　那宛若蛆虫一般的肉块猛然探过着一张扭曲畸形的脸，隐约看上去似乎有一点白皇帝的神韵，但是这只已经彻底疯狂的怪物又怎么可能像是白皇帝那样模拟出美丽的面庞，半人半怪物的脸看上去甚至比真正的怪物还要恶心。 　　当然最糟糕的一点还不是它的丑陋，而是那些如同鞭子一般直接抽向了军用轿车的触手…… 　　“该死——” 　　萨基尔发出了一生诅咒，猛然将操作杆朝着一边推去。 　　车子在道路上斜斜划出了一条弧线，十分危险地擦着分离体的触手一掠而过，但整个车子也差点因为惯性的缘故而直接侧翻…… 　　只不过就在危急关头，几根触手却猛然从侧面袭来，然后一把卷住了轰鸣的车身。 　　“啊啊啊啊啊——”拉菲尔在副驾驶座上惨叫出声。 　　只不过很快，惊恐万分的他就发现，这几根触手长得似乎没有分离体那么丑。 　　它们看上去甚至还……还挺漂亮的。 　　而且，这几根触手还稳稳地托起了车子，躲开了分离体的捕捉。 　　同一时刻，艾伦猛然间转过头看向车窗、 　　包裹着车身的触手表面一点一点生出一张人脸。 　　“埃尔——” 　　艾伦不由近乎出声。 　　是的，这几根触手属于白皇帝。 　　就在刚才，白皇帝直接放弃了已经快要融合的那一部分躯体，不顾一切地赶往了这这里，并且在危险之际将艾伦救了下来。 　　艾伦不由自主地将手贴上车窗…… 　　白皇帝隔着车窗冲着他微笑了一下。 　　【别怕，我说了我会保护你。】 　　情况紧急，白皇帝用嘴型冲着艾伦低语道。 　　下一秒，触手松开，将车子远远送到了分离体的范围之外…… 　　萨基尔根本顾不了太多，感觉到车子碰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便将加速器开到了最大。 　　汽车的推动器发出了一声刺耳的轰鸣，整个车子比之前更快的速度猛然向前驶去，并且将混战中的纳迦人还有分离体抛在了车后。 　　而一直到这个时，艾伦依然保持着将手贴在车窗上的动作。 　　“嗯，有你在我就不怕。” 　　艾伦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第110章 　　军用车脱离了外星人的纠缠之后继续飞驰在道路之上。 　　只不过周围已经逐渐开始出现分离体经过时留下的痕迹了。 　　即便经过安全局的实时卫星测算他们选择的都是目前最通畅的道路, 但道路上的龟裂还有停留在道路之中的车辆废墟，都可以说明这片区域受到了分离体的影响——这惨状甚至都不是分离体本身造成的, 只是受到了一丁点儿波及而已。 　　可现场看上去依旧惨不忍睹。 　　这样说起来，如果刚才没有白皇帝及时赶到，被分离体纠缠甚至捕捉到的他们，后果…… 　　车内的两名安全局特工都不由抹了一把冷汗。 　　“艾伦，你怎么样？” 　　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之后，拉菲尔转过头来看向艾伦，然后轻声询问道。 　　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了，但他总觉得艾伦这段时间都有点怪怪的。 　　哪怕整个计划都是由艾伦提出并且直接推动的，可是，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就比如说，现在的艾伦在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之后，竟然……竟然正坐在后座，然后正在微笑。 　　而且, 艾伦整个人看上去甚至还有点儿心满意足的样子。 　　拉菲尔眼里不由掠过一抹疑惑。 　　“我没事。” 　　艾伦回答道。 　　紧接着, 就像是察觉到了拉菲尔的迷惑, 艾伦补充道：“我只是觉得……能够跟埃尔见上一面, 我很开心。” 　　——能够在即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之前, 再一次见到对方，真的很幸福。 　　而且, 就像是他之前说的那样。 　　有白皇帝在，他其实什么都不用怕了。 　　哪怕…… 　　哪怕即将面对“消失”这件事情也一样。 　　“这样啊……” 　　拉菲尔当然没有是搞懂艾伦这一刻的复杂心情。他视线又在艾伦嘴角那一抹笑容上停了一会儿, 然后才转回去。 　　总之, 如果艾伦自己觉得心情不错, 那么大概就没什么事情吧？ 　　拉菲尔很是乐观地在自己心底想道。 　　经过刚才的小小波折, 原本车厢里因为之前的“那件事”而格外浓郁的尴尬气氛似乎缓解了一些。至少拉菲尔现在终于敢跟萨基尔说话了—— 　　他很快即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侧的男人设施□□, 然后他盯着萨基尔胸口的血渍，犹犹豫豫地询问道：“你还能坚持下去吗？你看上去……有点糟糕。” 　　过了好一会儿，萨基尔才闷闷开口：“我没事。” 　　他的目光一直紧紧的盯着前方，就好像自己的任务变得比之前更加紧迫，更加不容许他分心一样。 　　不过，很快萨基尔就发现拉菲尔没有再吭声了。 　　也许是我的语气太生硬了。 　　萨基尔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心慌意乱，他紧接着又补充道：“我刚才已经服用了多功能医用诊疗剂……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完全没有受到精神污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最好也给自己来上一管。” 　　他说。 　　“我们马上就要抵达白神教团的总部了，相信我，即便那些家伙的老巢里刚跑出来一团外星怪物，他们依旧非常难缠，你得做好准备，不要拖后腿……” 　　拉菲尔最开始还因为萨基尔的前半段话有些微微感动。 　　不过听到他后半截发言之后，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打开了抽屉也给自己弄了一管药剂。 　　其实这玩意的作用跟安慰剂差不多……但即便清楚这一点，拉菲尔还是抽空转过头来。 　　“艾伦，你需要吗？虽然我是觉得这东西没用，不过如果你有小伤的话……它可以让你好受点。” 　　“我用不着。” 　　艾伦摇了摇头温柔地拒绝了拉菲尔的关心。 　　要是说艾伦完全没有受伤当然是假的——刚才那一场差点车祸风波中，他重重地撞在了车门之上。 　　他的肩膀以及手肘都有一些擦伤，只不过…… 　　只不过现在他已经用不着人类的药物了。 　　艾伦趁着萨基尔和拉菲尔将注意力放在道路前方，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自己的袖口，看向自己的伤口。 　　在他皮肤表面，那些本应该是擦痕的地方，现在正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银光。 　　隔着银光，艾伦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半透明的皮肤，肌肉，来自于骨骼。 　　他所有的血肉竟然都呈现出一种朦胧地半透明状态。 　　艾伦面无表情，默默地将衣袖扣了回去。 　　似乎就是在刚才吧……他有些无奈地在心底想道。 　　在他已经完全释然，决定勇敢面对死亡的那一刻，银之星的意志正在他的身体里愈发活跃了起来。 　　艾伦可以感觉到这一点，而这种活跃的原因是—— 　　“嘎吱——” 　　剧烈的刹车声，将艾伦的沉思扯回了现实。 　　“我们到地方了。” 　　这是萨基尔说的第一句话。 　　“真他妈的。” 　　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能够让萨基尔烦躁得骂脏话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艾伦和萨基尔还有拉菲尔悄悄下了车，然后看向不远处了。 　　眼前的场景让拉菲尔也发出了咒骂。 　　“不是说分离体会把整个教团都搞得一团糟吗？这他妈又是怎么回事？！” 　　拉菲尔咬牙切齿的说道。 　　“呼……” 　　艾伦则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一切都不意外。 　　就像是萨基尔之前曾经提醒过自己的乘客那样，他们确实还有一场硬战要打。 　　教堂的外侧是一片混乱。 　　分离体在经过这里的时候显然比在艾伦面前时疯得更厉害一些。 　　道路已经完全崩塌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下陷。 　　车辆倾倒，屹立在街道两边的房屋上也都出现了大量的裂痕，那是因为分离体留下来的黏液正在腐蚀这里的建筑。 　　凄厉的公共警报正在空气中无望的呐喊着—— 　　而无论是糟糕的路况或者是已经摇摇欲坠的公共设施维系系统，如今都不是最让人感到麻烦的。 　　麻烦的是位于白神教团教堂外围的那些漆黑的人造金属造物。 　　萨基尔将车子隐藏在移动已经快要垮塌的糖果店旁，然后探出头去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教堂广场外的场景。 　　然后他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同伴挑了挑眉：“都是最新型的机器人，全部都在那堵着——其中有一些甚至是国防部现在正在研发的高性能防爆型机械士兵。”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似乎还有一些人类士兵夹在里头。也许是亚西斯派来紧急援助的。” 　　无论是萨基尔还是拉菲尔，脸色都有一点难看。 　　因为这有一点出乎他们的计划。 　　虽然早就已经预料到白神教团的外围会有安保力量，但是没有人能想到亚西斯竟然如此大手笔，更没想到他的动作竟然会这么快，在分离体离开之后，立刻就在教堂的入口处布上了如此多的人类士兵加上大量的高等级机械士兵。 　　萨基尔点开了自己的随身电子系统，仔仔细细的盘查着军用轿车里自带的武器——他只扫了一眼便立刻收回了视线。 　　“不行，这些武器应付安保型机器人倒是绰绰有余，但是面对机械士兵根本就是……我们顶多能坚持个三分半钟就会彻底完蛋。” 　　一边说着，萨基尔的额头上渗出了点点冷汗。 　　“那怎么办？现在联系安德森，然后向他呼叫空中支援还有可能吗……毕竟亚西斯那混蛋能够动用自己的私人军队，那么我们也……艾伦你觉得呢？艾伦？” 　　拉菲尔转过头来，这才发现，本应是任务主角的艾伦的时候竟然在发呆。 　　或者说他看上去正在发呆…… 　　“艾伦？” 　　就在拉菲尔想要唤起艾伦注意的时候。 　　艾伦忽然间就不管不顾，大剌剌地直接从隐蔽处走了出去。 　　拉菲尔差点跳起来。 　　“艾伦，你这是在干什么？！该死，那些机械士兵一看就已经处于激活状态，你会死的——” 　　拉菲尔慌慌张张探出身，企图伸手把艾伦拉回来。 　　但在这之前，他却被萨基尔一把拉住了。 　　“等等，你看那是什么……” 　　“那个？” 　　顺着萨基尔的手指看去，拉菲尔这才注意到，当艾伦走出去的时候，广场上那些外形狰狞高大并且配备有超强火力的机器战士，竟然毫无反应。 　　艾伦一步一步朝着它们走去。 　　“咔——滋滋——咔——” 　　机械战士的电子眼闪烁起来。 　　那些精妙的机械关节处传来了咔咔的响声，它们仿佛正在轻颤。 　　更加严谨的形容应该是，它们其实已经对艾伦的出现做出了反应，但是某种特殊的力量让这些设定中完美的杀戮机器，完全无法动弹。 　　机械士兵漆黑的金属外壳掩盖了那种“力量”，但如果仔细去看的话，就可以看到一层朦胧的银色光芒，正在士兵的机械连接处微微发光。 　　正是这种力量彻底的锁死了整个广场上数以千计，已经处于激活状态的机械士兵。 　　也彻底摧毁了白神教团外围的安保力量。 　　萨基尔和拉菲尔自然而然地跟在了艾伦身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那个什么……银之星的力量？” 　　拉菲尔观察着周围的景象，咽了口唾沫，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艾伦，这是你做的，还是——” 　　拉菲尔的话甚至没有说完便立刻噤声。 　　因为，越来越多的银光出现了。 　　原本明朗的天空忽然之间变得像是快要暴风雪一般阴暗。 　　点点银光，宛若雪花一般凭空在半空中出现，随后纷纷落下。 　　而艾伦还在向前走着。 　　他沿着已经被分离体破坏得支离破碎，凹陷不平的广场，一步一步走过了那些自动安保机器人，在他经过的时候，机械战士的电子眼里闪出了，遇到敌人后特有的红光。 　　然而，艾伦路过他们之后，那些红光却猛然一闪，西疫苗，那些本应该坚不可摧的机械战士身体内部也发出了细小的某种，类似于爆炸一般的轰隆声。 　　一股黑烟顺着关节的缝隙冒了出来，紧接着那些机械战士开始朝着一边歪去。 　　它们砰然倒地发出了叮叮当当的金属声……而这种金属声显然也让原本潜伏机械士兵之后的人类抵达了忍受的极限。 　　“攻击——” 　　一名人类小队长做出了手势，然后猛然举枪对准了悠然走过广场的那个男人。 　　但是…… 　　没有任何人响应他。 　　“你们在干什么，攻击——” 　　小队长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愕然地睁大了眼睛，身体不住的颤抖。 　　他的嘴唇还保持着之前大张的模样，但是，他的舌头却完全无法动弹，事实上，他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筋腱都无法再动。 　　银色的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透过了厚厚的作战服，一直渗透到了他的皮肤里。 　　然后，血色一点一点从他的身上褪去……不过眨眼之间，他便与自己先前的人类同伴一样，化为了一尊奇异地，泛着银色光芒的雕塑。 　　自艾伦经过之地，无论机械的亦或者肉身的，无论有生命的亦或者无生命的……皆陷入了永恒的寂静之中。 　　拉菲尔和萨基尔跟在艾伦的身后，他们看着眼前的一幕，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甚至……他们无法控制地，还感到了恐惧。 　　一种特殊的力量慢慢地降落，并且包裹住了他们。 　　整个世界忽然间变得安静了起来，安静到似乎连他们自己的心跳都可以听见。 　　就在这种恍惚混杂着惊惧的心情之中，他们以自己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轻而易举的便突破了白神教堂最高等级戒严的外围，来到了那已经洞开的教堂大门口。 　　艾伦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阶，随后忽然站定。 　　他转过头来望向了拉菲尔和萨基尔。 　　“就到这里吧…… 　　他说道。 　　在听到艾伦声音的那一瞬间，拉菲尔和萨基尔都感到一种细微的恍惚……就像是在体育馆里曾经听到艾伦的歌声一样，艾伦的声音里所蕴含的那种，让人灵魂涣散的力量似乎变得更加强大了。 　　不过在艾伦的有意压制之下，他面前的两名普通人类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艾伦，你打算做什么……不对，你……该死，这到底怎么回事？” 　　拉菲尔语无伦次地开口问道。 　　艾伦平静地凝视着他们。 　　“我没办法解释，但是接下来……已经不是人类可以参与的事情了。” 　　“可是……”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任务程序表里明明说——拉 　　拉菲尔刚想开口，但在对上艾伦的眼瞳的一瞬间，他停下了所有话语。 　　艾伦变得不一样了。 　　之前就让拉菲尔感到不安的某种预兆，在这个时候似乎忽然间应验了。 　　艾伦……已经变成了某种非人的存在。 　　在这一刻拉菲尔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似乎并不是那个他们熟悉并且喜欢的艾伦。 　　而是另外一种东西。 　　一种……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的生命。 　　一种被玛利亚压制在星盒之中，已经被禁锢很久了的古老之物。 　　“艾伦……” 　　拉菲尔剧烈地喘息着，看着艾伦冲着他微笑了一下。 　　“谢谢你们。” 　　艾伦说。 　　随后，艾伦便转过身，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教堂的深处。 　　【不——不行——艾伦，别去——】 　　拉菲尔可以听到自己身体里有个声音在不顾一切的尖叫，但在现实中，他却只能无助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剧烈喘息着，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忽然抬起手，粗鲁地替拉菲尔擦拭掉所有眼泪。 　　跟拉菲尔不一样，早在这个任务开始之前，萨基尔就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艾伦的选择究竟意味着什么。 　　只不过，他确实没有想到，艾伦的“转变”竟然会变得如此迅速。 　　是因为意志的投影与本体的距离太过于接近以至于产生了相互呼应吗？ 　　萨基尔忍不住想道。 　　而拉菲尔还在抽泣。 　　“我觉得……我觉得他……” 　　“祂是不会死的。” 　　萨基尔以惊人地冷静说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要知道那种东西是不会死的，只要祂不死，艾伦就有回来的可能。” 　　萨基尔说。 　　虽然就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说的这番宽慰拉菲尔的话，但不知道为何，在说出这段话的一瞬间，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白皇帝与艾伦在一起的画面。 　　如果…… 　　如果是为了白皇帝…… 　　艾伦他还有可能，回来吗？ 第111章 　　艾伦一步一步的走进了白神教团曾经戒备森严的教堂。 　　看到教堂内部的景象之后, 残存在他身体内部那一小撮属于人类的意识，竟然开始庆幸起自己能够在门口及时劝阻拉菲尔和萨基尔跟随他进入这里。 　　此时白神教团的教堂已经彻底地变为了非人之地——即便是艾伦，也只能勉勉强强地看出来, 这里曾经宽大, 豪华, 笔直的走廊一直延伸到建筑物的深处，配合着宽阔的穹顶，营造出一种人为的神圣感…… 　　但这一切也只是曾经而已、 　　现在这里已变成了一片血肉地狱。 　　分离体离开时留下的痕迹遍布整个教堂内部。 　　当然, 即便是分离体, 也并没有把这里弄得太过于血腥，只有在走廊中间，勉勉强强可以看到一些残存的人类尸体碎。 　　也许是因为, 当时他们正挡在分离体行进的最前方, 因此他们直接被那些触手绞碎并且吞吃殆尽。 　　当时他们一定相当惊恐，但若是他们可以活到现在并且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们大概反而会感谢起自己那堪称残忍的死亡。 　　因为，此时时刻，在白神教团的教堂里，“活着”远比死亡要让人恐惧得多。 　　是的，即便是在分离体发狂后的教堂里, 其实还有许多幸存者。 　　根据艾伦的猜测, 那些人当时应该证躲在教堂的其他位置等待撤离。毕竟, 像是白神教团这样的隐秘宗教, 一定会给自己的教徒留下全身而退的通道。这在以往无疑是有用的设置, 但是这一次……所有企图给自己留下一条命的教徒, 全部都做出了一个非常错误的选择。 　　毕竟, 真正的危害从来都不是那些可怕的触手, 獠牙以及口器，而是那只怪物本身所蕴含的疯狂。 　　只是经过教堂而已，它所散发出来的意志就在人造建筑物的封闭空间内不断回荡，并且形成共鸣直接污染了所有幸存的人类。 　　而被污染的人类…… 　　看上去实在有些过于骇人。 　　薄薄的，粘湿的血肉，宛若壁纸一样贴满了整个墙壁及穹顶。 　　这些人并没有死，他们依然活着，只不过变得无比丑陋，无比可憎。 　　一张一张模糊且扭曲的人脸在半透明的皮肤下方不断翻滚尖叫，发出了恶心嘶嘶鸣叫…… 　　就在艾伦经过他们的时候，一些苍白的手臂挣扎着，从“墙壁”的后方，从那些由血管和神经所构成的湿润的网之后钻了出来，它们企图碰触到艾伦，哪怕它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行为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遵循着本能中对于意志和能力的亲近，想要距离艾伦更近一点。 　　艾伦目不斜视地经过了他们。 　　在路过那些疯狂者的同时，雪花一般的荧光从艾伦的身上一点一点散发出来，并且落在了血肉模糊，已经彻底粘成了一大团薄薄肉块的人类幸存者身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跟教堂的外界广场上一模一样，疯狂的怪物们尖叫着的，挣扎着却完全无法动弹。 　　人类跟那些机械士兵还有人类士兵一样，在银光的侵蚀之下一点一点凝固，然后转为透明。 　　他们再也不必挣扎于极度痛苦的疯狂之中了，只不过他们也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人类的世界。 　　它们变成了一种全新的造物，一团银光所凝固的雕塑…… 　　而在错综复杂极端宏大的教堂之中，艾伦没有丝毫犹豫地便径直走向了星盒所在的地方。 　　他的步伐轻快，仿佛早就已经知道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一样。 　　然后，艾伦毫无费力地来到了教堂深处。 　　越是靠近目的地，出现在他周围的那些奇怪血肉就变得越是活跃。 　　之前在教堂门口，艾伦还可以看到尚保留着些许形态的穹顶和道路，而在这里，一切都被包裹在厚实的血肉之中、 　　由血肉构成的通道让艾伦仿佛直接置身于怪物的身体内部。 　　每走一步，艾伦都可感觉到有东西正在仔细地打量着自己。 　　“谁？” 　　他忍不住问道。 　　没有人回答。 　　艾伦不得不继续向前走去…… 　　跟门口的那些血肉不太一样的是，从这里生长出来的是另外的一些东西，而不是发了疯的人类。 　　那全部都是一些“外星生物”。 　　古老的，美丽的，高贵的，早已灭绝的和至今还存活着的怪物……全部都如同肉芽镶嵌在血肉之中。 　　其中甚至包括一头特征明显的火星水蛭（只不过看上去也出现了严重地畸形），环状的头颅上遍布着水泡，在对上艾伦的双眸之后，那只水蛭猛然间绷直了身体并且企图袭向艾伦。 　　艾伦叹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了水蛭的头颅之上。 　　一阵温柔的银光闪烁，这片区域之中时不时响起的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瞬间就消失了。 　　然后，艾伦转头望向自己的前方，在那湿漉漉的猩红的洞口之后，有一道明显的畸形人影。 　　“妈妈。” 　　艾伦微怔。 　　他并没有想到……玛利亚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第112章 　　与其说, 艾伦看见的是自己的母亲——那个在暗中掌管白神教团许多年的地下女王玛利，亚倒不如说他看见的是一头彻头彻尾的恐怖怪物。 　　在这座无比宽大宏伟的祭坛之中，玛利亚的存在密密麻麻占据了几乎所有的区域——墙壁, 地板以及天花板。 　　是的, 它占据了视野范围内的一切区域…… 　　粘稠猩红的血肉覆盖了所有地方，艾伦甚至都看不到哪怕指甲盖那么大小的人造材质。 　　而这一切血肉都属于玛利亚。 　　玛利亚在低语。 　　玛利亚在蠕动。 　　玛利亚在尖叫。 　　玛利亚在在不断的分化和变形…… 　　在整个大厅里密密麻麻倒垂着, 伫立着, 起码有数千个类似于玛利亚的人形。 　　但她们的人类形态所能保持的时间都非常短，因为在瞬息之间, 她们便会转化为另外一种全新的存在。 　　也许是一只蠕虫。也许是巨大, 古老的肉质的树木, 每一片树叶都是一颗血淋淋的肉球。 　　也许是一只鹿，看上去与人类世界里的鹿差不多，但身上却遍布着无数活动着的蠕虫，那些蠕虫便是它的毛发。 　　一块猩红的岩石。 　　一朵花。 　　甚至还有由血肉簇拥而成的类似云的东西在半空中漂浮…… 　　…… 　　在看到那些古怪生物的瞬间, 许多模糊的回忆飞快的掠过了艾伦的脑海。 　　那是银之星的“记忆”。 　　艾伦立刻就意识到，眼前这些怪物, 都是都是以他……不对，是以银之星的生命作为培养基，切分并且播种到了宇宙各个角落然后生长出来的生命。 　　它们是真实存在过的外星生命体。 　　其中有一些在过去早已灭绝，但还有一些至今还活着…… 　　而玛利亚的身上，在同一时刻汇集了所有的生命特征。 　　她成为了所有银之星的力量生命的承载物, 一件特殊的展示品。 　　更加糟糕的是，玛丽亚甚至没有办法通过疯狂来逃避这种剧烈的扭曲和痛苦。 　　玛利亚是清醒的，比任何人都清醒, 就是她能够存在, 能够使用银之星力量的先决条件。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现在的玛利亚显然已经进入了永恒的地狱之中。 　　看到艾伦出现之后，玛丽亚身体颤抖了起来。 　　“你来了，我的孩子，你不应该来的……” 　　在大厅四面八方，数千名人形怪物在同一时刻发出了甚至可以令人感到温柔的低语，与其可怖的形象结合起来，即便是处于半降神状态的艾伦，都忍不住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 　　玛利亚在今天之前并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 　　在玛利亚的心目中，银之星的力量本是一个可以随她使用的武器。 　　是她登上力量巅峰的台阶。 　　而且一直以来银之星都表现得太安稳，太听话，以至于玛利亚非常愚蠢地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银之星那过于强大的力量有的时候也会失控，而失控的力量……玛利亚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承受。 　　在分离体突破了第一道防护地时候，玛利亚甚至都不曾感到太多焦虑。 　　她就像是以往一样，平静地走到了关押着银之星力量的星盒之前。 　　然后也像是之前做了无数次的那样，玛利亚直接召唤了银之星，并且将其那美妙的力量导入自己的体内。 　　只可惜这一次原本听话，可控的力量，却变得宛若溃堤的水库一般。 　　喷涌而出的力量一瞬间淹没了玛利亚。 　　她可以感觉到那银色的光芒在自己的血管和神经里不断流淌……当然这样的事情之前也曾发生过，在那个时候玛丽亚唯一能够感到的就是无上的荣耀和喜悦，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玛利亚在那力量涌入自己体内的瞬间，听到了某种声音。 　　那是那是歌声。 　　如果玛利亚此时没有那么惊慌失措的话。 　　她很快就会意识到，那歌实际上来自于自己亲生的孩子。 　　只不过这个时候的玛利亚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歌声响起的瞬间，她体内的银色光芒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都要明亮，都要活跃…… 　　歌声完完全全地释放了枷锁，乖巧的小猫化为了猛虎，而那猛虎……随时可以吞噬自己的驯兽师。 　　恐怕就连安全局的人也想象不到，在他们定下计划决定用艾伦的歌声引诱分离体前往特定区域的时候，在这个地球上还有另外一个存在，也会因为艾伦的歌声而陷入病态的兴奋状态。 　　那就是银之星的本身。 　　不得不说，玛利亚这一天确实有点儿不太走运。 　　她选择了一个非常错误的时机来使用自己已经无数次使用过的力量——几乎是在开启星盒的那一瞬间，力量导入回路就直接导入了。 　　紧接着大量的力量直接涌入了玛丽亚的身体深处，而玛利亚立刻就倒在了地上。 　　她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感受那一切的：力量在吞噬玛利亚的肌肉，血管，粘膜，血液以及神经，紧接着，构成“玛利亚”这个存在的一切物质基础都在银之星的力量之下被分解了。 　　然后，玛利亚的身体化为了一种全新，奇异，混沌而旺盛的力量&…… 　　那是甚至只需要一点点便可以让整个宇宙都繁荣起来的强大力量。 　　而玛丽亚用自己的身体去承受了它。 　　银之星的力量地潮涌，后果非常惨烈。 　　因为玛丽亚的身体崩解了，她成为了这庞大力量的展示品，银之星力量的外显。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现在这里出现了无数新生的肉团，那些肉团争先恐后地从玛利亚的身体深处冒了出来，然后一点一点的淹没了她。 　　巨大的肉团湿润，粘稠，紧接着就开始不断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整个教堂内部不断生长蔓延…… 　　最后，一切就变成了艾伦所看见的样子。 　　而同样的，正是因为已经被银之星的力量彻底改造，玛利亚在看到艾伦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梅森在过去做的一切…… 　　“我真蠢，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个家伙做了什么” 　　数千名玛丽亚异口同声地说道。 　　所有玛丽亚中，将某个应该可以算得上是核心区的地方，一名人形生物玛利亚，一点一点地朝着艾伦的方向蠕动过来…… 　　她伸出了一只胳膊，企图碰触到艾伦。 　　“你身体里拥有银之星的意志……艾伦。”她看看艾伦，“所以，你能救我。快点……孩子……快点让我恢复正常，然后我们两个可以好好谈一谈……” 　　如果不看玛利亚此时那无比丑陋且令人恐怖的外形，她的这段话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温柔的意味。 　　艾伦垂着眼眸，他深深地看着自己面前怪物一般的玛利亚。 　　“我并不是你知道的艾伦。”“艾伦”说，“我也不再是……人类。” 　　“我很清楚，你只是想要占据我而已，这是没有用的，母亲……” 　　“你所有的力量都只是因为……你曾经孕育过我。而艾伦也曾经对你抱有一丝亲情。他认为你是她的母亲，所以，在艾伦的意志之下，你拥有了使用银之星力量的权限，而企图夺取这种力量的行为，一点意义都没有——” 　　在他说话的同时，艾伦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一边跳去。 　　因为就在这一刻，有几根触手以相当隐蔽的方式直接朝着艾伦的方向袭来。 　　那些触手的攻击无比凶狠且贪婪，没有哪怕一丝丝留情。 　　而它们也是玛利亚的一部分。 　　在发现艾伦躲过了自己的攻击之后，玛利亚忽然发出了一声无比疯狂的尖叫—— 　　“给我——给我——给我——” 　　她尖叫着，在偷袭不成之后，干脆整个人都朝着艾伦扑了过来。 　　艾伦甚至都没有躲闪。 　　他直接探出手，在碰触到玛利亚的一瞬间，一些银色的光点自他的指尖流泻而出，所有碰触到艾伦身体的触手都在转瞬之间凝固了，璀璨的银色外壳，就像是冰层一样，笼罩着这些丑陋无比的血肉之躯…… 　　而在银光地笼罩内，玛利亚依旧在尖叫。 　　艾伦叹了一口气，银光也变得更加璀璨，更加明亮，眼看着就要直接包裹住玛利亚，偏偏就在这一瞬间，玛利亚脸上那种扭曲的表情忽然瞬间消失。 　　她在原地怔了怔，像是从一场噩梦中醒过来一样。 　　然后她震惊地抬起眼睛，看向自己面前的艾伦。 　　如果仅仅只看头颅的话，现在的玛利亚与那个曾经坐在轮椅上温柔地替艾伦写歌的玛利亚是一样的。 　　“艾伦？” 　　玛利亚喃喃地冲着艾伦说道。 　　“你……你这是干什么……”玛利亚像是完全没有搞清楚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艰难地转过头，四下张望着……” 　　“你这是要杀了我吗？” 　　玛利亚震惊地说。 　　她的表情和情绪是如此真实，真实到甚至让原本平静冷漠，宛若神灵附体的艾伦，都不由微微一愣。 　　身体里属于人类的情绪在此时前所未有的变得活跃。 　　“母亲？” 　　艾伦不由低声互换了一句。 　　然而也就是这一瞬间的愣怔…… 　　玛利亚地下颚猛然往下一拉，整个口部拉扯到了完全难以想象的角度。 　　紧接着一根触手猛然弹射出来，然后…… 　　刺穿了艾伦。 第113章 　　艾伦在被刺中的瞬间猛然向后退去, 然而长长的，如同触手一般的肉刺在这短暂的片刻之中已经在艾伦的伤口上蔓生无数如同蜘蛛网一般的肉须，它们死死地困住了艾伦, 随后在肉须的内侧长出了更多锋利的利刺钉入艾伦的身体内部，宛若水蛭一般贪婪地吸吮起艾伦的血肉，还有…… 　　还有艾伦身体里蕴含着的力量。 　　艾伦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的皮肤下方，玛利亚的触手正在不断蠕动和生长。 　　属于人类的血肉在玛利亚的入侵下被腐蚀被融化，然后又被吸收, 那种巨大痛苦若是以常人的标准来衡量定然难以忍受, 可“艾伦”脸上甚至都没有一丝表情。 　　“母亲——”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语气异常平静, 却透着一丝微弱的，类似于悲哀的情绪。 　　“艾伦”原本并没有太在意玛利亚的贪婪，因为他们之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玛利亚曾经孕育过作为意志投影的艾伦, 作为母子, 她与艾伦曾经在同一具身体里共同生活。 　　而这种在日后给了玛利亚一个小小的特权，让她不仅可以承受银之星的力量, 更驱动一部分力量。 　　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们两个原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玛利亚是人类，哪怕她拥有很多与其他人不同的特殊能力, 但从始至终，他, 或者说她, 都只是一个平凡的，渺小的人类。 　　可艾伦, 这个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只是一名普通人类的男青年, 却是银之星在地球上另外一种层次的具象体。 　　在这个大前提之下, 玛利亚本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艾伦造成任何侵害。 　　可艾伦并没有预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母亲在被银之星的力量异化之后，竟然做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举动：她直接用自己那丑陋畸形的身体，将禁锢着银之星的星盒完完全全地纳入了自己的体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那一刻，玛利亚确实展现出了某种非人的特质——她的疯狂，她对力量的渴望让她奇迹一般地做到了这一点，在非常短暂的这一小段时间里，玛利亚甚至直接侵入了星盒并且与银之星链接在了一起。 　　这将让玛利亚感到万分痛苦，同时候也把她变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但不管怎么说，正是因为这个近乎亵渎的行为，在玛利亚因为银之星力量汹涌冲击而彻底溃散之前，她与银之星是一体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玛利亚的触手刺入艾伦之后，艾伦竟然完全无法挣脱玛利亚。 　　轻微的颤抖之后，艾伦的身体很快就抽搐了起来，银光在他身上泛起了波纹一般的涟漪，但每一次银光即将凝聚起来的时候都会被玛利亚迅速地抽取干净。 　　“艾伦……我的艾伦……” 　　玛利亚发出了喃喃的低语，伴随着她的掠夺与侵蚀，艾伦与玛利亚之间出现了鲜明的对比。 　　艾伦光洁的皮肤下方出现了宛若水蛭一般不断扭动延伸的隆起，那是玛利亚的触手，它们正在一点一点啃噬并且吞噬艾伦。 　　而短短片刻之间，原本丑陋畸形的玛利亚逐渐变得完美。 　　一个绝美的女人就那样诞生于血肉之池中，她的面容微微发光，宛若圣母一般安宁圣洁，嘴角的笑容是如此甜美，仿佛她正在享受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幸福时光。 　　好吧，若是完全站在她的角度来看，事情或许就是这样的，她正在拥有自己之前根本都不曾想象的力量与权柄。她已经超脱于人类，她已经拥有了星辰的力量…… 　　哪怕那力量来自于她自己的孩子，而那孩子几乎都快要被她完全吞噬了。 　　“艾伦……多好啊，艾伦……” 　　无数绝美的女人凝聚在玛利亚身后，她们现在的形态稳固了下来不再像是之前那样不停变换。 　　她们幸福地笑着，歌颂并且赞美着玛利亚的存在。 　　至于艾伦，他现在正被无数触手环绕着，拉扯着，吸收着，变了形的身躯在玛利亚的对比之下就像是魔鬼一般丑陋血腥。 　　但他的表情却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他就那样淡然地凝视着玛利亚，伴随着残忍的吞噬，玛丽亚本身也出现了新的变化，她的眼瞳中也逐渐泛起了那种璀璨晶莹的银色光辉，然后……她开始变大。 　　就仿佛上帝忽然间随意地在她身上按下了放大键。 　　玛利亚正在一点一点地长大。 　　一米，两米，三米……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人形。 　　“这是……怎么……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而在变成巨人之前，玛利亚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她震惊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出了嘟囔。 　　一滴银色的眼泪顺着她的口鼻不断往下流淌，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沟壑。在皮肤绽裂产生的沟壑之间，银光在闪耀。 　　“唔……” 　　“啊啊……” 　　“好痛……” 　　“不对，不对……” 　　“这是……怎么回事……” 　　大厅之中无数个玛利亚也在同一时刻发出了或惊恐或痛苦的闷哼或者是呻·吟。 　　是的，那些闪着银光地伤口也出现在所有“玛利亚”的身体之上。， 　　女人们身体之中也透出了银色的光辉，跟艾伦一模一样的光辉。 　　只不过这一次留，这光辉再也不可能给她们带来一丝一毫的自我满足。 　　痛苦伴随着银光变得越来越强烈，强烈到甚至把这些畸形之物的身体都照得透明，它们的骨骼和内脏轮廓透过薄薄的皮肤显现出来。 　　“玛利亚”有的惊慌失措低下头，看着自己体内那越来越明亮的光团，有的则是露出了了然的神色，还有的则是不断发出狂笑并且尖叫个不停—— 　　“是我的所有的力量都是我的艾伦这是你欠我的我孕育了你我给予了你肉体所以你的一切都应该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 　　“我才是力量的所有者，我才是一切……我才是……” 　　“不，不不不，不艾伦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 　　…… 　　“啪。” 　　伴随着那无比刺耳的尖叫声，空气中传来沉闷的爆炸声。那些奇怪的生物，那些玛利亚们都在银光的不断鼓胀之下砰然爆炸，最终化为了一大团恶臭飞溅的血肉。 　　但是下一秒，更多的更多的玛利亚们从碎裂的血肉之中生长出来，细幼的肢体，痛苦的低语…… 　　虽然玛利亚只从艾伦那里窃取到了些许本源的意志，可这也几乎快要让她无法承受。 　　玛利亚正在不断的迸裂，爆炸，重新生成。 　　而艾伦依旧平静地看着那一切。 　　他任由玛利亚吸收着自己，瞳孔里闪烁着晦暗而幽深的光。 　　就在玛利亚的尖叫与狂笑抵达最高点的时候，艾伦终于眨了眨眼睛。 　　“原来在这里……” 　　他一字一句轻声说道。 　　一道银光在这腥臭粘稠的肉海深处微微闪烁了一下。 　　艾伦伸出了自己的手指，冲着那个方向轻轻一点。 　　【“来——”】 　　他说道。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人类的语言，而是一种更加古老，幽深，甜美而无法抗拒的声音。 　　来自于那颗星星本身的声音。 　　表面上布满脏污的星盒就像是受到了牵引一样，径直从那粘液，碎肉与尸块之中一跃而起，飞到了半空之中。 　　然后，那只小小的盒子开始在空中不断的旋转闪烁，简直就像是在为脱离了玛利亚的身体而感到欣慰和开心一样…… 　　而且，那一枚星盒的表面，如今已经布满了深深的裂纹和沟壑。 　　“艾伦你怎么敢？这怎么可能……” 　　几乎是在星盒脱离玛利亚身体的那一瞬间，玛利亚所有的“特权”，包括她最初拥有的那些力量……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回收。 　　残缺不全，畸形的玛利亚们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无比凄厉的尖叫，但就连这尖叫其实也没能持续太久。 　　幽灵一般的银光在它的身体表面不断闪动，在几秒钟之前还在不断生成的怪物血肉开始冻结，随后一点一点，像是被什么东西风干了一样。 　　那些怪物开始失去水分并且萎缩。 　　其他部位则开始溃烂。 　　肉块与肉块的缝隙之中慢慢渗出大量脓水。 　　…… 　　最后，仅有艾伦面前的玛利亚，也就是最初的玛利亚，还勉强保有一丝脆弱的生命气息。 　　她已经倒在了地上，但还是仰着头，怨毒而扭曲地盯着艾伦。 　　“还给我，把我的力量还给我……” 　　在哀嚎的同时，玛利亚的身体也在变形和扩散，她就像是烧融的蜡烛一样正在艾伦的面前一点一点的塌陷下去。 　　她朝着艾伦伸出了一只手。 　　艾伦向后退了一步，他慢慢将手放在玛利亚刺向他的肉刺上，然后手指微动，依旧粘连着血肉与黏液的触须们被艾伦从自己的伤口中拔了出来。 　　滴滴嗒嗒的血液落在了地上，泛起了一股奇异的幽香。 　　紧接着血液也好，粘液也好，甚至就连黏在触须上的那些碎肉也都在一瞬间化为了点点荧光。 　　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艾伦就在玛利亚的面前恢复了。 　　他恢复成了那个可以清瘦，疲倦而漂亮的人类青年。 　　“玛利亚，你本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我很抱歉，母亲。” 　　就像是有两个声音交叠在一起，同时出现在了艾伦的喉咙里。 　　像神一样的“艾伦”和那个悲伤地人类艾伦，在以同一具躯壳里凝视着自己面前母亲。 　　“再见。” 　　艾伦说。 　　然后他转过头，再也没有理会马上就要彻底溃散而死的玛利亚，而是朝着不远处的星盒走去。 　　感受到了艾伦的靠近，原本正在半空中不断盘旋的星盒开始微微颤动，随后便慢慢地降落下来，朝着艾伦的手心飞去。 　　只不过，就在艾伦即将碰触到星盒的时候，他身后忽然出来了那个女人古怪无比的笑声。 　　不知道玛利亚究竟用了怎样的方式控制住了星盒，它直接卡在了半空中。 　　艾伦回过头看向玛利亚，他并不明白这种无聊的把戏究竟有什么意义。 　　“嘻嘻，嘻嘻……” 　　在最后关头，玛利亚反而忽然间平静了下来。 　　她昂着脖子，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艾伦然后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无比丑陋的微笑。 　　“你想要释放银之星，对吧，艾伦，这可不妙啊……你消失吧。” 　　玛利亚嘟囔道，刚才企图夺取艾伦的力量时，通过星盒她已经窥见了足够多的事情。 　　“我亲爱的孩子，作为母亲，我也许应该给你一个小礼物嘻嘻嘻……” 　　伴随着那鬼怪一般的低语，玛利亚身后已经溃烂的肉海之中忽然间重新萌生出了一具脆弱的崭新的躯体……只不过那身体竟然并不是玛利亚复制品，更不是那些远古的外星生命。 　　那竟然是……艾伦。 　　玛利亚通过之前提取到的艾伦的血肉，重新在自己的身体里捏合成了一个酷似艾伦的畸形生物。 　　当然，无论是玛利亚还是那只畸形怪物都不可能存在太久，几乎是在成型的瞬间，那个酷似艾伦的东西就已经开始腐烂。 　　那生物似乎也是感受到了自己即将在几秒钟之后便将迎来的死亡。 　　没有任何神智，仅有本能的它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尖叫。 　　在几秒钟之后，它便随着玛利亚的狂笑彻底消散了…… 　　“……” 　　艾伦看着那具逐渐与尸山血海融成一团的肉块，皱了皱眉头。 　　最后的礼物，这就是玛丽亚送给自己最后的礼物。 　　艾伦并不明白玛丽亚在最后关头做出来的那玩意儿究竟有什么意义。 　　不过这个时候，玛利亚也不可能再回答他了。 　　几乎是在那生物死掉的同时，玛利亚本身也已经彻底溃散。 　　她死了。 　　变成了不成型的肉块与粘液，很快就连尸体的形状也都开始散乱。 　　然后……几乎就在下一秒，有人替玛利亚解答了这个疑问。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整座白神教堂都开始颤抖。 　　艾伦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后猛然转头望向了自己的身后。 　　在这一刻，他身上属于星辰的那一部分冷漠与神圣瞬间褪去，作为人类的艾伦瞬间回到了躯体之中。原因很简单……有人来了。 　　无比熟悉的气息，艾伦压根儿不需要看到对方，便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埃尔？” 　　艾伦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是的，那是属于白皇帝的气息。 　　只不过……不对劲…… 　　那也不仅仅是白皇帝。 　　让艾伦感到心醉神迷的气息中，还混合着另外一种让人不安的味道。 　　是疯狂，是污秽，是黑暗。 　　是绝对的失控…… 　　是分离体。 　　该死，是白皇帝与分离体的混合体！ 　　艾伦立刻明白了玛丽亚最后的“礼物”究竟想要做什么。 　　那个“艾伦”临死前的尖叫是不可能逃过白皇帝的感知的。 　　至于分离体……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的它，恐怕根本分不清死去的究竟是怪物，还是艾伦。 　　所以…… 　　它们甚至都没有分得出输赢，更没有做到一方吸收另一方。 　　在察觉到那声哀嚎的瞬间，它们两者以一种无比丑陋而亵渎的方式直接回来了。 　　“嘶嘶……嘶……” 　　濡湿的水声。 　　“艾伦——艾伦——” 　　疯狂的嚎叫。 　　“轰隆——” 　　建筑物被摧毁时发出的巨响。 　　…… 　　在艾伦的视野里，逐渐出现了一团巨大的影子。 　　“艾伦——” 　　然后，艾伦听到了属于白皇帝的吼叫声。 　　“快跑！” 第114章 大结局 　　即便早已在声音传来之前就已经清楚都感知到了对方的到来, 但在亲眼看到白皇帝出，艾伦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愣了一下。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亲眼见到了公路上那肆虐而恐怖的分离体，再往前一点, 艾伦也曾亲眼目睹过白皇帝在他面前展露出属于纳迦人的丑陋外貌…… 　　但做了这么多心理准备之后, 艾伦还是没有预料到自己的会变成这幅模样。 　　分离体与白皇帝结合在一起, 却又无法吸收彼此，相互糅杂，斗争, 并且纠缠所形成的这一团混合怪物，竟然是如此令人作呕。 　　那是一团庞大而畸形的肉山，是血肉怪物的洪流。 　　无数的触手相互纠结, 扭曲蠕动，形成了一个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准确形容的结合体。 　　在触手与触手的间隙之中，惨白高大的人形在不断涌现, 然后又开始溃散。 　　那人形有时候英俊得就像是从神话中踏步而出的阿波罗, 有的时候却丑陋到令人无法直视。 　　在不断向外涌动的尖啸之中, 分离体与白皇帝本体之间一直到这一刻依旧不断地吞噬着彼此。 　　也正因为这样，这怪物身上有时会闪现出极致的神性, 他的怪异中透露着崇高和圣洁，而有的时候, 这怪物不过就是世界上最疯狂最污秽的结合体。 　　这是白皇帝，这也是分离体，是艾伦所爱的人，也是整个宇宙中也许最危险的存在。 　　此时此刻，白皇帝的身体就像是被切割成了无数块，夹杂在那些正在抽搐的细长触手之间, 白皇帝的脸镶嵌在这只混合体的表面，他们其中一些甚至还保有基本的理智，在祂闯入大厅之后，无数张脸以及触手直直地转向了艾伦。 　　“艾伦，抱歉……” 　　其中几枚头颅嘴唇蠕动，发出了痛苦的声音，而还有一些则是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声。 　　“快走，艾伦，我……我没法控制……” 　　白皇帝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数十根触手就发了狂一般朝着艾伦的方向直射而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艾伦立刻就回过了神。 　　没有一丝犹豫，艾伦朝着朝着银之星的方向一跃而去。 　　无论玛利亚在临死打算做什么？唯一能够让情况变得不那么糟糕的方式，就是直接释放银之星的力量——在银之星的冲刷之下，即便是最疯狂最黑暗的怪物也将回归理性。 　　在玛利亚死后，控制着星盒的装置在一瞬间就失去了作用，那银色的盒子从半空中落到了地上，然后深深地陷在了地面深深的污血尸骸之中。 　　艾伦的反应已是堪称非人的迅速，可是，在分离体与白皇帝这只混合怪物面前，他却依然显得如同孩童般笨拙。 　　艾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闪烁着银色光芒的星盒被地面上那腥臭的血污所覆盖，而他自己的脚踝却是微微一痛。 　　“唔——” 　　随后，艾伦感觉到自己身体一轻。 　　是触手已经缠上了他。 　　艾伦下意识地想要稳住自己的身体，但是那些触手在面对这样的艾伦时候却显现出前所未有的粗暴。 　　艾伦甚至怀疑自己的小腿都要骨折了，那些触手正在把艾伦拖向自己。 　　地面很湿润，艾伦根本无法固定住自己。 　　“放开我——” 　　他喊道。 　　他的抗拒依旧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血的甜腥味变得越来越浓郁了，而属于另外一个生物的喘息声也变得越来越明显。 　　艾伦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恋人。 　　他很确定，但凡白皇帝还在那只怪物中占有一丝控制权，都不会允许那怪物这样碰触到自己。 　　“埃尔——” 　　艾伦呼喊道。 　　“让这玩意停下！” 　　白皇帝没有回应艾伦。 　　这让艾伦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现在出现在这怪物身体表面的，与正常和漂亮沾官的面孔都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张张恐怖的畸形的人脸。甚至就连缠绕艾伦的触手都变得比之前更加扭曲和狰狞，苍白的肉色下方不断浮现出淡青色和紫红色的纹路。男人的眼睛，嘴唇以及其他的某个部位杂乱地生长在触手之上，并且不断的摩擦着艾伦的皮肤。 　　艾伦的身上涌现出了一阵一阵的银光吗？只可惜对其他人都非常有用的力量，对于怪物却起不了丝毫作用。 　　银光甚至没能碰触到那只怪物，便被那灼热，湿润甚至恶心的舌头与嘴唇们贪婪甜食干净了。 　　转瞬之间艾伦就在触手的拖拽下离那怪物越来越近。 　　那只怪物的身体正中央忽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湿润蠕动的肉壁刚好可以容纳一整个人形。 　　艾伦光是看到那个新生的器官都觉得自己要吐了。 　　“艾伦——” 　　“艾伦——” 　　…… 　　更不要说，那玩意儿还在尖叫。 　　艾伦压根不想去想，为什么怪物会在自己的身体中裂开一个洞。 　　他更不想去思考自己所爱的那个存在，那个拥有理智和人形的白皇帝又去了哪里。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挣脱。 　　只不过……随着触手的缠绕，他越是努力想要挣脱，身体却莫名变得越来越虚弱。 　　挣扎中，艾伦地余光看到更多的触手从怪物的体内探生了出来。 　　一部分触手在拖拽着艾伦，而另外一部分触手则是越过艾伦，朝着地面上已经开始散发出恶臭的肉泥探了过去。 　　是星盒？ 　　难道着怪物也想要得到银之星？ 　　就在艾伦心中一紧的时候，他就看到一具半腐烂的尸体被那些触手挖掘了出来。 　　那些触手珍惜地抚摸着那团血肉，触手表面胡乱生长的那些人脸发出了细细的哭泣之声。 　　“艾……艾伦……呜呜呜……” 　　它们哭泣着，痛苦到整根触手都在微微抽搐。 　　很显然，那团血肉就是之前被玛利亚抽取出来的，由艾伦的血肉所拼合而成的畸形物。 　　那东西只存在了非常短的时间，它活了大概有几十秒或者几分钟，然后很快便随着玛利亚的死去而死去了。 　　它腐烂的速度与与正常的人类完全不一样，而且外形非常令人憎恶。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生物都能察觉出艾伦与那玩意完全不同，但很遗憾的是，分离体……或者说白皇帝与分离体现在所结合而成的这只混合物，完全不在“正常”的范围之内。 　　因为抓住了艾伦而迸发出令人作呕的欢喜与狂热的同时，这怪物的另外一部分，则无比眷恋且珍惜地用触手卷住了那个人工合成物的尸骸，发出了无比痛苦的哀嚎。 　　怪物无法使用理智来思考。 　　它们碰触到了艾伦的血肉，察觉到了那血肉的腐烂与死亡，便本能地开始了自己的哀痛和绝望。 　　“艾伦……” 　　艾伦可以感觉到怪物的哭泣变得越来越刺耳，也越来越让人发疯。 　　“哦，不。” 　　艾伦发出了一声受不了的嘟囔。 　　光是看着怪物的另外那一部分做出的反应，艾伦已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随后那些触手的动作也印证了艾伦的预感——分离体骤然绽开了自己的触手，露出了某种类似于海葵似的狰狞口器。 　　然后它们就当着艾伦的面，一点一点地将那腐烂的尸块小心翼翼地撕成了小块，卷入自己的体内。 　　一阵濡湿的啧啧之声传了出来。 　　分离体在艾伦的注视之下，将畸形物体那原本属于艾伦的血肉一口一口吞噬殆尽。 　　那场面几乎能够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发狂。 　　艾伦也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致，如果不是情况确实很危急他甚至怀疑自己会直接吐出来。 　　只不过，就连他自己也想要苦笑。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他竟然依然没有办法对面前这只丑陋的怪物生出任何仇恨或者厌恶的心情。 　　原因也很简单，艾伦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极致的爱，极致的疯狂，到了最后演变为了一种可怕的独占欲。 　　分离体没有正常的大脑，它压根就无法思考。 　　这只怪物的身体里就只有最基本的本能，而现在。它的本能就是独占欲。 　　它的独占欲甚至强大到无法容许“艾伦”以另外个体的形式存在。 　　而这其中，被误判的死亡更是加深了分离体的疯狂。 　　最后，这种疯狂演变成了强烈的吞噬的欲望…… 　　既然艾伦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死去了，那么，那么……如果当祂重新抓到艾伦之后，祂就不能再容许同样的事情发生。 　　不如就将艾伦一点一点地吞噬，吸收，将艾伦融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那样的话，艾伦就永远都跟祂在一起了。 　　恐怕…… 　　就连白皇帝本身，也曾有过一丁点儿类似的心情吧？ 　　所以当祂的身体地一部分彻底疯狂之后，之前那点荒谬不堪的小心思，变成了深沉而无法抗拒的渴望。 　　同一时刻，这只怪物的一部分在吞吃血肉。 　　而另一方面，艾伦几乎都快要被卷入怪物的体内了。 　　触手们似乎也受到了另外一部分个体情绪上的波及，艾伦可以感觉到触手正在变得兴奋，最明显的表现就是那些足有巴掌大小的吸盘刺入自己皮肤时传来的细微的疼痛。 　　触手把他拽得更紧更紧了，紧到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拧碎。 　　艾伦之所以并没有完全骨折，也没有被这只怪物吞噬，纯粹是因为…… 　　是因为白皇帝本身还在反抗。 　　一根触手绞碎了另外一根触手。 　　怪物地一部分啃食着怪物地另一部分。 　　无数根触手缠绕上艾伦身体的同时，又被另外的触手一根一根的扯断。 　　一个空档，艾伦一个扭动，总算艰难地挣脱了无处不在的触手。 　　他一脚蹬在了地上，鞋底碰触到了玛丽亚的尸山血海所留下来的残骸，那触感简直恶心极了，可他现在可顾不上那些。艾伦手忙脚乱地企图逃离分离体的触手包围。 　　这非常难，因为自从进入大厅之后，这个大厅的空间就变得越来越狭小，一层又一层地新鲜的血肉覆盖了钢筋混泥土以及高新材料所构建出来的大厅。 　　整个建筑物内触目所及都是这只怪物的身体。 　　而现在，整个大厅仿佛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只巨大怪物的内腔。 　　艾伦几乎无处可躲。 　　更糟糕的是，星盒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找到银之星本不应该如此艰难。 　　毕竟，艾伦和星盒之间有非常强烈的心灵感应。 　　但是这种感应如今已经被怪物的呓语和疯狂彻底打断了。艾伦光是要维持自身的理智就已经竭尽全力。 　　他甚至都不能把自己的精神发散出去，因为一旦那样，他便会被怪物无处不在的精神触手所缠绕，这可比肉体上的束缚更加糟糕…… 　　一番寻找之后，艾伦很快就精疲力尽了。 　　艾伦喘息着，在柔软的尸块所构建的沼泽中艰难的跋涉。 　　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以及周围无处不在，属于那个男人的声音。 　　“我很抱歉，艾伦……我没能够，我没有……” 　　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断响起。 　　艾伦低下头便可以看到血肉泥沼中不断浮现出来的白皇帝的面庞。 　　因为极度的虚弱，它甚至无法完全展现出人形，因为一旦身体成型，它便会因为被疯狂浸染而变得畸形而扭曲最后被它自我毁灭。 　　是分离体……哪怕在这一刻，白皇帝短暂地在结合中占了上风，分离体强烈的嫉妒心依旧无法容许白皇帝在艾伦面前展露身形。 　　“没关系，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 　　即便知道这一刻自己并不应该浪费时间，但目睹了白皇帝无数次自杀后，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停了下来。 　　他颤抖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爱人。 　　他知道白皇帝现在所忍受的痛苦一定比它表现出来得要严重得多，毕竟压制住分离体的疯狂与独占欲并且给艾伦留下逃留的余裕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更何况白皇帝现在正在对抗地与其说是怪物，到不如说是祂潜藏于心底的最根本的欲望。 　　“再坚持一下，等我找到星之盒就好了，一旦释放出银之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艾伦轻声说道。 　　只不过就在艾伦即将碰触到白皇帝的那一瞬间，白皇帝的脸色陡然一变。 　　祂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然后一根触手猛然间伸出来一把拽住了艾伦、 　　下一秒，艾伦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爱人跟之前一样开始畸变，那苍白而英俊的面庞再一次变得狂躁扭曲。 　　还是分离体。 　　是分离体将祂彻底的污染了。 　　就在艾伦这么想的一瞬间，又是一声温柔的低语从他耳边传来。 　　“我没法抵抗这个，我想要跟你永远都在一起，所以我……” 　　之前抓住艾伦的那一根触手这一次终于成功变成了完整的白皇帝，祂伸出手紧紧地抓着艾伦，然后带着他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在祂前进的方向，原本糊成一团的粘膜，触手与血肉逐渐开始褪去，露出了鲜血淋漓的建筑物本体。 　　“快走离开这里，然后……然后，让那些人摧毁我……” 　　艾伦听见白皇帝在自己耳边低语， 　　艾伦的动作飞快地僵硬了一瞬。白皇帝说的“摧毁”，指的正是在制定计划时，了防止现在的情况让白皇帝提前安置在自己体内的那一枚微型核弹。 　　只不过…… 　　“虽然我觉得那样没有什么效果。” 　　白皇帝抬着一丝淡淡的苦笑说道。 　　艾伦抿紧了嘴唇。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他们却还是与以往一样心有灵犀。 　　“既然知道没什么用就没必要启用了。” 　　艾伦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似乎哽咽了。 　　“但让你离开这里然后启动核弹，也比让我在这里直接把你纳入自己的体内，并且吸收掉更好一些。” 　　白皇帝温柔地冲着艾伦说道。 　　在一扇大门前，祂轻轻地推了艾伦一把。 　　艾伦越过白皇帝的肩头超后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白皇帝竟然暗地里为艾伦清理出了一条幽暗狭长的通道。 　　“走吧，离开这里，相信我，在我彻底发疯之前，我会想办法找到星盒然后将它送到你的手边……但是，现在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觉得……我……我觉得我……” 　　忽然间白皇帝的声音卡住了，它的神色开始不断变化，原本的哀伤转为了一种不敢置信地诧异。 　　诧异，还有绝望。 　　一滴眼泪缓缓地渗出了祂的眼眶。 　　“你会消失？” 　　白皇帝忽然开口说道。 　　艾伦的呼吸一顿。 　　“一旦释放银之星，你就会消失……” 　　根本没有等到艾伦的回答，白皇帝的声音已经从之前的克制转为了一种近乎狂暴的尖叫。 　　“你会消失，释放那个东西之后，你的意志会被星盒里的银之心彻底占据，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这一点……你至始至终都没有打算告诉我对吗？你没有告诉我你要消失了……艾伦……为什么……艾伦……” 　　到了最后，白皇帝的话语里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艾伦脸色惨白的凝视着面前被替换为分离体的白皇帝。 　　白皇帝为什么会提前知晓自己一直想要隐瞒的那个秘密？ 　　这个疑惑飞快地滑过了他的脑海。 　　但是转念一想，艾伦瞬间便明白了。 　　他的目光瞥向了白皇帝身后那些不断舞动还有抽搐的触须。 　　很显然在分离体吞噬掉那团令人作呕的畸形血肉时，祂也接收到了玛丽亚放在那滩血肉里的某些隐藏信息。 　　就像是在一切的初始。 　　在那近乎永恒的时间囊泡之中，白皇帝在吸收了雷蒙德的大脑之后，也从那个卑劣的人类那里得到了无数关于人类世界的知识。现在的分离体……还有白皇帝，最终也知晓了艾伦即将面对的那一切。 　　然后，祂终于彻底地开始发狂了。 　　其实艾伦也曾想过，是否要在那个计划开始之前就把自己最终的结局告诉白皇帝。 　　不过那只是想一想而已。 　　艾伦很清楚，依照白皇帝对自己的独占欲和祂作为外星人的稀薄的道德观，一旦知道计划有可能造成自己的消失，白皇帝也许会直接带着自己远离地球，远离人类…… 　　如果是那样的话，银之星将继续作为人类手中武器，而全体人类恐怕也依旧会迎来玛利亚所期望的大清洗。 　　对于艾伦来说，那是他绝对不想面对的未来。 　　但对于白皇帝来说，即便整个宇宙的人类都消失了也无所谓，只要艾伦还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艾伦并没有纠结太久就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 　　只不过他也很清楚，在选择了人类的同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算是背叛了白皇帝。 　　而现在，一切都被玛利亚挑明了——在一个非常糟糕的时机。 　　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白皇帝，立刻就因为情绪的波动开始直接溃散。 　　分离体，也就是白皇帝体内的疯狂开始占据一切。 　　在狂暴的情绪的冲击下，艾伦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地看着白皇帝身后已经被清空的那一小段走廊，再一次被无数鲜红的肉块与粘液占据。 　　然后，细密的触手长了出来，它们互相连接形成了一道细密的肉网。 　　在不断涌动的肉墙之上，白皇帝的头颅探伸出来。 　　男人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艾伦，祂的眼中流淌着眼泪…… 　　触手慢慢的，慢慢的，朝着艾伦探了过来。 　　跟之前狰狞可怖的触手比起来，现在这道细密的肉网看上去甚至显得有些慢悠悠的，。 　　可艾伦本能的直到，面前的这东西是任何人都无法逃离的。 　　一旦被这东西碰触到自己，恐怕就真的只能成为白皇帝……这只怪物的一部分。 　　永远的一部分 　　“艾伦，我很难过……” 　　无数属于白皇帝的低语此起彼伏的响起。 　　从这怪物畸形的身体中传出来像是教堂里悠远而空灵的和声……然后是细腻的，真挚的抽泣声。 　　艾伦向后退了一步，身上泛起了银光。 　　只不过即便是这样，艾伦还是被什么东西刺穿了。 　　是触手，也许是因为触手表面分泌出了可以麻痹神经的粘液，艾伦被刺穿时甚至都没有察觉到疼痛。 　　“别这样听我说，我不会死，一颗星星是没有办法死的，一旦银之星被释放，我也将得到永恒……” 　　艾伦努力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笨拙地学习着玛利亚欺骗他人时候的模样，努力想要说服已经发了狂的白皇帝还有分离体。 　　他甚至伸出手，一把抱住了自己最近的那颗头颅。 　　那颗头颅现在看上去颇为狰狞，但艾伦可以从它不断流淌着眼泪的双眸中看出，这正是白皇帝仅存的，属于理智的那一部分。 　　而现在，白皇帝在他的怀里发出了更加悲伤的呜咽声。 　　“可是那不是你……” 　　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上传来了一阵刺痛，低下头之后就可以看到，伴随着痛苦的哭泣，他怀里原本属于白皇帝的那一部分，如今也正在一点点的变形。 　　触手慢慢的卷住了艾伦的胳膊，手肘以及肩膀…… 　　“不要离开我，艾伦。” 　　白皇帝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语句。 　　分离体，或者说原本就占据着白皇帝心灵的，那极致的黑暗与混乱，正在一点一点的侵蚀它的本质。 　　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面前的怪物一点一点的同化，无数的触须入侵了他的体内，带来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无比混乱的场景正是这只怪物之前的记忆。 　　记忆还很清晰，那正是这只怪物一路狂奔，从战场回到白神教会教堂的时窥见的沿途场景。 　　可以说，那场景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惨不忍睹。 　　人类已经尽了最大的可能，想要阻止这可怖而令人憎恶的怪物。 　　他们动用了自己手头所有可以动用的武器，只可惜分离体并不仅仅是它看上去的那样…… 　　在人类完全无法顾及到的地下，无数的下水管道，电缆，支撑着整个现代人类都市的地下设施，还有这些设施之下的厚实岩石泥土，甚至是，更深的地方，已经全部都被某种肉质的，混沌的东西所占据了。 　　白皇帝与分离体混合而成的这只怪物就像是野草种子，表露在地表上方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它正在入侵人类的世界……祂正在入侵地球。 　　在这样强大而可怖的繁殖生长能力面前，人类的那些火炮，简直就像是给猛兽的逗猫棒，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 　　无数的人就这样死在了那些混沌粘稠的软肉之下，更有很多人只能任由他们的家园，他们的财产，完完全全被艾伦面前这只怪物分泌出来的粘液所淹没并且侵蚀。 　　连带着还有许多人也被融化并且与这只外星怪物结为一体，他们最终变成了混沌与疯狂的养料。 　　…… 　　……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在首都圈所发生的一切，也很快会在地球的其他地方上演。 　　这甚至比玛利亚所设想的还要更加可怕。 　　毕竟，如果玛利亚没有死的话，她还可以用星盒控制白皇帝。 　　但现在，彻底疯狂的白皇帝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可怕的存在，一种可以吞噬一切的存在，一个让整个宇宙都陷入疯狂与死寂的存在…… 　　艾伦对此无能为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并没有太多的抵抗。 　　也许，就像是现在这样，被自己所爱的人吞噬，忘记所谓的人类，忘记一切，忘记那些自己曾经爱过并且真实的人，任由这个世界逐渐走向毁灭也不是那么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艾伦这样想道。 　　可就在他即将放弃的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推力，从混合怪物的体内传来，一个男人突然之间出现在了那张巨口之中，他的上半身赤·裸，面容不断变化，有的时候它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白皇帝，而有的时候，祂是白皇帝，甚至有的时候，祂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惨白的巨大章鱼。 　　祂伸出了双臂……不，那已经不是双臂，而是细长狰狞而强壮的触手。 　　触手直接缠在了艾伦的腰上，然后用力的将他从怪物的体内拖了出去。 　　“你还醒着？” 　　艾伦打了个激灵。 　　这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混合体身上竟然生出了无数细如发丝的神经丝。 　　那些神经直接刺破了艾伦的皮肤，探入艾伦的体内。 　　而且可以想象得到，正是那些神经丝在他的身体内部集结成网，并且不断的影响着艾伦的精神，这才会让艾伦在那一刻甚至产生了近乎甜美温暖的感觉。 　　同样的，也就是在这种感觉中，他差点放弃，直到白皇帝的那一部分猛然间出现，并且唤醒了艾伦。 　　“埃尔？” 　　艾伦压根没有想到都到了这种时刻，白皇帝竟然依然还残留着最后的意识。 　　而且……白皇帝竟然做出了与自己的本能截然相反的举动。 　　哪怕已经知道了一切。 　　哪怕……那么伤心，那么痛苦，白皇帝竟然依旧愿意让艾伦离开自己。 　　“星之盒……在……那里……” 　　白皇帝痛苦的喘息着，在推搡艾伦的同时，正在汩汩往外流着眼泪。 　　同时在它话音落下之后，不远处的一小块血肉开始蠕蠕而动。 　　艾伦一转头，就可以看到星之盒竟然被白皇帝翻找了出来。 　　现在，星之盒距离艾伦只有几十米的距离而已了。 　　“我还是希望……艾伦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虽然我……真的……很伤心……” 　　白皇帝断断续续地说着。 　　虚弱到仿佛随时会消失。 　　果不其然，就在白皇帝企图让艾伦离开时。分离体立刻就做出了相当强大的反应，人类的思维无法理解的残酷斗争在转瞬之间已经进行了上万次，但是作为依旧保留了大多数人类感官的艾伦，他唯一能够看见的就是触手之间的互相纠缠还有吞噬。 　　白皇帝几乎在眨眼之间就被自己体内的无数张猩红的口器啃掉了大量的血肉，苍白的触手被一根一根折断，被吃掉，而紧接着在原有伤口中生长出来的触手却已经布满了之前那些让人作呕的器官。 　　白皇帝终于还是消失了。 　　艾伦转过身想要逃离，身体却再一次被束缚住。 　　这一次困住他的是刚刚凝聚而成的人形生物。 　　“艾伦。你是我的。” 　　它说。 　　艾伦本来都已经做好准备看到一张恐怖而扭曲的脸，就像是之前那样，英俊的是白皇帝，令人作呕的是分离体。 　　可这一次，当艾伦转过头之后他看到的，确实一张只属于白皇帝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艾伦甚至以为白皇帝又一次奇迹般地压制住了分离体，却没想到下一秒，那怪物就咧开嘴冲着艾伦露出了一个古怪无比的笑容……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抽泣声变得更加剧烈。 　　艾伦咳出一口血，那血中也泛着奇异的光辉，在落在地上之前就已经被蔓生而出的肉团舔食干净。 　　然后艾伦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新的触手已经重新刺穿了艾伦。 　　只不过，这一次，触手没有在艾伦身上留下任何伤口。 　　甚至连血液都没有。 　　触手与皮肤的连接处一片光滑，皮肉与皮肉重新生长，就仿佛那数十根手指粗细的触手原本就是艾伦身体的一部分…… 　　“艾伦，我会和你永远在一起。” 　　怪物用白皇帝的声音，用白皇帝的面孔甜蜜地说道。 　　是啊，永远在一起。 　　艾伦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这一刻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一切都与对方连接在了一起。 　　自己正在消失，但同样的。那只怪物本身也成为了艾伦的一部分。 　　这就是所谓的同化吗？ 　　艾伦模糊地想到。 　　明明被吞噬的人是自己，可是强烈的情绪自双方互相连接在一起的部位朝着艾伦汹涌而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所灼烧一样……疼痛，难过，嫉妒，独占欲，不安全感…… 　　艾伦从未想过，即便已经被疯狂彻底浸染，对方的情绪竟然依然如此强烈。 　　甚至，这只怪物本身也对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感到万分的悔恨，可是，祂依然没有办法停下来。 　　因为祂实在是太渴望与艾伦永远地呆在一起了。 　　艾伦恍惚了一下。 　　再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耳畔只有不断响起的呜咽。 　　艾伦艰难地转过头望向自己的前方。 　　“白皇帝”已经哭了出来。 　　在这一刻，即便是艾伦也已经很难再分辨这只怪物究竟是分离体本身还是白皇帝了，毕竟他们之间原本非常鲜明的区别，现在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是啊，白皇帝与分离体终究还是吸收了彼此，只不过并不是以艾伦所希望的那种方式。 　　“我爱你，我将永远爱你，接下来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艾伦还能听到，一个声音在他的身体内部不断低语。 　　“你将属于我……我也将成为你的一部分……” 　　那是纯粹的分离体永远都不可能说出来的甜言蜜语，他显得轻柔而甜蜜，甚至还有几分蛊惑人心。 　　“我们会成为永恒……” 　　这也是真正的白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来的疯狂之举。 　　艾伦亲眼看到自己面前的男人，那是一个比之前更加高大更加苍白的男人，重新幻化出了结实的胳膊。 　　而艾伦几乎已经有大半个身体与对方融合在了一起。 　　在这种情况下，那只怪物竟然非常可笑地学着人类的方式，给了艾伦一个甜蜜深沉而温暖的吻。 　　不，那并不是纯粹的吻。 　　艾伦可以感觉到那只怪物的舌头在自己口腔内部不断变形蔓延，最后形成了一个细长的管状物，一点一点探到了自己的喉管深处，然后那纤细的触手甚至直接刺入了他的内脏…… 　　就像是怪物宣称的那样，艾伦与对方，在身体内部，一点一点地结为了一体。 　　它们开始彼此侵蚀对方，开始融合彼此的血肉。 　　好了，这一次恐怕他真的再也无法逃离了。 　　艾伦想道。 　　他即将与这只全新的，污秽的，黑暗之物融为一体。 　　艾伦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但是下一秒，他终究还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闪耀着银色光辉的泪水沿着他的眼角徐徐落下。 　　我也爱你…… 　　艾伦在心底对白皇帝说道。 　　“砰——” 　　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擦着艾伦的脸颊飞快掠过。 　　下一秒，怪物那张与白皇帝一模一样的英俊面容，炸成了一团泛着银光的烂泥。 　　入侵以及融合在一瞬间停止，艾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传来一阵剧痛，伴随着主使者的消失，那如同蠕虫一般的东西直接从艾伦的喉咙里滑了出来。 　　它跌到了地上，在血肉之间疯狂地扭动着。 　　至于艾伦，艾伦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因为太过于疼痛，有那么一瞬间艾伦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这个空隙，上一秒钟还被子弹打成了烂泥的怪物，又在艾伦的面前缓缓蠕动，重新汇集成了英俊的苍白男人。 　　“艾伦……” 　　怪物空洞地凝视着艾伦，只不过这一次他甚至还没有完全凝结好，它的眼睛上依旧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淡红色的薄膜，又是一枚子弹袭来。 　　混合体再一次的被轰成了一团烂泥。 　　银光四射。 　　艾伦这才注意到，用来攻击这只混合体的子弹上带着一股类似于银之星的气息。 　　艾伦朝着子弹发射的方向猛然转过头，然后无比震惊地看到了两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直直的站在晦暗，濡湿的血肉之海之中的，是两名人类。 　　他们两个依然穿着破破烂烂的制服，看上去脸色也很差。 　　只不过，他们的出现依旧让艾伦差点流下泪来。 　　是萨基尔，还有，拉菲尔。 　　拉菲尔的肩头正扛着一枚造型奇特，有点类似于火箭炮的东西，从外壳上来看可以明显的看得出这是安全局的产品留。 　　而且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并不是普通的安全局武器。 　　因为在那人造的金属外壳之下，一阵幽幽闪动的银色光芒足以证明它搭载的弹药里蕴含着完全不属于地球人的力量。 　　艾伦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之前做检查时，安全局拿出来的那些东西…… 　　好吧，确实就是银之星的力量。 　　很显然在地球上会对银之星进行研究的可并不仅仅只有白神教团。 　　“不用太感谢，为自己的偶像做一点事是应该的。” 　　对上了艾伦的视线，拉菲尔提高了声音嚷嚷了起来。 　　年轻的安全局特工显然十分紧张，而且看上去恨不得能长出翅膀飞到艾伦身边，只可惜称出不穷的触手在被攻击之后便开始朝着两名人类涌去。 　　萨基尔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用同样蕴含着银之星力量的武器开始攻击起那些触手来。 　　而艾伦也顾不上太多，他动了动自己的身体，他剧烈喘息着，将已经与自己身体长成一团的触手从自己的身体里拉了出来。 　　“虽然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不过……咳咳……谢谢。” 　　好不容易将自己与混合体分开，艾伦喘息着冲着自己的人类友人说道。 　　“不用谢，感谢安德森那个家伙吧，，他给我们争取了一些时间，至少在10分钟之内，安放在白皇帝体内的核弹不会爆炸，当然，我们都知道那玩意可能没什么用……” 　　一边说着，拉菲尔一边环视着已经变成了血肉森林的教堂一眼，他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他和萨基尔开始朝着虚弱到甚至有点动弹不得的艾伦的方向靠过来。 　　占据着整个空间的血肉开始澎湃和蠕动。 　　越来越多畸形的人体在触手的一端凝结成型。 　　“艾伦——” 　　“艾伦——” 　　…… 　　怪物开始尖叫。 　　“我怎么觉得好像到了好多年前你的演唱会现场？” 　　艾伦听见拉菲尔痛苦地嚷嚷道。 　　萨基尔在这个时候显现出了惊人的射击技巧，几乎每一个怪物在成型的瞬间，都会被萨基尔直接轰成碎渣。 　　安全局应该是对这些特殊的子弹进行了改进，至少混合体在面对这些子弹时，终于显现出怪物对待武器时应该有的回避。 　　而借着这个短暂的瞬息，艾伦终于积攒好了力量从地上爬了起来。 　　“安德森应该知道，他把你们送到这里来很有可能会死……”艾伦冲着拉菲尔和萨基尔低语道。 　　他只动了几步，但分离体自从发现艾伦脱离了自己之后，就发了狂一般的生出了更多的触手，企图缠上艾伦。 　　“……”又是一声剧烈的炮击，艾伦被巨大的冲击波掀了一个跟头，他作势蜷缩起了自己的身体，在原地滚了几圈。 　　总算离跌落在地的星盒更近了一些。 　　艾伦盘算着自己与星盒之间的距离。 　　一想到那竟然是白皇帝在那种情况下为自己翻找出来的，艾伦心底不由又生出了一丝刺痛。 　　在他的身后，混合体的肉体就像是暴风雨之前的海浪一样，变得更加汹涌暴动。 　　一张巨大的人脸就那样出现在了高大的肉墙之上。 　　怪物转过脸去，冰冷地望向了新出现的两名人类。 　　混合体偌大的面庞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清澈的眼眸中甚至依稀能看出少许属于白皇帝的神色。 　　银色的眼瞳往下流淌着血河一般的血泪。 　　然而，对上那张这张一点都不狰狞的面孔时，萨基尔和拉菲尔却齐齐打了一个冷战。 　　拉菲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拉菲尔冲着自己身后的男人嘟囔道，语气有些沉重。 　　“你觉得这家伙现在还能记住我们吗？” 　　然后他不带希望地补充问了一句。 　　萨基尔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拉菲尔耸了耸肩膀 　　“好吧，我明白了。” 　　他转过头望向艾伦：“艾伦，我们现在只能靠你了——” 　　艾伦又咳嗽了一声。 　　这一次从他身体里冒出来的竟然已经不是血，而是……银色的光芒。 　　艾伦之愣了一秒钟。 　　那些银色的光芒…… 　　也许，即便是星辰的意志，也不是永恒的。 　　被入侵，被吸收，被融合，原本就依靠着银之星的力量所构建出来的“艾伦”如今似乎也已经快要抵达极限。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艾伦身上泛起了涟漪一般的银色光芒。 　　只不过这一次，这种光芒代表的并非是力量，而是…… 　　“艾伦，你还好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一直都很沉默的萨基尔忽然开口问道。 　　艾伦恍惚了一下，然后他微笑着冲着自己的友人点了点头。 　　“我要去拿星盒。” 　　艾伦说。 　　然后他伸手指了指自己不远处那枚依旧在闪耀着微弱光芒的小盒子。 　　“去吧，我帮你清除障碍。” 　　萨基尔抬了抬枪口然后说道。 　　“多谢。” 　　艾伦回应道。 　　虽然萨基尔和拉菲尔的语气都很平静但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身处此地恐怕都很难保持冷静。 　　因为随着艾伦与自身连接的断开，混合体正在一点一点转变为“正常”的疯狂之物。 　　对艾伦所有的情感，那些不安，嫉妒，悲伤…… 　　最后都全部演变成了贪婪的独占欲。 　　这一点甚至都可以从混合体的身体本身看出来。 　　白皇帝的形态已经不再出现，那些人类的躯体与五官也渐渐消失。 　　到了最后甚至就连触手都开始溶解与崩塌。 　　不断涌现艾伦的只有那些无可名状的软肉，令人发狂的软肉。 　　曾经宽宏的大厅正在变得越来越小，墙壁，地板，天花板都在一点一点朝着艾伦挤压过去。 　　从原本的位置走到星之盒所在的地方并不远，可艾伦却觉得自己仿佛永远都无法抵达那个地方。 　　即便萨基尔和拉菲尔的枪一直在为他消除阻碍，但是已经发了狂的怪物却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一切淹没。 　　最糟糕的是，艾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正在传来奇异的钝痛。 　　他的心脏…… 　　艾伦想。 　　这疼痛似乎正在提醒着艾伦，十二点的魔法已经快要消退，他那经由银之星的力量构建出来的心脏也即将消失。 　　…… 　　“砰——” 　　在艾伦的身后，拉菲尔放下了自己肩头的火箭筒，然后他脱力的跌坐在几分钟之前还能把他恶心得快吐出来的血肉之中。 　　子弹已经被打空了，萨基尔代替了拉菲尔的位置，但少了一个人之后，那些恶心的怪物还是以成倍的速率开始增多。 　　甚至就连艾伦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你说他拿到星盒了吗？” 　　拉菲尔在萨基尔身边喃喃地问道。 　　萨基尔环视了自己周围一圈，沉默了。 　　潮湿的血肉如今已经快要没过他们的腰部。 　　那些血肉只会蠕动，并没有生出太多奇怪的部件，可看着这些玩意儿，萨基尔却觉得自己的心沉沉压在了胸口。 　　又过了几秒钟，那些血肉渐渐地淹没了他们的胸口。 　　“他妈的，这还不如之前那只触手怪呢。” 　　萨基尔听见拉菲尔在自己身边嘟囔了两句。 　　然后，那些血肉没过了他们头顶。 　　他们很快就要不能呼吸了。 　　…… 　　白皇帝的意志似乎已经消失了。 　　艾伦无望地在一片血红之中挣扎着。 　　越来越多的银光从他的身体中溢散开来，这让他每一秒钟都比上一秒变得更加虚弱。 　　这恐怕就是最糟糕的状况了吧。 　　艾伦想。 　　混合体…… 　　这只怪物已经彻彻底底地占据了整个空间没有留下一点儿缝隙。 　　而且艾伦可以肯定，在白神教团的教堂之外，同样的事情一定也在发生。 　　柔软，濡湿，粘稠的血肉就这样无声且迅速地占据着一切。 　　到了最后，艾伦也没能拯救任何人。 　　偏偏他还非常可笑的，即将因为银之星意志的抽离而消失…… 　　多么可悲啊。 　　他想。 　　就连白皇帝。 　　白皇帝也…… 　　“埃尔。” 　　艾伦在血海中轻声呼唤着自己恋人的名字。 　　他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了。 　　银光还在闪烁。 　　“埃尔……” 　　艾伦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的喊出了声音，还是只是在心底想了想对方。 　　然后…… 　　有东西轻轻地牵住了艾伦的手。 　　艾伦愕然地睁开了眼睛。 　　他低下头，看见缠住自己的那东西—— 　　最开始只是一团柔软的，濡湿的肉块。 　　随后，那肉块转变为狰狞丑陋的苍白的触手。 　　再然后，那触手在他的视线之下，一点一点，艰难地变成了人类的手掌。 　　一个苍白的男人逐渐在艾伦的面前成型。 　　就像是最开始，也有一只白色的，被所有同族排斥的纳迦人，为了自己所爱的那个人类，转换成了人类的模样。 　　【“艾伦，这边。“】 　　白皇帝的意识顺着两人双手相交的位置传递过来。 　　明明没有任何入侵式的融合，但……但艾伦却觉得，在这一刻，他们两个人似乎就是一体的。 　　【“释放银之星，然后拯救所有你想救的人。”】 　　白皇帝对艾伦说道。 　　【“哪怕我会消失？”】 　　艾伦忍不住问道。 　　白皇帝似乎是笑了笑。 　　【“你不会，我知道你不会……你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然后我们会在一起，直至永恒。”】 　　白皇帝用一种让艾伦觉得有些陌生的语气确定地说道。 　　艾伦愣住了。 　　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似乎恍惚了一下，看到了一幅模糊的画面：漆黑寂静的宇宙之中，两颗银色的星星形成了稳定的系统，沿着既定的轨道平稳的旋转着…… 　　甜美的，旖旎的旋律在它们的身侧，近乎永恒地不断吟唱。 　　【“好了。”】 　　然后，艾伦听到白皇帝对他说。 　　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站到了星盒的面前。 　　他只需要一伸手就可以碰触到那闪烁着银光的小盒子。 　　艾伦的手微微一动。 　　在释放银之星的前一秒，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与白皇帝对视了一眼，虽然仅仅只有这么一眼，可是时间却像是忽然间按下了暂停键。 　　艾伦总觉得自己在这一刻似乎与白皇帝说了很多很多，同样的，白皇帝也一直温柔地与他交谈着，吟唱着…… 　　只不过，当艾伦再次眨眼的短暂瞬间之后，他面前充斥的就只剩下不断蠕动，互相挤压的濡湿血肉。 　　白皇帝消失了。 　　“埃尔？” 　　艾伦的眼泪夺眶而出。 　　“是的，我会回来的。” 　　他轻声说道。 　　然后艾伦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指尖前方那满是皲裂瘢痕的盒子。 　　咔嚓…… 　　跟预想的不太一样的一点是，星盒碎裂的时候并没有发出什么非常巨大洪亮的声音。 　　那一枚囚禁了一整颗星辰的小盒子，在破碎的时候，就像是一枚被珍藏了许多年。放在心口的项链盒，不小心被敲碎时的声音。 　　唯一的不同的一点就是，普普通通的项链盒在碎裂的时候，大概不会像水银一般往外渗透粘稠闪烁汁液。 　　还有耀眼到根本无法注视的银色光芒。 　　艾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狭小的盒子里慢慢伸展开来。 　　那东西顺着艾伦与星盒碰触的那一小块区域，瞬间进入了他的身体。 　　【艾伦……】 　　艾伦听到了一声低呼 　　他转过头望向自己的身后。 　　光线已经变得无比灿烂，璀璨几乎让人睁不开眼，至少在大厅边缘的那两名人类正是如此。 　　他们此时已经完全无法承受，此处的耀眼光芒，只能背过身去并且佝偻下身体，躲避过于星辰的光照。 　　在这一刻，所有被银色光芒的照耀地地方，濡湿的血肉都在瞬间化为了瑰丽璀璨的光流…… 　　无比悦耳的歌声在空气中荡漾回响。 　　在歌声和光线的洗涤之下，所有丑陋的，恶心的东西慢慢褪色，消散，最后化为了灰烬。 　　唯一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高大男人。 　　那是白皇帝，纳迦的皇帝，艾伦唯一的爱人，以古神碎片作为生命原基而衍生的全新生命…… 　　埃尔普罗。 　　那个男人就那样站在那里，好不回避光流带给祂的伤害。 　　祂仰着脸死死地盯着逐渐开始溢散的艾伦，看上去有些脆弱和绝望…… 　　“艾伦…你会在你会回来的，对吗？” 　　艾伦听到白皇帝用古老的声音向自己发出了问讯。 　　跟血肉之中那个沉稳，神秘的男人不一样的是，这一刻的埃尔普罗对未来还一无所知，甚至还会抱有强烈的惶恐还有不安。 　　祂还未能知晓那漫长到近乎永恒的相伴。 　　艾伦微笑了一下。 　　“等我。” 　　艾伦说。 　　这是作为人类的艾伦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银色的光芒直接沁入了艾伦的每一颗细胞，每一寸筋脉，人类所塑造的一切在光的冲刷之下化为了璀璨的光芒和雄厚悠远，清丽无比的旋律。 　　艾伦，感觉自己逐渐开始融化。 　　意识褪去。 　　他的过去，他的将来，他的存在，他的恨与爱，他的恐惧与欢欣…… 　　艾伦的整个人生最终都被纯洁无垢，璀璨夺目的光带走了。 　　艾伦的意识一点一点的化为了模糊…… 　　就像是一滴水逐渐汇入溪流，溪流汇入了江河，江河流入了大海。 　　古老漫长的岁月和那首已经在黑暗中不知道回响多久的歌，成为了“艾伦”本身。 　　艾伦最终闭上了眼睛。 　　…… 　　那一天，在首都圈所有还保有意识的人类，都亲眼看到了那一道光。 　　那是一道纯白的，璀璨的的光。 　　同时也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光芒。 　　那道光从首都圈的某个方位直射而出，最后笔直地朝着遥远的天际，一掠而去。 第115章 the end 　　尾声—— 　　1 　　关于那道足以让所有人类铭记终生的银光, 人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它在太阳系的边缘破开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巨型量子迁跃通道。 　　根据人类的阿尔法级别观测仪显示，一颗人类从未观测过的星球，一颗银色的星星, 自人类文明所在疆域内一掠而过随后很快就消失在了浩瀚星海之中。 　　那颗星星的质量是如此之大, 很难将其定义为普通的飞行器或者是外星生命——那确实是一颗星球。 　　但是一旦确定那是一颗星球, 很多数值便会变得匪夷所思起来。 　　毕竟那颗星星的行动轨迹中带有非常明显的智慧生命的特征，而且，如果不是极高水平的智慧生命也无法在虚空中直接开启那种程度的迁跃门。 　　然而……那明明就是一颗星球…… 　　……就这样, 以那颗银色星辰的出现作为契机，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地球人类一直醉心于研究所谓的“星球生命”。 　　在星球生命地震慑之下, 再加上日后许多巧合的大事故，之前因为安雅人的技术馈赠而变得日益娇横的人类霸权主义终于有所收敛。 　　而作为最明显的人类霸权主义代表，特别是以亚西斯作为主脑的军部集团也因为安全局的指控而彻底垮台。 　　紧接着, 亚西斯主导的军部高层在过去几十年里, 在太阳系内部以及偏远星系外围犯下的种种罪行直接被揭露出来。 　　亚西斯登上了军事法庭并且成为了有史以来军衔最高以及政治地位最高的□□被判以终身监禁。 　　只不过, 亚西斯并没有真正地以大统领身份服刑——在宣判的当晚，亚西斯非常离奇地在戒备森严的牢房里失踪。 　　在最开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亚西斯是在部下的接应之下潜逃到了外星系, 但是在十多天之后，人们在牢房附近的一片小树林里找到了亚西斯的尸块。 　　尸检显示他在临死之前曾经受到了非常残酷的刑罚, 之后又以一种非常残忍的方式被直接分尸并且悬挂在树梢之上。这种处罚方式与其说是谋杀，倒不如说是一种公共处刑。特别是尸体上残留的一些痕迹，更是让许多知道内情的人想到了在偏远星系里十分有名的少数民族——苏族人作为佣兵时下手相当干净利落，但是在对待某些罪大恶极的人时，它们却会用这种堪称残忍的方式处刑对方。 　　只不过，至少在官方层面上来说, 随着天女座军事基地的最终陷落，最后一族苏族人也早已灭族，亚西斯之死在某些高层的刻意操纵之下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安德森默默看向自己办公室里天正活泼正在跟自己的弟弟抢手柄打游戏的两只大鸟兄弟…… 　　然后掏出了一瓶胃药给自己喂了下去。） 　　2 　　安全局内部一直流传着非常神秘的说法。 　　说是纳迦一族的皇帝曾经以人类的外形被人类捕获甚至在安全局月球总部被囚禁过一段时间。 　　只不过自始至终，官方从未证实过这一点。当然，他们也不曾否认过这件事情，毕竟能够捕捉到纳迦皇帝这件事情对于提升整体安全局工作人员气势还是很有用的。 　　“不过，如果让白皇帝知道了……它难道不会生气吗？” 　　唯一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感到困扰的大概只有拉菲尔。 　　“怎么可能。那可是……跟我们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的生命。” 　　安德森面对这样的担心，总是微微一笑，看似空洞地安慰着对方。 　　但实际上来说…… 　　安德森说得也许并没有错。 　　人类世界的纷纷扰扰，那些流言和小道消息甚至是骚动，对于外星皇帝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在艾伦化为星辰离开地球的那一夜，白皇帝在无比绚烂却格外致命的光挥之下保护下了两名人类，同时他还在银之星被释放的时候，目不转睛地观看了整个过程。 　　即便是强大如白皇帝也因此受到了相当严重的伤害……当然，这也是萨基尔和拉菲尔猜测的。 　　离开了艾伦之后，白皇帝似乎丧失了与人类进行任何沟通交流的意愿。 　　在整个区域因为银之星力量的侵蚀而彻底坍塌之前，白皇帝将拉菲尔和萨基尔带到了安全地带，然后，它便消失了。 　　甚至就连纳迦一族，从此之后也都失去了它们对皇帝的联系。 　　虽然许多长老依旧隐隐约感觉到来自那只白种皇帝的强烈精神压制，可白皇帝却也再也没有回到族群之内。 　　只不过偶尔有的时候，会有纳迦或者人类报告说，在某些奇怪的地方，比如说新开航线的边缘或者是特别偏僻的星域里，曾经与一只巨型的纳迦擦肩而过。 　　而从对方白色的肤色来看，那显然就是白皇帝本身。 　　它似乎一直在寻找着什么…… 　　许多人都是这么猜测的。 　　绝大多数在偏远星域讨生活的人都觉得能够在某个角落遇到白皇帝是一件运气非常好的事情（这也许是因为有的时候，白皇帝会出手帮助某些倒霉蛋逃离一些致命危险，比如说帮他们把航道上那些格外棘手的能源蜥清除掉什么的……） 　　而纳迦族在很久之后也重新选出新的皇帝。 　　从那之后，白皇帝的行踪就更加成迷了。 　　如果一定要说纳迦族与白皇帝还有什么联系的话，那就是在那一夜之后，所有的纳迦人都收到了一个指令…… 　　来自于白皇帝的指令。 　　【离开，彻底的离开人类的疆域。】 　　纳迦一族很快就因为这条指令从陌生星系退兵，它们回到了自己熟悉活动范围，与人类之间的冲突很快就以这种相当无趣的方式荒诞地结束了。 　　…… 　　3 　　哦，对了，再来说说人类吧，说说那一场传奇巨星“海妖”艾伦的传奇演唱会。 　　没有人能够说得清，在那场演唱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的人坚信。他们就像是傻瓜一样在体育场里坐了一整个晚上，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经历一场像样的演唱会，唯一看见的就是艾伦在台上随意走了几下，接着他们睡了过去并且在很久之后才恍惚清醒。 　　但是也有人坚定地宣称，他们体验这辈子最美好，最完美的一场演唱会。 　　那场演唱会让他们中的许多人都突破了人生的迷障，开启了全新的生活篇章。他们变得比之前更加珍惜自己的爱人，友人和亲人，他们开始学会享受自己的欢乐与苦恼…… 　　一定要说那场演唱会给这些人留下了什么后遗症的话，就是从那以后，这些人再也无法专心致志，全心投入地去欣赏任何人的音乐了。 　　因为他们已经享受过自己生命中最美好，最甜蜜的一段歌曲。 　　一旦享受过那样的歌曲之后，凡俗之人的歌声对于他们来说，再没有任何的诱惑力……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不管怎么说，“海妖”艾伦在那一场演唱会之后，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在演唱会外围还爆发了堪称骇人的崩塌事故……种种流言相互交织在一起，演变成许多令人哭笑不得的阴谋论与神秘主义狂欢。 　　幸好安全局很快就在那一场事故之后派人收拾残局。 　　大量的检查，配合上心理催眠（当然，在拉菲尔口中这种催眠几乎就等同于洗脑）。 　　安全局相当轻松地安抚了演唱会里的一干民众。 　　事情进行得比他们想象的要容易，毕竟，艾伦的那首轻柔的歌声已经给他们奠定了安抚情绪的精神基础…… 　　比起演唱会，其实更难掩饰的是纳迦人的皇帝与那团已经被污染过的分离体的斗争。 　　毕竟高速公路还有白神教团教堂附近的一系列惨状是肉眼可见的，仅仅只靠精神安抚可没有办法遮掩那些残垣断壁和巨大的坑洞。 　　但安全局的局长安德森在这个时候却采用了一种简单粗暴到让人大跌下巴的手段来处理这一切：分离体与白皇帝的斗争，乃至于白神教堂里发生的一切，被定性为天然气泄漏产生的严重爆炸，那道白光则被认为是爆炸产生的光耀。 　　“没有人会相信这个的，这简直就是在胡扯……” 　　听到新闻之后，当时尚在修养期的拉菲尔裹着绷带冲着萨基尔嘟囔道。 　　然而面对拉菲尔的吐槽，萨基尔却只是挑了挑眉： 　　“会有人相信的。” 　　萨基尔用冷淡的语调说道。 　　而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也证明了他的判断。 　　确实，民众之中有许多阴谋论者，他们飞快地指出了政府发布的那一系列通告里的各种漏洞，可是绝大多数的人……那些失去了家园，饱受意外折磨的人，却宁愿相信政府说的一切。 　　毕竟，面对灾难和痛苦的时候，人们永远更倾向于相信一个有原因的解释，而不是荒诞不羁的真实。 　　就这样，这一系列的骚动也以一种出乎人意料的速度平复了下来。 　　当然，即便一切都已经有了明面上的解释，关于“海妖”艾伦，关于那一夜发生的一切，依旧是人们茶余饭后讨论的重点。 　　有一些猎奇的小说还有电影以此为蓝本做出了衍生，不过每一个故事看上去都格外可笑和荒诞不经。 　　还有一些小道消息得在讯息网上不断流传，但就像是所有真正知情人们所希望的那样，没有人会把那些小道消息当真。 　　不管怎么说，随着时间流逝……渐渐的，渐渐的，没有人会觉得“海妖”艾伦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也没有人会将他认为是真正的明星。 　　艾伦终于成为了一个传说，一个永恒的谜题…… 　　4 　　…… 　　“你觉得艾伦还活着吗？我的意思是，以‘艾伦’这个人的形式存在？” 　　再次说起艾伦时，已经是那件事情发生很多年以后。 　　曾经的楞头青拉菲尔，已经变成了当年安德森那样的存在。 　　人们说起拉菲尔，总是会说：“嘿，那只该死的老狐狸。” 　　而萨基尔，作为他的伴侣。一直秘密执行着安全局里所有秘密行动。 　　他们成为了安全局内部最让人闻风丧胆的一对情侣，很多人都觉得他们一定对当年发生的那一切了如指掌，他们一定经常说起艾伦…… 　　但事实上，基于一种古怪的默契，拉菲尔和萨基尔其实很少提起艾伦还有白皇帝。 　　直到有一天，在一个非常平静，非常舒适的夜晚。 　　“……你真的觉得，艾伦还会回来吗？” 　　拉菲尔站在自家的露台上仰起头，凝视着头顶璀璨星空，却忽然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冲动，然后他忍不住开口这样问道。 　　“我想他会的，即便只是为了那个家伙，他也会回来的……” 　　萨基尔，这个自始至终的现实主义者，在听到了自己伴侣的问话之后，罕见地给出了一个并不那么现实的回答。 　　“仅仅只是因为他与白皇帝之间的感情，一颗星星就愿意放弃自己永恒的存在，变成一个人，然后回到这个世界上？” 　　拉菲尔觉得自己是有些醉了，不然他绝不会这样追问。 　　萨基尔凑过去，在拉菲尔的嘴唇上留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是的，仅仅只是因为他爱那个人。” 　　萨基尔说。 　　而就在这一刻，萨基尔的余光忽然，瞥到一道微光飞快地刺破了漆黑的夜空。 　　银光闪烁，绚烂璀璨。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萨基尔感觉到自己身侧的拉菲尔身体也变得僵硬了。 　　他们飞快地分开然后转过头，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夜空。 　　刚才掠过夜空的那道微光看似非常普通。 　　应该只是一道流星吧——任何如果是普通人，大概会这么觉得。 　　可是拉菲尔和萨基尔却并非普通人，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彼此都可以感觉到对方心跳正在一点一点的加速。 　　“你感觉到了吗？” 　　拉菲尔喃喃地问道。 　　曾经被银之星的光辉近距离照耀过的他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那颗流星的不同寻常。 　　而萨基尔根本没有多话，他转过身开启了所有绝密通信，然后从衣架上抓过一件厚实的羊毛外套披在拉菲尔的身上。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去看看……” 　　他说。 　　…… 　　5 　　柔和的，美丽的光。 　　凝滞的永恒。 　　以及耀眼的歌声。 　　艾伦不知道自己在那一片黑暗之中荡漾了多久。 　　那感觉非常的舒适温暖，而且平静。 　　艾伦可以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就是它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它已经保持这样的状况亿亿万年之久，虽然中途出现了一个非常小的意外，一些小的差错让它不得不暂时脱离了这种平静，但最终，它还是回归了这种状态，它也将一直继续这样下去…… 　　然而，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事实上，光是“它”还拥有自我感知，能够觉得什么是“平静”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太对劲。 　　艾伦在那种温柔的光斑中静静地想着。 　　他的思维有一些混乱，就像是浸泡在温热的水中。 　　而且，它的思维也非常缓慢，第1个念头与第2个念头之间也许需要好几天好几年之久。 　　思考，让艾伦感到有些困扰，因为思考本身打破了它作为星辰的平静歌声。 　　啊，是的，歌声，明明它依然在唱这歌，可是艾伦总觉得，自己的周围少了什么？一只哭泣的，悲伤的软体动物，一只恐怖而强大的星球生物…… 　　是什么时候起，自己身侧的伴侣消失了呢？ 　　好像是在那场事故之前吧。 　　是什么东西…… 　　那个生物的名字记不清了。 　　白皇帝。 　　啊，不对，记忆混杂在了一起…… 　　柔和的银光微微颤抖了一下。 　　平静的旋律也因为艾伦的思考因此而暂停了片刻。 　　漆黑的宇宙之中，艾伦感觉自己的思维又一次的涣散了。 　　它不想去思考，也不想去回忆。 　　太过于古老的存在本身便是对思维的一种干扰…… 　　艾伦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星球本身的意志再一次的没过了它。 　　艾伦觉得自己又将涣散，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一种强烈的悸动牵动了它的神经。 　　白皇帝。 　　海盐与松木的味道。 　　脖颈后面的刺痛。 　　Omega与Alpha之间的标记。 　　啊，是的，标记…… 　　艾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想起这个，紧接着，伴随着对气味的回忆，更多的记忆如同被丝线吊住的大鱼被人用力地拽出了记忆之海。 　　白皇帝，可怖的纳迦人，苍白的男人还有自己在离去之前对对方作出的承诺。 　　…… 　　在人类根本无法探及到的宇宙深处，在银色的星辰光辉之下，有一团光斑忽然剧烈的闪耀起来。 　　一个瘦弱苍白的男青年在他自己也不曾知道的时候，一点一点的汇集成形。 　　他的双眸依旧紧闭，银色的长发，宛若羽翼，一般披散在他的身侧…… 　　紧接着…… 　　他被光芒包裹了起来，开始朝着潜意识里自己最后一次还拥有如此形态的地点，一掠而过。 　　当然，在其他的宇宙生命看来，那是一道流星，划过了夜空。 　　而几乎是在艾伦在宇宙深处再次凝聚成形的同一时刻。 　　在宇宙的另一端，一只庞大到令人害怕，几乎可以将整个星系都包裹进去的生物，一只白色的纳迦，忽然停下了自己的游弋。 　　无数根强大的心灵触手，猛然间探向了宇宙的另一端，仔细地追寻着那若有若无纤细如蛛丝般飘渺的隐约旋律。 　　在过去的这漫长时间里，祂一直在追寻着那暧昧不清，稍纵即逝的歌声。 　　而现在，这是祂第一次如此明确感知到艾伦的存在…… 　　标记在这一瞬间重新将艾伦与白皇帝连接在了一起。 　　就在艾伦化为流星掠向地球的同时，白皇帝也猛然间收起了身体，尾随着艾伦疾驰而去。 　　…… 　　地球上 　　感谢拉菲尔如今在安全局的地位。 　　拉菲尔与萨基尔在转瞬之间就定位了那一枚让他们在意的流星的所在地。 　　好吧，那确实不是一枚寻常的流星，因为它坠落的地点，正是当初它离开时的位置——白神教团教堂的遗址。 　　因为当初那场事故，这里坍塌成了一个深约数10米的巨大深坑。 　　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安全局的老局长安德森并没有下令维修这一区域，而是将其围起来设置成为了高级禁区。在拉菲尔上位之后，他也没有更改安德森的命令，他甚至还额外拨款，用自己的私人金库布置了一队私人安保，将整个区域死死地围住，不允许任何生物进入。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拉菲尔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只是一种强烈的直觉，也许有朝一日……有什么人会再一次的回到此地。 　　当然，拉菲尔来不曾将自己的直觉说出来，因为那十分可笑，直到这一天。 　　直到这一天，拉菲尔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的直觉并没有错，没有哪个粉丝会估错自己偶像。 　　戒备森严的军队在无数的身份确认之后，拉开了厚实的大门。 　　拉菲尔一步一步走入了自己多年前曾经抵达的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刚刚坠落的流星，带来了灼热的高温，明明是夜晚，这里也没有任何的照明设施，可是整个深坑却遍布柔和的银光。 　　拉菲尔的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终他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艾伦？” 　　他看着面前的人影，喃喃低语。 　　“……皇帝陛下？” 　　…… 　　“好久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 　　终于…… 正文完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泪纵横…… 第116章 番外……（未完待续） 　　视讯信息上不断闪过成篇累牍的新闻以及专题报告, 提到的都是二十多年前几乎摧毁了首都圈四分之一区域的那场天然气大爆炸，而每当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人们总是很难避开关于海妖艾伦的事情。 　　恐怖分子冷淡地将自己的视线从视讯信息上收了回来。年轻的人们看上去都不太感兴趣，但是所有中年人似乎都显得津津有味, 完全沉浸在了视讯信息上。这是当然的, 毕竟现在视讯星系上又开始老调重弹地开始播放海妖艾伦的歌曲片段。 　　首都圈的大爆炸永远和海洋艾伦的那场传奇演唱会联系在了一起。 　　有的时候, 恐怖分子甚至怀疑，为什么现在的人会这么热衷于在每年的这个时间重新播放这个老掉牙的专题讯息，纯粹是因为他们在找机会播放海妖艾伦的那些歌曲。 　　毕竟, 现在市面上海妖艾伦的专辑以及留影球早就已经是天价的奢侈品，而想要不付版权费播放他的那些留影，唯一的方式就是以新闻的方式将其播放出来, 这也是平民阶层唯一能够接触到艾伦的歌曲的渠道。 　　哦，这该死的阶级固化……恐怖分子讽刺地想。 　　但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完全关掉视讯信息。耳机里传来了歌曲, 虽然已经听了许多许多遍, 但恐怖分子还是得承认那声音听起来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让我爱你吧, 让我成为你永恒的星星……” 　　公共运输车恰在此时停了下来。 　　视讯信息被关闭了，人们发出一阵叹息声, 机械的引导员适时出现在了车厢的前方。 　　“终点站，拜仁小镇已经到了, 请各位乘客有序下车，希望你们在这里享受一段美好的时光。” 　　恐怖分子面无表情地抓起了自己的行李，然后跟着其他人一起走下运输车。 　　一离开运输车内封闭冰凉的空气进入到外界，带着淡淡的海洋气息的空气迎面扑来，包裹住了恐怖分子，让恐怖分子甚至有一种从一个世界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感觉。 　　转瞬之间, 视讯信息里属于海洋艾伦的飘渺虚无旧世界的歌立刻就被这个度假小镇里的喧闹与欢笑所代替了。 　　恐怖分子敏感地感觉到，在下车的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变得轻松起来，当然，除了他，他表面上依旧非常的平静。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每隔一小会儿便会不由自主放慢脚步，然后用力拽自己的背包，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心跳，让自己不至于太过于激动以及恐慌。 　　这已经不是他的第1次任务了。恐怖分子对自己说，我可以看得到的。 　　再路过一遍商场的橱窗时，恐怖分子又一次放慢了脚步，然后转过脸看向玻璃中倒影出来的自己的模样，跟人们所以为的恐怖分子不太一样的是，镜子里的年轻人看上去非常年轻，甚至还有一点英俊，他的身形瘦弱，手指修长，穿着再普通不过的格子衬衫，背上还背着一个牛津背包，除了他的身边没有女伴之外，他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观光大学生。 　　不过，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在这个时代，有女伴的大学生才是真正的稀罕物。 　　至于他，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恐怖分子而已……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在这样一个明朗、让人愉快的夏天，不远万里从偏远星系一直来到地球，然后还花了一笔不菲的价格来到拜仁小镇的原因。 　　这里并不是特别有名的观光地，但是在区域内部却相当受欢迎，恐怖分子之所以会来到这里，自然不是因为这里美好的海滩以及海滩附近的树林，而是因为这里平和欢乐的度假景观里坐落着地球联盟安全级的秘密——生物研发实验室。 　　发现这里是生物研发实验室纯粹是一个巧合。 　　恐怖分子在这一行的资历并不是很深，但他非常擅长挖掘和整理信息，在为自己的上一个金主干活时，他无意间发现，现在地球联盟最炙手可热的那个计划——域外知名移民地球的计划里，有一些非常有趣的信息。 　　大量老弱病残或被已宣布为拥有无法医治的致命疾病的域外之民们，会通过一个特殊渠道，在审查之后进入地球。他们并不是完全自由的，也不会拥有正常的移民身份，但是他们确实会来到这里，然后进入一个专门的关怀设施。 　　域外之民进入这个设施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对外安全局声称他们将在这里度过自己美好人生的最后一段，但谁会相信安全局这种臭名昭著的机构竟然会做所谓的临终关怀呢？他们还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有一些安全局的高级成员，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拉菲尔和萨基尔在设立了这个特殊机构之后，短短两年之内，他们的身体检查报告出现了大幅度的数值上升，也许是生命改造，或者是非法的基因修改也说不定。 　　恐怖分子只要一想到安全局做的事情，就不免感到一阵恶心。 　　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那些同族，之所以想要执行这一次的秘密任务，纯粹是因为他需要一点钱。他需要给自己闯下一些名堂，让自己接下来的雇佣兵生涯能多报一些价格。要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雇佣兵忽然之间扬名于星际，最简单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袭击安全局的秘密军事研究部门。 　　恐怖分子知道，自己是在取巧，毕竟以他如今的水准想要去袭击安全部门的本部几乎是不可能的，或许他甚至都没有办法抵达月球，便会被巡逻机器人以及外网排查系统从飞行器里轰下来。但这家位于地球的，冠名为疗养机构的特殊设施却是不一样的。为了不引人耳目，机构的位置就设立在即便是普通人类也可以顺利抵达的观光小镇上。 　　除此之外，它周围也没有设立高等级的防卫设施，当然，以恐怖分子的经验来看，这家机构表面没有防卫设施并不代表暗地里没有，但只要它需要隐藏自身的排查系统的存在，那些玩意儿的威力就不可能太过分。不然的话，安全局很难向公众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在观光小镇里设立秃鹫级别的排击炮和高功能的激光烧灼网。 　　不过，那些都不是重点。恐怖分子让自己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自己的座位，然后慢慢地走下交通车。他环视了自己周围一圈，然后吹了一个口哨。 　　不管在这里设立秘密研发军事机构的人是谁，他一定是个天才。这里的风景非常宜人，是那种罕见的依然保有天然植被和天然地貌的风景区。这种风景区跟那些通过全息投影树立起来的景观可完全不一样，而且这里人来人往，小小的街道做出了复古的风范。小镇的每个人看上去都显得悠然自得，街边的咖啡馆里传来了令人口舌生津的烘焙的味道。 　　这些人会知道自己即将在今天迎来一场浩劫吗？恐怖分子咬了咬后槽牙，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他在那家令人垂涎的面包店里买了一份面包，蘸上了橄榄油和意大利黑醋。他咀嚼着厚实的美妙的面包，在享受着鼻腔和口腔里同时充斥着麦香的同时，恐怖分子脑海里却不断闪现出自己即将在今天做出的创举。 　　想要让隐蔽的安全局外围安保设施暴露出来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在设施的外围，也就是他现在所处的这个小镇，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爆破。为了检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并且作为危机预言，所有的防御设施都会在一瞬间暴露出来。紧接着，恐怖分子就将找到破绽，他会凭借自己最引以为豪的黑客技术，一一破解那些已经暴露出来的安保措施，直接潜入到设施的内部，然后…… 　　“先生，这是您的咖啡……” 　　年轻美貌的小镇女招待走上前来，将一杯咖啡放在恐怖分子的面前，对方冲着她炸了眨眼，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只不过在女招待离开的时候，他看似不经意地将自己的书包，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普通的，所有大学男生都会使用的那种牛筋包，往自己的身侧靠了靠。恐怕面前的这个小妞根本不会猜到在，这个包里放着的是足以将大半个城镇完全毁于一旦的特殊装置，当然，恐怖分子也很乐于将其称之为撒旦。撒旦不是那种普通的炸弹，而是一个超微型的黑洞生成的装置，一旦启动，人造黑洞将会将方圆十里范围内的所有物质彻底吸收殆尽。 　　这个小型装置是恐怖分子不久之前从月球的某个私人非法研究实验室里偷出来的，在偷盗出这个装置之前，那个倒霉的科学家曾经警告过他，声称他会毁掉一切，但恐怖分子根本不在乎这个，他甚至还非常好心地冲着那个倒霉蛋笑了笑。 　　“我就是想毁掉一切……”他嘟囔道。 　　想到那个科学家临死之前的表情，他忍不住要笑了，也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大，难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恐怖分子忽然感觉一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皱了皱眉头，顺着那道目光的方向望过去，果不其然在那里看到了一个男人。 　　恐怖分子觉得非常奇怪，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那个男人呢？对方明明非常的显眼……恐怖分子在心里斟酌着用词。那个男人非常的高大，非常的特殊，他有一种惊人的英俊，漂亮得就像是某些高级生化公司制造出来供人取乐的那种娱乐性人物，用于那种方面的。然而，这个男人虽然跟那种取乐的玩意儿一样精致漂亮，身上却没有丝毫的廉价感或者是令人厌恶的人造感，他就是非常漂亮，宛若神灵一般站在那里，银灰色的眸子，当他的视线落在恐怖分子身上的时候，甚至让他感到有些微微的颤栗。 　　那种奇妙的感觉让恐怖分子在短暂的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自己一直以来行事的准则，任何发现了不对劲的人都要被他杀死。不过，就在下一秒，恐怖分子就发现自己也许并不需要面临那种两难的境地，是的，他承认自己并不想杀死那个男人，因为他实在是太漂亮了， 　　——事实上，那个男人真正在注视的并不是恐怖分子，而是即将走进咖啡馆的另外一个人。 　　老实说，走进咖啡馆的那个男人看上去比恐怖分子还要显得可疑许多。如此明朗，让人愉快的天气里，那个男人却穿得非常保守。他的全身上下几乎都已经被衣服遮住了，厚实的帽子挡住了头发，然后是足以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黑色的羊毛衬衫，以及黑色登山鞋。 　　当那个男人朝恐怖分子的方向转过脸来的时候，恐怖分子却不由觉得也许这种打扮才适合他。也许是明星吧？他是这么想的，从墨镜下面露出来的那张脸实在是太过于漂亮，明明只有那么一小寸肌肤，却依旧让他感到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这两个男人很明显是一对情侣，尽管他们之间并没有做出过多的互动，但恐怖分子就是可以强烈感受到这一点，那个苍白男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黑衣男人身上，而他们之间总是萦绕着一种用语言难以叙述的奇妙气氛，就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们两个切分开来了。 　　咖啡馆里人那么多，只有他们所在的那一小个角落是不同的。空气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将那两个男人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来，而在那个角落的内部，两个男人只属于彼此。 　　这简直太奇怪了，也太让人在意了。 　　恐怖分子不由自主地注视着那个黑衣男人，还有那个高大苍白的家伙。在这个时候，他倒是不用担心自己过于露骨的注视会暴露什么，因为几乎整个咖啡馆里的人都在目不转睛地观察他们。 　　唯一能够保持镇定的，大概只有咖啡馆的女招待了吧。那两个人显然是咖啡馆的熟客，根本无需点单，在那个黑衣男人坐下的一瞬间，女招待已经兴致勃勃地冲过去，站在桌子旁边。 　　“还是老样子对吗？”她问道。 　　“是的，谢谢海伦娜。” 　　恐怖分子听见那个黑衣男人，用一种刻意压低的声音冲着女招待说道。 　　那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他忍不住想，好听到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不太真实。恐怖分子忍不住侧头看了看自己周围，咖啡馆里的其他人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注视太过于露骨，已经陆陆续续从那对引人注目的男人身上收回了注意力。他们并没有对那个男人的低语作出任何回应，这反而让恐怖分子感到有些诧异，毕竟是那么好听的声音……那么好听的声音，哦，该死，他究竟在想什么？恐怖分子猛然间打了个冷战，然后回过神来。 　　他将自己的咖啡杯匆匆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有些慌乱地抓住了自己的背包，径直走到了咖啡馆外。 　　他觉得自己今天有些不太对劲，天知道他为什么会看着两个男人出神，还因为对方的声音而生出恍惚的心绪，难道是因为他即将进行自己的第一次无差别爆炸攻击而紧张吗？ 　　恐怖分子将手指压在自己的手碗上，一下一下子数着自己的脉搏，然后仔细评估自己的状态。 　　他花了比预定更长的时间让自己的心跳恢复正常，然后他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把自己剩下的悠闲时光消磨了过去。谢天谢地，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看到过那对奇怪的男人。他也不再有任何的失态。 　　在光线彻底暗下来之后，他就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大学生那样，在整个小镇里慢慢闲逛，只不过在闲逛的时候，他一直悄无声息地将自己之前准备的微微型炸弹，一个一个的粘在建筑物的脆弱结构处。 　　他比预想的更轻松的完成了整个炸弹的构成网，只需要一个无线的隐性，再加上一个小小的响指，只要恐怖分子愿意，他现在就可以让整个小镇化为一团火海。 　　一想到那个场面，恐怖分子就觉得，自己的心跳一点一点的加快，整个人也变得兴奋起来。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恐怖分子努力的压抑着自己不正常的兴奋，然后来到了一个僻静处. 　　他将自己的格子衬衫脱了下来，露出了内里不反光的黑色夜行衣。 　　然后他给自己戴上了夜视仪.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么一个平凡无奇的男大学生就这样消失在了小镇的外围，而在小镇附近的山林之中，恐怖分子穿着夜行衣，悄无声息地前行着。 　　而整个炸弹的控制依旧挂在他的腰间。 　　“好了就到这里了。” 　　在一个山坳处，恐怖分子停了下来，这里是半山腰，但是已经恰到好处地可以让他看到隐藏于山林深处的那一角白色的建筑物——那就是传说中的临终关怀设施。 　　就像是他之前感慨过的那样，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月光明亮极了，银色的月光把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这一点有利有弊，一方面不利于恐怖分子隐蔽自己的身形，但另一方面却很方便恐怖分子，待会儿记录下整个设施外围的防控装置位置。 　　正对着那个特殊的建筑群则是观光小镇…… 　　璀璨的灯光和隐隐约约的欢笑，还有音乐声，一直到这地点了却依然可以听到。 　　“愿上帝保佑你们。” 　　恐怖分子没有丝毫怜悯地凝视着山脚的小镇，然后从腰间取下了炸弹的控制器。 　　他已经做好准备将整个小镇引爆了…… 　　只不过就在他即将按下那枚控制器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月光非常明亮，月光非常冰冷…… 　　月光真的可以是这样璀璨吗？ 　　一直到这个时候恐怖分子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他艰难地转过头，然后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后竟然站了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待修改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