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她娇软又撩人 作者:嵇在野 一句话简介:不是说禁欲么?分明是斯文败类 立意:娇软女主与腹黑男主互撩日常 ==================   ☆、初遇   今日是纵横阁少阁主容珩的生辰。纵横阁在江湖上声势显赫,稳坐江湖盟主的位置已数百年,根基深厚,其家主可以说是手握江湖。   这样的人过一回生辰,江湖上各宗派自然是推襟送抱。   慕衿的义兄也不例外。让慕衿练了多日的舞,就是为了让慕衿在今夜的筵席上能得到容珩的青睐。   从妲己亡殷,西施沼吴,到后来不少宗派家主被莫名其妙的干掉。充分说明了这世间最大的风不是龙卷风,而是枕头风。   红颜祸水之计委实是从古贯今都简单粗暴,屡试不爽。   只是容珩这样的人,若是应付的不好,怕是会死无全尸。   义兄也不是初次让她见客,不过以往大多是侍酒,像今日这样精心准备的倒是头一回。   慕衿其实并不喜欢习武之人。他们大多一脸横肉,举止蛮横粗暴 ,没有半分儒雅可言,让人看了都觉胆战心惊。   然而义兄对她恩重如山。义兄有令,她也只得试一试。   晚间,花前月下,推杯换盏。   慕衿在席外静静等待。酒过三巡后,义兄会找准时机向容珩引荐自己。   在席外等待的不止是慕衿一人,还有几位貌美女子。   这也是情理之中,义兄想到的捷径,别人自然也能想到。   在那几位貌美女子中,有一位气焰嚣张的很,似乎势在必得。   慕衿细听了片刻,方知道那名女子名叫傅月。   傅家是经商名门,虽算不得江湖的宗派,但因这些年的生意与各江湖大宗有了来往,势力见长。她又是傅家嫡出的小姐,少不得娇惯些。   慕衿并不想惹是生非,她戴了面纱,就是为了避免太过招摇。但那傅月似乎很看不惯她。不过才一晌时候,傅月已过来挑衅了她好几回。   究其原因,大概是她们二人所备的都是竹青色的长裙。这一场舞非同小可,谁都想惊艳众人,自然不愿与旁人撞色。   可如今义兄迟迟没有消息,能不能见到容珩还是一说。就是见到,他也未必看得上自己。慕衿倒并不十分放在心上。   而且,尚没有容珩的授意,她们自然也不会先换上舞裙,免得招来自作多情之嫌。   倘若那傅姑娘实在不喜欢,趁现在换条裙子便是,何必处处为难她。   傅月几次三番有意挑衅,慕衿一直置之不理,眼下闹出麻烦对谁都没有好处。   谁知道那傅月得寸进尺,打听到慕衿的名姓后,扬言道:“我可是傅家正正经经的嫡小姐,你不过是江锦捡来的孤女,也好意思来污少阁主的尊眼?”   傅月说完,竟一把扯下了慕衿戴着的面纱。   她的容颜暴露在众人眼前。面纱落地后,被风吹了几尺远。   傅月一见她的容貌,心中更是恼火。   这小贱.人长得这样娇媚,眼角眉梢皆是风情。倘若再肯使些手段,怕是没几个男人不想疼爱她。   慕衿今日一再退让,所为的不过是保住义兄的体面。但她一向不是让自己受这样委屈的人,傅月如此咄咄逼人,她也不想再多忍让。   正当慕衿打算还击之时,侍女们前来请傅月、慕衿等几位姑娘献舞。   傅月跃跃欲试,又恐与慕衿撞色,被慕衿抢了风头,自然要最先一试。   傅月已进了正厅。慕衿知道此时若是还击,再生出什么事端,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便也只好忍一时风平浪静。   慕衿刚欲捡起面纱,另一女子却已经帮她捡起,款款走来递给了她。   慕衿微微一笑:“多谢。”   那女子亦柔柔一笑:“姑娘不必客气。未请教姑娘芳名?”   “慕衿。”   “宋茯苓。”   慕衿心底有些讶异。   宋家的青云庄在江湖上也屹立了百年,早前一度试图与容家争锋,最终落败。但根基尚存,别的江湖宗派还是比不得的。   宋茯苓是宋家的嫡女。   青云庄的权势比起傅家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宋茯苓养尊处优自不必说,却也没见她像傅月一般指使下人又是端茶又是倒水。   可见这位宋姑娘确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慕衿在正厅的屏风后等着,想要窥一眼傅月的舞姿,却又不敢,怕被少阁主瞧见了怪罪。   在这里,她若轻举妄动,少阁主动了怒,义兄也保不了她。   慕衿默默之际,茯苓忽然开口道:“慕姑娘,您见过少阁主吗?”   慕衿摇头,含了一丝疑虑道:“未曾。难道姑娘见过?”   容家与宋家这些年交往甚密。茯苓就是见过容珩,也不足为奇。   茯苓轻轻道:“少阁主虽光临过寒舍几趟。但家兄管教甚严,未曾见过。”   茯苓这样一提,慕衿又有些焦灼起来。   其实义兄巴不得少阁主能看上她。可是慕衿一想,就算她真的得幸,那些横头横脑的莽夫,大多贯彻“女人如衣服”的原则。倘若她不小心惹他不快,轻则转手将她送给旁人,重则折磨到她生不如死。!   这样想着,一曲已终。慕衿连少阁主的声音都没听见一回,想来傅月也是铩羽而归,没掀起半分波澜。   茯苓跳舞时,慕衿倒是听得了底下不少人的赞誉,少阁主仍旧淡然不惊,仿佛那舞都不是跳给他看的。   其后几位亦是如此。   最后才轮到慕衿,她心下愈发紧张。虽戴了面纱,可登场时她却还是不敢抬头望容珩。   只听得义兄朗声介绍道:“这位是在下的义妹,名叫慕衿,小字子衿。”   她跳了一曲《青衣》,讲述的是一个旖旎温暖的晴日里,一双男女在竹林邂逅相遇时的含蓄隽永。   初次遇到这样的场面,心底究竟还是有些畏惧。自始至终慕衿都是专心的跳舞,目光从未落到容珩身上,也没有听见容珩作任何点评。   容珩也没有多看慕衿几眼。他似乎对手中精致的青花瓷杯更感兴趣,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瓷杯,不时微微抬头望上一眼。   舞曲只剩最后一段便要结束,慕衿却连容珩的面容都未看清。   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慕衿心下这样想着,打算平平结束这一支舞,却蓦然发觉自己衣裙上绣着的珍珠脱了线。   只一个舞步,肩上那一串珍珠悉数滑下,落在地上泠泠作响,仿佛和着丝竹谱成另一曲天籁。   慕衿心下一紧。   绣娘镂月裁云,才做成了这舞衣。针线紧密,全衣只由一线珍珠缝连,费了不少心思。可倘若这珍珠断了线,衣衫自然也会松散。   绣娘不会这样不小心,这舞衣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可眼下慕衿顾不得想太多。   在座皆是江湖名俊,倘若自己此时停下,定让他们看了义兄的笑话。可若继续跳下去,珍珠会不断滑落,衣裳最终会全部散开。明日她就会成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慕衿急中生智,临时变换了舞步,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散落了一地的珍珠,免得滑倒在地。   如此一来,她反倒挣脱了平日练舞时的拘泥。一场舞跳的随意而放肆,别具风情。   衣衫褪落至锁骨处的时候,她恰到好处的加快了舞步。宽广的衣袖在疾速的舞步下,旋得宛若灿烂欲飞的蝴蝶。   面纱随着舞步滑落的那一刻。座中客惊艳不已,仿佛窥得世间万种风情。此等软媚,让大多男子三魂丢了七魄。   最后一步,她盈盈滑坐在地上,竹青色裙裾在地上四散铺成一朵旖旎的花。   琴师急急停曲。   “少阁主。”   她声音又娇又软,分明是在叫容珩,却缠缠绵绵的听得众人心痒。   慕衿用了十二分的勇气,楚楚可怜的抬眸看向容珩。她双眼仿佛两汪无限诱惑的深井,祈求他能过来帮自己一回。   也是在那一刻,她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清俊而矜贵,眉目中透着冷淡,与她所想象的截然不同。就在旁人为之惊艳的时候,他似乎仍旧不为所动。   慕衿攥紧了手,指腹都有些泛白。   她本想用自己的美色搏一搏,让眼前这位清贵的男子甘心情愿的被自己迷惑一回,终究是轻敌了。   就在慕衿将要万念俱灰的时刻。他起身,向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初次发文,感谢大家的支持。前面节奏可能稍微有点慢,赘述略多,请大家耐心看下去。女主前期因为身份压制比较主动,但是很快就会到男主追妻火葬场滴,男主超级撩。 作者专栏里还有一篇文章《我师兄他宁折不弯》 傲娇鉴婊机假正经男主x沙雕快乐小太阳不正经女主。 欢脱沙雕文风格,正在存稿,欢迎大家关注~ 最后,作者巨想要收藏,各位大佬就满足我这个无理任性的小要求吧~   ☆、相救   春日的夜晚仍有料峭的寒意,更何况慕衿穿得穿的轻薄,冷的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众目睽睽下,容珩解下近侍刚刚送给他的狐裘,弯腰披在了慕衿身上。   慕衿因衣衫破损而露骨的身子被雪白的狐裘斗篷包裹住,感到柔软而温暖。   他弯腰将她抱起,回到座椅上的时候,慕衿紧张的呼吸都快凝滞。   座下惊叹连连。   在座众人,就连她的义兄江锦都不知道这只是她急中生智的下策,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她别出心裁的一场戏,是明目张胆的勾引。   慕衿自己也没想到,矜贵冷淡如他,也会喜欢这一套。倒被自己误打误撞捡了个便宜。   最终她被他抱在怀里,安稳的坐在了他膝上,脸贴着他的肩膀,不敢抬头看他,只有温热的呼吸不时掠过他的脖颈。   按理她现在应该仔细回想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追查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人陷害。可眼下这境况,她心跳加速的厉害,呼吸紊乱,又羞又怯,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的身上有种淡而清的香,透在骨子里的味道,与酒香凝聚在一起,极其好闻。并不如她所想的那些男人一般,身上总是混杂着各种女人的秾芳。   江锦眼下春风得意。这样一位争气的义妹,羡煞了旁人。   傅月等人已在座下,更是眼红的厉害。   容珩正在喝酒。他喝酒时喉结滚动的样子让慕衿情不自禁的注目,这才看清他精致的衣领上烫了细细的竹纹,靠她的那一侧还绣了\'纵横\'二字。   傅月不顾自家父亲阻拦,端起酒杯对慕衿遥遥一敬:“慕姑娘,早就听闻您给人侍酒时最有花样,今日何不趁此时给众人小露一手?”   傅月这是有意嘲弄慕衿下作低贱。好让容珩知道,慕衿不过是个常常卖弄美色,给男人侍酒的轻浮女子。   慕衿心下也清楚这是傅月有意发难。旁人怎样想,她倒不怎么在意。可倘若此时容珩嫌弃自己水性杨花,丢下自己不管,此前的一切就功亏一篑。   慕衿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傅月敬她酒,她理应立刻回敬,耽误太久便是不合规矩。   可她是坐于容珩膝上,没有自己独立的餐席,连个酒樽都没有。   正在她小手都沁出了些汗,紧张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容珩将自己的酒樽递给了她。   慕衿的衣裙不容许她轻举妄动,她动作受了牵制,便只得坐在他膝上,回敬了傅月。   傅月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慕衿坐在容珩膝上,用他才喝过的酒樽,饮下他的残酒。   慕衿轻声道:“傅姑娘见笑了,子衿实在不会什么花样。”   傅月愈发生气,冷冷笑道:“慕姑娘究竟是不会还是不肯?还是说,在慕姑娘心里,少阁主根本比不上那些男人?”   傅月这是故意激将,断了慕衿的后路。   慕衿微微垂眸,迁思回虑,想着如何应对。方才因为动作不正,一些酒残留在唇下,也因她低眉的动作,自下颌滚下,鲜红的酒在雪白的脖颈间自成诱惑。   傅月说话这样放肆,实在有辱颜面,她父亲都看不下去了。   可傅月父亲想要拉她坐下的动作突然僵住。   他亲眼看见容珩倾身,冰凉的薄唇轻轻含住慕衿的脖颈,将她颈间的残酒饮尽。   在座众人哪敢不捧容珩的场,自是掌声一片。   他埋头在她颈间时薄唇传来的温凉触感依稀尚存。饶是慕衿自诩宠辱不惊,也在这片掌声中脸红心跳。   江锦对慕衿投去赞许的目光。   江锦一向是把握时机的高手:“听闻少阁主近来因梦靥总是浅眠。在下这位义妹恰好擅制香薰,香薰有宁神静气的功效。倘若少阁主不嫌弃,便留舍妹小住几日,看看是否能为您解忧?”   慕衿低了头。她哪里会制什么香薰,这也只是义兄想留她在他身边的一个托辞罢了。   但她听见容珩漫声道:“好。”   说是小住几日,大约也就半月左右。   慕衿明白义兄的意思,是想让她趁这半月近水楼台的机会,能成为容珩正儿八经的侍妾。   义兄为她争取的已是极致,就在容珩房里侍奉。但自从那日筵席之后,一连几日,慕衿连容珩的面都没见过一回。   慕衿实在是摸不透容珩的心思。   她不敢相信容珩当真是瞧上了自己的美色,但那日容珩确确实实帮了自己两回。可他若真是见色起意,又怎么会一连这么多日都把她抛在一边不管。   不管怎样,容珩眼下既无娇妻,又无美妾。他就是再冷淡,慕衿也不信他能做个柳下惠。   何况慕衿转念一想,其实现下见不上他也好,毕竟自己根本不会制什么香薰。   义兄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她住在纵横阁的后一日,义兄便遣了与她情同姐妹的卫绾来。   卫绾与她一样是孤女,虽然年纪小些,但与慕衿也相处了五六年,亲如姐妹。恰好卫绾又精通医理,让她来帮慕衿,再合适不过。   对于慕衿交代的事,卫绾自然很尽心,当即去长街采办制作香薰所需的原料。   长街上掎裳连袂,叫卖声亦是此起彼伏。卫绾在摊贩前停停走走,不久之后便抱了许多东西。   她见到前方有个卖书画的摊子,便打算物色一幅。那名摊主正在泼墨作画,画的是个美人出浴的春宫。   抱着琴棋书画全面发展的心态,卫绾便停下来很有兴致的看着。   另一位路人提出要买下这幅画,只见那个摊主兴高采烈,又提起笔洋洋洒洒的写下一行字:颜真卿第十五代传人作。然后将画卷了起来。   尔后,要价五两。   那位路人面露难色,十分纠结。   本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原则,卫绾格外不爽的说:“就这一幅画,你凭什么要价五两?”   那摊主摆了摆手,傲然的道:“在下颜七。颜真卿第十五代传人,以润笔为生。颜氏大家的后人,要价五两也不算贵。”   按理说,姓颜的都有可能是颜真卿的后人。但是第十五代这可是没有任何根据的事。   卫绾愤愤不平的道:“就算你是颜真卿的后人又如何,我还是女娲后人,我骄傲了么?”   “与你什么相干”那位叫做颜七的人拍案而起。   卫绾也拍案而起,于是怒发冲冠:“就是与我相干!没想到你人长得不高,价格倒卖的挺高。你要是敢坐地起价,带坏市井风气……”   卫绾低头看了看四周,抄起他摊子上一个裁纸的剪刀,狠狠的说:“那我就拿剪刀剪掉你二十四个头。”   颜七一愣,然后大惑不解的自言自语,盘算道:“十个手指头,十个脚趾头,两个肩头,一个额头,还有一个头是什么啊?”   卫绾斜斜的瞟他一眼:“你脖子上的那个不是头难道是个蛋么?”   “……”   正在颜七、卫绾争执之际,那个想买画的人已经趁机离开了。   颜七的心情十分悲痛:“今日的画又没卖出去。”   闻言,卫绾竟然又有些愧疚,觉得自己适才言辞过于激烈。而且她也知道现在流浪街头的人以润笔求生不易,于是便想了个办法宽慰他:“不如你跟着我行走江湖,保你衣食无忧。”   颜七半信半疑的看着她,但是现下他也无计可施,便收拾了行装与卫绾一起走了。   但是不过半个时辰,颜七终于知道他以为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工作原来就是——抄医书。   卫绾十分信任颜七可以胜任这个工作,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会写字,更重要的是在某些生理结构的书记上他可以配画插图。这很重要。   卫绾为慕衿制好了香薰,然而慕衿还是连容珩都没能见上。   慕衿不是守株待兔的人。义兄既然为她争取了这样好的机会,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   恰好一个侍卫前来命人将容珩的腰牌送到书房。慕衿心下揣测,倘若去了书房或许有机会见他一面,便主动承接了这份差事。   过了垂花门,便是容珩的书房。   慕衿一路走来,听得底下那些侍女们议论的最多的便是容家三公子——容焕的事。   容焕便是容珩现下唯一的弟弟,是容父嫡子。容父生前便十分宠爱他。容父过世之时,他年纪尚小,不足以继承家业。   容父过世之后,容珩令他去了纵横在蜀地的分部,便有画地为牢之意。可容焕不肯安于现状,现下他渐渐年长,更不肯安分守己。甚至有夺回纵横阁阁主的野心。   容焕今日要回纵横阁。这一点慕衿也知道,但是没想到其间牵扯了那么多的因果。   容珩是有手段的人,不然不可能以庶越嫡继承了容家的家业。   他将容焕软禁在川蜀,这一点慕衿并不觉得奇怪。容焕怀有异心容珩自然清楚,所以容焕多次请回遭拒。这次容焕执意请回,再回绝难免引起非议。   慕衿听到的最可怕的是几个年纪略大的侍女谈起的一桩陈年旧事。   老阁主多年前突然病重,一位游荡于江湖的名医献药,名为灵丸。用了月余的药后,老阁主有大愈的迹象,但是后来却在夜间突然暴毙。   再去访那位名医,他早已无影无踪。   老阁主是被旁人害死的,然而作案的人心思缜密,最终也没能彻查出来,成了纵横的一桩谜案。   老阁主死后最大的获益者便是容珩。然而如今容珩成了家主,众人也不敢明面上议论,只在私下里一直猜测纷纷。   更有人说,此遭容焕回来,便是为了为父报仇。   不知不觉慕衿已走到容珩的书房,她叩门进入,低眉将腰牌送到他面前。   “你几岁了?”他声音低沉,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十七岁。”慕衿的脸有些微红,白嫩的小手勾在他手上。   容珩也没有说什么,倒像是在看戏,看看她还能玩出多少花样。   慕衿便愈发大胆起来,娇嫩的手指轻轻在他手上抓了一下,恰到好处的力道引人遐思。   慕衿一直心怀侥幸。她以为自己能进得了容家的门,是得上天眷顾。对于容珩,不说手到擒来,至少一切尽在掌握。   直到他说下一句话,她才明白自己何曾统揽全局,分明是羊入狼口。   他像是有意戏谑:“我帮你两回,你该怎样回报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可爱的观看,我会坚持把故事写好的~除了这一篇,还有一篇《我师兄他宁折不弯》也正在存稿中,看名字大家应该也知道是女主想把钢铁直男师兄掰弯不成却把自己打进去的故事,和娇宠不一样,走的是爆笑故事的风格,欢迎大家收藏,蟹蟹~   ☆、婚约   一眼就让人丢了三魂七魄的女人,容珩通常不喜欢留在身边。   见她之后,更觉得她果然是个祸水。   慕衿的小手还勾在他手上,可再没了此前的悸动,手愈发凉起来。   她心跳的厉害。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做到天衣无缝,早就在众人面前蒙混过关。那场舞究竟是如何被他瞧出了端倪,她眼下亦不敢多问。   她还当他多少有些动情于她的容貌,原来一早便不是这样。   可是分明知道她是临时救场的下策,又为什么会帮她。   他可不像是心慈手软的人。   慕衿正打算答话,却听见一位下属进来禀报:“少阁主,青云庄的宋庄主到了,正在前厅等着。”   宋靖便是宋茯苓的长兄。   慕衿心下一紧,已七八分猜出了宋靖的来意。   容珩淡淡松开了她的手,面无表情的起身,去前厅接见了宋靖,临走前扔下一句:“一起吧。”   慕衿有些不解,他见宋靖原不必让自己跟着。但既然容珩吩咐,她也只得紧随其后。   七分烫的龙井置于桌案上,茶烟袅袅,容珩与宋靖都辨不清彼此的神色。   这茶是慕衿亲自煮的。这些日子,容珩的喜好她已经打探清楚。   宋靖见了慕衿,眉头微微一蹙,但也没有说什么。他似乎本就没有什么紧要的事,说家常话般,拣些有的没的说着。   容珩听得厌烦,他有许多事务要去处理,不想听宋靖谈这些家长里短。   但碍于宋靖的身份,容珩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神情始终淡淡的,寥寥数语对之。   然而宋靖其中有一句话却让慕衿顿时警觉起来。   宋靖有意无意的提起:“舍妹年岁也不小了,转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实在是让我做这个兄长的头疼。”   这大概才是宋靖此次前来的真实来意。   慕衿微一抬眸,自己的事还没有任何眉目,他不会就要成亲了吧。   慕衿心里紧张的七上八下,哪里知道容珩其实心底厌烦的很。   宋靖有两位妹妹,年长些的名叫宋沉香,幼妹名叫宋茯苓。   其实容父生前与宋家的关系还算密切。当时容父喝醉了酒后,曾口头允诺让宋家长女作纵横阁未来家主的少夫人。   对于容珩而言,他起初不甚在意此事。这桩婚事本就没有文书作证,作数不作数皆是在他。   宋家近些年来虽不如以往,但声望尚在,门第与容家也勉强算得般配。强强联合,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倘若不出意外,也就成婚了。   不过有一回,容珩前去宋家时无意中见到了宋家长女宋沉香,样貌倒是不错,只是不识字,未免沉闷了些。   但这场婚事本就是联姻,容珩自然就不会挑三拣四,所以也未放在心上。   对于宋沉香对他的热情,他起初既谈不上讨厌,也提不起喜欢。直到话都说不周全的宋沉香在他面前将那卷《女诫》倒背如流,他才发觉眼前那位女子真是无趣至极。   宋家后来似乎也有所发觉,感到他们精心培养的长女宋沉香并不讨容珩喜欢。   迫不得已下,宋家选择临阵换将,这才有了宋茯苓这一出。   那日宋茯苓献舞,其实就是宋靖想寻个机会将茯苓送到容珩跟前,没想到却来了个什么慕衿。   宋靖眼下重提此事,自然是想要试探试探容珩的态度。他这两位妹妹,无论将来哪位做了纵横阁的少夫人,他都求之不得。   然而容珩态度依旧淡淡的,宋靖心下清楚,想要倚靠宋沉香一步登天是无望了。   宋靖退而求其次道:“宋某几日后要携家人去金陵一趟。独留舍妹茯苓在家,实在放心不下。少阁主能否给宋某一个薄面,留舍妹在府上小住几日?”   说是小住,其实各怀鬼胎。宋靖这个托辞,左不过与义兄想法一样罢了。   慕衿微微抬眸,偷瞧了容珩一眼,想看看他是否会答应。   容珩语气依旧不冷不热,倒也没有拒绝:“举手之劳罢了。宋庄主不必客气。”   慕衿虽有些失望。然而转念一想,宋茯苓倒算个好相处的,总好过那嚣张跋扈的傅月。   只是宋家有青云庄在,门第自然比江家高些。从这一点来说,宋茯苓其实更胜一筹。   宋茯苓过来住那几日,境况与慕衿倒差不多,也未能见上容珩。兄长们费尽心思,其实不过是换个地方度日罢了。   她们二人所住的厢房近,又同是沦落人,两人一来二去竟还能说上会话。   但其实二人都心知肚明,彼此存在一定的竞争。不过那宋姑娘倒像是个随性的人,他哥哥生怕她过的不好 ,眼巴巴的给她送了些金玉首饰来。   正巧慕衿也在。宋姑娘便挑了一个步摇送给她,说她戴了更好看。   两人终究还没有熟稔到那一步,慕衿自然婉拒。但她实在热情,执意相送,慕衿只好接下。次日,又取了一支金钗还赠给她。   半月转眼就快要过去,慕衿却连容珩的面都没见上几回,更别提哥哥想的事情了。   下一回再见容珩,还是在接待容焕的筵席上。这次机会倒是慕衿自己争取来的,她知道容焕来者不善,倘若把握的好,或许离她所想的便更近一步。   容焕如约而至。同他来的,还有他的几位亲信。阔别已久,今日容珩亲自为他接风洗尘。   筵席之上,气氛看似热闹,实则冷凝。   容焕先举酒为敬,声音平稳道:“二哥。焕近日读《左传》,听说共叔段深受宠爱,只是碍于年幼,否则也能继承大统,是吗?”   慕衿为容珩斟了杯酒,容珩不动声色举酒回敬:“三弟既博览群书,应当知道长幼失序方引起武姜之乱。”   容焕到底是年轻气盛,有些按捺不住性子:“就算如此,庄公亦君恩浩荡,分封制地良田予共叔……”   容珩从容不迫打断他道:“三弟。这些年你鞠躬尽瘁,纵横在蜀地的势力才得以稳固,辛苦你了。”   容焕自觉失言,掩了尴尬神色笑道:“是焕不胜酒力失言了。焕请离席片刻,去去就来。”   容珩微微点头,示意恩准。   容焕离席后便漫步于花庭之中。   片刻后,容焕的亲信过来低声回禀道:“主人高见,安排了假文书,果然有一队人马来抢。真的文书已暗度陈仓,半个时辰就到。只是……若是容珩届时不肯退让,该当如何”   容焕撷了朵花,随后又扔在地上,颇有些玩味:“当年我年幼,父亲让他继位不过是权宜之计。父亲临终前秘密予我文书,文书中父亲答应委我以重任,再者,本就嫡庶有别,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容焕神色愈发阴冷:“我袖中藏着匕首,文书到时我亲自奉上。若是他不肯,我即刻去挟持他。”   “属下明白。”   容焕回席后神色平稳了许多,不再出言挑衅,反倒是静静饮酒。   跟随容珩多年的亲信——言慎绕侧道默默的走到容珩身边,附耳低言。   容焕似是无意的扫了一眼容珩,而后轻笑。   容珩虽喜怒不形于色,可自己是当事人,如何能不清楚。   容焕与属下眼神交会后,他不疾不徐站起身来:“二哥。父亲临终前给焕留有文书,书信中承诺留我在分宜,委我以重任。焕虽自知才薄智浅,不堪重任,可深知孝悌之义。二哥现今留焕在蜀地,忤逆父亲心意,恐怕欠妥吧。”   容珩的手微微一滞,续后轻轻的放下酒樽,慢条斯理道:“父亲临终前留有文书,我怎么不知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容珩是有些意外的。   本以为终究是兄弟,给他留了些情面,欲交好,以其利断金。可他却心机深沉至此,半分不顾及兄弟情义。   容焕语气轻快了些,仿佛已胜券在握:“文书中有父亲专属印章,二哥若不相信,请二哥过目。”   言罢,他的亲信便将文书奉上。   容焕亲自将文书奉给容珩,自己藏在袖中的手紧握着匕首。   原本喧嚣的筵席静默下来。   这文书一旦昭之于众,容珩可就无可推脱了。可不推脱,就是养虎为患。若是推脱,便落于不孝的境地。   进退维谷。   容珩轻轻展开卷筒中的文书,其中的字迹慢慢舒展开来。   突然,慕衿手上的瓷碗掉到了地上,瓷碗上的青花随着清脆的声响支离破碎。碗中的羹汤洒到容珩的身上与文书上,文书上的字迹晕染成缭乱的墨花。   容珩眉眼中似生出了几分厌烦,立刻将文书丢到桌上:“放肆。”   慕衿连忙跪下,低声请罪道:“请少阁主息怒,是子衿太不谨慎。子衿先替您更衣,晚些自行请罚。”   容珩似笑非笑的看了容焕一眼:“三弟,我去去就来。”   那一刻,容焕的神情真是精彩纷呈。   慕衿尾随着容珩进了他的房间。   慕衿先是去了外间,为容珩取了一身衣裳。   她动了些小心思。   取出衣裳的时候,她将自己发间的簪子拔下,在这件衣裳的领口上轻轻的划了一道裂缝。   续后,她将衣裳拿进里间,眉目低垂替他系上衣扣。   等换好衣裳之后,才发现衣领处有些破裂。   慕衿微一敛眉,低声道:“领口怎么不小心勾破了。不过这裂缝细不打紧,子衿这就帮您缝好。”   裂口在衣领处,她要去缝制,离得难免更近些。   彼此的呼吸掠过脸庞的时候,她努力按下心底的紧张,专心细致的缝制,一针一线。   容珩饶有兴趣的问她:“读过《左传》?”   慕衿不知道容珩究竟喜不喜欢无才是德,便谦逊道:“略知一二。”   容珩闻言笑了:“江锦运气不错,捡了个聪明的妹妹。”   慕衿的回答仍旧谨慎而客气:“少阁主谬赞了。您帮过子衿,子衿自当以琼琚相报。”   两人离得那样近,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想要暧昧太容易了。或者说,现在本身就是一种暧昧。   容珩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语气半真半假:“嗯,聪慧又貌美,宜室宜家。”   这话虽不能说是多虚情假意,但至少听不出什么真心来。   然而就算这样,慕衿还是望着他,笑意从唇边漾开,一笑生花。   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勇气,语气从容又撩人,声音比身子都要软了:“你勾引我?”   语出后,她既有些后怕,又有些紧张,微微垂眸没有再望他。自己这一步走的太险,倘若他不喜欢,自己便再无回转的余地。   那短短的片刻,她心思很乱,究竟想了些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   最终他弯腰到她耳边说话的时候,她觉得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   他的声音很轻却充满诱惑:“是你在勾引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求收藏~   ☆、鸿桥之变   既然他都知道自己想勾引他,慕衿干脆就为所欲为了起来。   正好他弯了腰,可是还差那么一点。她索性踮了脚,缠着他的脖子,大胆的咬了咬他的耳垂,温热的触感充满了撩拨的意味。   届时,门外有个侍女轻叩门扉:“少阁主,焕公子已等候多时了,问您何时回去。”   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慕衿到底是心虚了。一听见叩门声,她情不自禁的往他怀里躲了一下。脸贴在他颈窝里,若即若离的呼吸吹在他身上,缠绵而温热似一江春水。   他声音已经有些哑,对外边的侍女道:“就说我累了,让他先回去吧。”   “是。“   始作俑者还靠在他怀里,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可是那双细白绵软的手却半点都不安分,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腰带,邀请的意味颇浓。   成败在此一举。   他下意识的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藕白的手臂因为他的动作被揉出一道痕印。   “疼。”她娇滴滴的轻呼。   素日里的怜香惜玉都忘了个干净。分明是千娇百媚的人,却让他把温存体贴弃如敝履,只想用最野性的方式把她按在地上,听她求饶。   他突然想起那日傅月说的话。真是媚骨天成,就是不知道现在她的这些手段还对多少男人用过。   说没有感觉是假的。倘若眼前的人不是江锦的妹妹,他一定听从欲望与本能,让她在他身下腿软,让她虚脱到没有半分力气再去和别的男人玩那些手段。   然而现实不容许他这样做。   他低低一笑,松开了她的手:“知道疼还要?”   慕衿握着自己一片紫红的手腕,像被泼了凉水一般,怏怏的站到一边。   到底是小女儿家,这样堂而皇之的勾引,最后还被他拒绝了,顿时脸红耳热起来。   她闷闷道:“既然没有别的事,子衿先去请罚了。”   毕竟毁了纵横的文书,表面工夫还是要做足的。说是晚些自行请罚,其实不过是让她做些整理整理书房罢了。   不得不说,纵横的保密工作做的极好,凡是重要的文书,容珩过目之后,都会有人将其封在匣中放到秘处。   慕衿不会那样蠢。就算有什么紧要的文书落在那里,她也不会涉险,贸然去看。   可是她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他都没有要她。就算留在纵横,大概也无什么希望了吧。   慕衿将几本潮旧的书搬出去,铺在长廊上,借着暖阳晒着。恰好遇见了出来散心的宋茯苓。   对于容焕的事她也略有耳闻。见慕衿独自忙碌,宋茯苓便弯腰帮了慕衿一会。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重活,原不必她帮的。但她盛情难却,慕衿也只得接受。   慕衿瞧着宋茯苓的模样,那张脸虽不是绝色,但也意蕴悠长。   宋茯苓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裙,清新秀丽。她弯腰帮自己晒书的时候,娉婷的动作中也透漏着大家闺秀的温文尔雅。   也说不定容珩其实就喜欢她这样乖巧温顺的。   晚间睡在枕席上的时候,慕衿心思还凌乱着。今日她那样莽撞的就想勾他,分明感觉只差一步之遥了。   可是,他最后非但没有接受自己,反倒让自己知难而退了。   他的书房她也去过几趟了,没有金屋藏娇的迹象。难道他真是坐怀不乱?还是说,他只是不喜欢自己这样的?   要是今日勾他的是茯苓……她不敢再想下去。   其后几日,慕衿都安分守己,再沐浴随便去招惹他。慕衿想着,左不过也就这样收场了。   留在纵横的最后几日,恰好赶上了三年一度的\'鸿桥决胜\'。   鸿桥决胜,是江湖上极重要的一场集会。各个门派都会精挑细选自己麾下的精英前来血战,得胜者的身价自然扶摇直上,这倒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这对于诸门派是个扬名江湖的绝佳机会。   鸿桥决胜果然颇受关注,人们比肩接踵而至,都想一决高下赢个声望。   而纵横阁作为江湖门派榜首,鸿桥决胜便由在任少阁主裁断胜败。因此,为防止断事不明,纵横自然避嫌,从不出面在鸿桥争锋。   其实这次鸿桥决胜慕衿倒很有兴趣看上一看。   义兄为这场\'鸿桥决胜\'已经准备了多日,手下有个名叫\'卫青阳\'的剑客武艺踔绝,只等此次鸿桥决胜大放异彩。   其实通过义兄近些年来的努力,义兄一手创建的长夙门已经扶摇直上。然而义兄始终认为长夙门靠制毒起家,总是让人轻视,入不得江湖宗谱。   义兄的野心慕衿也很清楚。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鸿桥决胜固然能让长夙门的声势大涨,但这仅仅是冰山一角。他想要的,远不止如此。他要的,甚至和容焕一样,是武林至尊。   其实江锦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完全是为了虚荣。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江湖上声望越高,所能得到的利益自然水涨船高。   譬如前些日子官府委派的一桩赏金任务,所有人都知道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但只有两个门派得到了资格。一个是纵横,另一个不是长夙。   今年的比武场上并未出现什么奇才,说卫青阳稳操胜券也不为过。   几个时辰后,敢上场比武的剑客渐少。卫青阳依旧在比武台上立于不败之地。   就在即将宣布卫青阳得胜之际,一个身穿黑衣的不知名剑客,执剑来到场上挑衅,剑意中满是杀气。   每年总会有那么几个无名英雄,有的甚至在脸上裹了黑纱,大多只是图个噱头罢了。大家也是司空见惯,不以为奇。   两人起初皆锐不可当,只是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没想到是卫青阳先体力不支,愈往后愈慌乱。最终招法应对失当,与胜利擦肩而过。   江锦最先变了脸色,但这里不是他能随便动怒的样子,也只能按捺下来,忍气吞声。   初夏本就轻薄的暑气经过一场清凉的雨已消弭殆尽,庭院内花影重叠,暗香浮动。容珩今日难得清闲,在飞檐亭下靠着沉香木椅看书。   慕衿在一旁坐得久了,又不敢轻易与他说话,觉得百无聊赖,便起身去膳房想取杯凉茶过来。   刚进膳房,便看见一众侍女围在一处飞短流长。   其中一个较为憨胖的侍女口气十分艳羡,窃窃与旁人道:“那日筵席的时候我也在场,真是少阁主亲自过去把她抱在怀里的。就是那位新来的姑娘。”   她身旁的那个高颧骨侍女醋坛子都翻了:“新来的姑娘两位,你说的是宋家的,还是那个姓慕的。依我看,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另一个侍女掩口哂笑:“就是那个叫慕衿的。真是,少阁主那样清贵俊雅的一个人,怎么会和那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狐媚东西混在一起。兴许是看她有几分姿色,不过是欢场上玩弄玩弄她罢了。”   一个伶牙俐齿的侍女接话道:“姿色?就凭她那副轻狂样子,依我看呀,她还不及我呢。”   一众人笑的花枝乱颤,全然未注意到慕衿已站在门前。   慕衿的眸光中有一缕清冷,遂掷手中瓷杯于地。伴随着瓷碎的声响,众女不约而同朝门边望去。一时惊慌失措齐齐地跪了一地。   “如今府上的侍女也愈发没有规矩了么。既知道我与少阁主亲近,还在此多言,就不怕我在他身边说什么吗?”   她们是卑贱侍女,而慕衿是客,且是江锦的妹妹。若是她在少阁主面前说三道四,后果则不是她们可承担的。   稍伶俐的侍女立刻自己扇自己耳光:“请姑娘恕罪,贱婢知道错了。您宽宏大量,就饶了我们吧。”   顿时,其余侍女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也效仿起她来扇自己的耳光。   慕衿眸中凝了冷色与不屑,这样的声音听了半晌,才懒懒抬眼道:“罢了。”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叩首谢恩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慕衿面容清冷如月,语气不卑不亢:“你们尽管说就是,我不介意。然则你们在背地里对我说三道四,可我连你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在这一刻,你们就已经输了。”   回了凉亭后,容珩缓缓放下书卷,难得开口先与她说话:“卫青阳输了,你不意外?”   慕衿知道瞒不过他,便老老实实答道:“自然是有些意外的。”   他抬手示意她过来。慕衿便听从他,走到他身边。   容珩语气极轻:“不想知道是谁做的?”   慕衿蓦然惊醒。   他的意思是此事是有人刻意为之,想要压长夙门的势力?   慕衿按下齿间的凉意,抬眸望他:“是谁?”   他一笑,在她耳畔道:“其实不必我宣之于口。江锦自然会告诉你。”   虽然并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但从身后望去,他们的姿势很是暧昧。   慕衿也知道这一点。这样不合时宜的亲近让她重又燃起希望,想知道究竟能和他走到哪一步。   然而这一次,在她拭目以待的时候,他眉间有几分似是而非的笑意,对她轻声道:“你哥哥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娇宠这篇故事并不是只有容珩和慕衿,后续还有几个故事,是以卫绾为主线的一系列。后面还有苏覆、楚叙舟、玄桀等人会陆续出场,他们几个简直是我的心头爱啊,拜托大家一定要坚持看下去,一起见证他们的出场吧!   ☆、成亲   慕衿脸一红,立刻退到一旁。续后将碎发拢到耳后,静默而立。   江锦是聪明人,也不过站在七尺开外,颔首笑道:“少阁主。舍妹在此叨扰多日,有劳您费心了。今日江锦特地前来接她回去。”   容珩不紧不慢的起身,以云淡风轻的语调道:“令妹很聪慧,门主不必过谦。”尔后,顿了一顿,似半开玩笑道:“至于那桩事,希望门主明日就能给我答案。”   他说完后便淡然而去。只留慕衿与江锦在原地默然。   回到长夙门后,慕衿起初很是愧疚,觉得自己铩羽而归,愧对义兄的仔细栽培。   但眼下,她更想知道的是卫青阳的事。   此事本无定论,但从义兄搜寻到的种种证据来看,宋家有最大的嫌疑。   长夙门与青云庄本无过节,或许是青云庄见长夙近些年来有兴起之势,因此才有意压制。   而容珩对江锦提起的事,竟是两家缔结良姻。   那日宋靖前来拜访容珩,慕衿也隐约听得三言两语。没想到,青云庄与纵横阁竟然真的有过婚约。   然而眼下局势不同了。   如今宋茯苓就住在纵横阁,就算容珩眼下按着不提此事,总有一日,宋靖也会推波助澜。   容珩自然不希望此事发生,倒不是因为容珩对宋茯苓不够中意,而是为了制衡宋家。   倘若纵横阁与青云庄联姻,或许会给青云庄一次反败为胜的机会。这自然不是容珩想见到的。   唯一的对策,就是先发制人。   只要容珩先成亲,纵横有了少夫人,就算宋靖费尽心机将宋茯苓送到纵横阁来,也不过是个妾室,掀不起什么波澜。   对于江锦而言,亦是如此。扳倒宋家,是纵横阁想看到的,更是长夙门想看到的。   容珩自然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有了对江锦的那个提议。   纵横阁有个规矩,倘若少夫人两年无所出,就会被遣退。   容珩的意思是,与江锦做场交易。他与慕衿成亲,对于江锦来说,是个名扬江湖的好机会。这两年,容珩会扳倒宋家。   容珩并无真心求娶慕衿的意思,不过是请她陪自己演一场戏。   但无论如何,对于江锦来说,这都是个稳赚不亏的买卖,他自然不会错过,更不会拒绝。   至于慕衿,她倒不怕什么逢场作戏的交易。只要进了容家的门,她就不怕让他假戏真做。   没过几日,容珩与慕衿的婚事便已闹得纷纷扬扬。   慕衿前段日子在容家住了半月,还进了容珩的书房,说是便于工作。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没想到半月后,容珩宣布将娶江锦的义妹慕衿为妻,风云人物突然就变成了风流人物。   这很意外,原来容珩花了半月的时间是在和慕衿谈恋爱,而此前,大家一直很耿直的以为,他真的是在工作。   虽说容珩私自给自己放了半月的假,但是毕竟他此前真的勤勤恳恳工作了许久,别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就算有,也不敢说。   他们的婚事本就是场一拍即合的交易,自然是愈快愈好,就择了最近的吉日。   日子虽择的匆忙了些,但若说容珩半点不上心倒也不是。   慕衿在容珩书房待过几日。收到的红笺瞧着倒像是他的笔迹,苍劲有力。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写的倒好,可惜是场权色交易。   长长的送亲队伍声势浩荡,远望遍处都是纸醉金迷的红色。鲜艳耀目的喜服如同晚霞映照时的长江水,掀起艳红波光一片。   江湖上无论浪子还是名士皆顺应纵横阁的声望前来道贺,座无虚席。   义兄放心不下慕衿,挑来选去最终择了卫绾作为陪嫁的侍女携慕衿入了纵横阁。   天色向晚,慕衿知道卫绾乏累,便让她先回房歇息。待卫绾走后,她便扯下了碍眼的喜帕。   她挨了一日的繁琐礼节,觉着有些闷,便走了出去,独自在门外的长廊下站着。   未几,慕衿看见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正自远处看着自己,她虽穿着一身素白为底的衣裳,但绣着些杨妃色的合欢花,倒也不失喜庆。   那名女子察觉到了慕衿的目光后,便走了过来,微微欠了欠身子。   慕衿也礼貌的微微颔首作为回应。   慕衿华贵的凤冠流光溢彩,凤冠前缀着许多长长的流苏金链,轻轻摇晃着,半遮半掩精致的面容,是令人惊艳的雍容华贵。   那名女子欲启唇,却半晌都没有称呼她,最后轻轻的说了一句:“我叫甄墨。”   甄墨,小字韶书。喜素衣,擅琴棋,年方二八,尚待字闺中。   “慕衿。”   慕衿在纵横待过数月,对甄墨也略有耳闻。只是甄墨往日一向颇守礼法,养在深闺,所以慕衿往日不曾见过。   甄墨犹豫了半晌,最后低低的说:“少夫人,你自己揭了喜帕,似乎不合礼节。”   甄墨与容珩的关系慕衿从未深究,但是在她唤自己少夫人的那一瞬间,她便从甄墨的眼神之中体会了,因为她也是女人。   慕衿微微点头,敷衍道:“却才觉得内帷有些闷,就出来了。”   甄墨神色幽谧:“少夫人还是进去吧,倘若让侍女看见了,难免引起非议。”   慕衿闻言便回了里屋。   她一点都不想戴那个碍事的喜帕,但是转念一想,他穿着喜服挑开喜帕的样子一定很好看。虽说未必是最后一次,但也难得一见。   最终,她还是将喜帕规规矩矩的戴了上去。   雕花的窗漏了些风,吹扬起了鲜红的轻纱帐幔,菱花镜中映了一轮明月。容珩拂开重重帷幔,看见了端坐在床上的慕衿。   与慕衿所想的有些不同的是,周围有些吵嚷。毕竟是这样重要的日子,大概还是有些亲眷紧跟了来。   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下,他挑开了她的喜帕。   她微微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一旁的道贺、玩笑声都被置之度外。   他平日里冷淡而疏离的脸庞此刻也蕴了几分笑意。他眸中似有千山万水,掠尽春暖花开。只那几分,就足以让人有片刻失神。   倘若不是知道这是假结亲,她都觉得自己要被迷惑到怦然心动了。   应付了会宾客们的客套。宾客们知道不宜久留,也很自觉的离开。   等到所有人退下的时候,他起身道:“忙了一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慕衿眼瞧着他就要走:“你去哪?”   “书房。”他回头望她,似笑非笑道:“不然留在这里?”   慕衿垂眸。   嫁进来第一日,说话太放肆似乎不好,不然其实她觉得也是可以的。   慕衿在纵横阁待了一段日子后,瞧着周边人的神色,知道纵横阁内除了容珩的几个亲信,譬如言慎等人,大多数人就连甄墨都不知道这场联姻是假的。   容珩谨慎,没有让太多人知道,也是怕风言风语走漏了消息。   但是慕衿发现,纵横阁里的人似乎都不太喜欢她。觉得她就是江锦的细作,是祸国殃民的妖精。   其实慕衿觉得他们大可不必这样针对她。毕竟这半月里,容珩连她的房门都没踏进过半步。   让慕衿深感意外的一桩事是茯苓竟然还住在纵横阁里。   宋靖倒是矢志不渝。   其实抛开义兄于宋靖之间的对抗来看,慕衿并不讨厌茯苓,甚至有些欣赏羡慕她。   慕衿自小父母双亡,比不得茯苓自幼娇生惯养,又有父兄教诲,从小过的安稳,只和刺绣女红作伴。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这样的门户,教养出来的人竟也没什么傲气。   慕衿知道,茯苓在这住的日子虽不长,但终究是在别人家,平日里赏赐了不少金银给侍女,笼络人心。   其实两人心下都清楚彼此间尴尬的关系。慕衿本想着避而不见。   然而两人同住在纵横阁,难免会有碰面的时候。   没想到茯苓倒自在的很,主动走过来欠了欠身子像慕衿行礼:“少夫人。”   慕衿微微一笑,虚扶了她一把:“宋姑娘不必多礼。”   两人闲话了一会,见慕衿似有些心不在焉,茯苓兀自笑道:“少夫人可是因为此前的事,而对茯苓心怀芥蒂?”   慕衿忙否认道:“宋姑娘多虑了。”   茯苓轻轻一笑:“是少夫人多虑了。其实此前的一切,不过是哥哥做的主。茯苓不存什么心思。这段日子哥哥在金陵,才在府上暂住。少夫人若不嫌弃,还可以和茯苓做个伴。就是不知道……少夫人欢迎不欢迎?”   按照茯苓的意思,她其实并没有想嫁给容珩的心思,而是受她哥哥宋靖胁迫。   她这样说也不无道理,毕竟在江湖上,身不由己也是寻常事。   慕衿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宋姑娘客气了。我初来乍到,平日里无聊的很。宋姑娘若是愿意,自然随时欢迎。”   茯苓也不见外,当即便跟着慕衿一道回了慕衿的寝居——栖凤台。   一路走着,茯苓称赞不已。这段日子慕衿心思不在此,也没有认真细看。不过被茯苓这样一说,她发现这婚房布置的还真是富丽大气。   后院别致灵巧些,且风景甚好。竹影参差,苔痕浓淡,未进厢房,先闻暗香。   慕衿进了厢房后,却意外发现多日不见的容珩竟来了栖凤台。 作者有话要说: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这一段是节选自民国婚约上的誓词,很美。   ☆、暗杀   慕衿有些意外,但碍于茯苓在场,不想让她觉察出什么端倪,很快便恢复了如常神色。   茯苓见着容珩似乎也有些慌乱,忸怩的行了个礼,脸微微红,温顺道:“少阁主。”   容珩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   慕衿见容珩的神色有些奇怪。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竟是茯苓。   大概是容珩在场,茯苓显得有些拘谨,坐了片刻便离开了。   待茯苓离开后,慕衿本想问他为什么当时神色有些异常。但仔细想了想,此事或许不那么简单,他不会喜欢旁人过问他的私事。   “少阁主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妾身有失远迎。”她声音又娇又润,方才在人前的优雅大方抛了个干净,比起那茯苓的娇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些人总说她是个妖精。那她就听话,好好做个妖精,缠的他欲罢不能,让他在她的\'栖凤台\'里流连忘返。   容珩就知道这是个来不得的地方。来一趟她就动一回歪心思,层出不穷的花样在等着他。   他散漫道:“正好路过。有件事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卫青阳死了。是被暗杀,大概得罪了什么人。”   慕衿惊了一下。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这样突然的就死了呢。   纠结半晌,她试探性的问道:“这是青云庄做的?”   他果然不肯轻易来自己这里。今日过来一趟,原来是告诉她这个。   无论凶手是谁,刺杀卫青阳的人,都必然与江锦敌对。她又是江锦的义妹,难保那人不会陷害她。   他的意思,大概也是提醒她小心些。   容珩轻轻一笑,神色有些意味不明:“这一点,你哥哥会比我更清楚。”   见他这样讳莫如深,慕衿也很识趣的不再多问。   容珩没有久留的打算,说完之后便起身打算离开。离开的时候却感觉似乎被什么勾住了,他以为是被什么物件绊了衣裳。   回首一看,才知道是她白嫩的小手轻轻扯住了衣角。她眨了眨眼,说话的样子很是单纯:“时候不早了,少阁主就不留下用个晚膳吗?”   他不是不解风情的人。   毕竟是小女儿家,脸皮薄。她肯这样主动,他就算不会答应,也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于是他耐下性子,声音轻下来道:“我回去还有些事务要处理。”   闻言,她有些失望,可就是不肯松手,连称呼都忘了,又问道:“那你就不问问我,在这里住不住的惯?”   他挑一挑眉,看她。   慕衿松了手,提了裙裾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可怜巴巴道:“你瞧瞧我是不是瘦了?我回门那一日,义兄见着我的第一句话,就说我瘦了。”   其实她也只是找了个托辞。   她每到夏日里,总会长些肉。所以,如今只要到夏日,她便有意克制着自己。平日里只拣清淡的吃,吃的又少,因此才瘦了些。   分明知道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是装的,可是看她这小可怜样,原本冷硬的心竟也软下几分。   他眼眸幽深:“怪我饿着你了?”   慕衿软软道:“本来也没喂饱过呀。”   “你想怎样?”   慕衿想了一想,笑盈盈道:“看你总是在书房里待着,想来那边膳食的味道应当不错,我想尝一尝。”   容珩本以为她会撒个娇,央求自己留下陪她用晚膳。没想到只是提了这么个要求,却也不算过分。   慕衿其实耍了些小心机。她知道留他在这里陪自己用晚膳有些难,不好得手。所以,她只说想去他那里尝尝鲜。   这是不好拒绝的。   他果然允下了。慕衿总算是遂了心跟着容珩去了他的书房。   容珩并不是挑食的人,有时忙于公务,三餐都顾不上,更别提什么佳肴珍飨了。   今夜容珩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慕衿在这里,也不过简简单单几个菜肴,稀松平常。这还不及她\'栖凤台\'里的一半呢。   慕衿都盘算好了该怎样把他这里的膳食谬赞一番,好下次再来。可这么一瞧,她就是脸皮再放厚些,也委实是夸不下去。   等晚膳将要结束之时,天色浓黑如墨。   仅仅是平凡无奇的几道菜肴,容珩用膳的动作还是透漏出了名门望族的清贵优雅。   慕衿并没有多少食欲,本想着在他用膳的时候与他说几句话。但是他做事的时候总是很认真严谨,就连吃饭的时候也很专注,不言不语。   他这副样子,慕衿也不好打扰,只好默默的坐在那里,小口小口的喝粥。   容珩倒很干净利落,用完膳后,就极\'贴心\'的吩咐道:“言慎。天色不早了,你亲自送少夫人回去。”   言慎是跟随他多年的随侍,也是纵横阁事务的总管。   慕衿没有打道回府的想法。她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怎么能这样善罢甘休。   于是,她绞手望他道:“怕黑。”   这一点她倒没有完全说谎。她是真的怕黑,特别怕。   他好整以暇道:“那今夜是回不去了?”   慕衿点头。   容珩慢条斯理道:“也好。若书房你睡得惯,就在这里歇一晚也无妨。”   慕衿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样爽快,心下有些惊喜,桀然一笑。   可一转眼,见他起了身,大有扬长而去之势。   慕衿一惊,问道:“你去哪?”   他笑:“我好些日子没去那边正房睡了。既然这边让给了你,我总该给自己找个地方。”   慕衿咬牙,他这人怎么这样坏。   半晌,她才闷闷道:“妾身怎么敢和您争。您这样说,妾身回去就是。”   容珩但笑不语,也不挽留。   她刚起身,似乎又有些不甘心,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不过您这样撵妾身走,劳烦您亲自送一趟,应该不过分吧?”   或许是照顾她的颜面,又或许是瞧着她那双无辜纯真的眼眸,感到于心不忍。总之他没有拒绝。   然而他以为她说\'怕黑\'只是个借口,便没有点灯。   外边确实黑了些,但月光倾泻而下,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而淡的白霜,还没有到看不清的那一步。   一出门,慕衿便老实了,屏声静气的跟着他。   外边很暗,慕衿有些不太习惯,但还是强忍着内心的恐惧,默默跟着他。   走了许久,慕衿终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等一等,你别走太快了。”   “看不清?”他回首问。   容珩自幼习武,视力自然比常人要好。   这里光线虽暗些,但也不至于到让常人看不清的地步。   慕衿静一静,咬咬唇道:“医师说妾身眼睛有隐疾,夜里看不太清。 ”   他只好缓下步子,与她并肩而行。   有一处竹林茂密繁盛,疏疏密密的叶子遮住了月光,比别处更要暗些。风簌簌而起,沙沙声一片。   慕衿本就害怕。这样一来,身子都有些发抖了,手在黑暗中茫然动了几下,好像在找什么。   他看见了她细微的动作,刚想开口问她是在找什么。   却见她终于抓住了他的手,语气心虚的像做错事的孩子,央求道:“这里真的看不见。真的。”   原来她是在找他。   容珩看出来了,她是真的害怕,眼下不会耍什么小心思,轻言道:“就快到了。”   这样看来,她让他亲自送她似乎不无道理。要是此刻送她回去的是言慎,她一害怕,难不成要往他怀里扑?   走了一会,终于看见了\'栖凤台\'。   不远处灯火通明,视线也清晰起来。   她急促的呼吸渐渐缓了下来,却还是不肯放开他的手,得寸进尺道:“不进去吗?”   容珩一笑:“里边很亮。”   慕衿脸一红。   她在这里住了还没一段日子,上上下下的侍女都知道她怕黑。   尤其是她的贴身侍女——朝歌,知道她夜间都要点着灯睡觉的。   她这么晚没有回来,侍女们自然很贴心的将屋子里的灯点好,亮堂堂一片。   慕衿有些悔意。早知道这样,临行前,她就该交代朝歌,今夜不用点灯了。   费了这样大的心思,就这么功亏一篑吗?   她想了一想,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他走了。   她脸红着,一下一下的抓着他的手,像是邀请。似乎是要往他怀里钻,软软的像小猫往他身上蹭似的。她踮起脚又够不着他的唇,只能在他下巴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她这样大胆而又不太娴熟的动作,很得他喜欢。   他在江湖上风月缠身的时候不少。主动送上门的也好,别人推过来的也罢,那些女人勾人的技巧精湛到几乎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偏偏他最讨厌的就是技艺精湛。   调.教这种事当然要自己来。   其实也还有几个能看的过眼的。但像她这样让他动欲的,还是第一回。   不止是因为她的容貌。   他那日在筵席上见到她,就知道她美,身娇体软。可女人美的太过,就不适合留在身边。   偏偏她又很聪明。倘若不是那日看出她后半支舞与琴师不协调,不像前半□□样熟练。他险些都以为她是设局有意勾引自己。   比起美貌,他一向更喜欢聪慧的女人。更何况两者兼具。   他整个人就像置身于焦金烁石的茫茫沙漠,而她就是近在咫尺的一杯清凉毒酒。   她细腻软滑的娇躯上总有些淡淡的香,比花香更淡,又比花香更撩人。   他像受了蛊惑一般,纵容着她的动作。她在他腰背上轻移的手,勾得他更上火。   在她的身体里留下自己的味道,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在饮鸩止渴。 作者有话要说:  互撩一段时间就走甜宠路线啦   ☆、留宿   慕衿也是含羞带怯,一步步的试探他。   其实并没有多久,却觉得时间缓了许多。   她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已经发烫,眼神更是像一头饿狼,没有细嚼慢咽的兴致,只想狠狠噬咬。   也许只差一步,他的理智就会崩塌。   她睫毛一扬,与他的眼神有短暂的交会,用小指勾着他想要进去。   在理智将要瓦解的前一刻,他按住了她的手:“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你先回去。”   她嗫嚅道:“不能等到明天吗?”   他声音都哑了,违心道:“女人最要紧的是懂事。”   慕衿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自己想错了吗?分明觉得只差一点点了。   她犹豫了很久。可是最后,她还是有些怕,没有那个胆量继续下去,听话的轻轻松开了他的手。   慕衿掩门回了房,坐在镜前瞧着自己那张脸,红的都不像样子了。   义兄深谋远虑。送她到这里来,是想扳倒宋家,更想她能为容珩生一个孩子,留在纵横阁。   这是第二次碰壁了。她轻舒一口气,缓了缓神。   这才到哪,往后日子还长呢。   不过方才仔细想了一想卫青阳的事情,觉得确有蹊跷。   卫青阳是义兄的左膀右臂,他的遇难对于义兄来说是个不小的损失。   此事疑点重重,也不知道义兄彻查出来没有。   慕衿谨慎的走到窗台前,将窗台木板下的暗缝打开瞧了一瞧。   义兄并没有送来消息。   过几日有场筵席,江湖名俊都会前来,义兄也一定在场,届时再问义兄不迟。   如今心烦意乱,却也无益。她略略想了片刻后,便去睡了。   其后一段日子仍旧风平浪静。   容珩的亲信依旧不怎么喜欢慕衿,其中尤以甄墨的哥哥甄武为首,对慕衿颇有敌意。   甄家世代为纵横阁效力,在纵横阁威望极高,举足轻重。甄武的地位自不必说。   他厌恶慕衿,连带着多少人都不喜欢慕衿。   倒是茯苓,隔三差五的就来\'栖凤台\'坐坐。   慕衿想着,茯苓那双玉手大概自小拿着的就是绣花针。他哥哥与自家义兄的事情,她应该并不知情,否则她在这\'栖凤台\'怕是坐不住的。   慕衿有一回路过容珩的书房,见他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在房里处理文书。   正巧她路过了口渴,就进去讨杯茶喝。   慕衿做事情虽然有时显得放肆了些,心里还是很有分寸的。   知道他在处理公务,不喜旁人打扰。她就算再不懂事,也不会这个时候去讨他的嫌。   进了门后,她连茶都是自己倒的。   容珩依旧低头看文书,当她不存在一样。清俊的一张脸冷着,似乎与她素昧平生。   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慕衿都能想到,来日就算把他勾到自己的\'栖凤台\'来待一会,恐怕进门和出门都不像同一个人吧。   不过慕衿本就是在外走的累了,进来歇歇。   他没一席话将她扫地出门,慕衿就已经很喜出望外了。   突然,一个稚嫩的孩子蹦蹦跳跳的进来了。他年纪尚小,看上去约莫才五六岁。   这个孩子她曾见过一两回,有些印象,是甄武的儿子——少阳。   尽管慕衿知道甄武对自己一向有成见,但她对这孩子倒没什么偏见。   见少阳走过来,她便将桌上的菊花糕拿了下来,递给了少阳,代容珩略尽地主之谊。   少阳低着头站在那里,看了慕衿好些时候,也没有接过去。   慕衿微怔,一时有些尴尬,拿回来也不是,递给他也不是。   最终,少阳摇摇头,有些怯怯的样子。   在家时父亲就嘱咐过他,说这位新进门的夫人是个妖精,一定要仔细防着:假若少夫人让他吃东西,他就说:“我吃饱了,一点都吃不下去了。”   慕衿甚是尴尬,以为少阳怕生,所以才迟迟不肯要,她语气尽量显得和善些,对少阳说道:“既然这样,那这碗果茶就给你喝吧。”   举一反三的成为流传千古的教育之道不是全无道理的,届时就体现出了其重要性。   父亲没教过他怎么回答吃东西,可是忘了教他如何回答喝东西。少阳仍旧站在那里,迟迟未接,小脸已胀的通红。   好久,他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怕有毒!”   一鸣惊人之后,少阳终于忍不住落荒而逃。   这话都惊动了容珩。   他并未放下手中书卷,但是微微举目望她,眉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慕衿难堪至极,好半天才将果茶放回去,勉强对侍女笑一笑道:“你去看好小公子。”   那名侍女也因少阳的出言不逊而神情惊慌,闻言后诚惶诚恐的追着少阳退下了。   届时,恰巧有个侍女在门外禀报:“韶书姑娘求见。”   听到韶书,慕衿微怔。   甄墨一身素净的白衣,仅袖间绣了些兰花点缀,发间斜斜的插了支青色步摇,甚是晃眼。   这一身素衣将本就端庄的她更显的温婉动人。   “适才听侍女回了话,少阳无知,言语冲撞了少夫人。韶书代他赔罪。”甄墨歉意道,话是对慕衿说的,眼神却望着容珩。   慕衿微笑道:“小孩子罢了,韶书姑娘不必愧疚。”   甄墨微微点头,定定的看着容珩,良久,低落道:“珩哥哥,你瘦了好些。”   容珩抬手松了松衣领:“有些事比较棘手,过段日子就好了。”   甄墨稍稍宽慰了些,令侍女将所携的茶放到容珩面前,笑靥如花:“珩哥哥,这是你最喜欢的龙井。茶已经煨了第二道了,这水是前年冬天的雪水,我放在青花瓷坛里的,埋在梅花树底下三年,今早才取出来。又添了些别的滋润,对养身子最好不过了。\"   这一席话听得慕衿心下都惊了。   成亲那一日她见着甄墨,便猜着了七八分。没想到人家姑娘用心至此。   慕衿忽然有些期待,想看看容珩怎样说。   她悄悄注目于他。只见容珩微微一笑:“你身子弱,这样的珍品该留给自己。”   甄墨也不再推让,垂首娇羞一笑。   片刻后,甄墨才意识到慕衿在这里,不觉失仪。   她掩了尴尬神色,对慕衿微微一笑。   慕衿也不好太过冷落,瞧见了甄墨发间惹眼的步摇,随口道:“韶书的步摇别致的很。”   她本是无心之语,想着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应付几句话便回内室休憩。   不想这敷衍的一句话却惹得甄墨欢喜起来,她眉眼弯弯道:“是珩哥哥眼光好,他送给我的。”   甄墨一口一个\'珩哥哥\'叫的比慕衿还要亲昵。就连慕衿在场,她也不避讳。   想来甄墨是看出了她这个少夫人并不受宠。   容珩这样冷淡的人,竟然肯让她这样亲昵。不过话说回来,甄墨打小就是和容珩一起长大的,算是青梅竹马。   慕衿忽然想,他没个一妻半妾的,却总不肯来她的\'栖凤台\'。   难道是因为有这位甄姑娘把这书房变成温柔乡了?   容珩静静坐在那里的时候,颇有谦谦君子之风,不像个蛮横的武夫,甚至还有几分书卷气。   或许他这样温文尔雅的人,就喜欢像甄墨这样知书达礼的温婉女子。   慕衿心下胡乱猜测,也没个定论。   没过几日,慕衿遂愿在筵席上见到了义兄。   一别数日,义兄已有了支离之态。想来这段日子,因着卫青阳的事,他也是寝食难安。   然而慕衿想问个究竟的时候,义兄自己却也不甚清楚。   卫青阳是执行任务时遭人暗杀,似乎是因为有细作泄了密。   可是当时一道执行任务的人众多,其中不少人都是江锦的心腹,轻举妄动不得。   暗杀卫青阳的人想来是筹谋了良久,竟一丝一毫的线索也没留下。   江锦虽十分怀疑是青云庄的人做的,但终究拿不出个证据,更不可能上门去向宋靖讨要说法。   暂时忍气吞声倒没什么要紧,可若是长久查不出来,只怕长夙会继续损兵折将。   无论如何,总要想个法子的。   筵席上,慕衿来来回回喝了不少酒。   散席之后,慕衿脸都红了,压倒桃花,一看便知道喝了不少的酒。   这一回她明目张胆的缠着容珩,邀他送自己回去。   或许是容珩怕她酒后失蹄,这一回邀请还真是畅快无阻。   慕衿打定主意,今夜只要他进了\'栖凤台\',就不打算让他回去。   原本言慎还在后跟着,可是慕衿喝的七荤八素,走路都歪歪倒倒的。   她一不小心,就往言慎身上栽了过去。还好容珩反应灵敏,扶了她一把,这才避免两人有什么碰触。   容珩递了个眼色给言慎,言慎很知趣的退下。   容珩将慕衿送入内帷。   慕衿伏在床上,似乎很是难受。   容珩吩咐侍女朝歌:“照顾好她。”   他刚转过身。原本有气无力伏在床上的慕衿,突然起来拉住了他,作出蛮不讲理的样子:“为什么要别人照顾呀?今晚我喝这么多酒,还不是因为陪着你被那些人灌?现在我这么难受,你还要走呀?”   他微眯着眼,用警告的语气道:“在床上待好,别动。”   慕衿依言,在床上乖乖待着不动。   可是一看到容珩有要走的迹象,她又不安分了。   她借着酒劲,口无遮拦:“走也可以。你书房那边的小侍卫长得挺俊俏的,不然你让他来照顾我,我就不缠着你了。”   说完,她好像还有些意犹未尽,眼里还有些亮亮的,像孩子一样用邀功请赏的语气道:“我保证,让你绿的透顶。”      ☆、纵火   朝歌见自家主子喝酒醉成这样,说话也没个遮拦。唯恐让少阁主动怒,心下渐渐替她着急起来。   容珩微微抬手,示意朝歌先退下。   朝歌微微颔首,恭谨退下。   朝歌刚走,容珩便毫不客气的一把扣住她乱动的手腕。   慕衿吃痛,眼神含了一丝哀怨,埋怨道:“做什么?”   他容色微微一沉:“不管管你,你还想上房撒野?”   闻言,慕衿的目光反倒明亮起来,故作不解,装疯卖傻道:“上床撒野?上你的床吗?”   他笑:“人都走了,还发什么酒疯。”   她顿时软成了小白兔:“原来被你看出来了。”   虽说被他瞧出了端倪,但千辛万苦总算是将他留在了'栖凤台'。   沐浴更衣过后,已是更深露重。   他们虽睡在同一张床上,然而这雕花架子床宽大,他们的距离很远。   刚睡在床上的时候,容珩声音淡淡的:“我晚间睡觉的习惯不大好,要是有什么的异样的动静,难保不会出人命。”   慕衿睁着一双眼睛望他,佯作不知。   心下却清楚的很,原来这样防着她。   他话音刚落,她就主动凑了过来。   他嗤笑一声,桎梏住她挪动的身子:“这是要以身试法?”   慕衿软声软气道:“你不是说睡觉的习惯不大好么?现在还没有睡着呢。”   容珩不置可否。   慕衿又问:“你方才说异样的动静,怎样才算异样的动静?”   他淡淡扫她一眼,言简意赅:“别碰不该碰的地方。”   她又缓缓贴过来,盘根问底道:“不该碰的地方?哪些地方不该碰啊?”   容珩眼眸深邃,目光拂过她娇美面容。   像这样的祸水,是不是要让她亲自把不该碰的地方亲自领教一遍。   容珩一向定力好:“是不是把那个俊俏的侍卫叫过来,哄哄你才能睡得着?”   慕衿脸红了一红,知道今晚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也不贪心,便本本分分的睡觉了。   夜里的凉风时时吹着廊上的灯笼明灭不定,伴随着‘肃肃’的声音。   忽然有掌灯的侍女在外惊叫:“不好了,走水了!”   前段日子容珩不曾来过,底下难免有些侍女愈发懒怠。待发现前院走水的时候火势已经极大了。   火势蔓延,焚烧的气息极其刺鼻。   幸而慕衿住在内阁里,容珩又睡的浅。   他将她叫醒的时候,她方知道外头走了水,惊魂未定的随他出去。   原本富丽的'栖凤台'已毁了近半,乌黑一片,到处都是焚烧的痕迹。   幸而几个侍卫侍女灵敏些,引了水来灭火,火势渐小。   如此折腾了半夜,待火势完全灭下的时候已是夜色阑珊。   慕衿也受了些惊吓,偷偷瞧着容珩的神色,果然比先前更冷些。   慕衿临时迁去厢房歇息,却也了无睡意。   她听见外边有下属禀报容珩:“卑职已经查过了,像是纵火。”   容珩听得'纵火'二字,神色微变:“查出是谁了么?:”   “火势蔓延的太快,焚毁严重,暂时看不出是谁所为。”   容珩目光微微沉寂,淡淡'嗯'了一声。   续后,容珩掀了帘子进内帷,见慕衿辗转反侧,问道:“可是方才受惊了?”   慕衿笑了一笑,声音清甜如泉:“少阁主真是料事如神,说有动静就有动静。”   他轻轻一笑:“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没事。”   “有事。”她幽幽的道:“卫青阳才死,这么快就轮到妾身了。”   他缄默片刻,讳莫如深道:“已经在调查了。不论结果如何,在这里你不会有危险。”   未几,卫绾赶了过来为慕衿把脉,诊断可有大碍。   慕衿望见容珩的目光落在卫绾身上,虽然只是打量了几眼。   慕衿微微抬眸看他一眼,很快又垂目道:“这是嫁过来时,哥哥送的陪嫁,精通医理。”   容珩淡淡点了点头,似乎不是很感兴趣,去了外室。   少顷后,卫绾从里屋出来。   容珩漫不经心道:“没什么问题吧?”   卫绾颔首道:“少夫人并无大碍。”   容珩好看的指节似不经意的在桌上敲了几声:“听子衿说你精通医理,她有些怕黑的病症,应该让你诊治过吧?”   卫绾干涩的应付了一句:“是,少阁主。”   容珩扫过一眼,默然示意卫绾退下。   次日,微雨绵绵,雾气笼于湖上。   '栖凤台'重建还要些时日,慕衿便暂时搬去了别院居住。她最喜欢观水,特意选了距湖近的厢房。   在此处,她还遇见了殷然。   殷然一身落拓青衫,静静的立在池旁,撑出一片无雨。   殷然是当今易容世家——殷家的幼子。素以‘我有一杯酒,可以慰风尘’的闲逸散漫名世。虽身在江湖,却向来去留无意。偶尔,还会借出行的名头渔樵于江渚之上,过一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句话: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他与容珩年纪相似性情相近,两家又是世交,所以颇为亲近。   其实说起来,慕衿与殷然的交情也不差,算得上是朋友。   当日江锦险些将慕衿嫁给了殷然,但后来阴差阳错,又解除了婚约。   从茶馆客栈道听途说来的爱情故事里,男二都是深情而又悲哀的,不管他爱的是女主还是男主。   但是或许是因为殷然性子散漫,不拘小节。又或许是因为当年的婚约只是一纸空谈,根本没有多少情分。   总之,殷然似乎没有那样惨。   那日江锦将慕衿引荐给容珩时,殷然还向容珩提了一提。   殷然侧眸看见了慕衿,便遥遥一笑。   慕衿会意,兀自撑着伞向殷然走过去。   殷然颇关切道:“听说昨夜意外走水,没伤着哪吧?”   慕衿摇头:“虚惊一场罢了。”   只是寡言少语的交谈片刻,但是对于他们彼此来说,已是绰绰有余了。   回了别院后,茯苓已在内帷等候多时。   朝歌为茯苓奉了茶,她也不喝,只是心急如焚的瞧着窗外。   慕衿回来时,见着茯苓亦有些意外。   茯苓一见着慕衿便握住慕衿的手,急得连尊称都抛到脑后:“好姐姐,昨夜听到'栖凤台'走水,可吓死我了。”   慕衿礼貌微笑:“妹妹不必担心,虚惊一场而已。”   茯苓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叙了会话后,就快到了晌午。茯苓这才姗姗而且。   待茯苓走后,慕衿心不在焉的用着午膳。   朝歌神色有些纠结,半晌,才道:“少夫人。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衿放下碗筷,和颜悦色道:“你尽管说。”   “奴婢昨夜救火时,忙中听见有些人非议您。听着……像是茯苓姑娘的声音。”   慕衿微怔了片刻,旋即注目于朝歌:“非议了些什么?”   朝歌有些为难:“这话实在是说也难说,听也难听。奴婢还是不要宣之于口了吧。”   慕衿和暖一笑:“你但说无妨。”   “她说:'这是天谴,要烧死妖精的。还说您……使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才爬上少阁主的床……”   说到最后,朝歌已是声如蚊呐。   慕衿知道朝歌是个实诚的姑娘,忠心为主,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必要编排谎话。   这话怕也是在朝歌口中辗转多次,那些人说的原话怕是比她听来的要难听百倍。   慕衿神色淡淡的:“听得真切么?是茯苓姑娘?”   将个人恩怨抛到一边,倘若茯苓这样说,那对于卫青阳的死因,宋家的嫌疑又多了一分。   朝歌仔细回想着:“当时火烧的厉害,房梁断裂的声音吵嚷。奴婢也是隐隐约约听见了几句,并不十分清明,只是听那声音,最先想起的就是茯苓姑娘。”   有时候,人的直觉才是最恐怖的。   更何况,茯苓这段日子前前后后来'栖凤台'坐的不少,她的声音朝歌理应不至于听差了。   可一想到茯苓适才还睁着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对自己嘘寒问暖,看上去实在情真意切。   慕衿回过神来,理一理思绪。   慕衿握着朝歌的手,将手腕上的金镯子褪下给她:“这桩事我会仔细考虑,你先不要对旁人透露。”   朝歌有些惶恐:“这是奴婢的本分,况且听得也不十分真切。您不必如此呀。”   慕衿笑了一笑:“不论真与不真,你总是给我提了个醒,这份心意我受了。”   朝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颔首道:“那多谢少夫人。”   慕衿倒是肯信朝歌没有骗自己,只是那人究竟是不是茯苓还要再做考量。   茯苓长得那副模样便像是不谙世事。   她这段日子与慕衿相处时这样和善,滴水不漏,连慕衿都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   难道这位面善的茯苓姑娘心思当真这样深沉?   不论如何,慕衿总要留心提防提防才是。   思前想后,慕衿还是决定将此事向义兄略提一提,也好让他多加小心。   江锦在看了慕衿写的书信后,不动声色问道:“上次与卫青阳一同到宿州办事的人是谁?”   本蹲在角落的樊瑞大喜,以明朗的笑容连忙挥手道:“门主,是我,是我呀。”   樊瑞的心不由得小鹿乱撞,没想到他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能得到门主的提名。   他觉得门主就要赏赐他,忙跪在了地上,大呼:“多谢门主。”   江锦敛眉看他,没再跟他废话:“拖出去,活埋。”   樊瑞目瞪口呆,但容不得他多想,江锦令下后,便即刻有人将他拖了出去活埋。   樊瑞等人参与了卫青阳的事,这桩事虽尚且云里雾里。但是江锦一向秉承宁肯错杀绝不放过的原则。   与他亲近些的部下都知道,江锦善于玩弄心术,平日里看似宠辱不惊,实则极为残忍。   旁人对他诋毁欺侮,若是他能解决的人必要干掉而后快。若是他解决不了的人,以江锦一贯的隐忍自然不会在受欺负后发作出来。但是其实他心中始终有个小本本,一笔笔的将那些事记在帐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有收藏,难过qwq   ☆、茯苓   往后那段时日,不知道是不是别院离容珩的书房太远,自那次意外走水后,他竟一次都没到她这别院来过。   茯苓倒是常客,闺阁无聊,照常时而来别院坐坐。   '栖凤台'整修已一月有余,几乎就要完工,慕衿便提前几日迁回去住了。   今日茯苓过来,慕衿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却还是没觉出什么异样。   闲话一会,茯苓款款起身:“这都晌午了,茯苓坐的久,打扰姐姐休息了。”   慕衿微微一笑:“无妨。”   茯苓含蓄笑道:“姐姐午间还是多睡一会吧,下午精神才好呢。哥哥说过段日子接我回去,我也要早些回去,吩咐他们提前收捡好东西。”   语毕,茯苓翩然离去。   慕衿眼下也无什么睡意,便想着出去散散步。   容珩近来似乎格外忙,慕衿也没有特意打听所为何事,只是听闻好像是因为一桩官府护镖的事情。   官商相护并不少见,几乎已成行中不成文的规则。而且听说此次数目之多非同小可,所以容珩也格外上心。   他这样忙,慕衿便没打算去打扰他,只是在花庭中闲步。或许是人的心底总存着几分侥幸,她虽没有进去打扰他的打算,却还是下意识的往他书房那条路上走。   当她分花拂柳,走到小竹林的时候,隐隐约约见着一个绰约的身影进了容珩的书房。   原来她不去打扰,也有人上赶着打扰。   书房。   茯苓端着一碗莲心合欢羹,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   因为容珩与一众人议事,她其实已经被撂在外头等了很久。好不容易等那些人相继散去,她才进去。   她声音绵软:“少阁主。”   然而容珩正忙着翻看文书,看都没看她一眼,所以茯苓这声试探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茯苓又含着委屈叫了一声:“少阁主。”   这一次,她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直到容珩锐利的眼神扫过她之后,她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有话就说。   容珩的态度让茯苓有些发慌,一时言语都失了分寸:“其实……其实茯苓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该如此冒昧来打扰您。”   容珩面无表情的翻过一页,头都不抬一下:“没事就出去吧。”   没想到容珩会这样说,茯苓更是乱了阵脚,一着急连忙否认道:“不是。少阁主,其实茯苓还是有一桩事……茯苓是想告诉你……茯苓一直很思慕您高山仰止。”   她说到最后已经声如蚊呐,脸红着等容珩回应。   容珩这次倒是有了反应,虽然还是没有抬头看她,一心二用的一边过目眼前文书一边和她说话:“这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而且,我和高山仰止也扯不上半点关系。”   茯苓一愣,没想到容珩会给出这么反常的答案,下意识的辩驳道:“少阁主,您过谦了。茯苓是真的很思慕您。”   “我一个有家室的人,你思慕我做什么?”容珩的声音平静冷漠的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再说,我一个武夫,从来就不解风情,还三天两头的不着家。你好好想明白就不会再有这种想法。 ”   这一席话听得茯苓瞠目结舌,连接都不知道怎样去接。   此刻,茯苓无比庆幸自己是有备而来,她慌慌张张将精巧雅致的食盒启开:“茯苓亲自做了莲心合欢羹,少阁主若是不嫌弃,趁热喝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慕衿倚在门边,望见茯苓如此柔情似水,掩唇轻巧一笑:“是我来的不巧了。“   茯苓紧攥着手,就连染着花汁的指甲都要嵌入手心。   半晌,茯苓才端庄笑道:“姐姐开什么玩笑。姐姐不嫌弃茯苓在这里碍事就好。”   慕衿唇上胭脂艳艳,明晃晃的流苏金步摇,在熹微天光下耀闪着金色的光泽。眼眉风致,人亦是艳丽至极。   慕衿端然坐到椅上,慢悠悠的道:“怎么会。说起来姐姐与你还真有缘分。刚从我那边走,又在这边遇上。”   茯苓亦觉得脸上不好看,只好讪讪对慕衿一笑:“是呢。方才本想指点下人收捡东西。一回去忽然想起来,忘了说哥哥嘱托我转告少阁主的事,又折了回来。”   容珩的神色已经有些烦躁。   很显然,她们就算是见招拆招也该换个地方。   茯苓转身对容珩欠欠身子:“少阁主慢用,茯苓先行告退。”   慕衿也没有久留的兴致。茯苓一走,慕衿就起了身:“妾身还有事,也先回去了。”   茯苓此前分明说她对容珩无意,怎么如今倒不请自来,对容珩这样上心。   看来这茯苓倒真是不像她想的这样简单。此前茯苓声泪俱下,编的一套一套的,以假乱真,自己几乎都要被她骗了吧。   茯苓常肯到她的'栖凤台',大概起初是想着在'栖凤台'多见见容珩,方有可乘之机。   这等城府,实在是比那傅月之流高明许多。   天边一沟弯月清浅,几场雨过后,空气种都漂浮着雨水湿润的气息。   慕衿一贯不喜身边有太多人侍奉,所以她沐浴的时候遣退了侍浴的婢女。   待她沐浴熏香毕,打算更衣的时候,才发现粗心的婢女只放了上衣在浴池旁。   慕衿还在想着白日里的事情,六神无主的将衣服拣起来,随意往身上一套,正好遮到大腿。   侍女都被谴下去了,也没旁人。她没有顾忌太多,打算自己重新去找一件寝裙。   然而当她推开从浴室到内帏的门,却惊讶的发现容珩正坐在窗下,明灭不定的灯光照在他好看而分明的轮廓上。   慕衿微怔着站在那里,眼下自己衣衫不整,不知如何是好。她虽然一向大胆,但是这样露骨还是有些不习惯。   或许她的无所适从完全是多余的。   因为容珩看她的目光与以往看她的目光并无任何区别,连语气都平常如旧:“过来。”   慕衿依言走过去,睇他一眼:“您有事吗?”   她的肌肤因为才出浴显得更加的吹弹可破,湿发散落在月白的中衣上,别具诱惑。   容珩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在桌上,漫不经心道:“纵火的事情,你猜是谁做的。”   慕衿谨慎的抬眸望他一眼,最终摇摇头:“妾身怎么会知道呢。”   “茯苓。”他微微一笑。   慕衿惊的一抬眸。   “你相信吗?”   他依旧笑,却总让人觉得有些森然。   慕衿缄默不语。   容珩平铺直叙道:“是让甄武彻查的。许多线索指向她,但不是确切的证据。也许是她。”   他顿一顿,直视着慕衿,意味深长道:“当然。也许,是别有用心的人伪造线索嫁祸于她。”   他的目光落在慕衿身上,分明没有说什么,却让慕衿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当然会心虚。因为,'栖凤台'走水是慕衿自己设计的局。   先是卫青阳遇难,再到'栖凤台'纵火。众人定会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江锦彻查不出陷害卫青阳的人。她纵火,只是为了假借容珩之手找到幕后凶手。   但是她没有伪造任何证据想要陷害谁。   原本她该问心无愧的,可容珩这样一说,她却有些心虚了。   理一理思绪,慕衿泠然一笑:“宋姑娘蕙质兰心,不像会做这些事情,想来是有人陷害她了。”   容珩闻言一笑,并不说话。   今日晌午慕衿没有歇息,到晚间也有些倦了。   倘若是平日里她或许还存了心思勾一勾他。   可今天,她才撞见茯苓往他书房里去,还不知道以往有多少缠绵不尽的时候呢。   大概他心里就喜欢茯苓、甄墨那样端庄淑慎的。   说起来也是,他气质那样干净,平常也不喜欢混在脂粉堆里。就算茯苓那样的,他或许都要退避三舍。   也许真正的赢家只有甄墨。   总之今日她是没那心思再折腾了。困意袭来,慕衿也不愿多想,睫毛微扬,下了逐客令道:“少阁主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先请回吧。妾身累了一日,要歇息了。”   容珩也没想到,慕衿今晚会这么安分守己,连对他下逐客令都下的这么着急。   他没有着急起身,而是戏谑道:“今夜实在无处可去,不如姑娘留我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  滴———单机中TAT   ☆、茯苓主动挑衅      慕衿顿时睡意全无,眸色微微一亮。   她主动坐在他腿上,大胆的拨着他的下巴,俏生生道:“这是三更半夜见了太阳呀?”   容珩淡漠看她一眼,没有因为她大胆的动作凶她,也没有任何兴趣和她调情。   他起身时忽然察觉到身后异样的动静,一个本能的反身捆手的动作做的毫不犹疑。   她被他极其重的动作捆的吃痛,重重的摔在了床上。   他居高临下的笑看她:“现在安分了?”   慕衿知道,那是一个习武之人警觉时本能的防卫动作。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只是看他要走,以为他想要反悔,才拉了他一下。   她有些委屈的解释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去哪?”   他似笑非笑道:“沐浴,更衣。要一起吗?”   慕衿一愣,然后连忙摇头:“不了。在这里等着就好。”   趁着容珩进去沐浴,慕衿将寝衣规规矩矩的穿好。不然总是觉得腿间凉飕飕的,很不习惯。更何况,他看见了和没看见一样,她就是穿的露骨又能怎么样。   慕衿一边换衣裳,一边咬牙切齿的想,这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坐怀不乱的圣人。   她自觉不算很差,可刚刚那么久,他真的是从头到尾没往不该看的地方多看一眼。   是真柳下惠,还是只对她不动声色?   然而好不容易有了可乘之机,她也不是守株待兔之辈。   镂空的架子床上雕着古典而精致的花,不时有风从窗外吹进。   直到容珩靠在床上的时候,慕衿还觉得如梦如幻。   她将帘子放了下来,娇软道:“少阁主肯留下,实在让妾身受宠若惊。不过,是为什么呀?”   事反常则为妖。这一月来他与她形同陌路,今夜怎么突然有兴致,还肯在她这里夜宿。   他手臂半撑在床上,言简意赅:“避嫌。”   慕衿微微一怔。   别人是男女同房才避嫌,他们怎么避嫌才同房。   待反应过来后,她笑:“你是不是怕别人说你不行呀?”   他又没个妾室,几月来又不怎么待在她房里。底下难免有些嘴碎的侍女想入非非。   容珩轻轻一笑,也不恼:“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去别处借宿。”   “愿意。”她连忙道:“当然愿意。”   容珩不再理会,兀自抬手去松自己的衣领,修长的匀称的手指节分明,怎么都看不出来是经常拿刀用剑的手。   随着抬手的动作,他左手手腕上的暗红色红绳露了出来。那红绳一眼看着便知道是从寺庙里求来的,绳线上还串了两枚青白的玉珠,寓意平安康乐。   慕衿先前也觉得奇怪,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去礼佛求愿的人。   果不其然。她悄悄向朝歌打听过才知道,原来这手绳是他生母去寺庙里求来的。   他生母一生清贫冷清,串在红绳上的两个青白玉珠是唯一能留给他的遗物。   只是他寻常拿刀剑的时候多,所以平日里并不能常见他戴。   夜里沐浴更衣过后,他会习惯性的戴上。虽然他不像朝圣礼佛的信徒,不过这清心寡欲的气质倒是配他。   即便同床,两人依旧分占一侧,楚河汉界,互不干扰。   容珩知道她怕黑,便留了一盏灯,屋子里不至于太暗。   他离她很远,闭目休憩。   慕衿悄无声息的往他那边挪了挪,她拉了拉他:“不要这么早就睡了。”   容珩很警觉,支起了身子:“别乱动。”   闻言,慕衿果然停了下来,温温软软的不动了。   可是她已经挪到了床的中央,容珩睡在外侧。虽不至于肌肤相亲,然而两人的距离近了许多。   他身上总是有一种很好闻的气息,说不清是清茶的味道抑或是其他,很淡却没有一点杂质。   她很喜欢他身上这种淡而清的味道,很干净,从来没有混杂过女人的脂粉气息。   慕衿不知道,像他这样清心寡欲的人,也许终其一生都很难有女人能得到他的钟意。   但是如果有,那个女人一定很幸运。   他这样心无旁骛的人,你主动撩拨,他还避之不及。然而一旦能钟情于谁,必是至死靡它。   慕衿忽然想起什么,颇吃味埋怨道:“少阁主是嫌妾身长得不够美,还是身段不够好?有了妾身,还要找别的女人。”   他轻轻一嗤:“别的女人?我还以为你和茯苓姐妹情深到可以和她共侍一夫了。”   慕衿一笑,丽色顿生:“妾身还没有这么大度。”   容珩不语。   他想着要好好睡觉,可是突然听她绵软唤了一句:“少阁主。”   他没理她,她不依不饶的又补了一句:“少阁主。”   他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她这样一把好嗓子,只叫几声少阁主实在是屈才了。要是听她叫几声好哥哥,一定更动听。   一连听了几声后,容珩回过神\'嗯\'了一声。   慕衿想了想,问道:“您第一回见到宋姑娘是什么感觉呀?”   她一定要弄清楚,他究竟是不喜欢茯苓,还是碍于她的身份。   这样,她之后的行动便有了分寸。   “记不清了。”他的回答简短而冷淡。   慕衿不信,只当他不肯说。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声嘟囔道:“怎么会记不清呢?分明没几个月呀。”   容珩眼眸幽深:“谁说是几个月?”   慕衿微微一怔,看了他一眼:“不是?”   慕衿看容珩的神色便有了答案,见他对这个问题毫无兴趣,便自觉的不再多问了。   容珩倒也不是全然记不清,只是懒得再想,更不愿再提。   当时,他与茯苓的姐姐宋沉香已定下了婚约。有次去宋家的时候,茯苓私下里有意接近他。   他当时不认得她,也没有理会,后来才知道是宋沉香的妹妹。   慕衿起初以为,茯苓是后来因为义兄与她兄长之间的过节,才对她生出了敌意。   原来初见第一日,茯苓就对她心生防备。   此次是她大意了,轻信了茯苓。   慕衿刚想开口说话,容珩漫声道:“不睡了?”   慕衿今夜也累,没有太多心思去耍花样,也就静静在他身边睡下了。   慕衿夜里睡得安稳。次日醒来的时候,容珩已不在身旁。   不知道是不是他早起,走的匆忙。他的玉佩竟落在了床上。   慕衿也是洗漱过后,整理床铺的时候才发现。   这玉佩慕衿并不眼生。容珩多次携带在身边,几乎已经成为他近乎令牌的一种象征。   慕衿今天乖巧了一日,都没有踏出\'栖凤台\',就是想着在这里等等,瞧瞧他会不会回来取。   可是等到暮鼓响起的时节,他也未曾踏足\'栖凤台\'。   这么重要的物件,她就不信他没想起来,十有八九是在等着她给他送过去。   慕衿想了一想,决定还是亲自给他送过去。   没想到刚出门不久,慕衿又一次与茯苓不期而遇。   见着慕衿,茯苓还是如旧前来欠身行礼。   慕衿也不与她为难,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盈盈一笑。   茯苓眼尖,瞧见慕衿手上拿着容珩的玉佩。   茯苓抚了抚手腕道:“少夫人手里拿的玉佩是少阁主的吧。”   慕衿问心无愧,自然大大方方承认道:“是。”   茯苓轻笑一声:“少夫人难道不知这等重要的物件,私自拿着是不合适的吗?”   慕衿心下明白,茯苓这是在一众侍女面前,暗讽自己不懂规矩。   果然,茯苓身后那些侍女的神色里隐隐浮上了些讽刺与不屑。   慕衿不慌不忙道:“少阁主昨夜落在床上,我正想给他送过去。”   茯苓眼皮微微抬起,本是耻辱慕衿的话,没想到却被她反将了一军。   \'床上\'二字听得刺心。   茯苓浅浅一笑,轻飘飘道:“可妹妹记得少阁主一向不往您房里去。”   慕衿也不急,只微微一笑,媚色顿生:“那妹妹的意思呢?”   茯苓依旧只是轻然一笑,微微摇头却并不说什么。   她身后那位侍女,年岁不小,是跟着她从宋家过来的。   她与茯苓有一瞬的眼神交会后,似不经意,徐徐道:“少夫人这玉佩怕不是手脚不稳,窃来的吧?”   慕衿斜睨她一眼,正欲反驳。蓦然听得一声“住口。”   话语温婉却掷地有声。   来的妇人穿着一身流彩暗花云锦裙,举止端庄文雅。慕衿瞧着她有几分熟悉,但似乎并无多少交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茯苓的侍女恨恨道:“甄夫人。您瞧她手上拿的是少阁主的玉佩。少阁主平日里根本不往她房里去,她又如何能有少阁主的玉佩?我看她,就是她哥哥派来的细作。”   原来是甄武的夫人。亦是容珩的远房表姐,名叫漱玉。   当初容珩父亲尚在世之时,怜她孤苦伶仃,便接到纵横这边居住,与甄武两厢情悦,又正好亲上加亲,便作了婚事。   那侍女一席话说的痛快淋漓,底气十足,没有半分顾忌。   茯苓也只是低眉垂袖在一旁,并不阻拦。   这段日子茯苓往她房里去的多。容珩却不大去她房里。   茯苓一来二去的自然知道,心下必定也是看准了她并不受宠,才敢让下人这样肆意妄为。   “你既无证据,如何妄下断论?”漱玉平静的道。   那侍女嘴拙,一时答不上来。   漱玉继续道:“更何况,少阁主与少夫人本是夫妻。少阁主的贴身物件就算落在少夫人房里,又有什么稀奇的?你不想着怎样侍奉好主子,净想着惹是生非?”   漱玉果然沉稳。适才事态发生之时,漱玉便先去请了容珩过来。小争了片刻,容珩恰好也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马上男主女主就要开始发糖了,不过好像有点凉TAT 木有小天使的评论   ☆、以身相许      那侍女很没眼力见,一见容珩过来,就想着先发制人,将事情的原委添油加醋的在容珩面前细述了一遍。   容珩微微抬眸,神色看不出什么,只是问茯苓道:“是这样?”   茯苓受宠若惊,没想到容珩会先和自己说话。   她点了点头:“她所言不虚。”   容珩微微一哂:“那玉佩是我送给子衿的,怎么到你们口里就成了\'窃\'?你们若觉得子衿窃玉,我昨夜去她房里待了一晚,是不是就算偷香?”   茯苓被容珩一席话说的无地自容。   茯苓勉强撑着笑容道:“是茯苓管教下人不周。茯苓在此向少夫人赔礼,请少夫人宽恕妹妹这一回。”   容珩好整以暇的望着她,不紧不慢的声音却含着寒意:“听闻宋家族规严明,不知道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该怎样责罚?”   茯苓面子上过不去,当时回首瞪那侍女道:“听见没有,出言不逊,还不快打自己嘴巴。”   “是。是。”那侍女连声应道,用力的往自己脸上打。   茯苓为了在容珩面前强撑颜面,呵斥道:“用力些。不用力,我就让人过来帮你。在这里跪上一夜,不许起来。”   语毕,她强颜欢笑道:“改日茯苓一定登门向少夫人致歉。”   漱玉十分热情的请慕衿来家中做客。   慕衿接过漱玉亲自为她斟的茶,说道:“适才多谢姐姐替我说话。”   漱玉谦谦一笑:“那茯苓姑娘依仗宋家,一向嚣张惯了。漱玉方才也不过是偶然路过,出手相助罢了,不足一提。”   慕衿微微一笑。   漱玉虽然家道中落,但是想必容家没有薄待她,与甄墨倒有几分相似,颇有大家闺秀之风。   “漱玉知道,夫君从前多有冒犯少夫人,请少夫人不要往心里去。”漱玉歉意道。   慕衿和善笑道:“姐姐何出此言。我知道他是一心为了纵横,自然不会记下私仇。”   不论是因为生性善良或是为了夫君存了私心而出手相助,都是一份值得珍惜的心意。   看漱玉过的玉润,想必甄武待她很好。   说话间,漱玉突然干呕起来,含羞道:“真是让少夫人见笑了。”   慕衿略通医理,一看便是有了身子的症状:“姐姐能过得如此琴瑟和谐,委实令人羡慕。”   “哪里的话。我看少阁主对夫人也情深意重呢。”虽是这样说,可是腮上已经渐渐泛起红云,可见夫妻之间必然是鹣鲽情深的。   “既然姐姐身体不适,那我便不再叨扰了。”慕衿微微一笑,站起身子道。   “天色向晚,漱玉就不再虚留了。”如今愈发晚了,倘若留到甄武回来,就不好了。   漱玉知道自己夫君的性格,必是不能容她的,难免有言语上的冲撞。尔后,欠了欠身子,送走慕衿。   慕衿离开后,倒不先急着回栖凤台,而是去容珩书房坐了一坐。   她进书房之后,见容珩还在忙,便如往常一样坐在那里自娱自乐。   容珩忙完手头的事情,才放下文书道:“有什么事吗?”   慕衿正玩着那把团扇,闻言,抬眸俏生生道:“少阁主百忙之中出手相助,妾身感激不尽。”   他长眉微挑:“没有别的事?”   慕衿放下团扇,端庄道:“少阁主说将玉佩送给妾身,是真的吗?”   他轻轻一笑:“现在是真的了。”   “诡计”得逞之后,她顿时丢了那副端庄样子。   慕衿低头拨弄手中的团扇,故意露出三两分委屈:“少阁主好像不太情愿呢。那此前怎么不说是忘在妾身那里。”   他长眸微睐:“她这样诋毁你。不让你呛回去,你能甘心?”   慕衿低着头,眉眼间却掩不住笑意。   这一点,他倒是了解她。   届时,正巧有个侍女端了一盏龙井,叩门进来。   她见慕衿也在里边,似乎怔了一下,不知道将茶放在谁跟前。   慕衿微微一笑,接过茶,示意她先下去。   她将茶端到他跟前,不紧不慢道:“少阁主帮妾身两回,妾身还没有报答呢?”   他慢条斯理道:“你想怎样?”   她顺势坐在他怀里,在他耳畔道:“以身相许如何?”   容珩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波澜:“不过是举手之劳,值得你拿整个人回报我?”   慕衿楚楚可怜道:“当然。不喜欢吗?”   她低声补了一句埋怨:“总不会是……没有感觉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手心也沁出了些汗。但没有起初在他身边时那么害怕。   虽然他对她一向疏离,但心底总觉得,有时候,他还是有些些惯着她的。   她就不信,他真的没有感觉。   “没有感觉?”他沉沉一笑:“你说我?”   帷幔落下的时候,她已经被他吻的喘不过气来。   她的下巴抵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初次看见了他锦衣华服下的疤痕。   在他背后,蔓延着许多长短不一的疤痕,深深浅浅,新的旧的都有。   最长的一道,从左肩到了腰后。   慕衿虽然知道行走江湖的人,身上总是要留几道疤的。   可这么深的疤痕,还是让她觉得触目惊心,当时该有多疼。   他埋在她颈间的头微微抬起,转而吻她的脸,安慰道:“怕就不看。”   她主动抱他,乖乖巧巧道:“不怕。”   第一眼就觉得是祸水的人,就算他自恃自制力强,又怎么可能全然没有感觉。偏偏她还跟个不饶人的妖精一样,喜欢往他身上蹭。   帐摆流苏。   等到容珩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起身的时候,慕衿依旧在床上起不来,只觉得腿软。   早知道是这样,她当初就不该挑衅他。   他穿好衣裳后,又是以往清风雅度的贵公子模样,仿佛身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反观她还衣衫不整的在床上,累的起不来。   要是让旁人瞧见这一幕,一定要搬弄是非,说她狐色媚主。   她也承认,起初确实是她先勾的他。   可是后来……和她想的就全然不一样了。   要不是亲自领教过,她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以往以貌取人,就连她都错以为他喜欢温柔娴静的,真是打错了主意。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裳,见她还没有起来,回头道:“还疼?”   “疼。”她委屈巴巴道。   她突然想,不过是一场交易,她把自己的身子都搭上去了,还疼成这样,是不是亏了些。   容珩微微敛眉。   他知道难免会有些疼,但是没想到她娇软成这样。他还没怎么样,她身上就一片片青紫。   “要是疼就再睡一会。过会用膳的时候我再叫你。”   “嗯。”   她也确实是累了,没一会便睡着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容珩才叫她起来用膳。   “还是疼,怎么办?”她俏皮道。   其实歇了这半个时辰,她已经好了许多,本意也不过是撒撒娇讨个宠罢了。   没想到真让她讨着了。   慕衿知道容珩是有些轻微洁癖的,一定很排斥别人在他床上用膳。   见她这样娇弱,他也没再说什么,端了粥过来。   这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这粥是她要的。虽然有些累,但夜里还是不想吃太油腻的。   她窝在他怀里,小口小口的喝粥,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也算不上亏。   以前勾他的时候,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刀枪不入。   现在大概是觉得毕竟要了她的身子,难免要呵护些,其实倒很懂得怜香惜玉。   然而再疼也还是要下床的。   慕衿趁着侍女换下床褥的空当,去了内帷沐浴。   她的衣裳已经碎的差不多了。   更衣的时候,只好找了一件他的寝衣穿上。   他身材修长。他的衣裳对她而言,自然大上了许多。   因而她只穿了上衣,便已经遮到了膝上。   等她出来的时候,房内只有容珩一人。   他应该也是才沐浴过,穿的寝衣与她穿的一样。   慕衿一笑:“我们穿的衣裳一样呢。”   容珩见她这样不着调,淡淡笑道:“过来。”   慕衿依言走了过去。   他望了她一眼:“不疼了?”   慕衿不回答,只是猜着他的意思道:“你想让言总管送我回去?”   他弯唇一笑:“不想回去了?”   她坦然道:“不想。”   他见她身上的青紫还没有消,淡声道:“那就在这休息会吧。”   慕衿眨着眼睛道:“那你呢?”   容珩缓缓放下手中的茶:“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等会过来。”   他望向她,给她了一个“满意了?”的表情。   慕衿连忙点头,听话的进了里间,在床上歇下。   原本想等容珩回来再睡的,但是今日她实在有些累。在柔软的床上躺了一会,便忍不住睡着了。   容珩来的时候,慕衿朦胧间隐约有些感觉。睡眼惺忪,她也只是下意识的往他怀里靠了一靠。   夜里她睡得有些沉,孤男寡女,难得纯情一次,倒也没发生什么。   就是晨起的时候,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身上的疼才缓解些,哪里敢随便招惹他。偏偏这一回,他硬是曲解了她的意思。   她夜里才休息好,一大早的又被他累了一回。   折腾许久后,他先起身去沐浴。   慕衿发丝凌乱,脸红着躺在床上。   忽然听见一阵叩门声,来者却没有发出声音。不像是侍女。   慕衿强撑着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丝,便去开了门。   是甄墨。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要开始甜甜的了~小妖精女主和斯文败类男主。女主会撩,男主比她还会撩~ 男主的态度也会发生一个转变,毕竟决定要了别人的身子就意味着打算好了要承担照顾她的责任 就是有时候男主太嘴硬啦,明明宠着女主还非要说是物色交易~ 打滚求个收藏   ☆、裴文出现   甄墨手上拿着一个扇绥,见到开门的人是慕衿,神色中是掩不住的惊讶。   良久,甄墨才调整好情绪,低眉道:“少夫人。珩哥哥不在么?”   慕衿坦然道:“他在里边。韶书姑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甄墨扯了一下唇角:“就是想把这个扇绥交给他。”   慕衿点了点头:“那……我帮你转交给他?”   甄墨礼貌而疏离的摇了摇头:“还是我自己给珩哥哥吧。”   说完,就想进去。   慕衿微微动了一下,怀着歉意拦住了她。   慕衿的意思也很明显,你现在进去不合适。   届时,容珩正好从里边走了出来。   他刚沐浴好,身上还带着些水汽,见到甄墨,神情也是微滞了一下。   甄墨看见容珩与慕衿两人穿的是一模一样的寝衣,神色微微一变。   她僵了许久,才道:“没什么事,韶书就先走了。”   甄墨说的慌乱而敷衍。容珩眸色漆黑如墨,然而直至她离开,容珩也没有说什么。   慕衿回头笑道:“我也不介意做这个恶人。”   反正他也不喜欢甄墨。甄墨要是执迷不悟下去,对她没有好处。还不如早些让她断了念想。   见容珩神色有些不对,慕衿颇惊讶道:“还是我猜错了,你喜欢她?”   容珩没有回答她,恢复了神色,也没再说什么。   慕衿不怕他生气。她知道他不会。   甄墨自幼与他一道长大,两人就是感情再好,终究也隔了一层。   她虽然初来乍到,但是做了他的女人,就是甄墨不能比的。   这个轻重,他分的清。   见她一副欢欣的模样,他微微笑:“现在不怪我饿着你了?”   闻言,她脸一红。   这话不过是她当初寻的一个借口,现在反被他用来打趣她。   左右慕衿在他这里缠了两日,她倒也见好就收,已经有了打道回府的想法。   她要的不是露水情缘。   喂饱就好,最好还留着三分饿,要是吃撑了难免会腻,对她对他都一样。   后来两三日,容珩却没有再过来看她。   慕衿心里也有几分紧张,总不会是一次新鲜劲过了就结束了吧。   按理说应该也不至于。她想,大约是他忙的抽不开身。   第四日,容珩终于来了她的\'栖凤台\'。她勾他留下来过夜,他也没有拒绝。   次日,他起身时很早。   慕衿披了一身轻纱就下了床,接过侍女手中的衣服,亲自给他系上衣扣。   他也没有拦着,只是垂眸看她。   刚睡醒起身,她两腮本就有些红,察觉到他目光后,更是紧张的动作都开始轻起来。   “明天去陆嚣那边一趟,你和我一起。”他道。   陆嚣是容珩的表弟。然而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容焕都被打发到了巴蜀,陆嚣却能留在身边从事,可见关系匪浅。   可如今他这样忙,突然抽空去陆嚣那里必然是有要事。既然如此,再怎么说她也是江锦那边带过来的人,又为什么要带上她?   难道是因为两人有过肌肤之亲就对她卸下心防了?   绝无可能。虽有西施沼吴的先例在前,但是江锦将她送过来也不会异想天开仅凭着女色就能让他色迷心窍,一步登天,究竟能谋划多少还是要看她。   然而容珩没有问她愿不愿意,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语气。所以无论她心中如何千回百转,此刻她也只能应下一句好。   行程赶的很紧,次日便启程。   到了陆嚣府上的时候,慕衿一路察言观色。其实这里在管控上并不如纵横阁那般森严沉抑,甚至门庭若市。   一众人迎容珩进了陆家正厅,但是最先出来迎接的却不是陆嚣,而是陆嚣的友人——姜磊。   姜磊笑着调解气氛,容珩却不大待见,直截了当道:“陆嚣呢?”   姜磊笑道:“陆兄在里边忙呢。您稍等片刻,他忙完就过来。”   容珩轻轻一嗤:“等他忙完过来,倒不如明天再来。”   姜磊闻言也不分辩,只乖觉一笑,见机知意道:“是。那劳您移步,姜某这就引您过去。”   其实也不远。陆嚣就在偏厅。   一开始,慕衿还没太懂容珩那句揶揄的意思,等到了偏厅她便大概明白了。   到偏厅门前,姜磊先是命令守门的侍卫道:“你先进去回陆爷一声。”   那侍卫会意道:“是。”   容珩等人进去的时候,一个面色潮红的侍女一边仓促的整理衣衫,一边从桌案上下来。   见到容珩等人,她匆匆行了个礼,就满脸羞红的出去了。   姜磊别有深意的笑对慕衿道:“嫂夫人,这里面可有不少故事呢。”   慕衿但笑不语,心底却思忖着陆嚣的来历。   她隐隐记得江锦似乎曾经提过陆嚣,陆嚣这个人虽然花花肠子多了些,但是还是有真才实干的,否则容珩也不会留他在身边。   陆嚣倒不慌不忙的如事不关己一般,只整理了一下衣服就朗笑起身道:“二哥,怎么能劳烦你亲自来一趟。前段日子兄弟我是打算到府上拜望,正好道馆上遇到点事情,就给耽搁下来了。”   容珩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径直走过去坐在席座上:“哦?勾栏院什么时候改名叫道馆了? ”   他这次没有坐在主位上。其实大家心里也明白,像容珩那种难说话的主,定然是嫌弃那里不干净。   陆嚣也是个场面人,兀自笑道:“二哥,你这张嘴这么多年真是没变过。兄弟我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歹在嫂夫人跟前给我留点面子。”   容珩不坐主座,其余人也依次就容珩席座左下落座。   陆嚣爽利道:“二哥,护镖的事,你亲自交代,我哪里敢懈怠。你放心,两边都谈好了。正好,青云庄那边有个门客过来,你也见见。”   容珩微微点头,示意可。   陆嚣转头吩咐道:“传他过来。”   门被打开后,一白衣雅士颔首疾趋而来,稳稳当当跪到容珩跟前行了个礼:“不才裴氏叩见少阁主。”   “起来吧。”   在看清裴文时,慕衿心一紧。   裴文起身抬头的那一刻,亦是惊得有些愣神。   后来容珩也只是淡漠的过问了几句。究竟细说了些什么,慕衿已无心去听。   然而有一点她是清楚的。   陆嚣府上有这么多宋家的门客绝非偶然。   大概宋靖看清了局势,不想再与纵横阁争锋。然而宋靖狼子野心,这一点不会变。   青云庄若与纵横阁歃血为盟,第一个遭殃的怕是长夙无疑。   绝不能如此。   容珩在陆嚣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便在陆嚣府上小住了几日。   白日里,慕衿也没有旁的事,便去花庭里走走。   想一个人清静清静,就连随侍都被她打发了下去,可拨弄花枝的手还是透漏出了她的心烦意乱。   “子衿。”   久违的声音传来,慕衿下意识的回眸望去。   是裴文。   他痴痴望她,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   裴文喊的是她的闺名。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她了。   当年年轻不懂事的时候,她与裴文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那时的她,正是顾影自怜的时候,恰好裴文给她了几分书生意气的温柔,她就以为自己是遇上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两人也勉强算是两厢情愿,可因为现实中的种种因素,面对江锦的胁迫,裴文还是懦弱了。   因为他的退缩,这段感情最终也无疾而终。   裴文苦涩开口道:“子衿。这么多年,你过的可好?这么多年,我……”   慕衿第一个反应是疏远回避。   她现在已嫁作人妇,根本没有必要也不该与他在此纠缠。   慕衿的语气有些生硬,很是疏离:“裴文。既往不咎,你回去吧。”   面对慕衿这样的态度,裴文慌的上前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子衿。我知道你怨我,当年是我懦弱了,我也很后悔,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听他这话,慕衿几乎哭笑不得。   再给他一次机会?她要如何给他机会?他当真以为这世上的事都能推翻重来么?   况且当年是她年轻不懂事,如今经历的多了,就算真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不会再选择他。   慕衿的语气还是冷硬:“放手。裴文,你再这样纠缠不清,我就要叫人了。”   裴文连忙放了手,情绪还有些压抑不住,连声哀求道:“我放手就是。子衿,你千万别走,听我把话说完。”   见慕衿不理会他,裴文急得不知所措:“子衿,你且理我一理。当年的事,皆是我的错。今番见着你,我才知道我有多后悔当初因为一时怯懦抛下你,如今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   裴文说的这样情真意切。慕衿正想开口断了他的念想,却突然萌生了另一个念头。   裴文是宋家的门客。而且能够作为代表来拜见容珩,想来在宋家也非泛泛之辈。如今形势对长夙这样不利,她或许可以假意应下,利用裴文来逆转乾坤。   但是很快,慕衿便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   她过门还没多久,眼下容珩虽然对她还算怜爱。这桩事若是成了倒还好,算是一步登天,可一旦败露便是自毁名节。   容珩有什么理由去宠爱一个不贞的女人?不,她不能自断后路。   但她或许可以用一种更迂回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佛系了……为爱发电   ☆、相争   慕衿道:“你的话我也听完了。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而且,我现在也过的很好,以后你我陌路天涯,各不相干。”   裴文还是不肯相信。   他拦住慕衿的去路,握紧了拳头道:   “子衿。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以前说过的,你不喜欢做傀儡,也不喜欢这样受人牵制的生活,是不是你那个义兄又胁迫你了,逼你嫁给容珩……”   他甚至对容珩直呼其名。   慕衿不回答,撂开他便决然走了。   当年他抛下她,她不怨他。   毕竟这世间有几个人不贪生怕死,更何况只是几朝几夕的露水情缘。   然而每每想起他后来做的另一桩事,都让她庆幸他的不娶之恩,也注定她不可能回心转意。   慕衿已经将话说的明明白白,可或许还不够绝。   至于这话里的这一分余地,是否令人挂怀,不在于她,而在于裴文。   一计不成还有二计、三计。慕衿虽不将此作为唯一出路,但是在下意识里难免会稍加留意。   裴文其实表现的很明显。   或许是因为裴文觉得是江锦胁迫她委身于容珩。所以在后来晚间的筵席上看慕衿的眼神总带着几分悲悯,而对容珩,则是恨屋及乌的憎恶。   当然,他并不敢明面上这样得罪容珩。只是在偶尔悄悄窥视的时候,才敢透漏出一二分。   慕衿轻笑一声,毫不在意的优雅的抬手斟了一杯酒置于容珩桌上。   裴文,真是一如当年。   他是青云庄的门客,能作为门客之首来陆嚣府上,必然承担着游说的重任。可是现在他在席上,一杯一杯的将自己灌醉,一言不发。   慕衿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江锦这样喜欢玩弄人心。就像对弈,与其千方百计,不如洞察敌手。   三言两语就让一个人临阵倒戈。   运筹帷幄,果然能决胜千里。   次日。   裴文求见的时候,慕衿正软绵绵坐在容珩膝上。她温软乖巧,却又不自觉的透出骨子里的千娇百媚,这样致命两端的诱惑最是让人欲罢不能。   容珩巳时就要去见陆嚣,约莫还有一两刻钟的时间。   这段日子他要处理的事太多,尽管只是一两刻钟的光景,然而能有这样共处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   他修长的手指毫不避讳的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游移,脖颈上才留下的几道深重吻痕已经成了鲜红色,娇艳欲滴。   裴文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裴文跪下道:   “少阁主。”   “说。”   “裴某此次前来,是想对关于护镖文书一事提出几点浅见。张毅遗失文书,这一点是裴某疏漏,没有管教好部下,裴某责无旁贷。但是张毅的本意也是保护文书,只是阴差阳错才会弄巧成拙,还望您从轻发落。”   容珩看都没看他一眼,轻轻一笑却带着冷冷寒意:“护镖的事若出了差错,你搭上这条命也赔不起。”   裴文惶恐叩首。   慕衿还想着缓解缓解气氛,柔柔软软的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是啊。文书遗失确实事关重大,可裴公子毕竟也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   他锐利的眼神在她的脸庞上扫过:“想和他一道受罚就不妨再多说几句。”   她乖觉,顿时闭嘴不再说下去了。   本来就是。既然能温暖惬意的坐在他膝上承宠,又为何要无端跟着裴文受罪,更何况以容珩的性子,她再说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裴文咬牙道:“是裴某不知轻重,清少阁主发落。”   容珩置之不理,拂了拂衣袖起身道:“到时辰了。去陆嚣那边一趟。”   慕衿垂目不语,置身事外。   容珩静静看她:“你要留在这里?”   容珩此前并没有说此行要携她一道。其实现在他分明也没有说什么,可是慕衿不知为何就悚然一惊。   慕衿有短短一瞬在想,会不会是自己与裴文那一小小的交际被他抑或他的耳目察觉,但是很快她就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   单论现在,如果容珩真的察觉,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放虎归山。更何况就在那桩事发生后的夜宴,容珩对裴文也与其他门客并无差别。   她下意识的抬眼望他,然后有些犹豫的羞怯怯的主动去勾他的手。   这一切,都尽收裴文眼底。   容珩牵着慕衿的手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依旧没有看他。袍角带起匆匆而过的微风似乎都满含着对他的轻视。   这是一位志士最不能承受的折辱。   容珩此行已经耽误了不少时日,可见护镖一事确实非同小可。   纵横阁那边已经堆下不少事等他处理,拖延不得。   又在陆嚣府上过了一日后,便启程回了纵横阁。   宋茯苓上回说要登门致歉,慕衿原以为不过是过过场子的话,没想到拖沓了段日子,她倒真的登门了。   慕衿虽知道她虚情假意,但看她有气无力的道歉模样,也倒还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感觉。   倘若就此结束倒也罢了,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回又生出事端。   宋茯苓带了她那轻狂侍女一道前来登门致歉,刚离开,她那侍女便附耳对宋茯苓道:“小姐,不好了!刚刚少夫人虚扶您的时候,奴婢无意中摸了她一把,怎么觉着像是喜脉……”   宋茯苓顿时警觉起来。   这慕衿虽比她先嫁入容家,但往后日子还长,她也未必没有机会。可倘若慕衿先生下孩子,以后她就算嫁进来,也很难撼动她的地位了。   宋茯苓沉声道:   “几个月了?”   那侍女道:“像是一两个月。”   宋茯苓仔细思索了片刻道:   “不可能。我此前在纵横阁住了这样久,时刻提防着,几乎看见过少阁主宿在她那里。就一次,那夜里栖凤台还着了火……”   宋茯苓脸红着道:“应当没机会的。就算那次给她捡着了便宜,也不该是一两个月。”   那侍女焦急道:“奴婢小时候是学过医的,虽没能学的长久,但也懂几分医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不会错的呀!”   宋茯苓思忖道:“哥哥也说了,细作得了消息,她和少阁主有名无实,怎么会有喜脉。”   那侍女张望了下四周,小声对宋茯苓道:“怕不是偷情了吧……”   宋茯苓悚然一惊,却也没有说话,只是不断的绞着手中的帕子:“那也不知道是和谁啊。”   那侍女上次挨了罚,至今对慕衿心存怨恨,比宋茯苓还急:“小姐。不管是谁,我们先发制人,去少阁主那里检举她。反正他们夫妻有名无实,慕衿若两年无所出,便要被遣回娘家。奴婢想呀,她是为了留在纵横才出此下策。”   宋茯苓考虑了片刻,最终摇头道:   “不妥。我们这样莽撞,难免会出差错。还是回去禀报了哥哥,再做计议不迟。”   那侍女虽急不可耐,但小姐这样决定,她也只得按下了性子等着。   别说宋茯苓不信,慕衿也没想到,她这肚子这样争气。不过才屈指可数的几次,竟就怀上了。   前段日子,她是有些困倦,只以为是春困秋乏,并未放在心上,也没有请卫绾过来为她诊断调养。   直到宋茯苓义正言辞的带了人到纵横,慕衿才反应过来。   宋茯苓已经从宋靖那里得了确证,容珩与慕衿确是因利结亲,有名无实。   她胜券在握,不顾慕衿也在场,就向容珩那狠狠告了一状,口口声声要让慕衿问诊把脉。   慕衿自己都不敢信自己有了身子,起初是否认了。但见宋茯苓言之凿凿,后来也就将计就计答应了她。   宋茯苓那侍女自告奋勇要为慕衿把脉。   慕衿自然一口回绝。   她原以为,宋茯苓不过是想设计诬陷她和外男不清不白,当然不好用宋茯苓的人。   为着万无一失,她特地请了卫绾。   卫绾虽然年纪轻,表面看上去平平,但她师承医圣,医术精湛不可多得。   更要紧的是,慕衿对她有恩,自然信得过。   望闻问切后,卫绾不禁扼腕叹息:江门主拥有诸多侍妾却无子嗣,慕衿这才嫁进来多久,便有了身孕。   江锦什么都想和容珩比肩。可是单论生孩子这方面,容珩就甩了江锦十几条街。   卫绾回道:   “恭喜少阁主,少夫人确是有了喜脉。”   母凭子贵这一词被推崇多年并非全无道理。这孩子慕衿起初是盼着的。   但眼下宋茯苓这样一闹,她实在心烦。   宋茯苓见此,不由得意起来,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   “茯苓原本与慕姐姐交好,没想到慕姐姐做了这样令人不耻的事,实在是让人羞愧。   茯苓也是迫不得已,想着子嗣命脉是要紧的事,这才选择了大义灭亲,也好劝姐姐清醒些,回头是岸。”   语毕,宋茯苓又楚楚可怜的望向慕衿:“慕姐姐不会怪茯苓吧。”   慕衿是被她这一席话说的又好气又好笑:   “这喜脉来的突然,我此前确实没有留意。可就算如此,你说我行为不端,有什么证据?”   茯苓不理会,转而对容珩道:   “请少阁主明察。”   哥哥的细作都说了慕衿与容珩有名无实,错不了的。   慕衿心下也有些紧张,她虽然自信行为端正,可与他确实没有几次。   这喜脉来的过于突然,几乎不真实。   她怕这其间出什么差错,更怕他因为宋茯苓这三言两语的拨弄,而不相信自己。   倘若他不信自己,彻查了此事,就算她是清白的,名声也就此扫地了。      ☆、劫镖   容珩始终是淡淡听着,听宋茯苓这样说,轻轻一笑:   “我家夫人怀的孩子是不是我的,我不知道,你知道?”   容珩这一反问,宋茯苓被驳的顿时哑口无言。   容珩虽唇边是淡淡的笑意,但目光中却有几分森冷,让茯苓看了只觉体寒。   宋茯苓就是有意,也不敢再做什么文章。   难不成,少阁主为了与慕衿做这假戏,这样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也肯甘心情愿的戴着?   宋茯苓脸色顿时难看了不少,但她隔了这样久,才来指证慕衿,不是无所作为的,自然有备无患。   宋茯苓缓一缓思绪道:   “少阁主,那您可知道,慕姐姐此前嫁过人的。”   慕衿脸色顿时惨白。   这是一二年前的一桩旧事了。   义兄分明说做的天衣无缝,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容珩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慕衿苍白的脸色,没有说什么。   宋茯苓这才鼓起勇气,大胆说了下去:   “嫁的就是段氏世家的段易公子。她才刚过门,段易公子便遇难身亡,没有多少人见过她的真容,都以为嫁过去的是一位名叫明婉的姑娘。但茯苓却是真真切切有证据的。”   茯苓见慕衿脸色愈发苍白,扬声道:   “少阁主若是不信,可让茯苓将证据呈上。”   容珩没有理会她,只是问慕衿道:   “是这样?”   慕衿咬咬唇道:   “是。”   慕衿继而道:   “当时,义兄做主要将明婉姑娘嫁给段易公子。后来,明婉姑娘宁死不愿,义兄便要子衿代明婉姑娘嫁过去。当夜在酒宴上,段易公子意外遇难,义兄不愿声张,便隐瞒了下去。”   她越往后说越没有底气,声音也愈发的小。   当时段氏与长夙有了利益冲突,义兄让明婉去勾引段易,没想到明婉真的对段易上了心,到最后关头,反而不愿嫁给段易,怕害了他。义兄不肯功亏一篑,便让慕衿顶替明婉嫁过去。   慕衿当时将将遇上裴文,以为裴文便是自己的真命天子,宁死不屈。   那是她第一次反抗义兄的命令,不吃不喝,人都要虚脱了。   她以为只要她坚持就能扭转乾坤。没想到最后关头先屈服于权势的是裴文。   他非但屈服于江锦的威逼利诱,还为了自己的功名向江锦献上一计。谎称他要求娶慕衿,实则李代桃僵,将慕衿送上去段家的花轿。   所以,他贪生怕死,她不怨他。但是其后一桩事,却是她永远不可能原谅他的错误。   其后,在当夜的筵席上,段易毫无意外的遇了难。   而且段易的死因,最后也成了悬案不了了之。   义兄好手段。   细枝末节她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义兄不断安慰她,说已经处理干净,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当初嫁过去的是她。   可是,到底还是被茯苓调查了出来。   茯苓为了扳倒她,当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慕衿如今也只有听天由命。   哪怕她身子清白,但她隐瞒了此事,就是一重罪。   别说她现在怀了身孕,就是已经生了孩子也没用。这样荒唐的事,纵横完全有理由将她遣送回娘家。   耳边是宋茯苓隐忍的笑意。   知道宋茯苓不怀好意,可她手握证据,让她将证据拿出来只会更不好看   慕衿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再反驳什么,只好默默跪了下来,低着头,等着他发落。   宋茯苓的侍女更过分些,与宋茯苓絮絮耳语,用恰到好处的声调让慕衿将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听入耳中。   她咬着唇,指节都攥的发白了,几乎想哭出来,可是此刻哭又觉得会让人笑话。   当初她是不愿嫁的,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就是再委屈,也有不可推脱的罪责。   容珩起了身,轻轻将她扶了起来:“有了身孕的人,就别跪着了。”   慕衿与宋茯苓皆是一惊。   容珩能够这样出言相护,别说茯苓,慕衿自己都觉不可思议。   毕竟平日在内,他对她的宠爱也没到这份上,然而不论如何,原本悬着的心终于缓下来。   宋茯苓镇静的望着慕衿,不甘心的咬牙道:“少阁主,她可是一个二嫁的女人,不干不净的,您怎么能就这样饶恕了她?”   容珩冷淡道:   “既然没有洞房,没有行完礼节,就算不得嫁。”   他转眸望向茯苓:   “你说子衿不干不净,是不是我碰了她,连着我也不干净了?还是说,觉得我这样做有失公允?”   宋茯苓慌张道:   “茯苓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容珩语气中有了微许厌烦,打断她道:“不管有没有这个意思,我都不喜欢别人过问我的私事。”   茯苓眼眶都红了,没想到事已至此,少阁主还是护着那小贱人。   半晌,她才忍气吞声道:   “是。”   慕衿其实也心虚的很,倚在他怀里不敢说话。   直到宋茯苓携着侍女,哽咽离开。   慕衿以为他这是要和自己秋后算账,便十分安分守己的低了头,眼里还有几分余悸。   她害怕的紧,生怕他以这个理由把她提前送回去。   当真是站的越高,摔得越疼。当初嫁进纵横有多风光无限,以后就要受多少冷眼□□。   谁知道见他怀里的她怕成这样,只是轻笑一声:   “怎么娶了你这么不省心的姑娘回来?”   慕衿脑子也是懵了一下。   他这是,嫌她事多?   慕衿刚想说话,却见总管言慎急匆匆的闯进来,禀报道:   “少阁主,焕公子失踪了!”   护镖一事,本就让容珩忙的几乎抽不开身。如今又添了一桩容焕的事,更是分身乏术。   沉寂已久的容焕突然出了这样一桩事。慕衿也在心下忖度,是否裴文已经有所动作。   那日容珩对裴文的轻慢以及裴文之前在她面前披露的心意,已经足够他去挑拨离间,分裂纵横阁与青云庄。   所以这样一想,上次茯苓一事让宋靖认清了容珩的态度,对慕衿来说,倒因祸得福成了顺水推舟。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慕衿的猜测。   毕竟她人在深闺。虽然江锦也给她留了些耳目亲信作为陪嫁,但是她绝不会涉险去与裴文再有任何交集。   只能盼着,裴文能让原本岌岌可危的长夙能够有所转机。   迫于容焕失踪的压力,护镖的事,容珩暂且交给底下的人去督察。   没想到最后容焕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护镖的事上又生出事端。   事情的起因也很简单。护镖的人马在与另一路劫匪路遇时轻敌冒进,却遭调虎离山之计。   打架是赢了,镖车却丢了。   甄武领人进来回禀:   “少阁主,抢到一具死尸,余下都跳崖了。从他身上的刺青来看,不像山匪,倒像是宋家的人。”   容珩声音凉薄,漫不经心道:   “宋靖么。他近来倒是嚣张不少,可惜百密一疏了。”   “彻查宋家了么”容珩问道。   甄武回道:“已着手秘密彻查了,可是翻遍整个宋家,就是不曾找到镖车。”   容珩语调依旧平静,简短而冷淡的吩咐:“继续。”   一旁的言慎有些犹豫道:   “会不会是不是因为茯苓的事,宋靖怀恨在心,所以.....”   容珩语气格外轻松浅淡,平静的甚至有些反常,轻轻嗤笑一声:   “他要是能有这个胆量倒还不错。不过是一时利欲熏心,偏偏做的又不干净。”   容珩已令人暗中监察宋家多日,却几乎未发现什么异常。   甚至就连纵横的人都渐渐开始起疑,那具尸首是否是旁人栽赃嫁祸于宋家。   明察暗访多日,才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你说那名女子时常往来于宋府”容珩敛眉问道。   “是。虽然蹊跷,可属下又未觉察到有什么异常之处。”言慎身边常带的一个跟班——魏景颔首道:“属下擅作主张趁她离开宋府之际,将她绑了回来,正押在暗室之中。”   容珩眼眸深邃:   “带上来。”   容珩细细打量着侍卫扣押上来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被紧紧地反绑在椅上,手上已被勒出红痕,垂着眸的模样楚楚动人。   容珩坐在椅上,似乎很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小女子名叫苇如,年方二八。”或是因为畏惧,那名女子依旧垂着眸。   容珩淡然一笑:   “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好名字。”   “少阁主,小女子不过区区一介女流,实在不知贵阁与宋家有什么过节。小女子知道您一向仁厚,请您放了小女子吧。”她哀哀道。   容珩语气依旧很淡:   “苇如姑娘。我知道,你也是为人所胁迫。只要你实话交代,我不会为难你。反之,你也知道后果。”   苇如垂着的眸子里流露出微许得意,声音依旧哀婉动人:   “小女子无辜受到牵连,实在无可交代。”   语毕,她直直望着容珩,梨花带雨。   “坚持不说么?”容珩语气中是令人悚然的寒意。   苇如依旧是沉默。   刀光剑影倒映在容珩眼底,生出几分阴冷。   鞘中匕首被他拔出时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他拿着匕首一寸寸的接近苇如。   咔嚓。   出乎众人的意料,容珩并没有杀她,而是用匕首切断了绑着她的绳索。      ☆、解救   苇如似有些讶异,很快后便接连道:   “多谢少阁主明察,小女子实在冤枉。”   容珩眸中并未掀起波澜,语气极淡却步步紧逼:   “既然如此,为何你常出入于宋家?”   她道:   “小女子以卖花为生。因宋家小姐很喜欢花,所以小女子常常过去。”   “哦?”她的话似乎勾起了容珩的一缕兴趣,容珩问道:“冬日里也有花么”   苇如眼底生出一分难以察觉厌恶与轻嘲。这些所谓的贵人,就连冬日里的花都不知道,还想要盘问她么   因嘲讽而生的得意,让她口气松快了些:“水仙。小姐很喜欢水仙。”   她身上确有淡淡的水仙香气。   容珩蓄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原来如此。难怪见姑娘常常抱着一捧花去宋府呢,是我错怪姑娘了。先前唐突,还请姑娘见谅。”   苇如恭谨道:   “少阁主切勿如此,实在是折煞小女子了。”   容珩淡淡一笑:   “苇如姑娘,我不喜滥杀无辜。你若有十分的证据证明你是无辜的,我便放了你。”   她恳切道:   “小女子身无长物,对您亦无用处,这等重要的事,小女子如何干预?少阁主所求,不过是镖车的下落。小女子有个大胆建议,您不若直接去宋府彻查?若人赃俱获,他们伏罪,自然无话可说,若了无证据,不单小女子,就连宋家也一并清白了。”   容珩沉沉一笑:   “姑娘如此出谋划策,实在是诚意可嘉。”   苇如微微抬眸,试探道:   “如此,少阁主可否放了小女子?”   “好。”容珩笑意明朗起来,吩咐身旁人道:“言慎,送苇如姑娘离开。”   在场之人虽然不解,却依旧听令将她放离。   待苇如离去后,魏景不解道:“少阁主如此轻易就放了她?难道她当真无辜么”   容珩语气中有一缕森然:   “不,她说了谎。”   言慎更不解道:   “可她对答如流,可以说无懈可击。”   容珩微微摇头:   “就是因为无懈可击,才更可疑。对于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在如此危境下,尚能对答如流。不像是早就准备好的措辞么”   他略停顿片刻,抽丝剥茧般的分析道:   “而且,我方才有意试探她。刀锋逼近她心口的时候,她似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但是眼底没有半分惊恐,这绝不是一个寻常卖花女子应有的胆识。”   魏景心底一惊:   “那属下们去借机彻查宋家?”   “不。不在宋家。”容珩断然道:“她敢有如此自信,就是想请君入瓮。”   魏景疑道:   “那属下该如何进行彻查”   容珩低沉道:   “水仙,傍水而生。仔细彻查分宜所有河边的屋宅,或许能找到。”   “是。”   容珩也是凭着自己的直接去判断。此事交给言慎去办,搜寻数日,没有找到镖车,却找到了失踪已久的容焕。   容焕被魏景找到的时候,身受重伤,被绑在床上。   魏景已将他带回来了,请了甄墨为他疗伤。   饶是容珩,对于此事也颇感意外。他亲自去了医馆,看望容焕。   容焕伤的极重,满身鞭痕几乎奄奄一息。   容珩独自近前,坐在床畔,轻声喊道:   “三弟。”   容焕迷蒙的睁开眼睛,看见容珩后,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虚弱而凄怆道:   “二哥。我从前做错了许多事,如今救我的,还是二哥。”   他眼角含泪,悔恨交加的面容与伤痕累累的身体无不令人揪心。   纵然是容珩,此情此景之下也难以无动于衷。可是容珩心里也清楚,容焕是个有手段的人,沦落至此必有内情。他必须了解事件始末。   容珩对容焕道:   “三弟,我们自幼一起长大,血脉相连。如今我也只余下你一个兄弟,只要你诚心改过,我不会与你计较。”   容焕费力的抬起手,似乎想抓住容珩的手。   容珩出言安慰道:   “三弟,你安心养伤就好。”   他情绪有些激动,恨恨道:   “二哥,我有今日,都是拜宋靖所赐。他趁我大意时,派人绑架我。”   容珩看了一眼魏景,魏景眼神示意确实如此。   容珩接着又望着容焕:   “那你的伤也是他做的?”   容焕情绪更加激动,几欲崩溃:   “宋靖,他将我锁在屋宅里,派一个女人看守我、羞辱我。”   容珩眸色微深:   “是那位苇如?”   容焕摇头道:   “我没有听清那女人的名姓。只知道她看上去天真稚嫩,与平民女子并无不同,实则是宋靖的下属,心思缜密而且狠毒。”   容焕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咳了几下,丝丝血迹从唇边呛出,仍继续道:   “我多次想要逃离都被她发现,看守越来越紧密,我逃离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容焕俊俏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   “后来,宋靖派人劫了镖车,他把镖车秘密地埋在锁我的屋宅之下,想要嫁祸于我,离间我们兄弟,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他们的镖车藏的很深,没想到被我伺机逃离时无意中发现。得知我发现他们的计谋后,那个女人恼羞成怒就开始凌虐我。”   容珩心下微微一冷,续后对容焕道:   “三弟,你安心养伤就好,我会替你一雪前耻。”   容焕血泪交织:   “二哥,焕从前做错了那么多,愧对于你,更无颜面见先祖。”   他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似乎要将整颗心都吐出来。   终究兄弟一场,说没有一点恻隐之心是假的。容珩安抚他道:   “三弟,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你安心养伤,我晚些再来看你。”   容珩出去后,言慎已匆忙的赶来,立在门前想进门又怕打扰了容焕休息,只能担心的问容珩:   “三公子伤的严重么?”   “伤势经过调理之后好了许多,三弟已经醒了。”   “那就好。”言慎神色舒缓了许多。   言慎怕是比容珩还要担心容焕。他虽然是容珩带回来的侍卫。但儿时父亲一向器重容焕,见言慎心性忠良,便将言慎从容珩那边过给了容焕。   言慎自小就陪着容焕,赤胆忠心,事事都想着容焕。论起来他们自然更亲厚些。   只是可惜,容焕虽天资聪颖,但心性不够纯良,幼时常做错事。   言慎总护着他,代他受罚。如今言慎身上大多伤疤都是那时代他受过而来的。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容焕终究没能体会到言慎的良苦用心,长大后反而变本加厉。   言慎多次规劝他,他都置之不理。   言慎不愿与容焕同流。又逢容珩继承家业,后来便跟在容珩身边了。   容焕被找回后,镖车的事也算是暂且告一段落。   现在容焕养着伤,不宜打草惊蛇。   秋后算账,也来得及。   容珩与慕衿从容焕处离开后,便一道回栖凤台。   离开之前,言慎望着他们二人,神色深刻而复杂。   容珩很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我送夫人回去。”   言慎郑重的点了点头。   上回言慎亲眼见到慕衿清晨从容珩书房里出来,于是他忧心忡忡的问了一下容珩,容珩说没有,不可能有。   自此之后,言慎对他深信不疑。   慕衿想,言慎其实不必用这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神态看着他们,仿佛一看见她就如临大敌。   看来他是真不知道他主子有多表里不一,危险的明明是她。    慕衿的身子已经三月有余了,虽没有太显怀,旁人也没看出来,但是腰身总不如以往那样纤细。   这段日子夜里也总睡不好,她对镜自照的时候,总觉得肤色比以往暗沉些。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在他怀里的时候,还能闻见那熟悉的味道,是很淡很清的香,混杂着微许酒香。   她忽然想起,第一回在筵席上遇到他的时候,她坐在他怀里,也是这样的味道。当时只觉得很好闻,没有沾染其他女人的浓香。   前几日她见义兄的时候,义兄虑及她有孕在身,不便侍寝,便向她引荐了另一个女子。   那女子年岁与她一般大,身子倒是干净的,只是在楚馆中养了不少年,一身媚色。   三步之外,慕衿便闻到她身上的秾芳。   那样浓烈的香味,还不知道那香料里边添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过,义兄说的也不无道理。   反正她有孕在身,与其让他自己在外寻欢,不如她向他引荐,既能放心,还能讨个好。   道理都能明白。可是,她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   今夜晚宴上,义兄携了那女子一道前来。   义兄多次眼神暗示她,让去向容珩引荐,她却迟迟没有开口。   她现在身段是不如以前了,可是怀着孩子也很辛苦,还要把他推到别人榻上逍遥快活。   慕衿越想越扫兴。谁知道一向冷着脸的容珩,今晚主动贴了过来,咬着她的耳垂道:   “到日子没有?”   她耳根乍然一红,小声道:   “到了,不过……要轻一点。”   她有着身子,所以他也没有太累着她。   就是她身子比他想的还要娇嫩。他力道稍重了些,她身上就又青又紫的。   事后,他掀开她的衣裳,检查她的腰部:   “我看看红了没有。”   她最近没少吃补品,难免胖了些,不愿意让他看得久了。   他一掀衣裳,她就扭扭捏捏的,将脸埋在他颈窝里,不乐意让他瞧。   容珩本来是知道分寸的,但是她这样往他身上蹭,就是在拨他的火。   终于,他松了她的衣裳,转而低头道:   “别动。”   于是她很本分的静下来,过了一会,突然问道:   “今天晚宴上,那个穿紫色衣裳的姑娘,你注意没有?”      ☆、变心   于是她很本分的静下来,过了一会,突然问道:   “今天晚宴上,那个穿紫色衣裳的姑娘,你注意没有?”   他反应很平淡:   “谁?”   慕衿却很积极,努力描述道:   “就是那个穿暗紫色长裙的,坐在义兄旁边的那个。”   他'哦'了一声,似乎想了起来:   “我以为是江锦的人。”   “不是。”她停一停,又问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浅薄。”他言简意赅。   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女人,他从来不感兴趣。   少顷,还没等她说话,他了然笑道:   “哦,这是要做贤妻?”   慕衿没想到,自己还没透漏半点风声,就被他猜到了这层,忙否认道:   “我又没说什么,是你自己想吧。”   “我是觉得你盛情难却。”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拨过她的头发。   “强词夺理。”   她小性子上来了,有些生气的转过身去不理他。   想了想还是生气。她背对着他,将手伸回去,在他腕上用力抓了一把:   “你之前怎么不这么说,过河拆桥。”   他这人怎么这样坏,表里不一就算了,床前床后也不一。   容珩手腕上顿时多了几道浅红的抓痕,却也不恼,在她耳边道:   “不然让我再过一次?就不拆了。”   “别想。”她咬着唇道:“反正是演戏。你愿意和谁就和谁,我管不着。”   他毫不避讳的将手探进她的衣衫里,覆上她的腹部,散漫笑道:   “戏里可没有孩子这一出。”   他的手触在她柔软温热的肌肤上,有些微凉的感觉。   她呼吸微微一滞,刚想开口,可忍了一忍,又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也将手探进衣衫里,想把他的手拂开。   谁知道才刚碰到他的手,就被他一手抓住。   他握着她的手,低沉道:   “既然已经假戏真做,就当它从一开始就是真的。不向任何人提起也不让任何人发现,否则没有好处。懂吗?”   这样的境况实在有些暧昧。   慕衿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确实不够稳重,于是她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他道:   “今晚我出去醒酒的时候,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慕衿附耳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了一会。   容珩微微敛眉:   “茯苓今晚也过来了?”   慕衿抿唇一笑:   “她那样浓妆艳抹,我不信你没有看见。”   容珩微微一嗤:   “总是看女人是很危险的事情。”   慕衿睫毛一扬,望向他道:   “那我呢,也危险吗?”   他笑:   “当然。谁让你是个妖精。”   经容焕一事,护镖一事的内幕便明朗了许多。   容珩令人将那私宅附近一切有嫌疑之处翻了个遍,果然将镖车找到了大半。   当日,宋靖查出了慕衿与段易的旧事,以为慕衿就要一败涂地。   直到他的妹妹——茯苓哭哭啼啼的回了青云庄,他才如梦初醒,彻底明白不论如何,容珩不可能给宋家联姻的机会。   既然不能携手共进,那就干脆鱼死网破。   宋靖也是精心策划了许久,没想到棋差一招。   如今事情败露,容珩不需去兴师问罪,宋靖便已自乱阵脚。   果然,不出三日,言慎便来通报宋靖求见。   “让他等着就是。”   “是。”   待言慎出去,慕衿开口问容珩道:   “他如何解释当日的事情?”   “左不过推给底下的人罢了。”   宋靖空有狼子野心,却外强中干,最后落得个‘赢得仓皇北顾’的下场,也是意料之中。   其实宋家世代骁勇,偏偏这代庄主过世的早,留下宋靖一个独子。明明庸才,却还不安分,这好好的家业,都要慢慢被他给败送了。   半个时辰后,宋靖才随人走了进来。   一进来,宋靖便颤抖着躬身跪下:   “少阁主,镖车我已强令他们如数归还。宋靖管教无方,特来请罪。”   容珩漫不经心的声音却让人不寒而栗:   “请罪?断人之财路,无异于杀人之父母。你说,这弑亲之仇,该如何算?”   宋靖明显心虚的颤了一下。他低着头,因为过度紧张,眼神已有些涣散:   “是。护镖一事的损失全因宋某而起,靖罪该万死。既如此,宋某定当十倍偿还。少阁主意下如何?”   “伐木不自其本,必复生。”他抬眼看向宋靖,冷冷道:“灭祸不自其基,必复乱。”   闻言,宋靖惶恐叩首:   “是宋某管教不周。宋某明日便将他们全数送过来,任凭少阁主处置,但请少阁主海涵,予宋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宋某往后必定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宋靖已经紧张的虚汗涔涔,不知容珩意下如何。   容珩却突然松了口:   “青云与我纵横素来交好。既然宋庄主已经痛改前非,那我也希望能经由此事握手言和。”   宋靖紧紧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叩谢不已:   “多谢少阁主海量。”   自始至终,慕衿都是一旁冷眼看着不置一词。直到宋靖离去,慕衿才仰头问道:   “你说他是真心归附么?”   “戏都写在脸上了。”   宋靖敢把护镖这样的事交给那些人去办,必定都是能为他出生入死的忠良俊杰之辈。而如今,宋靖为保全自己而把他们弃如敝履,稍加安抚,将来未必不能比纵横的人更效忠。   只是慕衿还有一点不解:   “既然有这样好的机会,何必厝火积薪?”   容珩知道,慕衿所指的是宋家。   “眼下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但他将咎责推的一干二净,仅凭此事,虽然可以动他,未免有出师无名之嫌。他年轻气盛,早晚会有机会,不会等太久的。”   子姑待之,多行不义必自毙。   慕衿有些明白过来。容珩是嫌这方法不够漂亮。扳倒青云庄确是他想要的结果,然而从长远来看,区区青云跟纵横的声誉比起来,他还看不上眼。   这大概就是格局。   慕衿会意,低头默默思考了片刻。续后,她附在容珩耳边低语良久。   他闻言微微一动,很快便笑了:   “真是只小狐狸。”   这样过了七八日后,天气愈发冷起来。日里便挟雨伴雪下了一天,到了夜里明月映雪,雪映红梅,显得梅花更加清丽,也平添了几分傲骨。   慕衿本睡的暖和安稳,却被外面愈吵愈近的叫喊声闹醒。   她醒来的时候,容珩已经起身了。   疑惑之下,她也穿了衣裳,跟了出去。   慕衿才出去,便看见漱玉牵着少阳哭着来到门前,泣声不绝如缕。   当日茯苓有意为难自己时,漱玉还曾出言相助,当时瞧着也是个明朗的人。见她哭的这样心酸,慕衿也不免惊讶。   “姐姐这是怎么了,半夜哭的如此伤心?”慕衿不解问道。   “夫君他......他为了另一个女人打我,还说没有我这个妻子更没有阳儿这个儿子。”漱玉的哭声哀婉,我见犹怜。   “是因为谁?”   容珩话音未落,甄武便携着一个翩翩女子跟到了这里来。   漱玉惊慌的忙将少阳抱在怀里,似乎生怕甄武会对少阳动手一般。   慕衿仔细一看,不是别人,竟是茯苓。   慕衿有些按捺不住,敛眉对甄武道:   “漱玉姐姐蕙质兰心,贤良淑德。您为了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就要抛弃妻子,未免太过狠心。”   茯苓先是倒贴容珩不成,现在又转而来勾引甄武。   “少夫人说谁不知廉耻?我和公子两情相悦,倒是这个妇人心胸狭小,容不下别的女人。”茯苓伏在甄武肩上嘤嘤梨花带雨状。   其实当日筵席上,慕衿出去醒酒时,便无意瞧见了甄武与茯苓两人勾搭在一起。   甄武果然维护茯苓,轻哼一声道:   “我的家事如何轮到你一个外人管?”   见夫君如此维护新欢,漱玉不禁眼泪盈眶:   “怎么是我心胸狭小,倘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茯苓当初可是险些许给少阁主的人。你们如今这样成何体统,叫我的脸面往哪里搁呢。”   茯苓倚仗着自己颇有几分姿色,果然手段厉害。   吵的越凶,围观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甄墨趁着一身月色而来,雪白的衣裳将她衬得愈发盈盈动人。   她看见慕衿与容珩,她眼中闪过一丝不适,却还是按下性子,听了个始末。   续后,她也劝慰甄武:   “哥哥,嫂嫂这些年来待你如何,你心里不是不明白。何苦一定要闹成这样呢?何况你们虽是被指婚成亲,但姐姐却也是你三媒六聘明媒正娶而来的,就算要纳妾,也不该宠妾灭妻呀!”   “我本与她好好说了,是她不肯,容不下茯苓。这样的妒妇我要她做什么?”甄武越说越动气:“她既然执意不肯,那就算犯了七出,便是休了她,也是情理之中。”   闻言,甄墨又羞又气,也垂泪起来:   “哥哥。众目睽睽之下,你怎么能说出这样不顾礼节的话。如今你怎么这样了?那少阳呢,你把他置于何地?”   “量这样的妒妇能将少阳教成什么样,少阳往后就过继给茯苓吧。”甄武看了一眼少阳,依旧固执己见。   漱玉虽算不得国色天香,可是心性善良,更是待他真心一片,他却□□熏心,眼里只看得见茯苓的容色。   可怜漱玉这片真心,却白白给他糟蹋了。   这场闹剧,容珩也看得厌烦:   “够了。当初你们成婚还是我做的主。现在就算你不满意,也怪不了别人,怨我就是。”   甄武虽然被茯苓迷了心窍,但是容珩在这里,他还是不敢太造次,只好另谋出路。   他拉着茯苓跪下:   “甄武不敢。只是实在不想与这样一个没有气度的女人生活,少阁主若是执意强求我和她在一处,那甄武也只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慕衿作为个外人都觉得实在是听不下去。   她走过去,握着漱玉的手,安抚道:   “姐姐。眼下他怕是一时难回心转意了,此事还是等彼此都冷静下来再议吧。”   容珩看了一眼甄墨,吩咐道:   “先带她回房歇息。”   “是。”甄墨眼泪依旧不止,默默的牵着漱玉去了她的厢房。   容珩冷冷的目光落在甄武身上:   “你回去冷静冷静,把事情好好想清楚。”   “甄武从不以一时冲动行事,此次甄武心意已决,怕是要悖了少阁主的心意了,还请少阁主宽纵。”说完,便躬身施了一礼,拉着茯苓打算离开。   茯苓回眸看慕衿一眼,胜券在握的笑意极为娇媚。      ☆、卫昭身世   甄武、茯苓这一出闹得便不仅仅是寻常的家事了。   甄武为纵横奔波多年,赫赫功名不说,对纵横的内部更是了如指掌,已成容珩的耳目股肱。   宋靖本就狼子野心,若此事能平息倒好,若不能平息,对于纵横来说势必事关重大。   甄武在纵横阁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如今他与茯苓纠缠不清,一些重要的职责容珩不可能再交付给他。   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总要有人承接他的职责。   慕衿向来谨慎,除非必要时,绝不会向他过问公事。容珩也是如此,几乎从不会主动向她提及公事。   但是今日是个例外。   容珩提携了一个年轻男子接受宋靖的职位。   对慕衿提及此事时,容珩语气淡然,平铺直叙道:   “他说他是卫青阳的弟弟,卫昭。我见过卫青阳几面,只是比较久远,不太记得他的样貌。你对卫青阳的样貌应当更了解,所以想请你辨认一下。”   慕衿当然不会拒绝也无法拒绝,只是在等待时,她依旧犹疑,怎么会这样巧?容珩所提携的人真的是已经故去的卫青阳的胞弟?   卫昭被侍女引了进来,见到慕衿后,施了一礼,续后安静站在原地,十分沉稳。   慕衿一惊,此人与卫青阳身形十分相似,眉目间也颇有卫青阳的影子,只是更为俊朗,声线也比卫青阳要低沉许多。   慕衿端然问道:   “确实有几分像,你是哪里人氏?”   “在下是江陵人氏。”他目光如炬,稳重而又坚决。   慕衿的心一紧,手紧抓着衣袖,很快便恢复了适时的微笑,对容珩牵强笑道:   “是了。卫青阳便是江陵人氏。”   “看来所言不虚。你愿尽心竭力效忠,继承你哥哥的遗愿,他若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纵横一向惜才,自然也不会薄待你。”   容珩这话虽是说给卫昭听的,可句句都听进了慕衿心里。   卫青阳的事已经搁浅许久。慕衿心里的疑团一直未能被拨开。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段日子,因宋家的事更为紧迫,她也未对此事十分上心。   今日见了这卫昭一面,才提醒了她。   卫青阳意外身亡这么久,他的弟弟为何又无端出现?   如今看来,还是要她亲自前往江陵调查一趟,最为稳妥。   江陵毕竟是卫青阳的故乡,或许能因此了解其中的真相。   现在回首一看,慕衿才惊觉,卫青阳虽在长夙效忠多年,可对他的信息却知之甚少。唯一能探究的一点案底,只有故乡江陵。   不过虑及她如今有孕在身,一介女流孤身在外或会生事,慕衿便寻了一套男装换上。   如果只看脸的话,倒像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她已经有些显怀,穿上衣裳后,腹部显得有些不协调。但是此事不宜耽搁太久,慕衿斟酌一番,还是决定前往。   慕衿打点好行装后,便大大方方的离开。出门前,也很自然而然的被总管言慎发现。   其他人拦不住,言慎亲自阻拦:   “少夫人,您这样走了,属下无法向少阁主交代。”   “怎么就没法交代”   慕衿斜他一眼。   “少阁主说过……”言慎为难道。   慕衿打断他:   “少阁主说过让你拦着我?”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慕衿怕误了时辰,不能在暮色之前赶到江陵,只想速度解决。   于是不等言慎说话,她就率先奚落他道:   “你看少阁主身边有那么多好看的姑娘,天天围着他 。你忠心耿耿的跟了他这么久,他竟然一个都不介绍给你,实在是惨无人道啊。就连我们膳房里烧火的小兄弟,都娶小媳妇了。他这么残忍的对你,你还帮他管什么。”   言慎被慕衿这一席话怼的瞠目结舌。   慕衿自顾自的将行装收好,行色匆匆的补了一句:   “实在不行你就推到我身上来,就说我自己跑了,回头我会和他解释。”   说完后,便扬长而去。   容珩届时正在和纵横中的高层议事,忽然言慎急急忙忙的闯进来,气喘吁吁道:   “少阁主,您夫人跑了。”   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容珩手一顿。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告知夫人跑了,实在算不得什么光彩事。   在场者面面相觑,尴尬不敢妄言。   容珩倒是聪敏反应极快,很快便假装无动于衷道:   “慌什么。子衿日前和我说过,我答应了她的。”   言慎一时觉得这夫妻俩有些莫名其妙,只得讪讪道:“是。”   他刚想退下,容珩忽然补充道:   “你密令几个人跟上她,若非必要之时不得打扰。”   “是。”   其实江陵离分宜算不得远。慕衿也只是随身带了些细软应急。   她一身男装轻简,没费多少工夫,就赶到了江陵。   慕衿寻了个客栈,歇息了一夜。   次日清早她便启程,一路向许多人打听,那些人却都说不知道什么卫家。   一两日后,才遇到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城南郊外数年前是有个卫姓人家。   慕衿决定亲自往城南去一趟。   寻了许久,才在城南的一隅看见一个败落的府邸,因为长年的风吹日晒,府邸挂牌上卫府的字迹都变的斑驳不清。   慕衿推门而入,‘吱呀’一声带了了许多尘灰,微微有些呛。   她缓缓的挪步进去,房中空荡荡的处处覆着灰土。   忽然,慕衿隐隐听见远处似有不绝如缕的泣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慕衿心下存疑,最终大着胆子循着哭声走了过去。到了后院角落,原是有一个女子守着个躺在破席上的老妪,正在呜咽哭着。   慕衿走近那女子,不解问道:   “姑娘为何在此哭泣不止?”   那姑娘以为慕衿是此处的邻里,有些惊慌失措的拭泪道:   “公子。我们是无家可归,这几日天寒无奈之下才躲在这里的,没想到叨扰了你.....”   慕衿淡淡笑了:   “姑娘误会了。在下也是途经此处而已,有些好奇才冒昧的问了一句,姑娘不妨说说,或许在下能帮助一二。”   她不免又掉下泪来:   “小女子名叫青莲。家父早逝,因此家中更是一贫如洗。   身旁的这是我的母亲,前段日子得了病症,一位魏姓公子要花五十两银子买我给他做妾,为了给母亲治病,小女子只得答应了。   魏公子明日就派人接我入府。可....可魏公子嫌晦气,断断不允许我带母亲一同入府。我不忍丢下母亲却又没有办法.....”   慕衿看她身世实在是可怜,便道:   “这魏公子既然行善,怎么又能作恶强迫你割舍母亲呢?”   慕衿敛眉道:   “不若我给你五十两银子,你去向那魏公子要回你的卖身契。”   青莲落泪摇头道:   “听说那魏公子是纵横阁的人呢。小女子孤弱,怎么敢招惹江湖中人。”   慕衿心下觉得有些好笑,还真是歪打正着。   其实不止挂着纵横阁名号的门派。这些年来,纵横阁韬光养晦,暗中延伸自己的势力。就连许多其他名号的门派,其实也都是纵横的手笔。   不过这样一来,她行事倒也方便了许多。   慕衿劝慰她道:   “江湖中人也是善恶分明。姑娘不必如此惧怕,有些事情或许说开了也就好了。若姑娘实在不安心,不若在下陪你去一趟。”   青莲有些迟疑的点头。   续后,她安顿好母亲,便领着慕衿一同去了那魏公子的府邸。   慕衿与青莲在正堂中等了许久,才见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那男子仰头对青莲笑道:   “我本打算明日让人来接你呢,你倒着急。”   想来他就是青莲口中的魏公子了。见他长脸宽额,颧骨略高,看上去似乎是个精明的人。想来他也并不愚笨,不过是有些贪色罢了。   青莲唯唯诺诺的躲到慕衿身后。   慕衿微微笑道:   “魏公子误会了。在下今日来是想替青莲向你讲明,在下与青莲自幼便定了亲,只是后来因为家事分离了数年。听说青莲已委身于魏公子,在下想替她赎身。”   续后,她放下一个极昂贵的玉玦:   “以此作为谢礼,不知您意下如何?”   魏公子哈哈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些?既然你知道她委身于我,那她就是我的人了。”   慕衿微微皱眉:   “可您若执意如此。既然纳她作妾,就该接纳她的母亲。”   魏公子听的不耐烦,道:   “我是纳妾,不是找晦气。再说,这是我的家事,哪里轮得到你来管。念你无知后生,我不与你计较,你休得在此胡闹。”   说完,便传唤了侍卫想要将慕衿逐出家门。   青莲急的落泪,却又无可奈何。慕衿微微抬手示意她不必慌张,她不紧不慢的道:“且慢。”   魏公子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一眼。   慕衿毫不畏惧的与他对峙道:   “我倒不曾听说有这样没天理的事。既然要纳她作妾,怎么能将她病重的母亲拒之门外。倘若你实在是不肯,将这门亲事退了就是,银两我赔给你,何必为难她一弱女子?”   魏公子怒不可歇:   “哪里来的狂徒。来人!给我拿下。”   几个侍卫提剑刚想上来,就被慕衿止住:   “等等。”   “都是纵横阁的人。初次见面,魏公子就刀剑相向是否不太好看?”她道。   魏公子微微眯眼:   “纵横阁?你是谁的麾下?”   “纵横阁容珩。”   魏公子嗤笑一声:   “你敢直呼少阁主的名讳?哪里来的江湖骗子。”   “是真是假你试试便知。”   “你打算告诉我,你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这我可没听说过。”魏公子口气中带了一丝不屑与得意,故意出言嘲讽道。   现在乱攀少阁主的关系的人多了去了,他早已司空见惯。   这个后生想借此压他,可是错了主意。   慕衿微微一笑,并不恼怒他的嘲讽,淡然‘回敬’道:“不,其实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   ☆、真相   少阁主今年才二十几岁,哪里来的失散多年的私生子。   他冷笑: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是当我眼瞎了么”   慕衿将容珩的令牌扔在他面前,觑他一眼道:“我就是当你瞎了眼。”   他仔细看了成色和做工。   是真的。   魏公子自然是又恼又惊,可毕竟令牌在跟前。他不敢随意定论。也只好令人去分宜问少阁主。   纵横阁。   容珩如往常一样与人议事,言慎又闯了进来。   容珩最不喜欢在议会的时候被人打断,有些不耐烦的敲着桌案:“怎么了吗?”   “少阁主,有写给您的书信。”   他微微敛眉,简短道:   “念。”   言慎吞了吞口水:“可是……”   “念。”   言慎展开书信,真情实感的叫了容珩一声:   “爹。”   顿时,全场静默。   言慎接着念道:“儿子在外……请您亲自前往。”   原本被晾在一边的高层,面面相觑。   少阁主成亲才不及一年,什么时候有了儿子?   一个快言快语的人先容珩道:“我们在商议要事,这等谬论也敢进来打扰。”   另一人接话道:“就是,什么儿子!还敢骗到我们这来!是不想要命了差不多。跟他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现在就让他杀人灭口!”   容珩轻咳一声,打断众人,对言慎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去告诉那边,我就过来。”   众人:“……”   魏公子摆着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纵横那边却传令过来:所言不虚,要好生安顿,少阁主亲自过来认领。   这边虽还是一头雾水,可既然少阁主有令,也只能好生招待着。   且少阁主都确认了,魏公子也只好认输。   他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即刻将那卖身契还与青莲。   慕衿亲手将那卖身契递给青莲,又给她一些金银:“这些你拿回去好好救治你的母亲。”   青莲跪下连声拜谢,尔后羞答答道:“多谢公子。公子若不嫌弃,青莲愿委身于公子......”   她掩饰了些尴尬,轻咳道:“姑娘。在下家中已有妻室,方才在下的言论只是权宜之计,还请姑娘谅解。”   青莲似乎颇有些失望,讷讷点头。   慕衿犹豫着,随后带着些渺茫的希望问道:“适才看见姑娘在那偏僻的府邸,不知姑娘是如何去那府邸的?”   青莲迟疑答道:“青莲确实不是无意中找到那处府邸。青莲儿时,祖父曾在那府邸当差。知道那院落荒废了许多年,无人居住。”   慕衿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追问道:“可是一户卫姓人家的旧居?”   “正是。”青莲努力回忆道:“儿时我还小,记得不周全。听我祖父提起过,那卫府原本也算是个显赫的人家,只是后来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被满门杀尽。当时我祖父抱着卫父卫母的孩子在外游玩,才逃过一劫。”   “孩子?”慕衿有些疑惑:“可是孪生兄弟?”   “卫父卫母是有一对孪生兄弟没错。只是弟弟在那场灾祸中死了,哥哥当时被在外与我祖父一起,便活了下来。”   “只有哥哥活了下来?你可是记错了?”慕衿更是不解。   若是只有哥哥活了下来,那卫青阳是哥哥,卫昭又是怎么回事?   “青莲那时虽小,可许多年后,祖父也偶然提过的。应当是不会错的。”青莲眸子中有些疑虑但又渐渐转为坚定。   慕衿越来越迷茫。待青莲离去后,她独自在房中,有些失神的回想着青莲的话。   思来想去,便只有一种推断是合理的。   青莲没有必要骗她,当年若是弟弟死于灾祸,活下去的便只有哥哥。哥哥是卫青阳,那么卫昭.....   也是卫青阳。   他没有死。   是了,如此想,一切便通顺了。   卫青阳的意外身亡,或许彻头彻尾都是容珩安排的一出戏码。   如此向曾经想去,卫青阳在鸿桥决胜时,将要得胜之际,突然遇到不速之客也绝非偶然。   他或许是故意输给那人,将胜利拱手相让,也让长夙错失了唾手可得的成功。   难道卫青阳跟了江锦这么多年,甚至成为江锦的左膀右臂。始终都是假的?   也是,纵横这样的门派,怎么可能没有细作。   容珩与殷然如此交好。殷然父亲所掌管的千寻门派极擅易容易声,想将卫青阳换一副面貌并非难事。   而且还能将此事做的极其干净,她不会察觉,江锦更不会察觉.....   可容珩为什么故意将卫昭引见给自己呢?   慕衿心下一惊,原来自己一开始便想错了。   容珩要的,或许就是让江锦察觉。   卫青阳死的离奇,甚至没有留下一个像样的理由,让人存疑,也是他有意为之的。   慕衿为了想方设法得到卫青阳的死因,在那夜里,她让人在栖凤台点下了那把火。   卫青阳之死与栖凤台走水时日相近。旁人很容易将两件谜案联系到一起。   她只是借此想要彻查卫青阳的死因。没有成功。   再后来,便是他有意让自己见到卫昭,也许他一早就知道她会将此事告诉江锦。   而容珩为的,便是通过自己去敲打江锦。   原来如此。   看来江锦一直隐忍的虎狼之心,容珩并非全然不知。   繁冗而杂乱的事终于渐渐理清。   约莫一个时辰后,容珩到了魏府,进来便开门见山道:“在哪”   魏公子恭敬答道:   “少阁主,人就在楼上。”   容珩掀了帘子进去,届时慕衿已换上了长裙,娥眉不扫,青丝散落。   她慵懒的坐在床上,一双藕白的玉足悬空轻轻晃着。一切权术都抛下,仿佛真是一个因为贪玩而偷溜出来的孩子。   慕衿心里清楚,大家都是场面人。事态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彼此心知肚明就好,点破了对谁都不好看。   再说了,她还怀着孩子。她就不信,容珩会把她怎么样。   “玩够了,也该回去了吧。”   慕衿唇边扬起一抹微笑的弧度,站起身来,故意装作极乖巧的样子,走向他道: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才犯了错,难免要装的乖巧些。   容珩抱住她的腰,让她双足离地。想起言慎念的那封信,清冷的眸子里难得出现一点起伏:   “下次说是哥哥。”   她抱着他的脖子嫣然浅笑,听话唤道:   “哥哥。”   要命。叫声哥哥都觉得是勾引自己。   她盈盈笑着软声道:   “哥哥,外边那个人和我抢女人呢。”   他一笑:   “敢和我的女人抢女人么”   容珩将她横抱起来,下了楼。   楼下齐压压的站了许多的人,皆颔首低眉,不敢抬头窥看。少阁主有儿子,还是私生子……这可是了不得的事。   魏公子这才彻底死了心,跪在前边:   “少阁主,属下实在没想到会冲撞了令公子,真是该死。”   容珩抱着慕衿,停在魏氏面前:   “既然知错,也就不为难你。在这里跪一日,好好思过。”   说完,便抱着慕衿上了车辇。   回去的时候,言慎悄悄对容珩道:   “少夫人今日这衣裳穿的她好生奇怪,似乎玉润了些,还有些像怀孕的样子。”   容珩点头道:   “是怀孕了。”   言慎非常震惊。他从来没有想过少阁主与少夫人假戏真做的可能。   他神色复杂:   “少阁主,我此前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啊。这样看来,我今儿个早上找您讨姑娘,真是太不懂事了!您别介意,也别自卑。这事不能怪您,要怪就怪少夫人也太心急了。   少夫人也真是,仗着江锦给她撑腰,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太不厚道了。不过您想开点,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何必吊死在她一棵树上。”   容珩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说:   “孩子是我的。”   梅花的冷香清远,月浅灯深。皎皎月光照在女子专注而娇美的脸庞上,别有风致。   卫昭醒来之后,看见甄墨正在替自己肩上的伤绑上绷带,连忙起身推辞道:“有劳姑娘了,在下自己来就好。”   可这一动,却不小心触及了伤口,有些疼痛,他并未出声,只是长眉微皱了一下。   甄墨浅浅笑道:   “你别动。这种事情哪里是你们男人能做的好的,你看这伤口弄疼了吧,亏珩哥哥素日里还夸你聪敏呢。”   卫昭微窘,垂眸道:“谢谢。”   甄墨不以为意,抬头对他一笑道:“不用道谢。你伤的有些重呢,昏迷了好几个时辰,这几日万万不可碰水。”   温柔的笑意似春日里的花香般撩人,身上的香气却比花香更淡,更让人心猿意马。让卫昭连呼吸都有些紧张,诺诺称是。   甄墨动作轻熟而流畅,用手测了一下药的温度,便端着碗亲自喂卫昭饮下。   卫昭虽然素非忸怩之人,但平日里不近女色。   届时,他还是有些不敢直视她。   她为卫昭忙前忙后,处理了许久之后,用绢子擦拭了自己额间的汗道:“好了,你好好歇息,我明日再过来帮你换药。”   “嗯。”他脸庞微红,低下了头,片刻后道:“敢问姑娘芳名?”   甄墨一边收拾医盒一边道:“你初来乍到,大概不认得我。我叫甄墨。”   卫昭有些慌乱道:“哦。听少阁主提起过的。”   甄墨闻言又抬头一笑:“是吗?今晚还是珩哥哥让我过了给你疗伤的。”   待甄墨走后,卫昭拿起甄墨刚才擦汗后,就手扔在桌上的帕子,细细瞧了瞧。   ☆、芳辰   帕子上绣了白色的姜花,精致细腻。不仅是医术,想来她女红也是极好的。   这位甄墨姑娘,卫昭也听人私底下谈论过,都说她人长得美,心地也好。   果然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   过段日子就是她的生辰了。   听说少阁主待她很好,她的生辰应该会好好办一场。   后来那几日,仍旧是甄墨来为卫昭疗伤。   她性子很好,知书达礼。   虽然有时他会有些木讷,甚至谈话的时候会有些局促不安,她都会巧妙的为他解围。   这样往来了几日后,他们竟也渐渐熟络起来。   甄墨的容貌品行在纵横阁中一向风评极佳,颇得众人喜爱。眼下就要到她生辰,各式各样的礼品已堆了满屋。   卫昭在甄墨的门前等了许久。   雨打梨花深闭门,这是一幅婉丽又寂清的场景。他已孤独的等了许久,但是心中却还是寂静而欢喜的。   直到看见那一袭白衣的姑娘翩然而至,他极少展露的笑意悉堆眼角:   “韶书。”   甄墨似乎有些意外:   “你等了很久么”   卫昭微微摇头,含蓄又紧张的笑道:   “我刚刚才过来的。就要到你的生辰了,听说你喜欢白衣,前段日子我去秦淮的时候,给你裁了件衣裳。”   对于一个过着刀头舔血的江湖侠客来说,有着这样清澈见底的笑意是极难得的。   甄墨缓缓展开了衣裳,又惊又喜道:   “这缎子可不是单单用银两就能换来的,我之前肖想了许久都没有求得,你是如何得到的”   卫昭望着她欣喜的将衣裳紧紧抱在怀里,便觉得为了一件衣裳而去接下那样凶险的任务也是值得的。   他笑:   “你喜欢就好。”   一时静默无言。卫昭无话可说,略显焦灼,便打算离开。甄墨牵着他的袖子道:   “等等。”   甄墨进了屋子,过了半晌,才推门出来。届时她已经换上了他送给她的衣裳,发髻松松插着一支明晃晃的步摇,步步生莲,顾盼生姿。   她有些害羞的垂眸问他:   “我这样……好看么”   卫昭届时紧张的呼吸都有些错乱,他望着她,浅浅的笑了一下:   “好看。”   她动听的笑声一声声的晃进他的心里,缱绻缠绵让人心折的想要深深的陷进去。   卫昭很想多同她说一会话,可每每遇到她又觉得说不出什么,只能讷讷的低着头。却也不想给她留下一个尴尬的印象,所以他微微站了片刻后,便打算离开了。   甄墨一边笑着一边急急的止住他,语气中似有微许不满:   “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听见她的嗔怪,卫昭有些慌张,立刻停下了脚步,微窘着低下了头。   甄墨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针线,盈盈笑道:   “方才我就看见你那衣袖破了。自己又不留心,这样出去该让人笑话了,我给你补一补吧。”   卫昭闻言连忙道:   “这等事让下人做就好……”   他尚未说完,甄墨就已认真而专注的将衣袖破口处一针一线缝了起来。   他不再说话,而是安静的低眸看着甄墨专注的模样,不敢动弹。   她女红做的真的极好。那日她随手丢在他那里的绣帕也是,花样栩栩如生。   半晌,甄墨才抬起头来,婉然一笑:   “好了。”   看见她明丽的笑容,卫昭唇边也情不自禁的曳开笑意:   “谢谢。”   甄墨不以为然笑道:   “这有什么。不过,你武艺卓绝,又如此得珩哥哥器重,前途无量。有那么多姑娘思慕你,怎么就不早日成家呢?总照顾不好自己。”   卫昭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许久,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不会照顾女孩子,也不会哄女孩子开心。”   甄墨‘扑哧’一声笑道:   “真是木头。总不能一辈子孤家寡人吧,想那么多做什么,对她好就是了。”   卫昭微微低头。   对她好就是了。   对于慕衿来说,这个春日,岸芷兰汀,一碧万顷。   腹中有个生命在悄然成长,一切便都显得如此生意盎然,将要问世的孩子带来的新奇与欢喜是无穷无尽的。   腹中的孩子似乎是个活泼好动的小男孩,很喜欢踢她。孕育生命的奇妙让慕衿心情畅然了许多,她是很想生下这个孩子的。   甄墨生辰那日,办的也算隆重,邀请了许多人前来参加。   精心打扮过的甄墨在宴会上流光溢彩,让在座的男子心驰神往。   卫昭默默饮酒,时不时的看她一眼,那身衣裳让她更引人注目,但是……没关系。她喜欢就好。   慕衿这些日子已经渐渐有了孕吐的症状,只是恹恹的坐在席上,不肯动筷。   容珩送给了甄墨一个玉镯。   甄墨自然还是欢喜的。   她锦衣玉食,所以金银于她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最要紧的,是容珩的心意。   慕衿实在是厌食,嗅到那菜品的气味都愈发觉得不适。   慕衿闻久了便觉得想要呕吐。   捱不过去,便只好轻轻和容珩道:   “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嗯。今晚我回来陪陪你。”   慕衿应下后离开,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庭外漫步。   黯淡的月光照在地上,竹柏倒映在积水中如藻荇交横,孟春夜里的湿冷侵入衣襟,让她感到阵阵寒意。   “嫂嫂。”   低沉的声音划破了寂静。   慕衿一惊,循声回过头去。   看见容焕苍白的面容,慕衿勉强笑道:   “原来是三弟啊。三弟伤才痊愈,外边风寒露重,还是回筵席上吧。”   容焕的伤痊愈之后,赤诚忠心,尽心竭力,便未回巴蜀之地了。   明朗的笑意在他苍白瘦削的脸上出现,反倒显得突兀:   “多谢嫂嫂挂怀。我也是出来随意走走,没想到碰到了嫂嫂。故来提醒一句,嫂嫂怀着身子,才更要当心才是。”   他语气确是情真意切的关怀。可或许是因为当年敌对时,慕衿毁他文书之事,如今她见到他时总有些心虚,觉得怯怯的。   “好。”   慕衿袖中的手紧紧抓着,敷衍几句后,便按下心内的悚然离去了。   慕衿走后,容珩也没有久留。   在这样松快的场合,众人对容珩的去留并不在意。容珩离开,他们反倒更无拘无束。   容珩步子轻缓,在去栖凤台的路上,清风徐来,将他身上的酒香吹的愈发淡薄。   出乎意料的,在转角处,他遇见了甄墨。   甄墨握着绣帕,茕茕立在廊下的栏杆前。   望见容珩,她少有的先开了口:   “珩哥哥。”   容珩对甄墨始终是纯粹的,像妹妹一样。可甄墨的一片心意,却容不得他这样纯粹的对待。   为了对谁都好,他都理应回避。   容珩浅淡的笑意中略带疏离:   “给你过生辰呢,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快回去吧。”   甄墨敛袖道:   “在里边我觉得有些乏了。”   容珩眉间蕴着笑意,只是语气依旧淡淡的:   “那就先回去歇息吧。”   说完,他便打算转身离开,却又被甄墨的呼唤声止住步伐。   那边慕衿靠在床上等了许久,天色愈晚便愈意兴阑珊,可迟迟不见得容珩回来。   她害喜的症状比常人严重的多,怀着身子也更辛苦。   这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不也有他的血脉么。   他平时忙不能陪她也就算了,今日分明答应过她的,不会失约了吧?   她站起身子,因为身躯孱弱,腹部却显了怀,便只好撑着腰部,唤了外边守夜的侍女:   “朝歌。”   朝歌闻声,连忙快步走了过来,扶着慕衿道:   “少夫人,奴婢扶您出去走走吧。”   慕衿微微点头。   卫绾交代过,时常散步对孩子也是有诸多益处的。   她沿着栖凤台漫步,影影绰绰望见远处两个人影。她借着月色瞧了一瞧,原来是容珩与甄墨。   难怪这么久还没回来呢。   慕衿才来便将将瞧见甄墨上前一步抱着容珩,泪湿衣袖:   “珩哥哥。韶书从来都不奢求许多。难道就把给她的分给韶书一点点,也不行吗”   这样情深似海的表露心意,寻常男人怕都很难拒绝得了吧。   朝歌不愧侍奉主子左右多年,面不改色的试探问道:   “少夫人,要上前看看么”   “不了。”慕衿的语气轻飘飘的,并无十分的纠结与犹豫,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安静地沿着原路折回。   “珩哥哥,韶书是真的很喜欢你。”   容珩微微用力,掰开韶书紧拥着的手,平静道: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甄墨没有想到他的回答会这样的无情而冷漠。   “珩哥哥,你不喜欢韶书是吗”   她落泪不止,如花间凝露,我见犹怜。   “喜欢,但无关风月。”   当断则断,长痛与短痛并不难抉择。   “你喝醉了,回去吧。”   他只留下这一句。待到那孤绝而虚渺的身影渐渐淡远,卫昭才从暗处出现。   “卫昭,你说我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他越深情于他人,我就越觉得他好,越放不下他。”   甄墨像一只漂泊无依的孤舟,靠着他宽厚的肩膀失声痛哭。   月光如水。她一身素衣娉婷,衣上金线绣花在月色照拂下缱绻而明灭,如同镜花水月的幻梦。她比月色动人。   可这些美,也只是卫昭能看见的。   甄墨伏在他肩头哀声恸哭,让卫昭只觉得艰难与嘶哑在嗓中蔓延,如鲠在喉。      ☆、捉贼   容珩辗转回到栖凤台的时候,慕衿没有等他,已经就寝。他也没有扰她,沐浴更衣后,便躺在她身旁就寝。   慕衿并未入睡,早就察觉到他已经回来,却始终都闭目佯装在睡梦之中。   这段日子,她白日里睡得多,夜间精神反倒振奋些。   纵横阁中那些侍女。凡是略有些姿色的,想在他身上打主意,一步登天的不在少数。   眼下她又怀着身子,不少人都想趁虚而入。凭什么她怀胎数月一副丰腴之态,他却还能风度翩翩。   想想都气。   慕衿抿唇,气不过便在他腕上重重的掐了一下。   可是事后又有些虚。   他还没对她一往情深呢,她就敢这么胡作非为。   慕衿迅速权衡之下,又佯装出还在睡梦中的模样。   容珩睡得一向浅,醒来后望了她一眼,那略有些错乱的呼吸,一眼便知道是在装睡。   原来说孕妇情绪不稳是真的。   他看了她一眼,但是没有点破她。   慕衿辗转反侧了半晌,实在难以入眠,就戳了戳他,道:“饿了。”   容珩觉察她翻来覆去,早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   “想吃什么?”   “想喝酸梅汤。”慕衿闷闷答道。   “我去让侍女给你做一碗送过来。”   慕衿毫不犹豫的拒绝,下一句话脱口而出:   “不要,我想你去给我做。”   容珩眼眸微眯,看了她一眼。   慕衿倔强的和他对视,没有做出让步的打算。   “不会。”他简短道。   底气十足的样子,完全没有一个“不会”的人该有的觉悟。   “很简单的。”慕衿极其任性的道。   他眼中有几分似是而非的笑意:   “惯坏你了?”   慕衿一撇唇,小声嘟囔了一句:   “不愿意就算了。”   然后,她就闷闷不乐的拽着被子靠在了床角。   容珩见她是耍了小性子,明目张胆的和自己硬杠上了,坐在那里,也没有睡觉去的打算。   可她现在还怀着身子。医师叮嘱过该多休息,一直坐在那里算怎么回事。   “过来。”他稍稍缓下语气。   慕衿今晚脾气也上来了,倔强的坐在那里,既不理他,也不过来。   “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已经有些生硬。   慕衿悄悄抬眼看了他一眼。以她的性子,她根本不想服软过去,可是看他的神情,心里又有些怯。   到底还是怕他。最终,是她先屈服了,委屈巴巴的到他怀里去了。   等到她真的听话,安安静静的伏在他肩膀上时,他语气又柔和下来,眼中有微许笑意:   “是不是觉得我欺负你了?”   慕衿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窥着他的神情低低道:   “没有。”   他眼中笑意微微凝滞,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那么高兴了。   明明已经达到了目的,他却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看她怕自己怕成这样,本该是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突然有了疏离感。   他用手将她的下巴抬起来,与她对视了片刻之后,笑着吻向她:   “说谎。今天得罪你一回,过一年还能让你翻出来再生一回气。给你做就是了。”   慕衿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峰回路转来这样一出。   她是意外,却也没有拒绝。   没想到他真的去了。   容珩起身更衣后,便去了膳房。   慕衿一惯挑食,因此栖凤□□立的膳房建的十分精巧,色色俱全。   容珩引火点了烛台,霎时,膳房灯火通明。   容珩身份尊贵,何曾亲自做过这等琐事。不过好在生性聪慧,不论何事只要认真,其实也算不得难。   他寻了本《饮膳正要》,认真的研究了一下酸梅汤的做法。将沥干的乌梅用小火慢熬,再添了些许山楂甘草消油解腻。   半晌,才熬制好了一小碗。容珩小心翼翼的盛放到金扣玉碗中,端到内帷送给慕衿。   慕衿尝了一口,便弃置一旁,蹙眉道:“淡了。”   容珩微微敛眉,自己也尝了一口,觉得并无异常。   大概是觉得这样败北很没面子,容珩坚持道:   “不淡。”   慕衿依言又饮了一口,然后就很嫌弃的放到一边:   “真的淡了。”   他是按照书上所述的水量熬制的,许是因为孕期时味觉会稍有变化,才觉得略淡了些。   两人稍稍“对峙”片刻后,容珩知道,指望她屈尊将这碗酸梅汤喝下是不可能了。   于是默然片刻后,容珩先做出让步:“我重新给你做一碗。”   折回膳房之中,又重复了一次刻画入微的工艺。   容珩突然想起,以前有身边人问过他的,娶了慕衿感觉如何。   他现在想出一个答案:以前总想要个女儿。现在,也勉强算是遂愿了。   当然,外人问起来的时候,他还是面不改色的说:端庄自持,治家有方。   毕竟是自己当初没把持住娶回来的小霸王,就是再辛苦,也得把脸面撑下去。   这样来回又耗费了小半个时辰,容珩盛放好了酸梅汤后,正打算出去。   门却在他面前突然'啪嗒’一声紧扣。   听见外边听见一个男人叫道:   “好啊!方才我就看见膳房这里有可疑的人徘徊。现在可好了,给小爷我抓个正着。   深更半夜,胆敢来这里偷窃,不要命了是不是!那边的,还有那个守门的,你们通通给我过来捉贼!”   外边渐渐喧哗起来,似是议论,围了一众守夜守门的侍女侍卫。   外边男人恶狠狠道:   “过来把门给我开了。”   “我……”容珩刚说一句话,就被外边的男人打断。   “你什么你?不用再说了,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在他的一声令下,一众侍女侍卫气势汹汹的拿着棍棒打算进来“捉贼”。一个中年侍女一马当先站在前面,打算亲自把门打开。   谁知道外边的人还没有开门。门自己从里边打开了。   容珩一双淡漠的眸子依旧毫无波澜:   “看够了么?”   为首的女人吓得腿软,跪地请罪,唯唯诺诺道:   “少阁主,贱婢,贱婢该死,不知道是您……”   容珩没有理会她,而是上前一步,看着后面一个以扇遮面的男人,面无表情道:   “言总管,久违。”   展开的扇子遮住了言慎的整张脸,他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亦没有拿开扇子,一如既往的平稳道:“少阁主,久违。”   言慎觉得自己实在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他带头来膳房捉贼,没想到英雄没做成,反而把自己的主子给捉了。   本想用扇子挡脸逃脱责任,竟然还被发现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顿了顿,终于拿开扇子道:   “少阁主,你是如何看出来是我的”   容珩淡淡扫了他一眼:   “因为你用的扇子是上次从我这顺走的。”   “……”   慕衿自然听听见了外边的动静。虽然知道这桩事是因自己而起,可还是忍不住想笑。   容珩回来之后坐在床畔,神色一如既往,没有提及外边的事。   慕衿喝了一口酸梅汤之后,将碗推开,皱眉道:   “我不想喝了。”   “怎么了?”容珩的动作顿下来。   他已经调整了水量,应该不会太淡。   她倒不是为了刻意为难她,孕妇的食欲反复无常也是常有的事。   “就是不想喝了。”慕衿十分嫌弃的用衣袖掩住口鼻。   容珩舀了半勺送到她唇边,放缓了声音哄劝她道:   “听话,就喝一点。”   “不要。你快拿走。”慕衿捂着口鼻推阻道。   见她十分嫌弃且不悦的样子,容珩只好将酸梅汤端了出去。   慕衿届时已有了些困意,对容珩道:   “我要睡了。”   然后就缩到了被角里。   她还真是无法无天。   他这何止是要了个女儿,简直是要了个祖宗。   慕衿见容珩脸色不太好看,也知道自己这回是胆大包天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于是,她又从被角里探出头来,道:   “你放心。我不会记仇的。”   容珩:“……”   几日后,慕衿忽然发现容珩换了一把扇子。   他虽然荣华富贵,但是这些细末的东西其实很少更换,尤其是随身携带的东西,若在身边用惯了,一用便是数年。   她仔细瞧了瞧。扇骨仍是以前用的,只是扇面不再是以前的竹石图,而是画了个白衣姑娘的背影,那姑娘黑发白衣,闲静温柔,浅浅羞涩似江南烟雨,甚是好看。   慕衿忽然想起来,这画以前她曾在容珩书桌上看见过的。   那时恰逢甄墨生辰将近,她还以为是送给甄墨的生辰贺礼。毕竟这样绝美的一幅白衣仕女,确实容易让人想起甄墨素衣翩然的模样。   不过慕衿记得,后来他是送了甄墨一对玉镯。   这画原来是做了扇面。   慕衿从来没穿过这样雪白的衣裳,一来是觉得与自己的气质不甚相符,二来是她天生不喜欢这样过于素净的颜色,总隐隐觉得不太喜庆。   她只喜欢色彩艳丽的缎子,多年来一直如此,只穿颜色鲜艳的衣裳。   但是此刻,她忽然觉得女子穿的这样素雅绰约一些,似乎也未尝不好。   至少甄墨这样穿,端庄淑雅的气质为人称道。甚至连她将来会做二夫人的传闻也不见得少。   别人说也就罢了。偏偏过个生辰,容珩自己还那么上心。   说慕衿心里没有任何感觉是假的。可是毕竟,还没轮得上她说他的不是。   少夫人的位置被她占去了,二夫人、三夫人的位置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垂涎呢。   现在她怀着孩子,不少女人等着看她身形走样,继而失宠的笑话。   她偏不给她们这个机会。   慕衿对自己身材把控的一向细致入微。该补的一点不少,多的一点不吃。      ☆、乞巧   她必须要保证,容珩修长的手指触在她的细腰上时,感受到的是诱惑。   因为像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别说三妻四妾,养个十七八个也不足为奇。   可她更有野心,她要的是,他的夜晚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虽说欲望与情爱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只有先勾起了他的欲望,才能进一步发展情爱。   随着时间的过去,她对容珩越来越了解。   容珩没有刻意掩饰什么,所以她很快的就了解了他的喜好。   三妻四妾有什么好呢?她也可以一人分饰两角。   人前,她可以是独当一面,帮他完成外交辞令的优雅少妇。   人后,她可以是偎在他怀里,千娇百媚的撒娇的小女人。   他喜欢她这样。   慕衿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最最起码,以后等他们的孩子出世,她可以给他们的孩子争取到了更多和父亲亲近的机会。   大概这样真的奏效。总之,他来栖凤台过夜的次数越来越多。   慕衿妊娠的日子转瞬即至。   从午时等到未时,一盆盆血水接连不断地往外送。   慕衿在被中冷汗淋漓,仿佛有尖刀在腹部绞着。   她感觉有到着什么正在自己体中慢慢流失,分娩时痛不欲生的感觉让她声嘶力竭。   胎位不正,她差点丢了命。   慕衿想,这辈子她都不要再受这样的罪了。   不知过了多久,婴儿一声宛如歌声般的啼哭,终于让她拨云见日。   乳母将孩子抱来给她看了一眼。是个男孩,她自然高兴。   可是她现在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提说话。   她奄奄一息的伏在床上,容色苍白,虚弱的像一只折翅的幼鸟。   容珩进来看见的就是此情此景。   她是个不太愿意认输的人,还想强撑着起身,可是全身上下已经虚软的没有一点力气。   他眉目间没有多少欢喜的神色,坐在床前弯腰抱她,轻轻在她耳边吻了一下,很心疼道:“以后,我们不生了。”   她疼得很厉害。   但也是在这种时候才明白,以为经历过的疼痛此生难忘,而治愈这种疼痛记忆的是孩子父亲的温柔。   他很少这样。温柔不止这一次,但是这样情真意切的温柔是初次。   她难免有些心猿意马了。   可是……义兄对她早有防范,早年便就在她身子里种下蛊毒。   每月,她都要服用义兄亲自制作的药来解毒。   义兄要她将孩子作为筹码,她不肯。   义兄就断了她的解药,以此胁迫她,也让她好好想清楚。   这药药性迅猛,眼下才过去三两月,毒性便已经发作。   慕衿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视力在逐渐恶化。   她看不清远处的东西,眼前总是像蒙了一层淡淡的水雾,终年不散。   她知道这解药只有江锦知道,就算她去寻医问药也是徒劳无功。所以,她也就将病情隐瞒了下去。   可最终还是被容珩发现了。   幸而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请卫绾过来为她诊断。   眼睛很疼。慕衿虚弱的靠在床上。   也不知道卫绾究竟能不能诊断出什么。   未几,容珩端着卫绾开下的药回来了。   慕衿问道:“阿绾说什么?”   “眼疾。记得每天午后喝药。”   慕衿一边点头,一边咽下他喂过来的药。   “怎么不早说?”他神情不太好。   慕衿敷衍道:“我以为反正就快好了。”   他放下碗,冷冷看她:“好了么?不是拖延很久了。”   慕衿立刻闭了嘴,不敢再瞎说,乖乖把药喝完。   他顺手拿过绢帕,将她唇角擦净:“卫绾说心情畅快对病情好,总是闷在这里不好,要出去走走。”   “过两天是乞巧节,我想出去看看。”   “嗯。”   慕衿顿时颓丧:“你要让我一个人去呀?”   “那天我要忙到傍晚。”   “可以晚上去。”她急忙道:“以前在闺中的时候,义兄从不让我出去玩。在这里,我也没怎么出去过,路都快不认得了。”   他还是耐不住她央求,终于松了口:“那就晚上。”   乞巧节。   长街上上人多眼杂,容珩一向喜欢低调。他择了一身布衣换上,纵然没有锦衣华服,也依旧难掩他出众的气质。   他容貌清俊到令人惊羡。一身布衣站在人群里亦是熠熠生辉。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他担得起金玉满堂的名声。   慕衿突然想起,他拔剑的样子特别好看。不过他很少这样,她总共也就见过那么几回。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慕衿素日里深居简出,对长街上精妙绝伦的活动自然觉得新奇不已。   看接桥会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挎着竹篮扯了一扯容珩的衣角,可怜兮兮的语气似乎是在恳求:“这位公子,请您买一枝花吧。”   容珩给他的银两,足以买下他一篮子花还不止。   但是容珩只是从中抽出了一枝,插在慕衿发上。   云鬓衣香,素雅之中又略带风致。   天真烂漫的孩子在真诚的道谢后,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慕衿还在这里看接桥会,容珩道:“我到那边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你别乱跑。”   “嗯。”   可是容珩刚走没多久,接桥会就结束了。   慕衿想了一会,决定沿着他离开的方向去找他。   可是长街上熙熙攘攘,她不但没有找到他,反而还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   她本就有眼疾,而且这里实在是人山人海,看的她眼花缭乱。   她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他。   心里莫名觉得有些慌了。   突然,她看见远处一道挺直的身影。   这样的时刻,真比久别重逢还要令人欢喜。   不过容珩好像没有看见她,依旧往举办接桥会的地方走去,走的很快。   慕衿格外激动的小步追过去,拽住他的衣袖,从后往他腰上抱,兴奋不已。   又怕他怪自己到处乱跑,还很贫嘴的娇滴滴补了一句撒娇:“夫君,你去哪了,我找你好久了。”   那男子回过头,映入慕衿眼帘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慕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放在他腰间的手抽回来。   那名男子身旁还有一女子同游,见到慕衿,容色不禁黯了黯,生气道:“原来你有家室。”   那男子才不明所以,问慕衿道:“你是哪位?”   周遭已经有许多人驻足观望,慕衿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她脸红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容珩刚刚才回来,正好目睹了来龙去脉。   他走过去,将慕衿拉到自己身边来:“抱歉。我家夫人视力不好,打扰了。”   那男子回过头来,定睛一看,惊喜道:“珩兄,原来这位就是嫂夫人,真是误会,误会了。”   容珩很淡定:“你不见怪就好。”   那男子朗声笑道:“一场误会罢了,我有什么见怪的。”   说完,他看了一眼同游的娇羞女子:“还好你及时来了,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和青青解释呢。”   那男子也有约,两人闲话了片刻,也就各自散了。   等那男子离开之后,慕衿心虚的不敢多说话。   等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容珩扳过她的脸,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他,恶狠狠道:“给我好好看清楚。”   慕衿被他捏的有些疼了,委屈道:“我还没瞎,看的清楚。”   “看的清楚?看得清楚你能把自己夫君认错?”   “……”   慕衿跟着他走了一会,才道:“不想回去。”   “那你想去哪?”   “就是不想回去。”   容珩没再说话,却折回去,带她去了赋雅楼。   他以前很喜欢来这里,是赋雅楼的常客。在赋雅楼,他还有一套专门的厢房。   慕衿却只偏偏不想住他那套阔绰的,平日里家里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得还少么。   她非要自己选,可左挑右选,选了一套最小的厢房。   这种情调,是在家里求不来的。   她沐浴过后,就钻到了床上。   她倒知道自己省懒清净,穿的单薄的很,就用绵软的被褥裹着。   雪白的软被下,一片艳色。   最近她生着病,他比以前还要娇纵着她。所以她不害怕,也不避讳。   而且,她知道在床上的时候,他其实更喜欢她做个妖艳的祸水。   她穿的单薄,可是他却在更衣。   慕衿枕在床上问道:“你去哪?”   他淡淡道:“刚才在外边遇到几个朋友。他们在另一个厢房办筵席,非要让我去一趟。”   今晚她的扮相他喜欢。   他弯腰,温柔的在她额际上亲了一下:“我过去跟他们喝杯酒就回来。”   “那我也想去。”   “我很快就回来。”   “可是还早呢,我也想去玩玩。”她道。。   “穿成这样你还想去哪?”   慕衿偏过头,小声念叨:“为什么不能去。分明就是看别人都一个人在外边逍遥自在,只有你拖家带口的,你嫌丢人。”   他系衣带的手顿时停住。   很快,他系好衣带,然后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一堆衣服往她身上套。   “我不冷。”她不满的声诉道。   他不说话,都快把她裹成粽子了,才把她拖出去。   慕衿不解了。   他这是,携妻出门以证清白?      ☆、抒雅   容珩那些朋友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声色犬马。   一推门,进了厢房,映入眼帘的便是纵情声色的一幕。   上好的梨花木长桌上围着许多人,左拥右抱,把酒言欢,最上座的位置仍空荡着。   难怪他不想带她过来。   见容珩过来,那七八个男子纷纷起身迎上来。   为首的一个男子打趣笑道:“珩兄,刚才我还遇见黄豫那小子,说你带着个姑娘在外边闲荡。他还以为是你在外边养的小情人,原来是嫂夫人。”   黄豫?不就是她之前误打误撞认错的那个男子么?   黄豫不会将她之前的糗事,向他们抖落出来了吧。   慕衿顿时觉得尴尬。   本想出来玩一趟的,结果遇到这样的事。要是让眼前这些人知道了,他们还怎么看她。   她急中生智,睁着一双大眼睛,扯着容珩的衣角,有些不满道:“二哥哥,你不是说刚才是和你朋友在一起么?”   为首男子顿时反应过来,原来眼前这位不是正主。   他连忙打圆场道:“哎呦!太久没见,我这不是开玩笑胡诌么。小嫂子别介意,刚才珩兄是和我们在一起。”   慕衿心下忍笑,这些人果然是狼狈为奸的好手,净帮着他说谎。   慕衿其实也不是第一次陪他参加这种筵席,但是以往每一次在席上,一举一动都要端着,脸都要笑僵了。   慕衿今日算是体会了一把做小的好处。   她不用再坐在一边,规矩的像个木头人一样。可以当着众人的面,坐在他腿上,跟他用同一樽酒。   座下一个男子喝的有些醉了,笑问道:“珩兄。你家夫人才给你生了个孩子 ,这才多久啊,今天好歹是乞巧节,怎么带了个小野猫出来?”   慕衿心一紧,勾着他的脖子,手一下一下的拂过去。   他不会点破她吧。   出乎意料地,容珩只淡淡笑了一声,毫不避讳的勾起她的下巴,声调似开玩笑一般:“大的不讲道理,这个小的我喜欢。”   她微微抬眸间,与他的目光有片刻的交会。   他的语气虽然散漫,可是听得她心里'扑通扑通'的,像触犯了天条一样。   因为在座的都不晓得慕衿的身份,说话也不拘谨。   听容珩这样说,其他人起哄道:“诶呀,那抒雅姑娘不要了?人家可是天天念着你。”   底下哄闹一片,他不理会,只是笑着在她唇角亲了一下:“晚上回去和你解释。”   他轻浮的口吻,好像她真的是被他养在外边的私宠。无关利益,只关风月。   如果说以前,是因为情色,因为利益,因为孩子。   但是从那一天起,她是对他那个人心动了。   想不心动也难。   他们有过那么多次肌肤之亲,还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论是刚成亲还是她孕中的时候,他都没有和别的姑娘好过。   这是很多寻常夫妻都做不到的事情。但是她和容珩,做到了。   慕衿没想到,她今晚就有机会亲眼见到那位抒雅姑娘。   她喝的有点多,走路都不太稳,就缠着他抱着。   抒雅出现的时候,她正被容珩揽腰抱起,往回走。   回廊上没有什么人,她又有些醉,于是暧昧的很肆无忌惮,在他身上都不安分。   他被她挠的有些微痒,于是按住她就要探入他衣襟的手,微微挑眉:“不会走路了?”   慕衿嘟囔道:“那你放我下来啊。”   话音未落,慕衿边听见了另一道轻轻呼唤的声音:“少阁主。”       慕衿定神瞧了一瞧,发现眼前站着一位身穿淡蓝色长裙的女子。   容珩虽然没有放她下来,不过此情此景,慕衿也安安静静的了。   容珩的态度很恰到好处,虽不自高却略显疏离 :“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抒雅微微点头,良久,才试探道:“这位……是您夫人?”   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但是看他亲自点头承认的时候,抒雅还是觉得心口钝痛。   容珩很自然道:“子衿身子有些难受,我先带她回去了。”   这样难得的春风一会,草草收场未免太过可惜。   慕衿见状赶紧反驳他道:“我不难受,你们慢慢聊。”   容珩扫她一眼。   这位抒雅虽然是歌女出身,但气质不凡。见状虽然心里不好受,却也不想死缠烂打的打扰别人。   抒雅很识趣的微微低头:“抒雅也还有事,先回去了。”   一回厢房,他便解开她裹在外边的厚重衣裳。   外衣层层滑落在地上,她又像刚出浴时一样,穿的清简单薄。   他啮咬着她的颈侧,低沉道:“怎么这么不听话?”   她微垂着头不作声,心里却是想着,他不就是喜欢不听话的么。   等到床上的时候,她知道他不太喜欢这里,因为不太自在。   可是这个床虽然小,却分都分不开,睡在彼此的温度里。不像在家里的时候,睡在一张床都隔的那么远。   这样的想法,让她面红耳赤。   “你和抒雅姑娘是不是有过什么?”她问。   “什么也没有。”他清凌道。   “那她看你的眼神怎么和怨妇一样?”   他抬手松开衣领:“是她自己想多了。”   慕衿好奇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以前在赋雅楼聚会的时候,她常常在我身边侍酒。”   “哦——”她将尾音拖长:“可惜了呀。说不定再发展发展,可能就有机会了。”   他语气很冷淡,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没有这个可能。我遇到她的时候,才刚刚接手纵横,根基不稳,没必要在外风流,留下谈资让人诋毁。”   慕衿掩唇一笑:“难怪你从来不在外找姑娘。”   他的目光扫过她身上。   她顿时改口,唉声叹气道:“我是说原来当家主这么辛苦,真委屈你。”   她起了玩心:“不过我也可以,不比她们差多少是不是?”   她穿的本就单薄,微微露出的肌肤就是诱惑。   她一下一下的扯他衣角,勾的他上火。   他知道她的意思,算不上很温柔的把衣裙缭乱的她拉了过来。   她已经衣不蔽体。   可要是只看上面的话,他衣衫简直整齐的没有一丝皱褶。   一帘风月。   要是以前她也许不会有那么尽心,但是今天不一样。原本的物色交易,她投入了感情,用了十二分的努力。   中间有一段时间,外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声响。   她下意识的回头,分神想去听个分晓。   他对她的消极怠工很不满,把她揪回来:“懂规矩吗?”   他也没有说什么威胁的话,可就这一句,就让她听话了不少。   要这是刚认识的时候,她还真有些害怕。   真是表里不一。   她觉得,自己有的时候都要被他的温柔迷惑了,以为他总是对谁都好。   只有现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想起来,要是在风月场上,他也不是什么善茬。   最后累的受不住,她还是变了卦,可怜巴巴的缠着他闹,要睡觉。   叫了两声哥哥。他拗不过她,只好饶过了。   她在他怀里昏昏沉沉要睡着的时候,他咬她的耳垂:“刚才过火了。记得吃药,下次我注意。”   慕衿顿时清醒了一半:“为什么要吃药啊?”   他好像一时没想清楚要怎么和她解释,顿了一顿。   见他不说话,她很不满意的偏头过去,嘟囔道:“我还以为你想要孩子呢。”   见她语气不善,他想着还是哄一哄她。   于是他揽着她的腰身,顺着在她颈侧亲了一下:“你看你腰细成这样,怎么生孩子?”   谁知道慕衿丝毫不买账,毫不犹豫的怼了回去:“我腰细,舒服的还不是你。”   “……”容珩被她噎的没话说。   她自己几乎没有什么亲人,一个人嫁过来也不容易,他忍让她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他们才刚刚亲密过,这种时候还是要多疼一疼她。   他将她抱过来,正对着自己:“上次疼成那样,这么快就忘了?”   她气顿时消了,柔软的唇掠过他的下巴,软糯道:“好吧。”   他笑:“现在满意了?”   “嗯。”她有些脸红道。   过了一会,她主动亲近他,勾着他的脖子问:“为什么呢?”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呢?明明不至于的。   他默然了片刻,觉得眼下还不是时机对她道出真相,于是改口道:“既然娶你回来,就没有让你受委屈的道理。”   对她而言,他的回答,既不惊喜也不算意料之外,但很知足。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义兄的挑衅众人都看在眼里,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要失宠了。   不过没有。   他没有因为义兄的事情讨厌她对吧?   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她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好。   义兄将她养大,给了她衣食无忧的日子。   但是从来没有像他这样体贴她。   偶尔慕衿也会埋怨自己禁不住诱惑,贪恋他的温柔。   以往将这场婚事看成交易的时候,没心没肺也无忧无虑。但是一旦卷入温柔陷阱的时候,她要处心积虑的自然更多。   好在她还没有失去容珩的信任。      ☆、绝杀   甄武一意孤行,果然不日之后,去了青云庄提亲。   宋靖自然应下。   成婚的日子,也是定在最近的吉日,就在除夕,指日可待。   一时间,风雨如晦。   不日之后,除夕。   这个除夕,纵横第一个要去走访的便是青云庄。   本该鸾歌凤舞的宋府届时已经是满目萧凉。家中仆侍在惊叫中四散流离,血流成渠。   甄武一身带血的喜服出来跪拜迎接:“少阁主。都已经处理好了,宋靖被押在室内。”   容珩牵着慕衿入室,侍卫们让出一条过道。   室内是张灯结彩的复式楼层,抬眼楼上四周皆是走道,古典的乌木颇有韵味,雕着镂空的花。   宋靖已是身受重伤,倒在血泊之中苟延残喘。   “下流无耻的小人……”见容珩进来,宋靖的胸口忽然开始剧烈起伏,破口骂道。   当初他为了野心,让茯苓委曲求全去勾搭甄武,本以为一朝事成,夺得纵横一要员。   没想到却被容珩反将了一军,甄武假意成亲为内应,纵横在外压制。   难怪甄武有心择了这样的日子,人事纷杂。攻其不备,一剑封喉。   “容珩,你不得好死......”宋靖情绪极为激动,恨不得把世间最恶毒的话语都加在容珩身上。   容珩的神情并无变化。成王败寇已是定论。宋靖几句口舌上的挑衅,他不以为然,更不至于以激起他的怒火。   他从容坐在本属于宋靖的主座上:“上次你令人劫镖,我给过你机会。你知错不改,又多次与他人书信往来,意图不轨。”   这话并非说与宋靖,而是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宋靖咬牙切齿道。   容珩毫不恼怒,只是淡淡一笑:“成王败寇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你们容家的个个都是小人。早晚会有人将你们碎尸万段,你不会有好下场……”宋靖厉声道。   容珩对他的口舌之快并不感兴趣,眼中生出几分玩味的笑意:“既然还有力气说话,不如交代了和你书信来往的是谁,我可以考虑放过你妹妹。”   宋靖默然良久。   尔后,他看着慕衿开口:“那你过来,我亲口告诉你。”   站在容珩身侧的慕衿心一紧。   怎么会突然提到她?又是什么话,不能当着众人言。   其实她心里最紧张也最害怕的是,江锦和这桩事牵扯上了关系。   江锦此前并没有对她透任何口风,难道是因为已经失去了对她的信任,所以才擅自行动?   她看了容珩一眼。得到他的默许后,谨慎的朝宋靖走过去。   慕衿走近宋靖时,只见他嘴唇翳动,却听不清。   慕衿微皱柳眉,稍稍俯身。   在她俯身之际,苟延残喘的宋靖像是使出最后力气,突然从腰间掏出一个软鞭,向慕衿扬起。   软鞭飞扬,随着空气的‘簌簌‘声,宋靖用辫子勒住慕衿的脖颈,慕衿的脖颈已经被勒破了些。   宋靖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别过来!不然我绞死她!”   底下一众携剑侍卫不为所动。   当然。在他们看来,慕衿自始至终都是江家的人,不值一提。   容珩眸色微微一变,但还压的住场,微微侧目吩咐:“退下。”   其余侍卫虽有疑虑,但纵横阁内一向令行禁止,纵有不甘也只能噤口不言。   原本受伤躺在宋靖身边的两个死士也借机跃起,持刀护卫在宋靖身边。   宋靖得寸进尺,将软鞭又往慕衿脖颈处逼近一寸:“你要是不想她死,就放我走。”   容珩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并无多少变化,薄唇轻启:“你放了她,我来。”   事反常则为妖。宋靖讽刺的笑了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   容珩轻轻一笑:“就算我答应。你能让他们答应么?”   宋靖循着容珩的目光看去,外边守着层层侍卫。天罗地网,逃无可逃。   诚然。慕衿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外人,甚至是有些敌对的长夙的人。仅凭慕衿就想从这里逃离,确实有些异想天开。   容珩的神色平静而坦荡,他将随身携带的匕首解下,'哐啷'坠地。   直到确认他身上没有余下任何兵器。   他清冷道:“既然不伤人,就是个各取所需的买卖而已。只要能达到目的,是谁不一样?”   宋靖听了也觉得有理,其实换成容珩,自己的筹码或许还更大些。   他犹疑片刻后道:“那你让他们退到府外。她回去,你过来。”   容珩没有拒绝。纵横的护卫全部听令退到府外。   场上只剩下容珩、慕衿、宋靖和他的两名死士。   宋靖身边的两名死士提高了警戒,两把刀横在宋靖左右护持。   交接的过程很快,没有出现问题。   慕衿脸色煞白,惊恐的看着容珩,话都说不出来。   容珩神色很平静,示意她不必惊慌。   宋靖凶狠的将软鞭逼近他。对容珩,并不像对柔弱的慕衿那样有所顾忌,他下手要更狠些:“我要怎么出去?”   容珩脖颈处已经被划出一道伤痕,但毕竟是男人,受些皮肉苦算不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   容珩依旧不为所动:“取我腰牌。”   宋靖仍旧不放松警惕,递了个眼色给自己左侧的那一死士,让他去取。   那人会意。他先是看了容珩一眼,然后提刀上前,弯腰去取容珩的腰牌。   在他躬身取腰牌之际,容珩突然反手控制住他另一只握着刀的手,借他的手以最快的速度重重的往宋靖身上砸过去。   整只短刀瞬间全部陷进宋靖腹中。   宋靖瞳孔骤然增大,一口血喷溅而出。   容珩趁他虚弱之时以极速夺走宋靖手中的软鞭,因为太过用力,粗糙的软鞭在他手上划出一道深重的血痕,血肉模糊。   另一边的死士反应过来,顿时拿刀向容珩砍去。容珩一个翻身避过,那一刀劈在了地上,深深的陷进木制的地板里。   另一名死士见状也立刻来帮忙,与他配合,两面围攻。容珩用软鞭格挡了一下,硬是将其中一名死士过肩摔了过去。   在那名被摔远了的死士爬起来擦净嘴边血迹的时候,容珩趁机反击,拎着近处的死士把他狠狠的摔在地上,从身后制服他将软鞭狠狠的绞在他脖子上。   那名死士瞳孔已经增到最大,痛苦的厉声尖叫。   容珩没有太多时间。短短数秒,硬是把软鞭深深绞进他脖子的血肉里,让他断了气。   宋靖不愧是常年习武之人。那一刀并不致命,此刻竟然还能挣扎着起来从容珩身后进攻。   宋靖拖住了容珩一边。那名死士将原本陷在地板里的刀用力拔了出来,大喝一声冲了过来,大有一剑封喉之势。   容珩一个臂力将宋靖远远甩开。   那名死士紧逼而来,一刀一刀往他身上砍。   容珩顺手捞了一个竹笛。趁他举刀朝自己砸过来的时候,用长笛挡住他的手臂,截断他的攻势。   眼看着竹笛断成两半。容珩猛地跃起身还击,用力别开他的手,夺过桌案上的一捆毛笔,重重的往他身上砸过去。   整整一捆毛笔刺进他的胸口。那名死士疼得撕心裂肺的尖叫 ,还试图握紧手中的刀还击。   容珩没有给他还手的机会。他越来越用力,不断深入的笔管直接将那人从中央逼退到了墙上。   他胸口溅出的血将整个笔毫染的通红,血不断从笔毫中滴落。   等守在府外的侍卫在听到动静赶进来的时候,两名死士都已经断气,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死一般的寂静。   宋靖还不甘心的咬牙爬起来,企图还击。   侍卫想上前阻拦。容珩没有给他们出手的机会。他缓缓的拿起桌上的青花瓷瓶,转过身揪着宋靖的衣领,狠狠砸在他的头上。   一声脆响打破寂静。   青花瓷器碎成一片片,宋靖满头鲜血。   容珩扯着他的头发,狠狠的把他的头往墙上撞。剧烈的声响让下面的侍卫听的都毛骨悚然。   少阁主虽然冷硬,但是在人前一向温雅。从来没见过他这样阴鸷的一面。   他将宋靖的头颅一次次撞在墙上,让宋靖觉得头痛欲裂。   宋靖痛不欲生的尖叫出声,觉得自己要被他砸死在这墙上,又觉得死了比这样的生不如死要好。   宋靖已经遍体鳞伤,最终因为过于疼痛而昏厥过去。   容珩甩开他,宋靖倒在了地上。   “还没死透,把他救活。”容珩冷冷道。   “是。”   随行的几位医师赶上来的时候,容珩的戾气还没怎么收住。其中一名医师想要去替容珩包扎手上的伤口,被他极不耐烦的眼神逼退:“去看看少夫人的伤势。”   在场的医师并不少,慕衿身边也有人照看。但是那名医师听容珩这样说,还是畏惧的退至一旁。   另一名医师刚打算到宋靖跟前听令进行救治,突然,一支不知何处而来的冷箭射入宋靖胸口。   那支冷箭短小精悍。不过用于对付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足够了。   容珩眼眸幽深,顺着冷箭射来的方向看去。空荡荡的楼台,没有人。   “跟上去看看。”   “是。”   ☆、失信   仔细搜查过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容珩稍平稳了气息,眼中隐隐还有几分戾气,拂袖道:“走。”   留了几个人收拾残局。容珩回了纵横阁,甄墨亲自来给他处理伤口。   内帷。   容珩细细端详着那把刺死宋靖的冷箭。这把冷箭绝不是草草而制,反而极其精巧。尤其是剑柄,雕刻着精致细密的花纹,像是人的贴身物件。   他敛眉,能舍弃贴身物件去杀人,大抵也是情况实在危急。   看见那样深重的伤痕,甄墨的心都提着,给他敷药的动作是极轻的。   “珩哥哥,这伤痕怎么深成这样,疼么?”甄墨轻咬着唇,还是没能忍住脱口而出。   慕衿在帘子外看着,无可插话,便只好垂手而立。   犹豫了片刻,她掀了帘子进来:“伤处理好了么?”   容珩淡声道:“就快了。”   外间的筵席已经备好,金樽甘露飨客。处理好容珩的伤势,一众人去了外间入座。   甄武已经换下了喜服,与漱玉少阳同坐。漱玉一向贤良,慕衿亲自向她解释清楚,她也不会怨恨甄武。一家更为和睦。   经由此事,甄武对慕衿的态度要转变了许多。   那日宋靖走后,慕衿附在容珩耳边所说的,便是这条计谋。   当日,慕衿意外瞧见,茯苓勾引甄武。   她起初也怀疑甄武背叛了漱玉,所以悄悄告诉了容珩。   但是容珩很信任甄武,断定他不会这样莽撞。   慕衿想着,那就将计就计,让甄武假意应下,再做打算。   此事只有他们三人知晓,就连漱玉也一并瞒着。这般缜密的计划,才扳倒了宋家。   席上觥筹交错。少顷后,容焕姗姗来迟,进来自罚了一杯酒:“焕适才遇到些琐事,耽搁了片刻,让诸位扫兴了。”   容珩疏离一笑:“三弟,此次宋靖一事多亏于你。不必自责,落座吧。”   一向在筵席上寡言的言慎在一旁附和道:“三公子如今真是稳重了许多。”   其实不用多想也明白。容焕如今洗心革面,言慎顾念往日的情分,自然盼着他重起炉灶。   然而经过那样的事。容焕就是再如何,与容珩也不可能交心。   容珩能留他一条性命已经是手软,怎么可能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慕衿向卫绾学了些换药的技巧,为着方便,就坐在容珩膝上为他敷上疗养肩伤的药。   这样暧昧的一幕,但凡旁人稍稍有几分猎奇心理,怎么也忍不住要看上几眼。   不过日子长了,慕衿也不那么担心,更是佩服他那些不动如松的下属。   魏景走进来的时候,果然没有往正席上看一眼,只是恭恭敬敬颔首回道:“少阁主。宋氏茯苓反抗强烈还意图逃离,此前在宋家就已经就地解决了。”   说完之后,他有几分犹疑的继续道:“但是她姐姐宋沉香还是不肯就地伏诛,哭着闹着一定要见过您。”   说起来,宋沉香和容珩有过很长一段婚约。这段姻缘往事,几乎人尽皆知。   容珩若无其事的继续拨过慕衿额前的碎发,语气淡漠:“该问的都问出来了么?”   “都问出来了。”   “那还要过来问我?”他像是个置身事外的人。   魏景下意识的惊了一惊,良久,才颔首道:“是。属下明白了。”   当初慕衿献计,是因为知道义兄对自己寄予厚望,可她没有那么大的把握,去留住容珩的心。   容珩喜欢聪慧的女子。这一点,慕衿清楚。   所以,她提出了除去宋家的良策。   现在事态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慕衿的心思却有些动摇了。当年段易与明婉的事,明婉那样宁死不屈,她也总算明白了几分明婉的心意。   虽然慕衿明面上还没有违抗义兄,但义兄已经越来越按不住性子,蠢蠢欲动。   今日宋靖要求她过去听的时候,她心中紧了一紧,几乎也信以为真,认为义兄已经抛弃了她,单独行动。   义兄曾给她写过几封信。   信中虽只是寥寥数语,但慕衿知道,除去宋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而义兄,已经在筹谋蚕食纵横的计划了。   她能感觉到,义兄不再像从前那样,全心全意的信任她,否则不会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下,执意要亲自见她。   申时,楠木林。   慕衿避开人独自前来,楠木林深处,最先入目的是江锦的背影。   慕衿如常行礼:“义兄。”   江锦虚扶了她一把:“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   “多谢义兄。”   “他对你如何?”   时间紧迫,江锦问的直截了当。   慕衿微微沉默,随即抬头:“一切都好。”   “那很好。我们的行动也要尽快,越快越好……”   “他很谨慎。”慕衿少有的打断了江锦的话。   “你可以寻求机会,或者,制造机会。”   “我没有把握。”慕衿的声音很轻,却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江锦心上。   他当然知道容珩谨慎,少有把握。他在意的不是成功的几率,而是慕衿的态度。   江锦回头,目光少有的透漏出了他最本真的阴冷,扫过慕衿:“这项任务艰巨非常,当初我在众多人选中选择了你,就是看中你的不同寻常,觉得你不会步明婉的后尘。”   慕衿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江锦的目光落定在她身上,如同审视:“那就一步步来。现在纵横兼了青云,简直是如虎添翼,我们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慕衿忍了一忍道:“是。我会想办法让此次宋家给纵横带来的势力折损。”   江锦眼眸幽深:“你能想清楚就好。有了什么风吹草动立刻联系我,你知道背叛的代价。”   “是。”   慕衿也并未想背叛江锦。不单单是义兄对她有知遇之恩,毕竟长夙若有败象,江锦一定会拼尽全力鱼死网破。   于她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长夙与纵横共存。   在江锦离去之后,慕衿理了理衣衫,视若无睹的起身离去。   但凡容珩来栖凤台坐上一会,朝歌都是提着十个胆子亲自侍奉。   她也说不清是盼着少阁主来,还是不盼着少阁主来。少阁主能多来几趟,她与主子是一荣俱荣。可是但凡少阁主来了,她哪次不是如履薄冰。   倘或少夫人在倒还好些,少阁主有时谈话倒还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但凡少夫人不在,少阁主就恢复如常,冷着张脸不爱说话,与其他主子的高高在上并无区别。   朝歌仔细奉了一盏龙井上来,便退至一旁不再说话。   她虽然是个口齿伶俐的,在少夫人面前逗逗趣尚可。   然而少阁主喜静,她也不敢多话。   少阁主在等少夫人。他公务繁忙,千金一刻,却没有令侍女去寻少夫人回来,只是静静等着。   容珩品了几口龙井之后,突然开口问道:“子衿呢?”   “少夫人出去了,说是想散散步。”朝歌如实回道。   容珩抬眸看她一眼:“一个人?”   朝歌小心抬头,仔细觑了容珩一眼,回道:“少夫人说不想让人跟着。”   容珩静默片刻,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未几,他将茶杯放下,起身吩咐道:“不必对子衿提起我来过。”   “是。”朝歌欠身恭送容珩离去。   今日卫绾闲的很,百无聊赖。   她自打到了纵横阁之后,每日好吃好喝,时常偷懒,未潜心研究医书,因此颜七也无医书要抄,与她一样逍遥快活。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过如此了。   卫绾闲极无聊,就去颜七的厢房之中寻他。颜七正在出神的思考,连她走过来他都未曾觉察。   卫绾从他身后出其不备夺走他手中的纸张,原来是封家书。   “给我。”颜七拿了回来。   “我一直以为你是孤儿。”卫绾一愣。   颜七默不作声的坐在那里。   卫绾继续说道:“怎么没听起你提起过他们?”   颜七抬头望她:“你没问我。”   “……”她原先看他街头润笔为生,以为他是个才子,但是了解之后才知道,其实他是个财子。   但是她一直没有问过他缘何有那么多金银,毕竟就算把颜七论斤称卖了也不值那么多钱。   因为卫绾坚信,事情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它发生的道理,只是旁人不能理解罢了。   比如卫绾有一次腿摔伤了,阿娘看见她自己往伤口上撒盐,就以为她摔坏了脑子。   卫绾后来想,这可能就是当初阿娘不辞而别,遗弃她的主要原因。   “那你现在和我说说。”卫绾道。   “好像没得说。”颜七正色回答。   适才那封家书,卫绾只扫到了几行字,大体意思似乎是让颜七去趟华州。   华州卫绾从未去过,只知道那里是旧朝故都,在亡国后,那里便江河日下,这么多年来终于演变成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你要去华州?”   “不去。”颜七面无表情的一口回绝。   “你一向自诩才子,难道不知道才子要知行合一么?”   颜七听了之后,庄重点头:“知行合一的“行”是实践的意思,不是行走的意思。”   卫绾思考片刻,道:“我要去华州,我也要去华州。”   其实卫绾最想去的是长安,但是眼下没有机会实现。她又太想去看看大千世界,她饥不择食了。   尔后,颜七沉吟半晌,打量着她道:“卫绾,其实你长的挺不错。”   “盛世红颜?颠倒众生?”卫绾激动不已。   颜七手一抖,移时,却又郑重其事的点头。   “像我这样的,是不是在华州能迷死一批男人?”卫绾不禁心潮澎湃。   “可是我听说华州风气不好,都是断袖。”颜七一本正经的忽悠卫绾。   卫绾当真低头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我可以扮作男人,这样不仅能迷死一批男人,还能迷死一批女人。”   “你说的非常有道理,我前几日得了好几折戏本子,我们看戏本子去吧。”颜七不露声色的移花接木。   卫绾一向喜欢看戏折子里的故事,一听到戏,卫绾很是雀跃。便立刻与颜七一同坐在桌前阅览戏本子,慨叹其中春花秋月,二十四桥。   看到一半,卫绾突然站起身来,双手叉腰道:“我要去华州,我要扮男装。”   “……”      ☆、十三令   孩子的出世,为慕衿的生活带来了全新的色彩。   慕衿从来没想到一个孩子的出世,会给她的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饶她以前如何在容珩身边受宠,说破了天也不过是男欢女爱的恩情。但是如今,他们之间真真切切有了孩子,是斩不断的血脉相连。   她自幼便是孤女,这个孩子,是这世上与她唯一的血脉亲人。   可也是因此,她与容珩和义兄的关系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自从宋家败落后,三足鼎立就已经变成了两军对垒。   这种时候,考验的是定力。   他与她谁先动心,谁就先输了。   江湖上,为了扩展家族势力而联姻的名门望族也不少。   起初,夫妻间看似恩爱和睦。但是其后,处于弱势的女方因为成为利益的牺牲者,而意外身亡的事件也是接二连三的发生。   义兄告诉过她,这就是男人的寡情。   以前慕衿不懂,现在她更不懂。为什么在这个刀光剑影的地方,连枕边人都不可以相信。   她逡巡不前。   义兄又给她来了一封密信,让她利用这个刚刚出世的孩子,为长夙争取一席之地。   其实义兄已经给了她机会。   若是以前,义兄一旦察觉到她有动摇的迹象,哪怕只是蛛丝马迹,他都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义兄不是很有耐心的人。肯给她这个机会已经难得,可慕衿依旧没有回应。   容珩从来就不是被按在砧板上任人摆布的人。   慕衿不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威胁的了他,但是她知道,如果她这样做了,她的孩子也许会失去父亲的疼爱。   她忤逆了义兄的心意。   义兄太有野心,一意孤行。   他想在此时做出挑衅纵横的事,显然有失稳妥。   自打宋靖一事尘埃落定之后,纵横的势力更是延伸一步。   譬如原本死心塌地依附宋家的唐门庄主唐峰在宋家败落后,立刻见风使舵带着自己一个名唤容石的侍卫登门拜访。   依他所说容石是容珩远房表妹的哥哥的昆弟家中叔舅的外侄孙,同宗同氏,这可是了不得的近亲啊。   一时欢场一时茶凉,这在江湖上原本就是常事,对此容珩一向游刃有余。   他深谙居安思危的道理,不骄不躁,更不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比起这些逢迎,他更在意的是日后该做的事。   而江锦与容珩的关系又十分微妙,这样的两个人若是碰在一起,不是发生故事就是发生事故。   两者似乎又都心领神会,尽管有慕衿在其间,也尽量避而不见。   然而今日,容珩却反常的主动邀了江锦前来。   容珩示意他落座,微微笑道:“其实本该尊称你一句'内兄'。”   江锦澹然微笑:“少阁主言重了。您如此抬举江锦,江锦实在无福消受。”   容珩漫不经心道:“请你拨冗前来,也并非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问问,宋靖的死你怎么看”   容珩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没有刻意察言观色的迹象。   然而江锦也未松懈,只云淡风轻道:“宋靖背叛在先,自然死得其所。”   闻言,容珩忽然抬起头,望着江锦沉沉一笑:“背叛源于依附,既然不曾依附,何来背叛一说?”   他刀子似的目光落到江锦身上,冷冷的审视。   江锦凝神听着,续后站起身子,微微颔首,面上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微笑,缓缓道:“少阁主哪里的话,纵横阁是江湖之首,诸派自然都是依附纵横的下属。”   他分明比容珩年长,此刻语气却恭敬的有如晚辈。确实谨慎。   容珩起初并不想对他怎样,终究也是慕衿的义兄。   可江锦心机深沉,又多次有所动作被他察觉,他不可能视若无睹。   容珩语调低缓却咄咄逼人:“纵然依附,却非真心。纵横忝列江湖之首数百年,一向以和为贵。不会铲除异己,但也容不得旁人兴风作浪。”   “谨遵少阁主教诲。”江锦温言道。   “既然如此,卫青阳的事便作个教训。日后,以此为戒。”容珩望着江锦,眼神中冷意凌然。   容珩将卫青阳的事搬到台面上来说,已经算是撕破了脸皮。   江锦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江锦愚钝,不解其意。”   对于江锦来说,现在显然不是正面交锋的好时机。   语毕,江锦又状若无意的移花接木道:“听说宋靖那妹妹,生的貌美如花,原本是有意侍奉少阁主的。可惜他哥哥野心太重,倒误了她的大好前程。   如此说来,舍妹能得幸嫁给少阁主,实在是光耀门楣。”   江锦的语言组织一惯高明。此言无非半是奉承半是提醒,断定了慕衿是自己妹妹,容珩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   容珩闻言一笑,不紧不慢的语气中却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我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只是你送来的这个,我碰巧比较喜欢罢了。也多亏于此,你才能活到今天。清楚也好,不解也罢,你最好安分守己一些。”   这话已撂的十分露骨,江锦不愧是游走江湖多年,依旧不急不躁。他颔首道:“少阁主所言,江锦铭记在心。先行告退了。”   江锦出去之后,正巧撞见姗姗而来的慕衿。   这样的偶遇也让慕衿猝不及防,她略有些手足无措的低头回避江锦的目光。   他的目光似微凉的月光在她身上流转片刻。他静默,她亦静默,沉默成灾中,唯有风声瑟瑟不绝于耳。   江锦驻足片刻,眼神深邃,最后望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待江锦离去之后,慕衿才缓慢挪步进了容珩的书房。   窗纱上浮起的淡薄日光在他俊美的面容上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泽。   饶是如此,他眉目间依旧是有些淡漠而冷冽的。   慕衿望着容珩好整以暇的样子,垂眸敛袂走到他身旁,状若无意道:“却才看见哥哥出去了,离得远也没来得及打个照面。”   容珩笑意轻淡,声音亦听不出什么端倪来:   “本该让你哥哥过去看看你的。“   “义兄素日里言语上就不十分注意,没说什么逾矩的话吧。”慕衿低眉注目于他,试探性的问道。   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义兄最近一步步的动作都有虎口拔牙的意思。   她近来虽然几次与义兄不欢而散,也不想再遵循义兄的意思争权夺势,但是义兄这些年来对她的养育之情确实恩重如山。   她也不是寡情的人,在心底,还是不太希望义兄有什么三长两短的。   “亲族之间,何来戒律。”   容珩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是不在意戒律规法还是不在意江锦逾越?   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大抵如此。女人有时容易将公心与私情混淆,因为偏心,所以忍不住想徇私舞弊。   但是男人向来将公事和私情分的很开。在床间的时候怎样呢喃软语都可以,但是在处理公事的时候又一本正经。   慕衿心知自己在他处试探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索性不再过问。   容珩忽然开口道:   “得了密报。宋靖死后,他残存的几个部属带着他的幼子宋过流亡在外。宋家那些残存部下好不容易安抚下来,不能因为此事再生动乱。”   慕衿抬手为他将茶斟满:   “几个漏网之鱼罢了,不成气候。若是想要斩草除根,令甄武带一队人马截杀就是。”   容珩端着茶杯的手细长而好看:“但是宋靖死后,最要紧的十三令下落不明。”   慕衿目光微微一沉。   十三令是宋家宝器,用以号召十三支队伍。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是武艺卓绝的顶级死士。早年宋家庄主便定下规矩:这支所向披靡的队伍只听令于十三令令主。   十三令交由世代庄主保管。当初是怕青云庄内部动乱,用以护主。谁成想如今青云庄大势已去,十三令也流落江湖。   慕衿按下心思道:“那你的意思是?”   “明日,到陆嚣那里去一趟。你随行。”   慕衿明白他的意思。   陆嚣是容珩的表弟。当初青云庄与纵横阁交好时,便由陆嚣一手负责与青云庄的人脉往来。他对青云庄的人事最清楚。   现今十三令下落不明。到他那里去一趟,或许会有线索。   这次慕衿随容珩来陆嚣府上,竟又遇到了裴文。   多年前她认识裴文时,就知道他与宋靖渊源极深。如今青云庄被毁,他被迫只好转而投靠陆嚣门下。   在座皆为俊秀。请他们来赴宴,自然也不是来吃闲饭。   容珩开门见山:“前段日子得了密报,青云庄幼子宋过流亡在外,十三令也流落江湖。想问问各位有什么良策?”   席下的人来来回回说了许多。慕衿没有留意多少,她只是看见裴文那震惊到连握着酒杯的手都僵住的神色。   十三令原本该在宋靖跟前。   但是宋靖死后,却没有找到十三令。那么临行前,宋靖究竟将十三令交付给了谁?   是否可能遗赠给宋过,好让宋过多日后有机会东山再起?   如果容珩拿到十三令,以纵横阁如今的势头,他必定会乘胜追击。   长夙便难以生存。   慕衿想利用裴文这一层关系,向江锦透漏出十三令的下落,好拉长夙一把。   可慕衿没想到的是,裴文竟然私下里贸然来找她。   “你来做什么?”慕衿很不高兴。虽然她之前是想过利用裴文,可是她也不想承担任何不必要的风险。   他这样冒冒失失的来找她。倘若让容珩看见,一定会怀疑。   “子衿妹妹,你听我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宋过还活着的消息。我想救你出去,就必须要十三令。”   慕衿闻言,与十三令密切相关,便先不撕破脸,问道:“十三令在宋过那里?”   “找到宋过,就能找到十三令。”   裴文没有太多的时间,只匆匆的说了这几句。但是慕衿已了然于胸。      ☆、惩罚   次日。   一侍卫颔首禀报:“少阁主。门客裴文请见。”   “不见。”   慵懒的声音无不透露出养尊处优的漫不经心。对于一个把公务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人,他少有这样心无旁骛的时候,修长的手指滑过慕衿白皙的锁骨处。   没想到这次是慕衿先笑着开了口:“能有这样的怜香惜玉心,也不能忘了步月登云志,不然还是见见吧。”   她自以为话说的俏皮,没露出任何破绽。   可是容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还是不免紧张了一下。   幸而,很快,容珩便道:“让他进来吧。”   慕衿下意识的想从他身上下来,不然这样见客,未免欠妥。谁知道一向礼贤的容珩箍了一下她的细腰,没有让她下来的意思。   慕衿想,大抵裴文只是个门客,他并不十分看重,便乖乖的在他怀里不动了。   裴文颔首小步进来后,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见过少阁主。”   “起来吧。”   慕衿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足够谨慎,没有什么破绽异常。   裴文看见慕衿在容珩怀里,眼中闪过一丝异常,但是很快便按下,平稳如常道:“少阁主。对于宋过一事,我有几分浅见。”   容珩都没抬眼看他:“我说过。宋过一事不再商议。”   “宋过只是一无辜幼子,您何至于此,毁了自己清誉。就算放他一条生路,也不会对您构成什么威胁。”   裴文重重的跪了下来:“少阁主。请您三思啊。”   看裴文的意思,他是真心想救宋过。   容珩声音平静而冷漠:“既然你这么想救他,那就去门外跪上一天一夜,清醒清醒。”   慕衿还想在裴文面前做个好人,于是娇滴滴开口道:“裴公子也是好意……”   她后半句还没说出来,便被他冷冷的目光逼了回去。   “是想和他一起受罚?”   她也不傻。外边冰天雪地,既然能在他怀里承宠,为什么要陪着裴文一起受罚,于是她很识趣的闭了嘴。   夜凉如水。   容珩在身侧睡着时,她听着他匀称的呼吸悄然起身。   慕衿披了寝衣起身,推门出去时,将门外的守卫支开,月色下只余她与裴文两人。   裴文依旧跪在那里,矢志不渝。   慕衿静静道:“我替你探过口风,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放过宋过。你大可不必以卵击石。”   语罢。   慕衿走到裴文跟前,弯腰在他耳边低语:“你是青云庄的旧部,宋过的下落你不难查出。   或者,你可以主动请命,承下截杀宋过的任务。这样非但能将功折罪,还能最先得到十三令。你不是说过,会为了我谋划吗?”   “我是说过……可是,子衿,宋庄主生前对我有知遇之恩,这是他唯一的孩子。”   “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慕衿皱眉。   裴文的死活她本不关心。可是现在十三令的事还没有眉目,他不能死。至少眼下,她要保住裴文:   “天明之前,你若是想清楚了,可以走。我会向少阁主解释。”   慕衿回房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容珩正静静坐在床上。   她有些意外,过去扑到他怀里,软声道:“怎么醒了呀?”   他将她抱了满怀,笑道:   “刚刚睡醒。”   说完,他顺势握了一下她的手:“手这样凉,出去了很久?”   “今晚外边的月亮好看。有些入迷,就看的久了。”   容珩挑起眼角看了她一眼,却静静的什么都没有说。   她先打破冷场:“时候也不早了,睡觉吧。”   他忽然来了兴致,淡漠的眸子里生出难得的几分邪气的笑意:   “不想睡。”   他越来越不正经,将她拉过来,毫不怜惜的将她肩上到寝衣扯下来:“少……”   “叫哥哥。”他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   “哥哥……”她已声如蚊呐。   他拨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氤氲好看的桃花眼已经在他的撩拨下渐渐迷离。   容珩的嗓音一向低沉悦耳,这样充满□□的低声叫出来,听得她双腿发软。   “哥哥。”   这次不用他说,她自己就情不自禁的叫了出来,或多或少的带了些媚色与勾引的意味。   他喜欢看她在他身下表情失控的样子,从害羞和腼腆沦陷到热情而诱惑。   饱满如娇花的红唇抵在他喉结处,他清冷的眸子里难得有了深沉的欲色。   她香的勾人魂魄,精心保养过的柔顺长发,用名贵花瓣洇染过的指甲,盈盈一握的腰,乃至每一寸温软滑腻的肌肤。这样的娇态,本身就是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勾引,也是不止对他一人展现过的风情。   他忽然想起,上次来陆嚣府上的时候,路过花丛时偶然听到裴文对她说的一席话。还真是情根深种。   他没有再听下去,也不感兴趣她的回答是不是真的如裴文所说,受江锦胁迫才委身于他。   他只是觉得,有时候,金屋藏娇这句话似乎也不无道理。他对她是不是太过散养了,才让她有这么多的机会招摇撞市。   江锦如果更了解容珩一点,就会意识到将慕衿送到容珩身边一定会成为他此生最后悔的事。   她让他有了得到她的欲望。江锦以为,长夙会因此得到迁就。其实在容珩看来完全可以另辟蹊径——那就是毁灭。   起初,恐怕慕衿还要在陆嚣处多耽搁一些日子。   但是后来突然出了一桩事,要她先行回纵横。   “林北延过几日要来造访。十三令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我一时半会还不能回去。但是林北延是贵客,不能过于轻慢。不如你代我回纵横亲自接见他如何?”   容珩初次向她提起此事的时候,慕衿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奇道:“这名字听起来倒有些耳熟。似乎从前听义兄提起过的。”   “他是浮屠门的得意门生,跟随的部下多是浮屠门的同门师弟,皆是贞良死节之士。实力不容小觑,但为人谨慎,近年来虽与我们联络紧密了些,但态度始终暧昧不明。”   语毕,容珩不轻不重地加了一句:“他曾经和宋靖往来密切。”   慕衿见机知意:“往年我曾在长夙见过他一面的。你安心做你的事,我会谨慎行事。”   她只能这样说。   容珩这样一提,她想起,这个林北延也是义兄想要争取的人。   这一点,容珩不可能不清楚。   倘若她想要暗中照拂义兄,在此事上必然不会尽心。就算容珩不得空,纵横上下有那么多俊杰,何须让她出面笼络林北延。   容珩在公私上一向分的很清。他虽然待她不错,但她的义兄,他是一定会压制的。   让她出面,也许只是想给她一个机会。   他握着慕衿的手,眼中微有赞许之意:“委屈你了。身子还没大好,就要你忙这些事。不过交给别人,我不安心。”   慕衿低头默然。   义兄得知容珩将林北延的事交给他,自然高兴。   只要慕衿把林北延往外推,江锦想要拉拢林北延自然容易的多。   可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容珩也是明白人。哪里是她想动些手脚就能动的。   两日之后,她在栖凤台正殿摆下筵席接见了林北延。席上许多贵客,林北延携着身旁女子坐在下席之首。   林北延确实气度不凡,容止之间无傲气却有傲骨。他见到慕衿时,以右手按在左肩上,微微颔首:“见过少夫人。”   这是浮屠门特有的礼节,以表敬意。   场上一片哗然。这里是纵横而非浮屠,入乡随俗是理所应当的道理。   慕衿端然坐在椅上,却也不恼。   她缓步起身,到林北延面前,以同样的礼节回了一礼:“林公子有礼。少阁主近日公务繁忙,才让妾身一个妇道人家代为接见,深感内疚。”   语毕,又怀着歉疚之施了一礼。   场上的人不禁佩服起慕衿的宽厚从容。   林北延容色舒缓了些,亦笑道:“在下知道少阁主日理万机,自然无暇应接。少夫人不必挂怀。”   慕衿适时笑着点头回了主座。   她的气度就是纵横的气度,她不能慌。   林北延默然片刻后,道:“在下记得曾见过少夫人一面的,似乎是在长夙。”   纵然已嫁过来不少日子了,她也还是褪不去长夙的影子。   未几,慕衿谦谦一笑:“林公子好记性。那时妾身尚待字闺中,如今已嫁做人妇了。”   两人客套了片刻后,对话亦渐各怀心事起来。   林北延举起酒杯,眼中有一抹审视与疑虑:“少阁主如此忙于公务,想来亦是如今纵横如今蒸蒸日上的缘故。在下先贺一杯。”   在座之人自然晓得,他是以此言试探纵横的虚实。他能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自然也非等闲之辈。   慕衿不慌不忙一笑,丽色顿生:“谢林公子吉言。少阁主一向勤勉,况且如今兼了宋氏一族,更是朝乾夕惕。”   宋靖一族的败落之事可谓是震动整个江湖。众人皆讶异于这样的家族竟一夜之间被扳倒,可见其势不可挡。   林北延是聪敏之人自然了然于胸,转着酒杯徐徐笑道:“宋氏败落也是自寻死路,少阁主既是江湖榜首,怎可妄自悖逆。”   这话看似恭顺,暗里却颇含诘责纵横专权之意。      ☆、母子   慕衿的手微微一顿,迅速的在心中理好思绪,尔后,含笑将话转机道:   “公子此言只对其一。江湖上虽恩仇纷乱,但向来善恶分明。而纵横忝列为江湖榜首,对于宋氏这样的阳奉阴违之辈,自然该加以惩处,以惩恶扬善,风厉江湖。   然而少阁主常常对妾身说:‘良才善用,能者居之'。若是有他辈被褐怀玉,哪怕将江湖盟主之位让贤又有何不可。   妾身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懂得当仁不让的道理,若真有踔绝之辈,甘愿将盟主之位奉上。林公子,你意下如何?”   这顷刻之间造就的一席话,令林北延讶异之余心悦诚服。   离开座席,走到殿中,行了中原常见礼节,躬身道:   “少阁主此言真是折煞我等。纵横阁自先祖以来,便为江湖鞠躬尽瘁数百年,理应居于江湖盟主位上。我等后辈岂敢僭越,自当尽心竭力,赴汤蹈火。”   慕衿眉梢上浮了一层笑意:   “林公子赤诚之心日月可鉴。”   林北延笑道:   “少夫人如此蕙质兰心让在下自叹弗如。少夫人如此,想必人言纵横内金玉满堂,此言不虚。”   膳毕,林北延与慕衿说了会话。因忙于赶回住居,未过多久也就请辞了。   内帷。   朝歌服侍她更衣,没忍住闲话道:   “这林公子未免也太无理了。身在纵横,行的却是浮屠的礼节。还好少夫人大度。少夫人好意留他,他还不肯,这才坐了多久就请辞了。”   慕衿淡淡道:   “他要回去,让他回去就是。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也不过虚留几句。”   朝歌有些疑虑:   “已经办完了?少夫人,难道少阁主当真说过让贤的话,那可是祖辈留下的基业……”   慕衿将食指按在唇前,示意隔墙有耳。   朝歌会意,立刻噤了声。   慕衿漫不经心道:   “他说没说过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能让林北延表明立场。我若是直接让承诺他效忠纵横,他必优柔寡断。   然则如此退一步问他,众目睽睽之下,他安敢僭越说出让纵横让贤的话?也只能言忠罢了。”   慕衿更衣后,拂了帘子坐在梳妆台上 对镜取下簪花,不紧不慢道:   “在座那么多的人,日后这一席话必会外传,届时少阁主的宽厚之名定会声誉远扬,而且旁人也会称道林北延忠心赤诚。一举两得,名利双收。”   朝歌这才恍然大悟,亦诚服道:“少夫人真真是秀外慧中。”   慕衿闲来无事时和她说说这些道理也不错。毕竟放在身边伺候的侍女,还是得让她知道些道理,才知道个轻重,也不至于惹祸上门。   “罢了。你先下去,我歇息一会。”慕衿吩咐道。   “是。”   数日后。容珩从陆嚣处回来。   慕衿听说,十三令一事虽尚未水落石出,但至少也有了眉目。   慕衿也有些懊恼。她是怀疑过,容珩这样着急临时抽调她回纵横,是对她与裴文起了疑心。   但是后来得知容珩之后并未动裴文分毫,她才安心下来,继续筹谋。   正当她毫无思绪之时,裴文又一次闯入了她的生活。   裴文是个转不过弯的性子,硬着头皮来了纵横,为的还是那一桩事,停止追踪宋过的下落。   慕衿也奇的很。宋过那一队人马不成气候,何以这么多日还未斩草除根。   或者还有另一原因,十三令并不在宋过处,所以容珩有意留下宋过姓名,将宋过作为诱饵,追踪宋过以彻查十三令的下落。   裴文来求容珩的时候,慕衿正好在跟前侍奉。   自然,他跪下为宋过求情的话刚一出口,容珩都懒得和他费工夫:   “既然你这么喜欢跪,那就去外边好好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说完,容珩就拂袖而去。   这么多年了,裴文不自量力的品性,终究还是没有改过来。   次日。   雪与花与月。   雪刚刚停下来不久,铺天盖地的雪白。   慕衿透过窗往远处看了一眼,裴文已经在雪地里跪了十几个时辰了。他的鬓发上满是霜花,手脚更是冻得僵硬,蜷在雪地里,像个丧家之犬。   执迷的糊涂。   倘若他在这里跪上一跪,容珩就能放过宋过,容珩也坐不上今天的位置。   慕衿也算是看清楚,裴文靠不住。不过既然已经从裴文口中套出了十三令的大概下落,以后的路她自己想办法就是。   至于裴文,他也就没什么价值了,是死是活随他去吧。   就快入夜了。寒风刺骨。再这样跪下去,他不冻死也难。   慕衿倚在小榻上,略带慵懒的翻着画册。   朝歌掀了帘子进来,颔首道:“少夫人。外头有一对母子执意要见您。”   慕衿抬眼往外瞧了一眼。   时候也不早了。她在此地又无亲眷,会是谁呢?   她懒懒翻过一页,吩咐道:   “让他们进来吧。”   “是。”   朝歌引进来的是一对瘦弱母子。他们二人穿的朴实单薄,一身风雪。   慕衿打量了一眼,只觉得这面孔眼生,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来人见了慕衿便'扑通'一声领着孩子跪下:   “少夫人,求求您给妾身和孩儿一条生路吧。”   慕衿皱眉,起身扶他们起来:“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不必跪着。”   那女人泪目:“少夫人大概不认得妾身,妾身是裴文的妻子,身旁这是我们的儿子。”   慕衿心下一惊。   裴文?   他有妻室?   还有子嗣?   可是……此前他还山盟海誓说要带她远走高飞的时候,何曾提及过他妻儿半分?   那女子越说神色越是哀痛:   “夫君……他是这个家的支柱,妾身和孩儿全是仰仗他活着。他若是出了事,妾身和孩儿只有饿死的份,听说少阁主对您宠爱有加,求您在少阁主面前说说情,请少阁主高抬贵手,饶过妾身的夫君吧。”   孀妻弱子的下场固然惨痛。然而从她身上,慕衿看到的更多的是,身为一个女人失去自我的悲哀。   她只懂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在这种时候毫无办法,甚至只能来求素昧平生的慕衿。   慕衿知道了她的来意,让朝歌将她们扶起来:“此事由少阁主定夺,我也爱莫能助,请您回去吧。”   那女人听慕衿这样一说,哭的撕心裂肺,膝行到慕衿跟前还欲求她。   慕衿携了书卷起身,只侧目留给朝歌一句:“送客。”   等到那哭声渐渐远去,慕衿才唤来朝歌,吩咐道:   “去将我的手炉取来吧,我去少阁主那边走走。”   “是。”   朝歌细致,将手炉与披风一并取了过来,道:“外头冷,您将披风也披上吧。”   慕衿刚刚'嗯'了一声,转念一想,又将披风解了下来,道:“不必了。”   她只身拿着手炉便去了容珩那边,进门的时候还经过了裴文身旁。   无需侍从禀报。慕衿自己掀了帘子进去。   容珩正独自坐在孤灯下,眼眸幽深,静静的转动着手中的玉佩,不时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似乎在想什么。   慕衿泠然一笑,打断了他的思绪,清脆的声音为寂寞沉静的屋子里添了一点生机。   她一边走进来一边说道:“今年的冬天真是别致,在分宜这么多年从没见过的。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不如我们去踏雪吧。”   他神色依旧淡淡的,很敷衍的应了一句:   “嗯。”   她也不恼,只是自顾自的将手炉放下,稍稍掸了掸衣袖上的雪花,漫不经心笑:“外边雪景那样好,他跪在那里未免太过碍眼,让他起来吧。”   容珩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她所说的'他'是谁。   慕衿仍毫不在意,也没有刻意等他的答复,将手炉放下后,很自然的便出去了。   裴文已经半死不活。他的动作已算不上跪,而是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在那里,麻木的几乎失去知觉。   慕衿平视前方,面无表情道:“少阁主恩准,让他起来吧。”   裴文哪里还起得来。   一旁侍卫取了热水来,浇在他身上。   落魄不堪的裴文终于有些清醒过来,唇角翕动了几下,声音微弱而颤抖,好久才听清他说的原来是:   “宋过……”   裴文想让她去开口为宋过求情。   得陇望蜀。   裴文负了她。慕衿对他并无多少同情可言。然而裴文一事终究是因她而起,她也不想平白无故牵连了这对无辜母子。   但是裴文想得寸进尺,绝无可能。   裴文用乞求的目光看她,眼神里卑微可怜的甚至有些低贱。   “宋过……”   慕衿没有再低头看他,平静的声音无波无澜,清冷到仿佛他们没有任何故交:   “裴文,做人要活的通透一点。你应该明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别说少阁主残忍,就是我,也不会放过宋过。宋过不死,后患无穷。   来日他若卷土重来,被架在刀口上的可能就是我和我的孩子。少阁主今日能断绝后患,就是最好的护我们母子周全。你恨他残忍暴虐,我却要感激他能顾及我们母子安危。   倒是你,如今跪在这里舍命相求,又是否考虑过你的妻儿?就算你杀身成仁,成全了身为志士的美誉,未免缺失了男人该有的担当。   你要想清楚,我们都活在世故里,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可言。为人处世,要虑及的不仅仅是自己。所以,我不会去说情。这样的恩泽,也不会再有第二次。”   ☆、裴文之死      这一席话,是她给裴文最后的了断。往后裴文如何,皆与她无关。   她头也不回的进了里屋。   侍卫已经将奄奄一息的裴文拖走后,慕衿才邀容珩出来与自己一道踏雪。   他意兴阑珊,但是没有拒绝。   等容珩出来的时候,裴文所跪的地方,已经只剩下两道拖行留下的印迹。   容珩看到了。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   而她,就好像真的是来观光一样,语笑嫣然,踏雪、观月、折花。   这里红梅开的正好。   她折了一细枝问他:“好不好看?”   他这语气,一听便知道是这没有经过认真考虑的答案:“好看。”   她递给他:“那你帮我戴上。”   容珩抬手将花插在她发髻上时,两人已经靠的很近,最是亲密无间又卸下心防的距离。   她忽然道了一句:“冷。”   容珩下意识的动作就是将她揽过来,等到去将她的手渥暖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她真是太会讨宠了。   想不去疼都难。   她笑。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笑。   慕衿明白,不论她是向着容珩还是向着义兄,吃亏的都是自己。最好的方法,便是使纵横阁与长夙门化干戈为玉帛。   这次她为容珩收服了林氏一族,义兄自然不快。但是慕衿这次并没有选择回避义兄,而是选择花费不少工夫去周旋,以十三令的下落为利益,试图改变义兄的心意。   只盼着事情能有回旋的余地。   但是慕衿千算万算都没想到的是,先动手的不是义兄,而是容珩。   次日晚间,甄武求见。   甄武躬身行礼:   “甄武深夜前来,是有要事禀报。”   慕衿垂眸。自然,倘若不是要事,甄武断不会在深夜亲自前来。   容珩的反应很平淡,也没有让慕衿退下,只道:“坐吧。”   “谢少阁主。”   甄武落座后,道:   “近日来,外边有关十三令的流言四起。可见有不少门派对十三令虎视眈眈。青云庄本是我们一力扳倒,何时轮得到他们觊觎。”   容珩轻轻一笑,不以为然: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他们有不该有的野心也是情理之中。”   侍女取了龙井过来想要奉茶。慕衿递了个眼色过去。   侍女会意退下。房内便只余下他们三人。   慕衿亲自从茶盅里取了茶,斟上水泡开,端到甄武跟前:   “甄公子慢用。”   “多谢少夫人。”   自青云庄一事过后,甄武对慕衿的态度改观了许多,言语间也客气了许多。   甄武剑眉深锁:   “外界流传最广的便是说宋靖临死前将十三令交付给了裴文。”   慕衿不动声色的给容珩续茶。其实她也曾细细斟酌,十三令是不是真的在裴文跟前。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要怎样才能从裴文那里套得。   那日,她放了裴文也就是这样的意思。既然裴文对十三令的下落略知一二,她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将裴文放了,也能在义兄那边博得一点信任。   让义兄去收留裴文,从裴文口中套得线索,顺着线索找到十三令再好不过。   容珩淡淡道:   “随他们去。不必特意理会这些流言。”   甄武微微点头:   “可是这样一来,群狼环伺,十三令的事会不会处什么差错?毕竟十三令是青云庄一宝,也是江湖各门派必争之物。”   明灭的灯光不定。容珩缓缓道:   “他们想要,尽管来拿就是。”   慕衿微微抬眼看他,想要从中窥得一点关于十三令下落的蛛丝马迹,却没有瞧出什么异常的神色。   冬日里冷,茶盅里的水凉了。慕衿没有唤侍女,亲自出去更换茶水。   难怪裴文之前说,找到宋过,就能找到十三令。   他那样执着,原来是为了救下宋过。其实十三令,在他手上。   既然这样,那就更简单了。   慕衿早就属意,让义兄追踪裴文下落,好收留裴文。但是如果十三令在裴文那里,想要夺回十三令,又不留把柄,就只能杀人灭口。   她修了很短的一封密令,意在让义兄追杀容珩。   安排亲信将密令送出之后。   她又端着煮好的茶水回了书房。速度很快,一切如常。   待她回去时,恰好遇上甄武在座上默然。片刻后,他似乎了然,便起身抱拳行礼道:   “甄武明白了,先行告退。”   等甄武离开后。   容珩顺势将她揽坐在自己身上,颇受诱惑的将手放在她腰间游移。   她以为一切都很顺利。突然,腰间吃痛。   她有些幽怨的眼眸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笑容,也许想埋怨一声撒撒娇,然而最终还是选择忍气吞声。   白皙细腰上留下的浅红印痕,是一场最具刺激的视觉盛宴。   好在他一向懂得适度的原则,一触即收而已。   他笑:“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除非突发意外,否则他很少如此。   慕衿有时觉得他甚至自律的有些不正常,将公私分的很开。在书房里心无旁骛,只有在她那里才会透漏出如狼似虎的本性。   但是她当然不会拒绝。   “好。”   床上流苏轻晃。   他咬着她的肩带,深不可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衣带松开的时候,他忽然停下动作,揽起衣衫不整的她,笑意温柔:   “来。”   慕衿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靠了过去。   他将一块令牌交给了她。   等慕衿看清那块令牌的时候,神色蓦地一僵。   精致复古的令牌上赫然镌着'十三令'三字。   为什么要放在她这里?   当然不会是因为情到深处时讨红颜欢心。   慕衿只觉背脊发凉。在外界看来不知所踪的十三令就在他这里,他又这样直截了当的转交给了她。   人人都觊觎十三令,江锦亦然。   慕衿想过千百种方法去让江锦截获十三令。   但是现在十三令就在她眼前,就在她手里。唾手可得,她却不敢再把它送给江锦。   十三令无论在哪,她都可以布局让江锦拿下。唯独在她这里,不能。   不论江锦是以何种方式夺得十三令,与她是否有关系。但是只要十三令经她的手,她就难辞其咎。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容珩这是彻底断了江锦的路。   可是怎么办。   外面流言四起,容珩又刻意纵容这些谣传。   裴文又是她属意放了的,江锦一定深信十三令就在裴文那里。   明明十三令一直就在容珩手上,他却隐而不发。   慕衿误以为十三令在裴文那里的事情,他一定知道,否则怎么会纵容她放了裴文。   那么江锦此时再去追杀裴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江锦去追杀裴文反而遭到容珩的人伏击。   如果是这样。以江锦那样多疑的性格,一定会怀疑是慕衿联合容珩设的局。   容珩非但铲除了长夙这样的后患,还用了一招离间计。   一箭双雕。   慕衿越想越是后怕,原本因体贴她怕黑而留下的暗黄灯光此刻照明了她的紧张。   他很享受这种猎物在惶恐和不安里渐渐屈服的过程。   容珩做事情认真严谨到了偏执的地步。该做什么事的时候就一定心无旁骛,公事如此,在床上也是如此。   “不许分心。”   他半带戏谑半带警告的语气让她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来。   次日清早。   慕衿醒来的时候,容珩已经不在身边。她拖着酸痛的身子起来,却发现朝歌已经领人到容珩的书房侍奉。   朝歌亲自侍奉她梳洗过后,又备了她最喜欢的几样餐点细细服侍。   慕衿今日有些心烦意乱,不太专心,只草草喝了几口粥后,便道:   “回栖凤台吧。”   她必须要尽快给江锦透露风声。越快越好。   既然已经出了差错,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及时止损。   朝歌却道:   “少阁主临行前交代了,他午后就回来,请少夫人在此等待。”   慕衿眸色一深。她虽有些想法,但毕竟只是猜度。现在就明面上忤逆他的意思,未免过于冒险。倘若前功尽弃,是不是得不偿失。   略略思索,她还是决定留下来。   留着这里也没有什么事可做。她坐立不安,看书也看不进去,左不过找些琐事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裴文快马加鞭的跑,马不停蹄的跑,不顾一切的跑。他不知道该要去什么地方,脑海里的什么坚贞气节都已成空白,只是想逃的越远越好。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这段时日,流言四起,传闻他携十三令潜逃的消息广为流传。   裴文,已经成了众人虎视眈眈的猎物。   无论他逃到哪里,都不可能会活下去。   裴文敢觊觎慕衿。   慕衿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容珩不知道也不关心。他要做的,只是解决裴文。   当日他路过花丛,就听见了裴文对慕衿表露真心,其后他却不动声色。   容珩并不是急于求成的人,一定要在当时就将裴文逼上绝路。   容珩不着急对他动手。慕衿想放了他就放了他。容珩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等将这个人的价值剥削的干干净净之后,再让他死无全尸也也来得及。   秋后算账而已。   容珩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江锦已经布置好了人手等他。   截杀一个裴文何其容易。   血溅当场。几人立刻上前搜身,却大惊失色的发现裴文身上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   正当他们反应过来,打算紧急撤退时,埋伏在四面八方的刺客一跃而出,剑指身前,围截了他们最后的退路。   ☆、真相   慕衿终于坐不住了想要出去,却又被侍女拦下了。   慕衿难得动怒一回:“让开。”   朝歌神色为难的领人迎了上来拦住她:“少夫人……少阁主交代过,让少夫人在房里好好歇着,说外边不够安全。”   哪里是让她歇着?分明是变相的禁足。   慕衿没有再执意离开。   容珩已经提醒了她,外边不够安全。也是,像江锦那样多疑的人,又怎么会完全信任她?就算两人结为兄妹的关系,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经此一事,江锦一定觉得她背叛了他。江锦那样心狠手辣的性格,宁肯错杀绝不放过,怕是此刻,早已经设下十面埋伏在等她。   她坐在内帷,心烦意乱。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浓黑如墨。   容珩进来的时候,她依旧冷落的坐在那里,无动于衷,神色沉沉。   容珩轻笑一声:   “生气了?”   她欠身行礼,冷冷清清道:   “不敢。只是觉得少阁主好手段,妾身自叹弗如。”   他也不恼,只是笑着揽过她,对她说: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哥哥怎么样了?”她平静道。   不出意外,这个时辰,江锦所派出的人已经被带回了纵横阁。江锦觊觎他不该觊觎的,这就是为容珩出师正了名。   “今夜不谈公事。”他说:“只谈你我。”   “你利用我。”   她毫不避讳的直视着他。   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她已经肆无忌惮,也没有必要再做任何伪装。很快,她就会成为逆徒的妹妹。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本就是靠着义兄的关系坐上这个位置,义兄倒下后,她自然也荣华散尽,还有什么值得顾忌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是最后一次。”   她不语。   “江锦也是在利用你。你又何必对他矢志不渝。”   慕衿反驳道:   “义兄对我有养育之恩、知遇之恩。”   “养育之恩?”他轻轻笑:“你看看这个。”   他将一个手札给了慕衿。   这是江锦的手札。   速度真是够快的。看来他已经借了名头清查了长夙。   慕衿心下有些不平,但是也只得依言看了一看。   这封手札很陈旧,但确是江锦的笔迹。   慕衿翻过几页,瞳孔倏忽增大。   江锦……竟是害死自己双亲的凶手。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当时慕衿父母在江湖上还有些名望,那时青梅煮酒,她父母对江锦才略深为赞赏,奈何江锦清贫,她父母便极力扶持他。   可是没想到江锦不走正道,竟然想着学习巫蛊之术起家。被慕衿父母发现之后,受到阻拦,他为了清除阻碍,设计杀害了慕衿父母。   当时慕衿还是个不足月的孩子。   江锦起了怜心,没有赶尽杀绝。抚育她长大,为自己效忠。   慕衿看的手都在抖,可是她还是一遍遍的去看,去确认。   她不得已去接受一个事实:她效忠了这么多年的人,是她的仇家。   直到她看的崩溃,手札重重的掉落在地上。   她头痛欲裂,久违的眼泪盈眶而出。   他一直都在抱着她,可是主动投入他的怀抱,她是第一次。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可是说话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   “我是不是很蠢,才会被他利用了这么多年……”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在他怀里哭成这样,像一个弱小无助的孩子,揪着他的心。   他在她耳侧吻:“你以前受过的苦,以后我一点一点给你补偿回来。我会对你,比对自己更好。”   自从江锦一事揭开之后,容珩对慕衿的好确实不再像从前那样似是而非,让她捉摸不透。他情真意切、毫无保留的好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就是那种能让她肆无忌惮的安全感。   时逢八月。   容珩的书房。   适才柔桃进来侍了一杯茶。也就这区区一盏茶的工夫,立在一旁的言慎脸已经红成了猪肝色。   待到柔桃退下,容珩淡淡道:   “你不会酝酿了这么久还没和人家姑娘说吧”   看柔桃的目光似乎从未落到言慎身上。   言慎耳根一红:   “我怕现在和她说太直白了。”   容珩扫他一眼:   “不过是说句话和她认识一下,又不是让你去表露心意。装什么腼腆可爱。”   言慎诚恳道:   “我不是装可爱,我是真可爱啊!”   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容珩深知这个贴身跟他多年的总管在这点硬是没在他身上学到半点皮毛,懒得再和他谈这些:   “秦淮的行程安排的怎么样了?”   “纵横里有些事务须得您亲自处理。这样算算约莫半月后启程。”   “嗯。”   “您公务繁忙,何须亲自访这医师?就算是江湖名医不假,您花上重金请他,不信他敢不来。”   容珩淡淡翻过一页:   “你对别人有多少诚心,别人自然也就能对你有多少用心。”   言慎抿抿嘴,但是一向知道自家主子性子,也就不再说话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柔和。   慕衿暖软的坐在容珩膝上,在舒适的光照下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暖洋洋的分食一碗山竹桃胶蔓越莓羹。   她最近用药用的多,总觉口中泛着些苦味,这羹汤里微甜的气息恰恰能缓解些。   慕衿咽下容珩喂的一勺羹汤,闲聊问道:   “上次林北延前来,怎么没见他夫人过来?我早就听说他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女子,还想昨日见上一见。”   容珩自己也咽下一勺羹汤,淡淡道:   “他夫人有孕在身,不宜舟车劳顿,所以留在家中。昨日跟他前来的,是他新纳的妾室,听说是个江南女子。”   闻言,慕衿脱口而出道:   “可怜他的好夫人,里里外外帮持他。这才多久,他就纳妾。”   容珩双眸微眯着看她。   慕衿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奇怪。   男人三妻四妾人本就是延续香火的纲常礼教,何况是显赫人氏,一妻一妾而已,算不得好色之徒。   慕衿微微讪笑一声,解释道:   “我只是听说他们之间似乎情深意重,她夫人乍然失宠,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容珩不置可否:   “他的妻室与他门当户对,两人之间确实相敬如宾。至于妾室,虽出身卑微,但性格率真,能歌善舞,听说也颇得他欢心。算不得失宠,平分秋色。”   既爱贤妻,又宠美妾。滥情比无情对女子而言更为轻慢。饶是如此,仅一妻一妾在这样的世风下,也是为人称道的洁身自好之人。   容珩声音轻淡:   “我要去秦淮一趟,大概要很久才能回来。”   慕衿回手勾了一下他的脖子,酸道:   “我说呢,怎么舍得抽出时间来陪我。”   “何时启程?”   “半月后。”   “我也想去。”慕衿回过头道。   “你身子不好,就留在这里安心养着身子。”   慕衿闷闷’哦’了一声,骤然想起了什么,道:   “秦淮不是多美人么,上次那个宋卿卿就是秦淮的吧?”   秦淮是闻名天下的烟花地,秦楼楚馆遍地,文人骚客杂沓其中。   “嗯。”   慕衿煞有介事道:   “你不会给我带个‘妹妹’回来吧。”   容珩没说话。   她郑重其事道:   “找个'妹妹’不要紧,要紧的是可别被那些虔婆给骗了呀。”   她顿了顿,接着用妻子嘱咐丈夫的口吻,正色叮嘱道:   “那些人,为了抬价,什么漂亮话都说的出来。专挑人傻钱多的下手。”   容珩微微挑眉,等着她说完。   她有了些兴致,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捏了一下:   “说不定你过去了,她们就说,我看你这个公子长得挺可爱的,这三十两的姑娘,一百两就卖给你。”   他淡淡扫她一眼,对她编排他的话丝毫不感兴趣。   她顿时乖了下来,闭嘴不再说话了。   他往她口中喂了一勺羹汤,眼眸微眯:“你这么了解,想必是以前去过?”   “才没有呢。”   欢声笑语间,慕衿偶然一抬眼望见了茕茕孑立在柳梢之后的甄墨。她瘦削的脸庞上有一道柳丝的暗影,宛如一道细长的裂痕,寂寂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   慕衿牵了牵他的衣袖道:“我们回去吧。”   待到容珩与慕衿离去之后,甄墨微微垂眸,也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卫昭在门前等她。凡他闲来无事时,时常来陪她说话,所以她并不意外。   那夜她向容珩表露心意,无意被他撞见。   此事她羞于向他人启齿,而他,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里见证了她的悲凉与哀伤,也算是她穷途末路的知己。   卫昭不善言辞,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木讷。他不懂怎样安慰她,大多时候是沉默着听她说话。   可甄墨今日似乎比往日要沉默些,只是抚琴给他听,尔后问他道:   “卫昭,你觉得这首曲子如何”   他受宠若惊道:“很好听。”   “这首曲子名叫《山鬼》,我练习了很久。”她垂着眼睫道。   卫昭一时有些仓惶,半晌,才接话道:   “这样啊。前段日子手上的伤就是因为练习这个曲子吧。”   她笑容明媚起来:“嗯,以前珩哥哥经常听我抚琴的。”   可没过多久,笑意就重又苍白,她低下头似漫不经心的拨了一下琴弦,语气极淡:“可是后来他忙了。”   那一刻卫昭觉得自己真的是着了魔,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说是一道闪电也不为过:   “你想让他听一次《山鬼》么”   “嗯。”   她眼中的憧憬一点点的漫开,最后就连娇柔的脸庞上也泛着璀璨而绚烂的笑容。   ☆、家主死因   容珩去了秦淮后,慕衿觉得清闲了许多。   偶然间,她百无聊赖,便去听檐燕私语,想走近些,却一不当心就滑到了青苔阶下,险些摔倒。   幸而朝歌眼疾手快从身后扶住了慕衿,颇忧心道:   “少夫人,您近来眼疾似乎又重了些,不然奴婢去给您再熬一副药吧。”   慕衿刚要说话,便听见一淡淡笑声传来:   “嫂嫂,用药还是要谨慎些。”   慕衿回眸一看,原来是容焕。看他容光焕发的模样,想来病已全然愈了。   他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冰蓝锦袍,腰间的白玉腰带平添几分儒雅。眉眼俊逸,目光清朗。论起来,容焕的样貌并不比容珩差多少,只是气质上远不如容珩清贵。   语毕,容焕容色微沉,不轻不重的补上了一句:   当年父亲,就是因那庸医用药不慎才英年早逝。”   慕衿微微一笑:   “多谢三弟挂怀。”尔后,又转身吩咐朝歌:“你去请卫姑娘吧,旁人我不放心。”   朝歌提醒道:   “少夫人,卫姑娘随少阁主一同去了秦淮。”   慕衿微微敛眉:   “奇了,少阁主去秦淮处理事务,她随着一起去做什么。”   容焕朗然一笑:   “嫂嫂,焕认得一个医师,医术高明。不若我帮你请了来吧。”   容焕与她算不得熟稔。他荐的医者她也未必用的惯。   慕衿客气又疏离道:   “不必烦劳三弟了。阿绾上次给我留的药还剩下许多,我继续煎着喝就是了。”   容焕也不介怀,依旧坦诚笑道:   “嫂嫂若是日后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吩咐焕。身子还是要紧的,二哥这样疼嫂嫂,定然舍不得嫂嫂受苦。”   容珩对慕衿的宠爱明眼人都看在眼里,长夙倒了,慕衿却未受影响分毫。况且容焕又何等会察言观色,自然晓得这个身世别样的嫂嫂是极被尊重的。   慕衿闻言笑道:   “三弟。近来我身子不好,阁中大小事务多亏了你日夜操劳。”   自打容焕回来后,确是成熟稳重了许多。近来许多事务都是他一手处理,有他在,容珩省心了许多,慕衿自然也宽慰不少。   他微微摇头道:   “嫂嫂客气了。焕不负所言,定会尽心竭力。”   慕衿微微颔首以表谢意:   “时辰不早了。岑儿大约已经醒了,我就先回去了。”   “嫂嫂慢走。”   回了栖凤台后,容焕适才的话仍萦绕在慕衿耳中。她微微疑心问朝歌道:   “却才焕公子忽然提起老阁主的事,这桩事的始末,你可清楚么”   容焕一席话似露非露,说的极隐晦。慕衿虽神色上似无意,心底却留心想了想,总觉得还有些端倪。   朝歌神色有些为难,缄口道:   “阁中上下对此都避讳不言,少夫人还是不要过问了吧。”   慕衿心下更疑:   “我断断不会向外人提起,你但说无妨。”   朝歌犹豫了半晌,才说了几句敷衍道:   “其实也没什么。那时老阁主不知为何生了一场大病,已病入膏肓,就连棺木都备下了。一日忽然来了个自称神医的江湖术士,说有灵丹妙药可以医治老阁主的病。用药后一两日确实神清气爽,不承想后来还是西去了。”   朝歌这一席话看似细致,却漏了许多重要的细节,更未提及献药者与死因等等。   慕衿慢慢的放下茶杯,佯装不解道:   “没有请仵作么?”   “自然是请了。只是……只是老阁主实在是病重难医。少夫人,您还是不要再过问了吧。若是少阁主知道奴婢在此多话,会不高兴的。”   慕衿心中已猜着了七八分,安抚她道:   “你放心,此事我日后不会提起。”   语毕,她又似无意的拿起茶杯端详道:   “少阁主一向深知孝悌忠信,我不会贸然论及此事让他不快。”   慕衿自然清楚,纵横上下对此事多有猜疑论断,她说此语,其实也是有意无意的为容珩开脱咎责。   朝歌敷衍的‘诺’了一声道:“少夫人,奴婢去为您煎药。”   于是就快步的离开了。   这段日子,慕衿的视力越来越不好。最近连带着眼睛一侧都起了些浮肿。   容珩此行去了不少日子,她原本是盼着他回来的。   可是过了这么久,她这浮肿还没痊愈。敷了多少名贵的药,近来虽稍稍好些,但到底没有好的透彻。   容珩的归期也没个定数。他那日回来的时候,她正在庭院里晒着太阳。   一听说容珩回来,慕衿慌慌张张的让朝歌收了软榻,躲进了屋子里。   容珩来栖凤台的时候,朝歌急急挡到门前拦着:   “少阁主,少夫人还在睡着,您还是明日再过来吧。”   容珩淡淡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医师不是交代过要多走动,晒晒太阳。”   朝歌容色微微一滞,勉强解释道:   “少夫人最近身子不大爽快,夜间睡得总不安稳,今日难得睡得好些,奴婢不敢打扰。”   容珩心中的三四分怀疑,因为朝歌含有微许不自然的解释,上升成了七八分。   他没再多话,很直接的想要进去。   朝歌微微上前拦了一下,觑着容珩的神色,终是不敢,又退至一旁。   容珩进内帷的时候,慕衿正藏在床上,朝里侧睡着,一只手还搭在脸侧,睡姿便极不自然。   他一眼便看出了端倪,却有意不点破,只作无意的坐在床沿,轻轻的想拨开她的手。   慕衿本意是想用手遮住那块红肿,自然不愿意移开。   他轻轻拨了一下。她纹丝不动。   他眼中生出微许笑意,又加重力道拨了一下,她还是不肯顺从的将手挪开。   慕衿知道瞒不过,干脆坐起身子,捂着半边脸,往床角一靠,面色不善道:   “做什么?”   “不是睡着了吗?”他故作不知。   慕衿知道被他瞧出来了,可还是嘴硬:   “你刚才碰醒我了。”   她分明没睡着,却十分有起床气的势子。   平日里,慕衿也不是喜欢发脾气的人。今天她火气大的着实有些异常,不过到底底气不足,就算生气,还是有些奶凶的样子。   容珩也不再有意挑拨她,耐下性子靠近她道:   “怎么了,刚见面就生气?”   慕衿也不回答,只是闷闷道:   “有什么好笑的。”   容珩只觉得越来越反常,好言好语的来哄她,她还不高兴了。   他佯作不解道:   “这手怎么了,让我瞧一瞧。”   慕衿自然不肯放,死死捂在脸上:   “没怎么,你别动我。”   他也不强求,依言松开她的手,将她拢到怀里,低笑着咬着她的耳朵道:   “几天没见,就从小狐狸变成小野猫了。”   她抿唇道:   “谁让你故意戏弄我……”   他笑:“哪里故意戏弄你了,就是想看一眼,你凶成这样。”   闻言,慕衿闷闷不乐道:“嫌我凶,温柔乡还不好找。”   容珩扳正她的脸庞,对她道:“养你一个就这么不省心,再多养几个还不要命?”   他又一次试图拨开她的手,可她就是不肯。   “脸有些肿了。”她低低道。   “没事,我就看看。”   “不要。”她很执意的拒绝,身子还缩着身子往被子里躲。   他微微俯下身子,在她另一侧脸庞上亲了一下,眼带笑意:“好姐姐,就让我看一眼,嗯?”   听他这样,她眼中已生出几分隐忍的笑意,面上虽然还是不情愿,可是手缺已经松动了许多。他轻轻一拨,便看见了她另一侧的脸。   “是不是又红又肿?”她睫毛微微抬起,望向他。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他看了一会,戏谑道:“你平常胭脂擦重了不也这样,正好省的上胭脂了。”   看他还有心思打趣自己,慕衿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白心软和感动了。   她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掀了衾被就出去了。   她本是一时生气,跑了出去,在□□中也是漫无目的的走。   突然,远处出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往她这边爬行,口中含糊不清的叫着什么。   慕衿有眼疾,看的不甚清明,只是见她满头白发散乱,模样奇怪,便想近前去看个究竟。   待上前几步,她看清那张脸和那残缺的躯体时,心中一惊,甚至都泛起了些恶心。   不等她叫出声,便看见容焕带了一小队人追了过来。   队列中的几个人,毫不留情的将那个爬行的女人拖走。   容焕微微附身行礼:   “下人们失职,让嫂嫂受惊了。”   慕衿勉强笑道:   “没什么,刚才那个女人是谁?她说话我也没听清楚。”   “哦。刚才那个女人是我父亲生前的妾室。可惜她辜负了父亲的宠爱,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对纵横不忠,所以被扣押惩处。”   慕衿还是没忍住追问了一句:   “既然这样,怎么还留到今日?”   容焕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是直接处死那女人。   容焕云淡风轻道:“那女人罪孽深重,直接处死未免太过便宜她。割了她的舌头,断了她的筋脉,让她口不能言,足不能行,在暗室里十几年不见天日……   ☆、眼疾   慕衿越听,容色越是苍白。   她在江湖上待了这么些年,骇人听闻的事也见得不少,可是今日亲眼见过一回,才明白有多可怖。   容焕还在娓娓而谈,恰逢容珩追了过来,随即将慕衿拢在怀里。   他神色算不上好,语气也淡,显然很不喜欢容焕和她说这些:   “你别吓她。”   容焕顿时止了声,会意笑道:   “焕说笑呢,嫂嫂不必放在心上。”   慕衿不知道容焕是不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   毕竟纵横的人,都疑心她是长夙的细作。   不论说者有没有心,她这话是听进去了。   总归是心虚,听过之后总觉齿寒。   容珩虽然护着自己。可是纵横里其他人毕竟是对她有些看法,她总觉得心神不宁。   容珩觉察到她的异常:   “吓着了?”   “当然不是。”   慕衿矢口否认。   虽这样说,可她分明紧张的眼神飘忽,身子微颤。   容珩眼眉微弯,将她揽过来,低头看着她的脸漫不经心笑道:   “也是。我就喜欢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慕衿不知道容珩究竟对自己的过去了解多少。想起往日里前前后后帮衬了长夙不少,心底到底是有些发虚,默默不再言语。   “既然什么都不怕,有一桩事不妨说与你听听。”   “嗯?”   “之前宋靖死的不明不白。彻查之下,有了几个可疑的人选。”   慕衿抬头问道:   “前段时间去秦淮是为了这桩事?”   “嗯。不过结果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是谁?”   没等容珩说话,慕衿就下意识的开口问。   这话一说出来,慕衿就觉得她现在以'少夫人'的身份,过问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失分寸。   自从慕衿知晓江锦与自己的恩怨后,早就金盆洗手,从不过问江湖上的事情,既洗脱了嫌疑,又能安安心心做个少夫人,何乐不为。   但是容珩对她的'不专业'似乎并不上心,很直接道:   “卫昭。当初他被列为可疑人选的时候,我就很疑心。但是仔细调查过后,证据确凿。”   “他怎么会和宋靖牵扯到一起呢?是以前有什么仇怨吗?”   慕衿低低道。   “错了。”容珩的语调很轻松:“他和宋靖暗中联盟。宋靖那日想要陷害你多半是受他唆使。结果宋靖陷害不成,他只有暗中杀他灭口。”   慕衿惊的一抬头:   “他怎么会和宋靖结盟?那他现在……”   “死了,在乱葬岗。”容珩很平静道。   见慕衿脸色有些差,他半开玩笑道:   “想要陷害你的人怎么敢留下,要是受伤了该心疼了。”   慕衿没想到他突然来这样一句,脸有些微红。   说不感动是假的。   还是感动了一会的。   这些年来,江锦花费了很多心血,一度想把她培养成心如止水的细作。   不过平心而论。就算没有知道江锦与自己的恩怨,她也未必能做到心如止水。   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   现在,她却因为一句话就心生感动。   大概在这个时候,她职业素养的缺失就已略见端倪。   直到很久以后,慕衿才知道卫昭其实没有死。   枉她还为他感动了那么久。   可就算知道是假,陷进去的心,却不是说收就能收回来了。   慕衿虽说已经和江锦恩断义绝。但还有一桩事让她心神不宁,就是她这体内蛊毒。   自从上次裴文一事,江锦的人遭受纵横阁伏击。江锦便已经弃了她这枚棋子,自然不会再给她解药。其实早前,她就悄悄尝试过自己去配解药的方子,但是却从未成功。   江锦何等心机。这蛊毒是他亲自来配,解药的方子走人也只有他知道。   以江锦的性子,别说慕衿,就是容珩逼上门去,他哪怕鱼死网破,也绝不会松口吐出解药方子半字。   这样想,她人恹恹的,病症自然也不见好,甚至看东西都渐渐迷离起来。   说起来,慕衿身子里的蛊毒其实毒性极强。她这眼睛能撑了这样久还未失明,委实是靠着那些名贵药材像水一般一碗接着一碗的灌。   慕衿心里清楚,却无法向旁人宣之于口。   倘若说了,摆明承认了自己就是长夙的细作。且不论纵横上下人会怎样想她,先是为容珩添了一桩极其偷偷烦心的事。   可日子长了,慕衿也实在是被那些药苦的不胜其烦。   有时灰心丧气,索性将朝歌支开,将苦的发黑的药悉数倒了。   她料定朝歌不敢随便进来。故此这方法她屡试不爽,可常在河边走,也总有湿鞋的时候。   今日算是被容珩看个正着。   容珩眼看着她将药往花盆里倒个干净,却没有出言阻止。等她倒完了,才走过去用折扇拨了一下花叶:   “我说这花搬到窗前养着,怎么还越养越差,原来是这个缘故。”   他看了她一眼。   容珩这样平声静气和她说话才是最不快的时候。   慕衿自然知道这一点,很聪明的服了个软:   “药太苦了。”   “良药苦口的道理还要我再说几遍?”   “我不想喝。”   “这眼睛是要还是不要了?”   她本来是服了软的,本以为他一心软也就蒙混过关了。   没想到他语气这么生硬,虽然她知道这事也不能全怨他。可这些日子来因为眼疾、药苦而压在心里的委屈顿时涌了上来,干脆偏过头,横声横气道:   “不要了。”   容珩不与她分辩,直截了当的吩咐朝歌重新煎了一碗。   等朝歌将药端了上来,他亲自喂她,可是她就是偏着头不肯张口。   他道:   “这药虽然苦,不过我问过医师,并无什么害处,对补身子还有不少好处。以往一日两次还不知道被你漏过多少,往后改成一日三次,一样一样补回来。”   其实不过是几口苦药而已,若是放在以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慕衿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怎么被养的这么娇气。尤其是容珩今日这样强迫她喝,她心里反而愈发不愿。   可是容珩很坚持,那一勺药在她唇边,清苦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僵持之下,最终慕衿眼底都有些发红了,可还是忍着酸意开了口:   “我不想喝这个。”   “那想喝哪个?要我亲自给你煎一碗?”他反问道。   慕衿知道这次是拗不过了,眼红着喝下去了。   可是喝完之后,慕衿也不说话,不声不响的进了内室。将容珩撂在外头,独自在床上靠着。   半晌,容珩才掀了帘子进来,眼角是惯常的笑意:   “生气了?”   慕衿依旧是睡在床上,背对着他,装作没听见,置之不理。   他却好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坐在床沿将她抱到身上坐着,问:   “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她嘴硬道。   他笑:“子衿,你一生气就喜欢到床上靠着。”   慕衿自己都未留意过的习惯突然被他点破,一回想起来才惊觉真的是这样,脸不禁有些发红,咬着唇不再说话。   他端起刚刚备好的苹果什锦西米粥喂她。   她将调羹从他手上夺过来,自己咽下:   “妾身不敢劳烦您。”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口吻和他说话了,可见气得不轻。   他只笑也不和她争,看着她自己一口一口将粥咽下。   等到她喝完了,他才接过碗,抽出她身上的帕子擦了一下她的唇角。   清甜的味道在她口腔中弥漫。虽然她面上还是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但是心底顿时好了许多。   “还生气?”   “不敢。”   他笑着将她揽过来:   “是你不敢还是我不敢,平时什么事不是惯着你的。哪次不情愿了,不是带哄带骗好过来的?非要在喝药的事情上怄气,眼睛真不要了?”   慕衿被他这样一说,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   刚嫁进来的时候,她确实是谨小慎微。越往后反倒小性子愈发多了起来,多半是他纵着自己。今日为着喝药的事情委屈了一下,确实也没必要总是对他撒气。   “可是那药特别苦。”   他默然片刻后道:“我尝过的。”   他尝过的。可是他说的对,眼睛呢,就真的不要了?   她一时有些难过,搂着他的脖子,很认真的问他:“要是以后我真的眇了双目,你还要我吗”   他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弯,蕴上一层暖而淡的笑意:“什么时候都要。可是我们子衿怕黑,那怎么办?”   她此时才惊觉。   她忘了自己怕黑。倘若真的眇了双目,不仅仅是起居上会比别人更艰难,也会比别人更脆弱。      ☆、劫持   容珩极耐心的教她听声辨气,虽然她依旧看不清,但是只要凭借着轻微的声响,便能判断出物件的大概方位。   慕衿非习武之人,学起来自然艰难许多,但幸而容珩极为耐心。她这段日子听声辨气的能力已改善了许多。只要再加以长久耐心的练习,生活起居上便可大约与常人无异。   殷然一向是个有心的,听说她眼疾不见好,特地从好友那里讨了千金难求的药草,前来拜访。   岑儿那时刚刚睡醒,闹的有些厉害。   慕衿便把岑儿交给乳母,让乳母带了出去散散心。   等慕衿者回栖凤台后,殷然已坐在椅上喝茶等她。   慕衿如今视力渐差,在听觉嗅觉上便十分留心,如今已比常人敏锐的多。   殷然身上的清香虽淡淡的,对慕衿而言却格外敏感,她打趣道:   “这是刚从哪个姑娘的温柔乡里出来,难为你还记着我呢。”   殷然失笑道:   “适才遇见甄墨,她拉着我问了会卫昭的事。”   殷然与容珩关系如此之好,与甄墨自然也不会生疏到哪里去。   慕衿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听说你的兄长一手揽下了千寻派的权力?”   殷然淡淡的笑了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是天地间一富贵闲人,惟愿共适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兄长则有鸿鹄之志,让权于他,我并不在意。”   尔后,殷然又关切道:   “前段日子我从江南求得了些极佳的补品,已经差人送过来了。”   慕衿语气中有几分感动、几分自嘲:   “我自己的身子还难为你记挂着。朝歌,你去把放到里间收好了吧。”   “是。”   “听珩兄说你身子不好,我就不再叨扰了。我去找他说会话,你自己当心些。”殷然撩了衣袍,起身道。   慕衿轻轻‘嗯’了一声。   殷然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办了正事就不愿久留。她也不虚留他。   只是殷然走了,朝歌又不在。房内只留她一个人,总归是有些心烦不安。   慕衿正心烦意乱的绞着手中的帕子,忽然听得一阵剧烈的婴儿啼哭声。   岑儿平时也不是爱哭的,想是乳母抱岑儿时不当心磕着碰着哪里了么?   出于母亲的本能,她也等不及朝歌回来,便一个人循着声音跑过去。   “岑儿?”   慕衿脚步慢了下来,越听越觉得恍惚,似乎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她踌躇不前。   就在慕衿犹豫之际,一把刀突然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慕衿感受到刀锋的凉意,按下心底的惊惧,压低声音问身后挟持自己的人道:   “你想怎样?”   来人亦压低了声音道:   “门令呢?”   这声音慕衿觉得有些耳熟,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人不给慕衿任何权衡利弊的机会,见她有微许的犹豫便将她脖颈间的刀抵的更紧了些:   “门令!”   慕衿被迫无奈,只好将腰间的门令给了他。   这门令是昔日容珩交给她的,可随意出入纵横。   接过门令之后,那人迅速的用黑布盖住慕衿的眼睛,怕落出破绽。   “走。”   慕衿被那人挟持,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才被带到一个晦暗的房子里关押起来   慕衿目不能视,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只觉得这里分外森冷。   那人逼迫她坐在一个椅子上。她试探性的稍稍一动,便有人警戒起来。   戒备极其森严。   慕衿在那沉闷昏暗的房室里安静的坐了许久。   眼下她无计可逃,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以退为进。   门蓦地被人推开,’吱呀‘一声,扬起了许多灰尘,让人觉得微呛。   续后,一道声音打破了僵持已久的死寂。   “我给过你机会。”   江锦的声音一如往昔平静。   慕衿静默不语。   江锦也并不意外,淡漠的一笑。   忽然,门被推开,来人颔首向江锦道:   “门主。”   江锦回头问:“进展如何?”   大抵是顾忌慕衿在场,那人附耳向江锦低语了几句。   慕衿没能听见,只是过了片刻,听得江锦说:“不行。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有退路。”   “可是,能找的地方属下都命人找遍了,实在是没有任何线索。没有这个,我们没有资本和他分庭抗礼。”   “不行。必须坚持!至少我们还有个举足轻重的筹码。”   慕衿越听越乱,他们是想要找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太多,江锦便转而将她揪过来:“十三令在哪?”   十三令隶下的这十三位杀手以踏雪无痕著称。   不仅如此,他们手下还跟着一队人马,也是功高盖世之辈。   这样的人聚在一起,就算无法与整个纵横抗衡,但是落到江锦手里,确实给了他威胁容珩的机会。   慕衿失踪不久,容珩那边便得了消息。   除了之前宋靖的渊源,容珩此后很少让慕衿公然插手江湖上的事情,应当不会树敌。   然而宋家早就被斩草除根。此次慕衿失踪,始作俑者是谁,并不难猜。   纵横上下有条不紊的加强了戒备。   而江锦此次背水一战,也没有打算多加隐瞒,选择毫不顾忌的正面交锋。   自从江锦因裴文一事和纵横撕破脸后,此后江锦也不是没有做过弥补。他后来确实花费了不少心思,多次向纵横示好。   不过容珩从来只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明面上虽不曾与江锦撕破脸,暗中却一直压制长夙门。   逼上梁山。   长夙受到了纵横的压制,如今别说在江湖上争锋,就是想有一席之地都极难。   江锦的野心,容珩是清楚的。   他不会止步于长夙门。   江锦倘若想坐上武林至尊的宝座,最好的方法便是取而代之。可是以长夙现今的实力想要动摇纵横,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他有一条捷径,利用的好,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就是十三令。   这一点,容珩一直有所戒备。   当时容珩将十三令交由给慕衿,让慕衿保管在栖凤台。   当然。当然不是真的十三令。   是个赝品,倒并非防范慕衿,只是早为今日做准备而已。   他们的人和长夙门的人已经有几场交锋,但都只是试探而已。   听完言慎的回禀,容珩依旧沉静,只是淡淡问了一句:“都安排好了?”   言慎点头:“万无一失。”   言慎顿了一顿:“现在我们去长夙?”   “不。我们就在南门等他。”   从纵横外进入栖凤台最近的一条路是南门。   言慎点头,可言慎身后跟着的魏景几乎跳脚:“等江锦?明明知道他会选择进击南门,为什么还要等他?”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容珩答的有些冷。   言慎顿时递了个眼色给魏景,让他闭嘴。   魏景还欲据理力争,言慎连忙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说完,便将魏景拉走了。   魏景临走前还有些忿忿,想要说下去。   走远了些后,魏景脱开言慎的手,抱怨道:“师父,我说的有什么错?南门本就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应该提醒少阁主才对。”   言慎重重在魏景头上敲了一记:“跟了小爷这么久,还没学会小爷的精髓!你没看出来么?这次行动,少阁主本就不太情愿。是纵横上下多少阁老跪求,少阁主才勉为其难答应的,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魏景疼得捂住额头:“为什么不情愿啊!这次计划安排的这么缜密,稳赚不赔的买卖……”   “因为是他枕边人,是他孩子的母亲。”   魏景还是有些不平:“可她也是……”   言慎一个眼神狠狠瞪过去,魏景顿时闭了嘴。   言慎继续道:“一是一,二是二,这话以后断不能在旁人面前提起。你看我们少阁主的性子,他虽然面上从来不说,但要是真的不喜欢,你觉得那孩子能生的下来?”   江锦咄咄逼人,执意要问出十三令的下落。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慕衿:“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你说你不知道十三令在哪?”   慕衿沉默不语。   江锦用刀锋轻轻挑起慕衿的脸,端详了片刻,蓦然轻笑道:“过了这样久,你这张脸还是能让我惊艳。   当初选择把你送到他身边,也是相信你有让他动容的资本。就算是亲手奉上一杯毒酒,也能诱惑他喝下,怎么会不知道十三令的下落呢?”   慕衿微微颤抖,随后轻轻吐字:“我不知道。”   江锦轻笑,刀锋在慕衿脸上慢慢划过:“我培养了十几年。他是对你有多好,才能让你为他背叛我?不过……你说,你这张脸要是毁了,他还对你那么好吗?”   慕衿的心一颤,眼睛下意识的闭上,等着江锦刀锋的刺入。   然而,等来的不是刀锋切入肌肤的疼痛。   江锦用刀割开了遮住慕衿视线的黑色纱布。   原本昏暗的光线明朗起来。   慕衿的呼吸舒缓了些,胸口微微起伏,如向阳而生的花草一般汲取光明。   江锦轻松一笑:“方才蒙住你的眼睛,你一直怕的在发抖。这样,你大概能更好的权衡利弊。”   江锦从瓷瓶中取出一枚药丸:“这个你应该认识。想清楚,是要你的眼睛还是护着他?”   江锦轻轻一笑,眼底有些轻蔑:“或者说,想清楚,你失去这双动人的眼睛之后,他是不是还要你?”   慕衿的指节攥的发白。   她的病是医不好的。就算没有今日江锦的药丸,她失明亦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良久的沉默替她回答了江锦。   平静的江锦骤然暴怒起来,将药丸极其粗暴的逼慕衿咽下。   ☆、交战   慕衿被迫呛声吞下苦涩的药丸,眼部开始剧烈的疼痛,疼得她睁不开眼。   眼前的一片黑暗压抑的让慕衿无处可逃,只能空洞的抓着自己的衣服,急剧的喘着气。   江锦开始大笑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欲望与野心,而且森冷,甚至到了有些癫狂的地步。   门突然被人猛烈的推开,来人满身血迹:   “殿主,卫昭被识破了。”   江锦一甩衣袖,眼底满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决绝道:   “继续,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十三令拿下。”   卫昭!他没有死?   慕衿届时才如梦初醒,劫持自己的那人正是卫昭。   那人有些犹豫:   “可是如果我们要强行去纵横抢夺十三令,势必会死伤无数。”   “怕什么!”   江锦暴躁的情绪已经压抑不住:   “派出我们九成的人去纵横,不惜一切代价也一定要夺得十三令。只要得到了十三令,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是。”   那人有些心虚的道:   “可万一……派出九成的人也没有成功呢?”   江锦冷冷的目光落在慕衿身上:   ”要是真的到这一步,就问他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是。”那人退下。   江锦当初多次溜须拍马,许多人都以为他是一只懦弱的羊。   比如段易。可是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锦虽然知道容珩始终不相信他伪善的面目,但还是隐忍不发。   卷土重来,就是今日。   容珩意外的发现,江锦并没有倾注所有人马去南门秘阁,而是派出大量人马到处搜查。   他料到以江锦那样狠毒的心性,一定会百般胁迫慕衿说出十三令的下落。   可是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江锦似乎没有发觉十三令所在何处。   难道慕衿没有说出十三令的下落?   他及时察觉,立刻筹备好纵横的布局,吩咐了言慎等人亲往长夙。   长夙门。   屋宅内沉寂的可怕,慕衿只能听见江锦的匕首不时敲在桌上清脆的声响,一声一声,如警钟一般让人提心。   这样的静默与惊悚持续了很久。   又过去许久。   又一次,门被剧烈的推开,来人重重的跪下:   “殿主,已死伤了许多人。眼下在对峙中,还要坚持夺十三令么?”   “继续!”江锦毫不犹豫的回答,声音凌厉阴狠。   “是。”   慕衿不明白为什么,江锦早前其实已经名利双收,为何一定要如此执着于江湖盟主之位。一定要与纵横争,落得一败涂地。   江锦的嗜血、私欲都注定了他并不适合身居高位。   倘若他坐上了江湖盟主之位,他的心术不正势必会使得江湖又掀起腥风血雨。   良久,有人来报,声音急促而激动:   “殿主,十三令已经拿下。”   慕衿脸色’煞’的一下苍白无比。   江锦闻声开始大笑起来,剧烈的摇晃着慕衿的肩膀,欣喜到几乎发狂的地步:   “你听见了么?我拿到了!我会让你们这些背叛我的人,全部后悔!”   慕衿孱弱的身躯因他急剧的摇晃而剧烈的咳嗽。   “殿主,下一步该如何?”   那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让手下所有杀手、剑客将这里层层围住,守株待兔。”江锦狠绝的道。   “是。”   一分一秒的过去,难挨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卫昭轻轻的推门而入。   他看了一眼慕衿,又沉声对江锦道:“来了。”   江锦理了理衣裳,拂袖起身:“走。”   卫昭没有说话。而是谨慎的用刀抵在慕衿身上,胁迫着慕衿同他们一起离开。   慕衿到室外不久,满是血腥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慕衿仍旧是被卫昭用刀抵着。秋风萧瑟,她听见场上刀剑摩擦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天光下的剑影落在地上,如一只黝黑而凌厉的毒蛇。   双方尚处于对峙之中。   生死之决,一触即发。   江锦手中持有十三令,更有慕衿这样一个筹码,底气显然更足些,冷冷对容珩道:   “十三令我已经夺得,纵横中我也安插了许多杀手包围。容珩,你若今日主动将盟主之位让给我,跪在这里求我,我可以留她一命。”   众人层层围护住容珩,听见江锦如此出言挑衅,很想一拥而上,冲到千人之间取江贼首级。   可容珩没有下令,众人只得隐忍待命。   容珩身披雪白的狐裘在众人中央,华贵而尊荣。他本不是喜形于色之人,对于江锦的挑衅,也只是轻轻一嗤:   “你应该叫容盟主。”   江锦细细的打量了他片刻,蓦地笑了。   慕衿垂着眼睫,深秋的风吹过卫昭的刀锋,丝丝的凉意传到她的脖颈上。   江锦高举十三令,神色凶狠:   “十三卫听令。”   十三个顶级杀手如鬼如魅,集体从隐处出现,听令蓄势待发。   他们本就没有感情,没有思想,更没有固定的主人。谁是令主,谁就是主人。哪怕江锦此刻让他们去取旧主容珩首级,他们也会一往无前。   “杀了容珩!今日谁能取得他的首级,日后就是长夙新主!”江锦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极端的欲望让他眼睛都开始发红。   纵横的人顿时以最佳的防卫阵形护住容珩。   原本因对峙而短暂平衡的局面被打破。十面埋伏一跃而出,破空之声响彻云霄,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所有人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慕衿甚至听见四周的树上的枯叶被凌厉袭人的剑风扫落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住手!”   纷乱扰攘的局面因江锦的喝声而瞬间静止,待最后空中的些许枯叶稀稀落落的落到地上后,便彻底沉寂下来。   容珩并无多少意外,淡淡的看着已被卫昭用刀死死抵住脖颈的江锦。   卫昭在危机时刻迅速的做出判断,将慕衿推向容珩这边,风驰电掣般的去挟持了江锦。   “他如此对你,你还要临阵倒戈?”   江锦紧紧的握着拳,几乎要将手骨捏断。   卫昭眼中满是恨意:   “从未背叛,又何来倒戈?我卫家世代忠孝,怎会依附你这样的卑鄙小人。江锦,你当初是如何血洗我卫氏满门的?十年前的旧事,你还记得么?”   届时,围在容珩周围的人已皆退至两侧,为慕衿让出一个过道。几个女侍卫连忙迎上去,将慕衿引送至容珩面前。   可是,到了容珩面前的时候,慕衿颤抖着身子站在那里,眼神空洞而虚无。她垂着眼睫不出一言,像一个残破的雕木娃娃。   众人犹疑不定的看着慕衿。   容珩瞳孔微微一震,不顾多人在场,解开了身上的狐裘裹在她身上,将她抱在怀里。   可是慕衿仍然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娃娃。容珩做什么,她都垂首一言不发,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他说过,他不会再利用她的。   明眼人都察觉出了慕衿的异样。   言慎性子急躁些,又护主心切。一时没忍住,解释道:   “少夫人,这桩事是……”   这桩事,是我们下属在紧要关头不得已才先斩后奏,并不是少阁主的属意。而且我们也已是筹谋的万无一失,断断不是有意让您去冒险。   容珩微微抬手,示意他噤声。   言慎只好硬生生的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江锦的手已因为攥的太紧,而掐出了血。血沿着他的指缝肆意流下:   “你想怎样?”   “让他们都退下。”卫昭拿着刀的手几乎都在颤抖。   血海深仇。他隐忍了十年,甚至都在江锦身边蛰伏了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他一败涂地。   “你们先退到嘉南。”江锦急速的做出决断,命令身后的下属。   “那您?”众人神色为难。   “我还有十三令在身,他们不会轻举妄动。你们先撤往嘉南,在那里安顿好再来接应我。”   他有把握,卫昭再恨他,如今不敢轻易杀他。就算他死,也依旧是以十三令令主的身份。一旦他死,十三卫与他的人便会群起攻之。   “是。”众下属在考量之下,终于有序离开。   江锦的属下已正在撤离,容珩这边分明已几乎是胜券在握,可气氛却格外的压抑紧张。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寂静的甚至有些沉重。   众人静默不敢言语,多半是因为觉察到了容珩的情绪压抑低沉的有些异常。   只有容珩知道,在雪白的狐裘下,他紧握着慕衿的手,可她的手还是一直在颤抖。   就算在他怀里,她的身子还是冷,冷的发抖,冷的无法感受到一丝温热。   “少阁主,卫昭请求你们先退离,他来断后。”一名下属跪地对容珩道。   容珩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纵横的人也开始有序撤离。     卫昭做事一向果决利落,容珩等人从长夙门回来后不久,卫昭那边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言慎仔细的向容珩回禀长夙的相关事宜。这样细致,可见对此事的筹谋是费了极大心思的。   毕竟江锦蛰伏了这么多年,也是有些实力的。可惜百密一疏,这一疏就疏于他性格中最大的缺陷:野心。   容珩料定江锦野心勃勃,不会甘心久屈于人之下。想要一步登天,必然操之过急。所以一早设计好了十三令的局。   其实,从一开始,守株待兔的就不是江锦,而是容珩。      ☆、隔阂      容珩静静听着,并没有让慕衿回避去避嫌的意思,一直是牵着她的手。   她很安静,容珩也只是不时‘嗯’一声。   分明是说这样残忍嗜杀的事情,氛围却如此平静,平静刻意到甚至有些反常。   饶是如此,冰凉而纤细的手最终还是突然从他手中抽离。   她一声不吭的沉默着走了,容珩想要叫她,却欲言又止。   朝歌颇识眼色的跟了上去,一路嘘寒问暖的跟着,慕衿也还是淡淡的不太应声。   言慎看着容珩道:   “少夫人好像生气了。”   “嗯。”   言慎实在是看不得自己主子受这样的委屈:   “不然属下还是去解释一下吧。少夫人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个中缘由说清楚,她会谅解的。”   “她生我的气,你去解释有什么用。”容珩淡淡道。   言慎有些莫名其妙:“可是这事实在不能怪您。”   容珩淡淡一笑:“喜欢才使小性子。”   言慎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这就是您前日对属下发火的缘故?”   容珩扫了他一眼:“不是。是因为都三年了,你还是分不清我喝龙井还是普洱。”   “......”   顿了一顿,容珩的神色微微沉下来:   “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必对她提起那些事情。她要是生气,就随她去。”   言慎刚想劝,正好卫昭已经整理好,前来面见容珩。   容珩亲自将跪在地上的卫昭扶起:   “这次让你不少受了委屈,枉担了罪名。”   卫昭颔首道:   “少阁主言重了,尽忠是属下的本分。”   “不必过谦,此次功成在你。想要什么?”   卫昭迟疑了片刻,最终朗声道:   “少阁主,前段日子属下偶然在别院听见韶书姑娘抚琴,半曲《山鬼》有如高山流水。属下恳请今日少阁主能赐一全曲。”   “《山鬼》?”   容珩微微敛眉。   “是。属下只要一曲《山鬼》足矣。”   卫昭沉稳道。   容珩存了片刻的迟疑,最终却还是尊重了卫昭的决定,回头吩咐道:“请韶书姑娘来。”   甄墨的琴艺日佳。卫昭细细的听着曲调扬抑,或是因为今日她得偿所愿,那曲《山鬼》比当日给他一个人听时弹得更加缠绵悱恻。   容珩还是有些心神不宁,总情不自禁的想起之前发生的不快之事,想着慕衿的情绪。   一曲终了。   卫昭对容珩称赞道:   “少阁主,韶书姑娘琴艺真是惊才绝艳。”   容珩这才回过神来,淡淡笑了一笑:   “韶书琴艺向来绝佳。”   等甄墨抱着琴出去的时候,神色果然比往日欣喜许多。   她与卫昭两人一同站在长廊檐下,眉眼中含着几分笑意:   “卫昭,谢谢你。”   看见她久违的笑意,卫昭亦出自内心的浅浅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蓦然,卫昭的手抬起,伸向她如云般的黑发上。   然而,在那一刻,甄墨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后退了一步。   退开一步后,她微怯着抬眼看他,打量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疑虑,恐慌,惊惧,审视。   她眼神里夹杂的所有情绪,都难以掩藏的让他一览无遗。   这样审视的眼神,让他比例行任务时刀枪入腹还要疼。   原来在她心里,自己是这样的人么?   卫昭默默的低下了头,低低道:   “你发上有落叶。”   “哦。”甄墨尴尬的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却才从林子里过来许是风不小心吹来的,还好有屏风遮面,珩哥哥应该没有看见吧。”   她拢了拢耳边碎发:   “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说完,甄墨欠了欠身子,如逃离一般心有余悸的走了。   更深露白,疏帘铺淡月流光。   容珩将手头的事情缓了一缓,回来的比寻常早些。   以往到夜里,栖凤台的灯火总是点的通明,照耀在珠帘上熠熠生辉的光泽宛若鎏金。   但是今夜,只有床前一盏孤灯摇曳。   朝歌固然是寸步不离的陪着,可是无论说什么,慕衿也只是背对着她伏在枕上,静静的不说话。   朝歌无可奈何,又不敢叹气,怕败了主子的情绪。   见容珩进来,朝歌才心领神会的退下。   容珩知道,她这样安安静静的在那里,不哭不闹,才是最难安抚的情绪。   容珩过去从后轻轻揽住她:   “想听吗?”   正如言慎所说,慕衿并非不通情理的人。但其实有时也并不需要多少是非道理,对于一个脆弱的人,尤其是一个脆弱的女子,温情才是最好的安抚良药。   慕衿没有答他的话,而是问:   “我是他的筹码,还是你的筹码?”   她的语气轻而凉,甚至有些疏离。   但他毫不意外,甚至有着不合时宜的从容。   容珩轻轻将她抱起来,放在了膝上,浅笑着在她唇角吻了一下,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   “只有这样,你才能彻底摆脱和长夙的关系。”   他没有说此事自己事先并不知情。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样的解释,未免太过苍白单薄。   容珩从不是轻率行事之人。   他既然选择这样做,就有足够的把握。有足够的把握成功,也有足够的把握去说服她。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条充分的理由。   容珩说的没有错,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断了与长夙的联系。她不用再受到江锦的胁迫,岑儿的身份从此也更清白。   慕衿在嘴角扯出了一丝笑容。他这样的对答如流,她是该觉得安慰还是难过?   而他的把握与从容也在下一刻崩塌倾覆。   她说:“如果我说,我怀了你的孩子,你会后悔吗?”   原本已到唇齿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在那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身为一个夫君和父亲,他自以为的对答如流和从容不迫原来都那么无力可笑。   慕衿失明不久,起居极为不便。虽然平时身边侍女已经很谨慎的看着了,可难免还是会有磕着碰着的时候。   身子多了一小片青紫。卫绾来诊断之后,断定并无大碍,开了几服药好好疗养便是。   容珩将慕衿送回床上歇着,转身回了里间:   “如何了?”   卫绾低低道:   “从脉象上来看并未完全止住,而且少夫人还怀着身子。若再往后延,别说孩子,就连自己都……”   容珩的不小心将桌上的玉石碰落到地上,顷刻间玉石上裂出细密的碎痕。   他问:   “没有办法么?”   “有。”卫绾眸中熠熠生辉,可很快又沉重下去:“就是药性……”   尔后,她含糊不清的也没说什么,只是撂下了手中的医书道:   “在最后一卷,你还是自己看吧。”   语毕,就像一只小兔子一样飞也似的跑了。   是夜。   慕衿咽下药,敛眉道:   “今日的药好像比往常更苦些。”   容珩喂了她一个蜜饯,尔后拿起帕子擦拭她唇边的药汁,顺手也将她唇上的胭脂细细的擦了。   慕衿觉察到之后猛的向后退靠在身后的墙上,捂着嘴巴道:   “我刚刚才让朝歌给我擦上的呢。”   容珩语气无奈又温柔:   “知道你爱美。可本来就生得这么好看,也用不着天天让我吃胭脂水粉吧?”   慕衿捂着嘴偷笑。   两人睡在床上之后,慕衿开始抢容珩的被子,没想到被容珩一把裹住抱着。   他声音里满是□□:   “想你了。”   “不是昨夜才有过的么。”慕衿有些脸红。   闻言,容珩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正对着自己,浅笑着端详她,戏言道:   “我又没说要做什么。看来也想我了?嗯?”   慕衿脸涨得更红,分明是他自己要故意说的充满□□让她误会。   慕衿掐了他一把,质气道:   “那就睡觉。”   “想你了,睡不着。”他暧昧道,续后开始咬着她的耳垂轻吮。   慕衿依旧有些不高兴,推了推他却没有推开,只好生气的佯装睡觉。   他贴着她的脸,低声索求道:   “就要一次,不会太累着你的。过了日子,就不能要了。”   慕衿本想拒绝,可后来又想了一想,唇边笑意灿然。她附在他耳边小声的说:“要是这次我再给你生个女儿就好了?”   帐帘被放下。窗外的合欢花树如帐上流苏轻轻摇动。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写的确实有点奇奇怪怪,是修文后写的,可能看起来有点莫名其妙。不论是从时间,逻辑,还是情节的角度,这个孩子来的都太突然,但是因为前后情节的原因,又不得不这样写。 最近在存稿新文,没什么精力修这篇了,所以不合理处大家看看就好,不用太当回事了嘿嘿 容珩与慕衿这一篇的脑洞大概在我初中的时候就形成了,算算也有六七年了,因为学业的问题,大概在两三年前才把这部分写好,后来因为修改存稿等问题,到现在才发出来,所以这篇很古早风哈哈哈哈   ☆、流言   昨日,容焕带人彻查了江锦的私宅,还寻到了他旧日和宋靖往来密谋的证据。   宋靖一直对纵横虎视眈眈,而江锦又觊觎纵横阁阁主的位置已久,两人暗通款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如今想来,当初杀死宋靖的那支暗刀,怕是十有八九与江锦亦有关联。   这些事情,慕衿都是听底下人三言两语议论才知道的。   慕衿现下怀着身子,因为带病养胎,难免虚弱。容珩从不让她过问这些烦心的事情。   但是闲言碎语里难免还是能听到些。后来几日,因为江锦的事情,慕衿情绪也很低落。   毕竟是她曾经的义兄,纵横下毕竟有些人会推及到她。   她自己倒无所谓,就是不想对岑儿的前程造成什么影响。   而且因为上次的事情,慕衿一时还没缓过来,总有些耿耿于怀。   就连朝歌都看出了慕衿对容珩的冷淡,也出言劝她道:   “少夫人,奴婢本不该多言。   只是您到底对少阁主过于冷淡了些,像咱们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少阁主眼下专宠于您一人,可男人的宠爱是要把握的。流水一般,一旦去了可就追不回来了。您就算自己心中不快,也要多为岑公子考虑考虑。”   慕衿转着手中的瓷杯,半晌才问道:   “少阁主今日还没回来么?”   “嗯,少阁主今日大抵有些事情耽搁了,回来的晚了些。”   朝歌望了一眼窗外天色答道。   慕衿想了一下,道:   “那你扶我到他书房去看看吧。”   朝歌闻言欣喜的欠了欠身子:   “是。”   她走的极慢。这秋日里就连空气中都带着一缕菊花清苦的气息。   不知不觉已到了他书房门前。   慕衿微微转身对朝歌莞尔一笑:   “你先回去吧。”   朝歌会意,欢喜欠身道:   “是。”   慕衿轻轻推了一下门,没有推开。只好叩了叩门,虽然声音较轻,不过足够他听见了。   她等了片刻后,却迟迟不见人开门。她心底有些存疑,又叩了叩门。   依旧没有回应。   她有些害怕起来。   他不在书房么?   “朝歌?”   她试探性的喊了喊。   朝歌已经退下了。   她独自在门口站着显得有些孤立无援。手足无措,想走却又不敢轻易移步。   过了很久,门终于被打开,她听见了容珩惊讶的声音中有微许歉意:   “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语毕,他又浅笑对另一人道:   “你先回去吧。”   “好。”   这次是韶书的声音。   慕衿站在门前始终不置一词。   直到韶书离开,容珩才轻轻揽着她进了内帷:   “一个人过来怎么不说一声,害怕了么?”   他没有对她解释他拖延太久才开门的原因,解释一旦出了差错,便成了欲盖弥彰的借口。   慕衿微微摇了摇头。   她承认,那一刻,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想抬头看一看床铺是否凌乱。   可是眼前一片天昏地暗,她看不见,只好生生的忍了回去。   “为什么这么久?”   她最终还是开口问了。问了一句明明知道不该问的话。   如果是以前,她或许能忍住。但是现在面对一片迷茫而黑暗的世界,她脆弱的几乎不堪一击,她能依靠的就只有他了。   容珩当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可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   “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她从他怀里嗅见了草药清苦的气息,是刚才喝药了么?   她轻轻问道:   “你身子不舒服么?”   慕衿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容珩微微愣了愣。   他也没有想到为何会如此问,续后,他答道:   “没有。”   那应该是甄墨身上残留的味道吧。她想。   “累不累?我们回去吧。”   他提议道。   她摇头:“今夜就在这里睡吧。”   “好。”   慕衿坐在床上等他,本已将近平复的心情又一次翻涌起来。朝歌原本劝她的话不断在耳边萦绕,就连他素日里带在身边的扇子都可疑起来。   纷杂的情绪让她多少有些黯然伤神。   容珩看出了她低落的情绪,误以为她是因为独自等了太久,所以害怕了。于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道:   “不要生气了,以后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嗯。”她轻轻点头。   但是容珩知道。她这样就是生气。   他在她眼角亲了一下:   “不生气了,让你咬一次好不好?”   她就真的咬了。在他的肩膀上很重的咬了一口,直到齿印深到都有丝丝血迹渗出来,她才松开。   容珩也不恼,只是笑:   “现在满意没有?”   她这才平复了许多:“嗯。”   两日后。   言慎端了一碗药过来放到桌案上:   “少阁主,林北延已经在嘉南那边接应了。”   “一切无碍么?”   容珩淡淡问道。   “无碍。”言慎答道:“您要亲自过去一趟么?”   容珩一饮而尽,半晌,才道:   “不必了。让卫昭和三弟过去一趟处理吧。”   “是。”   因卫昭一变,江锦本就失去优势。如今又被容林二族联合围困,弹尽粮绝是早晚的事。   他谋划了这么久的密谋,也就此一败涂地。   容珩是清楚江锦有不轨之心的。只是,曾经没有寻到他的短处,自然不会无名出师。   而如今江锦已在明面上挑衅纵横的地位,他自然会以一儆百,风厉江湖。   自打那日无意撞见他与甄墨后,慕衿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甚至都有些爱编排人的侍女们私下里传言,甄墨将来就是少阁主的二夫人。   慕衿知道他手握江湖,有许多纷杂繁冗的事等待着他处理。她不想因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去打扰他,可……   朝歌见慕衿有些分神,便提醒道:   “少夫人。到时辰了。”   慕衿微微点头,她的病症前段日子里已好了许多。   今日心神不定,又开始有些头疼。才传了卫绾过来把脉。   卫绾望闻问切后,放下心道:   “姐姐放心。按时服下药就好了。”   言慎将容焕寄来的书信呈送给容珩过目,容珩仔细看了后,微微笑道:“三弟如今能力长了许多。”   言慎高兴道:   “三公子本就聪颖,只要悉心栽培,自然能独当一面。”   言慎在容珩身旁张望了半天,才道:   “少阁主,您如此操劳,不然我去给你泡杯龙井吧,端些点心来也可以。”   容珩面无表情的将文书放下:   “柔桃在□□。”   言慎对于容珩的反应十分满意,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后又折回来:   “少阁主,你上次不是对我说女人对自己小性子是喜欢么?我之前去把柔桃刚晾好的衣裳扔到水里去了,她现在彻底不理我了,我说什么她都不理的那种。”   容珩手中的笔微微一顿:“这些手段不适合你,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天天起早贪黑帮她做事情吧。”   言慎大吃一惊:   “少阁主,你是如何知道的?”   容珩扫了一眼言慎,没有说话。   对于言慎这种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   午后,慕衿过来容珩身边坐了一会。坐在他身上的时候,慕衿总能和他那把扇子不期而遇。   真是冤家路窄。   她很想把那把破扇子撕了,可是仔细想了想,那画上既是甄墨,若直接撕了传出去或许会有人谤她心胸险恶。   其次,再怎么也是他的贴身物品,跟了这么久也该有灵性了,直接撕了或许不大好。   慕衿思来想去,决定道:   “不然我给你编一个扇绥吧。”   她承认,她确是有些小心机的。   虽然不过是一把扇子,兴许他只是恰巧觉得那副画正好妙笔生花,才拣了来作了扇面,本就算不得什么。   可她还是希望他贴身携带的物品上,也能有她的痕迹。   容珩说:   “眼睛不方便就不要找这些事情做了,别反倒累着了自己。”   “哦。”慕衿闷闷的答了一句。   可心里还是打定主意要给他做一个。她学会了听声辨气,大不了不亲自碰针就是,对于简单的编织,只要多加练习应该也没有那么难。   慕衿问道:   “今夜什么时候回来?”   容珩想了一想:   “很晚。让朝歌先陪陪你吧。”   她淡淡‘哦’了一句。   言慎是夜哼着小调,照例去爬墙角,却意外发现自己原来站的墙头被别人抢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言慎抱臂问道。   “我来偷看柔桃。”   “真巧,我也是来偷看柔桃。”   于是两个人就非常和谐的并排趴在墙头上看着柔桃忙碌了片刻之后,掩了房门歇憩去了。   那人称赞道:   “柔桃虽然长得不是最好看的,可是勤劳能干,人还特别温柔。”   语毕,他还神秘莫测的拿出一盒胭脂,扬起来得意洋洋道:   “这个是我昨天亲眼看见她昨天掉到地上的。还给她的时候,她说不要了,就送给我了。”   言慎看着,闷闷的没说话。   那人伸了个懒腰,走了。   言慎跳下墙头去了柔桃等侍女住的别院里,一件一件的将她晾好的衣裳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台上。   里间柔桃刚睡下忽然想起自己今日重晾的衣裳忘了收进来,于是披了一件衣裳出来,却远远的看见了个人影。   她近前去,讶异道:   “言总管?” 作者有话要说:  言慎钢铁直男实锤   ☆、各享人间   言慎像被捉了贼一样,心虚的站在一旁,尴尬道:“我路过,碰巧路过。”   这个谎撒的实在是拙劣的无任何技巧可言。   柔桃会意的笑起来:   “前段日子总有人帮我将做事情,我还以为是田螺姑娘。谢谢你,你人真好。”   原来言慎就是那个田螺姑娘。   之前他不分青红皂白把她的衣裳扔水里,她还以为他看不惯她呢。   言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啊,不打紧不打紧。”   “以后若是有机会柔桃定会再作感谢。”柔桃话语缓缓的,听上去很温柔。   言慎开始脸红:   “柔桃,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嗯。”   言慎转身刚走没几步,突然回头,眼里熠熠生辉,认真的对柔桃道:   那个……柔桃,你能送我一盒胭脂么?”   柔桃微微愣了愣,虽然不解他为什么要用胭脂,不过最后还是点头。   而后言慎就高兴的哼着小调,蹦蹦跳跳的走了。   容珩在正殿宴请宾客,摆明了就是扳倒江锦的庆功宴席。   外界并不知江锦与慕衿之间的恩怨。慕衿自然不好在这种宴席出面,便去了内间等他。   等了许久之后,容珩才回来。他像往常一样走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怎么穿的这么单薄,身子都凉了。”   慕衿不答,只是敛眉,欲言又止,默默了半晌,才道:“今天喝了很多酒么?”   他’嗯’了一声道:“正好有兴致。”   “习武的人本就容易体寒,以后酒还是烫热了喝吧,不然对脾脏不好。”   “好。”   慕衿忽然有些孕吐,有些干呕的症状。   容珩下意识的想去把她拢到怀里。   慕衿突然没有克制住清醒,有些激动,一把推开他:   “身上还有别的女人的味道就不要来碰我了。”   容珩神色微沉,却还是耐心性子对她道:   “这样的筵席上,身边难免要有个人陪着撑场面。不过是选了个姑娘做做样子罢了。”   这个道理慕衿不是不懂。可他以前从来不会如此,哪怕有些人诟病他专宠于她,他也从不在外面同别的女人亲近。   她这性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别人若是不理不问,她倒安静。可是别人一旦顾了她,她反倒容易矫情起来。   “你要面子我也不拦着你,不要碰我,我觉得脏。”   一众侍女听到少夫人如此羞辱少阁主都有些惶恐起来。   出言后慕衿亦有些后悔。她知道自己不该当着这样多的人拂了他的颜面,可今日情绪委实过激了。   一想到他和别的女人亲昵暧昧的样子,难免就生他的气,出言不逊的去责怪他。面上假装嫌弃他,可心底又希望他能放下身段,好好安慰自己。   容珩压下恼怒,生硬道:   “夫人,你性子未免太强了些。”   以前疼爱她的时候,说喜欢她的小性子。如今就说她性子强了。   明明是一样的事情。只是他觉得不一样罢了。   他继而冷淡道:   “女人最要紧的就是懂事,回去好好想想今日究竟是谁的不是。我还有事,先走了。”   后来的那几日里,容珩不是没过来陪她,却每每都被她拒之门外。这次确确是将她气着了,可他偏偏还不知悔改。   慕衿本不想和他质气,可他这段日子确确有了微妙的变化。这样轻微细腻的变化虽难以言喻,可毕竟以往那样亲近,她就是感受的极分明。   如果是这样。就算她肯原谅他,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久前,她还听闻一个叫什么李湘湘的风尘女子深受青睐,常常在他身边侍酒。   更有那些多嘴的人议论李湘湘将要在他身边做个正儿八经的侍妾。少夫人本就是靠娘家上位,如今已经除去长夙,撇清了利益牵扯,自然不能再专宠的。   这些流言蜚语常常传到慕衿耳朵里,她才知道自己如今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个娘家失势又失宠的女人。   旁人如何说她想她,她并不是很在意。可他也不理解自己,心里难免觉得落寞起来。   朝歌也时常规劝她,慕衿渐渐心里也有些知错,自己性子是不是真的太强了些。   可她就是这么强的性子,强到不肯低头。她后来想,如果自己当初肯服个软,是不是后来就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   那日他过来见她,她难得没将他一个人撂在外头,陪他说了几句话,一起用了晚膳。   两人之间几乎始终静默,气氛有些奇怪。   这紧张的气氛不似往日。底下一众侍女没有得令,又不敢退下,又不敢动弹,皆息声屏气颔首立在座下。   毕竟是男人,又天生心性薄凉,一开始好时还知冷知热,在她这里碰了四五回壁之后,到底是淡了。   容珩手中的调羹在碧梗粥里轻轻调和,不时有调羹碰到瓷碗的声音裂出,清脆却有些突兀。   半晌,他才打破沉寂,低头轻轻道:   “昨夜我喝醉了。酒后不够清醒,又碰巧遇见了韶书……我想给她一个名分,你觉得呢?”   真的有这么醉么。   其实他此前与那些李湘湘等风尘女子的传闻,只要没让她们登堂入室,她都可以佯作不知。   就算是甄墨,他想纳了作妾,正正经经向她提了,她在孕中不能侍奉,也没个理由回绝。   可偏偏是先斩后奏。   慕衿拿着茶杯的手有些僵,可语气还是强装的淡淡的:   “既然木已成舟,又何必来过问妾身。”   容珩握着她的手宽慰道:   “你身子不好,我又忙。总让你侍奉,未免太容易累着你。韶书过来之后,有些琐事就交由她去处理,你能多养养身子也是好事。”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还不及他说完,她还是没忍住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什么也不想听,也什么都听不进去。   “少阁主恩重,能给妾身这个静养的机会,妾身自然感激不尽。能在栖凤台安安心心带着孩子,落个清净,妾身不胜欢喜。往后您尽可放心,您自有您的前程万里,妾身也有妾身的自在朝夕。你我各享人间,风月无边。”   他手中的调羹顿了顿,缓缓抬起眼看她。此前的歉意温情已经冷下,目光落在她身上,清冷的眸子里依旧是不变的深沉神色。   慕衿也放下手中的碗,毫不畏惧的抬眸直视他:   “望您日后前程似锦,妾身绝不碍您清静。”   说完,她便起了身,兀自转身掀了帘子,进了里间。   明明怕黑怕的要命。可是为了他,最后她连眼睛都不要了。江锦把她绑在那么阴暗的地方挟持她,她都不肯出卖他。   可他除去长夙的势力之后就开始冷落她。那他和江锦有什么区别。   之后容珩也没有进来。   也是,他都还没有说什么重话,她倒先和他划清界限。还快意潇洒的将他一个人撂在外头,他又能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就算他进来,又能怎么样呢。   以前她一生气就喜欢咬他。他有时候让她受了委屈,就让她咬自己的肩膀。她也不心软,有时候咬的重了都会咬出血来,可是咬完就什么都好了。她也不记仇。每一次都是这样,也每一次都能哄好她。   可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他也这样对别人,那就哄不好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不渣,怪作者笔力不佳,写了个烂俗的梗哈哈哈,毕竟当年古早文还是很流行这种的,此一时彼一时了TAT 待会儿再更新一章   ☆、执迷   容珩将要纳甄墨作妾的事来的突然而意外。众人早就知道容珩与甄墨青梅竹马,可当时慕衿专宠那样久。本以为两人之间是没了缘分,没想到如今还能再续前缘。   大多数人都是惬意欢喜的。甄墨出身比慕衿清白,又懂事善良,纵横上下都很喜欢她。若是来日甄墨得了宠,扶正做了正妻也未可知。   甄武本断断不允许自己的妹妹位于人下,但对象是容珩,算是亲上加亲,自然还是十分中意的。   卫昭已经很多日没有去打扰她。可听闻了此事,还是没能忍住上门去找了她。   她正在挑选着礼服,眉眼间满是欢喜与温柔。   “你真的要嫁给他?”   卫昭不可思议的问。   “对。卫昭,你应该替我感到开心,至少我已经成功了第一步。”   甄墨微笑着向他走过去。   在他心里,始终觉得她如同山岗满月一般静美无暇。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他想不到天下有哪个男人能配得上她的女人,却这般轻贱自己,要嫁给一个有妻室有孩子的人。   其实众人并不知晓,容珩原本中意的侍妾人选是李湘湘。   甄墨是哭着在他门前求了一天一夜,对容珩说,她已经失去了他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如果他执意要别人,她情愿死在他面前。   卫昭难以置信道:   “为什么要这样?他根本不值得你去喜欢。”   闻言,甄墨的神情有些生硬起来,提高了音量强调道:   “可我就是喜欢他,非他不嫁。”   卫昭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难道你心里就不清楚,他爱的根本不是你。为什么还要耽误自己!”   啪!   重重的一声截断了所有的话。   一向温婉的甄墨狠狠的将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根本就不爱你。   不过是男人在风月场上纵情声色而已,一时欢场,哪里谈得上什么情深似海。卫昭一语道破的话,让她从自己编织的幻境里以最沉痛的方式惊醒。   “我嫁给他怎么了?”   甄墨的手都在颤抖,愤怒的质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爱我?又凭什么说这些?难不成还要嫁给你么?”   卫昭许久才有了反应,不敢相信的缓缓抬起手,按着自己的左脸。   火辣辣的疼痛在脸上燃烧。   他像是突然失了底气。过了很久,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很轻:   “韶书,我承认我喜欢你,因为喜欢才有私心。我希望娶你的人是我,你不想嫁给我,这没关系。就算是嫁给别人,只要你快乐我就快乐。但这个人不能是他,他有妻室,他给不了你幸福。”   他给不了你幸福。   甄墨捂着耳朵,却还是觉得疼痛在胸口蔓延,半句话都不想听他说下去:   “别说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要是还有点骨气现在就滚!”   卫昭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   甄墨拿起旁边放的书猛的砸到他身上,近乎歇斯底里的朝他吼道:   “滚!滚啊!”   卫昭艰难的转过身去。   他很多年都没有哭过,就算例行任务时,生死攸关伤痕累累,他也不会哭。   可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他哭了。   一个男人就算活的再可怜,也不能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哭。   卫昭举步维艰的走了出去,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下,心像开裂了一样疼。   等到卫昭走远了之后,甄墨伏在桌子上大声哭了起来。   她哭了很久,似乎要把所有伤心、难过倾吐出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了。   她哭的撕心裂肺,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   甄墨与容珩的事此次不知为何并未大办,听说打算只是简单办个家宴便就草草了事了。   甄家本就与容家交好,只盼着甄墨来日能美美满满,对于此事倒不是十分介怀,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不过众人也还是不敢轻视甄墨,该有的贺礼一分不少的全数送上。   容焕自然与甄墨儿时就认得,更是亲自备了厚礼,半点不比对慕衿这个正室差。   容焕极其聪明,会投其所好。   甄墨看了自然也很是喜欢,且毕竟是和自己心上人的事,哪有不欢喜的。   甄墨看了看雪白的缎子,袖间还绣了些精致的花纹,她笑道:   “三弟这是哪里找来的模子这么好看。翻遍市面怕是也很难找到这样的花纹式样了吧。”   容焕亦笑道:   “这是焕自己设计的花纹式样,嫂嫂喜欢就好。”   这花样被甄墨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容珩也忍不住看了一看,淡淡道:   “三弟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些的。”   甄墨拉着容珩的衣袖甜甜笑道:   “我就喜欢素衣白底的衣裳,他喜欢花纹不也是一样的。能有个爱好有什么不好的。”   容珩只得微笑补叙了一句:   “三弟近来对正经事确实上心了许多。”   容焕笑着却步颔首道:   “二哥,您这样说的焕倒不好意思了。”   甄墨犹自笑道:“三弟,你也不小了,是时候成家立业了吧。”   “焕如今立业未成,何以成家,不急。”他道。   容珩抬眸微微打量了他一眼。   甄墨尚听不出什么情理来,只顾笑着说家常话:   “三弟,年轻才是资本呢。往后遇到什么喜欢的姑娘只管和我说,保证为你牵线。”   尔后,三人说了会无甚紧要的家常话也就散了。   此次甄墨过门,虽是家宴。可他们在办甄墨与容珩的宴席时倒也热闹。   慕衿听见了外边的动静,手微微滞了滞,又接着用熟悉的手法将唇上的胭脂抹的匀净。   容珩近来是忙了吧,好些日子都没过来陪她。倘若是因为有了新欢,她情愿相信他是太忙了顾不上自己。   卫绾这几日来的倒是勤的很,这小丫头还真是有良心,似乎生怕慕衿情绪不稳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慕衿小心翼翼的画完眉后,问卫绾道:“画的好么?”   “好。姐姐是我从小到大见过长得最美的人。”   卫绾给了一个很中肯客观的评价。   慕衿笑了笑,继续浓妆淡抹。   她看着慕衿细心的化妆,虽然慕衿会听声辨气,可对于一个失明的人而言,化妆依旧是个艰难的工程。   何况这么细致入微,化到最后,手都会酸痛起来。慕衿还能每日坚持不懈,实在是毅力可嘉。   于是卫绾有些不忍心的提醒道:   “姐姐。少阁主今日不会过来的。”   她沉默了许久,尔后静静的笑了:“不为着谁化,全为了自己。”   明知今日是他与别人的喜宴又怎会来,却还是拣起一个梨木梳慢慢的梳起头发。   卫绾扁扁嘴,不再说话了。   未几,卫绾在门前突然发现殷然过来了,殷然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卫绾会意,便离开了。   殷然叹了口气,扶她到椅子上落座:   “不要为难自己。”   慕衿淡淡的笑笑:“难为你还记着我。”   这一日,她想过很多种情况挨过去,没想到最后来陪着她的还是殷然。   她这样飘忽而不适时的笑容,让殷然素来无羁无绊的心蓦地一痛。   殷然下意识的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道:“就当是一场磨难,没什么了不起的。”   慕衿笑了一笑:   “说的倒也不错。只有一点特殊。我这一生,经历过不少磨难,都让我学会如何更坚强。只有他,让我学会了如何更温柔。”   她总觉得,他是真心喜欢过她的。她不晓得他愿意抛开流言蜚语娶她的动机里,有多少是为了攫取利益,可总归还是有一二分真心的吧。   不然怎么能装的那么像呢。疼爱她的时候,真是温柔的无懈可击。   只是这份疼爱,也许太单薄。在和江湖利益挂钩的时候,是锦上添花。一旦没了利益相关,就成了空中楼阁。   江锦有一点说的也不错。江湖上的男人总是寡情的多。   她没有血脉亲人,没有体会过亲情和温暖。   当初她嫁过来,也只是因为江锦授意。最初来的时候,勾心斗角,可后来却不知不觉和容珩亲近了。   有一桩小事她记得极分明。   一把扇子跟了容珩很多年。等换了那把扇子的时候,容珩也没有将它随手扔掉,而是放在了锦盒里。   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她开始怀有侥幸心理。一把扇子他都能这样念旧,又何况是个人呢?   殷然那日宽慰了她许久,陪着她度过了难熬漫长的一日,和她聊了许多,才迟迟离去。   次日,论当地的习俗规矩,妾室应当给正室敬茶。   昨日是他们的喜宴,慕衿推说身子不舒服便没有去,今日这一遭却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   她一早就梳妆好,分明已经思虑了良久,却好似还有些茫然,回不过神来。   慕衿问朝歌道:   “我该说什么?”   朝歌细心的嘱咐她道:“少夫人,甄夫人给您敬茶的时候,您喝下,然后说‘祝妹妹与少阁主举案齐眉,早生贵子。’”   甄墨原本称不上夫人的名号。容珩有意抬举她,不允许别人提妾的字号,所以都改而称之为甄夫人。   慕衿坐在椅上,静静等待着容珩与甄墨。   她的手放在木椅上,大抵有些紧张,于是紧紧握着手,指腹都发白起来。   良久,容珩终于携着甄墨走了进来。   短短几日她却仿佛瘦了许多。苍白的脸上,妆容不似往日那般明艳,已刻意收敛了些,却还是楚楚动人,冠压群芳。   ☆、失明   甄墨看见慕衿的那一刻,心底有些不畅快。可仔细想了想,就算她长得美又如何,依旧只是个失宠的女人。   珩哥哥眼下珍重的是自己,这就够了。   甄墨照例给她敬茶,神色淡淡的。可是出身大家闺秀,这样的礼仪如练习过一般手到擒来。她做的毫无纰漏,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慕衿接过茶,象征性的饮了一口。   朝歌先前嘱咐的话在她脑海里回响起来,分明已经倒背如流,可此时还是微微张口迟迟说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整场的人都静默着,在等她说话。   良久,她终于生涩的说了一句:   “谢谢。”   场下一片哗然。   慕衿知道自己这样说是不合规矩礼仪的,可她实在无法将朝歌嘱咐自己的话宣之于口。   她想,容珩心里该怪自己不懂事了吧,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他的面子。   慕衿低眉绞着衣袖,细微的动作可以瞧出她的不安。   容珩没有深究,而是仓促的结束了这场会见,轻声吩咐道:   “收下吧。”   侍女依言将茶杯等收了下去。   场上只余下了他们三人,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最后甄墨挽着容珩,甜甜道:   “珩哥哥。不要这么沉闷了,开心一点。”   慕衿听着甄墨娇软的声音有些失神,又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性子是不是真的太强了些。   有的女人温柔懂事还会撒娇,不讨人喜欢才奇怪呢。   “我身子有些不适。”   慕衿低低道。   原本打算今日他过来还能与他说上一两句话,眼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他们新婚燕尔,自己倒像是个局外人妨碍了他们。   这才刚来没多久便被下了逐客令。容珩也不纠缠,大概心底也不愿久留,只淡淡的‘嗯’了一声,便与甄墨一道离去了。   等到容珩携甄墨离开后,朝歌终是忍不住劝道:   “少夫人,奴婢多句嘴,您的性子也该改改。少阁主以往那么宠爱您,若是您有心去博他欢心。奴婢想,少阁主对您也不至如此冷落了。少阁主亦不是三妻四妾,左不过您与甄夫人平分秋色,还是值得搏一搏的。”   慕衿只说:“就算我如今能让他回来,也不复当初了。”   慕衿知道朝歌说的不无道理,也知道自己如今这样撑着对他避而不见没有任何意义,可她心里就是过不去那个心结。   初冬的时候,也是慕衿将要临盆的时候。   因着病,慕衿身子比往常略差了些,夜里总容易咳嗽。恰逢甄墨也怀了孩子,容珩难免不太能顾及她。   在一个雪夜里,她生下了个男孩。   这一次没有生岑儿时那么疼,只是浑身冒着虚汗,觉得虚软乏力。她不记得生这个孩子的过程,甚至不记得费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在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失去意识,等醒来时,已经是一片天昏地暗。   她失明了。   本就岌岌可危的双目终于在这次生育时彻底摔下深渊。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一个极度恐惧黑暗的人彻底走向了永无止境的黑夜。   朝歌说,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容珩因为事情耽搁虽开场没能作陪,但是好在最终也及时赶到。他给这个孩子取了一个’岸’字。伟岸的岸,是好名字。   他来与不来,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她清醒的时候,没能见到他来。她醒后,也再也没有机会看见他。   好在她的孩子很健康,并没有因为母体的孱弱而受到影响。她们都说这是个奇迹。   确实。这本该是一桩喜事,但是在子凭母贵的纵横,别人虑及的只会是这个孩子会给纵横的新秀甄墨带来多少威胁。   不过,本本分分的带着这个孩子过在栖凤台,倒是遂了慕衿的心愿。   近来还有一桩喜事。听说将到年末,趁着眼下还不算太忙,打算将言慎与柔桃的喜事办了。慕衿身子不好,也就由甄墨亲自搭桥牵线为二人促成一桩喜事。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也是了了言慎的一桩心愿。   不过这些都是慕衿从朝歌那里听见的。慕衿自己大多时候是孤零零的居住在栖凤台,身边留了朝歌等几个亲近的侍女服侍。   虽然她眼下不再盛宠如初,但是终究是正妻,衣食住行上从不曾被亏待过,那些下人对她倒也还是毕恭毕敬。   原本日子倒也安闲,可今日却出了一桩始料未及的事。   “少夫人,不好了!岑公子不小心学走路的时候摔倒,不小心碰着了甄夫人。甄夫人本就胎气不稳,这一撞,竟给小产了!”朝歌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汇禀道。   霎时,慕衿只觉天旋地转,有些重心不稳,半晌才撑着额头道:“怎么可能,岑儿他还那么小……”   朝歌神色慌张道:“是真的,已经没了怀孕的脉象了!”   岑儿不过是个孩子,何以轻轻一撞就小产了?甄墨她精通医理,难道原本就无喜脉,不过是编造了个骗局为了让他……   慕衿被自己心底萌生的阴暗想法也吓了一跳,顿时驳了回去,问道:“岑儿呢?”   朝歌唯唯诺诺道:   “岑公子,他被扣在了甄夫人那里。”   出于母性,慕衿听完之后不等朝歌,就慌忙的跑到甄墨的住处。   她凭着记忆找寻着路,因为焦急步伐越发不稳起来,听声辨气也忘得一干二净,过几步便摔倒一次。   外边下了雨,道路上满是泥淖。   顾不得裙上的泥泞与膝盖上越来越重的伤口,她只能不断的摔倒,又不断的爬起来。   等到她好不容易赶到了甄墨的住宅,却被她的侍女拒之门外。   甄墨的侍女语气中已带了埋怨与怒气:   “少夫人,岑公子这回撞的我们夫人小产不说。且胎死腹中,怕是这辈子都怀不上孩子了!”   慕衿自知理亏,自然也不能硬闯,只得低声道:   “我知道。一切后果由我承担,请你们不要苛待我的孩子。”   那名侍女语气更轻慢了起来:   “少夫人,这丧子之痛,您能如何承担?”   慕衿声音微微颤抖:   “请你转告甄妹妹,我自知无法弥补,但也想尽些微薄心意。倘若她要是愿意,我可以把正妻的位置让给她。也可以带着岑儿住的远远的,我不和她抢……求求你们,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少夫人,您这就是为难奴婢们了。您的正妻之位我们夫人万万不敢肖想,不过既然害得我们夫人没了孩子,您拿自己的孩子弥补就是。   岑公子往后由我们夫人抚养,这是得了少阁主的首肯的。”   听到是容珩的意下,慕衿身子顿软,哽咽道:   “求求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我真的就只有他了。”   那名侍女大约也不想再理她,掩了门进屋去照顾甄墨了。   朝歌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已是慕衿身子虚软在地上,浑身只有虚脱感,可她还是不住的去拍打门板,求甄墨能让她见见岑儿。   她还是第一次看少夫人哭成这样。以前少阁主纳妾的时候,少夫人也不曾如此。   初冬的雨刺骨的如刀子一下下的割在人的脸上,料峭的风更是凄神寒骨。   她跪在那里,任由雨水将衣衫淋得湿透。湿冷的衣裳贴在身上,冷的仿佛要把人冻成一具尸骨。   朝歌想拉走慕衿,慕衿却不肯:   “朝歌,退下。你跟了我这么久,若是还念着一些主仆情分,今日就不要拦我。”   朝歌又是心疼又是无可奈何,站在一旁束手无策。   初冬的雨水冷的刺骨,就是寻常人也受不住这样的风寒,何况少夫人还在月子里呢。   可里面的人愣是不松口。   求到后来,慕衿的嗓子都喊哑了。   直到最后,她晕倒在地上,几乎失去意识,还倔强的挣扎着想要起来,不肯放弃。   慕衿神志不清的时候,似乎感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正在紧紧抱着冻僵的自己。   她本能的想去汲取一点的温暖,却无力的手都抬不起来。   许久后。   容珩急急将慕衿放在床上,她依旧呢喃着孩子。侍女们吓得不轻,一遍遍的端着热水进出,以衾拥覆。   容珩更是震怒:   “都跪成这样了,为什么不早些过来禀报!难道要看着人死在你们面前么?”   众人皆知甄夫人敢扣下岑公子,必是得到少阁主的首肯,可届时都唯唯伏地不敢回答。   朝歌有些惧怕的回禀道:   “少阁主,少夫人醒了。”   容珩拂袖进了里间。 作者有话要说:  容珩x慕衿这篇文大概也快结束啦,HE是必然 ,下一篇写宫廷,也就是卿城与苏覆,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嘿嘿嘿   ☆、江风   慕衿正紧紧抱着岑儿。   甄墨那边跟来的侍女还有不会看脸色的,试图要从慕衿处带走岑儿。   慕衿抱着正在怀中熟睡的岑儿。   此刻柔弱如她,为了护住怀里的孩子,她只能成为一头凶狠的母狼::“他是我生的孩子,你们凭什么带走他!”   容珩轻步走到慕衿床前,在她身旁坐下:“子衿。”   久违的声音让她身躯微微一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本能的将岑儿抱紧。   他轻声道:“子衿。韶书承诺过,会视岑儿如己出。这一次,就把岑儿让给她好么?韶书她终生都不会再有孩子了,我们以后还有机会。”   听到容珩的声音,慕衿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她将脸背过去,生怕他看见眼中摇摇欲坠的泪。   他们还有机会?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机会。   他的始乱终弃,究竟是因为甄墨的出现,还是因为他本身就厌倦了她一个盲女,不过借此作个借口。   就算没有甄墨,也会有别人。   他从来没有过问过,她嫁给他的初衷。所以她也从未对他说过,这双眼睛,是因为跟了他才丢的。   慕衿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背着他一滴滴的顺着脸颊落入棉被中,像是控诉:“怀胎十月的是我,生他时死去活来的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抢走我的孩子?”   容珩的声音更加轻微:“子衿。我向你保证:如果你把岑儿让给韶书,以后我不会再有别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培养他,让他将来继承家业。”   慕衿将岑儿松开了。   容珩将岑儿从慕衿怀里轻轻的抽出来 ,动作轻微的都未惊醒还在安然睡着的岑儿。   慕衿是哭着让容珩将岑儿带走的。   她是盲女,无法照顾好孩子。如今又冷落失宠,让岑儿连见父亲一面都难。   岑儿性子随他。慕衿虽有意带着岑儿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可岑儿自己却未必甘心取湮当代。身为一个母亲,她已经亏欠岑儿太多,不能再耽误他的锦绣前程。   她知道外人怎样讥诮她。可她从来没有把岑儿当成自己复宠争位的工具,于她而言,只是自己与心爱的男人的骨肉。   但也并非全然没有怨恨。   慕衿承认自己心存侥幸。总觉得他撇开利益,从前待自己还是有几分真心,也猜测他或许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几乎是想方设法的为他开脱。可他这样夺走自己的孩子,她不能原谅他。   因甄墨小产的事,柔桃与言慎的婚宴便往后延了一月,留到明年春天。   这样倒也不错,能留出更多的心思来准备他们的终身大事。   慕衿不喜出去,也懒怠打听。这些事,不过是朝歌平日里絮絮和她说着。   容珩倒来过一两次,多半是为了岑儿的事,慕衿每回都择了缘由回避了他。如今这样的境况,相见争如不见。   霁雪初晴。经了一场雪,两联朱红已褪了些颜色。竹叶上尚堆着雪,苍翠寒碧上累着冰洁清韵曳曳生姿。   慕衿独自坐在门跟前,端着一杯龙井。   她并不喝,清冽似碧的茶水中不断生出轻烟,暖炉似的将她手煨的温热。   她分明是看不见的,可目光渺渺,似乎在想什么。   算算时辰已经入夜了吧。   门庭上悬着两个朱红的灯笼,暖黄的光泽落在慕衿脸上,显得她格外柔和。   她如今倒像过回了从前在长夙深闺的日子,一个人清清静静的。   就连朝歌都被她打发了下去休息,倒不是因她一个人时不害怕了。只是以往刀架在脖子上都能忍,如今一个人,又何必自己惯着自己。   纵然有时心里有些怕,也不过忍一忍,就过去了。   慕衿一时起兴,便端着龙井起身,出去走了走。   如今倍感庆幸的是当初跟他认真学了听声辨气,一人起居行动倒不成什么问题。   她嗅见了梅花的冷香,便循着这清远的香气走过去。   路上原本铺设着鹅卵石,只是后来她走的偏了,雪地又滑,竟一不小心摔倒了。   这回摔的有些重,疼的厉害。   茶水泼到了慕衿手上,白皙好看的手此时亦被烫的红肿起来。地上冰冰凉的,可她一时疼的缓不过来,只能在地上多坐了一会。   慕衿原本打算挣扎着起身,却还有些无力。忽然,一个人将自己从雪地里扶起来。   她端着茶杯,笑道:“谢谢。”   茶杯里只剩下小半杯茶了。手烫成那个样子,还能笑的出来么。   只听他道:“少夫人,雪天路滑。不若我送您回去吧。”   “好。”慕衿点点头。   夜这么深还在此处,想来他应当是这附近某处守门的侍卫吧。声音很低沉,有些微哑,听上去倒还年轻。心地也好。   一路上走的极慢。他似乎很沉默寡言,两人之间便静默了很久。   还是慕衿先同他说了话:“你如何认得我的,是在这附近守门么?”   他平调‘啊’了一声,答道:“不是。我是少阁主身边的一个近卫,从前有缘见过您一回。”   慕衿犹自笑道:“难怪呢。不过你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生,是最近新来的么?”   他轻声答道:“嗯。少阁主新选过来的。”   慕衿轻轻‘哦’了一声,续后微笑赞叹道:“真是年轻有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江风。江上清风的江风。”他答。   江上清风。倒也是个闲适雅意的名字。   不知不觉已至栖凤台门前,不承想刚晴的天气又下起雪来。   慕衿含了歉意道:“真是抱歉。让你送我回来反倒耽误了你回去。我素日又是不大收捡的,伞也不知道放了哪里去。”   江风微微愣了愣:“无妨。习武之人淋一场雪不碍什么事。”   慕衿想了一想:“外边天寒地冻的,习武之人大多体寒,才是最怕凉的。不若你在这里小坐片刻,等雪小些了再回去吧。”   容珩以往就总是喜欢喝冷酒,实则他那体质才恰恰最不适喝冷的。   江风微微点头道:“谢少夫人。”   慕衿眉间蕴开笑意:“不必如此客套的。我去给你斟杯茶来。”   眼看着慕衿去斟茶,江风本打算去帮她。没想到她竟真的独自完成了所有流程。   龙井的清香从瓷玉的杯盏中缓缓氲开,她递给他:“这里只有这种茶了,你尝尝喜不喜欢。”   他饮下,道:“少夫人茶艺很好。您也很喜欢喝茶么?”   慕衿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未几,她问道:“你经常能见到少阁主么?”   他说:“嗯。”   慕衿的手捂在茶盏上,缓缓笑道:“我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他还好吧?”   江风徐徐道:“一切都好。”   慕衿轻轻点头又追问道:“那你见过岑公子么?他好不好?”   江风认真答道:“见过几回,也都很好。”   慕衿这才安心的笑了:“那就好。”   语毕不久,她又微窘着低声询问道:“我前段日子给岑公子求了一个护身符,还没来得及给他戴上。你能不能替我捎给甄夫人。”   此事本来让朝歌去办倒也不难,可甄墨那边的人一向不待见栖凤台的人。交给那些人,慕衿怕这护身符不能转交到岑儿那里。   他应的倒也爽快:“好。”   慕衿清浅笑着:“谢谢。不过护身符我让人收进去了,只能烦请你明日过来取一趟了。”   “嗯。”过了片刻他才问道:“您既然是岑公子的生母,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呢?”   慕衿拢了拢耳边碎发,轻轻道:“因为我没办法亲眼看着我的孩子认别人做母亲。”   江风自知失言,歉意道:“抱歉。”   慕衿敛了目光中的哀沉,抬眼给他了一个明晃晃的笑意:“不打紧。”   次日夜里,江风果然如约而至。慕衿将护身符放在一个精致的锦盒里小心翼翼的交与他。   江风虽然不善谈,但是心地善良。然则跟在容珩身边,眼界自然也更阔远。   他们续后又絮絮聊了一会,对于活在寂寂空庭的慕衿而言,也算是解闷。   这护身符辗转后确是戴在了岑儿身上,却没能护住岑儿的平安。   岑儿落水后没多久,纵横内阁上下已乱作一团。   众人都知道岑公子是纵横将来的继承人,再不敢有半分松懈。生怕岑公子有个三长两短,主子迁怒于自己。   慕衿急急的从栖凤台赶到韶书的住处,一路心急如焚,只盼着岑儿能安然无恙。   她赶到韶书住处门前时,不可避免的遇见了容珩。   慕衿想要甩开他阻拦自己的手:“让我进去。”   他声音清冷:“韶书在为岑儿诊治。”   “你们说过会好好对我的孩子,那现在呢?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岑儿的?”她凄厉的诘问。   饶是冷静如容珩,身子也微微一震。   许久,他才道:“岑儿这次玩性重才落了水。是我疏忽了,与韶书无关。”   他归咎于自己,是为了护着韶书么?此事个中缘由,慕衿没有心思深究。   她现在想见的只有孩子。   慕衿擦了眼泪道:“你让我进去陪陪他。”   他断然拒绝:“不行。”   岑儿是纵横未来的继承人。如今认了韶书作母亲,生母自然是见的愈少愈好,免得将来存了不必要的麻烦。   她跪在地上,拉着他的衣角哀求道:“我就陪他一小会就走,就一小会。”   他答案如旧:“不行。”   慕衿知道容珩他一直是凉薄的。行走在这个江湖上,本就如此,要么心狠要么一败涂地。可他,至少曾经对自己是温柔的。   如今却待她心狠的让她都快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了。   她泪眼诉求:“这是我的孩子。”   容珩蹲下身子,附在她耳边轻轻道:“还要多久才能记住?岑儿,现在是韶书的孩子。”   慕衿被他淡薄冷漠的语气惊了一惊。   她拭去眼泪,抱着他,哽咽着低低求道:“我求你了。”   容珩缄默不语。   她接着哽咽着说:“从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懂事,不该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我知道错了,你让我陪他一会好不好?”   她这样骄傲的性子,什么时候如此低声下气的求过旁人啊。哪怕是他们之间有了过节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求过他。可岑儿是她的骨肉,她只是想陪他一小会。   此刻,她所拥有的最后自尊都已经被碾落成泥。   容珩沉默着将她拉起来,说:“我们回去吧。”   慕衿倔强着怎么也不肯离开,求他让她见见他们的孩子。   容珩只是说:“走。我们回去吧。”   慕衿哭着摇头。恰逢一个侍女从房内走了出来:“少阁主,岑公子的烧已经退了。”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慕衿站起身子就想进去,却还是被容珩强行拉走。   慕衿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进去,他怎么说她都不肯走。   容珩强行将她抱了起来,带她回栖凤台。在路上,她哭着抓住他的手腕就狠狠的咬下去,咬的很深很重。血已经涔涔的溢了出来,她依旧没有停下。   容珩的手就一动不动,任由她咬。   她咬完了手腕,又去咬他的手。每一处都不遗余力,咬的极其深重。   咬到最后,他的手腕伤痕累累。她的眼泪融着他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染的他衣袖上血迹斑斑。   尽管如此,他的手自始至终都一动不动,带她离开的心也毫未动摇。   等到他将她抱回来的时候,她眼睛已经哭的通红。   他说:“子衿。”   “我讨厌你。”   容珩没有再说下去了。   她背着他,哭湿了枕头,哭哑了嗓子,最后也没能看见岑儿,也不愿意再和他说半句话。   当夜,雪纷飞如絮。微星三斗,明月光自竹枝间隙落入人间,素艳的梅花与雪争辉。   明灭的灯光下,韶书穿了一袭轻衣,低眉为容珩处理伤口。伤口多又深重,她包扎了很久。   她声音轻轻的: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岑儿现在是我们的孩子,你何须愧疚。再者……”   岑儿现在是我们的孩子。   这句话他今天也说过,说的时候游刃有余,如今想起来,如鲠在喉。这样的狠话他说过不止一遍两遍,几乎驾轻就熟,可今天她哭着说讨厌他的时候,他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她不断流下的眼泪像刀子一样剜在他的心口,一颗心疼到麻木,疼到仿佛以后都不会再有知觉。   可这样的情绪,他不愿在韶书面前透露半分。   他打断她,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又格外分明:   “韶书,我说过,从前,过去就过去了。我不放在心上,你也没有必要多费什么心思。我给你留了全身而退的机会,你后悔了,随时可以选择离开。”   甄墨闻言笑了,一如既往般温婉:   “天地之功不可仓卒,艰难之业当累日月。我不会急于求成,也相信未来可期。”      ☆、欢情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越过冷落的秋冬,分宜的春日依旧卉木萋萋。在暖风骀荡的河岸边,有渔翁摆渡,还会有年轻男子挑着木桶挨家挨户的卖水。   慕衿本来就很喜欢春日,虽然这个春日与以往略有不同。可既然是在温暖的春日,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去想去期待。   慕衿从来不说自己比以前差了什么,甚至平日里提都不提他。然而对于一个与自己无比熟悉的人,总不提起或者经常提起,都必定都是至关重要的。   朝歌跟了她那样久,自然看得出来,也出言规劝:   “少夫人,您放下身段好好向少阁主认个错。少阁主从前那样喜欢您,一定不会冷落您的。”   是啊。他从前那样喜欢她。   他与她都是要强的人。也许他差的只是她肯低个头,好好向他服一次软。   慕衿默默不语,只是摆弄了一下瓷瓶中的花枝。   朝歌就接着劝道:   “就算您不为自己规划,也该为岑公子好好考虑考虑。甄夫人对他再好,终究比不得您是他亲生母亲呀!”   慕衿虽面上依旧不语,可朝歌这话却直直撞到心坎上去了。   她用过晚膳,谴退了朝歌,搬了一张宽大的梨花木椅子独自坐在门前。檐角处,青衣弃影。   没有旁的事可以做。   不知朝歌今日给她穿了一身什么衣裳,招的蝴蝶竟扑棱棱的飞到她肩上。   慕衿发觉后就起了身。她想扑蝶,可蝴蝶展翅的声音太轻,她听不清,扇子总是落空。   这样扑了一会之后,蝶没扑到,倒把自己扑的香汗淋漓。   “子衿。”   慕衿闻声回眸笑道:   “江风,你过来帮我看看,蝴蝶还在不在了?”   过了这么久的时日,江风从来不嫌弃她已是弃身,还是愿意常常陪她说话。   他性子又自在,经常能说些山野趣事让她解闷。最有缘分的是,江风竟然也是洛河人,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   虽然位分上,她该更高一层,可私底下,两人反倒更似朋友。所以她允许江风直呼自己的名字。   江风微微一笑,用手覆住花上的蝴蝶:   “在这里。”   他另一只手牵着慕衿的手,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手上,再将自己的手抽走。   慕衿的手心有些微痒。她感到了蝴蝶的触动,不由一阵欣喜。可一不当心,蝴蝶又振翅飞走了。   她神色有些失望。   江风见她喜怒像个小孩子一样,只好微微无奈的劝慰道:   “没什么,不过是一只蝴蝶而已。”   慕衿想了一想,从房里取出一个琉璃盏:“不然,你帮我抓几只蝴蝶吧。”   江风微微愣了愣。   他是少阁主的近卫,素日里交手的都是武林俊杰,今天居然要用来捉蝴蝶了么。   可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好。”   夜里,慕衿挑着灯笼给他照明,江风亲力亲为的去捉蝴蝶。   虽忙了一两个时辰后,可她今日似乎难得的心情愉快,两人欢声笑语。许久,才在琉璃盏里装了□□只蝴蝶。   江风将琉璃盏递给慕衿的时候,她很高兴:“我去给你斟茶。”   这样明媚的笑容已经很少在慕衿的脸上看见了。虽然不知道这几只蝴蝶为什么能让她如此高兴,甚至看见她久违的笑容。   慢则行,快则否。慕衿今日的兴致似乎过于盎然了,她抱着琉璃盏打算进屋斟茶的时候,一不小心在阶梯那里绊倒了。   琉璃花盏碎在地上,蝴蝶纷纷振翅逃离,一片小小的碎片扎进了她膝盖里。   慕衿难过的拢了一拢琉璃花盏的碎片,不甘心的想要抓回蝴蝶。   江风连忙止住她,浅笑安慰道:“几只蝴蝶而已,不值什么。我明天再重新给你抓。”   慕衿摇了摇头,低落道:   “不用了。谢谢。我们进去吧,我给你斟茶。”   慕衿给江风倒了杯茶,徐徐道:   “你和我一个朋友有些像。”   “谁?”他问。   “一个很逍遥的人。这种来去自如感觉很好。”她道。   江风似乎回避了一下,不再说话。   后来尽管慕衿一再推辞,江风还是很费心的替她抓了很多的蝴蝶,细心的将它们用鲜花喂养着,放在了她的桌上。   那时慕衿盈盈笑着对他说:   “江风,你心地真好。”   在众人看来,慕衿是一个行止有些奇怪的人。   比如她明明不怎么喝茶,却总喜欢端着一杯龙井。甚至有些私底下爱贫嘴的小丫鬟们说她这是‘装茶圣样子’。又比如她分明双目失明,却还喜欢这些色泽鲜艳的蝴蝶。   今日春光明媚。   慕衿起的很早。虽然许多日子没有见过容珩了,可她一向精巧,妆容是从未松懈过的。画眉深浅,点唇浓淡。   朝歌协助她化完妆容,又给她穿了一身很好看的素白衣裳。   慕衿有些紧张:   “我以往从没穿过素白衣裳的,这样会不会太难看了。”   朝歌笑道:   “少夫人,您这样还难看,叫我们哪里有脸活呢。依我看,您穿这身素锦比您往常那些艳色的衣裳更别致。”   慕衿低眉默默微笑不语。   朝歌细细嘱咐道:“奴婢打听过了,少阁主今日午时会经过青石路。不过那时,您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慕衿轻轻点了点头。   她还是有些紧张,后背都渗出了些些汗。   慕衿站在一处拐角,坐立不安。等到了午时,朝歌悄悄的推了推她。   如练习过千百遍,她提着裙子循路小跑过去,极仔细的听着他轻微的脚步声,在就要靠近他时,蓦地摔倒在他面前。   她扭伤了脚,很疼。其实原本计划好了是做一场戏让他看看的,可她假戏真做了,且在所不惜。   容珩才喝了酒,微醺。   她一身素衣楚楚动人,内敛似空谷幽兰,从梨花深处翩翩而来。身后还追随着许多色泽鲜艳的蝴蝶,她像是个精灵一般就要跌进他怀里。   素服花下,胜过所有春光。   他本能的蹲下身子,撩开她的裙摆,替她检验伤口:   “疼不疼?”   他同她说话的那一刻,她几乎动容的就要哭了。可她还是逼迫着自己忍住了,低眉点头。   “我抱你回去。”他说。   容珩将她横抱起来,闻见了她衣袖里溢发出的香点点气。不似香料点缀,而像是花堆里养出的美人,红袖添香。   到了栖凤台。容珩将她放到了椅上,想要离开。慕衿牵了牵他的衣袖,他似乎是想走的,可这一次,拒绝的意识又很薄弱。   她轻轻拉了一下他。他便留了下来陪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慕衿闻得见他身上浓重的酒气,轻轻的说:   “不是答应过我要少喝酒么?”   容珩神态迷离的轻声‘嗯’了一句:“近来酒量差了许多。”   他今日真的有些醉了,意识是不太清醒的。或许也正因此,才让她有机可乘。   从前,她是被他放在掌心疼爱的,如今,也要这样去博他的欢心了么。   他好看而修长的手指依次抚过她的眼唇,肩膊,再至腰腹。许久,他才敛眉,语气似有些失望:“瘦了。”   那一瞬间她几乎要泪盈于睫。未几,她低眉说:   。“你也是。是近来太累了么”   慕衿坐在他身上,能感受到他比往日要消瘦支离了些。   少顷,慕衿确认他醉了以后,才大着胆子说:“我想你了。”   他看着她,勉强撑出一丝笑容:“嗯……我也想你。”   一句简单的话,却偏偏引山洪。慕衿靠在容珩身上,眼泪一落下就擦干净,努力不让他看见。   她想,也许抛开一切,他也是喜欢她的。只是她性子太硬,如果早一些服软,会不会不至于此。   如果,她不是江锦的妹妹,如果,她只是一个背景单纯的女子,和他之间没有牵扯那么多的复杂利益关系,他是不是也能简单而无所顾忌的去宠爱她。   她握着他到手腕,哽咽着问:   “我上次是不是咬疼你了?我本来不想那样的,可是我忍不住。我生气你不让我见岑儿,生气你那样对我…”   说到最后,她自己情绪都崩溃了。她贴着他的肩膀,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我以后不会了。如果我真的懂事听话一点,你会不会回来?”   容珩今日实在是意态支离,见她这样难过,一时也有些失措,迷离间将她抱过来,在她的泪痕上吻了一吻:   “这段日子太忙了。别哭……今天留下了陪你就是了。”   自打那桩事过后,他多久没有碰过她了。说不想那是假的,可想疼爱的不仅是她的娇躯。   想她想的身子都在疼,酒精燃烧的作用下半点都不想抑制欲望。容珩将她抱起来,步入内帷。   他将慕衿放到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弯腰一件件的剥落她的衣裳,不时的亲吻她的唇去舒缓她紧张的情绪。   “别怕。”   他轻吮着她的唇,欲望不断燃烧。想起昔日缠绵悱恻的时光,那是私属于他们两个人绸缪哀艳的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取自红楼梦。坎坷曲折就几章节,很快会kk柳暗花明滴   ☆、突变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声音:“少阁主,属下有要事相报!”   慕衿的心紧了一紧。他的下属都寻到这里来了,看来有很紧要的事。   容珩敛眉,有些厌倦不想理外边的人。依旧自顾自的亲吻着她的唇,将这个温柔暧昧的吻继续下去。   “少阁主,属下有要事相报!”   门外的人声音更加急切。   容珩终于不耐烦起来:   “滚!”   “少阁主,属下有要事相报!”   门外之人十分坚持,听他急切的声音似乎真的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无奈之下,容珩烦躁的起身。最后在将离之际,他温柔的弯腰,在她脸上留下最后一个吻:“等我。”   慕衿的眼泪一滚而下:“好。”   那天慕衿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他回来。那一日所有的美好,亦如同华胥一梦,似乎只是个幻影,蜻蜓点水般的过去了。   慕衿知道,他可以完全忘记否认那一日。她也知道,那日他的意识是不清晰的。或许那日他说的所有的话都是无心之言,可她还是记住了,他对她说,等我。   如若她可以选择,她情愿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春日里的晚风是凉爽的。月亮升过天心的时候,月色尤为动人。   慕衿大多时候是不习惯早睡的,抑或是睡不着。总之,她常常会选择搬一张很宽大的椅子在外边靠着,满载星辉。   今天江风过来了。   她巴在椅子的扶手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说了一些最近发生的事:   “我今日遇见他了,在□□里遇见的。和他擦肩而过,我听见了他和韶书说话的声音。”   她提起这些事时漫不经心的样子像一张单薄的纸,一触即破。   江风的情绪则是真的没有任何波澜,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和以往一样,有些嘶哑:   “那又怎么样。子衿,做人不能太停驻不前。你要吃多少次亏才能记住疼?”   慕衿的手放在额头上,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温度,半晌才道:“哦。”   江风终于有些不平:“其实你仔细想一想,就会知道他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慕衿这次快言快语:   “你又不是我?怎知不值得哪有你这样诋毁自己主子的。”   江风沉默了,不再说话。   慕衿察觉到自己失言,低眉道:   “抱歉。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   慕衿知道江风不太喜欢容珩。她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话题:“你上次说你生日是今天,我没有记错吧。”   江风微微愣了愣,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的生辰她竟然会悉心记下。   当年外边盛传这个少夫人冷血的很,可见不真。   “嗯。”   慕衿从腰间取出一个扇绥,递给了他:“这个是我以前做的。本来想送给他,可是没来得及。如今眼睛不好,再做怕也是难了。我没有什么好东西,你若是不嫌弃,就把这个送给你吧。”   江风接过,扇绥编织的虽不很精细,然而对于一个眼盲的人已是难得。   扇绥上是一副竹枝纵横的图。   江风微笑着说:“青竹象征气节,长寿,生命。很好,谢谢你。”   慕衿浅笑了一声,没再说话,目光中带着微许怅惘。   纵横上下也是好久没好好热闹一阵了。   此次为了言慎的婚礼,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处处张灯结彩。办的如容家兄弟一般,然则言慎服侍在纵横这么多年,也担得起这个尊荣。   柔桃本是孤女,于是便略去了些繁琐的纳征花轿等礼仪。   容珩亲自给他证婚,还送与他一对玉如意,意在祝他事事如意。   处处铺设着红妆,红烛灯台高照。三拜九叩之后,众人簇拥着将柔桃送到喜床。还要懂礼仪的掌事将言慎的左衣襟压到柔桃的右衣襟上,笑称:“此礼意在男人应压倒女人一头。”   言慎吓得连忙将衣襟别开:“不行,不行。男人怎么能欺负女人呢!我疼我家夫人还来不及呢!”   众人都笑他:“才刚成亲就成了个惧内的了!”   柔桃身穿凤冠霞帔,遮在喜帕下的容颜也不禁晕开了笑意。   又接着完了撒帐等习俗。众人拉着言慎出去饮酒。   言慎出去之前还不忘回头对柔桃喊道:“柔桃,等我回来,我给你挑盖头!”   出去一来二去喝了几杯酒,言慎突然想起来,四处张望道:“对了,三公子呢”   常跟着言慎的一个小厮答道:   “不知道,好像没看见三公子。”   言慎怅然若失道:   “三公子肯定是又偷懒了。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他怎么能不来呢。我还打算一会把衣服上的绣球给他,他老大不小的了,还没娶亲呢。”   分宜一带,新郎喜服上的绣球可是抢手的物什。它有喜结连理的好兆头。凡递给了谁,他日后定能凤凰于飞,和和美美。   小厮提议道:“不然我去请他吧。”   言慎仔细想了一想,道:   “不行。三公子那个人心性傲,你们去请,他必定不肯来。须得我亲自去拉他来,我今日和他好好喝个酒。”   “那你早去早回啊!”身边人道。   “知道了!”言慎的声音已经远去。   言慎先去了容焕的府邸,却没有找到他。又四处寻了一寻,没想到在一个较偏僻的屋子里看见了容焕正在忙碌的背影。   言慎心里不由得高兴,好小子,今日自己成亲,他居然躲到这里来了。还好找到他了,不然真白疼他到这么大了。   言慎放轻放缓了步伐,打算去吓他一吓。走到容焕跟前,他猛的将容焕手里正在调制的东西抢走,正打算大笑,却被手中夺得的东西惊住了。   “红丸”   言慎难以置信的看着容焕。   当年老阁主就是用下了红丸这害人的药。面上病情是缓和不少,实则身体每况愈下,最后暴毙而亡。为此,众人私底下诟病了容珩多年。   言慎气的狠狠的将红丸摔到地上:“你……”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知不知道你能变好我心里比谁都高兴。   我从小跟着你长大,最盼着你能过上好日子。你以前做过错事,我心里都没有真的怪过你,而且少阁主他还那么器重你,你现在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阿焕,我带着你去跟少阁主认罪,我去求他,求他再给你一次机会,以后你变好了,我们还跟小时候一样……   可是言慎再也没有机会说出这些话了,容焕的佩刀已经深深的刺入了他的心口。   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言慎没有呼救。直到血从他的口中喷吐出来,他才呆滞着慢慢的低下头,不敢相信的看着插在自己心口的刀。   容焕将刀猛的抽出来。血瞬间从言慎的心口喷涌而出,他睁大了眼睛,轰然倒地。   外边,慕衿正拿着一个锦盒,盒中放着两个金镯子,镯上镌刻着凤凰,意为凤凰于飞。   今日是言慎大喜的日子,他人生中的梦想在今日终于得以成全。   自打那日他酒醉意外相逢后,容珩待她比往日更冷淡疏远。   于是,她推脱了不再出席言慎的婚礼,可贺礼还是要到的。   而且,言慎为人善良朴实,是个好人。今日是他盼了那么久才盼来的,如果能收到更多人的祝福,言慎一定会很高兴。   慕衿还未走至言慎的喜阁,却依稀听见了言慎的声音。   她想着,在这里将贺礼交给言慎也好,能不去婚礼正席也好,免得遇见了容珩倒也尴尬。   她步入了房中,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言慎,却没有得到回应。她越深入房内,便越能嗅到浓重的血腥之气。   慕衿神色一变,心中明白不好,转头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刚转身,就突然被人狠劲抓住。她想叫,又立刻被人捂住了嘴巴。   很快,撕裂的声音响起,那人用从身上撕下的一块布条狠狠的勒住慕衿的脖子。力道越来越紧,让她几近窒息,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时,外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   “这里!这里好像有异声!”   那人反应迅速,丢下了刀,哐当一声。   慕衿心知他要逃离,便用力的抓住他的衣袍,却被他狠狠的甩开了。慕衿被甩出几尺远,被摔到了墙角。她挣扎着想起身,众人却已进入。   众人看见场内的情景不由得大惊失色。   只有言慎的尸首与试图起身离开的慕衿。   他们小声议论了片刻后,便带走言慎的尸首和慕衿一同去请示容珩。   雪上加霜。慕衿近来身子本就虚弱,经此一事,已经虚软的在地上了。   言慎素日里乐于助人,人缘极好。众人此刻都认定了慕衿便是罪魁祸首,都恨极了她,异口同声对容珩请命道:   “请少阁主处置这个妖女。”   正殿上已集结了许多人。柔桃已揭了帕子,她绾着发,凤冠尚未来得及摘下,局促不安的站在那里,不时落泪。   容焕也已赶来,来了第一句便问:“言慎呢”   众人皆唯唯诺诺不敢答话。   未几,场下突然沸腾起来:   “请少阁主处置这个妖女,为言慎报仇雪恨。”   更有甚者:“你这种人就应该碎尸万段!”   “直接杀了都是便宜了,应该放到山上让野兽活吞了去!”   ☆、辩词   “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下面已有人气的按捺不住,想要上台来。   “放肆!”   容珩原本冷静的声音也骤然震怒起来,冷声呵斥道。   众人连忙将那个想要闯上来的人拉下。   容焕见此,连忙出言圆场道:   “诸位不要冲动,此事二哥自会有定论。”   她抓着容珩的衣袖,唇色愈发苍白,虚弱的解释道:   “不是我。”   她第一次感觉到身为一个盲人,原来活在世上是这样的孤立与苍白。在旁人看来,已是证据确凿,人赃俱获。或许场上已经没有人再会相信她,也包括他吧。   “杀人凶手,你还不承认,真是丧尽天良!”   又是一顿咒骂声传来。   容焕见此,突然跪下:   “诸位,你们且听焕一言。嫂嫂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杀得了言慎。或许,或许是言慎他是畏罪自杀也未可知。”   “畏罪自杀”众人存疑道。   容焕沉声徐徐道来:“当年栖凤台大火,我曾遵照二哥的命令,令人彻查过。当夜除了栖凤台经常居住的人,只有言慎去了栖凤台。   当时便有证据指明是言慎纵火,可焕存了私心,想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便没再声张,只推说调查无果。   然而时至今日,他竟然又想谋害少夫人,事败之后,又畏罪自杀。”   他眸光微闪,对慕衿道:   “嫂嫂,那人掐你时,你可有熟悉的感觉掐你的人是不是言慎!”   容焕的这句质问实则在给慕衿一个台阶,一个解释的机会。   容焕临危不乱,能力确实不同以往。可慕衿却觉得,这句质问,不像是解救,反而像是个循循善诱的陷阱。   众人沉寂下来,等着慕衿的答案。   “不!你说谎!”   没过多久,慕衿就歇斯底里的大声喊道:   “言慎他没有纵火,那场火是我自己放的!”   慕衿知道容焕是在为自己开脱,可她已经被恐惧与焦灼冲去了理智。   她没有想清楚,只是本能的觉得异样。那时一种直觉,感到他维护的话语中却暗藏陷阱与危机。所以,她惊恐的反驳了容焕维护自己话语。   可此言一出,场下一片哗然。   容焕冷笑了一声:   “嫂嫂,你可是糊涂了?焕可是在为你解释。”   那场栖凤台纵火的秘案,时隔多时,终于水落石出。场下的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慕衿听得见他们的非议之声,娇躯陡然失了底气,不住地轻颤。   容珩感觉到她身子虚软起来,连忙抱住支撑着她,低声解释道:“三弟,子衿她今日情绪不稳。你不要在意。”   容焕微微一笑:“二哥放心,焕不会记仇。”   “此事容后再议。”容珩下令,随后想扶着慕衿站起来。   听到此事暂时落定,慕衿一直在强撑着的虚弱娇躯终于瘫软,软倒在了地上,逐渐失去意识。   “少阁主,您不要再维护这个女人了!她不值得!”场下人道。   “就是。您若是宽厚,允许容后再议,却是给她了编织狡辩措辞的机会呀!”   “现在就杀了她解恨!”   非议之声渐起,到最后就连容焕都忍不住劝道:   “二哥。众人心愿如此,您若是执意维护她,怕是会让人心不稳啊!”   容珩坐在地上,紧紧的抱着已经昏迷的慕衿。从神色来看显然已动怒,他控诉道:   “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说明是她杀了言慎!”   容焕见场下局面依旧难以控制,便带头稽首请命:   “可是有多样证据指向她,她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请二哥您以大局为重。”   “请少阁主以大局为重。”众人异口同声。   容珩抱着慕衿,不肯松口:   “给我七日,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众人声音高昂,集体请命道:   “请您就地正法!今日务必裁决罪犯!”   容珩将慕衿护在怀里,眼神骇的令人心惊胆战,他冷冷道:   “除非今天我死在这里。”   众人亦有些震惊,不承想他会维护慕衿至此。于是悉数惶恐跪地:   “属下不敢!”   “今日要个决断可以,我先替她受一遍。此事不论凶手是谁,容许这样的凶手在纵横内肆意,我都难辞其咎。”他神色自若。   尔后,又冷声道:“上家法。”   容家本是习武世家,家法也比寻常人恐怖许多。将刑具刺入身上,如百十个芒刺锥身。   始终在场下静默的甄墨冲上来,大喊道:   “不可以!”   刑具被听令取上来,却无人敢轻举妄动。   容珩露出左肩,喝令道:“来!”   场上一片静默,依旧无人敢动。   “来!”   “不敢么?我亲自来。”容珩冷冷道,声音中带着微许狠绝。   他取了刑具,将刑具刺入身上,如上百粗针扎身。   容珩疼痛的下唇都苍白起来,却还是坚持着将刑具刺到最深处,再抽出来。   甄墨已是哭的伤心欲绝,抓着容珩的手:   “不可以!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再经这样的折磨了。”   容珩甩开她,又将刑具刺入身上,再抽出。如此反复三回。刺骨锥心的疼痛在身上蔓延,他极力忍着疼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三回过后,他支撑起受伤的身子,左肩处已经疼得锥心刺骨,只能用右手勉强的将慕衿抱着:   “七日后,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他亲眼看着慕衿安全送回栖凤台诊治过后,才去处理了自己的伤口。   伤口因为拖了一会,已有些黏身。用酒精清洗时,他疼的似乎要将满口牙齿咬碎。到最后,甄墨都不忍心再涂抹,在一旁默默垂泪,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   容珩要果决的很多,直接将酒精倒在左肩上,想用疼痛将自己逼得更清醒。   现在这桩事疑点重重,容不得他松懈半分。   他只有七日的时间。必须在这七日里,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是夜。江风果然来了栖凤台看她。   此时,栖凤台也变得晦暗起来,如一处幽禁的场所,无人问津。   慕衿没有再搬着椅子出去临风思念着那个人,而是抱着自己躲在黑暗的床角。   “子衿。”他轻声唤了唤她。   慕衿将脸埋在臂中,低低道:“出去吧。他们都怀疑我,我不想因为你在这里而连累你。”   “我相信你。”他说。   一直以来她需要的就是这四个字。可是所有人都在吝惜,没有人愿意对她说,我相信你。   慕衿捂住嘴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   良久,她才几近崩溃道: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肯相信我 ”   江风走近她,握着她的手:   “他们不信任你是他们的事,但是我有我自己的判断,我相信你,你还有我。   她和江风认识了这么久,不顾别人对她的非议,与他来往。   江风对她有过微妙的情感表达,也许是无意。总之,他们之间可从未有过越矩的事,只有那天夜里,慕衿呜咽着伏在他肩膀上哭了许久。   她是真的累了,只是想找一个人陪陪自己。   慕衿不知道容珩已身受重伤。所以她期待着容珩会过来陪她一会,哪怕是讨论案情也好。可他没有。   到最后,她在江风的劝慰下,侧躺在床上,想要安睡,却无法入眠。   慕衿哭的样子很让人心疼,眼泪一滴滴的往下滑,却总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看的人心都要裂开来。   以往,除了求韶书将岑儿还给她那一次。   慕衿从来不对容珩以外的人哭,哪怕容珩离开了她,她也为他保留了这项特权。可是今天,她真的累了。   “我带你离开这里吧,去洛河。别再为难自己,活的这么辛苦。”   他轻轻的说。   慕衿背对着他,轻轻的擦拭了眼泪。装作没有听见,不给他任何回应。   过了一会。他用手轻轻的在她背上写下:我可以给你我所有的爱。   她想起了许多的前尘往事。   或许她注定是要错过容珩的,江风才是她人生中不期而遇的温暖。她流泪,却依旧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那一夜,他在她的背上写了很多很多遍:我可以给你我所有的爱。   江风就这样写了一夜。他的汗液落在她身上,是滚烫的。直到天色将明时,他才离去。   他无声的向她倾诉了一夜,而她,也无声的拒绝了他一夜。   容焕备了在外地访得的名贵药品,特地前来拜访甄墨。   甄墨神色有些憔悴,想来是这段时日诊治容珩的伤势,劳心劳力,没有休息好。   容焕来了,甄墨也是淡淡的,不再似往日那般热情。   当日里请命害得容珩伤成这样,他也有一份。   容焕不动声色道:   “嫂嫂,您这段日子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二哥的事没让您少费心吧。”   甄墨勉强扯了一丝笑意出来:“七日时限将至,他也不顾着好好养伤,成日里为着言慎的案子在忙,哪里能好呢。”   容焕唏嘘道:“嫂嫂,焕真是为您不平。您为二哥劳心劳力,二哥竟然还要为那个女人忙着。   那边已铸下大错,就怕二哥来日和那边断不干净,倒为自己招惹了麻烦。你也知道,二哥这个人,一向念旧的很。”   甄墨听着虽默默不语,手上的帕子却捏的愈发紧了起来。   是夜。栖凤台又燃起了熊熊大火。      ☆、谜案   是夜。栖凤台又燃起了熊熊大火。   外界看见火势,却窃窃嘲笑,这个妖女有的没的就会烧自己,死了也是活该。   慕衿爬下床去,想要逃离。可横木被火燃烧到断裂,四处都有声音噼里啪啦的响着。她无法辨清方向,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一个被冤枉的人是很可怜的。活着要受尽辱骂。就算矜名节愿意死了,也死不出个道理来。世人会慷慨陈词,为她安上一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慕衿不畏死,可她现在不能死。   浓烟不断的呛着她,她试图从茫茫黑暗中找到一丝生机。在昏厥时,她还隐约听见了江风的呼喊声。   “子衿!子衿!”   她晕倒过去,不知道神灵是否还会给她驻足人间的机会,让她在这个世界,了却她的心愿。   慕衿醒的时候,已经是在容珩的怀里。   她醒来后,他问的第一句是:“伤口还疼不疼?”   她给他的答案是:“我没有杀言慎。”   此情此景,就算是凉薄如容珩,也难免动容。   容珩蓦地紧紧抱住她,说:“我会还你一个清白。”   倘若是以前,为了他这一句话,她会哭的。可如今她已经为他哭过很多次,她没有这个精力了。   慕衿轻轻的问:“是你将我救出来的么?”   当年栖凤台火势滔天,他还生者她的气,却还是涉险亲自将她救了回来。   他说:“是殷然。”   慕衿先是哭了,后来又笑了:“殷然……原来是殷然。”   原来江风……是殷然啊。   慕衿又哭又笑的问:“他在哪里”   容珩轻轻的说:“他受了些伤,在外面诊治。”   他发现了慕衿脖颈的红痕:“这里是怎么回事?”   “那天,在言慎死去的地方那个人为了不让我叫出声来,从衣服上扯了布条勒住我的脖子。”   他轻轻触摸了一下她脖颈上斑驳的红痕。   未几,他说:“你在这里养伤,我会还你一个清白和公道。”   容珩出去后,吩咐身边的近卫:“去将殷然叫到我书房里,我有事问他。”   “是。”   这一次,栖凤台的纵火不再像前一次那样不了了之。容珩亲自着手彻查。   次日,容珩便召集了许多人在正殿。   他神色阴鸷:“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她。可她毕竟是纵横的少夫人,既然已经受了罚,为什么还要贸然再去点火?”   众人不敢答话。   容珩起身,审视着周围许多人,冷冷问道:“是谁点的火?”   没有人敢站出来。   在下面的人还是第一次看容珩神色这样冷的恐怖,都惊惧的跪了下去,不敢妄言。   容珩稍稍按压了一下情绪。他审视着甄墨:“韶书,是你么?”   甄墨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又缓缓的重复了一遍:“韶书,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是不是你?”   “少阁主,是我。”洪亮的声音响起,惊了一下在下面的人。   站出来的人,是卫昭。   “是你?”容珩尚有一丝疑虑,看了甄墨一眼,又看向卫昭。   “是我。”卫昭掷地有声。   容珩平静的心情突然爆发,拿起桌上的瓷瓶就猛的摔到了他身上,瓷瓶的碎片甚至溅到了周围一些人的脸上,划出了血迹。   他怒声喝道:“她失去的已经够多了!她现在只是个盲女,你还要我怎么样!”   卫昭站在那里,瓷器碰碎在头上。血沿着左脸流下,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着容珩呵斥。   众人吓得不敢抬头看,呼吸都放的轻缓了些。   卫昭依旧是默默站着,也不解释。   这样的沉寂,过了很久,最后只剩下血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声音。   容珩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卫昭身旁:‘“念在你护持纵横多年有功。我不杀你,只废你的左臂。以后,你不再是纵横的人。”   卫昭重重叩首:“谢少阁主。”   容珩的匕首刺进了卫昭的左肩,特定穴位传来的疼痛让他咬破了唇,但始终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许久,容珩将匕首抽出,转身冷道:“现在就滚。”   卫昭默默地按着伤口走了出去。   甄墨永远无法忘记那个暮色苍茫的傍晚,卫昭站在夕阳之下,微微仰头看着天空。   他大概没有料到甄墨会来送自己,甄墨到来的时候,他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昭,是光明的含义。那一刻,他就给了她一个如昭阳般的笑容。不像是刀头舔血的剑客,而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少年。   甄墨思绪纷乱。她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同他说,可见到了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卫昭等了她片刻。她始终是沉默着的,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该说哪一句。   不久,卫昭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最后微微笑道:“我走了。”   “对不起!”在卫昭走远了几步之后,甄墨终于喊了出来。   卫昭顿下脚步,回头看着甄墨,明灿灿的笑了,他说:“我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珍重。”   他对她的那份感情,厚重的感情,是真情实意的。可是到最后,也只能给她留下一句珍重。   甄墨目送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   她与卫昭的相遇,不过是那时为他治愈伤口,抑或说是她与容珩多出的一分际遇。   相逢的如此匆忙,最后又乍然离场。其中说不清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经历了许多。   冗杂的事让容珩千头万绪,可他不能乱。他必须要从这些繁杂的线索里找到蛛丝马迹,去还原事情的真相。   不顾甄墨的劝阻,这段日子,他做的最多的事情是思考。   突然,慕衿脖颈上细密斑驳的红痕浮现在他眼前。   与之同时的,还有一幕可怕的景象如电光火石一般闪现在脑海--刺死宋靖的那把匕首,上面也刻画着极其细致的花纹。   他被自己心底的想法惊了一惊。   “言慎!”他下意识的喊出来。   言慎昔日的跟班——魏景走了上来:“言总管……已经不在了,您节哀顺变。”   容珩缓了一缓思绪道:“魏景,我们去那日的案发现场看一看。”   “是。”   容珩去了那个偏僻的房子,经历了几日,血腥的味道已经有了腐烂的气息,变得浓重而刺鼻。   容珩在地上细心的翻找着,果然在一堆杂乱的枯草里,找到了一个极其细碎的红色残丸。   虽然碎小,但是这个颜色,这个味道,他此生都不会忘记。   “嫂嫂,这是焕亲自设计的花纹。”容焕对甄墨的笑语骤然从容珩脑海里炸裂。   他立刻喝令道:“魏景!去找容焕!现在就去,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他走!”   不过多久,魏景就急匆匆领着一众人回来,回禀道:“少阁主。焕公子他……他劫走了十三令,还逃回了巴蜀。”   容珩气的心口前都不断起伏,疾言厉色道:“这个畜生。”   未几,甄武也领人急急汇报道:“少阁主,焕公子于半个时辰前秘密逃回巴蜀,如今在巴蜀聚众。声称当年是您以献药之名弑父,扬言要将您取而代之,为老阁主报仇雪恨。”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等我命令,不要轻举妄动。”容珩稍稍冷静了些。   容珩自此算是想清了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药丸出现在那里绝非偶然,慕衿嫁进来时,老阁主已经过世数年,自然与她无关。   当年那场红丸药案,许多人归咎于他。他虽然问心无愧,可作案人手段缜密,他最终也没能彻查出谜底。   如今想来,多半是容焕从中作梗。他此次又秘密制药想要加害旁人,被言慎发现,情急之下杀人灭口。   又恰逢慕衿,便嫁祸于她。   更为可怖的是,当年他将容焕从宋靖手里救出来。本以为他已经改过自新,没想到他竟然心思狠毒至此,欺瞒了所有人。   或许,当年他便是与宋靖联手了一场苦肉计,想要联手获利。没想到宋靖铩羽而归,他为了不让宋靖供出自己,狠下毒手,用随身携带的冷箭刺死了他。   步步为营,城府深沉至此。   他的弟弟,与他有一半的血脉关联,已经变得这么灭绝人性了么?可是言慎,是何等的关心他。他怎么下得去手……   容焕一事昭之于众后,众人讶异之余,也是悚然。   容珩下令:言慎,以公子之礼安葬,入容家宗谱。   容珩亲自为言慎送殡。   他亲手扣上言慎的棺木“我会为你雪恨,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可言慎这一生,真的没有享过多少福。就连言慎唯一的心愿,他都没能替他了却。   纵然死后风光,也是于事无补。   真相大白。慕衿听闻了此事,心中亦为言慎默哀。   殷然这段日子常常来看她。自打他的身份揭露之后,他们来往的更为密切,可心却不如以往自在,不再像从前一样海阔天空的聊。   殷然也曾再次问过她,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洛河,去终南山上。   他说,他向往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哪怕他们不能结发,只要可以和她共享山间明月,江上清风,他都无悔。   慕衿听他说了许多,却始终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也许江风说的对。总是有些念念不忘的让她停驻不前。   在断壁残垣的城郊外,卫昭靠在一个破屋中饮酒。简陋的茅草不足以御寒,左臂的伤口在夜里冷风的刺激下,愈发疼起来。   他没有人可以说话,只能自顾自的饮酒。也只有在酒里,还能汲取微许的暖意。   “你就这样放弃了?”   ☆、因果   “你就这样放弃了?”   一道微含挑衅的声音传来。   卫昭断出了这是容焕的声音,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如果跟着我,我可以帮你报仇呢?”容焕不疾不徐的道。   “不必。”卫昭冷冷道,语气轻蔑,大概很瞧不起眼前这个人。   聪慧如卫昭,事情的始末他也猜到了六七分。他不恨甄墨,也没有理由恨容珩。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路。   容焕并不恼怒于卫昭轻蔑的眼神,他深谙攻心为上的道理,继续出言刺激他道:“你能放下恨,也能放下爱么?你想清楚,他根本就不爱甄墨,你就不想把她夺回来么?”   “不想。”   饶是这样说,还是被容焕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微许动摇。   容焕语气中已含了势在必得的意味:“你为了甄墨失去左臂,甄墨也还是爱他。   我该说她是坚贞不渝还是执迷不悟?其实你我都清楚,她跟着一个不爱她的人,根本得不到幸福。你就忍心看着她糊涂一辈子?平白无故的耽误了她这一生?你为爱情,我为权力,既然都是同道中人,为什么不能彼此相助?”   卫昭终究还是动摇了,他松了口:“你想怎样?”   容焕的面容上浮起了志得意满的笑意:“跟我去巴蜀。”   容珩亲自过来,替慕衿解疑了那桩事的真相。   慕衿默默的听了,也没有再多言。   对于这件事,既往,不咎。最后,她只是问了一句:“容珩,有一句话,我只问这一遍。如果我说,我们和离,你会答应么?你答应,我就离开。你要是还有一点不舍,我就留下来。”   容珩望着她,静静的笑了。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道:“子衿,不论其间有多少的算计,我们终究夫妻一场。既然没了感情,本就没有必要再耽误你。你能解脱,我也替你高兴。我为什么不答应。”   她垂眸笑了:“好。”   离开这里,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最好的选择。她已经支撑了很久,只不过是输给了天长地久。   她以往总是想着在原地再等一等。也许她念念不忘的有朝一日也将会有回响。   然而言慎一事让她终于明白,她一个盲女,失去了他的护持,在这个腥风血雨的地方便再没有半点容身之处。   离开了这里,至少还能享受平凡而惬意的生活。   在那天下午,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的身上,暖洋洋的。窗内,容珩微微弯着腰,一笔一划的写下和离书。   她记得,曾经那个夜里,他就是拥着她,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婚约誓词。怎样开始,就怎样结束。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写完之后,他细心的折好,交到了她手上。   那天他们彼此都没有再说别的话。往后不论是怎样的路途,他与她都无法再同行。聊赠衷心祝愿之语,亦已在纸上都表露的清晰而明了,何必多言。   她答应了殷然,离开这里,与他一同去洛河生活。   殷然很高兴。   他说,三日后会来接她。   慕衿也问过阿绾,是否想和她一道离开。   她默默了片刻说,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她没有追问,尊重了阿绾的选择。   那三日过得与以往也并无区别,还是挨着日出日落。   待到第三日,慕衿睡醒时,晨光已透过门窗照耀在了梨木台上。   春日的阳光总是温暖的,渡过分宜边城的河,就能到遥远的终南山。那里的春天才刚刚觉醒,桃花开的正好。她摆渡去那里,一定还能再过一个明媚的春天。   容珩站在梨花木台前,亲自替她整理行装,他将该带的一件件放进去,特地甄选出崭新的物件,没有尘封的记忆。   “江风。”她下意识的喊出他的名字,这么久的时日已经足以她将曾经习以为常的名字变更。   有时叫殷然,有时又叫他江风。一切听凭她的喜好,总之都是他,叫谁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默默的望了她半晌,良久,才低沉的道:“是我。他在河边等你。”   听见容珩的声音,慕衿有些讶异,没有想到容珩为什么会来送自己,或许是因为今日便要阔别,从此山水不相逢。再不济也算是个故人,总归还是要送一送的。   慕衿下了床,打算唤朝歌进来给自己更衣。   容珩今日不似往日那么疏远冷淡,他温和的止住她道:“我来吧。”   虽然不解,慕衿倒也没有拦他。   容珩择了一身她喜欢的绛紫色的衣裳,细心的给她系好了腰带。尔后,又挑了一个很精致的白绫覆在她的眼睛上,般般入画。   她一向爱艳美。虽然当日里也曾穿过素白的衣裳。不过他知道,那不是她心里真正喜欢的。   过程有些漫长,但两人始终一言不发。他今日还很细心的亲自给她梳了发,别上一个很好看的簪子。等到一切都准备好,他才送她到门前。   “子衿。”他轻轻唤了一声。   “嗯?”她有些不解的回头。   “能再抱一下吗?”他问。   此去经年累月,或许此生再无缘相见。他们共同经历了这样多,就像他所说的,其实她很好,如果她只是一个简单的女子,他大概也会简单的珍视她。   再抱一回,也是情理之中。   慕衿向他走了一步。他微微张开怀抱,将她圈揽入怀中。这是最后一回,抱的很紧,以至于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容珩抱着她。慕衿似乎能感觉到他几欲脱口而出的话,可过了许久,他最终还是沉默了。不知是否存了幻觉,慕衿感觉这个拥抱比往日要更久些,如要挑战地老天荒。   过了很久,他终于缓缓的将她松开。可是才刚松开,却又如若失珍宝般的重新抱紧,如此反复了许多次。   慕衿想,他的心里是不是还有些觉得愧疚。   她在他怀里轻轻的说:“容珩,我不恨你。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你很好,只是不再是我的了。”   容珩笑了一笑,终于放开了她,只简单的交代了一句:“此后山水不相逢,各享风月度余生。”   慕衿轻轻笑:“好。”   分离,比她预料之中要平静许多,只是多了一些惘然。他们相伴的岁月并不长,却好像走过了十载春秋。最后,却陷入了一个迷茫而尴尬的境地,既不是陌路,也无法同行。   慕衿到了河岸边,殷然已准备好了渡船在河口等着她。殷然扶着她上了渡船,体贴道:“你在里面等我一会。”   “嗯。”   殷然看见了远处默默尾随而来的容珩,旋即下了渡船。容珩将一把折扇递给他,沉沉道:“这是她曾经给我的,那天忘记给你了。”   殷然接过,细细端详了一阵。   那扇子做的极其精巧,扇面上画的是个素衣美人的背影,还有一行题字:袅袅风月,堪堪我衿。   扇柄上悬着一枚扇绥,扇绥上竹石纵横。   殷然敛眉轻叹一声:“不留着作个念想么?”   容珩最后看了一眼扇面,轻轻道:“不了。”   那年,他在段誉的葬礼上一眼就看见了这个姑娘,一身缟素潇潇。明明极其动人,却敛着眉一副小女儿家态,似乎很嫌弃这身衣裳。   她很少穿素衣,可那唯一一次素衣绝尘的背影,却是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   殷然尚不忍心,劝道:“倘若一同面对,或许也没有那么多可怕的……”   “有。”容珩轻声打断:“怕她跟我一起离开,怕她一个人受欺负,怕她觉得委屈难过又没有人可以去说。”   殷然有些迟疑道:“你用自己的身体给她渡毒,就不后悔么?”   容珩淡淡笑了:“不后悔。其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她是个很好又值得的姑娘,可是这一生为了纵横,我委屈过她和孩子很多次。这次能换来她和我们孩子的安康,算是我对她的最后一点弥补。我很高兴。   而且我爱她,本来就是想给她快乐和自由。只要她好,我就好。至于是谁给她的幸福,这无关紧要。只要我想让她幸福的愿望已经达成,对我而言,就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殷然叹气摇了摇头:“这一点,你比我更豁达。”      ☆、穿心   慕衿与殷然在终南山上建了一座小楼,用树木堆砌而成。终日氤氲着原木的清香与茶水的淡雅。   他们在这里经营了一家茶馆,与山间朝暮作伴,和樵隐渔夫会友,也为南来北往的人添上一杯热茶。   客家做的最好的茶,就是龙井,甘香而不冽,远近闻名。   慕衿静静地坐在柜前。   外边天气晴着,殷然大抵是去打渔了。   他一惯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有时会去行猎,有时会去打渔,在归来的路边摘几枝山茶放到她的瓶中插好上,香远益清。   殷然对她极好。   平心而论,殷然待她并不比容珩差,可不知为何,却总觉得不够贴心。   殷然也曾隐晦的问过她是否愿意与他共结连理,她没有接受。   殷然是个聪明的人,便不再问。他过着他的快意人生,又像照顾妹妹一般的对她好。   慕衿刚来这里的时候,虽已经看不见桃花,却能闻见淡淡的桃花香。   如今空气中已带了一丝沁人心脾的凉爽清气。原来枫叶已经红了,在山边开出一片晚霞。   一度春秋就这样过去了。   夜里,慕衿披着衣裳来到茶馆门前,摸索着在门上悬挂了两个灯笼,在黑暗中闪现出一片光辉。   她夜夜如此,从未遗漏过。   不止是旁人,就连殷然也没忍住,不解的问过她:“既然看不见,为什么还总是点上灯笼呢?”   慕衿笑了笑,回答了一句让别人听不太懂的话:“山间太黑,我怕他看不清,就找不到我了。”   既然这种近乎自欺欺人的方式能让她活的更有生机些,也不为过。   她总是会不经意的想起那天,他走的时候,很轻很温柔的和她说:等我。   她明白其后发生的事更接近于残酷的真相,可她的记忆总是定格在那个她难忘的瞬间。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想,如果努力坚持,那应该有朝一日他会回心转意。   她一直在等他。等待念念不忘的回想成为回响。   今年的枫叶红的格外早些,让人看了艳羡连连。   容珩无暇去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今年格外的忙。不止要处理容焕的事,还要为自己过世后的纵横做好准备。   忙了也好,少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少想一些让自己沉郁的事情。   容珩一直觉得很愧对岑儿。他当初为了确保纵横的继承人,强行将岑儿从慕衿身边带走,让甄墨抚养。可他没能尽好一个父亲的责任。   他生命中所剩下寥寥无几的时日大多都奉献给了纵横,忙的早出晚归,忙的见岑儿的机会都很少。   就算偶尔见上几面,都不敢与岑儿太亲近。给岑儿留下一个严厉些的印象,岑儿的自立能力会更好些,他若是过世,岑儿想的也少些。   夜中,容珩拖着倦怠的身子回了栖凤台。   沐浴更衣后,正坐在桌旁翻阅着文书。突然听见一阵敲门的声音。   容珩打开了门,面无表情的垂眸望着,等着对方说话。   小容岑背着个装满书的小书袋在门前站着,骨溜溜的眼睛正看着容珩,接着又酝酿了一下措辞,眨巴眨巴眼问:“爹,有人说我娘不是我亲娘,是我养娘,是真的吗?”   话音刚落,容珩就‘啪’的一声把门关上。   片刻后,容珩又听见一阵敲门声。   容珩把门打开,淡淡问道:“你还有事?”   小容岑方寸大乱,不可思议的问:“爹,难道我真的是你买烧饼送的吗?!”   “不是。”   紧接着门又‘啪’的一声被关上。   小容岑又一次被一个人晾在了外边。   哦,不是捡来的,那就没有大问题。   他满意提了提书袋,又摸了一下差点被撞歪的小鼻子,心满意足的走了。   容焕盘踞在巴蜀,集结了诸多势力。此次他确实是花费不少心思与容珩对峙,又有卫昭相助,他确是如虎添翼。   容珩为了分解他的势力,步步为营,亦费了许多心力。   容珩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此事办的雷厉风行,容不得半点拖沓。   如今,终于快等到了功成身退之日。   他接着在灯下看书,却已被小容岑的几句话扰的心神不宁。   这书是看不下去了。   他有些难受,想要喝酒,可是明日他要亲往巴蜀。身为纵横的领袖,他必须清醒。   未几,容珩又失手打翻了一杯茶。清冽如碧的茶水洒的满桌都是。   蓦然想起她曾经也是终日里抱着一杯清冽如碧的龙井,她从来不喝,似乎只是在借着暖手。   他觉得有些头疼,便将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   往事倒影如潮。   次日,容珩决定领着人亲往巴蜀时,甄墨对容珩请求道:“我也要去。”   容珩眼中有些许疑虑:“你不是一向怕肃杀血腥么?”   甄墨垂着眸子并未十分解释:“只是突然想去看看。”   容珩犹豫了片刻,也答应了。   待到了巴蜀,容珩在纵横的势力已将容焕在巴蜀的据地层层围困,只等容珩一声令下。   容珩站在容焕府邸门前,微微抬眸看着府邸上的牌匾。   届时阳光有些刺眼。而牌匾上的血迹也被阳光照的尤为显眼。   一年零两个月。原来已这样久了。   如今,想要取容焕性命,已如探囊取物。   容珩却迟迟没有下令。   他还记得自己七八岁时,很羡慕活泼可爱的容焕。   容焕他不但深得父亲青睐,一切用度也是最佳。   那时容珩想,长大以后,他哪怕是一生辅佐弟弟也甘心情愿。   可后来,那个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风霜刀剑的家族逼得他几乎没有存活的余地,逼得他自寻出路,步步荣升。   容家的人们并不看重他。直到他扬眉吐气的那一日,才唯唯诺诺的跪在他身下俯首听命。   他们其中有不少人旁敲侧击的提醒他:容焕非池中物,早除为快。   容珩不是没有听懂,却迟迟没有根除他。当初还念着那三两分的兄弟情,可最终也还是被机关算尽的江湖消磨殆尽。   已跃跃欲试的下属们向他请示后,迫不及待的杀了进去,刀剑碰撞,血光接天。   容珩依旧静静地站在门外。   他并不惧怕腥风血雨,对他这样行走江湖的人,骨子里甚至是有些嗜血的。   可他还是没有进去观望。容焕终究是他的亲弟弟。   手足相残,他们之间是走到了怎样的绝境。   容焕的府邸里只剩下了最后一批死士,纵然都是骁勇之辈,也挡不住容珩这边来势汹汹。   卫昭身残,可仅靠右臂也是在场最令人望而生畏之人。死在他剑下的人不计其数,他身上亦有了十余处创伤。   卫昭不经意的回眸时,恍惚间看见了站在门前远处遥遥望着自己的甄墨。   他想给她一个如当年一般明朗的笑意,可是如今,却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出了。   他举起沉重的剑,一步步向甄墨走过去。   众人都以为他想要去杀甄墨。几乎一半的剑客都高度紧张,集聚到了甄墨周围,不断扑上来阻挡着他的步伐。   一个个人接连不断的扑上来护卫着甄墨,卫昭便一个接着一个的去杀,身上的伤口也愈来愈深重。   卫昭与甄墨之间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却显得那么遥远而艰难。   他这一生,都是如此看着可望而不可即的她。   他看见甄墨捂住了嘴巴,眸中似乎起了一层水雾,温婉静美一如当年。   她不断的摇头,示意着他不要过来。   卫昭还是坚定不移的走向她,一步又一步。除了甄墨自己,所有人都以为他想要杀甄墨,没有人懂他那份隐晦而不可言说的心意。   “不要,不要。”她喃喃着说。   更多的人扑上来想要斩杀卫昭,卫昭剑上流下的血在他与甄墨之间铺出一条血路,鲜艳绝美如十里红妆。   众人看准了卫昭,猛的从四面围上去。   那一刻,数剑穿心。   卫昭还想向她走过去,可心口的血喷涌而出,让他的步伐永远定格在那一处。   最后,他用尽了生命的力气大喊一声:“韶书!”   这一声,是他此生爱意的最后一次表达。   甄墨眼看着卫昭死在自己面前,许多剑穿过他的心口,似乎要剜出他千疮百孔的心。   她睁大了眼睛,捂住嘴巴,突然开始失声痛哭。   他这一生都在尝试着接近她,接近一个如水中明月般看似近又如天上明月般远的人。   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用鲜血去陈述着这份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情。   容珩进了门,他今日穿了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是为了祭奠。   容焕已受了伤,被三人持剑押在屋中。   容焕看见一道挺直的身影,他轻轻笑了:“我最终还是输给了你。五年前是,如今也是。”   容珩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说:“你记得么?父亲生前说过,对于至亲的人犯了错误,一定要亲手去惩罚。因为他有多疼,自己就有多疼。”   容焕原本已失去生机的眸子突然焕发出了些许的光彩,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容珩接着平静的道:“我甚至羡慕父亲会亲手打你。因为父亲从来没有亲手打过我,他从不倚重我。他如此疼爱你,但是你就是这样对他的么?你输给我,不是因为能力欠缺,是因为没有良心。”   听到他提起了父亲的名字,容焕身子不住的颤抖起来。   容珩看着容焕:“父死从兄。你的罪行我已经无法宽恕。今天我暂且代替父亲来惩罚你。等到以后,你再亲自去向父亲请罪。”   容珩上前,狠狠的在容焕脸上打一巴掌:“这是为了祭奠死去的父亲。”   容焕的脸被他重重的一掌打的偏过去,开裂般的疼,他依旧沉默。   接着又是狠狠的一巴掌。容焕口中已吐出血来。   容珩神色凌厉:“这是为了祭奠死去的言慎。”   容焕仍旧没有说话,无言的接受着惩罚。   最后那重重的一巴掌,容焕在容珩的眼睛里看见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情绪。   他声音微颤:“这是为了祭奠我死去的三弟。”   语毕,容珩便转身离开了。他的心口不断起伏,甚至开始微微喘气,努力的不去看亦不去想身后的下属是怎样行刑,将容焕就地正法。   待到出了门,容珩觉得隐隐有些晕眩。他恍惚的抬起手,才发觉自己的手上也沾染了血迹。   是了。处于这样的位置,又有几个人是清白干净的。   如果不是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或许都将更纯粹。他羡慕殷然的上善若水,可是他注定只能懂得身不由己的悲哀。   容焕一死,江湖为之震动。   曾经与纵横对抗的宋靖、江锦都被除去,如今就连容焕也落败身死,纵横的声威在容珩手上骤然鹊起。   众人茶余饭后都在议论猜测容珩如今是何等的快意恩仇,无上荣光。一个人能活到这样的地步,让旁人心驰神往。   可是其中的实情却极少人知晓。容珩日薄西山之事也一直是秘而不宣。   容珩想,等自己死后,就葬在栖凤台的一隅。他与慕衿回忆最多的地方。   其实,在他坐上纵横阁主位的时候,心就是冷着的。他没有多少亲眷,只余下一个疏离的手足。   慕衿,是他年轻时的一次心动。等到他再遇到她的时候,已经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   他承担的太多,背负着整个纵横的荣辱兴衰。这样风霜刀剑的环境,也逼着他将心变得漠然麻木。   所以,等到她重新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已经找不回曾经炽热的感觉。   或许是缘分使然,阴差阳错后他们又纠缠到了一起。   让他们纠结在一起的是利益。他们原本该是一对怨侣,却没想到能在利益的冲突中,找到错失已久的情爱里最真挚的感觉。   茶馆里还是一如既往,冷落过后又喧哗,喧哗过后又冷落。终日如此反复,平淡如水。   秋日里山菊开了漫山遍野,清风拂过,微苦的气息逸散在空中,西风独自凉。   慕衿的手轻触着山菊。   如果是桃花就好了。   开桃花的时候,春雷就该响了。   思绪不定。未几,听到茶馆内人声鼎沸起来,她便回了柜前。   与往日并无不同,虽然盲了眼睛,却还是能将算盘打的极流利畅快。   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平凡而淡然。再有棱角的人也早晚会被磨平心性,她也习以为常了。   煮茶,斟酒,与天南海北的人闲话几句。更多的时候,是坐在那里,漫无边际的朝窗外看去。   若是生人,还以为她不是盲人呢。   今日也一如既往。   只是茶馆里热闹些,她也难免忙些,在这样的庸碌里淡化自己的愁绪。   突然,慕衿僵直着站起了身子。   良久,她才颤抖着端了一杯龙井循着声音走过去,将龙井放在桌上相赠。   慕衿勉强笑道:“这盏茶就送与诸位,不成敬意,还请诸位笑纳。方才隐约听见诸位论及了几桩人事,未曾听清,特来请教。”   “请说。”   慕衿轻轻问:“适闻诸位客官论及一人病重已时日无多,不知是谁?”   “纵横阁容珩。”   闻言,她泪湿衣袖。   ☆、终章   慕衿已不知眩晕了多久。在醒过来时,她唇色苍白如纸。   她盘问了殷然许久,殷然才在无奈之下道出了实情。   原来当初那样多的误会,都是她会错了意。   原来她体内的毒,不是江锦宽怜放过了她,而是容珩来解的。   她怨他不关怀自己。如今想来才晓得,那个夜里,是他在自己的背后一遍遍的写:我可以给你我所有的爱。   这样深沉又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只能在那个寂静无声的夜里一遍遍的写给她。   慕衿不记得哭了多久,嗓子已全然是哑了,决然道:“不论结果如何,我一定要回去找他。”   殷然无奈的看着她。他素有知人之明,便也不再多加阻拦,轻叹一声道:“好。”   她日夜兼程,等到回了纵横阁。是在栖凤台里,找到了满身酒气的他。   慕衿听见了他的声音,一直忍着的眼泪瞬间滑落。她哭着走到他身旁:“不是答应我,以后要少喝酒了么?”   他把自己灌得很醉。直到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声音,才勉强的抬起头来。眼前的她亦真亦幻,他想去用手触摸,又怕打破这个幻影。   他不太清醒,情绪有些迷蒙,看了她许久,才轻轻的说:“你回来看我了吗?”   慕衿的眼泪一滚而下。   他在最后的时日里便是这样将自己灌到醉生梦死,等着她的一个幻影在远处对他微笑。   “我回来了。”她紧紧的抱着他。   容珩有些恍惚,好久,他才紧紧的抱着她,似乎怕再次丢失了至爱的珍宝。他情绪几近崩溃,声音甚至有些哽咽:“为什么要回来?你再回来,我就舍不得让你走了。”   她何曾见过这样落魄的他啊。印象中他总是锦衣华服,无上荣光,就算受了诋毁,也不过一笑置之。俊逸潇洒,就算是她,都会有害怕把握不住的时候。   她轻缓的说:“如果你爱我就会懂得我的感受。分离的痛苦是双向的,所以,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离开,也不要放弃自己。”   这是当初他亲口对她说的话,在她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他都没有离开她,为什么如今要让她离开他。   那天他紧紧的抱了她很久很久。一如当初,她被众人误会成杀害言慎的凶手时,他就是那样紧紧的抱着她,为她受过,守候着她不曾离去。   后来的几日,他们几乎是朝夕相处。慕衿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他消瘦了许多,瘦的让她心疼。可她不敢将情绪外露,怕让期望受挫。   卫绾留在纵横阁一年,也钻研了许多药,缺都只是拖延着,无法根除。   慕衿自卫绾处熬好了药,端着瓷碗回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喊叫声。   她回头问侍女,似在确认:“刚刚谁在叫喊?”   身后侍女答道:“是个白发苍苍的人。”   江锦。那么意气风发的人,在这一年之间,他也老了么?   也是。于他而言,志向难酬,寄人篱下与死也所差无几。   慕衿端着药一口一口的喂容珩喝下,她说:“这药是我熬的。你看,我虽然看不见,可是已经能做很多事情了。你记得我刚嫁给你的时候么,两手空空,什么都不会。现在我还会煮你最喜欢的龙井。等到以后,我煎龙井茶给你喝。”   慕衿状若无意道:“我刚才遇到了江锦。原来,他没有死。”   容珩轻轻笑了一声,握着她的手道:“他这样有野心的人。磨平他的棱角比让他死去更痛苦。”   慕衿轻叹一声:“明日,让我去见见他吧。”   容珩点头:“好。”   次日,慕衿领人去了关押江锦的宅子。   晦暗的房子骤然漏进阳光,江锦觉得有些刺眼,抬头看着她,许久才道:“是你。”   她不知道眼前的江锦是否已苍老的满头鹤发,但是从他哀哀的声音种她能听的出来那份落魄与苍凉。   慕衿凉凉的笑了:“你当初执着若此,如今又得到了什么呢?”   江锦是她仇家,但毕竟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心底这种错综复杂的情绪难以言喻。   江锦已经苍老,可眼角眉梢的笑意却一如当年:“就算再来一回,我也还是会去搏一次。人生在世,想要得胜,就得不怕败。”   “如今呢?”她问。   他释然笑道:“如今死活无异。你若是慈悲,就赐我一杯毒酒,了结了我这一生。”   慕衿吩咐了身后侍女去取毒酒。这是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不为报恩,权当他让自己能遇到容珩的一份谢礼。   江锦接过毒酒一饮而尽,随即开始大笑起来,张狂,刺耳。   慕衿转身,打算离开。   突然,江锦大声的喊了一句:“卫昭!”   慕衿惊疑的回过头去,他已七窍流血轰然倒地。   “抬出去吧。”她淡淡吩咐了一句,便离开了。   等慕衿去给容珩侍药时,突然想起了这桩事:“江锦自尽了。”   容珩并无多大反应,淡淡道:“也是罪有应得。”   慕衿漫不经心道:“他临死前还大声喊了卫昭一句,想来也是恨透了他,断送了他的未来。”   容珩笑意中含了几分不屑与轻蔑:“卫昭满门因他而死。他就算恨,也不该恨他,恨我才是。”   慕衿原本给容珩喂药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手中的药险些都洒在了地上。   卫昭?卫昭!   慕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将药丢给容珩,急急道:“我出去一趟。”   慕衿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到了卫绾研制草药的地方,路途上险些摔倒,她急切道:“阿绾,你记不记得,卫昭为了成功行使任务,曾服过一种□□,后来,江锦给了你解药的方子。”   卫绾费力的回忆了一下,道:“是有这么回事。”   慕衿颤着声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我怀疑……那是容珩体内毒素的解药。”   卫绾睁大了眼睛道:“可那解药的草药配制很简单呀。”   慕衿沉声道:“江锦擅攻心,他料到我们不会用轻易得到的药方,必定在绝世良方上周旋,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卫绾更是惊讶,她急中生智:“那我研制,先用几服看看,再诊断脉象确诊。”   “好。”慕衿在心中祈求。   这真的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卫绾调了几服药,慕衿不敢轻易给他用药怕适得其反。便自己用了几服,起初一二服,脉象变化还不甚明显,再往后体内便愈加的好了。   于是后来她与容珩每日两服,慕衿的眼睛竟渐渐的能看到些东西了,虽不清晰,却也比眼盲要好上许多。   幸而卫绾曾经研制的药阻止了毒素的扩散。如此调理了两月,容珩体内的毒素已完全消除,气色也比往日好了许多。只要日后再悉心调养身子,便能恢复如初。   慕衿回了纵横阁许多日,前段日子因为忙着容珩的事,顾不上多陪岑儿。如今闲了下来,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与岑儿相认。   她从前连自己的儿子都看不见。   慕衿温柔的抚着岑儿的脸颊,几乎要掉泪。长得高了许多,眉眼愈发的像容珩了。她轻轻道:“阿娘离了你那么久,都没能好好疼你……”   小容岑很懂事,见慕衿哭了连忙给他擦了眼泪,宽慰道:“没事,阿娘。爹就在我身边不也没好好疼我么”   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在一处便十分亲近。   慕衿忍不住含泪笑了:“以后阿娘加倍补偿你。”   未几,有侍女来禀报:“卫姑娘想见少夫人。”   慕衿便松开了岑儿说:“你先在这里读书,晚些阿娘给你做你喜欢的。”   卫绾向慕衿道别,说自己留在此处本就是为了解毒,如今毒素已解。她想要和颜七启程去华洲。   卫绾尚年轻。多去外边的世界闯荡闯荡也无坏处。   慕衿亲自为她收拾了许多细软送她启程。   是夜,容珩揽着她,亲了又亲。   慕衿躲着推他道:“现在还不行。”   卫绾交代过,这段日子要调养身子,忌讳动欲。   容珩无奈之下只好放弃,问道:“韶书还是坚持要出家么?”   “嗯。”   容珩眼眸幽深:“我为她备好了一切,只要她愿意,我可以让她清清白白的出嫁。”   他本就没有碰过甄墨。她如今若是想通了,重会自己的大好人生并非难事。   慕衿微微思索了片刻道:“我明日去劝劝她吧。”   “好。”   次日。   慕衿在甄墨的禅房前等了许久,才看见她出来。   慕衿拉着她劝道:“韶书。你大可不必如此,往事随风,你还有你的快意人生。既往不咎,还是随我回去吧。”   甄墨双手合十,低眉道:“贫尼法号不渡。身在俗世时,贫尼所爱的倾心他人,倾心贫尼的又因贫尼而死。原来在这碌碌尘世走一趟,于贫尼而言,不过是赴了一场繁华葬礼。贫尼余生惟愿长伴青灯古佛,普度众生。这位施主,您无需多言,请回吧。”   说完,便绝然而去。   不时有钟声在偌大的佛堂回荡,庄严肃穆。   她一身淄衣跪在金尊佛像前,双手合十,闭上了眼,似在忏悔,又似在超度。   两行清泪一滚而下。却不知为谁。   天色向晚。慕衿无意中走到了纵横花庭内较为偏僻的一处,这里似乎久无人管,草木极深。   她穿越过高高的草丛,在远处开了几株野桃花。桃之夭夭,草色青青。又是春天了。   她喜欢这个地方,顾不得天色渐晚,在这里待了很久。还采了许多桃花,若是带回去制成香囊挂在床头定然极好。   大抵快到了用晚膳的时节吧。可她喜欢这里喜欢的紧,迟迟舍不得走。他会来找自己的吧,她想。   她还在那里细细选着最好看的桃花,轻轻嗅着桃枝上的花香。   忽然,被人从身后圈揽住,紧紧抱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他问:“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很晚了。”   她说:“我喜欢这个地方。”   良久,他说:“我找了你好久。”   她轻轻的笑了:“我不是一直在等你吗。”   《江湖篇》完   --------这里容我插播一条广告---------   江湖篇很短,七八年前的脑洞,断断续续的写,因为私人问题前段时间才发出来。   剧情设定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想过修改,但是后来又觉得修改之后就不是原本的那个故事了,所以最终还是坚持写下去了。   虽然自知有很多不足之处,但是既然已经决定写了,那就坚持写下去。接下来是一篇群像宫廷系列的,苏覆x卿城。卫绾x谢殃。也是之前断断续续写的。   至此,真诚感谢每一位阅读的小天使,陪我走完这段故事。   目前在存稿的是《救了病娇反派后他强取豪夺》,这篇决定改走苏爽甜路线。   ---------再容我插播一条文案QAQ-----   心狠手辣偏执占有欲权臣x才貌双全外柔内刚娇软千金   楚蕴觉得萧绝简直是个神经病,他与太子结仇,就要杀太子的党羽,夺太子的君位,连太子的女人都要抢???   前世她跟了负心汉太子,下场凄惨。重来一世,楚蕴很惜命。   可事与愿违,重生不久她就遇到受重伤的萧绝,这……救还是不救?   还是救吧。说不定还能上位成反派白月光。   楚蕴救完萧绝之后,萧绝很快就把她家抄了,连她都没放过,一起抢回去了。   楚蕴哭了,萧绝他果然有病!   ----------------------------   沦为萧绝的玩物后,楚蕴决定另辟蹊径。近在眼前的权臣资源不用可惜,若能提携她做个女官,来日让太子跪在她跟前谢罪岂非快事?   数年后,恩怨皆已清算。楚蕴翻身成公主,以为终于摆脱萧绝。   --------   夜半三更。   楚蕴明明怕的厉害,却不肯露怯,笑得妖精一样,挑衅道:“大将军这是要自荐枕席?”   萧绝挑着几分笑意:“对。”   她冷笑着退至床角:“半夜闯入宫中,就不怕治你个秽乱宫闱的罪名?”   言语间,他已解下帐帘欺身压上来,声调也越来越低:“怎么?是公主嫌臣伺候的不好么。”   ------------------------   PS.1.男主爱江山不爱美人,前期对女主一视同仁。爱上女主后病娇黑化,占有欲爆棚。   2.破镜重圆,少不了追妻火葬场。   3.女主善良但不弱,成长需要过程,复仇虐太子。白切黑只对坏人。   4.磕磕跘跘难免,但我jio得这是1v1甜文。   ------------------   男主版文案:   萧绝身为建康新贵,龙骧虎步,写得了锦绣文章也破得了千军万马,不随世家名流清谈玄理,却偏爱纵横捭阖。在世人眼中,他不惜名节,素以狠辣冷绝显名于世。在帝王眼中,他心怀异志,是窥测神器的乱臣贼子。   萧绝人如其名,横绝一世,不忠君不信鬼神,跋扈的毫无忌惮。江山本无常主,既然已生在裂土分疆的乱世,就该他挑起这匡复天下的千斤担。高会英才,起风云之事。顺我者列土封疆,逆我者虽强必戮,谋臣猛将莫不臣服。誓要荡平天下,囊括四海。是非功过由人评说,江山美人尽在我手。      ☆、灵性的小脑虎   卫绾与颜七跋山涉水了一月余才到了酆阳。原本卫绾很想去华洲,在那里,她若是扮上男装定然风华绝代,说不定还能掀起一场男女之间腥风血雨的战争。   然而颜七说,前段日子家中远亲来了书信,说他表妹在酆阳意外失踪。   他必须要在酆阳找到她。   两人只好辗转去了酆阳,虽然路途遥远,但是慕衿给他们准备了许多细软,他们一路挥金如土,过得好不快活。   卫绾问过颜七:“你和你的小表妹有过什么风花雪月的故事?”   他叹了口气:“以前小的时候我和她玩堆木头,她每次都输给我,然后哭着说我欺负她,只有一次例外。”   “她赢了,然后你哭着说她欺负你?”卫绾惊奇道。   “不,她哭着跟我父母告状去了。”   “……”   酆阳是前朝故都,也曾繁极一时。虽然在南柯亡国,圣朝迁都后江河日下。但也算得上繁盛。   酆阳的集市上人声鼎沸。   卫绾决定,也要在这个集市上选一个匹配的上自己身价的东西。她左挑右选,最后在茫茫人海里一眼相中了它——一只小脑虎。   这小脑虎真是虎头虎脑,生的端的可爱,约莫才出生两三月,瑟瑟的躲在角落,可怜兮兮的摸自己的小肚皮。它想叫一两声表示撒娇抗议,却被店家凶神恶煞的眼神给止住了。   这卖家穿着皮衣貂鞋,大抵是个猎人。应该很久没给这只小脑虎喂食了。   卫绾下定决心:   “店家,这头小脑虎我买了。   店家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指了一指:   “他已经要了。”   卫绾看了看身旁站着的男子,其貌不扬但身材健硕,穿着黑色纱衣便装。   卫绾初步判断了一下 自己能干得过他的几率是零或约等于零,于是她决定采取曲线救国的战略。   她吞了吞口水道:   “小兄弟,你自己已经够虎虎生威的了,就把这只小脑虎让给我吧。”   “不行。”那名黑衣男子看都不看她一眼。   小脑虎似乎颇有灵性,过来到卫绾的怀里蹭了蹭。   卫绾内心更加坚定,委婉道:   “您看我和它情投意合,您一定不忍心拆散我们吧。”   “不,我忍心。”   他说完,就想伸手带走这只小脑虎。   卫绾干脆撒泼无赖起来,把小脑虎抱在怀里就是不肯放。   那人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突然,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九八,不要惹是生非。”   他神色突然恭谨了起来:“是,公子。”   卫绾由着声音望去,马车的帘子已经被合上。   这位九八仁兄似乎也不想再和她纠缠,拿了银两就气呼呼的走了。   虽然过程不大顺畅,但总算是得到了这只元气满满的小脑虎。卫绾仔细的看了看它,想要发现它的一点特别之处。   打量了半天发现他最大的特别之处就是没什么特别的,通体黄白相间。   卫绾想了想,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土豆’。   颜七拉着卫绾道:“走了。”   他们一路游荡,忽然看见了一座巍峨的宫殿。这宫殿气势恢宏,嵌着的青铜雕刻了鸟兽图案,古色古香。只是殿门上覆了一层尘灰,门轴亦有些破损,似乎年久失修。正门派上刻着‘紫微宫’三个金字。   紫微宫,便是故国南柯的故宫。   “让我们来做一点大逆不道的事。”颜七扶着下巴道。   卫绾抱着土豆,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颜七拽着卫绾进了紫微宫,紫微宫中殿宇错落,勾心斗角。虽已久无人居,却依旧不难穿梭百年感受曾经的歌台舞榭。   他拉着卫绾四处张望,沿着最宽的路一直深入。   偌大的紫微宫人却极少,卫绾有些瘆:“怎么没人?”   “这是禁宫。”颜七像个没事人一般。   卫绾却跳了起来:“好你个———”   她还没说完便被颜七捂住了嘴巴:“别叫。”   民间盛传紫微宫风云诡谲,此处亦被列设为禁宫。常人大多不敢出入,久而久之便再无人打理。   卫绾被颜七拉入紫微宫中一个极大的宫殿,殿中雕龙画凤。甚至殿上的每一处砖瓦都刻上了不同的画,墙面上细细密密的雕刻了篆文,庄严静穆。   颜七正在细致的观赏图文。突然,卫绾一个跟头摔到前面去。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未摔在地上,而是摔到一个人的怀里。   卫绾撞到他肩膀上头有些疼,她迷迷糊糊的抬眼一看,眼前竟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他穿着月白锦缎衣袍的公子,衣间绣了些许竹纹点饰。眉目清俊似画,一眼望着便深觉清风霁月。   卫绾一怔,完了,这个公子的样貌真是长到自己心坎里去了。   卫绾这一撞后果惨重。他手中的折扇被她一撞,一个不稳就掉到了地上,扇柄上悬着的玉也随之碎裂了。   他眼眸微眯着看着卫绾。   卫绾很尴尬的回头怪颜七道:“你没事推我做什么?”   颜七很无辜的道:“不是我推的。”   卫绾看身后也没什么旁人,虽然心下怀疑。然而仔细想了一想,颜七似乎也确确没有道理凭空推自己一把。且眼下要紧的不是与颜七争论,而是要处理这块玉。   身后突然来了个人闲闲的揶揄道:   “我家公子这玉跟随了他多年,价值千金,你且说说,要怎么算?”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眼前人正是之前与自己争小脑虎的那位九八小兄弟。   卫绾憋了半晌,觉得眼前这位公子大抵比这个小兄弟好说话。她正打算上前和他说上一说,就被这个九八给拦住了:   “我家公子忙得很,你和我说。”   那名公子似乎真的有要事缠身,对那价值千金的玉并不上心,不管不顾的去品鉴墙画了。   卫绾只得悻悻对颜七道:   “银两呢?”   颜七依言打开包袱,发现空空荡荡,他神色一变:   “不好,怎么好像失窃了!”   卫绾身子一抖,继而仔细回想了一下,大抵之前在集市时被哪个盗贼瞧上了。   她尚且来不及悲痛,回头对梁二八说:   “二八大哥。这玉因我而碎,我们愿意承责,以身相许,任劳任怨,包你满意。”   梁九八面无表情:“不,你还是赔钱吧。”   卫绾诚恳道:“钱太庸俗。我可以给你写一封感谢信。”   “那你还是以身相许吧。”   于是卫绾和颜七成功的委身成了一名奴隶。这倒也不错,颜七与卫绾如今两手空空,虽成了奴隶,好歹管吃管住。   这几日,他们住在紫微宫附近的一处四合院,除却卫绾颜七与梁九八,还有几个随从也跟着这位公子。   卫绾悄悄瞧了几眼那位公子。他气质尊贵,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这位公子来酆阳除了风花雪月,似乎也没有旁的事。不过旁人都在酆阳游名山大川,他只是日复一日的游紫微宫。   那公子长得虽甚符卫绾心意,但如今她寄人篱下,不敢轻举妄动。   因此,她还是很本分的做好自己端茶倒水的差事。   得了空,她还给土豆做了一个红色的小肚兜,正中央她用金黄针线给歪歪扭扭的缝了个‘虎’字。   土豆真的是一只很有灵性的小脑虎,长得很乖也很听话。卫绾一本正经的教育它时,它仿佛听懂了似的,还会蹭蹭撒娇。   且最令卫绾震惊的是,它很爱吃胡萝卜。这样的土豆极其讨人喜欢,这里除了梁九八以外,没有人不喜欢土豆的。   另者,一连几日下来,卫绾发现,这个梁九八,冷,很冷,非常冷。   他惜字如金,凡是能用手势表达的绝不开口。而对卫绾说的话算来算去也不会超过五个字,频率最高的便是:’马上出去',‘现在出去’,‘立刻出去’。   卫绾不晓得为什么,她有时无意稍稍靠近了他家公子一步,他就如临大敌,恨不得让他家公子三步以内寸草不生。   然而也有那么一次例外。梁九八失策了。   那日他听令出门办事,正厅中便只余下了卫绾与公子二人。   土豆穿着它的小红肚兜,扑通扑通的从房里跑了出来,跑到了卫绾腿边。   公子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又低头翻过一页《南柯古史》,淡淡道:   “它好像有些冷。”   酆阳天气寒凉,幼虎体质又偏羸弱。倘若染了风寒,便很麻烦。   卫绾闻言一怔,连忙将土豆抱回了房间。   没一会儿,公子就看见土豆穿着两个小红肚兜又扑通扑通的从房里跑了出来。   他:“……”   届时遥遥望着窗外的紫微宫,青砖黛瓦已在斜阳暮色下化为剪影。长巷落霞孤鹜,灯火已黄昏。   他们又在紫微宫徘徊了一日归来。   卫绾正在灯下百无聊赖的托着粉腮看灯花一枚一枚的落下。土豆突然衔着一个碎瓦跑到了卫绾身边。   卫绾有些疑虑的拿起碎瓦端详了一阵,上边镌刻了字迹,但已残碎不堪,她勉强的读了几个字:“东邪苏……”   她还未读完,素来沉默寡言的梁九八突然快步走过来,将那片碎瓦抢了过去,仔细看了片刻,声色俱厉道:   “这是哪里来的”   土豆被他这一凶,吓得赶紧躲到卫绾身后。   卫绾连忙护着它道:   “土豆还小,不要这样吓它。你慢慢说,土豆它会帮你的。”   土豆很通人意,如同聪慧的小孩子。她不能让别人这样对它,它会记住的。   公子也走过来看了看碎瓦上的字迹,容色微沉,却又很快就恢复了淡然的模样,耐下性子对土豆道:   “你是哪里捡来的,也带我们去看看”   他温柔的声音连带颠倒众生的容颜似乎真的触动了土豆。   土豆从卫绾怀里钻出来,很小声的‘嗷呜’了几下。   霎时,一道如同闪电般刺目的光照亮了整个屋子,强烈的让人睁不开眼。   多年后,卫绾想起那夜的事依然觉得诡谲。短短的对话中藏了无数玄机,哪怕是最沉默的颜七也同样暗流涌动。   但有一点是值得高兴的,原来她的土豆,真的很有灵性。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知道自己当初脑洞为什么那么大,敢写养老虎QAQ,不过土豆是个可爱的小脑虎。   ☆、穿越   当卫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茫茫黑夜。   她在黯淡的月色下只看见了身旁的土豆,还有那位公子。   他靠在一个险峻奇异的假山旁,静静的望着卫绾,似乎在想什么。   卫绾揉着脑袋起身,借着微弱的光芒四处张望了一下:“我们什么时候到紫微宫来了”   公子淡淡道:“它带我们过来的吧。”   她顺着他的目光去,最终落在了土豆身上。   容不得惊奇太久,卫绾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庭中的花草不似往日衰败,干涸的承清池也蓄满了水,自假山汩汩流下,落花在池水中浮荡不止。   卫绾原地愣了半晌,才道:“这是曾经的紫微宫”   土豆有点委屈的叫了一声。   公子拂了拂衣裳,从容起身道:   “九八他们大约也来到了这里,我们先找到他们。它既然有办法带我们来到这里,日后大抵也能带我们回去。”   “哦。”   她表面上乖巧的应承,内心却忍不住腹诽道,梁九八如今小人得势,成日里就知道压迫她。   总有一日她要揭竿而起,反了他梁九八的天下。   公子微微一笑:“上次在紫微宫你……”   卫绾以为他看出了自己心中的怨怼之气,怕他此时怪罪自己,连忙解释道:   “上次我无意中撞到你后,深感愧疚,寝食难安。你放心,往后我会任劳任怨,早日偿还你的。”   公子收了折扇,好整以暇道:   “在下本想说既然是无意就不必咎责。不过既然姑娘如此愧疚于心,那在下就成人之美。”   “……”   他的声线流畅而动听,言语中从内而外流露出知书识礼的渊博气质。理论上他该是主子,却还是谦称了’在下‘。   卫绾为自己的失言深感痛心,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下还是和自己的主子处好关系才紧要。   趁着梁九八不在,卫绾终于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连忙介绍自己:   “我叫卫绾。他们都叫我阿绾。”   他似乎有些意外。   未几,他浅笑道:“谢殃,字凭轩。”   一阵幽怨缠绵的笛声适时的响起,哀沉又悠扬。   卫绾与谢殃俱有些讶异,月至中天,此时已是深更半夜,怎会有人吹笛。   他们沿着笛声寻了过去,望见一个女子坐在高大的合欢树下,静静的吹着长笛。   时值六月,被夜风吹落的合欢花时不时的落在她肩上,成就了一幕灿烂而又寂寞的景致。   他们在远处凝神听着。   突然,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漏了一个音。”   那一瞬间,笛声戛然而止。   那名女子几乎是仓惶而惊喜的回了头,空灵的声音响起:“渊河”   长身玉立的男子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微许疑虑,却未再说话。   卫绾与谢殃无声无息的对视了片刻。   渊河,是南柯故国赫赫有名的三王子。   这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年代。边疆连年战乱,断壁残垣。三王子渊河生长在边关,少习兵法,受命戍守边疆。   可就在两月前,渊河被虞国兵将设计围困,四面楚歌。他以区区五千人对阵虞国七万大军,苦苦支撑着死守不降。   兵临城下,朝中却六军不发。   边疆附近并非没有军队,只是镇国的轩辕剑迟迟没有送到渊河手上,他没有权力调动这些兵士。最终,渊河在尘土飞扬中,战死沙场。   天狼克星,就此陨落。   宫闱内盛传轩辕宝剑是被右相苏覆截留。   苏覆是罪臣大理寺少卿之子,因才智过人而为父戴罪立功,不久后复辟,深得南柯王器重,其后平步青云,官至右相。   且与左相楚叙舟义结金兰,两人联手,几乎权倾朝野。   轩辕剑一事,渊河虽有不少部下疑心是苏覆所为,但忌惮其权势,皆敢怒而不敢言。   唯有世子弘景,借渊河之事发难,领一众言官,弹劾苏覆误国。   两月前,朝堂之上。   南柯王今日难得出席了早朝,听着世子弘景一条条的罗列苏覆的罪名。   苏覆静静的听着,半晌,才冷冷淡淡道:“世子仅凭一面之词,就敢断定臣便是幕后真凶,未免轻率。”   素日里沉默寡言的弘景突然狠厉起来:“你与左相结党营私,扰乱朝纲,证据确凿,何须狡辩”   左相楚叙舟似笑非笑道:“世子为今日指罪臣等费尽心机,实在是让臣等'受宠若惊',不过这回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听见楚叙舟的挑衅,弘景冷笑:“你少来这一套。今日你们既然已经来了这里,本世子便不会让你们全身而退。传锦衣卫,将逆贼就地正法!”   一众锦衣卫登时围了上来。   却没有人敢动二人。   世子大怒:“听不懂本世子的话么?将逆贼拿下!”   锦衣卫中一阵骚乱,却没有人敢上前。   少顷,另外一名锦衣卫请求觐见,卸剑后,附到弘景耳边低语:“上将军来了。”   弘景霎时变了神色。   一切尽在掌握。苏覆与楚叙舟并不意外。   未几,便听得弘景咬牙切齿,冷冷笑道:“论起费尽心机,弘景还是比不得两位相国。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让二位见笑了。”   其实,苏覆早前便与上将军旧日便有书信往来,只是他有意掩饰,以备他日不时之需。因此,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他们有私交。   弘景也未曾疑心过。   苏覆料定弘景不会放过此次机会,暗中谴人命上将军领兵回朝。   押上兵权的筹码,弘景权衡之下,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这些年苏覆的浮沉官场,玩弄权术,架空了王族权力。南柯王如今亦不能轻易动他,世子弘景与他对峙亦无甚优势。   弘景处心积虑想要除掉苏覆,本以为此次已是天时地利人和,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   更雪上加霜的是,如今就连上将军亦归附于苏覆麾下。   苏覆如今手握政权、兵权,在朝中可谓已是一手遮天。   辘辘远车滚过了边关的风沙黄土,滚过了京都的锦绣繁华,才到了这深幽而神秘的紫微宫。   渊河儿时在边关捡到一个女婴,便收留了她。后来两人朝夕相处,亲如一家。   渊河战死前,唯一的遗愿便是希望在自己死后,父王能收留这位弃婴。   对于自己三子的唯一遗愿,南柯王也未推脱,不但封其为公主,为了安抚渊河部下,还赐其享长公主尊荣,又赐国姓。前不久,从边关接回王宫入住。   其实她年岁在一众公主中算是尚小,长公主这份尊荣,无非是为了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南柯王族无姓氏,以两字名为贵。所谓赐国姓,也就是没有姓。   她叫卿城。   卿城自马车上慢慢的下来。宫中禁衣缟素,她穿了一身黯淡的深蓝色迤地长裙,长发及腰简单的系了几个复古的深色发带,眼眸之中是海一般的忧郁深沉。   后世对这位来历不明的长公主一生的传奇也颇有记载:一代花容,千秋绝色,手持御赐的梅花长笛。多少英雄为她倾尽江山,且试天下。   卿城先是去谒见了南柯王,南柯王以修道为由打发了她,赐居未央宫。   这位南柯王也真真是个独特的昏君。别人都是荒淫无道,他却是荒淫有道。   不问朝政,终日修道,只为表达一个意愿: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卫绾与谢殃一道在宫中晃荡了许久,却还是迟迟没有发现梁九八等人的踪影。   另外,卫绾发现了一桩既奇特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事,这里的人,并看不见他们。   如此一来,想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便方便了许多。   都说卿城是个哑女。   卫绾一路走来,听见了许多宫女议论。   适才,行色匆匆的卿城从过道走过去,恰巧遇见了右相与左相。   见了苏覆,她如临大敌一般,局促不安的想绕道走过去。   她身后的嬷嬷厉色喝止道:“公主!您入宫也有段日子了,见了相国,应当行礼。”   卿城顿下步子,神色微窘,微微欠了欠身子。   “初会要屈膝行礼!”管教礼仪的嬷嬷终日脸色阴沉晦暗,待她极其苛刻严厉。   如今相国权势滔天,地位自然非同小可。何况南柯有些男尊女卑的传统,纵然贵为公主,也不能缺了必要的礼节。   入宫前卿城也听人议论过这些事情,原以为是传言。   如今见两位相国就连内宫也能随意出入,可见此言不虚。   苏覆淡然出声止住:“免了。”   卿城如蒙大赦,提着裙琚就想逃离现场。   “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  随缘佛系,写了就发了吧。   ☆、小哑巴   “等等。”   卿城身子一僵。   楚叙舟走到她跟前,又用扇子挑起了她的下巴,逼迫着她直视自己。他微微打量了她一眼。   少顷,他对苏覆笑道:“还真是个小哑巴。”   续后,他将扇子抽走,示意她可以离开。   苏覆想起那天夜里的事,心思也变的晦暗不明起来。当夜他受急诏入宫觐见,偶然看见了合欢树下的她。   笛音算不得多惊艳,然则在树下成就了那样一幅华美哀怆的画卷,还是让他驻足听了片刻。   苏覆极擅音律。漏了一个音,他断断不会听错。本只是想提醒提醒她,没想到这个哑女却惊鸿的回了眸,喊的是渊河的名字。   为什么要装作哑女?   苏覆也不愿再多想,对楚叙舟道:“走吧。”   卫绾问谢殃道:“他们是谁?”   谢殃长眸微睐,推测道:“玄衣朝服的大概是右相苏覆,红衣的大概是左相楚叙舟。”   卫绾十分意外:“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淡然答道:“我读过《南柯通史》。”   卫绾顿时深感钦佩。   《南柯通史》确是难得的好书,收录全面,就连王上有多少个小老婆都记得清清楚楚。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厚。不过总体而言还是一本好书。   卫绾求学若渴,自然也要买一买,只是买回来就深感望而生畏,于是敬而远之,最终不知它如今是否仍然健在。   卫绾一本正经的分析道:“左相应该喜欢上了长公主。”   谢殃对于她毫无根据的推理轻笑了一声:“你是如何断定?”   她有理有据道:“我看出了他看似轻佻的动作里那一抹认真的悸动。”   谢殃笑而不语,似乎并不信服。   卫绾连忙信誓旦旦的说:“我敢打赌,赌上我的荷包里的二两银子。”   谢殃这才低笑了一声:“好。”   去了筵席。卿城却意外的发现苏覆与楚叙舟也在。这可是冤家路窄。   以苏覆惊人的洞察力,自然觉察到了她一闪而过的不适神情。   除却苏覆等人,其余都是王室内亲。世子弘景自然也在。   南柯王能抽出时间,举办了这场筵席,委实难能可贵,苏覆等人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若是放在平日里,他怕是修道修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他端着酒杯对苏覆与楚叙舟道:“爱卿,那日世子与你们多有误会。孤今日设宴款待,便是希望你们能化干戈为玉帛。”   苏覆微微一笑,眼中笑意却不达眼底:“臣不胜荣光。”   自始至终,世子弘景都未曾与苏覆说一句话,而是自顾自的与世子妃长孙绫品酒,为她挟菜。   两人成亲已近一年,一直甚是恩爱。   南柯王见世子夫妇琴瑟谐鸣,甚是欣慰,转而看向苏覆笑道:“苏爱卿。他日若你成家后,也能如此,孤就更感欣慰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嫡公主温华身上。嫡公主对右相有意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南柯王本就宠爱她,一来想成全她的心意,二来能拉拢苏覆。何乐不为。   温华听得脸都情不自禁的红了。   苏覆只微微一笑:“国事未定,何以成家。”   楚叙舟笑着揶揄道:“君上瞧瞧。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功业心太重。顾全了大局,耽误了自己。”   满朝文武大概也就只有楚叙舟能这样和苏覆说话。   苏覆与楚叙舟当日义结金兰,苏覆较楚叙舟年长,他便尊称苏覆大哥,两人私交甚密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虽在主上面前,也不必避讳,不然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苏覆等人与弘景等人相轻,各人席上言语都不多。小聚半个时辰,也就各自寻了缘由散了。   然而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既然已经坐在一殿用膳,那就算'既往不咎'。   经了一场雨后承清池的池水又涨了些,还有几枝青莲在寂寞的生长着。未央宫离承清池不过几步之遥,卿城只要将绿纱窗半开半掩着,就能窥得一隙风光。   未央宫比别的宫殿要冷清的多。除却底下几个小宫女,跟在卿城身边侍奉的也不过只有两个。一个是随她从边疆来的衔月,另一个便是宫里的老嬷嬷辗尘。   卿城不慎让辗尘嬷嬷发现了她私藏的白玉笛,辗尘嬷嬷极生气,拿着笛子就疾步出去了。   卿城跟了上去,一路拉着辗尘嬷嬷的衣袖,就是不肯放手,执意想将笛子要回来。   辗尘嬷嬷皱了眉,想要甩开她。   卿城连忙在嬷嬷手上写了一行字:“辗尘姑姑,这是渊河哥哥生前亲手给我做的,你就留给我吧,就这一样。”   她双瞳剪水,用哀求的眼神望着辗尘嬷嬷。   这样楚楚动人的模样,确确容易教人心软。   顷刻后,辗尘嬷嬷语气中含了些无奈与厌烦:“长公主,不是老奴狠心,三殿下如今已经去了。   这东西留在宫里晦气,留下来只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这些规矩,老奴日后自会慢慢教您。不过,您如今贵为公主,自己也该收敛懂事些。”   说完,就用力的甩开了卿城的手。正打算走,却被恰巧经过的楚叙舟拦住。   他淡淡笑道:“姑姑。既然长公主这么舍不得便留给她吧。您是宫中的老人,他们不会因此为难你的。”   辗尘嬷嬷神色恭敬起来,端端正正的施了一礼:“相国大人长乐无极。既然您开了金口,老奴自然从命。”   楚叙舟看了卿城一眼,眼中生出几分笑意:“那就多谢姑姑了。”   卿城怯生生的抬着眸子看了看楚叙舟,很快又垂下眼帘。他明俊的让人惊羡,眼中似有星河,一笑倾日月星辰。   辗尘嬷嬷颔首道:“相国如此实在折煞老奴。”   待楚叙舟离去后,卿城才偷偷的抬眸,看了看他颀长的背影。   卿城抓着衣袖默默想着:她忘记同他道谢了。   又逢梅雨时节,阁楼中的古书开始泛潮。宫女们趁着晴光潋滟的天气,将书摊在外边晒着。不仅是《桃花扇》的悲欢离合和《长生殿》的地老天荒,连同其他藏在书里的几折隐秘的故事,也渐渐开始在宫中窃窃流传。   这样晴暖的天气让卿城的心情好了许多,眼眸里的那抹忧郁亦渐渐散去。   她掀了帘子出去,听得一阵欢声笑语。   温华公主高高举着一个凤凰涅槃式样的金簪,清脆笑着:   “这个簪子藩国每年只进贡两支。今年,父王赐了一支给我母后,另一只赐给了我。我打小就见惯了这些也不稀罕,你们谁想要?”   她此言一出,其余公主们顿时沸腾起来,众星捧月一般讨好温华公主。   温华公主真是受尽荣宠。听闻有道士算过温华的命格,与南柯王相合。所以上上下下六七位公主,南柯王独独对她宠爱有加。   她又天生丽质,身份尊贵,骄傲的如同一只天鹅。   诚然,这样的身世与容貌让人如何不艳羡。   温华想了想,道:“你们蒙住眼睛,谁先抓到我,我就送给谁。”   “好。”   公主们依次用白绫覆住了眼睛。   温华望见了远处茕茕孑立的卿城,微微眯了眯眼,尔后,蹙眉招了招手:“你也来。”   卿城依言走了过去。   她来这里这样久,都没有一个朋友。温华公主这样爱笑,应该不难相处吧。   渊河哥哥也说,只要自己用心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喜欢自己。这和礼尚往来是一个道理。渊河哥哥可是从来都不会骗自己的呀。   待其余公主都用白绫覆上眼睛后,温华开始嬉戏着慢慢奔跑起来,用声音引诱她们:“这里。这里。”   她们覆着眼睛哪里能有温华敏捷,不时还有几个公主摔倒了的,惹得温华大笑不止。   卿城也很认真的去听温华的声音,稍稍加快了步子去追逐她。突然撞上了一个人,绊倒了她。   虽然有些些疼痛,却远远比不上成功的喜悦。她连忙抱住了不松手。   笑意从卿城脸上漾开。她扯下白绫,立刻就兴高采烈的将手伸了过去。   前一刻脸上笑容还绚烂如夏花,后一刻便僵止住了。   “相国大人长乐无极。”   除却温华以外的公主齐齐欠身行礼。   相国位高权重,纵是王国宗室的女眷亦应问安。   不过不知为何,温华倒是一向不拘此礼。   宫中盛传,右相苏覆与温华情投意合,已经是钦定的驸马。只是碍于温华现在年纪还小,又不想让苏覆多背个靠关系上位的名声,所以南柯王才迟迟没有公开赐婚。   卿城这才反应过来:她抱着的是苏覆。   卿城连忙松开他,后退了些跪在地上,低着头脸色惨白。   卿城虽入宫不久,却也时常听闻右相性子不好,一惯是个冷面冰山。   他会不会重罚她?   苏覆看着她,自始至终神色都无半点变化,淡漠的让人心生悚然。   可温华显然是生气了,她刻薄的笑了一声:“你喜欢勾引别人?”   卿城摇头,清决而动人。   苏覆要事缠身,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事情,只微一颔首:“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说完,便拂袖而去。   这模样温华也见惯了。苏覆哥哥性子一惯冷淡,寻常人不敢肖想。也正因此,方才值得她倾心。   卿城起了身,却被温华冷声呵斥道:“我让你起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现在只是个划水的宫斗萌新,性格估计不太讨喜zzz   ☆、夜闯内宫   卿城起了身,却被温华冷声呵斥道:“我让你起身了?”   卿城微微不解的看着她。心想着温华怎么突然这么不讲道理,自己跪的是右相,右相走了自然可以起身了呀!   温华将簪子丢到地上,用脚踩住,弹了弹指甲道:“归你了,捡起来。”   温华桀骜的看着她。   卿城不能接受这样的折辱。她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温华抓住袖子:   “念边疆初定,人心不稳。你是殉国王子渊河的义妹,我今日就饶了你。但你也别把自己太当个东西,若是往后让我看见你与苏覆哥哥再有瓜葛,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着众人,温华明目张胆的说了这一席话来指责卿城。   她身旁的一众公主连连附和。   卿城觉得有些委屈。   虽然说温华公主与右相苏覆情投意合,她错抱了苏覆,温华公主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就算自己做错不假,为什么她们都一定要说自己勾引了别人,自己没有想勾引谁。   可渊河哥哥不在了,她就是有十万分的委屈,也没有人会护着她,听她倾诉。   卿城默默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便走了。   夜里,辗尘嬷嬷为卿城更衣,动作干净利落:“长公主今日更衣时没有乱动,这很好。”   卿城才不敢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告诉辗尘嬷嬷,否则又少不得挨她一顿教训。   辗尘嬷嬷又为卿城解下发簪,有条不紊道:“那日为您留下玉笛的是左相,前些日子在御花园里遇见的另一位是右相。往后凡见了他们能避则避,若是实在避不过,就老老实实的问安。”   卿城谨慎抬头,有些不解的看着辗尘嬷嬷,眼神干净而纯澈。   辗尘嬷嬷语气极淡,似在聊家长里短一般:“这宫里,就是死不见尸的地方。那些人既惹不起就不招惹,您若是好好听老奴的话,在这未央宫安安稳稳的待着,自然能活的长久些。”   卿城似懂非懂的点了头。   她今日见了右相觉得他性子极冷,如今想起之前的事还有些后怕。倒是左相似乎平易近人许多。   辗尘嬷嬷收了妆奁寡淡道:“时候不早了,公主休息吧。”   卿城点头。   这里的人说话的声音似乎都没有起伏,平腔平调的,没有半点生机。辗尘嬷嬷就是如此。   她睡在床上辗转反侧。   今夜出奇的没有再听到那尖长诡异的叫喊声。   那叫喊声是女人的声音,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分,总能听见。   声音中夹杂着恨与哀怨的声音,似极其痛苦。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一个女人凄厉到如此地步。   她想起初来未央宫的那一夜。她刚刚入眠,便被这诡异的叫喊声惊醒,惊恐的不能安眠。   她紧张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披了衣裳想要循着声音一探究竟。   才刚出门,便被脸色阴森的辗尘嬷嬷给拦住了:“长公主这么晚了要到哪里去?”   卿城张张口想要说话,却被辗尘嬷嬷打断:“公主听见了?那就是不听话的下场。在这里,就要谨言慎行。事不关己,既不要问也不要说,若是得罪了人,就等着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卿城神色振恐,终还是掩门回了房。   卿城在床上想的愈来愈心惊。扯了扯被子想要强迫自己安眠。   届时窗门是虚掩着的,还漏了一缕白月光。初夏夜里的风穿门入户送来一剪清凉。   可卿城翻来覆去,偏生就是睡不着。她下了床,月光照在她月白的衣裳上,成了另一种绝色。   卿城走近窗户,原本想要将窗扣上。却在离窗一二步之际,听见一声细长刺耳的‘吱呀’声。   窗被推开,有人翻窗而入。   卿城惊地后退一步。下一刻便被苏覆捂住了嘴巴,他声音含着微许警告的意味:“安静。”   她绾了发的一支玉簪因此掉落,在地上摔成两截。一泻青丝如瀑。   卿城没有动,亦没有说话。   她有些紧张。本来朝臣出入内宫,就已经越矩。只是王上无心后宫,不拘这个礼也就罢了。可如今夜深了,宫门早就到了宵禁的时辰,他为何进了紫微宫。   短暂的惊慌又沉陷回了万籁俱寂。可这静,静的不妙。   未过多久,卿城便听见了外边动乱的声音。透着纱窗,还能看见千百支火把上燃着的熊熊火光。   火光映照下,卿城看清了他手中的匕首。他看清了她的容颜。   彼此都很会意,一言不发。   她不知为何就又想到了那一阵阵痛苦的叫喊声。心想着这会不会与他有些关联,缘何他一入宫,那声音竟意外的没有再响起。   存了这样的心思,卿城趁着他专心于外,微怯的看了他一眼,可就这仅仅一瞬的目光,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卿城心下开始后悔,早知他如此敏锐,就不该偷偷打量他。他不会以为自己真的想勾引他吧。如此想着,愈发紧张起来。   不过,他至少还没有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只要不声张,他大概也不会为难自己。   苏覆看出了自她眼中透漏出的情绪。既不至于小家碧玉般的惊慌失措,又不似骁勇女将的无畏无惧。这样的三分微怯恰到好处。   蓦然,敲门的声音响起。   卿城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你知道该怎么做?”   卿城轻轻点了点头。   苏覆放开了她。   卿城缓缓的去开了门,因只穿着中衣,所以只微微开了些。   苏覆在屏风后远远看着卿城。其实她就算出卖自己也没什么,他有的是办法脱身。   只是他始终不信这个女子似表面上那般纯净,总觉得她像是南柯王安插在宫闱内的细作。   他有意试探。所以让她去开了门。   锦衣卫指挥使手中持着的火把将晦暗的屋子照亮了些:“恕微臣打扰。长公主,您可听见了什么异声?”   卿城点头。   苏覆长眸微睐,连看她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指挥使顿时振奋了起来:“在哪里?”   卿城不慌不忙的指了指南边的合欢殿。   “多谢公主。”指挥使回禀后迅速的领着身后的人离开。   倒还算有几分机灵。   待到屋子从空明又重回晦暗。他很简单的道了谢:“有劳。”   她默默不语,只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   卿城想,左相今日才帮了她。他是左相的义兄,她帮他也算是礼尚往来。   苏覆离开了。   明明是一场性命攸关的事情,仅仅十一个字就仓惶收场了。   卿城这才算见识到,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可以沉默到什么地步。   卿城曾听说温华有言,右相是一缕清凉的白月光。她原以为左相性子也算淡薄,不过如果右相这种程度是白月光,那左相简直就是光芒万丈的小太阳。   卫绾与谢殃已在紫微宫游荡了许多日了,仍迟迟不见梁九八等人。   谢殃尚且精力充沛,可卫绾却觉得筋疲力尽。   虽然辛苦,但是卫绾觉得此时自己若是认了怂未免太没面子,于是强撑着自己跟在他后边走。   然而她此时已经处于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状态,歪歪倒倒走路好像要倒下去。   土豆见状赶紧去咬了咬谢殃的衣角。   谢殃回头看了看卫绾,便停下脚步,上去扶了她一把。   在感触到谢殃的手那一刻,卫绾如触了电一般,瞬间原地满血复活,猛的往后一退,一个不稳,一屁股摔到了地下。   这回可是真的摔着了。   卫绾觉得自己身受重伤,疼的都站不起来了。   谢殃微微一愣,想去扶她起来。她又顿时弹跳了起来,后退三步。   “你这么怕我做什么?”谢殃忍俊不禁。   卫绾松了口气,又气喘吁吁道:“我怕梁九八看见要杀人灭口。”   谢殃微微展开扇子把玩了一下,漫不经心笑道:“九八不是这样的人吧。”   卫绾气咻咻的想,应该把'这样的’三个字完全省略,这样这句话才算成立。   谢殃看出她心存不满,浅笑道:“累了就休息一会。明天再去找他们。”   卫绾如蒙大赦,抱着土豆就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睡过去了。   谢殃则枕臂,靠在树上看着星辉斑斓。   少顷,他无意中看见了一道挺直的身影。虽然很远,但常年习武让他拥有了极好的视力。谢殃断定那是苏覆,他下意识的想要起身跟过去。   他刚起身,忽然瞥见一旁睡得昏昏沉沉的卫绾,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又坐了回去。   次日里,昨夜宫闱内乱的事便传的人尽皆知。锦衣卫大抵也怕主上怪罪下来,到最后竟随意抓了个人搪塞过去。   楚叙舟一早便来了右相府邸,颇意兴阑珊道:“怎么不叫上我一起?”      ☆、试探   楚叙舟好看的眼睛里又蕴上了他惯常的笑意:“你觉得她有细作嫌疑?”   他淡淡一声:“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没有证据,疑心罢了。”   楚叙舟微含轻浮的笑了一声:“我留心过,暂时也无特别可疑之处。不过,她曾经向近侍打听过前朝几个人,难保没有别的动机。不然我再去试探一下?”   “不必了。”苏覆即刻答道。   他的答复让楚叙舟颇感意外。   楚叙舟眸中的笑意褪去,他安静的端详了苏覆片刻后,似知会了一般蓦地笑了:“听说长公主喜欢青莲,爱好音律。”   苏覆的目光状若无意的落到别处,语气却依旧淡漠的很:“我平日里不近女色。”   楚叙舟故作会意的点头,也不点破什么,只丢下一句:“我知道。我近。”   随后便笑着离开了。   因为宫闱内乱一事,整个紫微宫人心惶惶。如今几乎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   因此,辗尘嬷嬷让卿城不要再随意出去,多跟着她学学女红。卿城虽不乐意,却又不想悖逆她。   卿城坐在窗下,照猫画虎一般绣了个不成样子的青莲。   衔月叩门进来,将锦盒奉上:“这是相国谴人送来的。”   卿城打开一看,是个极其精致华贵的簪子,她欢喜的在衔月手上写了个‘左’字。   衔月摇头:“是右相的人送来的。”   卿城微微愣了一下,尔后讷讷点了点头。   他那日无意摔碎了她的玉簪子,如今这个算是赔偿她的吧。虽不是左相送的,不过这个簪子一眼看着便比她之前的要好看许多,想想还是赚了。   如此一想,又觉得心下欢喜起来,开始乱动。   恰逢辗尘嬷嬷进来,卿城高兴的举起簪子,比了几个手势,意为这个簪子真好看,想要戴上。   辗尘嬷嬷不由分说的就将这个簪子拿走,收到了柜子里:“长公主入宫不久,还是不要戴这么夺目耀眼的簪子为好,免得惹人非议。”   卿城的兴致顿时低落了大半,撇撇嘴没说话。   不过等辗尘嬷嬷不在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将簪子偷偷的拿出来戴上,对着镜子照了几回之后,又赶紧收回到原来的盒子里。   她也没怎么动,那盒子的夹层里突然抖落出一块金丝帛。这丝帛材质名贵,上面绣着许许多多她看不懂的铭文。   这簪子是赔给她的不错,可这金丝帛怎么看都不像是给她的。   卿城想,这锦盒做工精致,非同寻常。难道是以前用这锦盒珍存了别的物件,转手给她的时候忘了将里边的重要物件取出来?   卿城也没个定论。但是这事非同小可,还是要将这物件归还给右相的。   可一想到右相那张冷若冰山的脸,卿城就觉得避之尚且不及,哪里能送上门去呢?   她思前想后,终于有了主意。   今晚是恰好祭月大典,集会盛大。王室宗亲、文武百官悉数在场。届时,她无需与右相直面交流,只要寻个机会让人将那金丝帛转交给他就是。   是夜。   南柯王领朝臣祭祀过后,便在乾元殿开始了盛大的集会,人声鼎沸,歌舞升平。   要紧的是祭月大典。祭祀过后,场面便松快了许多,众人行止散漫,随心所欲而往。   欢歌乐舞一片。卿城穿梭于人海之中,独自寻找着苏覆。   其实想找到他并不难。   一来,他们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必然在乾元殿正宫附近,二来,苏覆与温华所在之处必然是人群环绕最多的地方。   满月升天。南柯王兴致奇好,旁人自然也不会不识眼色的去扫他的兴。奇珍异宝送上一堆不算,众人也都大放异彩。   温华自幼习得歌舞,这样的良辰美景好时机,她自然不会错过。   正宫前的露台人头攒动。卿城从稠密的人群里钻到内圈,原来众人团团围住的是温华与苏覆两人。   月白风清下,温华正在跳舞,身轻如燕。饶是嚣张跋扈如温华,竟也有这样婀娜柔美的一面。   卿城虽不喜欢温华,但是平心而论,此刻的温华确是光彩照人。   更为添色的是,苏覆在一旁吹笛,为她配乐。   他一身月色,气质容貌清冷,仿佛只是站在一个暗角,冷眼旁观人间烟火,出尘于世外,就算什么都不做,便天下独绝。   右相苏覆精通音律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极少有机会能听得一曲。   百闻不如一见。卿城也是略通音律的人,听了片刻后,便深觉惊艳钦佩。   这样好的曲艺毫不亚于一代宗师,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没想到右相已经从政,对音律还能有这样高的造诣。   在场围观的众人也是惊叹连连,称道不已。   卿城看得入神,心底也赞叹道真是郎才女貌。   她目光一直落在苏覆身上。   他仿佛是在最繁华的人间烟火地选择了一处灯火阑珊处。只有在黯淡的月光落在他脸庞上的时候,他好看的轮廓才清晰起来。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吹笛,不论别处如何欢呼喝彩,他淡漠的眸子里都只容得下月光。   云层遮住了月明。   卿城觉得,他那样的人,实在不该只站在那黯淡的一角。   卿城听得实在入迷,就连正事都忘到脑后了。   苏覆微一抬眸时,恰好对上了卿城的目光。   卿城没想到苏覆会突然看见自己,惊得连忙将眼神回避过去,佯作不知的看向脚下。   云破月来。笛音戛然而止。   苏覆毫无预料的停下。他将长笛放到了一边:“就到这里吧。”   他不会解释,也没有人能猜的到原因。   说完以后,他就不顾众人挽留,离开了露台。   温华的舞步也随之停止,有些不解的看向苏覆,却又无计可施。   别说温华,就是卿城也觉得可惜,分明是协奏到最好的时候,继续下去多好,怎么突然就停了下来。   但是眼下卿城顾不得想这些事情,还是把自己的麻烦先解决好最要紧。   眼看着苏覆已经离开露台了,卿城不敢再多耽搁,急急忙忙的出了人群,然后将金丝帛交给右相的亲信,就匆匆离开了乾元宫。   那夜,卿城在乾元殿耽搁的久了,少不得挨了碾尘嬷嬷一顿训话。   碾尘嬷嬷说过,在这种名流集会的华丽外衣下,是暗流涌动。能不沾惹就别去沾惹。   有句话叫做尽信书不如无书,卿城深以为然,所以起初她对碾尘嬷嬷的话半信半疑。   可是一连观察了几日,卿城惊奇的发现自己竟挑不出辗尘嬷嬷的半点不是来。原来在宫里活的久的人,都可以这么厉害。   这样看来,她还是听辗尘嬷嬷的话,谨言慎行为好。   卿城日日闷在未央宫,好没意思。她望见承清池的青莲已开了几枝,心思一动,就跑了出去。   瓷玉般的花瓣微张,花底还晕染了微许雨过天青的颜色。几枝稀疏的青白藏在青翠的荷叶里,似遗世独立的女子。   卿城品看了许久,决定去折一枝。可是花开的有些远。   她费力的将手尽量的伸远一些,却怎么也够不着。   苏覆刚下了朝,途经御花园,远远便看见了一身深蓝色锦服的卿城。   她其实只是个小姑娘,年岁还小,心性也很小。   可是苏覆见过她的大多模样,都是把自己藏在深沉哀伤的蓝衣之中,尤其是不笑的时候,眼睛里总有一种终年不散的忧郁。   苏覆黑眸幽深,望着远处,一种异样的感觉直达心底——   她在花里,如花在风中。   正在卿城努力去接近那枝青莲时,那枝青莲却已被人折下。   卿城讶异的转过身去。   苏覆清冷的神色并无多少改变,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卿城忽然想起,那夜他吹笛时灿若星辰的眼睛,深不见底似有浮世万千。   其实不止这样深邃的眼睛让人惊羡,容貌更是俊的不像话。   只是长得这么好看的脸总是冷峻着的,还是让卿城有些怯怕。   她忍不住后退了一点。可就靠着承清池了,逃无可逃。   辗尘嬷嬷之前交代她的话,她届时一紧张,已忘得干干净净。脑子里一片空白,忘了行礼。   苏覆微微抬手,将青莲递给她。   卿城怯生生的接过。原来他是帮自己折花。   她心底不禁松了口气,大概右相也没传闻中的那么可怕吧。   衔月已追了过来,见了苏覆忙欠身请安道:“相国大人长乐无极。”   卿城连忙往衔月身后靠了靠。   苏覆看了卿城一眼。   她就这么怕自己?怕自己杀她灭口么。   苏覆没有似往常一般移步离开,卿城也不好撂下他就走的。   她绞着手,一时有些尴尬。卿城心里更是急得紧,他怎么还不走呀。   片刻后,卿城在衔月手上写了几个字。衔月会意,向苏覆施礼道:“相国大人。公主说前段日子左相大人帮了她,无以言谢,烦请您将折枝青莲转交给左相大人。”   楚叙舟眉间几分笑意,占尽风流。卿城来紫微宫的时日不多,却也发现倾慕左相大人的女子数不胜数。   而右相固然也俊若神祗,可被他那冷冷的眼神扫视一下,众人大多也是望而却步的。   不过这花她还是不要亲自交给左相的好,免得旁人误会。她可不想一举得罪半个宫闱。   苏覆淡淡‘嗯’了一声。   卿城耍了个小聪明,将花先给了衔月,让衔月转交给他。免得自己与他有什么接触。   这样想着却有些失了分寸。卿城察觉到自己容颜上生出几分笑意,觉得极不适时,连忙低下头来忍着。   一系列微小的动作让他尽收眼底。   这样的神情不像是细作。细作就算百炼成钢,也不至于装的这么细微自然。   苏覆也未十分为难她,未几,留下一声“臣还有事,公主请自便”便走了。   在不远处便看见了楚叙舟,他还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刚才见你和那小哑巴在一起啊试出来了么”   “前几日我有意试探她,在锦盒中放了古文铭书。想要译出来,最少要半月。”   “她没有归还?”   “归还了。而且是当日归还。”   这一点倒是让楚叙舟有些惊讶。   再怎么说卿城的身世与渊河有那样大的牵扯,渊河的死又疑点重重,难道这个半途而来的公主就真的案底清白?   苏覆看楚叙舟神色有些不对,问道:“你对她感兴趣?”   楚叙舟好整以暇的评价道:“小哑巴样貌确实不错,就是太纯情了,我没兴趣。”   他又想了想,道:“温华公主的生辰应该快到了。”   苏覆留下无关紧要的一句:“照旧”,然后就非常自然的拿起青莲离开了。   非常自然。反正楚叙舟又不喜欢她   ☆、求救   往年温华公主的生辰都要宴请内外朝臣。苏覆复辟后的前一二年还勉为其难去坐过几回,其后实在是被她缠的不胜其烦,便只是让楚叙舟替他备一份礼送过去罢了。   温华公主的生辰就在一二日后,后宫上下携礼依次谒见过王后。   今年边疆战乱,却因温华公主的要求,大兴土木修葺宫殿,生辰更是办的大张旗鼓,满朝文武皆知。   王后娘娘膝下一子一女,世子是过继给她的养子,唯有温华是她亲生的女儿,自然疼爱的紧。   卿城谒见她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觉得这个王后娘娘可真优雅风韵。温华公主虽然也很美,却失了她母亲的端庄。   她想,要是自己也有个娘亲多好呀!说不定这个年纪,也还能和温华一样在母亲怀里撒娇。   王后还拉着卿城问了几个问题:“今年多少岁了?未央宫住的可好?”   卿城又不能说话,只能局促不安的站在那里讷讷的。   四周传来一阵笑声。   卿城知道她们是在笑自己不会说话,她脸红了一红又不知所措。   王后这才掩唇笑道:“是本宫忘了,你先退下吧。”   退下后,卿城去了□□。看见远处被五六个人围着梳妆的温华公主,又想起那日撞见右相的事情,心里觉得十分委屈。分明不是她有意撞的,可是不单温华公主讨厌了自己,就连其他几位公主也随着温华不要和她一起玩了。   给温华公主挽发的侍女一直十分卖力的在奉承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恰逢一位穿着淡紫色宫装的女子来给她送贺礼,温华公主看都不看一眼,就当着她的面随手赏给了那名侍女。   今日温华公主华诞,凡见了她都是要跪安的。那名淡紫宫装的女子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不知温华公主是不喜欢她还是忘了,自顾自的瞧着妆容,竟也没让她起身。   待梳好发髻后,温华一直左顾右盼:“右相过来了么?”   底下侍女颤抖着呈了一个锦盒上来,锦盒上还附了一行字:臣苏覆遥叩王姬芳辰。   不亲自过来倒也罢了。这字偏生也不像是右相亲笔写的字,就连这贺礼 还不知道是谁挑的来糊弄她的呢。   温华公主一看,将贺礼扔在地上还不解气。气的将妆台上的东西掀了一地。身旁人吓得纷纷跪地。   温华竟就近揪住那淡紫色衣裳女子的头发拿她泄气:“一个扫把星也配过来给本公主贺礼了……”   那女子由她揪着却始终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半个音节。   温华揪打了半晌,忽然一道朗笑声传来:“妹妹今日华诞,何必动这样大的怒?”   卿城躲在远处瞧了瞧,见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走来。   她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却总想不起来是谁,思索了半日,这张脸才与自己印象中的脸庞重合起来。原来是南柯世子弘景,也是渊河哥哥的哥哥。   温华顿时娇软起来,走到弘景身旁撒娇道:“哥哥!”   卿城睁大了眼睛,不由得惊叹起温华的本事来,温华变脸的速度可比自己看的戏剧里那些花旦变脸的速度快多了。   怪不得自己以前心虚,多偷吃一块菊花糕,渊河哥哥就能看出端倪来。要是自己也能学会温华这么厉害的本事,兴许就能多偷吃几块了。   弘景安慰温华了半晌。温华神色才渐渐好起来,对跪着的女子道:“你好生跪着,没人让你起来你不许起来。”尔后,就拉着弘景一道离开了。   等到温华弘景离开后,卿城见那淡紫色衣裳的女子跪在那里无人问津,蛮可怜的样子,就蹑手蹑脚的过去牵着她的手,示意她起来。   那女子狐疑的看了卿城一眼,犹豫着没有起身。   卿城又拉了拉她。   反正今日温华有许多事要忙,不会有闲情逸致来管她们的。   那女子犹豫了半晌,最终下定决心起了身。卿城拉着她,从角门偷偷跑了出去。   跑到外边之后,卿城兴致勃勃的在她手上写了一行字: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轻轻的说:“我叫烟若。”   在进一轮的交流中,她告诉卿城:她是一位不得宠的公主,是南柯王数年前酒醉三巡后宠幸婢女有的孩子,因此受尽欺凌,父王怕是早已不记得她了。   酒可实在不是个好东西,古今因为酒,不知生出多少事端来。   卿城倒不介意烟若的出身,反正自己也是白捡了个公主的位置。只是听了烟若的叙述,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害怕自己将来也在这深深宫墙中做了一抹寂寞宫花红。   她其实更向往宫墙外的大千世界。   但在这之前,她还有一桩头等重要的大事没有完成,她不能畏缩。   不过眼下,最最重要的大事是吃饭。   她跟烟若都饿了半日,腹中空荡荡的饿得难受。今日温华生辰,御膳房的山珍海味悉数贡上。   反正多的吃不完,每年都会余下许多。与其浪费,不如去凑个热闹。   卿城和烟若去了一个偏僻的小席,将一行菜品挨个尝了鲜,也算是物尽其用。   卿城和烟若都得罪了温华公主,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了。   如此,两人一来二去的没过几日便玩到了一起,都是被这宫里遗忘的公主,又是沦落相识。一想到交了个新朋友,卿城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那天,烟若戴了一个流苏步摇,给卿城看,说那是自己母亲受宠过后,父王赐的唯一一样东西,也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   步摇上嵌着蓝宝石,配上烟若的一身蓝衣,确实好看的很。   卿城的东西不多,有渊河哥哥给自己做的梅花长笛,还有脖子上一个小小的青莲玉佩,还有右相上次赔给自己的那个簪子。   烟若想看,卿城便看准了辗尘嬷嬷不在,才偷偷的把它取了出来。   她们躲到一个小树林里。卿城将那些东西一样一样的取出来,见烟若也很喜欢,她思前想后,决定将右相赔偿给自己的簪子送给烟若。   虽然那个簪子自己也喜欢的紧。   烟若接过去,却没有自己戴在头上,而是小心翼翼的插在了卿城的发丝上:“城儿,这么好看的簪子戴在你头上才算相衬呢,而且是右相给的,轻易送人叫别人看去不太好。”   卿城想了想也有道理,便不再提,她嬉笑起来,在烟若手上写了一行字:是不是等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也会懂很多道理?”   烟若不禁笑了:“我也不过比你大两岁罢了。你以前在边疆待了这么些年,没人教习你这些,自然是不懂的。再者,三……”   三王子那么娇惯你,哪里比得我们尝尽人间冷暖的…   烟若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怕提起三王子,卿城要难过的,于是改口道:“好了,先不说这个了。我知道林子后面有一处很好看的地方,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卿城点头。   待去了林子后面,确确是一道‘点苍苔白露泠泠,幽僻处可有人行’的好风光。   卿城与烟若走了一阵子,原本轻松惬意。   突然,烟若的神色开始慌张起来。   温华正坐在竹下避暑。   这可是避也避不过去了,于是卿城与烟若拉着手默默的立在那里。   她们都知道温华不喜欢自己,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温华总挑不出她们的错处了吧。   温华摇着扇子走了过来,语气轻慢道:“我当是哪个一个扫把星,一个薄命女呀。”   温华有意嘲讽,可烟若只是握着卿城的手低眉一动不动。   温华微微眯眼看了看卿城,她发上那簪子实在是夺目耀眼:“这簪子倒有些些眼熟。”   温华一旁的侍女提醒道:“是西域进贡的。”   温华拍掌一笑,续后声音愈发冷凝起来:“是了。这么名贵的簪子,一年只进贡两支,今年的两支赐给了母后与我。你又才进宫没多久,这是哪里来的”   卿城想说这是右相给的,可是又不敢说。   温华公主一向妒心重,她若是以为自己与右相有什么交集必不会轻饶了自己。   见卿城半日不说话,温华的语气半是得意半是狠厉:“难不成是偷的?!”   她伸手就想将卿城发上的簪子扯下,还是烟若眼疾手快的挡在卿城前面止住温华的手:“公主,您若不喜欢,我替卿城公主摘下来就是。”   若是由着温华这么一扯,怕是发丝都要被她扯下一堆。   ‘啪!'   温华向身后侍女递了个眼色,侍女立刻会意上前打了烟若一巴掌。   温华冷冷笑道:“就凭你也配顶撞我?”   卿城睁大了眼睛,重重的一把推开那个侍女,去检验烟若的伤势。   烟若眸光清冷,自己疼不疼倒是没什么要紧,可她到底也是堂堂一位公主,如今竟要挨一个侍女的打,传出去,怕是又要笑话她一阵子了。   温华见状,一笑丽色顿生:“倒给我上演起姐妹情深的戏码来了,我就偏要打她。继续!”   那侍女又上前来想打烟若,却被卿城挡了一下,打到了卿城的身上。   烟若神色慌张的看着卿城,还不等烟若说话,温华便亲自过来扯着卿城的头发:“才进宫几日就这么不懂规矩了。怕她挨打是吧,我看你也就一副下贱挨打的样子,就你这副孟浪样子,也配取名叫卿城呢?既然这么心疼她,我就成全你。”   卿城的长发被她扯的生疼,没多久,便被她生生拽落了一大把。   温华这才满意的放开卿城,眉间风致里溢出厌恶来,吩咐身后侍女们道:“带回去,好好打!”   烟若恼怒道:“温华,你别太过分了!”   温华回眸一笑:“哟,扫把星还有脾气了。既然这样,我就偏要带回去好好打。”   卿城努力挣脱侍女们的钳制,烟若亦努力的想要扯开侍女们的手。   可她们两个哪里挣得过年轻力壮的侍女,不一会烟若便被侍女们重重的推倒在地。   继而,她们便拖拽着卿城离开了。   烟若想要追上去,却被余下几个侍女拦住。   待到温华她们走了好半晌,余下几个侍女才结伴而去。   烟若猜度,温华应该是将卿城带回了她的桐华殿,可是自己如今单枪匹马的去要人,哪里能要得到呢?   她想要去寻求帮助。可她的父王还记不记得自己都难说。   就算记得,父王一贯偏宠温华,怕也是会坐视不管的。   慌乱之际,烟若忽然瞥见一众朝臣在亭子里议政,其中也有右相。   她心下紧张,可又无可奈何,想着这事毕竟与右相有关联,也只有右相能还卿城一个清白。   至于右相肯不肯出面得罪温华,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眼下情况危急,她也只得试一试。   于是,烟若斗胆越过侍卫,径直冲过去跪下,简短急促的陈述了事态原委。   朝臣莫不唏嘘。虽说南柯国男尊女卑之风盛行,可温华公主是出了名的泼辣娇贵。她的事情,旁人哪敢随便插手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演恶毒女配狗血戏码   ☆、云想衣裳花想容   苏覆听完,只是问:“公主在哪?”   烟若紧张的不敢抬头:“大约在桐华殿。”   苏覆对朝臣淡然道:“这误会既与苏某有了牵连,苏某也不好坐视不管,便过去一趟。诸位先请回吧,此事来日再议。”   身后众人齐齐道:“恭送相国。”   苏覆起身去了桐华殿。   烟若紧紧跟在他后头,不时抬头悄悄看他,没过多久又惧怕的低下头来。   待到了桐华殿,苏覆微微抬手制止了宫人通报。   老远便听见了温华泠然的笑声:“卿城?你现在这模样配上卿城这名字怕是看也难看,听也难听呀!你是个什么东西,挨了那么久的打,都不肯承认这簪子是偷来的,装什么心高气傲呢?”   温华又接过一盆水,往本就全身湿透的卿城身上一泼。   遍体鳞伤的卿城被冷水这样突然一浇,伤口撕裂一般的疼痛抖得她忍不住一颤。   见她落魄的样子,温华又哈哈大笑起来。   她掩唇笑道:“这样吧。本公主今日也累了,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再用卿城的名字,改名叫阿奴,本公主就饶了你?”   温华迟迟等不到卿城点头,不由得恼怒起来,拿了竹鞭想要打卿城。   卿城全身湿淋淋的,觉得自己冷的厉害,生气又很难过。   渊河哥哥告诉过她,卿城这个名字是他亲自取的,他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这个名字很配她。她怎么能为了少挨一顿打,就舍弃了渊河哥哥给自己取的名字。   今天她就是疼死在这里,也不会遂了她温华的愿。   渊河哥哥总是和暖的对自己笑,每次出征前都会对她说:很快就会回来看她。   直到那一次,他再也没有回来,她怎么哭,都没有回来看她。   扬起的竹鞭被一道挺直的身影挡住,墨蓝色的衣袍闪过她的视野,疼痛并未如期而至。   渊河哥哥,你回来了么?   温华那重重的一鞭子就这样打到了苏覆身上。他墨蓝色的华服经了这一重鞭后都已经裂开,血迹晕染在衣袍上成了一道粗重的赭红。   苏覆不紧不慢的将落魄不堪的卿城抱起:“温华公主误会了。长公主的发簪实为臣所赠,还望公主宽怜。”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也让温华讶异不已。右相平日里不会踏足桐华殿半步的,今日前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小贱人吧?   温华忙将鞭子丢给身后宫女,笑盈盈道:“对不起啊,苏覆哥哥,温华不是有意伤你的。快宣御医!”   苏覆声音凉薄而淡漠:“皮肉之伤而已,公主不必多劳。内宫之事,臣本不该插手。只是前朝政事风云涌动,容不得流言蜚语。公主此番无意误会,若是引起旁人曲解,臣百口莫辩。”   在场但凡有心的人,都听得出苏覆这一席话里一语双关。那‘不必多劳’也是薄责温华公主越了本分,私自惩罚旁人的事。   温华知道自己才误伤了苏覆哥哥,眼下更不能乱说话,免得惹苏覆哥哥生气,于是讪讪笑道:“苏覆哥哥,温华知道了。以后温华好好改就是了。”   温华的贴身侍女撷红跟随她多年,机灵的很,连忙为温华分解道:“相国大人。此事与我们公主无关,是奴婢受人蒙蔽在公主处妄言,才酿成误会的。”   温华会意,忙接话道:“就是。你好端端的,来我这里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倒伤了我和卿城公主的和气。”   她又笑颜如花对苏覆道:“苏覆哥哥,我会以一儆百,不会再让旁人误会你的。”   “多谢公主。”他客气又疏远的道了一句,竟就当着温华的面抱着卿城离开了。   其实,苏覆原本过来只是想帮卿城分辩一句而已。   但是没想到刚进殿,便看到这副惨状。   温华对卿城步步紧逼,也硬生生的把苏覆逼到了卿城这边来。   待苏覆离开大殿,温华气的粉拳直砸在桌上,又不敢多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卿城挨了不少的鞭子,冷水又一盆接着一盆的往她身上泼。   她本就体质羸弱。   这样一折腾,苏覆带她离开的时候,她已寸步难行,甚至有些神志不清了。   依温华公主泼辣的性子,眼下将她留在后宫必是死路一条。   她的生死倒和他没什么关联。只是想到她的忽然出现或许与轩辕剑有牵扯……苏覆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她抱回了相府。   做个人质也好。把握在自己手里的,总比在别人那里强。   当日他本是想借机试探她,赔她了个簪子,没想到竟牵扯出这么多的祸端。   传了御医前来诊治,开了几服药,说虽只是些外伤,但定要好生疗养,否则要是惹了炎症,后果不堪设想。   府中上下还是初次见到右相亲自带了个姑娘回来,都有些好奇这姑娘的来历,却又不敢问右相,只能在闲言碎语里寻得一些蛛丝马迹。   听说是个小哑巴。   届时'小哑巴'正睡在床上半昏迷半醒着。   苏覆动了心思,谴退侍女,想要套她几句话。他坐在床畔问她:“弘景是你什么人?”   她不说话。   他又问:“和君上有往来么?”   她依然不说话。   苏覆看她一眼,这个小没良心的算是白救了。他起身打算离开,却被小没良心的拉住,声音软软糯糯的:“渊河哥哥。”   苏覆刚拂开了她的手,刚拂开却又被她抓住,还是撒娇一样的呓语:“渊河哥哥。”   如此反复十几回。苏覆终于被她锲而不舍的精神撼动。   他坐在她床畔,一手被她拉住,另一边单手翻阅着书籍,专注于阅读。   耳畔还不时听见卿城的呓语。这个小没良心的,认错人也就算了,还会犯笨。   装个小哑巴都装不好,梦话一堆。   他上次还以为她算聪明。   他的目光从书籍上移开,落到卿城的脸庞上。   她的容色已渐渐恢复过来,平和而安宁。她确实不负卿城之名,这般的气度风华都是以往未曾见过的。   眉目似春日里透过茜纱窗望去的一窗春色,既明媚又隐隐,气质灵动如月皎皎。   他想起那日火光映照下她的容颜,与此刻几乎无二,只那双眼睛是不同的,目光清凉如水,总还带着那么些清愁,却不哀怨,有些'秋千架上春衫薄'的情致。   那时忧郁的目光,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渊河么?   不多久,卿城已沉沉睡了过去。苏覆也就起身离开了。   待卿城痊愈醒来的时候,苏覆自然已经不在跟前,只余下相府几个侍女侍奉。   卿城不解的望着她们。   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半晌,那侍女才挑了帐幔道:“长公主,您大病初愈。御医说要出去走走,对身子才好。”   卿城愣了一下,继而点头。   她观察了一下四周,此处应当是个客居,收拾的干净而大方。   她的记忆止步于前几日。   后来昏迷之后,只剩下渊河哥哥与她的回忆,在她脑海中蜿蜒成河。   别的,一概忘干净了。   卿城拉着侍女的手写道:“这里是哪里”   侍女茫然回道:“当然是相府呀。”   卿城兴冲冲的写了'左相'两个字。   侍女摇着头道:“长公主,这里当然是右相府了。”   右相……   卿城大概懵了三秒,就迅速的反应过来,又匆匆写了一行字:“我能走么”   侍女有些为难的思索:“这个……相国大人没有吩咐。”   没有吩咐就是默许嘛。卿城连忙在侍女的服侍下更了衣,才穿好衣裳洗漱好就赶紧往门外走。   刚踏出门没几步就被一把折扇拦住:“长公主这么急匆匆的要往哪里去”   听见楚叙舟笑盈盈的声音,卿城一抬头,看见他眉间三春晖一般的笑意。自己的脸上不觉也笑意灿然起来。   左相这个人嘛,怎么总是喜欢用扇子拦着人家。不过这把扇子上的青竹描摹的栩栩如生,确实是好看呀!   卿城灿烂的笑容很快便止住。因为右相就在左相其后紧接而来,他身上冷淡的气质连带卿城脸上灿烂的笑容也一并压了下去。   卿城若是知道自己此刻这变脸的速度,怕是也不会钦佩温华的本事了。   苏覆知道卿城一贯畏惧自己,已是见怪不怪的了,随口吩咐道:“长公主初愈要多走动,□□有一处清池,你们带公主前去看看吧。”   “是。”   卿城只好讪讪的跟在侍女后边,走到□□后,远远的便望见了满池的青白,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走近了看,自是临水照花,一池绿水轻软荡漾。在暖风拂荡起时,不但千回百转的波光与人争辉,更掀起了一望无际的碧浪。   这样久违的盛况,卿城自然是欢喜的。   宫中人盛爱牡丹,不喜青莲,也就承清池稀稀落落的开了几支。   侍女泛舟载着卿城,去往藕花深处。舟桨在水面划出一道碧痕。   卿城沿着水路采莲。这里青莲开的那么好看,要是烟若来了,一定也会很喜欢。   荡舟许久,卿城已足足抱了一大捧青莲回去。   她走在路上,心想左相帮了自己那么大的忙,可上次只折了一支青莲送他,他会不会怪自己太小气了。   那也实在不能怪自己呀!   在承清池里找了半天就那么一支好看的青莲,只有那支开的极雅致,方能配得上他的风华。   要不然就今日借花献佛,给他补偿几支。   如此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前庭。直到一众侍女们欠身“长公主长乐无极”,卿城才反应了过来。   卿城望了望四周,没有看见左相,他大抵已经离开了。   倒是看见右相坐在室外。   在他身旁不远处,还有个穿着奴侍服饰的人,正在不断稽首谢罪,头破血流的样子让人看得好生害怕。   他却置若罔闻,依旧七分淡漠三分散漫的浏览着折子。   直到听见一众侍女们向卿城问安的声音,他才缓缓抬起头来,淡淡看了卿城一眼。   卿城只与他目光有短短一瞬的交接,便立刻低下了头。   她该向他道谢的,毕竟听侍女说,可是右相亲自过去救了自己。   但右相心性那么淡薄的一个人,她若是拿了青莲向他道谢,他大抵会笑话她的吧。   出神间,苏覆已走到她跟前,长年冷淡的目光,届时如冰雪消融一般,毫不避讳的用手微微抬起她的脸庞。   他注目于她,说了那既轻浅简短又穿云破月的一句话:“云想衣裳花想容。”   ☆、家宴      他注目于她,说了那既轻浅简短又穿云破月的一句话:“云想衣裳花想容。”   此时卿城脑子一片空白,顿时紧张到,他这是想夸自己好看,还是想夸自己的衣服好看都没分清楚。   苏覆平常不近女色,女色也不敢近他。但是哪怕他性格淡漠到让旁人以为他注定孤生,毕竟长了一张俊极了的脸。他一定不会想到此生初次为轩辕舍身取义去亲近的女子面对他时如临大敌。   更破坏情致的是,那个奴仆已连滚带爬的到卿城面前,拉着卿城的衣角哀求道:“长公主,您宽厚仁慈,就替小人说说情吧。”   另一个穿戴稍尊贵的仆侍已跟了过来,踢开他道:“相国的东西也是你能偷的?今日敢偷玉如意,明日便敢偷国中要秘了是不是?今日你就是磨破嘴皮子,也得死!”   卿城瘪瘪嘴。她之前才被人误会了偷东西呢。   那奴仆又顽强的爬到卿城这里哀求:“长公主,您就救救小人吧。求求您了。”   卿城本身极厌恶那些偷窃的人。因为偷窃的人若不认罪,就更容易冤枉好人。   因此,她心下并不太想替他说情。   再者,她自己都怕右相怕的不行,哪里能帮得了他呢。   谁知那奴仆竟掉下泪来,不住哭诉道:“长公主,小人一家五口全靠小人养活。小人若是死了,他们十有八九是要挨冻饿死的。小人也是迫于老母亲得了重病朝不保夕,才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求求您救救小人吧,小人就是给您当牛做马也愿意……”   卿城看他血泪交织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了起来。毕竟抛开别的不论,这拳拳孝心亦是十分动人的。   她咬着唇,有意帮他,却又不知怎么表达。   卿城的想法,从来都是写在脸上。   苏覆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察言观色自是一流。   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   下一瞬,卿城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苏覆一向冰冷的脸上竟也生出极微浅的笑意,只一二分,却让卿城顷刻间明白了温华的那句话——他是一道清凉的白月光。   卿城被笼罩其间,脸竟不争气的红了一红。   苏覆将手缓缓递到她跟前。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手呢,就算是上等的白瓷也及不上。手指修长,指骨匀称而分明,又是寒玉一般的颜色,让人好生惊羡。   卿城哪里想到,他会用他自己的手来给她写字,于是红了脸紧张的在他手上写了一行字:我、我觉得他挺可怜的。   苏覆一笑,递给了总管一个眼色。   旁边的总管亦是惊讶不已,一向容色霜寒的相国今日竟难得笑了两回。   他会意忙对那奴仆道:“相国宽厚,就饶你一命。赶紧滚吧,以后再看见你出现在相府,绝不轻饶。”   “多谢相国,多谢公主!”那人在匆忙道谢后,赶忙逃离了相府。   苏覆看着卿城。她低着头一副娇羞默默的样子,不敢去看自己。   可这个小哑巴之前神志不清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抱着他的胳膊怎么都不肯放他走,跟个小霸王一样蛮横无理。   那时给她缠的烦了干脆就在她床畔阅文,不过睡着了的样子倒也有几分温软。   现在醒了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了么?   默默之间,卿城的小肚子先‘一鸣惊人’开始‘喊’起饿来。   她有点尴尬,甚至想就此溜走。而总管不愧是粉饰太平的高手,当即道:“是卑职疏忽了,卑职这就去令人备膳。”   卿城这次昏迷的可真是不轻,连吃饭这头等大事都给搁置了。连日以来,都是让侍女喂了些薄粥流食。   此时还未到正午,自然只有卿城一个人用膳。   不知是不是饿的厉害了,怎么觉得相府的吃食还要胜过御膳房的。   卿城虽有风卷残云的欲望,可身旁还有人,她也只得忍忍口水,吃的矜持些。   苏覆的语调无波无澜:“发簪一事臣已向中宫说明,公主不必忧虑。午后,臣会令人送长公主回宫。”   她正醉心于各种糕点,突然听到他的一席话,愣了一下,又很快点头。   苏覆淡淡的起身:“公主慢用。”   续后,就拂衣离去了。   卫绾这几日在御花园中到处走动,风景看遍,就是不见梁九八的踪影。令她印象最深刻的三处风景就是左相,右相,谢殃。   行走的风景——右相出没在御花园中,与世子弘景不期而遇。   弘景长得倒也俊秀,但相较之下,气质比苏覆等人逊色许多。   谢殃示意卫绾噤声。   卫绾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的没有说话。   弘景先一步走到苏覆身旁,在苏覆耳侧悄然轻笑一声:“让相国大人了失望了,这轩辕剑还是没能让你收入囊中。”   苏覆没有侧颜看他,波澜不惊道:“多谢殿下关怀,殿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更是让臣钦佩不已。”   弘景微微一笑:“相国大人过誉了。论起歹毒谁能比得上您?就算让轩辕剑辗转于外界,弘景也不会让它留在宫中,让您有机可乘。”   苏覆毫不承让,声音却淡得没有半点起伏:“殿下不必为臣忧心。不日之后,臣自然有办法得知轩辕的下落。”   弘景神色冷了下来:“相国大人么,党羽遍布朝野,不过弘景劝您,还是不要操之过急了。只要父王尚在,弘景就是世子。”   苏覆侧目看了他一眼,蓦地意味不明的笑了:“殿下也不必过于忧虑。只要苏覆尚在,就不会让你称王。”   语毕,他拂袖而去。   待苏覆离去之后,卫绾讶然的问谢殃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怎么说也是臣子,这位右相怎么如此与众不同?他就不怕世子问罪么?”   谢殃望苏覆的目光极为钦佩赞许:“土地本无主,能者居之。谁大权在握,谁便是真的王。右相苏覆当权,世子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卫绾感慨道:“一代天骄啊一代天骄。”   谢殃看了看卫绾望苏覆的眼神,问道:“你上次不是打赌长公主喜欢左相么,是不是好看的姑娘都喜欢长得俊的?”   卫绾愣了愣,一本正经道:“实不相瞒。我不好看也喜欢俊的啊。”   谢殃似有微许惊讶,笑道:“嗯?谁说你不好看的?”   卫绾不假思索:“颜七。”   她认真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我娘。”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这个姑娘心性倒爽快。其实她长得并非不好看,不过也没见得她生气的,反而大大方方的宣之于口。   谢殃道:“我们去找九八他们吧。”   卫绾跟在谢殃后边,问道:“九八是你随便给他赐的名字么?还真是挺随便。”   主子给仆侍赐名是常事。不过谢公子这么风雅的一个人,怎么给梁九八取了这么个名字。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有过晦暗的历史,被梁九八压榨过?   谢殃漫不经心道:“九八的名字不是我取的。他父母过世的早,只知道是九月初八生的,后来就叫九八了。”   卫绾扼腕叹息道:“他怎么就不是三月初八生的呢,他怎么就不姓王呢。”   “……”   弘景此刻还在原地伫立,似乎还未回过神来,只是回望着苏覆的背影,眸中若有深思,如此半晌,才转身离去。   今日王后娘娘设了一场家宴,邀他前往。他虽有旁的事要忙,可与这位嫡母的关系却还是怠慢不得的,只能将别的事先压了下来。   因路上耽误了片刻,他到场时,来宾已入座。   弘景躬身歉意道:“儿臣来迟,特向母后请罪。”   王后娘娘含笑道:“你呀,成日里这么忙,还要让你耽误时间过来一趟。能来就好,快快坐到绫儿身边去。”   待弘景入座后,王后牵着温华的手走到卿城与烟若跟前:“都是本宫的不是,没有管教好女儿。今日设宴,就是想向二位请罪。”   卿城入宫不久,还是个'好奇宝宝'的样子。温华有王后娘娘这样宽厚的母亲,她自然羡慕的紧。   见王后笑的慈爱,亦笑着点头示意无妨。   烟若自幼在宫中长大,想法自然不同。她心下冷笑,分明是温华的不是,她倒替温华担了。这后宫上下,有谁敢说王后娘娘的不是。   然而烟若面上亦谦卑的很:“王后娘娘不必挂怀,不过是桩小事罢了。”   王后娘娘眼角溢出笑意来,牵着温华回座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华儿,你日后要好好学学人家。”   温华不满的撒娇道:“母后!”   弘景届时亦和善而笑为妹妹说情:“母后,温华妹妹有她的可爱之处,又有几个能比得上呢。”   王后娘娘这才笑吟吟的抚了抚温华的头。   整场宴席下来,卿城瞧着世子弘景坐在座上不大说话,只不断地为身旁女子挟菜。   那女子卿城看着眼生,只依稀记得应该是世子妃。世子如此疼爱娇妻,想来也是性情中人。   案上佳肴无数,箜篌悠悠。微风习习,椒房独特的清香与甘冽的酒香混杂在一起。温华的水袖时不时被风拂起,又是一缕暗香。   她似是特意妆扮过,着了一身赤金烟罗绮云裙,衬得她神采飞扬。   王后娘娘眉目端庄,亦是始终保持着她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徐徐开口:“这宫里的丝竹管弦之声也听得腻了。城儿啊,本宫听说你也是会吹笛的,不如今日和华儿一起吹上一曲助兴?”   卿城刚想要拒绝,温华就兴高采烈道:“好啊!母后。这吹笛讲究天地人,室内较之外边终是逼仄了些,不如我们去‘锁清秋’那里。”   '锁清秋'是距中宫不远处的一个小花庭,此时正是风光正好时。   ☆、禁地探秘   '锁清秋'是距中宫不远处的一个小花庭,此时正是风光正好时。   王后娘娘笑的和蔼可亲:“也好。”   卿城心里虽不大愿意,可如此一来,也只能跟着去了。   王后娘娘等一众人一路有说有笑,靡靡走至‘锁清秋’处。   在路上,王后娘娘亲切的拉着温华的手,低声道:“母后问过了,右相大约就是这个时候要过来的。你呀,再把握不住,母后也帮不了你了。”   温华娇娇软软道:“母后,女儿的音律您还不放心么?”   王后温和的笑了:“你这丫头。”   温华抱着王后的胳膊道:“母后,你就放心好了。我这几日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练习呢,胳膊都抬得酸了。”   温华的贴身侍女撷红亦帮衬着温华道:“王后娘娘,温华公主此次可真是下了决心苦练,费了许多心思呢!”   王后心疼的将温华揽在怀里:“我的华儿几时受了这样的苦,让母后好生心疼。”   王后与温华在众人前絮絮私语,身后人听不太清。再过了一会,也就到了‘锁清秋’了。   '锁清秋'被掩映在一片苍翠的薜荔藤萝之中。届时天光明澈,微风过境,垂柳拂水时涟漪微动。   温华一身灿烂的红衣在葱茏的碧色之中,珠翠琳琅,更是在秀丽的景致里添了一抹丽色。   笛声婉转。众人自是称道不已。   苏覆果然路过此地。此处石路狭窄,避之不及。   王后亲自喊住了他:“相国大人,您精通音律,小女这一曲如何?”   苏覆虽不喜欢,但是王后的颜面还是不能轻易拂了的:“很好。”   温华自然极是欢喜,又报仇心切,一心想着让卿城在苏覆面前丢脸,于是对卿城道:“你也是个会吹笛子的,也给我们吹一曲。”   说完,就把侍女奉上的笛子塞到卿城怀里,断了卿城推辞的余地。   卿城硬着头皮试音,却是一断嘶哑断裂的音。呕哑嘲哳,哄笑之声顿起。   卿城尴尬的红了脸,将笛子放下了。这笛子看上去完好无损,其实根本吹不全音。   卿城气呼呼的看着温华。温华则嫣然一笑。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卿城绞着手闷闷不乐的站在那里。   弘景玩笑道:“今日这一比,可是华妹妹赢了。以后母后再别说华妹妹的不是。”   温华欢喜的到苏覆身旁:“苏覆哥哥,我吹的好不好?”   弘景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温华。其实温华肯与苏覆亲近对他并无坏处,若是苏覆属意于她,他便多了一分筹码。   苏覆的唇角划出一道微凉的弧度:“公主笛音很好。长公主的曲子臣昔日听过,也极好,只是漏了一两个音。臣略通音律,长公主若是有意,来日可一同探讨一二。”   艳则艳矣,贵亦无匹。温华今日妆容较之平常确实惊艳,可在这山水之色中总不如卿城一袭沉郁蓝衣让人倾心。   更要紧的是,温华的纠缠不清已经让苏覆从漠视到了厌烦的地步。   碍于王后的面子,苏覆不能明面上回绝她。但是温华越是欺凌卿城,他就越要向着卿城,为的就是让温华知难而退。   卿城脸上讪讪的。右相肯说这么长一段话为自己解围也是难得。   烟若掐了卿城一把,卿城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回答,连忙点头答应。   温华的神色已极不好看,正要发作。王后却眼疾手快的飞了她一眼,她才按捺下去,却还有愤愤不平之色。   待苏覆离开之后,温华望卿城的目光之中更多一分嫌恶,气急败坏道:“跟捡了你那哥哥一样丧,先让他走也就轮着你……”   卿城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温华她们。   王后突然声色俱厉喝止住她:“温华!”   温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欲言却被王后的目光制止,一气之下竟拂袖而去了。   王后到底是疼爱女儿的,连忙率众跟了上去。   温华极委屈:“母后,您为何不让我反驳?又让那小贱人占了便宜去。”   王后将温华搂到怀里,眉间蕴着忧色安慰道:“华儿呀,母后怎么不盼着你好。你要明白以退为进的道理。母后从平民之女做到这南柯的王后,就是深谙此道。你若是一昧任性,只怕右相更不喜欢你。”   温华还是生气的紧,在王后怀里哼了一声。   撷红拿了帕子给温华擦汗:“公主可别气坏了身子。像您这样出挑的美人儿,右相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王后轻拍着她的背脊:“是啊。你就相信母后,早晚会让右相甘心情愿的求你父王赐婚的。”   如此说了半天,温华的神色才松快些。至于那个小贱人么,她早晚要了那贱人的命。   七月的暑气已经十分浓重,兼夜里风雨交加,更添了几分闷热。   温华厌恶卿城,这如今已是阖宫上下都晓得了的事。   宫人们畏惧温华泼辣生事,自然不会再往未央宫配送冰块。   卿城卧在竹席上许久,因天气炎热,辗转难眠。   辗尘嬷嬷放心不下她,硬是亲自过来,坐在她床头给她打扇,轻轻道:“长公主,这暑气愈发重了。您背后的伤怕是很难痊愈了。”   卿城亦感觉到自己背后的伤不大好,虽涂了些药,却并未十分见效。这样拖延下去,怕是会愈发恶化。   不仅如此,因过于炎热的天气,她背后已生出了些痱疮来。   辗尘嬷嬷接着道:“今日温华公主与您的事,奴婢也有所耳闻。这宫里盛衰荣辱是寻常事,长公主您还是放宽了心,与她们争,于您并无益处。”   卿城轻轻点头。辗尘嬷嬷虽然教习时严厉了些,可其实是个心善的人。来服侍她,皆是尽心尽力的。   宫中盛衰荣辱是寻常事,可为何一定要断送渊河哥哥的生路呢。   渊河哥哥出征之前亲口对她说过,轩辕剑迟迟未得,必是朝中有人作祟。   那时她还是茫然懵懂的,只觉得高官厚禄居于庙堂之上,早该快意知足,又何苦相互为难。   如今见了温华,才自知冷暖。   今日温华气急败坏之下说出的那句话,她总觉得有玄机。先让他走……这是命中注定还是事在人为?   卿城心里觉得,渊河哥哥的战死与她们必定有着某种关联,可她不敢对任何人讲。   辗尘嬷嬷曾指着森森白骨对她说,那就是说错话的人。   一阵阵女人的叫声传来。   这叫声她已是听熟了的。不远不近,夹杂着轻微的痛苦□□声,然而更多的却是凄厉,阴冷,鄙夷,像是将死之人最后挣扎里的辱骂与嘲讽。   卿城爬起来坐着,在辗尘嬷嬷腕上写:“今日是七月十五了。”   辗尘嬷嬷神色难得有了些许变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是一年了呵。七月十五,是鬼节啊。奴婢三十年前进宫的那一日,也是鬼节。转眼都三十年了。”   卿城疑惑着写下:那您为什么不出宫呢?   辗尘嬷嬷的鬓发微霜,沧桑漫在眉目之间:“家人都因战乱而死,宫外没有家。离了宫,又有什么意思。”   卿城有些难过的将头枕在辗尘嬷嬷的腿上。自打渊河哥哥走后,她也没有家了。辗尘嬷嬷这种无家可归的感觉,她感受的更为分明。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是她此生最最厌恶的。   卿城鼓起勇气在辗尘嬷嬷手上写:您知道渊河哥哥的事情么?   辗尘嬷嬷叹息道:“奴婢入宫的早,见过三王子几回。三王子年轻有为,可怜他年纪轻轻的就被调遣去了边疆,只是他那性子也不适合久留于宫罢了。   宫中盛传三王子战前留了遗书,可谁也没有见过,哪里能说得清呢。奴婢那日去宗庙擦拭三王子的灵位,似乎有人动过。想来也是别有用心的人翻找……”   辗尘嬷嬷忽然止住,别有深意的深深看了卿城一眼:“公主,关于三王子的事情,您还是少提为妙。”   卿城没有问是什么缘故,问了辗尘嬷嬷也不会对她细述。   渊河哥哥出征去了别城作战,所以他死前的最后一段时光,并不是她与他一同度过。   因此,其中发生过什么错综复杂的事情,她也不清楚。   只有那封神秘的遗书,在卿城晦暗的世界中拨出些些明光来。   辗尘嬷嬷放下了扇子:“时候不早了,长公主您快快歇息吧。”   卿城那日夜里睡得并不安稳。半是因为身上瘙痒的痱疮,半是因为渊河哥哥的事件。   次日,她推脱了烟若的邀约。趁辗尘嬷嬷不在的时候,悄悄的去了庙堂。   她提着裙琚,步履轻盈的走向庙堂深院。   这里安放了许多人的灵位,阴气重的很。   就算是在这盛夏,也让人觉得寒意森森。廊角墙壁,还长了微许青苔,置身其间如身处黏湿刺骨的十二月。   不过这紫微宫诡谲的事,卿城经历的也不少。   渊河哥哥给她留下一条命来,或是为国献身,或是老死宫中。倒不如将渊河哥哥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好让那些心恶的人被正法。   她四处张望着,见没有人,便轻轻的推门而入。尘灰洒下,像是久无人打理了。堂堂南柯,对于已殉国的人便是这样的不珍重!   她四处望了望,并未发现渊河哥哥的灵位。于是掩门出去,打算换个屋子,却在转角处遇见了苏覆。      ☆、拜师   卿城一惊,紧张到低了头,紧紧攥着衣裙,努力思忖着要如何向他道谢。   上回他将自己从温华处救了出来,昨日又替她缓解了尴尬……   没想到是苏覆先打破沉静:“知道这里算半个禁宫么?非诏不得擅入。”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他说话也不再拘礼,一个是当权相国,一个是落魄公主,其实本身也不必多礼。   卿城闻言一惊,顿时抬起头看着他,然后又茫然的摇头,最后又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心虚的低下头来。   这一连串抬头低头的动作略显窘迫,也还有几分稚嫩可爱。   在她低头之际,苏覆无意中看见她后颈上的痱疮,问道:“未央宫过得不好么?还是温华公主苛待你了?”   提起温华公主,卿城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眸中有些隐隐的委屈。   那还不是因为你么。   若不是因为温华认定了她与苏覆关系非同寻常,倒也不至于这么费心的刁难她。   苏覆瞧出了她的心思,不觉笑了:“相府有一处别院,还算清凉。公主若是不嫌弃,这段日子可以前往避暑。”   苏覆承认,在这桩事情上,他确实小小的利用了卿城一下。   他实在是被温华缠的头疼,才想顺水推舟,借用卿城来拒绝温华。   卿城闻言连忙摇头拒绝。   倒不是因为怕旁人议论。上次她就深觉羊入虎口,再把自己送到他哪里去,保不齐哪日惹他动怒,实在令人生畏。   苏覆语气又淡下来:“公主身上的伤,若是谨慎处理则无大碍。不过挨这一场夏日,若是松懈得了炎症,怕是性命垂危。”   苏覆的话并不夸张。她背后的伤痕深深浅浅,御医又迟迟不拨药给她。温华更是会火上浇油若是引得身上溃烂……   卿城转念一想,反正她留在宫里,温华也是虎视眈眈。   索性离了宫,右相虽然性子不好,想来也不会平白无故为难自己。否则也不会帮她这么几回了。   卿城见机行事,忙端端正正的给他行了个道谢的礼。   苏覆望她一眼,这个小没良心的倒是机灵。   当日傍晚,苏覆便谴了人,随意寻了个缘由将她接入相府。   右相的事情,宫人是不敢随意议论的,卿城倒也没听见什么风言风语。   苏覆口中的一处别院呈现在卿城眼前时,她才惊讶的发觉这是一方楼阁。   楼阁上题字‘续春馆’,布置精巧,墙壁上涂墁的清幽典雅。   楼阁附近还有一处水榭,筑山穿池,竹木从萃,倚着楹柱望去,更是能看见满池青莲。   这么好的地方,要是烟若也能过来就好了。毕竟她的处境,并不比卿城优越多少。   一连两三日的细心调养,卿城身子上的痱疮渐渐消去了,伤口也比前几日舒服了许多。   闲了的时候,她还悄悄的去水榭那里游憩。看着接天映水的莲叶,想起自己的一腔心事。   苏覆这段时节极忙,自那日在禁宫深院后,便没有再见过她。她倒是乐得逍遥自在。   直到那日午后,苏覆偶然在水榭远处看见了卿城。那样朦胧而渺远的背影,又吹了一段清远的笛曲,在天地之间总是有些触动人心的,于是翻涌而来的心潮势不可挡。   她是湖光山色里的惊鸿照影,湖光山色是她的留白。   苏覆心底并不很想注目于她的美,那会生出一种虚浅空虚的感觉,可那确实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这样清远的笛声,让他莫名惘然起来,前尘似霜雪。这久远的二十年,确实历尽人间冷暖。   半晌,他吩咐身旁侍女道:“取那支碧玉梅花长笛来。”   苏覆走近卿城,问道:“还住的惯么?”   笛音止住,卿城讶然的回眸望着他,点头。   他静静笑,给了一个很中肯的评价:“温华公主曲艺在你之上,只是心浮气躁了些。你音律中的情致远胜于她。是想起谁了么?”   今天他心情不错,抑或是因为她牵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情绪,总之,他恰好有兴致。   卿城又惊又喜。渊河哥哥说过,能遇见高山流水的知音是极难得的,这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   她跳跃一般的到他身边,一时忘了礼法,在他手上写: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苏覆语调过水无痕:“略懂音律。”   卿城早就听闻右相极擅音律。想想自己只学吹笛这么几样尚且学艺不精。别人日理万机,还能才气惊绝,实在是自叹弗如。   他的语气中难得有几分和暖,但就是这几分和暖让人觉得像冬日里的暖阳,珍贵而温暖:“趁今日闲些,教教你吧。”   卿城将笛子放在唇边,等着他来教自己。   苏覆自她身后手把手的教她握笛,以及指法,甚至细微到唇笛之间的角度。   这样的姿势从后看去似乎在松松抱着她,虽然并不是抱,不过看上去总是很亲密的。   渊河哥哥以前也是这样教她的呀!旁人总觉得右相如何可怖,其实和善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   总而言之,能有一个人愿意帮她改善曲艺,她是很欢喜的。   世人都知晓,右相苏覆极擅音律,可真正能听得他一曲的人却少之又少。   今日卿城有幸欣赏一回,果然惊才绝艳。   她写:“你吹的真好。”   这是由衷的赞叹。   没想到苏覆只是淡淡一笑:“很多年前就没有当初的情调了,其实不及你。”   那时候卿城还不懂他的意思,略有不解的看着他。   侍女恰好取来了那支珍藏的碧玉梅花长笛,恭敬的将长笛呈上。   苏覆稍稍看了了片刻长笛的材质、成色,有意无意问道:“喜欢青莲?”   卿城一愣,然后点头。   他拿起长笛,接着问:“喜欢这个?”   她羡羡点头。   他眸光微闪,又低头似漫不经心问:“喜欢左相?”   她还点头。   等反应过来,赶紧不停的摇头。神色慌张,生怕被曲解了。   喜欢是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   苏覆看着她着急的模样,神色上浮起了极浅的笑意。续后,极大方的将手中的长笛送给了她。   他心情似乎畅快不少,眉目较之之前也温柔了些。   苏覆虽然并未有让她对自己倾心之意,毕竟只是为了温华一事而稍稍利用的筹码,但是她若是心心念念的是旁人,未免太败面子。   可以看出来,苏覆是个极其严谨认真的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一样。   他像个负责的师长,既然说要教她,态度就十分端正。   蓦然,身后一个侍女恭敬启禀道:“相国大人,左相在前厅等您。”   苏覆淡淡‘嗯’了一声:“就来。”   尔后他起身对卿城道:“明天再来教你。”   笑意从她眼角眉梢中绽放出来,她轻轻的点了头。   待去了前厅,楚叙舟正坐在椅上等苏覆。   见了苏覆,他抬眼道:“玄桀回朝的日子近了。”   苏覆应声道:“此前我与他书信往来过。他明察暗访,轩辕剑的下落虽仍不甚明确,但已寻到不少的证据。”   苏覆不动声色,微微抬手比了一个手势。   楚叙舟会意:“十之八九就是他们,就算没有十分明确也无关紧要。只要玄桀足够谨慎,能取回证据,直接带上证据兴师问罪就是。”   苏覆眼中生出一分异样的阴冷:“此事你多留心,一定要提防世子。这些证据,耗费多少心血才得来。若被世子劫毁,功亏一篑。到时再想问罪,反倒落得出师无名的境地。”   楚叙舟将在手中把玩的茶杯往桌上一搁:“最近梁松闹出了不少动静。”   梁松是世子举荐之人,官至少傅。此人常进献‘灵丹妙药’,因此深得圣心。   其实,不过是个装神弄鬼讨宠的道士罢了。   苏覆目光微微一闪,很快又恢复如常:“先由他去。等轩辕剑那边处理好,再去了结他们。”   楚叙舟微微一笑:“我倒不担心他能闹出什么明堂来。南柯王虽已是强弩之末,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若是在兵权上动心思,就有些棘手了。”   苏覆语气森冷非常:“世子一党为储君一位向来不择手段。我令人着意监察,他若是有不轨之心,那就提前计划。”   楚叙舟微一思索,应道:“也好,就先静观其变。”   夜中,卿城睡得浅。   这段日子,她住在'续春馆',得以安眠多日。   今夜,外边却有一阵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将她惊醒。她拢了拢被子,试图减轻那声音的影响。   可饶是如此,那尖锐的叫声依旧不绝于耳。   这段日子离了紫微宫,好不容易清静了些,如今这可怕的声音怎么又卷土重来。   比起紫微宫来,这声音更凄绝,杂乱,如哀嚎的鬼魅一般。   她极力忍耐着,可那声音愈发哀绝,又似乎愈发靠近,扰得她无法忍受,匆匆披了一件衣裳就出去了。   到外边后,声音更清晰凌厉。她下意识的跑,想要远离那声音。   她孤身一人在夜风里跑了许久,很黑,很累。她想停下来,可那声音推着她跑。   夜色浓稠如墨。她本能的想去追寻远处的一星灯火。   沿着曲折的长廊,卿城最终跑到了一个尚点着灯的居室。   她抬眸一看,是‘遗风阁'。   遗风阁,是苏覆的寝居。   她想去叩门,可在触到门时又退却了。想走,可不知为何那声音骤然增大了许多。   随着那诡异的尖叫声越来越近,她最终还是急切的叩了门。   门打开的时候,苏覆身穿月白的寝衣,半散着发上还带着湿气,像是刚沐浴过。   “声、声音。”卿城喘着气说。   话音未落,卿城感觉衣角被人拉住了。她低眸看了一看,是一个发丝凌乱、满身带血的人正在拉着她,她忍不住惊叫出声。   卿城本能的想躲开,几乎是跃了过去。   苏覆下意识的接住了她,带着清香的墨发拂过他的唇角。他抱住了怀里瑟瑟发抖的她。   ☆、说话   躁动的声音响起,相府许多护卫持刀剑赶来,在苏覆面前跪下:“卑职无能,不慎让她逃离,惊扰了公主。”   苏覆冷声斥责道:“还不带上她滚”   “是。”   那个女人被拖走的时候,发出了一道长而凌厉的叫声。   卿城将脸埋在苏覆肩膀上,不敢去看,身子怕的微微发抖。   等他们离开后,苏覆松开了怀中的温软:“好了。”   她容色已是雪白,唇亦已毫无血色,余惧未消的怯怯看他。   苏覆今日下令处决了一些别国细作,本想在夜里秘密处决,没想到还是惊扰了旁人。   '续春馆'离刑场又近,是他疏忽了。   “公主若是害怕,就进来休息一会吧。”他缓缓道。   她自幼在边疆长大,没有嬷嬷教习,不懂规矩人事也在理。   可总这么穿着寝衣就出来,身子又香软诱人,还是不大合适的。   他想,改日还是该让人教教她规矩了。   卿城随他进了内帷。   她穿的单薄,虽是夏夜,此处向阴,还是有些凉的。   这里没有女子的衣裳供她添衣,最终,他将她安置到了自己的床上,弯腰给她盖好薄软的丝被。   他看出了她的局促与不安,轻轻替她开解道:“公主今夜就安心睡在这里吧。我夜里看书向来晚,睡在偏殿就好。”   他帮自己,还要处身设地的为自己排解尴尬,卿城也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可憋了半天,她只憋出一句话:“你真刻苦。”   苏覆微微一笑:“公主睡吧。”   “我睡不着。”她小声道。   苏覆转身看她:“还害怕么?”   她坐在床上点了点头。   这段日子苏覆每隔一两日都会教她一次,她不大说话。   但一来二去,总还是亲近了些。而且她发现,其实他人很好的。   虽然冷着一张脸的时候,她还有些些怕,但大多时候,她已经不怎么怕他了。   苏覆坐在了床畔,长眸微睐,凝视着她:“那日去庙堂是有什么事么?”   卿城自然不会对他说渊河战死的疑云,只低低说了另一个缘故:“没什么,我想哥哥了。”   她又问:“你见过渊河哥哥么?”   他像是在回忆,片刻后,淡声道:“见过一回的。几年前了。”   卿城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也许是想多留他陪自己一会,又开口道:“渊河哥哥对我可好啦!我没有爹娘,要不然就是他们不要我了。反正渊河哥哥一直对我很好,我小时候害怕的时候他每次都陪着我……”   说到这里,她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合时宜,急忙峰回路转道:“你爹娘呢?一定对你很好吧。”   苏覆神色中的意味不甚分明:“家父是前朝罪臣,大理寺少卿。数年前便过世了。”   原本不合时宜的话题变得更不合时宜,她讪讪的笑了笑。   这次是他先开口:“平日里不敢说话也是因为害怕么?”   卿城在他耳边小声的说:“宫里也有那种声音,听起来很让人害怕。姑姑说,那就是说错话的下场。”   宫里?他敛眉想了一想。   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苏覆眉间蕴了些淡薄的笑:“在这里,你可以说话,不会有人敢为难你。”   苏覆是这宫里唯一知道她会说话的人。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在别人面前点破她这个谎言。   卿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和人说话了。他现在,也是唯一一个,她可以与之说话的人。   当夜,卿城前前后后与他也说了不少话,到后来也不那么害怕了,甚至都记不清自己之后究竟说了什么。   困了,便沉沉的睡过去。   次日午后。   花开了满庭,湖面上的水汽伴着风从四面八方而来。   苏覆远远便看见浓荫下立着一个穿着锦绣双蝶钿花衫的姑娘。   她戴着斗笠,还有粉白的面纱遮面,在暑气蒸腾的夏日里清丽非常。   苏覆神色上浮起浅淡的笑容,走到树下,淡淡道:“公主今日怎么想起来以纱遮面?”   卿城惶惑的声音传来:“你认出我了呀!”   她平日里不说话倒也罢了,还有几分略带深沉的淑女样子,一说话就娇娇软软的。   苏覆伸手挑起面纱,一张脸映入眼帘,绚烂的有如宝石一般,真是人比花娇。   他亦笑似春风般解意,不紧不慢的声音十分好听:“府上只有你一位女眷。”   卿城为自己的计划未成而懊恼道:“哦……师父,那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师娘呀?”   “师父?”他挑眉。   “对呀,师父。”她似乎对自己想出来的这个称呼格外满意,俏生生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放下她的面纱,漫漫然一笑:“还是叫哥哥吧。”   “哥哥?”卿城主动掀开了面纱,含了疑虑看他道。   他说:“你受伤的时候不是一直这么叫的么?”   她受伤时,确实一直拉着他喊渊河哥哥啊。   卿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管他叫过哥哥的。不过寄人篱下,他说是就是吧。   于是她又娇俏可人的望着他道:“苏覆哥哥,那你什么给我找嫂嫂呢?”   他看着她秋水般清澈的目光,亦淡淡笑了一声:“没有心仪的人。”   卿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样啊……我本来想着我戴面纱大家就不认得我了,这样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呢。”   苏覆看了她一眼道:“是觉得太闷了么?宫里有什么亲近的姐妹么?”   “有呀!烟若和我关系可好啦,我这么久没回宫,她肯定想我了。”她神采飞扬道。   “烟若?”苏覆微微回想了一下。   他们果然是不记得烟若的。   烟若也自艾过,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她身世容貌皆比不上温华公主,最终也只能化为这无休止的斗争里一抹尘埃罢了。   卿城声音稍大了些:“对呀!烟若,她也是父王的女儿,是南柯朝的四公主。”   苏覆神情没什么变化,似乎并没有想起来宫里有这样一个公主,只说:“既然觉得闷了,来日寻个机会将她接过来陪你住几日就是。”   以他的位分去做这样的事情,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   卿城几乎要跳起来,叫的更甜了:“苏覆哥哥,你真好。”   她惯是个有眼力见的。静则温柔沉默,可说起话来伶俐半点不亚于人。   苏覆忙按住她,敛眉道:“身子才好就不安分。”   她身子之前在未央宫耽搁的日子不短,费心调养才治愈过来,就这般不珍重了。   说了一会话,楚叙舟过来了,也没让侍女通报。   他一过来,便看见苏覆与卿城在一处,也不过是看了卿城一眼,漫不经心笑道:“不解风情的姑娘也好,至少好骗。”   楚叙舟是出了名的情圣,对情字一向看的通透。惹得无数姑娘芳心暗许也就罢了,可偏偏一房妻妾都没有。简直就是个蓝颜祸水。   卿城看着苏覆,愣了愣,问道:“骗什么呀?”   苏覆面不改色道:“没什么。你先回去歇息。”   楚叙舟定力果然过人,听见卿城说话不过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只打趣道:“小哑巴会说话了啊。”   卿城双手叉腰严正抗议:“我不是小哑巴!”   结果楚叙舟好像完全忽略,没听见似的跟苏覆一起走了:“小哑巴,你自己玩会。我跟你苏覆哥哥有要事商议。”   “……”   那日楚叙舟好端端的提什么骗不骗的,害得卿城还小小的担心了一下,好在苏覆没有食言,真的寻了个缘由将烟若接到了卿城的'续春馆'。   她们夜里就睡在同一个竹席上。竹席宽敞而清凉,睡在这里,透过窗还能看见点点星辉。   烟若平躺在竹席上,她看着窗外百转千回的流光,遐想了半日,才笑道:“城儿。你说,右相他是不是喜欢你呀!”   卿城毫不犹豫的说:“当然不是。他前段日子还和我说,他没有心仪的人呢。不过苏覆哥哥人可好啦,还经常教我曲艺,跟渊河哥哥一样。”   自打来了相府之后,卿城便自由了许多。   考量之下,卿城觉得烟若是个好姑娘。而且,既然已经是朋友,就该坦诚相待。   所以,卿城决定不再对烟若隐瞒自己会说话的事实。烟若知道后,虽然很是惊讶,但是也很理解。   毕竟卿城初入深宫,言多必失,不说话未尝不好。   烟若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不定他骗你的呢?”   卿城不假思索道:“不会呀。哥哥为什么要骗我呢。”   烟若撑着下巴‘咯咯’的笑:“骗你怎么啦,骗的就是你。你这个小傻子,不骗你骗谁呀!”   卿城涨红了脸,不知道怎么解释:“不是。哎呀!苏覆哥哥他……反正就不是。”   烟若笑着按住她道:“好了好了。只要你开心就好。”   卿城往烟若处凑了凑:“这里是不是比宫里舒服多了?”   烟若‘嗯’了一声:“当然。而且不用看温华公主的脸色。你刚才说,右相没有心仪的人,难道他不喜欢温华公主?”   卿城认真想了想道:“这个……他没有和我说过。不过既然没有心仪的人,应该就不喜欢吧。”   烟若又点了一下卿城的额头:“你呀。他说什么就信什么。我听说,如果喜欢一个姑娘,那么对她和对别的姑娘是不同的。右相对你,和对别的姑娘有没有什么不同。”   卿城思索了一下,苏覆哥哥身边没有别的姑娘呀。   她认真道:“不知道哥哥对别的姑娘怎么样,不过他对我和对左相确实是有些不同的。”   “……”      ☆、玄桀   自打烟若过来住了几日后,'续春馆'的几个小侍女们也渐渐怠慢了起来。   究竟她们不是这相府的人,底下侍女就算懈怠些,卿城、烟若只作没看见罢了。   这时才念起辗尘嬷嬷的好呢。   以往在未央宫时,烟若常来,辗尘嬷嬷从不会因此给她们脸色看的。   卿城宽纵些,这些人却愈发得寸进尺起来。今日晌午,叫了一个名叫采月的侍女前来侍茶。   平日里用茶皆是七分烫的,今日这茶却已全凉。烟若让采月换一盏来,她竟换了一盏滚烫的,侍奉时假意没拿稳,泼了卿城一手。   卿城娇嫩的手登时烫肿起来,红了一大片。   烟若性急些,先跳起来斥责了那侍女有意为之。   那侍女倒也乖觉,立即跪下来认错,反倒让卿城等不好多说的。   可再去让她取药膏来,她却推三阻四起来。最后卿城只得自己取了冰块,悉心敷着。   午后练笛时,她的手因为尚未消肿而疼痛的厉害。笛子拿的不稳,指法也出了不少纰漏。   苏覆仔细看,才发现她袖中的手烫红了一片:“怎么烫的?”   卿城声音小小的:“采月倒茶的时候泼到手上了。”   他将她的手拿过来察看伤势。她却疼的一颤,忍着没叫出来。   他敛眉问:“疼么?”   “疼。”   苏覆容色微微一沉:“没让御医来看?”   她如实答道:“采月说府上最近事务繁忙,无暇去请御医。”   苏覆浮沉官场多年,对人情冷暖自然看得透彻,沉沉道:“是她们怠慢?”   这回卿城却不知道怎么答了,好半天才说:“大多姐姐还是很好的。”   苏覆看了一眼管家。管家跟随苏覆多年,自然立即会意,颔首退下。   卿城左手涂抹不便,于是苏覆尔后亲自给她涂抹了药物,语调神情皆是淡淡的:“以后遇上这些事情,可以和我说。”   卿城瞧着他虽神色寡淡,动作却很温柔,不曾弄疼了她。   侍女又呈了消热解暑的冰粥上来。苏覆见卿城勺子都拿不稳,还满心想着吃的样子委实可爱。   他拿过碗:“我来吧。”   苏覆不大说话,然而极其耐心,一勺一勺的喂她。   他沉浮官场多年,尔虞我诈的日子过惯了,平日里并无多少消遣的机会。如今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反而给他阴冷的生活带来了几分生趣。   她嘻嘻笑道:“苏覆哥哥,你可真好。”   苏覆知道她一向'吃完嘴甜',取了帕子给她擦干净嘴角:“这几日手疼,可以不必练笛了。”   卿城凑过来:“那我明天就去陪烟若了?”   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烟若初来相府,这里这么多好看、好玩的,她还没有游览过。   苏覆微微挑眉:“不行。”   “为什么不行呀?”她不解道。   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卿城想了想,细声细气道:“你不是说市井上有许多好玩的嘛,我来京城后还没来得及去过,不然明天我们去那里玩一会?”   苏覆淡然道:“那让管家明天带你去玩一会吧。”   卿城有些失望,旋即抓着他的衣袖,目光中含了一丝哀求,显然是想让他带她去的意思。   苏覆拗不过她,只得道:“这几日忙。想和我去的话要再等几日。”   卿城连忙点头答应,笑得灿烂似向阳而开的花一般。   和管家一起出门的话,就没人陪她说话了,那未免太过无聊。   要是以前,她哪里敢对苏覆提什么要求。不过这些时日,苏覆教习她吹笛,两人之间确实熟稔了许多。   相识的久了,就发现苏覆性子虽凉薄,但绝非温华那等恃强凌弱之流。   卿城笑嘻嘻的靠到他身上。她一开心起来,两腮都红红的,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脖颈处,不时有微痒的感觉。   她一高兴就喜欢这样,很是亲密。在她眼里,这只是一种亲近友好的方式。   有时,若苏覆所坐的椅子宽大,她就干脆坐到他的椅子上,挨着他坐,他都能闻见她身上淡而诱人的香。   苏覆想过令人教她规矩的,毕竟总是这样也实在是不成体统。亲近他也就算了,要是再亲近别人呢?   他以前问过她:“有没有人教过你规矩的?”   她扑烁着两个大眼睛,答道:“有呀。姑姑教过我一些呢。后来我受伤了,就没再教了。以后当然还要学。这不过段日子我不在宫里,跟以前在边疆一样,舒服了许多呢。”   一说完就嘻嘻哈哈的,亲昵的很,有时还会俏生生的叫他苏覆哥哥。   大漠的风土人情一向纯朴随性。她这样的性子,放在边疆是再正常不过,可是在这深宫里,却是大忌。   看她这副单纯可爱的样子,他又不忍用那些墨守成规去束缚她,只得作罢。   届时,苏覆轻声补充了一句:“想出去玩可以。要听话,到时间就要回来。”   卿城连忙答应:“我不会乱跑的呀。”   苏覆抬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出去的时候,记得换一身浅色的衣裳。”   卿城总是喜欢穿深蓝色的锦衣,不怎么见过她穿其他颜色的衣裳。   而在南柯国,民间盛行素雅的颜色。她这样的容貌,又配上那样显眼的颜色,难免过于招摇,容易惹是生非。   卿城这次回答的却有些犹豫起来,好半天才讷讷答应:“好吧。”   “不喜欢么?”他问。   她声如蚊细:“沈凌哥哥以前骗我说,有些姑娘长大了会变好看,有些会变丑,非常没有条理。他说我要经常穿蓝色的衣裳,才不会变丑。我以前信了,后来就习惯穿蓝色的衣裳了。”   沈凌是异姓王沈峰之子。沈峰为了历练他,便将他也送往边疆,与渊河并肩作战。   两人因此交情匪浅。他与卿城相交多年,自然也亲近的很。   卿城说完后,又声音小小的说了一句:“后来沈凌哥哥每次回来,只要看见我没穿蓝色衣裳,就要笑话我变丑了。这次好久没有见过沈凌哥哥了,不知道他这次回来,会不会又要笑话我。”   “不会。”   卿城瞧苏覆眼底似乎隐隐有些笑意笑,气鼓鼓道:“你是不是戏弄我,其实心里也觉得我变丑了。”   他看着她粉面生春的模样十分可人,微微一笑:“没有,他一定会夸你变好看了。”   这样的闲谈极其难得,而且也维持不了多久。   苏覆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忙,每日能抽出小半个时辰陪她练笛已是莫大的奢侈。   卿城回了'续春馆',发现那个叫做采月的侍女正跪在地上自己打自己耳光,脸已经红肿的不成样子,还在不断请罪。   卿城看她已经付出了代价,也不必要不依不饶,便允她起来了。   只是没过多久,管家那边便来了人,将采月带走了。   此后,卿城便再没见过这个采月。只有偶然时,会在别的侍女茶余饭后闲谈里的唏嘘声中,听见她的名字。   自那以后,'续春馆'的侍女们恭恭敬敬,再不敢怠慢了卿城和烟若。   卿城在相府也住了不少日子。王后今日特地谴人前来,说二位公主叨扰相府已久,过几日,便将二位公主接回紫微宫。   落叶知秋,闷热的夏日已经过去了。   两日后的一早,王后娘娘便谴了人来,接卿城与烟若回了宫。   在回宫的轿子上,卿城偷偷告诉烟若:“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怕苏覆哥哥,说他不好。其实苏覆哥哥人很好,我还是挺喜欢他的。”   烟若歪头看她:“我就说么,最近怎么总脸红呢。怎么样?右相对你那么好,肯定也很喜欢你吧?”   卿城想起苏覆平时里冷冰冰、不太理人的样子,与温润和暖的渊河哥哥一比简直是天上人间,于是垂头丧气道:“苏覆哥哥是对我确实很好,不过好像不是那么喜欢我。”   烟若捂着嘴巴笑:“那可说不准。有的人嘴上不说,心里说不定喜欢着呢。你说你喜欢他,保不齐就是他先喜欢的你。只是他聪明些,不说出来就……”   两人正说着话,轿子突然剧烈颠簸起来。   烟若摇晃的几乎站不住,勉强抓住窗棂,拂开轿帘一看,拉轿的两匹骏马竟疯了一般的正在乱跑。   骏马迅疾而漫无目的的奔跑,没过多久就将御马的车夫从轿上甩飞。   烟若与卿城在轿厢中坐立不稳,四处碰撞,撞得她们二人头晕目眩,天昏地暗。   骏马却还不可遏制的在横冲直撞。卿城与烟若惊恐的叫出声来。   突然,随着‘砰'的一声,轿身与骏马分离,落了地。骏马还在发了疯的一样乱撞,惊地宫女四散奔离。   卿城与烟若心有余悸的出了轿子,轿前站立的是一名身穿暗红色衣裳的少年,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样貌俊朗,身姿岩岩。然而神情寡淡,默默无语。   因为已经回了宫,卿城不便在生人面前说话。   倒是烟若,口齿伶俐些,忙欠欠身子道:“多谢这位公子搭救。” 作者有话要说:  唉……早期写的傻白甜女主,玄桀出场了…   ☆、性情怪异的世子妃   倒是烟若,口齿伶俐些,忙欠欠身子道:“多谢这位公子搭救。”   他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尔后便离开了。   这骏马高大,发起疯来便没有几个人敢靠近的。   就连锦衣卫都不敢轻举妄动,这位年轻男子倒是骁勇,单枪匹马就将骏马制服,就是名字还没来得及去问,他便走了。   车夫们也赶来了,跪在地上连连请罪。   烟若斥责道:“这车轿都赶不好了么还好有公子搭救,不然若是长公主摔出个三长两短,是你们能担待得起的么”   为首的车夫连忙解释道:“这两匹骏马,平日里都是奴才管教的,温驯有力。奴才也没想到它今日怎么好端端的发起疯来,请公主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烟若还想责骂,卿城拉了她一把,示意她息事宁人。   这轿子是王后娘娘指派过来的,两匹温驯的骏马怎会好端端的同时发疯。   十有八九是温华公主动了手脚,指责这些车夫也无益处。   此刻若是她们再在这里指责,到时若是温华那边反咬一口,说她们对王后的人不尊,传出去必会落得‘不敬尊长'与‘有损王家颜面'的口实,倒不如息事宁人。   车轿已经破毁,卿城与烟若只好步行回宫。没想到好巧不巧,在御花园里与温华不期而遇。   温华正摇着团扇在御花园里游乐,笑声娇媚又轻快。   她看见步行而来的卿城、烟若时,眸光明灭不定,似乎也惊了一惊,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走到卿城身旁,以扇掩唇笑道:“二位公主在相府休养的可好”   温华公主平日里桀骜惯了,乍然温驯起来,反倒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烟若低眉淡然回道:“很好,多谢公主记挂。”   温华泠然一声轻笑:“都是自家姐妹,不拘这个礼。”   未几,她又扫视了一下卿城:“长公主玉润了不少,相国大人果然没有亏待你呢。”   卿城捕捉到了温华眼里适才一闪而过的惊讶,那种微妙的变化,唯有亲眼所见方能细细体会。   大概是对她们安然无恙的归来而感到吃惊吧。   心里明白就好,眼下温华盛势,应当避其锋芒。   卿城只是抬眸,眉眼弯弯一笑作为回应。   烟若拉着卿城欠身道:“您若无赐教,烟若就先行离开了。”   走远之后,烟若颇愤懑道:“你瞧她那羊面兽心的样子。”   卿城用食指指唇,示意隔墙有耳。   烟若无奈叹一口气道:“也罢。”   回了未央宫后,卿城向辗秋嬷嬷陈述了来时的事。仍旧是在她手上写的,倒不是她不信任辗秋嬷嬷,只是宫里人多口杂,还是小心为上。   辗秋嬷嬷知道后,先去花了银两请内监带路去了'御马监',得知那两匹骏马已经被处死。   辗秋嬷嬷转而去请兽医,懂马的兽医看过之后神色一变,尔后只推说不知道。   辗秋嬷嬷自然明白其中大有玄机,褪下手中的镯子给了兽医,低声道:“您是知道的。我们这些没脸面的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不过是想了解一下,以后上心注意罢了。”   如此好言相向了半晌。   那兽医才含糊其词道:“这马的吃食里混了些醒神散,所以突然疾驰也不足为奇了。”   待回去后,辗秋嬷嬷将始末如实告诉了卿城,并嘱咐道:“你心里清楚就好。那边的心思大家都明白,可是王上、王后宠着,能怎么办呢。”   语毕,辗秋嬷嬷又低声附耳过来对卿城道:“王上一心向道,终日修行,只求羽化登仙。已经几年没有踏足后宫了,但是王后娘娘盛宠不衰,多半是因为她向善。而温华公主偏偏又好命,她们母女受宠也是自然的了。”   卿城会意点头。辗秋嬷嬷的意思无非是王后倚仗着‘伪善'博来的宠爱,纵容温华骄横罢了。   卿城初见王后娘娘的时候,便觉得她和善,后来经了几回变故之后才看清她的嘴脸。   王后娘娘与温华其实是一丘之貉,只是面上和善罢了。   不过如此一想,只要揭开她们母子伪善的面目。王后娘娘一旦盛宠衰落,温华公主也就唇亡齿寒了。   晚膳后,苏覆过来了一趟。辗秋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心里明白着,对苏覆行了一礼,便掩门出去了。   苏覆敛眉问道:“身上受伤了么”   那桩事,卿城虽然没有对他说,但是他在宫里的耳目众多,又怎么会不知道。   卿城摇头道:“正好碰见一名公子路过搭救,就是还有些头晕。”   苏覆小心检视了一下她的头部,见没有外伤,嘱咐道:“上将军回朝。这段日子我很忙,大概没有多少时间来看你。你自己小心,能少离开未央宫就少离开。别糊里糊涂就往外跑惹是生非,王后与温华不论赐给你什么都不要轻易用,明白么”   卿城点头。   没说上一会话,苏覆就要离开了。临走前,他交代她:“前段日子,给你疗伤的御医是太医院的太医令,你一会让他过来帮你把脉,别伤着自己还不知道。”   苏覆离开后,卿城叫了辗秋嬷嬷进来,让她去太医院转告一声,就说自己身上有伤,定要请太医令过来给她诊断伤势。   其实卿城心知自己身上的伤势并不是十分要紧的。等太医令给她把脉过后,她忙扯了扯辗秋嬷嬷的衣袖。   辗秋嬷嬷明白她的意思,压低声音问太医令道:“您可知道那醒神散是何物”   太医令是前些年苏覆提携上来的人,又在相府为卿城诊断过。   卿城与苏覆之间的私交关系,他心里多少能猜着点,否则也不会亲自踏足这冷清的未央宫了。   太医令恭谨回道:“醒神散这种药物由多种名贵药材调制而成,人用了之后便会陷入极度亢奋之中。”   辗秋嬷嬷与卿城对视一眼,又接着盘问他道:“那若是骏马吃下这醒神散呢”   太医令道:“骏马吃下,自然容易引发兽性。”   这醒神散既然是由名贵药材制成,显然不会是无意中混进骏马的吃食的。   不愧是辗秋嬷嬷,盘问起人来也这么不显山不露水的:“近日可有什么宫里的主子病着,需要大量用药的呢”   太医令只作不解,如实答道:“主子们都福体安康,只有王后娘娘身子抱恙。所以,近来往中宫送的药材多些。”   辗秋嬷嬷笑着送太医令离开:“真是劳烦您。这些碎银子不成敬意,往后还请您多帮忙照看才是。”   等辗秋嬷嬷掩门回来,轻轻叹一口气道:“猜的果然不错。”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卿城虽有意揭露王后与温华的真实面目,但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还是得从长计议。   次日,烟若兴高采烈的来未央宫找卿城,拉着她要去紫微宫门前,看上将军班师回朝的盛况。   烟若难得这么高兴,眼角都有了笑影:“你还记得昨天救我们的那个人么?我打听过了,那个是刚刚回朝的上将军玄桀。年轻的很,今年才十九岁。”   她拉着卿城躲在角门后偷看,数十万大军执戟,齐压压的站在那里,气势磅礴,叫声震天。玄桀一身暗红色的将袍站在列首,孤冷的气质天成。   苏覆、楚叙舟穿着朝服,站在朝臣列首,就连平日里神龙不见首尾的南柯王也现身出迎上将军,慷慨陈词,激昂军心。   卿城偷偷在角门处探个头看,评价道:“这个上将军好像有点孤僻,不太爱说话呢。”   南柯王对他慰问时,他也只是微微颔首以表敬意。这和苏覆哥哥倒有些像,不过若说苏覆哥哥是孤傲,他则略显孤僻。   烟若反驳道:“孤僻怎么啦我小时候不也是从孤僻走过来的么?我倒觉得挺好的,不声不响,又有胆识。”   样貌也好。   卿城不说话了,又去仔细的观察了一下玄桀。   苏覆一侧眸就看见角门后有一个熟悉的小脑袋探来探去的。   昨天交代她的话全当耳旁风了。   不过卿城与烟若也还算有轻重,悄悄看了一会后,也就回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烟若心情畅快的很,一路有说有笑的。   突然,一道轻盈的身影在空中翻跃过来,随着疾风掠过,一把锋利的剑架在了卿城脖子上。   卿城一惊,心里有些害怕,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愣愣站在那里。   眼前的女子穿着白底印花的衣裳,满身绣着大而繁复的黑花,已经不是时兴的衣式,像是有些古朴的缎子。   她穿这样暗沉的衣裳,又持一把长剑,略带诡异,看起来倒颇有侠女之风。   她朗然笑道:“你就是新进宫的那个小美人吧你这模样,确实是对苏覆的胃口,难怪他这么护着你。”   烟若不动声色的拉过卿城,欠身道:“世子妃长乐无极。”   她们都不是嫡出的公主,论品级,自然是比不上世子妃的。   卿城这才想起来,自己前段日子在王后娘娘的宴席上见过她的。   她与世子在一处,世子不断给她挟菜,很是宠爱的样子,难怪能这样飞扬跋扈。   卿城颔首行礼,没说话。   世子妃冷冷笑一声,颇具轻蔑的意味:“靠一副皮囊取悦他,有什么可得意的呢?你瞧瞧你,取悦苏覆这么个人——他也只能勉强算个人罢了。”   在宫里,她还没见过谁敢直呼苏覆哥哥的名讳的呢,她怎么能随便辱骂苏覆哥哥?   世子妃放下了剑,绕着卿城走了一周,打量了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烟若替她回道:“她叫卿城。”   世子妃兀自笑,对卿城道:“是那个小哑巴啊。这也没嫌弃你,看来苏覆倒是挺喜欢你的。你就好好靠你这副模样博他的欢心吧,以后你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世子妃刻意的咬重了‘好日子’三字,语毕,笑的前仰后合。   ☆、争执   卿城觉得自己这是被人骂了,顿时涨红了脸,却又没办法回口。只能看着她当着自己的面扬长而去。   等她走后,卿城悄悄的问烟若:“世子妃和苏覆哥哥怎么啦?”   这个世子妃,看上去似乎很讨厌苏覆哥哥的样子。   以前也没听苏覆哥哥提起过与她有什么过节呀,怎么刚才听长孙绫说的,好像都快不共戴天了似的。   烟若摇头道:“不清楚。这位世子妃平日里神出鬼没的。我只知道,她叫长孙绫,是世子的宠妃,平日里刀剑从不离身的,宫里的人都很怕她。”   卿城回想了一下长孙绫的模样,对烟若道:“其实她拿剑的时候,英姿飒爽,挺好看的呀!不然改天我们也去学学?”   烟若迟疑道:“还是不要了吧。再说,一般人好像也不喜欢舞刀弄枪的姑娘吧。”   卿城回了未央宫没多久,苏覆就过来了。   他如常教她练笛:“刚才去角门看什么了?”   卿城见他没有责怪自己,笑嘻嘻道:“去看上将军了呀?”   苏覆注视了她片刻,问道:“好看么?”   “好看呀!”她快言快语答道。   单论玄桀的容貌确实是好看的呀,还有那整齐划一的军队也极好看。   卿城见苏覆看自己的样子似笑非笑的,思索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她突然想起来烟若说的,问道:“那个上将军就是昨天救了我们的人呢!不过他看上去有些孤僻,他是什么来历呢?”   苏覆继而淡淡道:“玄桀是玄机门的得意门生。他是孤儿,自幼在玄机门长大,玄姓也是随玄机门。至于孤僻……他平日里不太说话,但是武艺在玄机门在首屈一指,所以受人排挤、孤立,久而久之养成这种性格。”   卿城听完后,又想起长孙绫的事情来,问道:“那世子妃呢?我今天遇见她了。”   苏覆微微敛眉,神情不算太好:“以后跟那个女人少来往。”   卿城这才相信了烟若说的话。长孙绫拿剑的样子再好看,苏覆哥哥也还是不喜欢她呀。   想到这里,她心里忍不住有些想偷笑。   卿城小心问道:“你们认识?”   苏覆简短答道:“她是我师妹。”   师妹应该是比较亲近的关系呀。   卿城压不住好奇,忍不住刨根问底接着问道:“那你们为什么关系不好呀?”   苏覆语气中甚至有些许厌恶:“这些事情你不必知道。长孙绫性子暴戾残忍,以后能少与她接触就少与她接触,别让她伤了你。”   卿城闷闷‘哦’了一声。   苏覆后来从未央宫出去是谢殃与卫绾有目共睹的。   土豆正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拨弄着花草玩耍。   卫绾眼睁睁的看着苏覆离开未央宫,离开之前还摸了一下卿城的头发,说了几句什么似在嘱咐。   前几日,卫绾还信誓旦旦的保证楚叙舟一定喜欢卿城,现在却发现在未央宫频繁出入的是苏覆而非楚叙舟。   自己的大预言术竟然惨遭失败,她深感自己的小荷包不保。   谢殃收起折扇,对卫绾笑道:“不是打赌说一定是左相吗?”   卫绾假装没有听到,大惊失色的四处张望寻找,大喊道:“土豆?土豆!你在哪?土豆!”   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土豆叼着根草,愣愣的回头看自己‘花容失色’的主人。   谢殃本就没打算跟她赌,不过是开她一句玩笑罢了。   再者,他读过《南柯旧史》,自然知道些始末,胜之不武。见她顾左右而言他,便没再为难她了。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祖宗诚不欺我。   他们走了一会,竟看见了他们苦寻多日的颜七。   卫绾激动不已,兴高采烈的跑过去拍他的背脊:“小七!”   然而很快卫绾便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在颜七对面的,不正是他们同样苦寻多日的梁九八么!   颜七与梁九八同时握住了一个铜制的刻着图腾的空心棒子,两人各执一端,谁也不肯放手,就这么僵持不下。   惜字如金的梁九八先开了口,凶巴巴道:“这是上将军令人送给右相的,你不能动。”   颜七笑了一声,玩世不恭道:“小爷看上的东西,就一定得要。”   梁九八一字一句道:“你我都清楚,这个东西很重要。在原有的历史上,它就是该归于右相的,我们不能篡改历史。”   他说的很严肃,可颜七却还是付之一笑:“历史与我何干!”   卫绾呆呆的看着他们,还没有摸清楚状况。   突然,颜七趁其不备扬起了手,那根做工精细的空心棒子被抛到了空中。   他正欲去夺回,不料随即赶来的谢殃亦起了身去夺。   眼疾手快的颜七连忙将他制止住。   等梁九八想去夺时,空心棒子已经落下,恰好被一只路过的白猫衔住。   它衔了那根棒子之后,优雅的跳跃远去。   卫绾觉得事态有些不对,看颜七谢殃等人争锋一时缓和不了,忙对土豆道:“土豆,你去追!”   土豆张开四蹄,正打算大展宏图去追。那白色的小母猫突然回头,凶狠的叫了一声。   土豆吓得顿时跑了回来,躲到卫绾身后,畏畏缩缩的小声叫着。   “……”   土豆食素,卫绾原本以为它算是一只进化了的大猫,现在看上去,它连猫都怕的不行。   那只白猫动作极迅敏,几个跳跃,便跳进一个洞里,从洞里钻走了。   见那小白猫走了,颜七反倒不再与他们对峙,没好气道:“都没了,公平了吧。”   梁九八冷冷道:“明明知道是错的为什么还要这样错?”   颜七不以为意的将手中的小匕首抛到空中打了个漂亮的花儿,然后很是玩世不恭的看了他一眼,很不正经的笑:“因为——千金难买老子乐意啊。”   颜七不再理他,又开始嬉皮笑脸的到卫绾身边:“阿绾,我们回去吧。”   谢殃目光深沉,出声制止道:“现在不能回去。刚才丢了的东西,至关重要。它的意外丢失,很有可能会改变历史的轨迹。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轻举妄动,可能会颠覆整个历史,造成的后果可能严重到你我都无法预知的地步。”   颜七看出卫绾的神色不大好,拿出纨绔的态度笑:“你说什么危言耸听的话?我为什么要颠覆历史?”   一向温润的谢殃,目光中陡然生出寒意,冷冷逼视他:“是。你为什么要颠覆历史?”   可卫绾觉得谢殃说的在理。   既然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如果丢了,也许他们就算回去,也不再是曾经那个世界了。   为了亲友,为了慕衿姐姐,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她都不能坐视不管。   卫绾见谢殃、颜七等态度有些不对,忙对颜七道:“小七,不然我们就先别回去,把那个东西找回来吧?”   颜七却突然生起气来:“我们认识这么久。这才几天,你就帮着外人说话?”   卫绾一愣,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曲解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她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我不是帮别人,可是那个东西真的很重要……”   卫绾虽然不是兼爱天下之人,可是也有自己的良知。   如果因为他们的擅自闯入,而改变了整个历史的格局又坐视不理。那不是太自私、不负责任了么?   他们争论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留在这里,将丢失的东西找回来,让历史的轨迹归于原位。   颜七虽然极不高兴,但也只能摆着‘陪皇太子读书’的态度,姑且留下来。   内务府送了许多菊花来,往各个宫里分发。近来未央宫地位高了不少,故此内务府的人来的都比从前勤了许多。   新送来的菊花种式繁复多样,争奇斗艳、姹紫嫣红。   以往内务府拜高踩低,问都不问未央宫的。如今都知道苏覆看重这位远道而来的公主,自然是比以前上心许多。   卿城这才明白,能认苏覆哥哥当哥哥委实是一大福祉。   卿城虽不大喜欢菊花,但是秋日里,宫殿难免萧条些,还是搬了几盆放在宫里摆着。   辗秋嬷嬷谨慎,日常用度都会请太医令一一看了才会使用。   这菊花也是请太医令看了之后,认定无碍,才摆放在宫里作为盆景的。   玄桀此次回朝声势浩荡,平定边疆又立下赫赫战功。南柯王的意思是,择一位公主赐婚。他沉迷修道,如今也就倚仗几位女儿拉拢朝臣。   苏覆问过玄桀的意思,他若愿意就请南柯王择日赐婚。   玄桀沉默寡言,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没有多少想法,只说:“一切听凭大哥、二哥做主。”   他早年受过苏覆父亲的一些恩惠。后来又与苏覆、楚叙舟志同道合,便义结金兰,因最年幼,故位列第三。   楚叙舟开玩笑道:“就没对哪位公主中意的?除了那个新进宫的小公主有人要了,其余随你挑啊,一次挑两个回去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玄桀木讷腼腆些,三言两语就被楚叙舟调笑的脸颊有些发烫,没再说话。   还未定夺选哪位公主的时候,赐婚上将军的事就在内帷传了个遍。   卿城虽然平时稀里糊涂的混日子。打听这些事情,其实也是图个开心,但该明白的时候心里还是很明白的。   她问烟若:“你觉得上将军怎么样呀?”   烟若还扭扭捏捏的,毕生的害羞劲儿都拿出来了。说来说去,她就一个意思——中意,但是我不好意思说。   卿城显得比烟若还着急,在几日后,苏覆来看自己的时候,就可劲儿求他,委婉的将烟若的意思又陈述一遍。   苏覆也无异议:“玄桀的意思是都可以。烟若公主愿意,就请王上择日赐婚吧。”   卿城睁大眼睛道:“那……上将军就随随便便娶一个呀?他要是对烟若不好呢?”   苏覆淡声道:“玄桀对男女之事不甚在意。不过以他的性子,如果真的娶了烟若公主,定然不会亏待她。”   “那就好。”卿城满意道。   她忽然想起烟若前段日子问她的话,虽然也能猜着几分,但还是想亲口问一下。   于是她斗着胆子问道:“苏覆哥哥,最近父王为好几位公主指婚了呢。为什么没有给你和温华公主赐婚呢?宫里传了很久了。”   提起这话,苏覆的语气果然很漠不关心:“总想着别人的事情,不考虑考虑自己?”   卿城没想到自己问这一茬,倒被反将一军,于是扭扭捏捏道:“我不急呀。”   “那,我也不急。”   苏覆看她脸颊微红的模样,突然起了兴致,半开玩笑道:“既然都不急。要不然以后就嫁给哥哥好了。”   卿城一惊,旋即脸更红了。   虽然很喜欢苏覆哥哥,不过嫁给苏覆哥哥是没有想过的。   见苏覆等着她回答,她小声道:“不行。”   “怎么?”   苏覆本来也没当回事,只是随口一问,也大概能微微挽回一点尊严。   没想到这一问,却问出一句惊骇世俗的话。   卿城红着脸道:“我怕跟哥哥在一起,生不出孩子。”   ☆、晓风残月   经常听人说,那些嫁到名门望族的,若是生不出孩子,要么被赶回娘家丢尽颜面,要么就在婆家受尽欺凌。   更有甚者,还有因为生不出孩子被夫君殴打致死的。   总之,很是凄惨。   偏偏有的女人能生出孩子,有的女人却生不出孩子。   非常没有条理。   要是她嫁给苏覆哥哥,却生不出孩子。那他不就要怪自己了么?   卿城见苏覆神情瞬间阴沉,有些疑惑的看他,想他是不是生气了。   苏覆什么也没多说,拂袖而去:“以后让辗秋好好教教你规矩。”   怕什么来什么。别人怎样指摘他,他都能视若无睹。但是对于他不近女色且屡次疏远温华这件事,若是旁人敢因此私下质疑他不能人道,他一定会让那个人死的惨无人道。   以前收拾过几个嘴碎的下人后,那些爱搬弄是非的再也不敢多舌。没想到今天硬生生是当面碰了壁。   不过卿城偷懒,不想学规矩,自然不会把这段对话告诉辗秋嬷嬷,不然要是辗秋嬷嬷听了怕是会直接昏死过去。   无论如何,南柯王的旨意还是下来了。那个被他遗忘在角落的烟若公主终于被他留意了一回,赐婚于上将军玄桀。   玄桀与公主烟若,于明年年末成婚。   玄桀的态度一直是不管不问,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甚至有人怀疑,他只跟他自己那一把剑厮守一生,是不是也能过下去。   但是烟若是欢喜的。   那种欢喜的感觉,是只有小女儿家才能懂的欢喜。   近来卿城嗜睡了不少,辗秋嬷嬷说这叫‘春困秋乏’。   苏覆有几日过来看她,然而见她在睡着,都没有打扰了。   可小姑娘家总是贪睡,也不是好事。   辗秋嬷嬷有时把她从床上赶起来,她巴在窗台上也能睡着的。   辗秋嬷嬷觉得不对劲,请太医令诊断。   太医令给卿城把了脉,只问最近有没有用什么安神的香。   辗秋嬷嬷狐疑道:“只用些普通的香罢了。”   语毕,去拿了香给太医令看。   太医令嗅了嗅,回禀道:“并无异常。”   卿城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自己衣裳上也没添什么衣料,一转眸看那菊花开的娇艳,忙指了指床头那盆菊花。   辗秋嬷嬷折了一枝给太医令。太医令仔细闻了半晌:“也没有什么异常。”   辗秋嬷嬷谨慎问道:“您可是断出公主身子里什么了?”   太医令放下花,小心回禀道:“臣把脉时觉得公主脉象有些异常,像是用了什么过量的安眠类的香。”   辗秋嬷嬷接着问道:“这香可有什么要紧?”   太医令恭恭敬敬道:“若是短期使用,起到安神的效果倒没什么。可若是长期使用,人则会倦怠、健忘,极其容易染疾。”   辗秋嬷嬷不动声色笑道:“劳烦您了。以后老奴会注意的。”   待太医令走后,辗秋嬷嬷让卿城白日里不再待在寝宫里。   到夜里,便趁人不注意把未央宫里所有有味道的东西,包括燃香,菊花,甚至香木做的椅子,全部搬了出去。   不留一点带香气的东西在卿城寝宫里。   为掩人耳目,白日里再将东西搬回来。   如此反复三两日之后,卿城便神清气爽了许多。   区区几日就已见效,可见用药剂量之重。   内务府最近多指派了几个小宫女来侍奉卿城,人难免杂些。   卿城与辗秋嬷嬷两人心里都是明白的,此事没对任何人提过。   就连卿城从边疆带来的侍女衔月,也没对她提起过的。   卿城平日里自己也不喜欢用香,此事十有八九是旁人居心叵测做的手脚。   她也没有对苏覆哥哥提这件事,想自己把那个坏小子揪出来。   卿城毫不懈怠的和辗秋嬷嬷在墙角蹲了好几日,在第六日的时候,终于有了结果。   入夜后,她们便留意到一个小宫女鬼鬼祟祟的。   那个宫女,卿城连名字都不记得,大约是个新来的。   未央宫有一处角门,杂草丛生,偏僻的很,平日里也没有人去打理。   到底是辗秋嬷嬷伶俐些,见那宫女瞻前顾后的往那角门处走,情知事情不好,忙带人跟过去。   灯笼一照,果然是在跟人私相授受。   外边那侍女把一小袋东西扔给她就想走,辗秋嬷嬷在外安插的一个壮实宫女忙把她拦住。   卿城打着灯笼去看,自己宫里那宫女不认得。对另一个宫女的印象倒是颇深——撷红。   撷红不正是温华公主的贴身侍女么。   辗秋嬷嬷令人揪住她们不放,当即请了太医令与内务府的人来。   太医令拿起袋内的粉末一闻,却也只能如实相告:“这是助于安神的香粉。”   辗秋嬷嬷向内务府的人陈述了事情的始末。   既不是至毒的药,卿城这边也没办法认定他们居心叵测。   内务府的主管先以私相授受的罪名把二位宫女送到了慎刑司,来日再加以拷问。   等了数日后,辗秋嬷嬷去慎刑司那边问了。   慎刑司的主管说,未央宫这个宫女已经招认了。   她受贿将粉末放到菊花的盆土里,以菊花的香气掩盖粉末的香味。   至于别的因果,她就不清楚了。   这个宫女是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又没什么背景,慎刑司便按律绞杀了她。   至于那边的撷红,除却私相授受的罪名,别的一概不认。   辗秋嬷嬷也动用了不少关系,让撷红也挨了不少刑罚。   撷红虽是王后娘娘与温华公主的人,可她们宫里的人犯了事,她们也不好出面的,否则倒像是同谋了。   按照温华那样冷血的性子,哪里会为了区区一撷红的死活把自己的声誉搭进去。   其实卿城心里清楚,此事若非温华指使,还能有谁。   不过是等着撷红认罪,好确认罪名罢了。   可撷红却是个极刚烈护主的。   她受了刑罚后,怎么都不肯承认此事与温华公主等人有关,只说是自己一时糊涂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的罪名不大不小,将来可罚她去辛者库洗衣的。   卿城考虑着,这不撕破脸就罢了。若一撕破脸便该直击要害,这样半吊子算是怎么回事?   就是真罚了撷红去辛者库洗衣,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与辗秋嬷嬷商量过后,决定做个顺水人情,放了撷红。   撷红回了宫后,温华公主果然懈怠了不少,愈发嚣张起来,对卿城等人更加轻慢。   卿城入宫的初衷只是想弄清楚渊河哥哥的死因,如今却牵连了这么一大堆事情来。   温华公主的意思她也明白,只要自己与苏覆哥哥断绝往来,她可以息事宁人。   可是苏覆哥哥对自己那样好,是继渊河哥哥之后第二个肯教她练笛的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苏覆哥哥分明不喜欢温华,这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事情,为什么温华还要这样揪着自己不放?   总之,卿城不会因为温华盛气凌人就让自己委曲求全。   卿城从慎刑司回来的在路上遇见了长孙绫。   长孙绫遇见自己后,停步冷冷看了自己几眼。   温华公主虽嚣张跋扈,卿城倒不怎么怕。   可长孙绫多看自己几眼,她却觉得有些阴森森的感觉。   世子殿下紧接着追赶而来,拉了长孙绫的衣袖一把。谁知道竟被长孙绫一把甩开,走了。   当着卿城的面,世子殿下大约也觉得有损颜面,便没再追过去了。   卿城忙对世子殿下欠欠身子。   卿城有一瞬间也很心疼世子殿下,喜欢上长孙绫这样脾气暴躁的姑娘,怕是要受不少苦吧。   世子弘景和善道:“长公主在这里做什么?”   卿城弯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弘景会意,微微笑道:“夫妻之间难免有不和的时候,不打紧。”   卿城觉得世子殿下有些奇怪,怎么好端端的跟自己说这些,难道因为自己是个‘小哑巴’,只能找这些有的没的和自己说?   楚叙舟在御花园里看见弘景与卿城在一处,先过来笑道:“世子殿下好兴致,与公主谈论什么开心?让臣听了也开心开心?”   卿城看出来弘景张口是本来打算与自己说话的,见楚叙舟一来,立刻缄口不言。   续后就连神色也冷淡了不少:“长公主口不能言。弘景能说什么。左相要寻开心,‘晓风残月’不是您的好去处么?”   语毕,便离开了。   卿城都听出了弘景话语里的嘲讽之意,看楚叙舟:“你们关系不好?”   楚叙舟淡笑一声,答非所问道:“以后离他远点,不是什么好人。”   卿城抬头认真辩解道:“不过他对世子妃很好呀!对了……你认识世子妃么?”   楚叙舟含糊道:“认识。”   卿城听了更是欢喜,追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跟苏覆哥哥怎么啦?苏覆哥哥不告诉我。”   一向笑的不正经的楚叙舟突然正色起来:“这些事情不要问,你不该知道。”   卿城略带不满的‘哦’了一声。   “对了,‘晓风残月’是什么地方呀?”她好奇问道。   楚叙舟漫不经心笑:“有意思的地方,你想去?”   卿城一口答应:“想呀!”   “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去,里边好玩的事情多了。”他拨着扇子似笑非笑道。   还不等卿城追问,就听见楚叙舟说:   “小哑巴。你哥哥来了。”   楚叙舟恢复了惯常的笑意,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提醒她。之后就走了。   苏覆本是路过此地,远远就看见两人在一处。   卿城发现苏覆哥哥脸色不太好看。   他问:“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卿城满不在乎答道:“路过碰见的呀。”   她又道:“我刚才遇见世子殿下和世子妃了。”   卿城眉飞色舞的描述了一下长孙绫对世子殿下如何冷淡,又更费力的描述了一下世子殿下是如何讨好的去追长孙绫。   结果这回苏覆哥哥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卿城意识到长孙绫和苏覆哥哥的关系可能真的有某种不可提及的因素,于是转移话题道:“那‘晓风残月’是什么地方?”   苏覆微一敛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诡异的女人叫声   卿城希冀道:“上次我们出去玩都没有尽兴呢?左相说这个地方可好玩啦!”   “不去。”   “就去一次看看。”   “不去。”   卿城气鼓鼓道:“不去就不去。左相说了,下次有机会他带我去。”   她调皮的回头对苏覆吐了一下小舌头,就跑走了。   世子弘景最近花费了不少心思。   为了扶持一名国师。称他是蓬莱来的仙人。   是蓬莱来的没错,但是究竟是蓬莱来的仙人还是蓬莱来的山人,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经过世子的一番游说,最终有司还是破格提拔他做了国师。   卿城在午膳之后,就收到了一封请柬。   书笺上的大意是请卿城未时到中宫一聚。   只是这署名,卿城却是闻所未闻的——福寿大无限康禄东海钦天仙官。   卿城拿去问辗秋嬷嬷,就连见多识广的辗秋嬷嬷也表示从没听说过这样的官名。   打听了半日,才知道原来这个“福寿大无限康禄东海钦天仙官”就是她父王。   没错。王上自己给自己封了这么个官。反正自己给自己发俸禄,自己给自己做贡品、修庙,也不费事。   卿城到了中宫之后,在场的已经有许多人。   不仅各位公主、王子在场,就连朝臣也齐齐被请了过来。   先设台请国师作法,卿城看那国师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总之烧了些纸钱,最后伏地大喊:“吾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南柯王拍手称快:“好!好!爱卿快请下台来。”   苏覆始终是冷眼看着,世子这一步走的很好,投其所好,这个国师将来怕也是盛宠不衰了。   国师带着南柯王泛舟于水上,水面雾气朦胧,更有了冯虚御风,遗世独立之感。   南柯王与国师一走,岸上之人便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卿城也不安分了,看烟若呆呆的不知道在看什么,拉了拉她的衣袖,想让她同自己说话。   她却木然的没有反应,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才知道她在看玄桀将军。   玄桀与苏覆、楚叙舟坐在一处。   他始终默默的坐着,既不说话,也不饮酒,沉默到有些孤僻内向的地步。   自然也没有抬眸去看烟若。   卿城在朝玄桀看的时候,与苏覆、楚叙舟目光也有交会,眉眼弯弯的对他们笑了一下。   场上,温华公主目光几乎没怎么离过苏覆,看卿城这样,气的将手中酒樽一摔。   撷红依旧在她身边服侍,连忙将酒樽扶了起来,重新斟酒满上。   如此小半个时辰后,国师才带着南柯王从船上回席。   这样飘飘欲仙的感觉,自然让南柯王十分受用,对国师称许不已。   虽然在苏覆等人看来,不过是戏弄人的把戏罢了。   南柯王来了兴致道:“国师,你既如此神通广大。不如也来替我的这几位女儿相上一相?”   国师发须斑白,躬身道:“王上有命,安敢不从。”   温华公主最受宠爱,国师先是替她相面,用了龟壳什么的捣弄了一会,最终下了判词:   “冰肌玉骨,芳龄永驻。”   一向爱美的温华听了这话自然喜不自胜。   王后也搂着自己的女儿高兴不已,连忙求南柯王赏赐这位国师。   待要再多问时,这名国师却神秘起来道:“天机不可泄漏。”   依次给其余几位公主相面,说得话大多中规中矩。   到卿城时,他却语出惊人:“春风一度,遇人不淑。”   众位公主顿时哄笑起来。   温华冷笑道:“这个小贱人,有几分颜色怎么了,还不是落得个所托非人的下场。”   因为苏覆最近与卿城来往密切,近来关乎'苏覆中意卿城'的流言颇多。不论苏覆是不是真的喜欢卿城,在别人心里就是有这么一桩有待考究的事。   此时,这个国师敢说这样的话,分明是有意中伤苏覆‘不淑’。   苏覆容色顿时冷下来,自己却不好当场发作。   楚叙舟察言观色何等厉害,不消苏覆挑明,对国师道:“国师,您如此能说会道。今日能否也为楚某相上一次。”   国师立即道:“您是贵人,下官不敢妄言。”   苏覆适时接话:“那就请国师给苏覆一个薄面。今日无论如何,也定要给苏覆相一次。若是相不出来……”   他微微一笑,满是胁迫之意。   苏覆此言一出,国师便陷入两难的局面。   不论相出什么结果来,苏覆必定会驳回去,咎责问罪于他。   可若是不相,便是公然抗言不遵,也是一层罪。   弘景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递了一个眼色给国师,让他铤而走险,或许还有苏覆不会怪罪于他。   反倒还有一线生机。   场上声音纷杂,温华公主正在缠着南柯王讨宠。其余几位王子、公主则正在讥笑卿城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而国师、苏覆、弘景等人却沉浸在同一气氛中。   国师见推脱不过,最后只能低低对苏覆说了一句。   弘景的手心都浸出汗来,这位国师,他花费了众多人脉以及大量财力,才让他平步青云到国师的位置。   父王又信奉道教,提携好他,对自己将来继承大统必然如虎添翼。   不会因苏覆一举而功亏一篑吧?   过了半晌,发现苏覆闻言后神色并无多少变化,淡淡应了一声,道:“国师请回。”   弘景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苏覆只是试探个虚实,并无有意为难国师的意思。   等国师离开之后,楚叙舟问道:“他说什么了?”   适才国师说话声音很低,离苏覆又近,除了苏覆,没有一个人听见。   苏覆把盏,似笑非笑道:“不急。以后再告诉你。”   楚叙舟从来就不是好事之人,便不再问,转而问玄桀道:“你带回来的那个乾龙棒找到没有?”   玄桀摇头:“原本计划的是万无一失的,看守也说没有见到人来过,不知为何突然失踪。”   楚叙舟微微点头道:“事关重大,再仔细找找吧。”   今日夜里,乖巧安分了许久的卿城,趁辗秋嬷嬷不注意从未央宫里溜了出来。   卿城觉得很委屈,‘遇人不淑’关她什么事?‘所托非人’又关她什么事?   那些公主们已经拿这个嘲笑她一整天了。   那轻蔑得意的笑声细长而刺耳,无休止的在她耳边萦绕。   她就不该让那个白胡子老爷爷看她的!   想要奉承温华青春靓丽就直说,还非要拉上自己给她陪衬。   虽然苏覆哥哥和自己说过,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没有必要理会别人的说法。   道理虽懂。可成为众矢之的的滋味还是不好受。   越想越生气、委屈,卿城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不知不觉的走了一会。   卿城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她这才惊觉自己与曾在未央宫里连夜听见的诡谲声音愈发近了。   她看了看,前方有一个比较低矮的宫殿。   卿城其实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纠结了片刻,是否要借此机会一探究竟。   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好奇,她决定还是不要惹是生非的好。   卿城正打算折回去,却突然听到一阵声音,连忙躲在了草丛里。   灯影幢幢中,她看见了匆匆离去的身影——世子殿下。   卿城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深宫的秘密,也不知道此事会不会与渊河哥哥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机不可失。最终她还是决定试上一试。   她蹑手蹑脚的去了世子殿下刚离开的宫殿,从外看见里面很暗,便悄悄推了门缝想看一看。   “你来这里干什么?”   鬼魅般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卿城捂住了嘴巴,才没有惊叫出声。   眼前的人,竟是长孙绫。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那神秘的、略带张狂的叫喊、笑声倒真有几分长孙绫的腔调。   难道夜夜……   是她?   卿城吓得背后都涔出冷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半天才僵僵的抬起手指着长孙绫的袖筒。   她轻骂一声:“怕什么。一点血而已。”   借着月光,卿城看见鲜红色的血沿着她黑色的袖筒汩汩流出,不止如此,她的背后,肩前都有好几处伤痕。   这样的伤痕,卿城是见过的,和当初温华公主用鞭子抽打自己的伤痕如出一辙。   长孙绫冷声提醒道:“你最好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不然你那‘苏覆哥哥’可未必护得住你呢。”   卿城喘着气点头。   长孙绫苍白的容颜突然在火光映照下清晰起来。   卿城僵硬的转过身,却发现世子殿下正打着灯笼,阴冷的看着自己。   ☆、红颜局   世子殿下望着卿城,又平腔平调看着长孙绫道:“你还真是够下贱的。”   刚才他走的时候就察觉到草丛内的异声,这才留心回来,果然有人。   长孙绫蔑笑一声,丝毫不让道:“你自以为是的作风还真是半点没变。”   卿城十分后悔自己来这里,后退一步,想要逃离。   世子弘景却突然狠狠的抓住她的手腕道:“你以为你还能走?”   卿城的手腕被抓的生疼,她惊恐的睁大眼睛。   弘景虽然绝非善类,但是平日里对她,至少还是‘笑面虎’,乍然露出这么凶狠的面貌,把卿城也吓得不轻。   弘景亮出一把短刀来,就要往卿城身上刺,却被一道声音止住:“卿城公主!”   她离宫太久,是辗秋嬷嬷发现她离宫,带人来找她了。   卿城连忙发出了一个很低的音节。   她并不想引人来,这对自己的安全没有好处。   但是这个极低的音节,能救自己的命。   弘景是聪明人,听到卿城能发出声音,立刻收起刀,拉着长孙绫躲入了室内。   果然,没过多久,辗秋嬷嬷就提着灯笼找到了这里。   地上有一大滩血,殷红色的从阶梯处往下流。   若让辗秋嬷嬷发现,问起来,自己日后更是会成为世子殿下的心腹大患。   卿城连忙下了阶梯,跑到辗秋嬷嬷跟前。   辗秋嬷嬷发现了她之后,才松了一口气道:“这么晚了还要离宫,公主您也太不懂规矩了!这让老奴好找,若是出了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卿城虚心听着辗秋嬷嬷的教训,心有余悸的走了。   卿城那一整夜都惶惶不安的,没有睡好。   次日,便传出了震惊宫闱的消息:世子妃以‘无所出’为由,自言德行有失,搬离到永巷居住。   永巷是宫中罪妇居住之地,近似冷宫。   众人议论纷纷,世子素来疼爱世子妃,怎会如此轻易舍得让她去永巷居住?   各式各样的版本在宫中流传。大多是以为他们声东击西,是想密谋什么事情,想转移旁人的注意力,才暂时分居。   卿城心里也慌慌的,怕世子对自己不利。   思索几日后,她还是偷偷的将这桩事告诉了苏覆哥哥。   苏覆听后也十分讶异,似乎没有想到世子与世子妃私下里竟水火不容。   他凝思了片刻,嘱咐卿城道:“以后我会让人暗中跟着你,你自己也要小心。不能独自出行,知道么?”   卿城心虚的点了点头。   “沈凌回来了。”苏覆缓缓道。   卿城‘啊’了一声,忙道:“我想见沈凌哥哥。”   他考虑了一下,随后道:“那明日他来见我,你和我一起吧。”   如今兵权主要掌控在苏覆一派手中,南柯王成日只和国师谈经论道,哪有工夫召见朝臣。沈凌归朝先来谒见他也是情理之中。   次日,卿城与苏覆一同去为沈凌接风洗尘。   在路过永巷的时候,他们还碰见了长孙绫。永巷的道路很长很窄,避之不及。   其实苏覆虽然不想遇见她,但也不会刻意回避她。   长孙绫的性子更是不会让人的,两人自然狭路相逢。   卿城看见长孙绫,不免想起那夜的事情,连忙低下头来。   苏覆察觉到卿城有些异常,就牵住她冰凉的手,暗示她不必害怕,随后视若无睹的走过去。   长孙绫斜看他们几眼,最后轻轻的‘嘁’了一声,走了。   卿城心里其实也是很讶异的。   苏覆哥哥性子刚硬的很,倘若别人用这样的态度对他,他是不会轻饶的。   以苏覆的耳力自然听见了长孙绫的声音。   他眉微蹙,大抵很看不惯她这副样子,却也没有说她一句不是,只是牵着卿城离开了。   右相府。   今日是沈凌私下谒见苏覆,所带的人不多,不过几个亲信罢了。   只是沈凌看见卿城与苏覆在一处,极其惊讶,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尊敬道:“参见相国,参见公主。”   苏覆淡淡道:“沈将军辛苦了。”   卿城欢欣雀跃的不行,在苏覆身后一直偷偷对沈凌眨眼睛、递眼色。   沈氏虽是异姓王,但在南柯也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能够笼络,自然是百利无害。   苏覆对沈凌还是很客气的。   客套几句后,苏覆道:“沈将军进殿吧。”   说完,就转身打算进殿。身旁的卿城还只顾着和沈凌交换眼神,愣愣的站在那里。   苏覆看了卿城一眼,提醒她进殿。   她却和个小呆子一样想和沈凌说话,没有留意到苏覆的眼神。   怕她失态惹来闲话。无奈之下,苏覆只好拉着她的手将她拖进殿内。   卿城还舍不得的回头对沈凌笑。   她发现,沈凌哥哥的目光正死死落在苏覆哥哥拉自己的手上。   沈凌哥哥的另一只手都碰上剑了。他副这样子好像都快抑制不住的想利刃出鞘。   卿城不敢让苏覆发现,连忙拼命的对沈凌摇头。   沈凌唇一抿,松开了剑鞘,好半天才跟上苏覆的脚步。   本就是接风洗尘的宴席,来往客套几句罢了。   苏覆知道卿城想和沈凌叙旧,自己在这里他们难免拘礼,于是坐了一会后,便寻了借口,道“沈将军慢用”便走了。   等到苏覆离开后,卿城几乎是扑到沈凌身边,道:“沈凌哥哥,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呀!”   沈凌也是个没妹妹的,跟卿城相处得久,自然也是像亲生妹妹一样看待。   “想哥哥没有?”   “想!”   两人叙旧了一会后,沈凌正色问道:“你跟相国大人是怎么回事?”   “你说苏覆哥哥?他对我可好啦!我进宫后,别人欺负我,多亏他帮扶着。”卿城开开心心的道。   沈凌却敛起眉,还是有些将信将疑:“这样么?以前你们也没什么交集。今天他却把你带过来,我还以为是他想要拿你来要挟我,让我依附他。”   卿城不以为然道:“才不是这样呢。”   沈凌也说不出什么来,只低声对卿城道:“右相城府极深,你还是小心点。”   卿城大大咧咧道:“但是苏覆哥哥对我真的很好!”   沈凌无奈道:“你呀!就傻里傻气的,别人是对你好还是利用你,你也分不清楚。”   卿城有些生气了,大声道:“真的!”   沈凌叹一口气,只好哄她道:“好。真的,真的。你在宫里有人照顾哥哥就放心了,你渊河哥哥出征的时候还跟我说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卿城本来见到沈凌就想起渊河,一听他提起,泪都涌上来了。   沈凌见了也是心疼,连忙给她拭泪,转移话题道:“在宫里谁欺负你?”   沈凌哥哥在边疆本就有许多事情要忙,卿城也不想提温华那些人,只说:“现在已经没有了,宫里的人大多都很好。我还遇到一个很好的朋友,她叫烟若,也是一位公主。”   卿城缠着沈凌说了好一会子,直到后来沈凌的父亲派人来请他,他才先行离开了。   回宫的时候,本来是相府的人送她回去。   结果一下轿辇,王后宫里的人就不由分说的把她拉到中宫。   来“请”卿城的人确实是客客气气的,只说什么王后邀请公主下棋。   卿城推脱不过,只好被他们拉去了。   王后果然雍容华贵的端坐在椅上等她,棋盘已设好。   卿城已有许久没会这个王后。今日,王后倒是如初见般和善。   她笑着招手:“城儿,今天本宫正好有兴致。请你来下下围棋,会么?”   卿城摇头。   其实她是会的,虽然只是些皮毛。   但是她并不想和王后下棋。   王后却毫不在意的笑道:“不打紧。权当是陪陪本宫吧。”   王后的指甲染的殷红如血,一子子落在棋盘上,漫不经心,像是在打发时间。   不论是输了一盘还是赢了一盘,都推倒重来。   卿城看得出来,她并不想陪自己下棋,却不断靠着喝茶提神强撑着。   紧接着便有人去请苏覆,说是卿城公主在中宫下棋,请他一同前往。   摆明是扣着人质让他去认领。   苏覆平生最讨厌被别人胁迫。   王后或是温华,他都懒得理他们,根本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牵连。   可是如今轩辕剑的下落未定,他又在筹谋讨伐东邪的事。   而中宫联合世子摄政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此时不能打草惊蛇。   考虑了片刻,他最终还是答应前去。   尾随侍女,侍女引他到殿门前,道:“相国大人,卿城公主就在里面。请吧。”   苏覆眸色幽深,停顿了片刻,是有些怀疑的,但最终还是‘嗯’了一声推门而入。   推开门后,室内烛影摇红,只点了两盏落地烛台。偌大的房室静悄悄的,被笼罩在幽暗的红色光影里。   精心布置过后确实雅致,浓重的熏香飘散开来,气氛更为秾艳。   苏覆能官拜丞相也不是一步登天,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多少能感受到这熏香并不简单。   幸而他是习武之人,还不至于到情难自制的地步。   他单手撩起深红色的绡帐,一道朦胧的身影映入眼帘。   起初温华公主向他表露心意时,他只当小女儿家的心思,并不放在心上。   可她们母子其后却变本加厉。   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恶心。   温华身处缭绕的熏香之中,只能看个模糊的背影,穿的很轻薄。   穿了纱衣,不过能看见的都看见了。   他容忍她们,不过是为了日后的计划做打算。   但是这一步,已经不是他能够容忍的了。   见苏覆单手撩起绡帐,却站在那里迟迟没有进来。撷红将鲜红的花瓣洒落在温华附近的地上,便微微欠身离开。   经过苏覆时,撷红颔首,打算退下,却被苏覆好听的声音止住。   “等等。”   撷红讶异的看向苏覆,没想到一向冷冰冰的右相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祛疤   苏覆轻轻挑起她的下颌,借着烛光略略看了一下,声音低沉而又诱惑:“你叫什么名字?”   撷红惊了一惊,好半天才为难答道:“奴婢……撷红。”   温华猛然回眸,惊惶的看着苏覆。   他侧颜的轮廓在烛光的映照下清晰而迷人,但是目光正落在她的婢女撷红的脸上。   “撷红……”他眼眸微睐:“今年几岁了?”   她声音愈发低颤起来:“奴婢十六。”   “十六岁的姑娘总是好看的。”他唇畔有一缕笑意。   温华已经忍无可忍,起身到苏覆身边,娇声道:“她一个婢女,苏覆哥哥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让她出去。”   苏覆不想侧眸看她,似乎觉得那纱衣下曼妙的曲线都让自己倒胃口。   他置若罔闻,问撷红道:“愿意跟我么?”   撷红惊的伏地请罪道:“奴婢不敢,奴婢没有这样的好福气……”   温华气的脸都涨红了。   若是传出去,她主动对苏覆示好,结果苏覆看上了她的近身侍女都不想要她,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温华一怒之下拽着撷红离开了,去了中宫。   对待什么人,就用什么方法。像温华这种鼠目寸光之辈,他甚至都不需要动用什么手段。   只是简单的挑拨一下,她就溃不成军。   王后见自己的女儿如此恼怒的回来,知道计划未成,连忙迎上去。   温华一手掀了棋盘,对卿城道:“滚!”   卿城不想与她争锋,便走了。   王后忙安慰温华道:“华儿,这是怎么了?”   温华把棋盘摔到撷红脸上:“你也滚!”   卿城出去之后,在门外与苏覆不期而遇。   她欢快的跑到苏覆身边:“苏覆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苏覆淡淡道:“路过。你没事怎么去了王后宫里?”   卿城神秘回答道:“他们硬拉着我去的呀。不过,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他问。   卿城悄悄的对苏覆道:“方才王后出去了一会,我悄悄在门边听了一下。她们在说温华的命格……”   南柯王很宠爱温华公主的一大原因便是温华公主的命格是他的福星,能为他添福。   苏覆眼下实在没有耐心想太多……突然将卿城揽住,尔后越抱越紧。   她想偏头看看,却发现动弹不得。苏覆哥哥今天实在有些奇怪,不仅抱的她动不了了,身子还烫的厉害。   卿城受不了了,开始挣脱:“苏覆哥哥,你身上好难闻呀。”   苏覆哥哥身上平时都是那种很淡的香。平时教她练笛的时候,靠的很近,她都能闻到好闻的气息。   今天的味道却很重,甚至有些刺鼻。   苏覆松开她,退后一步,低声道:“我先回去沐浴,你自己回宫吧。”   说完,不等卿城回答就走了。   卿城本来还想追着苏覆再说一会话,看他今日反常的很,便也没再说什么,自己拾掇拾掇走了。   玄桀今天一早出门就被泼了一身的水。   一个穿着一身黑白印花衣裳的姑娘,急匆匆的跑过去,又不偏不倚的撞到你怀里,泼你一身的水,撞到你还能把自己的衣袖撞破出一个裂口。   这么拙劣的手段,说不是故意的,有几个人信?   玄桀是其中一个。   所以长孙绫突然撞到他怀里的时候,他近乎是不知所措的。   长孙绫看他一眼,笑得跟花一样:“这是上将军呀?我走的急冲撞了。你要是不嫌弃,进来给你擦干净?”   虽失宠住在永巷,可一席话说的不卑不亢,笑的比那凤仪天下的王后都娇。   玄桀左肩至腰已经透湿。   他心里想的是不必。可他从小到大几乎都很少得到过别人的邀请,自然也太不懂该怎样拒绝别人的善意。   只好讷讷的随长孙绫进了屋子。   屋中并不轩敞,收拾的也很简单,且没有侍奉的人。   长孙绫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递了一个干净的棉巾给他:“本来是有个侍女跟过来的,被我打发走了,反正自己倒个茶又累不死。”   玄桀沉默着接过,将身上的水渍擦拭干净。   长孙绫又动手给他倒了杯茶:“粗茶,凑合喝吧,暖暖身子。”   玄桀仍旧默默的接过。   在玄桀喝茶的时候,长孙绫举起自己的袖子看了看,蹙眉道:“哎呀!破了。”   她笑的招摇,微微举起手,让破裂的袖子靠近玄桀,开玩笑般的对他道:“你赔呀?”   反正两个人撞在一起,还能怪哪一个么?   玄桀嗅见了她袖间的梅花冷香,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回避了目光,颇木讷道:“好的。”   长孙绫被他的不解风情惹得笑了。   玄桀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笑得如此花枝乱颤。   他始终只是低着头,没有神情,也不说话。   长孙绫忽然瞥见道:“呀!你手上有伤疤呢。我有一个消痕的药膏效果极好,给你试一试?”   “不用。”玄桀终于开口。   但是长孙绫已经将药膏从柜中取出:“你看你那双手那么好看,白玉似的。我都要嫉妒了,留了疤多可惜。”   玄桀被她这么直白的话,夸的脸都开始有些发烫了。   长到十九岁,除却师父夸过他剑术绝佳以外,还是第一次听见旁人赞誉他别的地方。   因为他们都不太喜欢他。   对于不善言辞的玄桀来说,如果没有那些人,他还不知道原来世上有些人,相貌儒雅,说出的话却可以肮脏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长孙绫亲自给他涂了药膏,动作很轻,大概以为那个伤口还会疼。   其实已经麻木了。   她涂完之后,将铜制的盒子对着光看了一下,惋惜道:“没有了。要涂够一个疗程才能祛痕呢。”   玄桀循规蹈矩的说:“谢谢。”   长孙绫突然捂着嘴巴笑起来:“你们从边疆回来的是不是都说不好话啊?那个小公主是个‘小哑巴’。你呢,怎么就两个字两个字的说啊?”   在别人眼里,长孙绫说话或许有些刻薄。   不过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玄桀其实倒不在意。   “不是。”他脸红了一下,否认道。   但是又发现自己触及了她所说雷点,慌里慌张的改了一句:“谢谢你。”   长孙绫被他逗的开怀,她开他一句玩笑,意指他不善言辞,他就将‘谢谢’改为‘谢谢你’呀?   玄桀不知道自己这回又说错什么,她还是在笑。觉得尴尬窘迫,于是起身打算离开。   长孙绫突然扯着他的袖子:“你明天再过来一趟吧。我重新找一盒药给你。”   其实那伤疤玄桀是不在乎的,但是他还要赔她衣服,所以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这两日,温华公主脾气变得暴躁了许多,再名贵的玉器到她手上,都被摔得支离破碎。   今晨有个侍女给她更衣时不小心多碰了她一下,就被她送到了慎刑司。   这些事情,卿城都是在宫女们的谈论中得知的。   卿城不去招惹温华,温华自然也没办法上门来找她麻烦。   卿城心态极好,养精蓄锐混日子就是。   她入宫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静观其变,探出渊河哥哥死因的真相,为他报仇。   至于温华这样的人,盛极必衰,早晚会害人害己。   她只要顺水推舟即可。   晚间,卿城与辗秋嬷嬷在未央宫周遭散步。   辗秋嬷嬷眼尖,发现远处草丛里有个披头散发的宫女。   当时南柯王给卿城分发的未央宫偏僻,因此附近有些地方也是杂草丛生,较为隐蔽。   如此一来,事端也多。   近前拨开草丛一看,是个奄奄一息的宫女在低声□□。卿城看得触目惊心,幸而辗秋嬷嬷老成,忙将那宫女带回去,请了太医诊治。   疗伤、再洗漱干净之后,竟发现这个宫女是温华的近身侍女撷红。   她本命悬一线,没成想九死一生,竟被卿城她们救了回来。   辗秋嬷嬷情知此事非同小可,花了些银两请太医暂时隐瞒这桩事,再做计议。   卿城看她身上的伤口,细细密密的,是拿簪子扎出来的。   那么深重的伤口,看着都觉得疼。身上净是些针孔,脸上则划了一个长长的痕。   太医看过,说这脸上的伤痕深重,怕是祛不了了。   撷红也才和卿城差不多大的年纪,容颜便破毁了,将来可如何是好。   撷红是温华身边的侍女,又跟在温华身边那么多年尽心尽力,算是有脸面的。   不用问也知道。在中宫,除了王后与温华还有谁敢这样凌虐她?   这段日子温华性子暴戾。大约是这个撷红不小心做错什么事情,被她惩罚了吧。   可终究跟了她那么久。   上次在慎刑司,撷红受罚成那样都没供出幕后主使温华来,何以让温华如此狠心,毁去她的容貌。   等撷红醒后,辗秋嬷嬷给她端了流食来,让她喝下。   她清醒些后,卿城在辗秋嬷嬷手上写了一行字:是谁这样凌虐你?   其实卿城心里自然清楚是温华做的。   她故意问撷红,其实只是想试试撷红对温华的态度。   撷红只是呜呜咽咽的哭,说自己做错了事受了罚,多谢公主相救。可说来说去,却始终不肯说是温华惩罚的。   撷红愚忠,到底还是维护旧主。   也是个可怜人。   她既不肯,卿城也没想乘人之危,胁迫利用她去供认温华。   但是也不能搁着她见死不救,否则若是让旁人晓得了,还不知道生出多少口舌来栽赃嫁祸。   好巧不巧遇着了她,便已经缠上是非。   思前想后,卿城还是与辗秋嬷嬷安顿好她后就走了。   这样处置最为清净。   后两日,撷红伤养的好了。下床后不断给卿城与辗秋磕头谢恩。   卿城本不图她什么,只是如今不知道往哪里安放她才最妥当。   将她送回温华的桐华殿是不可能了,留在自己宫里似乎也不好。问过辗秋嬷嬷,辗秋嬷嬷也不放心让撷红,最终把撷红安排在外室打杂,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温华那边却是慌了。她那夜重伤了撷红之后,令人将她丢出去,让她自生自灭。   温华本想着她多半是要冻死的,次日将她的尸体裹了扔出去。   谁知道次日再谴人找,那贱丫头撷红竟消失了。   ☆、戏情   谁知道次日再谴人找,那贱丫头撷红竟消失了。   温华这才急得去跟王后说,王后又恨又心疼道:   “那丫头和右相不清不楚,你嫌她碍眼,打发远些就是,何苦自己动手,如今反倒脏了自己的手,还骑虎难下。   如今你父王修道,最忌宫内肆意杀生。她这若是没死,那贱丫头把你伤她的事宣扬出去,可怎么办?”   王后这样一说,温华也知道害怕起来,只能求王后道:   “母后,女儿也是一时生气那个小狐狸精。倘若那天不是她碍手碍脚的,苏覆哥哥怎么可能不疼我?”   王后自是气温华行事莽撞,可好歹是自己亲生女儿,末了夜只能轻叹一声,道:   “罢了。我在宫里还有几个眼线,让他们去暗中查访撷红的下落,到时再……”   王后手上殷红的指甲艳丽似血,别具风华,一抬手却是个'杀人灭口'的手势。   温华身上冷汗涔涔的,心虚的点头。   王后与温华两人的狠毒如出一辙,只是王后的心思深沉细腻许多。   她一边认了世子做儿子,一边想让苏覆做自己的乘龙快婿。无非就是为将来做两手打算。   党派纷争她很清楚,如今世子已经被她掌控,只要苏覆那边再成,将来不论是世子还是苏覆得势,她都是胜者。   为此大业,牺牲区区一个撷红算得了什么。   因公务繁忙,玄桀耽搁了几日。他去永巷,到长孙绫的屋子叩门时,听见了低而慵懒的声音:   “自己进来就行。”   长孙绫和衣睡在床上,看见来人是玄桀,似乎很是讶异: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玄桀看她还是一身偏古朴的黑底白花的衣裳,可是已经没有那日初见时的神采飞扬,容色苍白更甚。   她挣扎着起身,走到玄桀身边。   玄桀将手中折叠好的衣裳递给她。   长孙绫展开一看,‘噗嗤’笑了:“这就是你的眼光啊。”   玄桀讪讪的没说话。   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就挑了一件自己觉得顺眼的。   长孙绫放下衣服,给自己倒了杯水道:   “我喝些水。你先坐在那里吧。椅子脏了,最近有些累,没来得及擦。”   玄桀依言坐在床头后,看了看她,破天荒的主动问了她话:   “你……生病了?”   长孙绫觑他一眼,明知故问。   玄桀组织了一下语言,道:   “我的意思是,你、不吃药?”   长孙绫兀自笑,取了祛痕的药膏出来:“习武之人不吃药,忍忍就过去了,你应该知道。”   玄桀当然知道这点,半晌才道:“可你是女人。”   她眉眼一挑:“你瞧不起女人么?”   玄桀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解释道:   “不是。我只是觉得女人应该……”   想了半天,他才顺畅又不冲撞的表达好自己的意思:   “女人总该被温柔对待吧。”   “你可以不把我当女人。”长孙绫毫不避讳的坐在他身边,帮他涂了药膏道:“看好了。这药的用量、涂法对疗效影响都很大。”   玄桀看了看她,她只是行为与一般女子不同。   譬如,他印象里,姑娘家们都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姹紫嫣红。她却常穿偏黑色的衣裳。   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姑娘家随身携剑的。   但长孙绫确实是名副其实的美人,只是容色过于苍白,不像习武之人。   看他有些分神,长孙绫忽然贴近他,在他的脖颈处温温热热的吹了一口气。   玄桀惊地立刻偏过头去,不敢看她,脸顿时红了。   她怎么这么大胆、开放。   长孙绫被他的反应逗得开怀:“你怎么这么单纯,这就害羞了。这一点要多向你两个哥哥讨教啊。”   被她点破,他脸更红了,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   她轻笑问他:“你几岁啊?”   “我十九。”他低着头道。   若是以前,玄桀肯定会简洁的回答‘十九’,上次被她笑过一回后,他都开始刻意的回避两个字了。   她将药膏收好:“才十九啊,比我还小一岁。”   都说上将军玄桀孤僻,其实长孙绫倒觉得,他的孤僻并非是孤芳自赏。大约是渴望与人为善,却又不善于表达自己。   她主动凑过来:“不然叫我一声姐姐?”   长孙绫在女子中虽已经算是高挑,可是也才将将到玄桀的肩膀那里。他还比她高上这么多,让他叫她姐姐,他怎么好意思。   玄桀脸红了一红,没有说话。   长孙绫把药膏递给他:“你带回去用吧。连续用一月,伤痕就会淡很多,以后渐渐的就看不见了。”   他动作有些僵硬的接过:“谢谢…你。”   接过药膏的时候,他看见了她腕间的伤痕,其实他上一次就看见了,因为只要袖子一滑,露出来时,很明显。   “你腕间是习武的时候伤的么”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不是。”她简短道:“他打我。”   长孙绫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玄桀心里是十分惊讶的。   玄桀微愣道:“他?世子?”   她漫不经心笑,仿佛事不关己一般:“不然还能有谁。”   “你不是会武么?”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是。所以绑起来打。”她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水已经见了底,徐徐道:“不绑的话应该也打不过他吧。我天生不足,底子虚。”   难怪容色这样苍白。   玄桀沉默了。他刚回朝,对世子与长孙绫之间的纠葛并不清楚。   长孙绫倒是爽朗看得开:“现在住在永巷,也算是清净了。”   她抬眸看他,故意调戏道:“你心疼我?”   玄桀为了掩饰自己微微发烫的脸,低下头不语。   长孙绫还是不正经的笑:“我这样你都不心疼,真是让人难过。罢了,你以后要是还有空闲、记得我的时候,就来永巷陪我这个孤家寡人说说话?”   玄桀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慌张,便匆匆离去了。   这段日子卿城在未央宫里闷得好生无聊,苏覆忙得很,又不经常来看她,她愈发觉得没意思了。   卿城想缠一缠苏覆哥哥,可是她心底是清楚苏覆哥哥与渊河哥哥是不太一样的。苏覆哥哥将公事看的很重,平日夜里读书、处理公务都那样晚。   他现在本来就谈不上多喜欢自己,她要是再缠他,他一定会更嫌弃自己。   说不定还会后悔‘捡’了自己这么个不省心的妹妹。   次日,苏覆今日早朝回来似乎有些累的样子,但是碍于太久没有见卿城,还是来了未央宫探望她,只是让卿城先自己坐在榻上练笛。   他则靠在另一榻旁,撑着额头小憩。   卿城练了一会,心思就开始游离起来。她看了一眼苏覆,他正闭着眼似乎很是倦怠,想小睡片刻。   他本就分明的轮廓在光影下更加清晰,清举的模样真是龙章凤姿。难怪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他,将来自己是不是会有一堆嫂嫂呀!   卿城想的愈多,便愈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练笛。七想八想的,一个胆大的念头从她脑海里闪过。   渊河哥哥说,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想去亲他。   她当然有很多理由去喜欢苏覆哥哥。虽然以前很怕他,不过他并没有和她计较。愿意帮她解围,还愿意陪她练笛,出去玩……   反正他睡着了,偷偷亲他一下,他不会发现的。   而且上次也亲过了呀。   卿城回头看了看,四周没有人。纠结了片刻,她终于大胆起来,慢慢的靠近他,在他的唇角处小心翼翼的亲了一下。   很轻很轻,生怕吵醒了他。   可在触到他唇角的那一瞬,他却醒了。   卿城惊了一下,连忙退开,低软了声音道:“我、我就是想试一下……”   他怎么没有睡着呀?还是自己动作不够轻,把他给吵醒了。   卿城思绪纷飞,一瞬间有千百种处罚自己的方式从脑海里掠过。   卿城还是比较懵懂的,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所以对她而言,做错的头等大事并非她亲他,而是她未经允许就亲他。   但是仅仅那一瞬,下一刻她脑子里就一片空白。   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中存了许多她捉摸不透的想法,但行为与目标是明确的。   他亲了她。   和她的吻截然不同。他很直接的攫取了她的唇。这个吻很深也很久,可当他放开她的时候,她还是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试好了么”   她愣愣的:“好、好了。”   “只是想试一下么?”他问。   “嗯。”她脸蓦地红了:“渊河哥哥说亲一个人是喜欢他的意思,也不应该这样说,就是……”   她支支吾吾却说不清楚,脸庞低垂,一缕碎发垂下。   他笑着拂开她脸畔的碎发:“城儿是大姑娘了。”   “我是不是说错了?”卿城语气中有些不安。   苏覆眼中生出笑意,散漫语气中辨不出真假:   “没有。每个人想问题的方式不同。你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才会想去亲他,我是亲过她之后才会更确定我是不是喜欢她。”   卿城脸颊淡红,微微抬起头,想要问他却又羞于启齿,只好不懂装懂的轻轻点了点头。   苏覆坐了一会后也就走了。   潜龙棒丢失后,他已经着人仔细搜寻,却依然无任何结果。   为此头疼的不止苏覆一人。   自从那个空心棒子丢失后,卫绾他们四人一虎几乎每天都守在御花园里,等待着与那只猫再续前缘。   功夫不负有心人。盼天盼地,终于等到了那只猫的大驾光临。   猫钻进洞里,土豆也高度一致的跟着钻进洞里。   梁九八与颜七也能靠着臂力□□。谢殃会轻功,一跃便过去了。   卫绾就比较独树一帜了。   她很费力的往上攀,却怎么都攀不过去。最后还是颜七在上面拉了她一把,她才颤巍巍的站在墙上,凭他们怎么说,她都不敢跳下去。   颜七乘人之危,在下面捧腹大笑:“叫你平时天天让我抄医书,报应来了吧。我就偏不接你下来。”   卫绾气的大叫:“姓颜的,我早晚将你逐出师门!”   这一叫,没把颜七吓着,反而一个不稳,卫绾自己掉下来了。   “啊呀!”卫绾尖叫出声,眼睛都闭上了。   这么高的宫墙,不死也折半条命。   ☆、招摇   这么高的宫墙,不死也折半条命。   但是落地比她想象的要平稳许多。   卫绾惊魂未定的睁开眼睛,原来是谢殃眼疾手快张开双臂接住了自己。他微微一笑,随后将自己放了下来。   卫绾松了一口气:“老祖宗说的果然不错,天妒红颜啊。”   土豆叫了两声,刚才似乎也把它吓着了。   “多谢多谢。”卫绾心有余悸的向谢殃道谢,然后摸着土豆的头:“赶紧走吧,不然跟不上那小白猫了。”   过后,卫绾就不管不顾的跟土豆一起走了。   身后两个人却僵在原地,脸色很不好看。   过了好一会,梁九八和颜七才气呼呼的跟上卫绾的步伐。   一行人一路尾随那小白猫,最后发现那小白猫最后跳进了一个镂花木窗里。   卫绾瞧了瞧牌匾,匾上题着‘晓风残月’四个字,在日光照耀下明灿灿的,仔细看来,这四个字竟是用真金嵌上去的。   这楼足足有四层,雕梁画栋,穷极丽靡。便是在室外,已经闻得室内涂墙的香气。   地内铺着的皆是名贵上等的白玉,赤足踏上,温润清凉。这样奢华却有情致的格调,是卫绾见所未见的。   卫绾慨叹道:“这小猫倒挺有能耐,都会逛花楼了。”   她又转头问谢殃道:“这里是青楼?”   谢殃浅笑着解释道:   “‘晓风残月’是京城一绝,只有达官显贵才能来的地方。此处收集了许多色艺双绝的歌姬舞女。”   他颇具深意的笑着看卫绾一眼:“不过,做的是正经生意,不卖身。”   卫绾好奇道:“达官显贵才能来?别人不能来么?”   谢殃勾唇道:“不是不能,是来不起。”   打听完了该办正经事,谢殃、颜七,梁九八三人站在白猫跳进的镂花木窗前,扫视着里边似乎各有所思。   卫绾与土豆由于身高劣势,只能类似半吊着的双足悬空,巴在窗台上。   那个小白猫正被一个艳丽的美人抱在怀里。她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的抚摸着它的毛发。   同样在窗子前站着,目标却不尽相同。他们三人都在专心致志的搜寻那个空心棒子的下落。土豆则看猫食看的抓耳挠腮,而卫绾则在看那名美人。   卫绾由衷感叹惊羡道:“我要是长得跟她一样美,我走路都横着走。”   梁九八一定是因为刚才谢殃接住自己的事对自己怀恨在心,冷冷道:“你是螃蟹么?”   他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讽自己的机会。   卫绾轻轻哼了一声。   这时,颜七突然幽幽来了一句:“就算阿绾真的变成了一只螃蟹,大家也会一笑而过的。”   谢殃、卫绾:“……”   未央宫这段日子还算安宁。中宫倒是忙的手忙脚乱。   王后疏通了不少锦衣卫,让他们搜寻撷红的下落。   卿城她们本就没有刻意隐藏撷红,锦衣卫又留意找寻,不日之后,王后就得知了撷红的下落——竟在未央宫。   在别处倒也罢了。   可温华与卿城之间芥蒂极深,这撷红若是出卖了温华,指出她凌虐自己几乎致死,温华的名声可就一败涂地了。   简直是雪上加霜,王后与温华仔细计议后,觉得撷红不除,必然是心腹大患。   温华性子急,紧握着裙摆对王后道:   “不然我让锦衣卫秘密把她处置了。只是尸首该往哪里藏,才能处理好?”   王后思索片刻,沉沉道:“不。尸首不必处理。”   温华惊地捂着嘴巴,害怕的问:   “那若是让父王知道了,定会怪罪下来的。”   王后嫣然一笑:   “华儿。此事须你亲自去做。”   温华疑惑道:“我?”   王后神色幽谧,声音又低又缓:   “你秘密将撷红约出来,趁她不备,将她推到未央宫前的古井里。   到时必然有人发现她的尸首,我们先发制人,就说是那个死哑巴怀恨在心,私杀我们的宫女。   到时她不死,声名也毁了大半。我就不信,出了这样的事,右相还能喜欢她这么个残废东西。”   温华半信半疑道:母后,这样真的可以么?”   一向温和的王后猛的握住温华的手。王后这样决绝的神色温华还是初次见到。   她一字一句道:“当然。撷红毕竟跟了我们这么多年,难道那死哑巴敢指控是我们做的?她要是敢这么说,也担了个诬告的罪名。事不宜迟,必须如此。”   温华离开中宫后,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然而反复思考后,觉得自己与母亲的荣华富贵绝不能败在这个狐媚丫鬟身上,最终还是谴人给撷红带了句话,就说自己那日一时糊涂,没有顾及往日的情分,后悔莫及,愿与撷红冰释前嫌。   撷红听了这话后,也不免想起以往与温华相处的种种来。   她与温华自幼就在一处,更是赤胆忠心的服侍。以往温华待她,虽不算厚待,但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丫鬟。   可那日莫名其妙被右相调笑几句后,温华对她的态度便急转直下,给她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便往死里凌虐她。   那么冷的夜里,她锥心蚀骨的疼,拼命求饶,可温华公主半点怜悯都没有,就令人将她扔出去等死。   思及此处,撷红还是回绝了那个带话的侍女,道:“奴婢不过是个下人,哪里敢叫公主亏心。   请您转告公主,奴婢在未央宫戴罪,不敢回桐华殿污了公主尊眼。”   温华一听,更是认定了撷红已与卿城串通一气,忙又着人去软磨硬泡的将撷红拉了出来。   撷红出来后,见着温华也是害怕的很,颤抖的跪在地上哭泣。   谁知温华竟一改往日盛气凌人的风范,扶起撷红后,反倒低声下气向撷红认错。   跟了温华公主这么些年来,何曾见过温华公主如此放下身段。   温华公主口生莲花,一席话说的自己仿佛铸下什么弥天大错一般,只等撷红一句宽怜。   撷红见温华如此悲痛,心里也不免有些动摇,于是渐渐松懈下来,主仆在未央宫附近行走,感伤畅谈了一会。   撷红一直低头默默听着温华诉说衷肠,丝毫未注意与她走到了古井处。   温华留了心,微微抬眸,冷眼瞧了瞧那口古井。   她低低对撷红说了一句:“错了。”   然后便猛的将撷红往井里一推。   撷红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时,已坠在了井里。   她尖叫起来。然而此处人迹罕至,哪里会有人搭救她。   尔后,温华听见撷红在水中扑腾了几下,还含糊不清的在挣扎着叫救命。   不久后,井中终于静了下来,是渐渐屈就的静。   温华心有余悸的四处张望了片刻,见没有人,这才按着心口悄悄走了。   玄桀用了长孙绫的药膏数日后,伤痕果然淡去了许多。   他在外征战,自然常与药草打交道,仅闻这药的味道便知道名贵非常。   玄桀性子孤僻,不喜将从生人那里拿来的东西长留。   更何况还剩下许多,他没有考虑太多,理所应当的觉得该还给她。   他到永巷的时候,见长孙绫住所的门是半敞着的,便叩了一下门就进去了。   长孙绫正半撑着身子,以一个美丽的姿势靠在床上,从神色来看病大概已经痊愈,正在惬意的把玩着自己的短剑。   “你来了啊?”她悠闲道。   “这个,谢谢。”玄桀将药膏放在桌上。   长孙绫放下剑,下床走到他跟前:“好了么?”   话音未落,就不避嫌的把玄桀的手拉过来看,似乎极满意道:“不错。”   玄桀默默地将手抽回来。   她微微歪着头笑:“最近研究剑法,可师父不在,没怎么精进。不然你教教我?”   玄桀抬眸看着她,很意外的发现她穿了自己给她的那套衣裳,他原以为她不喜欢,大概永远不会穿了。   可她现在穿上了,一身招摇的美丽,比他想的还要好看。   他低头道:“我不擅长。”   玄桀性子孤僻,但是武艺超群。虽然因为性子孤僻低调,不像苏楚二人那般名扬天下,可在界内的人都知道他是难得的奇才。   否则苏覆也不会如此扶持他,这般年轻就让他做了上将军。   长孙绫心中清楚,自然不会信他的话。   她抽出玄桀腰间别着的匕首,用说不清是霸道还是任性的语气举起匕首道:“我不管。不然,如果你能用左手抢回来,就听你的。”   不等玄桀答话,长孙绫便手持匕首,步步紧逼,直刺向他的心口。   玄桀身子一偏,便躲过去了。   玄桀右手背在身后,只是尽量避开她的攻势。   长孙绫虽底子差些,但深受师父宠爱,得道多助,也算是一流选手。不过在此,便能看出一流选手与顶尖选手之间的差距。   过了几招后,形势便逆转了过来,玄桀并不想伤她或者卖弄武艺过度欺压她,只是很简单的想拿回匕首。   屋宅终是逼仄些,长孙绫被玄桀一步步的逼着退后,已逐步被逼至床帏,却执着的将那把匕首护在身后。   直到抵到床的那一刻,彼此都没有任何让步。长孙绫向后一仰,身子半躺在床上,墨发散落。   玄桀夺剑心切,没有注意她身后,更没想到她会如此,于是下意识的就随着她的动作俯下身去,弯腰夺剑。   幸而随后反应过来,他迅速的用手撑着床没有触碰到她,然而还是情不自禁的呼吸一滞。   因为离的太近,都能感触到彼此的鼻息,她袖间的冷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红袖添香,让他的心思也杂乱起来,一怔像经了千端万绪一般,竟忘了起身。   只松懈那短短的一瞬,长孙绫已将匕首从他背后抵在他心口的位置。   她轻轻笑:“你输了。”   ☆、真凶   玄桀顿时慌乱的起身,别过脸去不看她。   长孙绫却毫不在意,没事人一般将匕首递给他:“愿赌服输啊?”   玄桀急得脸都有些发红了,看那模样似乎是想跟她分辩一下,可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接过剑默默点了个头,便走了。   宫里的巡卫发现撷红的尸体之后,迅速禀报了中宫。不久,王后便将此事宣扬的人尽皆知,唯恐后宫不乱。   就连在深宫里潜心修道的南柯王都知晓了此事,龙颜震怒,觉得滥杀宫女碍了他羽化成仙。   王后素来杀伐决断,指派了不少宫女推波助澜,将撷红之死推至风口浪尖。   而后她便与世子、以及自己的几位亲信商议。   撷红死在未央宫附近。   王后便先发制人,指责卿城等人心思歹毒,嫉恨温华便迁怒于温华的宫女。   王后与温华双管齐下,又惊动了南柯王,后宫一时暗潮涌动。   王后与温华不同,在人前一向不温不火,尤其在南柯王面前,更是慈眉善目。   她如此热衷的指责卿城心狠手辣,似乎只想为撷红讨个公道一般。   卿城携辗秋嬷嬷来参拜南柯王后,南柯王皱眉问了她几句。   卿城将字写在辗秋嬷嬷的手上,请辗秋嬷嬷代为回答。   大体意思是,既无证据,何以断案是未央宫所为。   她纹理清晰阐述了一会后,南柯王的疑虑开始有些动摇起来。   王后只是语重心长对卿城道:   “城儿,华儿性子娇些,之前对你有些冲撞,本宫已教训了她。   。你若真是生气,只管泄在华儿身上,何苦要让这么个小小宫女搭上性命。”   王后一口咬定这是卿城所为,卿城自然矢口否认。   南柯王没个分晓,但对王后素来信任,觉得王后心慈,定不会无端冤枉旁人。   王后谗言几句,他便开始糊涂了,只对卿城道:   “华儿性子不好,你又远道而来,两人难免生分些。可孤下令过,不得滥杀宫女。如今人死在你未央宫处,你的嫌疑不可推脱。若真不是你所为,你可有什么人证物证?”   王后果然巧舌如簧,原本是卿城向王后索要指责自己的物证。   如今往后一席话下来,南柯王倒开始向卿城索要物证了。   南柯王昏庸糊涂,王后又有意刁难,卿城已是百口莫辩。   王后见南柯王偏袒自己,便觉水到渠成,口口声声要卿城脱簪待罪。   辗秋嬷嬷护着卿城,跪伏道:“王上明鉴。长公主绝不曾陷害撷红。”   王后闻言,素来温柔的眉眼一挑,语气也凌厉了不少:“放肆。你一个宫女也敢凭空作证,欺君罔上,该是诛九族的死罪。”   说完,便令人要先将辗秋嬷嬷拖下去。   卿城连忙拉住碾秋嬷嬷,借碾秋对南柯王道:   “姑姑一向知礼,断断不会为欺君之事。父王说的不错,桐华殿与未央宫确实是有纠葛。不然撷红何以在未央宫?”   南柯王听卿城忽然承认,存疑想要问下去。   王后机警,心知卿城想要循循善诱,引诱南柯王了解撷红一事的始末,好将温华的暴虐行径抖出来,便抢先一步换了和蔼的面目对卿城道:   “城儿。本宫也没有别的意思,你承认两宫不和便好,不然反倒像是本宫糊涂冤枉了你。   你还年轻,做错了事也是难免的。你现在只要肯认了罪,撷红虽是华儿身边的人,但你只要诚心悔改,本宫不会过于咎责。”   王后这般和善的诱惑卿城去认罪,甚至不惜以宽大处理来作为托辞,无非就是想让卿城认罪。   卿城心里明白着,自然不会陷入王后的伪善圈套,当即撇清撷红之死与自己的干系。   南柯王一心想要得道成仙,滥杀宫女便是损了他的功德,碍了他的仙途。   卿城虽入宫不久,然而碾秋嬷嬷平日里悉心教习着,她又怎会不清楚自己这位父王的脾性。   她一旦认罪,纵王后说宽怜她,父王又怎会轻饶。   这便是王后精打细算的算盘。   届时,一名婢女姗姗而来,启禀道:“王上,国师在殿外候着了。”   国师每日与南柯王谈经论道,凭他再大的事也不能误了他与国师的事。   再者,南柯王听王后与卿城各执一词,却没个分晓,也有些倦了,便下令道:“宣。”   国师精明老练,觐见后,见殿中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便静静地侍立在侧。   王后城府极深,见国师一身白衣而来,便伺机掩唇赞道:“国师真是宛若谪仙。”   国师谦道:“王后娘娘谬赞,委实折煞老臣。”   王后便恳切接话道:   “这境况国师今日也看见了,实在是让国师见笑。   原是温华公主宫中一侍女惨遭陷害而死,人死在未央宫附近,这论理卿城公主难辞其咎,可卿城公主却不认这个罪。   本宫听闻国师神机妙算,不若卜上一卦,瞧瞧这真凶是谁,也好整治整治这后宫的不正之风。”   南柯王听了之后,兴致提起了大半:“好!爱卿乃蓬莱仙人,卜卦自然能断出幕后真凶。”   卿城目光一沉。王后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不持一刀一剑,却能将南柯王的心思玩弄于股掌之间,深知攻心为上。   南柯王信奉道教,对这位国师更是奉若神祗。   卿城气呼呼的想,这个国师不就是上次说她遇人不淑的那位嘛,还写判词奉承温华呢。   让他去卜卦,分明是合谋陷害自己。王后这招借刀杀人的手段使得确实厉害。   卿城忙令碾秋嬷嬷转告道:   “国师是天上星宿下凡,不敢以此污浊之事劳烦国师。恳请父王再宽限儿臣几日,儿臣必当竭力去理清来龙去脉,再请父王决断。”   王后颠倒黑白指责她陷害撷红,却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证据。宽限她几日,想来让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并不难。   王后的提议挑起了南柯王的兴致。   听卿城这样推阻,南柯王略含不悦道:“国师素来料事如神,此事还是请国师来做决断。”   卿城只好姑且先低头应承着,她若再推三阻四,便有欲盖弥彰之嫌。   国师捋须道:   “王上、王后如此抬举老臣,臣定不负所托。只是近来不宜卜卦,最近的良辰吉日是后日。届时,老臣愿为王上、王后分忧。”   南柯王拍手笑道:“好!那就等后日再请爱卿为我们揭露真凶。”   卿城便只好不作声了。她若再推三阻四,父王一定会觉得是她畏罪才加以阻拦。   王后的谋略确实几乎是完美的。   她先利用撷红的死无对证来栽赃陷害卿城,再助长此事的舆论,闹到南柯王跟前,紧接着借刀杀人,与国师狼狈为奸来定卿城的罪名。   届时,就算苏覆有意维护卿城,免除卿城的责罚,也堵不住攸攸之口。一国公主被流言蜚语缠身,地位势必一落千丈。   不单卿城一败涂地,她还能落得个贤后的名声。   机关算尽,不料却还是百密一疏。   ☆、艳骨   自从那日前来,在‘晓风残月’这里观察了一日也没能发现那根空心棒子。卫绾等人只好在这里‘驻扎’下来。   说是驻扎,其实就是找块稍平整的地就靠着睡。   梁九八不知道在哪里弄了一条厚毯,送过来给谢殃道:“公子。地下太硌,您这样睡背肯定已经疼了,拿这个垫垫会好些。”   谢殃从来不端主子架子,淡笑接过道:“谢谢。”   卫绾眼巴巴看着梁九八:“九八,其实我背也已经疼了。”   梁九八看都没看她一眼,把毯子递给谢殃就走了。   或许是因为卫绾是这里唯一的姑娘家,而且陪他们留在这里也很辛苦,谢殃还是很照顾她的。   梁九八走后,谢殃还是将毯子递给了卫绾:“我简陋些不打紧的。”   瞧谢殃这温润的皮肤,硌在地上真是可惜了。不过卫绾还是十分感激的接过,卷起自己的小铺盖开始睡觉。   没想到梁九八走了一会又折回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睡得嗒嗒的卫绾:“你摔了我们公子的玉。   让你回来是当丫鬟的,不是让你回来当祖宗的。你见过丫鬟睡毯子,主子睡地的么?”   卫绾红着脸从毯子里爬出来,三连句道:“哦。好。对不起。”   虽然自己做错了事,他也不用这么凶吧。卫绾委屈巴巴的侧了个身睡了。   次日,阳光暖洋洋的照在卫绾身上。昨夜睡得很好,她是起的最晚的一个。   土豆一直咬她衣服,才把她给拽醒的。   卫绾站起来后,却发现毯子在自己身下,难怪昨夜睡得那么舒适,看来这毯子不错。   这里的人反正看不见他们。他们决定进入‘晓风残月’里边,试图找到那个空心棒子。   可是又找了一整日,仍旧一无所获。   卫绾发现,纵然在佳丽如云的‘晓风残月’,那个长相艳丽的女子亦是冠压群芳。   更让卫绾惊讶的是,每日她都要花好几个时辰练舞。   明明已经有了让人看一眼就魂飞魄散的容貌,却还这般刻苦,又练就一个让人看一眼就灰飞烟灭的身段。   这样的姑娘就该叫做妖精。诛心啊。   ‘晓风残月’中衣香鬓影,聚会来往皆是贵客。   虽来这里才短短几日,卫绾已在这里看过好几回楚叙舟了,可见浪子名不虚传。   锦幔珠帘下的背影看不真切,但是那么长的腿,卫绾是认得的。   ‘晓风残月’能成为名震京师的花楼,绝非浪得虚名。在这里的姑娘非但娇美,且还色艺双馨。   每隔十日,这里的主事都会选出一个花魁。而最落后的,便会被逐出‘晓风残月’。主事再从外选出新秀取代旧人。   这样残忍的方式支撑着'晓风残月'经久不衰的繁华,可沉鱼落雁的美人太多,竞争难免要更激烈些。   不过若是能夺得花魁,身价便扶摇直上。   ‘晓风残月’最尊贵的客人就是当朝左相。   左相从来不亲自选姑娘,依他的意思说,众人已经帮他选好了姑娘。   因为他从来只点花魁,所以,夺得花魁,便有资格侍奉左相酌酒尽欢。   歌姬舞女,亦是优胜劣汰。   此届的花魁,便是那个艳丽非常的女子。   她叫艳骨,来的不久。   花魁两字说的轻巧。可每日练六七个时辰的舞,怕是没多少人能坚持的。   然而她资历尚浅就夺得花魁,在别人心里算得上是一条罪名,自然树敌无数。   楚叙舟在此多是与同僚把酒言欢。'晓风残月'里还没有哪位姑娘能在花魁的位置上屹立不倒,所以楚叙舟身旁斟酒的女子换了一个又一个,看得他眼花缭乱。   在席上,他偶尔会与身边的美人调笑几句,更是羡煞了一堆姑娘。   但是其实对于楚叙舟而言都一样。因为他永远只记得住一个名字——花魁。   但是在旁人眼里大相径庭。   左相如此风流倜傥,成了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   毕竟若真跟了左相,就不是自己少奋斗几十年的事了,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莫过于此。   艳骨给楚叙舟斟酒,初来乍到,手法不算太娴熟。   楚叙舟在风月场上流连日久,各式各样的姑娘都看花了眼。可对艳骨,他是有几分印象的。   一来,以前从来没有女子能蝉联'晓风残月'的花魁多次。时常见,想没印象都难。   二来,楚叙舟发觉,辛苦夺得花魁后,却从来不主动与他搭话的,她是头一个。   多半是他问一句,她回一句。平日里不说话时,她只默默侍酒。可但凡开口说话,必定是金口玉言。   在楚叙舟的世界里,他只欣赏胜者,不论对什么行业都是如此。更何况这是一位有见解深度的姑娘,确实深得他意。   他很欣赏,不过别的……楚叙舟并无太多想法。   今日一如既往,楚叙舟偶尔与她调笑几句,最多惹得不少姑娘嫉妒罢了。   然而楚叙舟才来不久,便被苏覆的人请到右相府去了。   如果旁人知道艳骨努力十日的成果仅止于此,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苏覆请他过去,是为着卿城的事。   卿城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楚叙舟自然也有所耳闻,只是此事该归苏覆去管,他懒得过问罢了。想偷得浮生半日闲,到底还是被王后搅了局。   王后联合世子、国师,已是涉及了前朝势力,此事便不再单纯的是后宫的事了。   不得不说,王后此次是费了不少功夫,立志要给卿城致命一击,置于死地。   她这样步步为营,千虑一失也实在是可惜。   国师出卖了她。   这不仅是王后,也是世子始料未及的。   但是对苏覆而言,算不得意外。   明眼人都知道苏覆与世子势不两立。世子多疑,引荐、提拔国师,却也还是有防备之心,生怕养虎为患。   直至那日相面,国师断言卿城‘遇人不淑’,已是明面上得罪了苏覆,他才放下心来。   后来,苏覆让他为自己相面。他没有相出来,却全身而退。   那日筵席,场面混乱,他低声附耳在苏覆旁道:“相国大人吉人天相,下官相不出来。”   苏覆听出了‘天相’二字的玄机。国师是蓬莱来的得道之人也好,是江湖骗子也罢,既然表明了立场,苏覆便不会与他计较。   国师将于两日后,在祭坛卜卦。   此事已经十拿九稳。但是眼下,更紧要的是另一桩事亟待解决。   少傅梁松前段日子从南柯王那里,求来了管理内宫的大权。他此时突然调兵遣将,安排了数千人马在祭坛。   此事大抵世子也有所参与,料定卿城一事苏覆不会坐视不管,所以未雨绸缪,安插了兵马在内宫,以备不时之需。   卿城茫然的坐在椅上听着苏覆与楚叙舟他谈话,觉得有些口渴,便去拿桌上的乌芋果子,然后将盘上的小刀取来削皮。   苏覆大概是怕她这么折腾会切伤了手,于是一边和楚叙舟说话,一边顺手将卿城手上的小刀拿到自己手上,帮她削皮。   他显然不经常做这件事,手法算不得太熟稔,大概就跟习武时削木一样去削,结果本来就小巧的果子,被他一削就更小了。余下的果肉已经极少,没办法再食用。   卿城想,对于苏覆哥哥这种性子,这等事算是奇耻大辱吧。   果然,卿城明显看见苏覆敛了一下眉,重新取了一个乌芋果子,对楚叙舟道:“三省六部都安插了我们的人,向王上请令,王上已经授权出入内宫。”   楚叙舟略想了想:“内宫中王后一手遮天,王上虽然允诺,但没有诏书,也没有门令。侍卫不会轻易开门。”   梁松安插了兵马在内宫,他们自然也要有下策。   王上沉迷修道,几乎不会阅折,基本上是交与三省六部批阅,而三省六部又都是苏覆的人。   也就是说,苏覆向王上请令,等同于自己向自己请令。   南柯兵权又大多把握在苏覆等人手中,他想调动军队不难,难的是出入内宫。   楚叙舟吩咐自己的近侍辩临:“你去调查一下门令现在是在王后手中还是世子手中。”   辩临去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这小半个时辰,苏覆简直是在跟这个乌芋果子斗智斗勇。   他根据前车之鉴略总结了一下经验,然后重新削了一个,已经比先前削地漂亮了许多。   但是削的时候,长长的果皮不小心断裂了。卿城眼巴巴的等着,结果在果皮断裂的那一刻,苏覆就直接把它给扔了。   不得不佩服苏覆的学习能力,后来他一连削了五个,果皮自始至终都没有断裂过。   他递给卿城后,卿城一排排了五个,这形状,简直漂亮的像宫里的玉雕一样。削的太漂亮,她反而舍不得吃了。   只是削个果子而已,用得着这么严谨吗?   辩临效率素来极高,届时已经回来:“让人仔细调查了,门令是在长孙绫手里。”   楚叙舟颇具深意的看了一眼苏覆,然后不慌不忙问道:“门令不是该归王后管么?她已是被废之身,怎么会在她手里?”   辩临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王后器重世子妃,先前交付了不少权力给世子妃。就算世子妃移居永巷,也不曾收回,大概是为来日世子与她重归于好做打算。”   这一点卿城与苏覆是心照不宣的。世子只是王后养子,其生母之死,王后多少也有嫌疑,自然有些离心离德。   王后笼络长孙绫,无非是想要用她牵制世子。   这大抵也是长孙绫与世子表面恩爱,实则水火不容的缘故吧。   楚叙舟收了折扇:“在长孙绫那里,就难办了。”   辩临一向是个性子急的,急冲冲道:“我们是奉王上谕令去取门令,就算是王后也得妥协,她凭什么不给?”   楚叙舟漫不经心笑了一声:“依长孙绫的性子,她要是不想给,除非你从她身上踩过去。   楚叙舟望着苏覆道:“不然你去吧。”   苏覆显然极不情愿,对辩临道:“你去。”   楚叙舟会意一笑,眉间生出十二分的风华,对苏覆道:“我敢打赌,这里除了你,没人能取来。”   卿城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了一下,旁人都道楚叙舟是情圣,看来也不过是浪得虚名嘛。   苏覆哥哥与长孙绫两人之间,不说是相看两厌,差不多也是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了。   辩临听令去了,结果不到一刻钟就黑着脸回来了。   楚叙舟略有些讶异:“知道你取不回来,可是也不用这么就被打发回来吧。”   辩临紧抿着唇,半晌道:“她连门都没给我开一下,就直接让我滚了。”   闻言,楚叙舟笑,看着苏覆。   苏覆推不过去,只好不情不愿的去了。   卿城起身,想跟苏覆一同去,结果被楚叙舟拦住,别具深意笑道:“小公主,你还是别去了,不方便。”   卿城不解,但还是乖乖的留在了那里。   苏覆这一去,就漫长的很了。      ☆、脸红胜过告白   卿城坐了许久,在椅子上坐不住,就到楚叙舟跟前:   “长孙绫讨厌苏覆哥哥,你不知道么?”   他看了卿城一眼,慢悠悠道:“知道啊。”   卿城小声道:“那都这么久了,苏覆哥哥怎么还没回来啊,他俩不会打起来吧。“   这一去都足足一个时辰了。   楚叙舟倒很气定神闲:”不会。他不会对女人动手。“   续后,他略抚了抚下巴,徐徐道:“他应该还是挺让着长孙绫的。”   卿城‘哦’了一声,兴致勃勃道:“你上次不是说要带我去‘晓风残月’玩么?不会反悔了吧。“   楚叙舟蓦地笑了:“没有啊。不然,你一会和你苏覆哥哥说,要和我一起去‘晓风残月’。只要他答应,我就带你去。”   他低声在她耳畔说话,微热的气息挠的她有些痒,用开玩笑的口吻道:“记住,要喊叙舟哥哥啊。”   刚说完,苏覆就拿着门令回来了,脸色很不好看。看见卿城巴在楚叙舟的椅上,脸色更不好看。   他把卿城拖到自己跟前的椅子上坐好,先是饮了口茶,然后将门令递给楚叙舟道,淡淡道:“今天你去安排吧。我就不去了。”   楚叙舟故意打趣他道:“这都一个时辰了,你们俩没少饶舌吧。”   苏覆不说话了。   见楚叙舟要走,卿城对楚叙舟使了个眼色,忙拉着苏覆的衣袖道:“苏覆哥哥,我想跟叙舟哥哥一起去‘晓风残月’玩。”   见苏覆瞬间黑了脸,楚叙舟眼中玩世不恭的笑意更深,像是计谋得逞了的样子。   苏覆没好气道:“不行。”   然后就不由分说的拉着卿城走了。   直到走了很远以后,苏覆才放开了卿城的手,卿城不满道:“为什么不行啊?”   苏覆略微思索了片刻,对卿城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以后离他远点就是了。”   卿城不相信:“那你们还是结拜兄弟呢,你骗我吧。”   苏覆哄骗她道:“不是。他喜欢骗小姑娘。”   卿城虽然不太信,但是楚叙舟风流的名声确实也不是一朝一夕了。   小心为上,她最后还是断了这门心思,将信将疑的跟苏覆走了。   长孙绫在永巷平日里也没有旁的事,便练练剑打发时间,能得到玄桀这样旷世奇才的指点,是千金难求的。   不日之后,她便精进了不少。   剑法的深奥之处便在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玄桀又不善言辞,但既然输了便会尽心竭力,所以时常手把手的教她。   长孙绫是玄桀见过头等放荡不羁的姑娘。   玄桀教她的时候难免靠的近些,他总是会刻意回避她的目光。被她看穿之后,她便故意与他对视,开他的玩笑,非要到他脸红才肯罢休。   玄桀受不了,将匕首给她:“你自己练一会。”   长孙绫坐到他身旁,将匕首扔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花,没意思道:“这就害羞了。”   玄桀发现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迟疑了片刻,问道:“你怎么了?”   长孙绫漫不经心道:“脚踝扭伤了。”   玄桀看着她红肿的脚踝,微微一怔:“什么时候?”   长孙绫斜他一眼:“有一会了。”   她三言两语就把玄桀的心思拨弄的纷乱起来,玄桀难免有些分神,只顾着让她练习。   玄桀迅速低头道:“下次如果我没有看见,你可以说。”   “我去帮你取药吧。”他说。   “不用了。不喜欢涂那个。”她回绝道。   少顷,长孙绫笑着靠近他道:“那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你比我小,我倒尊你一声师父,你就这样教我啊。难不成,是想你那位还没过门的小情人?”   玄桀难得能登时反驳上一句:“我没见过她,想什么。”   烟若对他而言是个陌生的名字,她的容貌他也从未留意过。   长孙绫半点不怕他,仍旧笑着在他耳畔开玩笑道:“那你分神什么?总不会是对我有非分之想吧。”   他脸红了一红,佯怒道:“你……你别这样,不然以后就别让我教了。”   长孙绫挽着他的胳膊道:“那以后若我输给别人,我就说是你教的,你丢不丢人?”   “你……”   他远没有她能说会道,多半是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玄桀尝试着甩开她的手,没有成功,便由她去了,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长孙绫将他腰间的剑抽出来,见剑柄上刻有‘玄机’二字。   她道:“你倒挺重情重义的。”   玄机门会给每位门生铸一把剑,以此作为玄机门门生的标志。他如今官拜上将军,自然见过比这更好的剑,却还是一直随身携带此剑。   未几,长孙绫无意中看见了他后颈上的伤疤,有些狰狞,从前有头发遮挡,她倒未曾注意。   她拨开他的发丝,问道:“这里怎么了?”   玄桀神情算不上不太好,用另一只手强行把她的手拿下来:“别看了。”   长孙绫有些不满:“我又不怕这些。”   玄桀拗不过她,只好简单的跟她解释了一下:“以前不小心被刺伤的。”   玄桀很含糊其辞,长孙绫便没再多问了,只道:“那擦些药吧。”   玄桀起身打算进屋。长孙绫自己支起身子,但是那边脚踝扭伤候又忍痛跟他练了一会剑,伤势已经很严重了,刚起身就险些摔倒。   玄桀扶了她一把,低声道:“抱歉,我忘记了。”   长孙绫倒若无其事,只笑:“男人温柔些才讨人喜欢。你这么不怜香惜玉,哪里能讨姑娘的欢心。”   玄桀微愣了一下,然后低头木讷的‘哦’了一声。   她实在是走不了,玄桀只好轻轻将她托起来,抱到床上。   长孙绫指着柜子道:“药膏放在那里。”   玄桀取出药膏,长孙绫抢过去:“我帮你。”   玄桀道:“我自己来就好。”   长孙绫哂笑一声,抬眸看他:“你又看不见,怎么去擦?我来吧。”   长孙绫将他的头发撩开,动作轻柔,细心的将药在他后颈处涂抹均匀。   与寻常女子相比,她性子直率的多,甚至可以说是桀骜不驯,却也不是没有可爱的时候。   现在,就很温柔。   他默默想,她虽然比寻常姑娘任性独特些,却也有娇媚之处惹人喜爱,世子怎么舍得打她?   玄桀突然开口:“你不喜欢世子么?你如果好好对他,他应该会很疼爱你。你还年轻,总不能一生耗在永巷里。”   长孙绫的语气中有毫不掩饰的厌恶:“我就是讨厌他的虚伪,他也讨厌我的脾气。我不会为了取悦别人而去强行改变自己。你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一样活的开心。”   长孙绫厌恶世子,不想多加谈论,看着玄桀的伤疤道:“这伤口很深吧。”   玄桀沉默了,神色渐渐暗沉下去。   长孙绫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问:“不能说么?”   玄桀轻轻道:“没什么可说的吧。”   长孙绫将药膏的盒子盖上,很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那为什么一定要藏在心里,让自己活的那么孤独?”   玄桀难得笑了一下:“我觉得,人们更喜欢听成功的经验,不喜欢听失败的故事。这会让人觉得很倒胃口。”   长孙绫直视着他:“我想听听。”   他默默片刻后,道:“我从师时,总是独来独往。后来师父收了个弟子,天资不高,不过人很开朗。他是我所有师兄弟里,唯一没有毁谤过我的人。”   “你们成了朋友?”长孙绫猜测道。   “嗯。我把所有学习剑法的心得都教给他,他的剑术突飞猛进。”他轻轻道:“不过后来,还是反目了。”   他为这份友谊倾其所有,可后来在师兄弟的竞争们中,那位他视如手足的朋友棋差一招输给了他,屈居第二。   玄桀在背对着自己最信任的师弟时卸下一切防备,可是最始料不及的,也是他的师弟从背后刺入的匕首。   玄桀后知后觉的躲避,却还是被重创了。   师父不忍这样的英才陨落,花费了极大心血,才让他捡回一条命来。   后来,师父一气之下,将师弟逐出师门。   玄桀没有接着说下去,在师弟离开之后,关于他的非议却甚嚣尘上。众人皆道,以玄桀的武艺,怎么可能如此掉以轻心。   那些人说,是他畏惧师弟夺走自己的桂冠,才上演了这样一场苦肉计,以稳固自己的不败之地。   这桩事,他阔别师门后,除了长孙绫,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他不喜欢别人对他的种种揣测与非议。   可在他被委任为上将军征战边疆后。世人口中流传的玄桀,残忍暴戾,可止儿啼。   长孙绫轻蔑道:“这样的人就该死,逐出师门都已是轻罚。”   玄桀闻言微微讶异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她语气突然轻快起来,用着半开玩笑的口吻:“再怎么样你也是我师父,你告诉我,我也该心疼心疼你不是?”   玄桀耳根子都红了。   长孙绫贴近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玄桀耳根更红,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以后你成亲,是不是脸红的比新娘子还快呀?”   玄桀急了扣住她的手道:“别说了。”   长孙绫偏不买他的账,用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耳朵道:“本来就是。你长这么大不会身边连一个女人都没有过吧。”   玄桀一急,脸更红了,翻身反扣住她另一只手,力道稍重了些,将她按到了床上:“你别说了。”   长孙绫半点也不害怕:“说又能怎样啊。”   她贴近他的脸,语气幽幽:“你这样是做什么?真的对我有非分之想啊?”   ☆、突变   她贴近他的脸:“你这样是做什么?真的对我有非分之想啊?”   玄桀这才注意到这样的姿势过于暧昧,连忙放开了她,正过脸庞不再看她:“没有。”   长孙绫笑的不以为意:“有也不要紧吧。我今天脚踝疼,等有机会再说。”   玄桀怕她再这么说下去真要没边了,索性回避了话题,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连窥天河,有云如蛇。主大雾。   国师定在今日卜卦,祭坛烟雾缭绕,国师在通天台之上凭风而立,道貌如仙。   他燃烧了符文之后,口中念念有词,在金沙上划了几个字样。   进呈给南柯王后,王后少有失态,几乎是迫不及待近前观看。   金沙上赫然写的是‘中宫’二字。   王后大惊失色:“这……”   南柯王脸色骤变,冷冷瞧了王后一眼,询问国师道:“国师,仙人意在中宫?”   国师颔首:“老臣奉天子之名,通天神之意,岂敢擅改。”   世子的目光已冷下来,却也只是坐在席上静观其变。   反倒是温华,沉不住气,见状不对,忙踉跄的到南柯王跟前,哀哀求道:“父王,您是知道的,母后一向宅心仁厚,怎会做如此狠毒之事。”   南柯王的目光牢牢落在王后身上,语气中也是凉森森的寒意,审视着王后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王后不甘道:“定是有人陷害臣妾,臣妾求王上宽限臣妾几日,让臣妾平冤昭雪。”   南柯王闻言登时大怒,喝道:“贱人!当初让国师卜卦的是你,现在要宽限的也是你!   孤一心求道,大赦天下,只求积累福泽,他日重返仙庭。   你在后宫生出事端,害了一条人命,如今又质疑仙意,是在笑孤昏庸,还是存心想挡孤的仙途?!”   南柯王虽不宠幸后宫,但是对王后一向礼遇,王后何曾见过南柯王如此叱咄自己,吓得虚软在了地上。   如今大局已定,凭她口齿如何伶俐,也不可能力挽狂澜。   温华忙跪到南柯王身旁,声音哀婉而绵软动人:“父王,母后的德行您是知道的。   她一向仁善,撷红过于跋扈,母后才将她逐出宫去,也是怕有损你的贤名,不曾想过她竟无意坠井。   您就饶了母后这一次,儿臣愿为父王誊抄仙录,以彰父王功德。”   王后也算是深谋远虑,一力承担所有过错,自始至终不曾推出温华来。   南柯王到底还是疼爱这个女儿,好半天才舒缓了神色,对王后冷冷道:“罢了。念你是华儿的生母,就宽待你一次。”   尔后,南柯王对身旁的内监道:“王后吴氏,品行不端。褫夺封号,禁足三月。”   褫夺位分是极大的耻辱。然而一条人命,就此了结,不得不叹服王后根基的稳固。   卿城一度想揭穿温华对撷红的暴行,但如今来看,就算此时揭举,也未必能掀起多大风浪。   至多是再禁足温华,然而仅仅如此,她们早晚会东山再起,且变本加厉的报复。   其次,如今撷红一事已死无对证,南柯王未必会信她这个外来女儿的一面之词,反倒可能让温华有了可乘之机反咬她一口栽赃陷害。   思索后,卿城最终还是决定缄口。王后与温华多行不义、作茧自缚,她只要守株待兔即可。   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总会有翻身的时候。   玄桀近来总会想到一些不该想起的事情,会越想越深。   有关于她。   长孙绫已经委身于世子,就算如今是被废之身,哪怕终老在暗无天日的永巷,也不可能再嫁。   何况,他自己也是有婚约在身的。   玄桀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怎么能有这么混账的想法。   然而这种烦恼尚未持续多久,他的思绪就被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了。   “上将军,玄机门遇难了!”   向来沉默稳健的玄桀惊了一下,仓惶起身:“谁出事了么?”   来人是跟随玄桀多年的亲信左旭,他火急火燎的答道:“属下已经查过了,是玄机师祖被东邪的人绑架了。”   玄机师祖,是玄桀的师父。   玄桀来不及过问太多,极力冷静下来,吩咐道:“备马,去东邪。”   东邪是近年来新兴的教派。数百年前,东邪还是入不得江湖宗谱的三教九流。后来,旧任教主自创东邪秘术,以身体为蛊毒的载体,虽极度伤身,却能使人武力大增。   纵然江湖大多宗派不齿,东邪依然实力大增,势不可挡,成为了江湖一霸。   在去东邪的路上,玄桀已大略了解了情况。   玄机门与东邪派素无来往,然东邪的人行事一向没有章法,此次东邪派主暗中谴人劫持了玄机师祖,实在是不讲道义。   玄桀在边疆时明察暗访,便知道轩辕剑的离奇失踪与世子有关。而大多证据指向轩辕剑又落在了东邪派主手中,多半是世子与江湖邪派两相勾结。   撷红一事又错综复杂,牵扯了前朝后宫。细作来报,此次玄机师祖被劫持,也是世子指使东□□主以牵制玄桀。   玄桀只与左旭二人一同前往瀛洲,此事非同小可,牵扯的人越少越好。二人不分昼夜快马加鞭,也用了足足数日才到达。   骄兵必败。玄桀虽然心急,但此事鲁莽不得。   他用了一日休整,理清东邪门派的地形。   东邪门派在瀛洲的殿室依山傍水而建,覆压两百余里。倘若不仔细记住地形,极易迷路。不仅如此,每一处山口皆有东邪的人把守。   一旦因为迷路而延误,必定会被东邪的人发现,那就功亏一篑。   玄桀藏在暗处,警戒的观察了一下,殿室周围戒备森严,想要暗中潜入实在是难如登天。   左旭环顾四周后,紧张的低声道:   “上将军,不然属下回朝,向相国大人请命,调动兵马,强攻东邪。”   玄桀冷静道:“不可。东邪已经今非昔比,世子又蠢蠢欲动,眼下如果贸然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他接着沉沉道:“东□□主一向残忍暴戾,他手上的人质,多半不过几日就被折磨致死。而且,就算开战,师父已经年逾古稀,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那该如何?”   玄桀沉默了片刻后,坚定道:“我闯进去救师父,就算被发现,声东击西,也能让师父得救。”   左旭讶异道:“那您有几成把握全身而退?”   “三成。”玄桀平静道。   玄桀对自身的实力有很清醒的认识。他虽然武艺超群,但是东□□主这些年来以邪术助长其功力,在江湖前辈面前尚能一手遮天,何况他一个后生。   左旭大惊失色,忙阻拦道:“那怎么可以?您何必这样以身涉险。”   左旭跪下,一再阻拦。   玄桀却十分执拗,断然拒绝他道:   “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此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管。以我的轻功,可以进入东邪内部。你在此等候,如若师父成功得救,你在外接应他。如若我与师父一同遇难,你就拿着我的令牌去找相国。记住,务必救出师父。”   左旭拦不住玄桀,又怕耽误了时机,情急之下只好应允。   东邪纵然势倾江湖,但到底是新秀,内部规制还是比别处散漫些。玄桀以轻功跃入东邪并不难,难的是突破地牢的层层围困。   他已经向细作了解了东邪地牢的大致方位,轻功又是绝佳。在路途上避开守卫容易,但是地牢极其逼仄,只能硬闯。   玄桀提着剑先发制人,悄然杀了在门前的两个守卫。地牢暗处的守卫涌动起来,立刻围了上来。   玄桀知道寡不敌众,并不恋战,只是凭借着一流的轻功向地牢深处进军。东□□派之人轻狂,对人质看守也不甚严密。   他身似飞鸿,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后,沿壁找到了关押师父的地方。东邪中人嗜血,见玄桀擅闯,纷纷猩红了眼,不顾护留人质,一心想上前斩杀玄桀。   玄机师祖衣衫褴褛在狱中,听见动静,一看是玄桀单枪匹马的闯进来,大惊道:“你管我这个老东西干什么?快走啊!”   数十只冷箭齐发,玄桀侧身躲了一下,却还是被一只箭擦伤了背。   玄桀已尽量避战,场上却还是死伤了七八个人,他身上亦十余创。   血腥的味道已经激起东邪守卫们的斗志,玄桀知道不宜久留,虚晃一下,趁机用剑破开牢门,拉着玄机师祖沿壁杀出一条血路。   到门前,却发现东□□主正站在门前,负手而立,阴沉沉的笑看着他们。   东□□主约莫五十岁的年纪,戴着半边面具,斑白的头发凌乱的散着。   东□□主混迹江湖日久,果然老练,处变不惊。   他见玄桀身手不凡,上下打量着玄桀,猜测道:“你就是玄机门的玄桀?”   玄桀冷冷道:“是。”   东□□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小子,你以为你在江湖上有些名声,就敢来我东邪抢人?”   东□□主身旁的护卫已经按捺不住,大喝一声,挥剑直刺玄桀。   玄机师祖虽被劫持不久,但东邪的人素来暴戾,他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玄桀侧身一闪,将师父护在身后,避开了剑。   东□□主只在一旁闲闲看着,算是默许。   那人却还恋战,又反手将剑往玄桀身上劈过去,玄桀横剑拦了一下,凌厉的刀剑碰撞出火花。   交手几招后,玄桀虚招一晃,不单避开了他的剑,还借力打力割断了他一缕头发。   玄桀并不想挑衅他,也不想在此时激怒东□□主。所以只是断了他一缕头发,以警告他不要再企图接近自己。   可身为东□□主的亲信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见受此大辱,不由得大怒,眼中精光一轮,当即变了矛头,向玄机师祖砍去。   ☆、人情薄   玄桀素来敏锐,察觉到他剑锋不对,立即跃到师父身前,他硬是用手紧紧的握住了剑锋。   不过是短短片刻,鲜红的血从他手上流了下来,与剑相连的地方已是血肉模糊。   那人也没想到玄桀会以这种近乎壮士断腕的方式去抵挡他的攻势。玄桀握住他的剑后,当即拔剑砍断他的手腕,紧接着一剑刺入他的胸口。   血喷溅而出。   两方已经撕破了脸。玄桀也不再顾忌,当断则断。   为博取出路,他孤注一掷,弃下玄机师祖,趁其不备,只身跃起刺死了东□□主身侧的人,再顺手抽出东□□主腰间别着的匕首,抵在东□□主的脖颈上。   这样流畅的剑法动作,在年轻的后辈里屈指可数。   尽管已经挟持了东□□主,玄桀心中并无多少把握全身而退。高手对决,绝地反杀也不过是短短一瞬的事。   东邪的人层层围了上来,玄桀将刀锋抵上东□□主的脉搏:“退后!”   场上的人面面相觑,东□□主依然镇定自若,只是微微抬手让他们退后。   玄桀对玄机师祖道:“师父,你先出去。会有人接应您。”   玄机师祖不放心玄桀,但他自己亦以身受重伤,自顾不暇,留在这里也只是拖累玄桀。   待师父拖着带伤的身躯退离后,玄桀才冒险挟持着东□□主一步一步退后,向门处靠拢。   “退后!”   东邪门下的人素来好斗,此时或许是碍于教主安危,竟没有步步紧逼。   玄桀一步步的挟持东□□主直至门外,警惕的看着不远处的东邪守卫们,见时机成熟,当即用了十层的轻功脱身。   左旭在外接应了玄机师祖。   届时玄机师祖身受重伤,支撑着逃离出东邪后,便因为伤口过于疼痛而晕倒了。   左旭已为玄机师祖简单的包扎了伤口,可玄机师祖年迈,又身受重伤,短时内伤口不可能愈合。   玄桀很快便也接着逃了出来。   东邪的人想来不会善罢甘休,所以玄桀必须马不停蹄的带着师父离开,以免东邪的人追杀过来。   师父的唇色已经发紫。马背本就颠簸,快马加鞭的速度已经让师父身上的伤口渐渐裂开。   迫不得已,玄桀只好减缓了速度。   斟酌之下,还是让左旭快马先行回朝,带人来接应玄桀师徒二人。   一路颠簸。   玄机师祖渐渐醒了过来,刚醒来便开始剧烈的咳嗽。   玄桀眸色暗沉:“师父,我先去给你找些草药敷上吧。”   他也没料到东邪的人会暴戾至此,不过短短数日,便用酷刑将人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看师父的容色,应该是中了毒。若再不用草药敷着,怕是熬不过今天了。   玄机师祖情知自己命绝今日,用尽自己的力气去拉住他:“不要!”   他已是命若游丝,重重的喘着气道:“玄桀,你听我说,我在地牢里,听见那些守卫们议论,东□□主今日就要去玄机门屠门。   你从东邪把我救了回来,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那时玄机门必定血流成河啊!   师父知道,从前在玄机门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你那些不成器师兄弟们总是污蔑你,可你是个心性善良的孩子,算是师父求你,你就回去,再帮他们一次吧。”   玄桀神色为难,当即否认道:“不行……师父,可你的伤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玄机师祖一边摇着头,一边咳嗽,心肝脾肺都要咳出来一般:“我撑不到回去了,你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要是孝顺,就遂了师父的遗愿,救救你的师兄弟们吧!”   玄桀还是不肯丢下玄机师祖离开,只说:“师父,你再支撑与一会,玄机门那边我再想办法。”   玄机师祖知道以玄桀的性子断然不肯丢下自己不管,于是大叫了一声:“快去!”   随后便咬舌自尽,临死前双目圆睁,只口齿不清的喃喃道:“玄机门,玄机门……”   玄桀看师父这样舍命,心痛欲裂。   可师父用命换来的宝贵时间,却不是让他用来难过的。   危急无奈之下,他只好背上师父的遗体快马加鞭赶回了玄机门。   玄机门的众人正坐立不安,商讨着如何将玄机师祖救出,见玄桀背着玄机师祖的尸首回来,不由得大惊。   惊讶之余,还有嫉恨。在座之人皆是玄机师祖的弟子,在此夸夸其谈,可论起亲身去东邪去救师祖却都你推我让起来。   独独一个已出师的玄桀将师父背了回来,让他们颜面何存。   打玄机师祖遇难后,大弟子便临时继承了掌门之位。   众人齐齐嫉恨,无形中便默契的形成了一个结盟。   见玄桀回来,新任掌门先是大怒,趁机发难,唾弃他道:“混账,早就听闻你跟朝中势力暗中勾结,害的师父被东邪劫持不说,如今就连师父的性命也断送了!”   玄桀将师父的尸首小心放下,来不及抹去额际上的血汗,辩解道:“师父说今日东邪的人会来玄机屠门,他身受重伤,怕连累了你们,所以才咬舌自尽。”   玄桀话音未落就被另一人冷笑着打断:“你既然说东邪的人会来屠门,那他们现在在何处?”   如今事态紧急,玄桀不想与他们争,忍气吞声道:“你们要是不想师父冤死,就先离开这里再说。”   另一弟子喝道:“你以为你如今入朝做了上将军,便可以六亲不认了么!分明是你杀了师父灭口,你还狡辩,胡诌什么东邪!”   玄桀反驳道:“我就算入朝为官,也断不会陷害师父!如果我想陷害师父,又何必冒险去救他。”   新任掌门冷哼一声:“还敢狡辩,你若不是与东邪勾结,单枪匹马闯入东邪,怎会安然脱身!”   “就是!你以为你玄桀是什么人?擅闯东邪还能全身而退?”   “真是笑话!”   此刻,就连一向忠厚老实的小师弟也站出来质问:“是啊!怎么可能?东邪的天罗地网天下闻名,你怎么可能救出师父还全身而退?”   “你口口声声说东邪的人要来屠门,我且问你,东邪的人呢?”   玄桀本不善言辞,分辩不过他们,只得道:“你们若是执意不走,东邪的人过来了,我也爱莫能助。”   新任掌门冷冷道:“你还不跪下认罪?”   玄桀虽不善言辞,但不卑不亢:“我没有罪。”   新任掌门如同听了笑话一般,冷笑道:“你们,去把他身上的剑拿回来,我们玄机门没有你这样的逆徒!”   玄桀随身携带的是象征玄机门弟子身份的剑,多年未曾更换。   这是玄机门的象征。   新任掌门下令,众人顿时一哄而上。玄桀本能的避开,却躲不过从四面八方簇拥而上的人。   玄桀只能死死的护着腰间的剑。而他们便开始不断的踢玄桀的腿,踢到让他跪下。   玄桀忍痛站起来后,他们便接着踢,再踢到他跪下为止。   如此反复。   几个人一起掰开玄桀的手,去抢玄桀手中的剑,玄桀紧握不放,争抢之间,剑不慎掉落到地上,玄桀刚去捡,便有人拿脚重重的踩在他手上,指骨断裂的声音传来。   那人的脚重重的压在玄桀的手上:“你认不认罪!”   玄桀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说:“师父不是我杀的。”   他便更重的踩上去,又是一阵指骨断裂的声音:“那东邪的事情你怎么解释?”   玄桀固执道:“我不知道!”   玄桀的手骨已经断裂,握不住那把剑,他们便趁机将剑夺走,在良久的辱骂欺压后,不管不顾的将他逐出门外。   等到玄桀的近卫——左旭领着人过来时,看见的已经是伤痕累累的玄桀。   他大惊,问清缘由后,更是愤懑不平,怒的眼睛都发红了:“您好心来救他们,他们反而栽赃陷害,简直是畜生都不如!”   说完,就想领着人冲进去。   玄桀阻止他道:“不必。现在跟他们争,必然两败俱伤,得利的只会是东邪。你先送我回去疗伤,再安插人在暗处守着这里,如有不测,第一时间禀报我。”   玄桀的近卫不解道:“他们这样对您了,您还何必帮他们!”   玄桀轻轻道:“这是师父的基业,也是师父的遗愿。与他们无关,就算是为了师父,我也不能让玄机门在江湖上没落。”   玄桀的近卫知道玄桀的性子,他一旦做了决定,谁也劝不住他。   左旭气急败坏的叹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先安排人将玄桀送回将军府。   玄桀并不急着和玄机门的人分辩、洗净冤屈。   他一直在等东邪的人。   他以为他们早晚会来,这样他的罪名自然能沉冤昭雪。   然而千等万等,那日东邪的人当真没有去玄机门屠门。   玄桀心中起疑,师父不惜以命相抵,也要护住玄机门。   可是东邪的人,为什么最终没有来屠门?   难道是师父听错了消息?   ☆、凤求凰   玄桀想不出一个分晓。   可如此一来,玄桀倒正好坐实了‘逆徒’的罪名。   玄桀的手受了伤,并不能再练习剑法。   但是毕竟是此前答应了长孙绫的事情,还是要和她说一句。   玄桀刚走到永巷,便遇到了孟宪。   孟宪的官衔品级并不如玄桀高,但也是玄机门的弟子,入玄机门的时间又比玄桀要早,玄桀一向尊称他一句师兄。   他迎面走来,步子愈来愈快,到玄桀跟前时故意撞了一下玄桀。   不等玄桀说话,孟宪便大呼小叫起来:“你撞我?害死师父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别的地方害人?”   许多宫人们闻声而来,围了一圈,想要细听一二。   玄桀抬眸看着他,反驳道:“我没有……”   “没有?”孟宪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那我问你,你玄机门的剑呢?拿出来看看呀。”   玄桀不语。   孟宪叫的更欢了:“都来看看,都来看看。你们玄桀将军就是个欺师灭祖的小人,这剑都没有了,不是被逐出师门是什么呀?”   他这样一喊,四周不仅围了宫人,就连后宫有些女官、妃嫔都聚了过来,大有闲极无聊想要看看热闹的意思。   孟宪的目光落定在玄桀手上:“你看这手骨都断了吧,就是报应。亏师父以前还对你那么好,师父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孟宪以前受过玄机师祖恩典,对玄桀师祖也是情谊深厚,往后说着眼圈都有些红了。   女官、妃嫔们见状,都开始议论起来,一边觉得孟宪不愧是赤胆忠心,不顾以下犯上,也要为师父讨个说法。   这样不畏强权,实在是高风亮节。   另一边,则是贬责玄桀忘恩负义。   最后,就连那些宫人们都窃窃私语起来,非议玄桀。   玄桀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开口道:“师父不是我害死的,是……”   见玄桀想要辩解,孟宪更是上火:“还敢狡辩。你说你没有害死师父,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玄桀沉默了,就算她说的天花乱坠,现在也有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摆在那里,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他,是害死师父的凶手。   每个人都这样说。他的师尊们,他自幼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们,都在指责他,说是他害死了师父。这样的众口一词让他觉得恐惧。   甚至有的时候,他也在想,他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会不会真的是他自己杀了师父?   就连最忠厚的师弟也在指责他。   师兄弟们说的其实在理论上也没有错误,他单枪匹马闯入东邪,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就算挟持了东邪.教主,他那样的高人难道就没有反击的机会?   “都滚开!”   长孙绫低喝一声,围聚在一起的人顿时退开了几步。   她走到孟宪跟前,略带慵懒道:“我搬到永巷来就是为了图个清静,结果你们这些人还是吵得我不得安生。”   孟宪也听闻了长孙绫的名声,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主,便闭嘴不再说话。   她打量着孟宪,刻薄道:“你们这些人,空口无凭就敢在这里说长道短。这些事情我本不喜过问,但是既然吵到了我长孙绫的门前,那我就好好与你分解分解。”   孟宪本想闭嘴,但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你不要被他更蒙蔽了。他这个人从小就不合  玄桀想不出一个分晓。   可如此一来,玄桀倒正好坐实了‘逆徒’的罪名。   玄桀的手受了伤,并不能再练习剑法。   但是毕竟是此前答应了长孙绫的事情,还是要和她说一句。   玄桀刚走到永巷,便遇到了孟宪。   孟宪的官衔品级并不如玄桀高,但也是玄机门的弟子,入玄机门的时间又比玄桀要早,玄桀一向尊称他一句师兄。   他迎面走来,步子愈来愈快,到玄桀跟前时故意撞了一下玄桀。   不等玄桀说话,孟宪便大呼小叫起来:“你撞我?害死师父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别的地方害人?”   许多宫人们闻声而来,围了一圈,想要细听一二。   玄桀抬眸看着他,反驳道:“我没有……”   “没有?”孟宪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那我问你,你玄机门的剑呢?拿出来看看呀。”   玄桀不语。   孟宪叫的更欢了:“都来看看,都来看看。你们玄桀将军就是个欺师灭祖的小人,这剑都没有了,不是被逐出师门是什么呀?”   他这样一喊,四周不仅围了宫人,就连后宫有些女官、妃嫔都聚了过来,大有闲极无聊想要看看热闹的意思。   孟宪的目光落定在玄桀手上:“你看这手骨都断了吧,就是报应。亏师父以前还对你那么好,师父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孟宪以前受过玄机师祖恩典,对玄桀师祖也是情谊深厚,往后说着眼圈都有些红了。   女官、妃嫔们见状,都开始议论起来,一边觉得孟宪不愧是赤胆忠心,不顾以下犯上,也要为师父讨个说法。   这样不畏强权,实在是高风亮节。   另一边,则是贬责玄桀忘恩负义。   最后,就连那些宫人们都窃窃私语起来,非议玄桀。   玄桀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开口道:“师父不是我害死的,是……”   见玄桀想要辩解,孟宪更是上火:“还敢狡辩。你说你没有害死师父,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玄桀沉默了,就算她说的天花乱坠,现在也有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摆在那里,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他,是害死师父的凶手。   每个人都这样说。他的师尊们,他自幼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们,都在指责他,说是他害死了师父。这样的众口一词让他觉得恐惧。   甚至有的时候,他也在想,他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会不会真的是他自己杀了师父?   就连最忠厚的师弟也在指责他。   师兄弟们说的其实在理论上也没有错误,他单枪匹马闯入东邪,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就算挟持了东□□主,他那样的高人难道就没有反击的机会?   “都滚开!”   长孙绫低喝一声,围聚在一起的人顿时退开了几步。   她走到孟宪跟前,略带慵懒道:   “我搬到永巷来就是为了图个清静,结果你们这些人还是吵得我不得安生。”   孟宪也听闻了长孙绫的名声,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主,便闭嘴不再说话。   她打量着孟宪,刻薄道:   “你们这些人,空口无凭就敢在这里说长道短。这些事情我本不喜过问,但是既然吵到了我长孙绫的门前,那我就好好与你分解分解。”   孟宪本想闭嘴,但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你不要被他更蒙蔽了。他这个人从小就不合群,还没一句真话,所有人都讨厌他。   当年为了赢得比武害死他师弟的事情,他都干得出来。”   长孙绫被他这句害死师弟激怒的眉毛一挑,当即斥道:   “够了!是不是要我用剪刀把你嘴巴缝上?”   众人见长孙绫是真的动怒,再没了看热闹的心思,都四散奔逃了。   孟宪心里也有些怕,轻哼一句,狠狠瞪了玄桀一眼,走了。   等众人走后,长孙绫看着玄桀,怒其不争道:   “说你是个木头,你还真是个木头。他们这么说你,你都不知道反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自己狠一点,才能保护的好自己。”   玄桀默默不语。   见玄桀手伤的不轻,长孙绫也懒得再说,拉着他进了屋子替他敷了药。   那双手实在伤的触目惊心,玄桀知道难看,不愿让她多看,将手缩了回来,道:“我自己来吧。”   长孙绫瞪他一眼:   “跟个姑娘家一样害羞什么?你那些师兄弟把你伤成这样,我要是你,就算真的有人害他们,我都不去救了。”   玄桀倒是比长孙绫平静的多:“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辜负了他的遗愿。”   长孙绫气急败坏道:   “怎么有你这么笨的人。你逆来顺受,他们只会得寸进尺。   难道全天下的人都来诋毁你,你也要一一原谅他们么?   这世上,善良就是最无用的东西!   人们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他们不喜欢追求真相,不论是什么理由,只要他们不想相信。就会被归类为借口。   你只有比他们更狠,他们才会跪在你面前求你,你懂不懂,玄桀!”   “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他低头道。   “真相?这世界上哪有所谓的真相。”   长孙绫冷笑一声:   “当所有人众口一词不愿意相信你的时候,真相就成了悖论,人们愿意相信的才是真相。”   玄桀温和的拉着她的手,极认真道:“你不是相信我么?所以,世上还是有温暖与希望的,我总会不期而遇。”   如果玄桀能像楚叙舟一样会说漂亮话,大概就是,你是我不期而遇的温暖。   “你……”   长孙绫第一次被玄桀驳的哑口无言,没好气的坐下给他擦伤。   玄桀是孤儿,又天赋异禀。他的师兄弟们妒忌他,自幼便孤立他。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动了邪念。   长孙绫嘟囔了一句:“单纯还是傻啊,信什么未来。”   玄桀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握着她的手,于是不动声色的缩了回去,静静的垂着头,也不说话。   长孙绫突然正色对玄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信不信?”   玄桀抬眸,明灿灿的对她一笑:“我相信善有善报。”   长孙绫轻哼一声:“等着瞧吧。”   无论前朝有多少的谋算纠葛,‘晓风残月’里的丝竹声都在每个夜晚穿云破月,为达官显贵留下一个温柔富贵乡,只要富贵,就能买到温柔。   楚叙舟偶然路过艳骨的厢房,屋间香艳撩人,几步远便能嗅见清幽的香味。   门是半掩着的,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个艳美的姑娘。   她的美,确实是值得人注目的。   但是,他此刻的目光,是被她手中的乾龙棒紧紧扣住。   他推门而入,艳骨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他,毫无波澜。   楚叙舟直接切入正题:“给我。”   艳骨聪慧,自然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却理都没理他,就视若无睹的从他身侧走过。   楚叙舟微微敛眉,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夺她手中的乾龙棒。艳骨一抬手躲过去了,而楚叙舟错拉住了她的衣裳。   他心思急切,没有控制好力道,艳骨又是个断不肯服输的。   如此一来,她的衣裳都被扯了下来。   幸而艳骨常年练舞,动作轻敏灵巧。   她迅速的掀了帘子,拿起架子上的衣裳披上,转了半圈,衣服便已披在了她肩上,完美的曲线在轻纱下隐隐透漏出来,简直是致命的诱惑,期间动作更是流畅优美的宛如半支舞。   艳骨隔着帘子,略带慵懒对他道:“大人好不讲道理,无端要我给你东西,还这样无礼。若是传了出去,可不败坏了大人风流俊雅的名声。”   这‘晓风残月’里,敢这样同他说话的,她还是第一个。   楚叙舟也不避讳,直接掀了帘子进去。届时,她已经懒洋洋的靠在了床头,适才披上的衣裳还不规整,大半的锁骨露在外边,在隐隐可见锁骨上纹着的牡丹,红的妖冶。   “你想要什么?荣华富贵随你挑选。”楚叙舟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不紧不慢道:“巧了,相国大人说的这些偏偏我都看不上。”   楚叙舟不想喝她废话,伸手想要将乾龙棒抢回来。艳骨动作灵敏的避过,将乾龙棒放入自己胸前衣襟之内。   此举反倒让楚叙舟笑了:“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   艳骨笑的无所畏惧:“怎么会?大家都知道您对女人最有办法。”   她起身在他耳畔轻声道:“我想要您过来看我跳一支舞。”   闻言,他一笑:“我是浪子。风流成性、衣冠禽兽、无可救药。”   她置若罔闻:“就在明天。”   楚叙舟虽然常风花雪月,但是却十分规律,五日过来一次。其实为她破例一次不难,但是明日他还有些别的安排。   “两日后。”他说。   “就明天。”她眸中带笑,坚定不移。   次日,他如约而至。   今日恰好轮到花魁竞选的日子,百花争艳。   楚叙舟来的突然,但一进门便是众星捧月般。一众女子圈圈绕绕围上他,今日他意在乾龙棒,并没有心思与她们多加纠缠。   艳骨在二楼,听见下面人声鼎沸,只是微抬眼帘看了看,目光与人群簇拥中的他有短暂的接触后,便又事不关己般的低了头,拨弄着手中的琴。   艳骨的舞是最后一场。楚叙舟耐下性子等了很久,期间不乏莺莺燕燕推襟送抱。有时见多了这些庸脂俗粉,真觉得好没意思,让他连逢场作戏的欲望都提不起来。   然而他素来不喜形于色,面上始终是惯常的笑意。   艳骨最后跳了一支《凤求凰》,精心准备的偌大舞池里嵌了许多金制的荷花,中间还有许多细高的柱子。   她婀娜多姿的舞步便是在那柱子上跳就的,在外看去有步步生莲之态,美丽的宛若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其实这样一曲跳下来,是很疼的,足底锥心的疼。但这无关紧要,别人不会在意,看客觉得尽兴便足矣。   凭她那张摄人心魂的脸庞与惊才艳艳的舞艺,她赢得花魁是众望所归。   曲终人散后,楚叙舟尾随她去了厢房。   “等等。”   ☆、又见渊河   艳骨没有食言,却也没有放他进去,而是径直去了里屋取出将乾龙棒,交给楚叙舟。   楚叙舟朝里边看了一眼,笑道:   “怎么?不能让我进去吗?总不会是里面有别人吧。”   艳骨眉眼微挑,故意道:   “大人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多问。”   楚叙舟低头,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耳畔上,暧昧至极,他故作遗憾道:“今夜无处可去,看来姑娘不愿收留我了?”   她撩了撩头发,风情万种的模样,调起情来半点不输他:“大人一向高风峻节,艳骨这里既留了别人,怎么敢再让您屈尊移驾,损了您的名节。”   楚叙舟自然听出了这是反讽他从脂粉堆里出来,不肯让他进她的屋子。   他闻言一笑,故意打趣她:“你这样贴心,倒像是欲擒故纵。既然怕房里不干净,换个地方我也不介意。”   她眸中的笑意味不明,口上却是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晓风残月’怕是找不出几个干净的地方,大人还是少来的好。”   说完,也不等他答话,便掩门回了房中。   对于楚叙舟这样的欢场高手,想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的爱自己是极容易的。   然而他从未这样做过,一来倘若酿成她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的悲剧不太好。二来他并不想费这个心思。所以他始终身在花间,心如止水。   但是艳骨,让他有了这样的想法。   楚叙舟取回了乾龙棒,先去了苏覆府上,便开始着手与苏覆筹谋了夺回轩辕的计划,交谈了大约有半个时辰。   传唤了军中的人过来,诏令都已经拟好,却被边疆的另一消息打断了。   东夷来犯。   中原如今分裂为四军对垒,东夷,西凉,南柯,北疆。东夷近些年来颇不安分,时常有侵犯边疆之事。   不止如此,中书省的人特地谴人将一副折子送到苏覆这里来。楚叙舟先接过,大致浏览了一下,便递给苏覆过目。   楚叙舟散漫笑道:“这个梁松,又想做什么。”   苏覆神色冷的骇人,冷冷吐字道:“他想死。”   其实梁松上的这副折子,大体的意思就是想要送卿城公主去东夷和亲,以结两国之欢心。   无非是他畏战,想出卖南柯的尊严,换得一时安宁罢了。   楚叙舟考量道:“那轩辕剑的事,就先放一放吧。”   卿城刚刚在宫里散步,偶遇了温华。温华冷冷的看着她,对她说她就要滚到东夷去了。   这桩事卿城是略有耳闻的。但是父王若是要她背井离乡的去和亲,她就不能不去。   其实东夷也好,只要能平定边疆战事就好。   卿城只是默默地走开,温华却反倒似目标没有得逞的追上来,尖锐的笑声声声入耳。她说,因为苏覆哥哥,渊河哥哥才会战死的。   温华缠着卿城不放,卿城不愿听又避不过,届时,恰巧一个常侍经过:“向二位公主请安。”   温华被他打搅了似乎不太高兴,但近来她倒是比从前收敛了不少,只是凤眼微挑:“起来吧。”   “谢过公主。”他道了一声后,又转而对卿城道:“长公主,适才微臣经过未央宫,碾秋嬷嬷似乎寻您有要事,特请求微臣替她转告。”   卿城点了点头,便往未央宫处走。走远了些,适才那位常侍紧随过来:“公主,适才微臣见您与温华公主似有纠葛。于是臣擅作主张,编纂了个未央宫的事,请公主降罪。”   卿城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渊河哥哥?”   出言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捂住了嘴巴,不知如何是好。   看的出来这位常侍也很讶异,毕竟宫中传闻已久,长公主是个哑女。   那位常侍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您认错人了,臣是才上任的常侍尹熙。隔墙有耳,还望公主慎言。”   卿城连忙点头,转身离开。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的脸,纵使不是一模一样,也至少有七八分像了。   走了一路实在觉得烦躁,又不愿回未央宫。于是卿城便在外游荡了一会,思绪纷乱。   温华与她素来不睦,她不会轻而易举的就听温华信口雌黄。可是刚才巧遇了与渊河哥哥那样相仿的人,不禁想起前尘往事,心里难免还是有些难过的。   卿城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月凉如水,她一直坐在那里发呆。   坐的久了,难免有些冷,突然,一个人从后将她拥在温暖的怀抱里。   苏覆蹙眉道:“谁让你喝酒的?才多大就学着喝酒了。穿的又单薄,上次病成那样转眼就忘了么?”   言辞虽严厉,口吻却是温柔的。   卿城喝了几杯酒,胆子都大起来了,埋怨道:“我就喝了两杯呀。你会喝,温华她们也会喝,你怎么就知道说我。”   苏覆将她从冰凉的石头上抱下来:“好问题。你倒看看在宫里除了我还有谁管你。”   她望着苏覆,怔了一会没说话。其实苏覆哥哥与渊河哥哥长得并不相似,但是苏覆哥哥身上却有一种神采与渊河哥哥相仿。   刚才的那位尹熙皮相与渊河哥哥相仿,却又似乎少了几分渊河哥哥的意气风发。   苏覆想送她回未央宫:“该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了。”大概是因为喝了点酒,她使了些小性子,就是不肯随他回未央宫。   苏覆微微一笑,半带调侃的意味:“不想回去。那我带你回我府上?要不然就在这里吹一夜的风,冷的可不是我。”   卿城想一出是一出,缠着他道:“不然你背我回去嘛。”   苏覆怎么都劝不回去,最终也只好依了她。   他背上她刚走了一小段路,她又不依了,说这条路人多容易让人瞧见,非要走太液池那段路。苏覆只好折回去,她伏在他肩上很安静,只有轻浅的呼吸中溢出酒的清香。   忽然,她问:“苏覆哥哥,东夷很远么?”   原来她已知道了和亲的事,难道是因此情绪有些不对?   苏覆明知故问:“怎么问起这些?”   卿城想了一下,道:“我就是好奇。”   苏覆微微一笑:“不远,就是要乘舟越过沈星河。等到盛夏的时候,沈星河里就开满了莲花,东夷的莲花可以开很久很久,颜色也很好看。”   他又望了一眼太液池里落败的莲花,很轻的道:“等到明年的时候,可以从东夷移植一些青莲在太液池里,你会喜欢的。”   卿城几经权衡了一下,道:“还是不要了吧。”   她又想了想,说:“我可以去你那里看呀。”   苏覆轻笑:“怎么?我那里的莲花开的比别的地方好看,是不是?”   她学着他的口吻,故意道:“是呀。比哪里的都好。”   苏覆长得高,她在他背上,一伸手还能抓到沿途树上开的花。只是今夜贪了几杯酒,又吹了晚风,现在头却有些疼了。   她安静了一会后,又兀然提起:“苏覆哥哥。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很像很像渊河哥哥的人,他说他叫尹熙。”   苏覆的神色发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但是最后他依然只是轻声问了一句:“有多像呢?”   她试图组织一下语言,可是最后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描述:“就是很像很像。我不小心,让他听见我说话了。”   苏覆想开口,可是卿城却调皮了一下,蛮不讲理的将手覆在他唇上,不让他说话。   “嗯……”过了一会后,她又自顾自的说起来:“苏覆哥哥,其实有的时候我觉得你也有点像渊河哥哥。你和渊河哥哥一样,都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像星辰一样。”   “可是他走之后,天上也没有多出一颗星。”   卿城后面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很轻,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可是苏覆还是听见了其中的落寞。   届时,已经到了未央宫宫门前,苏覆将她放了下来,然后微微弯腰,脸与她贴的很近,他们都更清晰的看见了彼此的脸。   卿城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好看的不像话的脸庞,等着他说话。   此时他平日里淡漠的神色一扫而空,眼眉微弯,这一笑,似终南山上的十里春风:“那以后,我们到一个星星更亮的地方,去找一找。”   见他一笑,卿城心里都觉得暖和了许多,小脸上也洋溢起了笑。她没有说话,却把自己刚才沿途摘的花放到他手上,才转身回宫。等快要进门的时候,还带笑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笑着目送她远去。   卿城最后很开心的看了一眼,才掩上了门。   夜间是风流洒脱的好时候。   但是在'晓风残月'略有不同,不论是白昼还是黑夜,'晓风残月'的灯总是长明不熄。   流光溢彩的灯光下,不分昼夜,时时刻刻都是温柔富贵乡。   艳骨白天练了舞,夜间便回房歇息了。   她并不喜欢'晓风残月'里灯火通明的夜晚。   她的房间很偏僻,偏僻的不像花魁该住的厢房,这是她向主事请求的。夜间远离喧嚣,静悄悄的。   这么晚了,会是谁在叩门。   艳骨随意披了件衣裳,略带慵懒的起身打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楚叙舟。   ☆、酒后迷情   玄桀回宫后,苏覆为了提拔他,将宫中夜间宿卫警备的事情也交给了他。   他是在长廊上遇见的长孙绫。   长孙绫自从迁入永巷之后,便再没离开半步。今日能在这里遇见她,他是很意外的。   长孙绫难得穿了一件颜色偏浅的衣裳,手上还拿着一樽酒,歪歪倒倒的走着,看得出来已然有几分醉了。   玄桀敛眉上前扶了她一把道:“你怎么喝成这样?”   她眼神有些迷蒙,好半天才认出他道:“王后赐酒要我跟他喝。”   玄桀微微一怔:“他?”   她张扬的笑:“嗯。弘景啊。你都不知道,为着让我和他重归于好,王后让人灌了我们多少酒呢。”   玄桀沉默了片刻,许久才问:“那......他呢?”   长孙绫讽刺的笑出声来:“他自然是跟他的宠妾寻欢作乐去了。我们这么相看两厌,喝再多的酒都是白搭。”   玄桀轻轻道:“我送你回去吧,你一个人在这里成什么样子。”   长孙绫今夜委实醉的有些厉害了,不以为意道:“回去做什么?你陪我喝两杯?”   玄桀夺过她手中的酒樽道:“你不能再喝了。”   长孙绫不依。玄桀要扶她回去,怎么说她都不肯走,非要让他陪自己喝两杯。   玄桀拗不过她的性子,只得将樽内的酒饮下,又好言哄慰了半天才将长孙绫送回去了。   他把她送回了永巷的屋子,安顿好后打算离开。   长孙绫却拉着他的手,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走。   她勾着他的脖子,不依不饶道:“你再陪我一会。”   过于暧昧亲近的动作让玄桀脸微微红了一红:“我....晚上还有兵书没看完。”   虽然玄桀只饮了区区一杯,但是他隐约感觉到了那酒里是下了助兴的药的,王后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兵书?”她微微偏着头看他,轻佻笑道:“兵书有我好看么?”   玄桀重新将她送到床上,依着她道:“没你好看。但是今天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长孙绫‘哧’的笑出声来:“没我好看你看什么?”   她将手放在他的背脊上,缓缓的由上到下,最后靠近他,将自己已经发烫的脸颊贴到他的脸上:“你陪陪我。这么多年了.....弘景他不是人.....”   她大概是神志不清了,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只言片语的呢喃,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玄桀身子一僵。   又听她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不好,我也讨厌我自己,可是.....”   玄桀轻声打断她道:“没有,你很好。”   “那你为什么总是这样?”长孙绫那张骄傲的脸上难得溢出了微许难过的情绪,伏在他肩膀上:“你就不能陪陪我么?”   良久,玄桀终于道:“好。”   长孙绫埋在他肩上的脸庞微微抬起时,唇掠过了他的脖颈。她很缠着他。   当她的手探入他的衣襟的时候,他微颤了一下,还是制止了她:“你喝醉了。”   她抬眸望着他:“我没喝醉,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玄桀沉默了。她似乎更加生气,又像是怨恨又像是委屈,揪着他道:“你怕他呀?你怕别人说三道四呀?”   她还想说下去,但是已经被玄桀翻身吻住。他的指尖穿过她的发,绵长的思念在压抑过后更容易迸发,唇齿缠绵许久,溢出几声喘息。   那夜发生的事玄桀从来没有追究过对错。他早就知道眼前这个姑娘比自己大上一岁,也知道这个姑娘不属于自己。可他就是喜欢她,爱而不得也想喜欢她。买定离手,则错爱不究。   长孙绫醒来的时候,玄桀还没有离开。   昨夜她喝的烂醉,但还有些残留的记忆。身上的酸痛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触目的是床上的殷红。   玄桀不知道该怎样说,心底是有些不安的。他再不善言辞,也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再说对不起是不合适的。   一贯处变不惊的长孙绫都愣了半天,最后,她道:“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玄桀看着她,讷讷道:“……我会负责。”   长孙绫恢复了往常的神态,与昨夜截然不同,眉眼微挑:“负责?我的清白有无,于我而言有什么紧要。再者,男欢女爱的事情谈不上谁亏欠谁。你不必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和我纠缠。”   玄桀微微停顿了片刻,许久,才说出话来:“不是这样。阿绫,我喜欢你。”   长孙绫有些异常的打量着他,似乎听见了什么怪异的话一般:“你喜欢我?”   尽管他事先已经酝酿了许久,可是临上阵来,却还是紧张;“是。阿绫,我喜欢你。”   空气似乎静止了一般,他很怕她生气,抑或是说后悔。   然而,出乎意料,长孙绫漫漫然一笑,语气很轻似不经心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也喜欢你。”   她诱惑般的抬起手,让他握住。   玄桀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旋即抱住她,高兴的都语不成章了:   “阿绫。我……一开始很怕你会后悔。我有私心,昨晚遇见你的时候,其实很怕你重新回到他身边。我喜欢你……很久了。我不敢和你说,我怕你讨厌我……”   他语气突然低落起来:要是……我早些遇见你就好了。你背后的那些疤痕,我看了很难过。”   长孙绫则从容的多,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一双眼似要生出风情万种,不紧不慢道:“那你以后,对我好一些。”   玄桀呼吸一窒,很慢的低下头,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声音很轻很轻,可是她听见了。   “好。”   玄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许久,才问:“阿绫,昨夜你喝醉之后,喊了好几遍师兄。”   他谨慎的看她,试探性的问道:“他,是谁啊?”   长孙绫的眼眉间飞过了一丝厌恶:“没什么,一个很讨厌的人罢了。”   玄桀知道自己不善言辞,多说无益,更怕惹她不开心,于是很适时的不再提起。   两日后,一个震惊宫闱的消息便在宫廷内传开了。   两日前,玄桀先去告知了苏覆,只说是不想成亲。   苏覆淡淡看他一眼:   “你一向不介怀于此。烟若公主虽出身不高,但贤良淑德,宜室宜家,于你而言算是良配。”   然而见玄桀此次心意已决,苏覆也懒待管别人的男女之事,便也没再深劝。   一旁的楚叙舟自始至终只是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瓷杯,时而望玄桀一眼,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续后,苏覆先行离开,楚叙舟则在经过玄桀身旁时停顿了片刻,目光扫过他腰间新别上的玉佩:   “三弟,二哥不是喜欢多话的人。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把握不住的女人还是小心些的好。”   语毕,就尾随苏覆离开了。   玄桀没有说话,但是心下是有些紧张,不知道是不是让楚叙舟看出了什么端倪。   卿城听了是最讶异的,连忙去了烟若的寝宫,刚入宫门就急切切道:“烟若,你怎么好端端的求父王退了这桩婚事呀?”   烟若以前分明很钟意玄桀的,今日一早,她便听见宫人议论烟若执意要退亲的事。   烟若像是刚刚哭过,眼睛都有些肿了:“其实……是玄桀央求我的。”   “玄桀?”   烟若垂下眸子道:   “是。他说他很抱歉,但还是恳请我求父王退了这门亲事,也不至于让我名声扫地,说算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补偿。”   卿城觉得嗓子有些涩,干巴巴道:“玄桀啊,他怎么……”   烟若拭了泪道:“那日在宫门前,我见他眼中清明淡漠,像是爱天下不爱美人的凉薄英雄。但我想,只要我日后悉心待他,总有一日他会喜欢我的。   可是,今日他来的时候,很歉意的告诉我他有心上人了。其实他眼里不是没有天下,只是我时至今日才晓得,他眼中的天下是别人罢了。   退了也罢。他既不钟意我,我又何必没脸没皮的缠着他不放。”   她这样说,卿城反倒支吾着也不知道该怎样劝她了,最后只得道:“那,退了也好呀,我们还可以和以前一样一起玩。”   长孙绫听了这则消息则是眉尖微蹙,对玄桀道:“你原不必为了我如此,就算你成亲,我也不会怪你。”   玄桀拉着她的手,低下头道:“不是。阿绫……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长孙绫忍不住笑出声来,玄桀身上这股子傻气她已经了如指掌。   前段日子,他归朝的时候,南柯王为犒劳他平定边疆战乱之功,赐了十万金,他向君上请旨,悉数转赠给边疆战士。   这样的人,确实体恤民生疾苦,不该在朝堂上做个政客。   她抬手弄了弄头发:“那好吧。如果东夷的事情定下来,是不是不久之后你又要出征了?”   他诚恳答道:“或许这次我要留守前朝,但也不排除出征的可能。”   长孙绫抬起眼帘看他一眼:“还真是个多事之秋。看来真要去拜个佛,保佑我南柯朝千军不破。”   以长孙绫的性子,素来是说做就做,转眼就拉着玄桀离了宫,去了宫外最著名的惠缘寺。   没想到他们刚打算进寺的时候,原本在与人说禅的住持却走出来,向玄桀、长孙绫施了个合十礼:“二位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玄桀微楞了一下,旋即点头随他到行人较少处:“住持请讲。”   住持慈眉善目,语出却是惊人:“老衲见施主您面带凶煞之气,似乎不宜礼佛。还望施主见谅。”   ☆、礼佛   住持慈眉善目,语出却是十分惊人:   “老衲见施主您面带凶煞之气,似乎不宜礼佛。还望施主见谅。”   玄桀虽是个将军,但面容俊秀,目光更是清澈明朗,就算身上有几道疤痕也难掩温润之气。   而且此次他出行穿的是常服,更未佩剑,哪里有半分凶煞之气?   长孙绫快言快语道:   “我怎么没瞧出凶煞之气?若住持所言不虚,佛门普度众生,那更应让他礼佛沐浴清化才是。”   住持笑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成佛成魔皆在一念之间。若是这位施主虔心向佛,不论身在何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玄桀也不恼,只是温和对长孙绫道:“阿绫,你进去吧,我在外等你就是。”   “凭什么?分明……”长孙绫还想分辩什么,却被玄桀拉了一下衣袖,只好止住了,改口道:“罢了罢了。我们走就是。”   玄桀没生气,长孙绫倒是很不高兴,拉着玄桀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好远。   他虽是个将军,但也是为了国事纵横沙场,为民请命的事情做的也不少,长相也俊雅,怎么就无端被人说是带有凶煞之气?   长孙绫越想越气,猛然停了下来:   “刚才就是被那老和尚骗了!怎么这么傻傻的就被骗走了,早知道就应该先拆了他的破庙。”   玄桀浅淡一笑,拉着她的手道:   “师父自幼就教导我:‘善人者,人亦善之’。师父说我不擅长说话,也许正因如此,他们不愿意相信我。但是只要我坚持说真话,总有一天他们会接纳我的。”   长孙绫语调中还带着些怨气:“那你就甘愿受这种委屈?你自己把十万金送给别人,别人还嫌你不好。”   有时长孙绫都不明白受了委屈的到底是自己还是他,自己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可他一笑起来却是神采飞扬:“还是那句话,善有善报。”   最后,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气,近前轻轻抱了她一下,声音很轻:“阿绫,我相信,你就是我的福祉。”   自从楚叙舟取回乾龙棒后,卫绾等人又开始了在紫微宫游荡的日子。   颜七原本的意思是,既然乾龙棒已安然取回,便可以返回原本的世界了。   但谢殃放心不下,失之毫厘,谬以千他里坚持要眼看着轩辕剑物归原主。   据他们这段日子观察,至少要等到北伐东夷之后,再经一番周折,才能从东邪手上抢回轩辕剑。   然而谢殃对此事格外坚持、重视。因此卫绾窃以为他与其他纨绔截然不同,是心怀天下苍生的大爱之人,倍感钦佩。   另外,谢殃一直对此事非常歉意,觉得羁绊了卫绾等人。尤其是卫绾这个性子,哪里是闲得住的。   他有时也会想些办法逗她开心,免得她觉得太闷。谢殃方才不知道在哪里捡到了个折子,略略看了一会发现原来写的是戏剧,瞧见卫绾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他笑了一下,便将戏折子递给了卫绾:“你看吧。”   卫绾刚接过戏折子,满心欢喜的打算阅览,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看完之后,给我看一下。”   卫绾仰头看着梁九八,愣愣的点了一下头,然后直接把手上的戏折子递给了他。   梁九八好像有些存疑,但也没有多问什么,毫不犹豫的接过戏折子,到远处坐下来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谢殃低低一笑:“你就这么怕他?”   卫绾回头,作泪流满面惶恐状:“我不敢忤逆他。”   谢殃闻言一笑:“你去找他要回来吧。没事,我在旁边看着,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卫绾一想用谢殃护着自己,梁九八确实不敢将自己怎样,于是便带着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走到梁九八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喂。”   梁九八的目光从戏折子移到她的脸上,抬头看着卫绾,等她说话,   卫绾突然觉得谢殃离自己好像有点远,会不会来不及护着自己。   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脸都红了,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阿弥陀佛。”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蹭蹭的跑走了。   卫绾没跑一会,便看见了尹熙与卿城,她又开始幻想,问谢殃道:“你说这个人长得这么像渊河,公主又经常和他一起,会不会移情别恋啊?我还觉得她和右相有些苗头呢。”   谢殃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笃定道:“不会。公主与渊河本就是兄妹的关系。”   这段日子,卿城确实常常会在宫里遇见尹熙,或许是因为那日在他面前失言的缘故,遇见他既觉得亲切又觉得胆怯。   然而长久以来,倒也相安无事,卿城便也渐渐放下心来。   尹熙为人十分和善,卿城经常看见他与宫内一些女官们谈笑风生。因他可自由出入宫中,那些女官也常常委托他替她们从宫外带回一些小东西。   那日的际遇卿城总放不下,若真是与渊河哥哥如此相仿,倒也不失为一种缘分。   思前想后,卿城也很想了解了解他,于是便找了个机会接近他,请求他替自己从宫外采购一些时兴的首饰。   尹熙将步摇给她的时候,那是只有他们两人。   卿城在他衣袖上写了一个‘谢’字。   尹熙颔首道:“能为公主效力是微臣之幸。此处没有别人,公主可安心尽言。”   长久不说话,卿城也憋的急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讷讷道:“这步摇是不是坏了呀?怎么只有缀饰,没有横簪呢?”   尹熙笑道:   “公主有所不知,这步摇是刻意去了横簪的。前段日子‘晓风残月’的艳骨姑娘就是自己去了步摇上的横簪,再别到腰间袖间,听说跳舞时环佩玎珰,泠然作响。   她那支《凤求凰》可是名动京师,现在这大大小小的姑娘都争相效仿,佩戴这样的新式步摇。微臣私以为公主亦会喜欢,所以在宫外寻了一支。”   卿城这才想起来,前几日还看见温华等公主腰间别了几个缀饰,当时只觉好看,原来是这个渊源。   卿城虽人在深闺,但对这位艳骨姑娘也是有所耳闻的,时人盛赞她“艺冠京华,艳绝天下。”她能有有这样灵巧的心思,如今看来并非浪得虚名。   卿城微微抬起眼看他,试探的问道:“您是哪里人呢?”   他眼中似乎有几分惘然:“微臣流浪日久,自己也记不清了。”   卿城点了点头:“那您认识三王子吗?”   尹熙摇头微笑道:“微臣初入宫中,与三王子并无谋面之缘。”   卿城有些失望的‘嗯’了一声,片刻后,又忍不住问道:“那三王子的事情,您听说过一些吗?”   他似乎有些不解她为何提及此事,但还是恳切答道:   “说来也巧。微臣此前是在兵部效力,虽与三王子素未谋面,但却间接来往过不少次,也算是有几分了解。”   “原来是这样。”卿城若有所思的点头:“出来的时候,碾秋嬷嬷说要早些回去吃药的,我该回去了。”   她咬咬唇道:“往后还能请求您为我采购一些物件吗?”   尹熙颔首:“自然。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说了一会,卿城也就回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苏覆竟坐在未央宫的正宫等他。这段日子朝野内外纷争不断,苏覆几乎无暇顾及她,没想到今日会有这个闲心坐在这里等她回来。   见她回来了,苏覆慢悠悠的放下手中的书籍:“去哪了?”   他的目光扫过她身上。卿城下意识的将自己手中拿的步摇藏在了袖子里:“没有去哪里呀,太闷了就一个人出去走了一会。”   在卿城进来的时候,苏覆就已经看见她手上拿了个类似步摇的发饰,风格全然不似宫中所制。   他佯装相信道:“那日夜里回去是不是受凉了?”   “是呀。不过已经快好了。”她低着头道。   苏覆旁敲侧击的提醒她:“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最近我要忙的事情很多,你自己对陌生的人多加小心。”   卿城心虚,讪讪的笑:“我最近在未央宫可乖了。就连姑姑都说我最近不怎么乱跑了,哪里会有什么陌生的人呀。”   苏覆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声音轻下来:“那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过段日子再来看你的时候,别再病着了。”   卿城连忙应下:“嗯。”    艳骨很喜欢这种感觉。   窗外下着雨,厢房外衣香鬓影,她独自坐在灯下,一针一线的缝自己的衣裳,听见一阵轻微的叩门声,一推开门就看见他。   ☆、留宿   楚叙舟穿了一身黑色的斗篷,斗篷上还带着雨水。‘晓风残月’的正厅还是热闹依旧,没有因为他无声无息的到来掀起半分波澜。   艳骨没有想过他会过来,昨日他说过,今夜宫里有一场晚宴。   进了门后,艳骨解下他的斗篷收起来,又取了手帕擦净他脸上的雨水:   “怎么没去宫里?”   “懒得去了。”   他眼中闪过促狭,捉住她的手道:“不然还是说想你了吧,编几句让你开心开心?”   他们纠缠到一起有一段日子了。明面上并不熟稔,然而私交甚密。关系也十分暧昧,在情人与知己的似是而非间游离。   众人以为最近左相忙的抽不开身,连人影都不曾见过一次。   其实是那日艳骨有意说让他不要来‘晓风残月’,他自然能听懂弦外之音。她想要的,不是人潮拥挤中的他,而是清清净净的他。此后,他若是来找她,都是从侧门而入。   艳骨不以为意道:“这些我以前也听的不少,开心不了。”   话虽如此,可是和他在一处,眼角还是笑影。   像艳骨这样的姑娘,百炼成钢,什么风浪没见过?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为什么心动了。   没想到在这个年纪,她还能遇到一个人,能让她脸红。   楚叙舟故意做出一副吃醋的样子,揽她的腰:“饿了。”   他说的意味不明,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暧昧起来。   艳骨推他:“累成这样还有心思开玩笑?”   他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说了一句正经话:“真的饿了。”   她笑:“你先去休息一会。我去做。”   确实是累了一日,原先是打算赴宴的,可是到最后实在是疲倦的支撑不下去了,才偷了闲。   楚叙舟依言躺在她床上小憩了一会。艳骨先替他收好衣裳,再换下自己身上繁复的衣裳,将头发随手挽在一侧,去了小灶里边。   旁人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艳绝天下的艳骨也会有这副样子。   其实世间最好的爱情也不过如此,我能为你返璞归真,你愿为我浪子回头。   楚叙舟在宫里山珍海味吃的不少。艳骨只做一碗简简单单的阳春面,味道清淡,切下去的每一刀都很用心。   艳骨自己从来不用晚膳,连吃东西的频率都不高,但是很喜欢看他吃。不拘小节又不失优雅,大口吃东西的样子,让她看了都觉得很有食欲。   吃完后,艳骨收了碗。他突然在身后抱住她,将她捞到怀里,靠在床上:   “雨还没停呢,回不去了。”   “伞我放在梨木妆台下面了。”艳骨丝毫不买他的账。   楚叙舟唇角微挑:“那你送我回去?”   等到了相府,楚叙舟收伞的时候却‘不小心’将伞骨折断了一根,他望了望瓢泼的雨,假装遗憾道:   “这次真的回不去了。”   看来今夜他是真的很想留下自己,艳骨笑说:“你就不怕我在这里更休息不好?”   楚叙舟圈着她的腰,用调笑的语气道:“好啊。今晚好好疼疼你。”   他这个人一向如此,其实也不过只是在嘴上浪一浪罢了。   楚叙舟做事一向很有分寸,怜香惜玉,从来不会勉强她做她不喜欢的事。   沐浴过后,艳骨只穿了一身轻纱的寝裙。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不论冬夏,都是如此。   就算今天在他身边,她也没有顾忌太多。她笃定他不会来真的,以前她有意试探过他的定力,绝非常人可比。   楚叙舟在床上抱着她,眸光却清澈的像个纯真的孩子,望着她的脸道: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不带妆的样子。眉毛生得这么好看,不如以后就叫你眉眉吧。”   楚叙舟面上虽玩世不恭,但能身居如此高位,不可能没有城府。   艳骨自信看人的眼光并不差,可是与他认识这样久,却还是捉摸不透他的性子。   倘若不是有些了解他,还真容易被他这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迷惑。   她翻身勾住他的脖子,一脸认真的说:“我刚才沐浴的时候捡到了个绣帕,会不会连是谁的都忘了?”   他笑的坚定不移:“这里很干净,你是第一个。”   艳骨声音很软,缠着他的脖子撒娇道:“我开玩笑的。”   他捏着她的下巴:“你乖一些就没什么。不乖的话,我不保证不会做一些败类的事情。”   就算艳骨如今不带妆,身上也脱不了娇娆之气。她的身子在夏日里清凉似玉,在冬日里又温暖如阳,腰身纤细,触感却软的要命,真是媚骨天成。   艳骨勾唇:“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一到床上就翻脸不认人。”   他抱着怀中的尤物:“我以为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她笑骂:“衣冠禽兽。”   楚叙舟身边也有过很多女人流连。逢场作戏的也好,应付政局的也罢,从来没有哪一个走到了艳骨这一步。   对于那些女人,他总要顾忌许多,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是毫无压力的。   艳骨知道他今日累,也没有太招他,欢声笑语片刻后,没过多久便真的安安静静睡下了。   次日,晨光熹微。   侍女依照惯例,进来侍奉楚叙舟洗漱更衣。   艳骨起身掀了床幔,拿过朝服,淡淡道:“我来吧。”   “是。”侍女恭恭敬敬的颔首退下。   临出门时侍女顺便带上了门,悄悄往里看了一眼,艳骨身上的轻纱寝裙,透漏出若隐若现的曲线,穿了比不穿还要诱人。   这样的身材,饶她是个女人,看了都心动不已。   这名侍女内心已经笃定,左相昨夜一定没睡好。   辩临跟了楚叙舟这么多年,尚是初次见楚叙舟将女人带回府上。   以前那些逢场作戏的女人,辩临从来都觉得无可厚非,他不会放在心上,楚叙舟更不会放在心上。   但刚才那个女人,他虽然只是进去时匆匆看见了一眼,就敢断定,这女人一定是个妖精。   自从楚叙舟下朝后,辩临就一直跟在他后边喋喋不休。   “就算您应付宴席的时候身边要个女人撑撑样子,也不必要找这么个女人。”   楚叙舟不语,继续往前走。   “您若是觉得身边那些人照顾的都不够贴心,实在不行我也可以试一试嘛,何必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带回府上。”   楚叙舟依旧懒得理他。   “而且,我觉得那个女人非池中物。她根本就不是真心诚意,她图你什么,其实图的仅仅是你的权势而已。”   楚叙舟突然停下,回头看着他,对他所言存在十分的不满。   怎么可能只是图他的权势?!   于是他很认真的提出反对意见:“不。我觉得还有容貌。”   “……”   恰好苏覆走了过来,三人同行,苏覆似乎心情不太好,语气很低沉:“梁松的事情查出来了么?”   辩临回道:“还没有。看来他这次确实是做足了工夫。”   相较而言,楚叙舟则显得宠辱不惊,只是淡淡道:“东夷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今早朝堂上,弘景与梁松底气十足,看来确实还有底牌。”苏覆沉沉道。   “小公主呢?她知道东夷的事情么?”   苏覆自然知道楚叙舟说的是卿城:“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半月后讨伐东夷,势在必行。”   “你看弘景的态度,就不怕他断了我们的后路?”楚叙舟眸光一冷。   苏覆眼底结了层冰:“我们还有十五天的时间。无论如何都要扳倒梁松,让弘景孤立无援。”   楚叙舟微微一顿:“还是我出征,你来留守前朝吧。”   苏覆考虑了一下,道:“不行。轩辕剑的事情还要你着手去办。北疆虎视眈眈,必须防范。”   楚叙舟突然提起了那个人:“如果你去密会他呢?”   “他不会的。”苏覆没有丝毫犹豫,冷冷道:“如今这形势,倒像是七年前。七年前我们就已经破釜沉舟,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后悔,也无法回头。”   届时正好漫步到了未央宫前,楚叙舟望了一眼幽闭的宫门,问道:“不然进去看看她?以弘景今天的气势,像是有抢人和亲的胆量。”   苏覆微顿片刻,道:“也好。”   他们进未央宫的时候,卿城并不在宫里。碾秋嬷嬷也不在,一看便是趁着姑姑不在溜出去的。只有她以前从边疆带回来的那个小侍女衔月,答话时也是支支吾吾的,说不个个所以然来。   盘问不出什么,苏覆只好耐下性子等着。   没等到卿城,反而等到了亲自来送药的太医令。太医令本就是苏覆的人,倒也用不着避讳。   太医令请安,苏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免礼。”   楚叙舟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看苏覆道:“看来小公主最近身子不好?”   太医令恭敬回道:“二位相国大人不必过于忧虑。公主不过得了个小风寒,只是没有好好安养,所以才一直没有痊愈。”   太医令退下后,侍女去膳房煎药。约莫两刻钟后,卿城才推了门回来。   看见苏楚二人还有常年跟在他们身边的辩临都在自己宫里,卿城不免惊讶,没等苏覆多问,自己先低了头:“怎么来之前没有告诉我呀?我刚刚在外面玩耽误了一会。”   苏覆起身:“两次来你都在外面玩,我之前说的话没有听进去?”   卿城低着头,小声的埋怨道:“不知道。”   她适才其实是偷偷跑出去找尹熙了。她和尹熙认识这段日子,发现尹熙人真的很好,也很热心,一来二去,两人倒真的成了朋友。   卿城昨日委托尹熙帮他打听一件事情,有关渊河。渊河哥哥的事情一直是藏在她内心深处的一个结,也是她入宫的初衷,她必须了解清楚。   尹熙调查的结果是,渊河当年战死的那场出征谕令,是苏覆下达的。   卿城不愿相信但又有些怀疑,自己纠结了好半日,却还没有那个胆量敢直接问苏覆,只是这样一纠结,又带着病,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苏覆今日心里本来就有些阴霾,见她这样更是上了火气。但她现在终究病着,于是便假装没听见,耐下性子,端了药喂她:“刚才太医令来过了,说你现在病着,这段日子要在宫中好好安养,按时吃药。”   玉制的勺子就停在她唇边,她没有张口去接,而是嘟囔了一句:“不想吃药,也不想好好安养。”   ☆、流言蜚语   楚叙舟与辩临二人虽然都很自觉地不动声色,但苏覆面上也实在是挂不住,将药碗给了衔月,按下怒气淡淡道:“药凉了,先去热一下。”   他想调整一下心情,先和她说正事,缓和一下气氛:“东夷最近很不安分,所以有很多棘手的事情。玄桀在前朝,渊河又不在了……”   他还没说完,卿城却一时没忍住打断了他:“那还不是因为……”   尽管卿城及时止住了,没再说下去。但是苏覆通过她最后一个没有说完的音节,基本猜出了她想说的字是'你'。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身后的侍女们万分惊恐,顿时跪下,低着头瑟瑟发抖。   卿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其实她本意不是想说这个,可是一时口快说错了,自己也有些后怕,知道说错了话,不敢抬头看他,等着他的爆发。   结果,半晌后,苏覆只是轻然一笑,语调倒有些像他们初识之时,说出的话却让她觉得森然:   “公主得意思臣明白了。半月后就讨伐东夷,公主尽可盼着臣血债血偿就是。不过这回,怕是要让公主失望了。”   卿城知道苏覆或许猜出来了,可是没想到他会将话挑的这样明白。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绞着手,紧抿着唇不敢说话。   苏覆拂袖而去,楚叙舟与辩临也紧随着离开了。   楚叙舟轻笑道:“公主年纪小,难免容易偏听偏信。”   苏覆不语。   辩临点头附和道:“就是。这种是非不分的女人还要她做什么。”   苏覆停步回头,冷着眼看他。   辩临:“……”   次日,天阴欲雨。   苏覆生气归生气,但并不想和她计较什么,正事总归还是要办的。她年纪小,难免会有些小性子,忍让她些也是应该的。   苏覆不是喜欢说空话的人,现在不必要空口无凭的在她面前解释什么。等过段日子,水落石出,她自然什么都会明白的。   关于东夷的事情还是有必要和她交代几句的,午后,苏覆和楚叙舟与幕僚们议完事后,一同前往了未央宫。   苏覆刚打算推门进去,一旁的小侍女衔月却急匆匆地跑过来请安,顺带拦住了苏覆,有些支吾道:“公主昨夜病情有所加重,太医令嘱咐要静养。所以……方才公主已经歇下了。不如二位大人晚间再来看望公主?”   缄默片刻后,苏覆从门缝往里看了一眼,最终垂下手道:“也好。”   苏覆与楚叙舟离了未央宫后,楚叙舟开玩笑道:“你还真是大方。”   “这段日子确实忙了些,她能有人陪着打发打发时间也好。”苏覆淡淡道。   他不是锱铢必较之人,也不可能随便因为一个男人就吃醋。既然卿城喜欢,他不会妨碍她的自由。   楚叙舟漫不经心道:“我特意帮你调查过尹熙。他似乎是个孤儿,但案底很清白。”   他压低了声音在靠近苏覆道:“就是因为太清白,才不放心。”   “是谁调遣他入京的?”苏覆微微敛眉。   “他是自己考取的功名。”楚叙舟答道。   楚叙舟略略思考了片刻,突然停下了脚步,神色骤变:“不对。科举选拔出的官僚档案里都会署上故乡,但他没有。”   苏覆与楚叙舟对视一眼,瞬间了悟,几乎同时匆匆前去未央宫。   在这种局势下,一个出身不明的人,很有可能是——东夷人。   这只是猜测,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眼下不能再让卿城与尹熙来往,至少不能独处。依照世子最近的气势,未必不敢通敌绑架卿城。   苏覆到了未央宫,不顾衔月阻拦,一把推开了门,她果然不在。   “公主呢?”苏覆厉声质问。   未央宫的人齐齐跪了一地,惊惶回话道:“公主午后独自出去了,也没说去哪里。”   苏覆心一紧,迅速沉静下来,冷冷道:“现在去把长公主找回来,她今天不回来,你们所有人就给她陪葬。”   “是。”众人惶恐应下后,慌张的四散离去。   苏覆和楚叙舟也亲自去了宫中几个比较可能的地方寻找,甚至闯了禁宫,但是都没有。   “卿城公主!”   “卿城公主!”   不少宫人们四处呼唤,但就是不见公主的身影。   卿城其实只是今日在宫里想起昨日与苏覆哥哥不快的事,心里有些后悔、难过,又不想闷在未央宫里,干脆出来透透气。   后来又巧遇了尹熙,他耐心宽慰了她许久。言多必失,卿城在这宫里能说话的人本就不多,两人聊着聊着也没顾忌时间的变化,去了一个很偏远的树林里散步。   这时节树林里还开了些细碎的花,风一吹,纷纷扬扬的落在她的发梢上。   相谈甚欢时,卿城也模糊的听见了似乎有人在呼唤她,她迟疑地对尹熙说道:“大概是碾秋姑姑发现我不在宫里,过来找我了。”   尹熙遗憾道:“天色尚早。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卿城也尚未尽兴,就算回了宫也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于是道:“其实也不要紧。大不了晚上我再挨姑姑的训话。”   尹熙点头,继续与她漫步交谈了一会。   他忽然问:“既然相国与三王子间有瓜葛,为什么你还要为了相国的事,情绪如此低落呢?”   尹熙这话问的突兀,卿城也楞了一下,旋即道:“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明渊河哥哥的死就是与他有关联呀。而且苏覆哥哥对我很好的,我觉得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还没有弄清楚,可是我明明知道大概是有误会,昨天态度却还不好,所以才觉得烦躁。”   尹熙看着卿城道:“公主,您天性良善,并不适合深居宫中。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   他急急补上道:“如果您愿意,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她这样一说,彻彻底底的把卿城说懵了。卿城好半天才说:“你说什么呢。这样的话让苏覆哥哥听见了,他会不高兴的。”   然后她低了头,迅速的向前走。   尹熙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歉意道:“是微臣唐突了,还望公主恕罪。”   卿城也觉得有些尴尬,微窘着引开话题道:“前边还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吗?我们一起去走走吧。”   等到暮色时分的时候,已是风雨晦暝。   苏覆静静的在未央宫门前等待着她,身后的侍卫替他撑着一把青伞,仍不时有被雨吹到他的脸上。他微微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   已经等了三个时辰了。   他从起初的愤怒,到后来的担忧,再到最后的慌张。   现在,他已沉默成灾。   阴雨下还仅存着微许天光,让他看清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另一把竹青色的伞。   这是苏覆第一次看见尹熙。尹熙渐渐的接近,模糊的面目也在苏覆眼中愈发的清楚,确实有几分渊河的影子。   然而,在离他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卿城与尹熙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   苏覆的目光落在了卿城惊惧的眼眸上,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并不好看,否则她不会这样害怕。   “你去哪了?”他平静的问。   卿城想回答,却又没有组织好语言,张了张口最后又闭上。   苏覆所有的耐心都在此刻耗尽,终于爆发了出来,用力的将她拽到自己身边来,将她的衣襟都扯断了,厉声呵斥道:“我找了你那么久,你没听见么?”   在场的其他侍女都没想到始终沉默的相国会突然发这样大的火,都惊恐的跪下:“相国息怒。”   卿城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的质问,以前不论做错了什么事情,不论他对别人是什么态度,他从来都没有对自己这么凶过的。   卿城的衣服已经被扯破,露出了肩上雪白的肌肤,她用右手扯着自己的衣裳让它不再向下滑落,眼泪不断的往下掉。   安静下来后,只余下了雨水落在青石板上与卿城低低啜泣的声音。   苏覆的恼怒在眼底化成冰霜,却没再说话,而是将卿城按在自己怀里,替她遮挡住肩上的残破。她的眼泪就一滴一滴的掉在他肩上。   至此,尹熙才开口:“相国大人息怒。是微臣引诱公主离宫,还望相国大人切勿迁怒于公主。”   苏覆已经冷静下来许多,冷冷扫他一眼,语气中充满了危险的气息:“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滚。”   “微臣告退。”尹熙也很识趣,恭谨的行礼后退下。   等尹熙走后,苏覆松开了卿城,交给了碾秋嬷嬷,抬眸看了卿城一眼,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撂下一句:“明日我会向君上请旨,卿城公主扰乱宫规,禁足一月,非令不得探视。”   “是。”   苏覆请旨禁足卿城的事,次日便在紫微宫内纷纷扬扬的传开了。其中最得意的自然是王后母女,觉得苏覆总算是看清了卿城的嘴脸,她这样的就是‘现世报’。   就连深居永巷的长孙绫都对此事有所耳闻:“那小公主是被禁足了?”   玄桀默默点头:“嗯。”   长孙绫眼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他过段日子要出征了吧?”   “嗯。”   长孙绫又问:“轩辕剑没取回来吧?弘景也不会善罢甘休。”   “嗯。”   长孙绫不动声色看他一眼,问道:“你觉得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嗯。”   长孙绫气的一下子站起来:“你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   ☆、真相   玄桀站起身来尝试着想安抚她:“我认真听了的。”   他确实很专注的在听。他们自相识之初至今,每一幕他都历历在目。   长孙绫气的不轻,用手重重的揪了一下他的脖子:“你骗我!刚才我问你的时候你看都没看一眼。”   玄桀没有制止她的手,急急解释道:“不是。我来的时候就觉得很好看。”   长孙绫不信,一气之下径直离开了。   玄桀连忙跟上去,紧随其后。   长孙绫回头,生气的又用手揪了一下他,他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好几条血痕:“那你就不能多和我说几句话?你不会说话吗?”   “对不起。阿绫。”   她狠狠瞪他一眼,走了。   玄桀还是跟着。长孙绫走了很久,他一直跟在她身后,她没忍住,回头呵斥了他一句:“别跟着我了。”   玄桀闻言愣了一下,原先紧紧跟着她的他,就真的顿时停下步伐。   长孙绫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玄桀真的没有再跟着自己了。   起初恼怒的她,现在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转身折回去:“你怎么这么笨啊?我让你别跟着你就真的不跟了。”   “我以为你会生气。”他低着头,很局促。   这么多年,玄桀体会过很多次交往障碍的痛苦。可是今天这一次,这份悲哀他领会的最深刻。   他不知道该怎样做,所以只能顺从她。他努力的想要做好,却还是患得患失。他很怕失去阿绫,却又觉得把握不住。   阿绫想要什么,他都愿意为她做的。可是他不知道怎样说出这份深厚的情感,也许正因为此,他才总是惹阿绫生气。   对于他这样不解风情的人,就连爱都会变得更廉价一些。   长孙绫抬头看他,语气中已经带了嗔意:“你怎么就不能和你二哥学学呀?编还不会编么?”   他不敢上前去抱她,怕一唐突又惹她生气,只好轻轻道:“我会努力的。”   长孙绫看他一眼,毫无办法的叹了口气:“算了。”   她用手触摸了一下他的伤痕:“不知道疼啊?还不躲。”   玄桀看了看她,微微摇了一下头。   都红成这样了,怎么可能不疼。哪来的傻气,她忍俊不禁,奖励似的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下唇。   亲完之后,他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她毫不避讳的教导他:“下次我亲你的时候,你要弯腰,记住没有?”   “记住了。”玄桀笑起来的样子真的特别好看,旭日暖阳一般,就算是长孙绫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也无法否认。   她抬手勾了一下他的脖子:“行了。带我回去,给你擦点药,用抱的。”   玄桀抱她回去的时候,遇见了弘景。   虽然并不怕弘景知道,但这样遇见难免有些尴尬。   弘景也不恼怒,眼中反而蓄满了笑意,耻笑长孙绫道:“你这是见一个爱一个?这么快就忍不住在外边找男人了?”   长孙绫面无表情的扫他一眼,对玄桀道:“我们走吧。”   弘景不屑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低低骂道:“下贱的孤儿。”   玄桀知道他是在骂自己,却也只是脚步微微一顿,继续向前走。   “停下。”   长孙绫的声音听不出什么,但玄桀还是依她将她放了下来。   长孙绫径直走到他面前,冷冷瞧着他,反唇相讥道:“我和他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就算我在外面寻欢作乐,那也只能证明你不行。”   弘景气的想伸手打她,手刚刚扬起,就被玄桀抓住。   玄桀身子已经有些发抖,指节都泛了白,狠声道:“你动她一下试试?”   弘景怒极反笑,玄桀的脾性他不是不清楚,此刻与玄桀相争没有好处。   他放下手,低声冷笑道:“我告诉你,这个□□就是个喂不熟的恶狼。”   玄桀平日里不是莽撞的人,可是一遇到敏感的事情,就把控不好自己的情绪。   弘景话音未落,就被玄桀一把撂倒,他想要反击,却已经被玄桀狠狠摔在地上,砸到了墙角,疼的跟骨头断了一样。   片刻后,弘景脸上几处乌紫,手臂脱了臼。玄桀唇角边也流了血。   两边都不是好惹的主,侍卫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数十个侍卫集聚,才将两人拉开。   弘景大怒,还不肯放过玄桀,身边随侍不断耳语相劝,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如今自己在前朝占据有利地位,不必为了此事乱了阵脚。   良久,弘景才止住怒火,携着自己侍卫回了宫。   其后三日。苏覆放下了手头的一切事情,竭力调查尹熙的身份。   苏覆不相信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是清白的,但他的案底工作确实做的很好,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   他烦躁的放下手中的文书,原本想要去看她的。   但是眼下这个情况就算去看她也无济于事,大业未成,其中许多内幕她并不知情,他现在也不能透露。   如今再去看她,她大概也只会觉得自己是因她与尹熙的事情动怒。   讨伐东夷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他隐约感觉到尹熙或许是个可以突破的谜点。   他仔细回想着自从尹熙出现后发生的一切事情。   卿城对此提的少之又少,但是有一桩事可以推断出来,那日卿城情绪不对,十有八九是听信了尹熙的话。   渊河死的蹊跷,宫中之人大多避而不谈。一个人微言轻的官僚初识公主不久,就敢说三道四,其心必异。   说来这尹熙以前在兵部谋过一官半职,也算是梁松半个门生。   明面上虽来往不多,但也未必不可放手一搏。   次日,刑部立即扣押尹熙,罗列出尹熙数十条罪名。   苏覆做事素来讲究效率,尹熙锒铛入狱后,他迅速请旨定案,尹熙流放充军。   其中的罪名孰真孰假,众人议论纷纷。但如今相国当权,想要扳倒尹熙这样的人自然轻而易举。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苏覆并不介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甚至卿城听闻了这则消息或许也会认为他因公济私而心生埋怨。   他做了这个冒险的决定,也背负了很多。如果此事不成,那这条罪名就会是他终身的污点。   苏覆等了三日,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一个结果。   梁松不断上书,认为刑罚过重,请君上收回成命。   一个人微言轻的官僚,君上下旨时也不过是随口应允。梁松手中现今已有了不少筹码,为一个小官僚与苏覆争斗,完全是多此一举。   除非,这个小官僚身上有梁松致命的秘密。   所以梁松才会不顾一切的搭救尹煕。   这起初只是苏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践行之后,这个可能却是完全成立的。   苏覆亲自下令,不再流放尹熙,而是对他严刑拷打。   苏覆进未央宫的时候,在半掩的门外便看见了卿城瘦小的身影。   她本就瘦弱,这段日子又病着,如此一来,脸色更苍白了些。   消瘦到在门缝里就能看见的身影,他看了其实很心疼。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   推开门的时候,‘吱呀’一声,像是惊了她一下。   她抬眼看他,对上门外的阳光,似乎有些刺眼,瞳孔微微的收缩。   她只喝了半碗药,不知什么缘故,另半碗还放在桌上。   苏覆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端起药,一勺一勺的将药喂下去。她没有抗拒,听话的如同他们刚刚认识时一般,甚至有些怯弱。   她咽下最后一勺药的时候,忽然听见他说:“已经君上请旨,禁令解除了。”   她猛地抬眸看他,咬咬唇不知道说什么。   苏覆牵着她的手:“我带你去见尹熙。”   卿城只能顺从,温驯的跟着他。   他们一步步走进暗无天日的牢狱时,不时有老鼠、蟑螂窜过。   众人都知道今日公主会过来,所以都很自觉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激怒了权贵。   狱卒们也停止了极刑,唯恐惊吓了公主。尽管如此,狱房里不合时宜的寂静与这里的潮湿和黑暗还是透漏出死亡的气息,让人觉得悚然。   苏覆知道卿城不会喜欢这种地方,但是有些事情,她必须要亲眼看一看才能理解。   行至深处,终于见到了遍体鳞伤的尹熙。   卿城见到的只是刚换上新囚衣的尹熙。囚衣之下,已是血肉模糊,血水一点点的溢出,已经沾湿了囚衣,但不至于过于恶心。   卿城的呼吸已经急促起来。   苏覆问她了一句本不该问的话:“这是尹熙?”   卿城点头。   他牵着她的手想要近前,卿城摇头,不肯再前进。   苏覆回头看她,眼中充满温柔与诱惑:“过来。”   卿城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挪动了步子,缓步前进跟上他。   苏覆握着她的手,碰触上尹熙的脸。此时,卿城才发现,遍体鳞伤的尹熙,只有脸部还是完好的,没有任何受刑的痕迹。   他握着她的手,最终找到了一条淡淡的痕。他按着她的手抓上去,动作快的几乎没有容得她有半分犹豫与后悔的机会,随着撕裂的声音,一张脸皮完全被撕了下来。   她的手颤抖了一下,脸皮掉落在了地上,沾上了肮脏的浮灰与尘土。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金簪   苏覆从侍卫手中接过帕子,低头擦了擦卿城的手,语调冰凉:“东夷这些年的易容术做的确实精致。”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卿城都难以想象权谋已经走到了这样处心积虑的一步。   尹熙一口血喷溅出来。   他大概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酷刑,在卿城面前大叫一声,随后咬舌自尽,血腥的味道弥漫了整个狱房。   那张陌生的脸垂了下去。   卿城惊叫一声,不可置信的捂着嘴巴后退一步,往苏覆身后藏了一下。   她脸色发白,不断的向苏覆摇头,想要离开这里。最后不知道是不是身子过于虚弱,脚步虚浮,竟晕了过去。   苏覆也没想到尹熙会突然来这样一出,将她吓成这样,连忙将她抱起,匆忙地带她离开了狱房。   卿城虽生在长年战乱的边疆,但渊河将她保护的极好,从不让她瞧见什么血腥的场景。也正因此,才留住了这样纯良温驯的天性。   可苏覆知道,这样温驯的性格并不适合活在深宫。只有带她亲眼领会,她才能成长,才会明白深宫里人人皆处于危墙之下。   太医令前来看过,说并无大碍。只是这段日子病着,心中郁结,又见了血腥的场景,大约有些晕血,一时虚弱才会昏迷,熬几服药调养调养身子就好。   太医令的嘴一张一合,又说了很多,碾尘嬷嬷在一旁细心的桩桩记下。   太医令后来说了什么,苏覆已经渐渐的听不清了。他眼中,只有面前那张苍白而虚弱的美丽面孔。   苏覆几乎从来不会质疑自己所做出的决定。而且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让她懂得这个世界的残忍才能蜕变出保护自己的羽翼。他的选择应该是正确的。   可是此刻,看她现在这副虚弱样子,他承认,他开始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应该将她保护的更好一些。权谋本是政客的事情,她不该参与其中。   卿城一时半会很难恢复清醒。苏覆如今还有一件要事去做,必须亲自前往。   等到卿城安顿好后,他便吩咐下去让侍女们好生照顾着她,续后去了南柯王的寝宫。   苏覆平日里向君上请旨,大多是走个过场。南柯王每日与国师谈经论道,早将国事抛到九霄云外。平日里倒无可厚非,但今日这道旨意必须要南柯王亲自盖上印玺。   幸而国师一直更偏向于自己。所以苏覆没有浪费时间在南柯王宫外等待求见,而是让国师替自己引见。   南柯王难得静坐下来品茶:   “苏爱卿,这东夷的茶果然是极品,才饮一口齿颊留香。”   茶烟袅袅,南柯王辨不清苏覆的神色,只听他微微一笑:   “其实臣也是借花献佛。这茶其实是梁太傅府上的。”   南柯王放下茶盏,疑惑道:“梁松?那他今日为何没来觐见?”   苏覆把玩着手中瓷制的茶杯,慢条斯理道:   “臣已依照《南柯律例》将梁太傅缉拿入狱。这茶是东夷细作尹熙贿赂梁松的证据,梁松允诺两国和亲后相让十座城池。”   苏覆倒是气定神闲,梁松通敌卖国,他断定这次梁松必死无疑。   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苏覆看似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字字都是杀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梁松假公济私,通敌卖国。臣请君上亲下谕令,赐死梁松。”   南柯王微微怔了怔,拍掌大笑道:“爱卿,你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不过十座城池,结两国之欢心,未尝不可啊。”   苏覆微微抬眸,不语,但心性已不似适才那般淡然。   十座城池,未尝不可?   家国天下,寸土必争!   苏覆没想到南柯王身为人君,已经荒淫无道至连国土江山都可以拱手相让的地步。就连臣子通敌卖国,都能袖手旁观。   何等荒唐。   但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更要紧的是,无论如何,今日都要让梁松粉身碎骨。   倘若今日梁松不死,这则消息很快便会传到世子耳中,世子一定先发制人。   就算他也有胜算,可他又能如何确保身边人都能安然无恙。   苏覆没有太多时间,也没有太多机会。   苏覆微微抬头,据理力争:   “纵然君上宅心仁厚,不以寸土挂怀。但这天下终究是君上的天下,梁松擅奉城池,却不向君上禀报,居心何在?”   南柯王又饮了一口茶,豪爽笑道:   “爱卿。孤如今已年过半百,来年或将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这人世间的事情,孤也不想管太多了。他梁松若是想要孤这江山,任他来夺。”   国师的心一紧,下意识的看向苏覆。   剑已出鞘,只有你死我活。   苏覆放下茶杯,动作很缓,他在给自己足够的思考时间。   一个荒谬到连江山都不在乎的人,还有什么能让他在乎的?   山穷水尽。   苏覆蓦地一笑,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南柯王道:   “梁松目无君上。君上若放纵他谋朝篡位,试问君上将往何处?”   南柯王突然清醒过来。   这江山他要与不要或许无可厚非。但如今仙途未定,倘若他梁松夺取王位,必定弑君,他又如何能得道成仙?   一语惊醒梦中人。   整个大殿静的可怕。   南柯王重重的将茶杯摔到玉质的桌案上。   寂静之外,只能听见瓷杯在桌案上碎裂成一片片青花,以及南柯王怒吼声的回响:   “取孤玉玺来!”   次日,梁松通敌卖国,弃市。梁松败落,也意味着世子失去左膀右臂。   如今,世子就算再如何谋划,也已是强弩之末。   而后,以梁松的性命血祭,右相亲征东夷。   一切都顺理成章。   卿城醒来的时候,想去找苏覆,才得知他已经远征东夷了,未免觉得空落落的。   不久,她在御花园中遇见了楚叙舟,忙赶上去追问道:“苏覆哥哥是不是要很久才能回来?”   楚叙舟有意打趣她,笑道:“现在知道着急了?”   卿城低了头,拨弄着衣袖,不语。   楚叙舟眉梢微挑:“应该也没有多少日子。东夷听说梁松败落,主力已经撤退。不日之后就能归朝。”   能早日回来便好。大抵是经历了渊河哥哥的事情,卿城心底是极厌恶战争的。   楚叙舟漫不经心道:“渊河的事,来日你自会清楚。谕令是君上亲自下达的,你苏覆哥哥只是代写罢了。”   卿城猛地抬眸,不久后,又低下头去,揉弄着自己的绣帕,眼中愧疚更甚。   楚叙舟也不说什么,自顾自的端详了一下手中西凉刚进贡的金簪,上面镌着一些看不懂的铭文,大概是西凉语。   好在式样新奇,眉眉应该会喜欢。   半晌后,楚叙舟才开口提醒卿城道:“这些事情你不必知道太多,他也不会希望你知道太多的。”   卿城乖巧的点了一下头,楚叙舟也不再多言,便转身走了。   '晓风残月'。   艳骨已经练了近半日的舞,与她一同练舞的舞女画溪艳羡的望着她娉婷袅娜的身姿:   “艳骨,尚书家公子金银珠宝都送上一堆了,你就真的不动心?”   尚书家公子一眼就瞧上了艳骨,穷追不舍已有两月有余了。   难得尚书家公子这样执着,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羡煞了旁人,可是艳骨偏偏瞧不上他,送了多少,便退回去多少。   提到他,艳骨忍俊不禁:   “他上回送给我的那个步摇,他说是花了五千金才求来的,你都不知道式样有多难看,还不知道是被谁给骗了。   眼光差也就罢了,还不精明,这种男人,就算是尚书家公子,要了又有什么用?”   “我不信。”画溪神秘莫测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前几日夜里我去找你。你不在房里,难道不是去和尚书家公子私会了?”   “是谁也不会是他。”艳骨不以为意道。   画溪一向是个爱打听的,忙扯了艳骨的衣袖道:   “那是谁呀?我们艳姑娘眼里能容得下谁?”   艳骨不说话了。   画溪便一直纠缠着她,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艳骨只好敷衍道:   “才认识的,不方便透露身份,也不清楚是谁。”   “那是做什么的,总该知道吧?”   艳骨想了一想道:“也没具体和我说过,大概就是管一些里里外外的事情吧。”   画溪大惊:“不会是个管家吧?”   见艳骨没说话,画溪啧啧叹道:   “艳骨,你这品味倒是独特。既然他这样喜欢你,怎么没来为你赎身?是因为身家不够?”   “那倒不是。只是因为在宫里不方便。”   画溪目瞪口呆:“他……是个宦官?”   艳骨瞧见楚叙舟从偏门进来,便起身道:“你自己再练练吧,我有些累了,晚些再来。”   “嗯。”   艳骨回厢房的时候,楚叙舟已经在里边等她了。   桌上放着一个极其精致的锦盒,盒中放置了两个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金簪。   艳骨从不是怕别人议论的人,尽管现在旁人不知道她与楚叙舟的关系,即便他日知道了,她也不会顾忌旁人说她攀权附贵。   楚叙舟常常送她一些精美昂贵的首饰,她也从不推脱。既然喜欢就没必要推三阻四,又何必在意别人怎样看。   她拿起簪子,认真看了一会,蓦地笑出声来:“西凉的簪子做工真是越来越精巧了。”   楚叙舟闻言,不动声色的抬眸看她一眼。   她已到妆台前试着将簪子斜插在自己发上,果然明艳动人。   艳骨虽成功接近了楚叙舟,但其实并不能说明她的心机比楚叙舟更为深沉。   楚叙舟在官场沉浮多年,对于艳骨或许是西凉的细作这桩事,也未必没有觉察出来,他只是知道了,然后选择性失忆。   ☆、轩辕剑   在艳骨看来,楚叙舟眼光极好,送这簪子甚符她心意,式样、颜色皆是她喜欢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有些招风。   艳骨今日打扮的轻简,随手挑起发,发间只斜插一只簪子,顾盼间神采飞扬,绊惹春风。   画溪懒怠练舞,便只坐在一旁看着艳骨跳,也是一种享受。   看了片刻,她忽地大叫一声:   “艳骨,你这簪子这么精致,一看就是宝器,这可不像一个管家送的起的呀!”   画溪神秘一笑,靠近她盘问道:“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换情郎了?”   艳骨并不喜欢和旁人议论这些,刻意岔开话题道:   “你瞧瞧凝玉,翩然,都在练舞。过段日子就要到大选了,你一个人在这里闲着,就不怕被挽娘训斥?”   挽娘,是现任管理'晓风残月'的主事。   画溪一甩绣帕,撇了唇道:   “反正花魁都是你的,我练成这样差不多了。”   她说着又瞥了凝玉等人一眼,颇为自得道:“我还不知道她们,练个舞都失魂落魄的,还不一定有我跳的好呢。”   “怎么?”艳骨眉眼一挑。   “她俩多久没见过左相大人了,想他想的丢魂了吧。”她笑。   艳骨不语。   画溪喋喋不休的说下去:“还有萋萋,刚才还向我打听左相大人的事情呢。我倒看看她什么时候做上左相夫人。”   艳骨轻轻一笑,并不说话。   画溪知道萋萋与艳骨素来不睦,也就及时止住了,转而仔细打量着艳骨:“刚才的事情你还没说完呢。别顾左右而言他,仔细我今晚让你睡不着觉。”   “快说呀!”画溪纠缠了过来。   艳骨拗不过,仔细想了想,道:“嗯……可以靠脸吃饭的人。”   画溪大惊失色:“面首?难不成是个面首?”   艳骨奇怪的看她一眼。   她只是说可以靠脸吃饭,又没说真的是靠脸吃饭。   艳骨本想替楚叙舟辩解一两句,但是转念一想,凝玉?翩然?萋萋?   于是她点头承认道:“嗯。”   东夷听闻朝中世子失势,苏覆亲征,兵败一场后便撤了军。   苏覆没有乘胜追击,朝中局势虽暂时稳定了下来,但政局向来如风云变色,他们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且东夷、南柯相争,西凉、北疆未必会坐视不理。   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夺回轩辕剑,唯有如此对抗东夷才有底牌。   古朴的架子床上悬挂着缣帛帐帘,沁上了淡淡的檀香。   长孙绫一向不喜欢秾艳的物件,房内皆以素色为主调。   架子床并不宽,刚好容得下他们两人,两人脸颊贴的极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便显得格外的亲昵暧昧。   所有的纠缠里,他最喜欢拥抱。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最切实的感受到他拥有她。   她指尖轻触了一下他的伤口,调戏他道:“这要是留疤了以后就不好沾花惹草了。我瞧着那小姑娘倒挺喜欢你,样貌也不错。”   他知道她指的是烟若。   玄桀眼眉微弯:“她们好看和我又没关系。你好看,和我有关系。”   长孙绫轻轻道:“可惜了,我脾性不好,又改不了。”   玄桀一急握着她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又温顺道:   “我可以听你的。你生气我可以让着你,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也可以不做。我只有一个你,不用你改。”   长孙绫抿唇一笑:“东夷那边快要结束了吧?”   “嗯。”玄桀没有想到她会忽然提及此事。   长孙绫目光微沉,继而问道:“那轩辕剑呢?日子定下来了吗?”   玄桀以轻缓的气息道:“等大哥回来,不过准备三五日就打算去了。”   闻言,长孙绫忽地笑出声来:“想在东□□主手上把东西抢回来不是一桩易事吧?”   玄桀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长孙绫会是这样的反应,但还是认真答道:“确实没有多少把握,我也很担心二哥。”   轩辕剑的事情本就是交由楚叙舟去办。   如今朝中少不得苏覆坐镇,玄桀又太年轻,思来想去,由楚叙舟前去应战最为稳妥。   长孙绫漫声道:“要是你去呢?”   玄桀微微一怔。   不等玄桀回答,她又接着道:“赢了的话,身上有这样的功名,也许我们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了。就算请旨成亲,也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   轩辕剑的事情他们内部本就已经论定,谁夺得了轩辕剑,轩辕剑便归谁。   长孙绫见玄桀良久不语,目光落到他的脸上,笑说:“难道,你不想娶我?”   玄桀连忙否认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怎样和二哥说。”   此事苏覆与楚叙舟已经谋划了许久。此前一直定的是楚叙舟,楚叙舟也精心准备了良久,如今临阵换将,未必是好事。   长孙绫默默不语,似是在想什么。   片刻的静默后,玄桀伸手轻触了一下她苍白而美丽的脸庞,对她轻浅一笑,语句中却满是坚定与决绝:“我去。阿绫,我去。”   玄桀不太会说漂亮话哄她开心,爱都藏在眼睛里,但她能看得见。   长孙绫闻言‘咯咯'的笑出声来,像一个孩子,所有的喜怒都表现在脸上。   她欢喜的微微抬了一下头,玄桀便很顺从的将身子往她那边近了近。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玄桀耳根渐渐泛红,像才喝过酒一样。   他们亲近过不止一次,可是每次她亲他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脸红。   他眉间渐渐浮上微浅的笑意,他下意识贴近她,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长孙绫带笑推他,却颇有欲拒还迎的意味。   ……   战事虽很快平定下来,但苏覆在边界也耗费了不少时日明法审令,安抚民生。   待他凯旋归朝的时候,已是晚春。今年的天气冷暖不定,这时节竟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场雪。   玄桀与苏覆在长乐宫会见,他初次对苏覆提出了关于轩辕剑的想法。   苏覆微微敛眉:“可是你没有太多时间准备,这样前往,你有几分把握?”   玄桀倒吸一口凉气,执著道:“我不确定,但是还是想试一试。”   苏覆沉默片刻,最终道:“也好。”   他们只是初步论定,来日再做详细的谋划。   算起来苏覆与卿城已经很多日子没有相见了,没想到第一场相遇是在长乐宫外。   那时,卿城恰好经过长乐宫。   她站在雪地里,望见远处的苏覆,紫衣华服,撑着一把伞站在长乐宫长长的石阶上,回眸与她遥遥相望。   那一刻时间似乎都静止了,前尘翻涌后都如浮云散去,忘却芸芸众生,仿佛苍茫而辽阔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   卿城已记不清当时是以什么模样扑到了他怀里,发间似乎还夹杂着雪水,沿着发梢滴落在脸颊上,似晶莹的泪,她终于说出了那句压抑在心底很久的话:   “苏覆哥哥,对不起。”   他声音很低沉:“我不会计较这些事情。”   往事如烟,他其实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纠葛。只是看见怀中的她,忽然觉得不过数日未见,她长大了许多岁。他的城儿长大了。   苏覆回来后,楚叙舟倒是清闲下了许多。   这段日子,因为轩辕剑与边疆的事情,他大多时候都是奔走于朝廷。   上回因公在'晓风残月'办了一场筵席,他心里清楚,场上的人多是衣冠禽兽,难免不会有觊觎之心,所以并未让艳骨来作陪。   才下过一场新雨,'晓风残月'□□内的百年古柏老槐开了一树的花,在新雨的气息里濯然生辉,一旁的蔷薇架上嫣红的花朵似胭脂般与其交相辉映。   庭中空廊四面迂回,廊前种了竹木遮阳,以便来客在苍翠掩映下欣赏绝世容光。   今日节气好,大选便安排在了外头。偌大的庭园中,宾客川流不息,难免纷杂些。   楚叙舟前往时,也不过少数人注意到罢了,他抬手向挽娘示意不必惊动旁人。   挽娘会意,为他在二楼寻了一个临窗的雅座,亲自沏了一盏碧螺春。   今日的大选挽娘安排了许久,确实不同以往。艳骨不是怯场的人,这也基于她精心准备了良久。   一众女子依次上过,或温婉,或热烈,如花似玉的女子见得多了,看官们也就渐渐挑剔起来。   艳骨的妆容、衣裙从来都是自己准备。   挽娘以前对她的特立独行颇有微词,然而日子久了见她的独具一格确实出彩,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她亲手设计、剪裁的鲛绡流花裙,别出心裁。为了今日,委实是耗费了她不少心思。   以往她不过是单纯的想要取得花魁,然而如今还有另一层心思。   '晓风残月'近日新来了一个女子,名叫叶萋萋。   她明里暗里挑衅过艳骨多次,艳骨懒得理会,她反而得寸进尺,一早扬言今日的花魁她志在必得。   艳骨虽不想与叶萋萋般般计较,但也不会全了她的心思。   艳骨的着妆素来细致而有条不紊,通常是离上场只有片刻时才陆续完成。   艳骨敛眉回头对侍女道:“我的鲛绡裙呢,怎么还没取来?”   原本应该先换上衣裙的,然而这侍女实在粗心,将衣裙误洗了又忘记收回来这才先上了妆。   “就快了。”那侍女慌忙回道。   未几,侍女急急的取了裙子来,替艳骨更衣。   艳骨刚穿上便发觉有些不对仔细瞧了瞧道:“不对。这裙子被人动过。”      ☆、占有   侍女们也认真瞧了瞧,才发现裙子上有些地方已被人拆了线,有些地方甚至被剪破。   侍女急得额际上都是汗滴:   “这……奴婢也只是清洗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奴婢回东边的衣阁里,再给您找找别的衣裙。”   这侍女跟了艳骨有一段日子了,是个实诚的人。想来就算被人算计了,也是一头雾水。   艳骨心下猜到是叶萋萋做的好事,但如今就算斥责这是女也无济于事,她微一咬牙道:   “来不及了。拿针线来。”   侍女忙递过针线,艳骨执针迅速穿梭于衣间。少顷,又拿了剪刀将衣裳剪开。   侍女们看的眼花缭乱,时间紧迫,最后艳骨干脆丢下剪刀,直接用手撕裂,然后又绑成各式各样的结。   换上这身临时'剪裁'的衣裳登场,艳骨也只能随机应变。   她临时换了一曲《点绛唇》,轻软的鲛绡随性的裹在身上,曳曳生姿,迸发出无限风情,艳而不俗。   挽娘看的也有些怔,这舞此前艳骨在她面前跳过,袅娜娉婷,全然不似今日这般热烈野性。   她舞步并不齐整,却反倒与她这身衣裙相得益彰。   艳骨这段日子风头正盛,本就深得看官喜爱,今日这一曲更是让他们惊艳不已,下座欢呼雀跃之声不绝于耳。   就连一向刻薄的挽娘都笑说:   “这一舞跳的妙绝。艳骨也真是,花魁一次都不能让给别人的。”   底下有几个家财万贯的公子闹着要与艳骨私下会见。   一来,挽娘知道艳骨心性高,未必肯。   二来,挽娘素来是欲擒故纵的高手,越往后延身价自然抬得越高。   艳骨一跳完,挽娘便亲自送她入了内阁,颇有金屋藏娇的意味。   艳骨掀了竹帘进内阁后,挽娘便回去继续主持大选了。   艳骨一进内阁,侍女便取了赤红的狐裘给她披上,赞不绝口道:   “艳姑娘。您真是好定力,遇到这样的事还能跳的如此出彩。您瞧那些达官显贵,平时风度翩翩的,一见您就三魂丢了七魄。”   艳骨心下毫无波澜。   对于这些荣辱,她从来置身事外。左右实力摆在那里,靠的是自己。别人称赞了也不会多,别人毁谤了也不会少。   没想到艳骨往前走了几步,正巧遇到了灰心丧气的叶萋萋。   叶萋萋一见艳骨,又觉得势子先不能输,于是远远的便挺直了腰,正视前方,昂首朝艳骨走过来。   她原以为自己设计陷害艳骨,艳骨必定恨透了自己。谁料从始至终,艳骨的目光竟都未往自己的方向撩一眼。   在快接近艳骨的时候,叶萋萋终归还是有些心虚,状若无意的往艳骨的方向瞥了一眼。   在经过叶萋萋身侧时,艳骨停下脚步,微一颔首,轻轻一笑,丽色顿生:   “姐姐该和妹妹道个歉才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抢了妹妹的风头。”   艳骨笑时微微上挑的眼角勾勒出无限风情,像个狐妖转世。   她一抬眸,便对上了叶萋萋愤恨到要气结的目光。   就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   尔后,艳骨看都不看叶萋萋一眼,便扬长而去了。   艳骨不喜与旁人争斗,但又懒得花费心思在左右逢源上,难免有人看不惯她。   她其实也烦倦。适才那一舞跳的费了她好大的气力,脚踝疼成这样,这几日,怕是多半时候都要在床上养着了。   她只身才走了几步,忽然被人一把捞在怀里,两人藏在逼仄的屏风后。   艳骨惊了一下,定一定神笑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有一会了。”楚叙舟扫她一眼,眼中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挽娘没将你养好,瘦了。”   艳骨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日穿的露骨了些,故意娇媚一笑,拉着他道:   “走了。不然回头让人瞧见躲在这里,便是没什么也传的有什么了。”   楚叙舟抱着怀中的软玉温香,好整以暇道:“别人知道又怎么了?还是说眉眉怕被哪个人知道了?”   如今这样实在是容易让人发现,艳骨没心思和他继续开玩笑。   然而他话音刚落,艳骨便听见远处脚步声渐近。   是两个刚跳完舞的女子,边走边道:“方才好像听见哪个男人在说话。”   另一女子道:“怎么会。宾客都在外头,你听错了吧?”   楚叙舟仍肆无忌惮的想要继续说话。   艳骨听出了这是画溪的声音,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巴。   直到那两个女子的声音渐渐淡去,艳骨才松开了手,却像个妖精似的半点不饶人道:   “你还说我?你以前不是说没有红颜知己么?那我问你,凝玉是谁?翩然是谁?萋萋是谁?”   楚叙舟弯唇一笑,答道:   “凝玉画技不错,以前一起品鉴过古画。翩然好像是侍茶的那位。萋萋不认识。不过你提起来正好。”   不等艳骨说话,他反过来一把握住艳骨的手腕,扬眉问道:   “我倒想问问你,管家是谁?宦官是谁?面首又是谁?”   艳骨只笑却不理会,揪着他的衣袖,妩然道:“再不走我就自己走了。”   楚叙舟一笑,将她横抱起来,穿堂入室,进了艳骨的寝居。   艳骨先去沐浴更衣,楚叙舟一个人闲在外边,把玩着茶盏。   等到艳骨出来,见她穿的厚实,他的目光似漫不经心的扫过艳骨,打趣她道:   “眉眉对旁人这样大方,现在怎么心疼起自己来了?”   这人怎么这样霸道。   她今日事出有因,穿的是有些露骨了,那他也不必这么耿耿于怀吧。   艳骨扑到他怀里靠坐着,轻轻哼笑一声:“瞧你现在的样子倒还有几分意思,不若往后我更大度些,想来会更有意思。”   楚叙舟对她一向怜香惜玉,也并未想真的怎样,见她这样说,便极有眼色的服软道:   “眉眉。以后不要再穿的这么少去跳舞了。你受凉了我会心疼,他们看我也会心疼。”   艳骨自然晓得楚叙舟不是什么善类。   可明知如此,他声音软下来的时候,她还真招架不住,一不小心就掉进温柔乡里。   楚叙舟拨弄着她绸缎般的头发道:“过段日子要去瀛洲办些事情。”   她抬眸看他:“这次要多久才能回来?”   楚叙舟的目光在她的脸庞上落定:“也许很快。也许要很久。”   艳骨与楚叙舟皆不是信奉朝朝暮暮的人,但他们统共在一起的日子也没有多久。   他不是因为这些事情,就是因为那些事情要忙,能共处的日子自然是屈指可数。   “不能带我一起去吗?”   楚叙舟长眸微睐:“那里不够安全。”   她一笑丽色顿生:“还有比你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   话音刚落,便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艳骨起身半开着门,来客是一位位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这男人,艳骨有些印象,是江州巡抚张寅,听说是个惧内的,在家从一而终,在外情人无数。   此人势力不容小觑,在朝中颇有权势,鲜有对手。   '晓风残月'不过一歌台舞榭,却能在京都有这样的盛势,早前他也帮承了不少。   他若是不快,想要动手,‘晓风残月’的命脉就断了一半。否则,挽娘也不会肯轻易放他进来这里。   他笑的不怀好意,直截了当道:“艳姑娘,可否拨冗陪我小酌几杯?”   艳骨疏离一笑:“艳骨今日有些乏了,大人还是请回吧。”   张寅连说话都懒得弯弯绕绕,似乎笃定艳骨不会拒绝他。   听艳骨这样一说,他反倒有些讶异,打量着她,眼中充斥着窘迫、惊讶、不快、扫兴。   “大人若是无事,艳骨便先回去歇息了。”语毕,艳骨也不等他说话,便将门扣上。   对于楚叙舟的占有欲,艳骨这段日子也算是摸清楚了。这种占有欲,有时甚至强烈到了可怖的地步。   他不想要的,就是送到他跟前,他都不会多看一眼。但他想要的,就容不得别人染指半分。   他极度厌恶她与别人纠缠不清。   就算艳骨贪玩放浪些,他可以纵容,但她也不会在楚叙舟面前失了分寸,与别的男人有过多纠葛。   他要的是一个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她。   艳骨回去的时候,楚叙舟唇边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将她揽过来:   “那个混账东西。他要是敢进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觊觎艳骨   夺回轩辕剑关乎国粹,是朝中要事,但胜负未定,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瀛洲距京较远,前前后后也耗费了不少日子准备。   江湖上的事情向来是用江湖上的规矩解决。   既是两家过节,便由两方各自出人单挑,成王败寇。   日子定在中秋之夜,地点是瀛洲绝命崖。   东□□主年过半百,虽近年很少亲自出山。但其修炼东邪术法,内力大增。这是江湖人尽皆知的事情,不容轻视。   玄桀的优势在于年轻,视力、精力都应更胜东□□主一筹,选择在夜间、崖上,对于玄桀来说都有优势。   战书已经送给东□□主。但他并未立刻回应,朝中一片哗然。   毕竟东□□主也不是糊涂人。   天时地利究竟给谁占据,双方都清楚。   朝廷送去这封战书,只是看东□□主有没有这个胆量接下战书罢了。   双方正僵持不下,最终竟还是东□□主修书应允。   此举倒让众人既是庆幸也是讶然。   东□□主不会不知道夜间、崖上对他来说不利,但他这样有底气,看来实力确是高深莫测。   虽只是玄桀、东□□主二人相战,但几乎惊动了半个朝廷,就连南柯王也不得不暂抛下修道的事,过问几句。   世子一向与苏覆等人不睦,又不愿得罪东邪的人,让他留守朝廷,他倒也不推阻。   其实对于玄桀对战东□□主的事情,世子亦如坐针毡。   他知道,倘若玄桀胜利,将意味着什么。   一旦玄桀夺回轩辕剑,他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可是,玄桀只是一个年轻后生,他能赢得了手握轩辕的东□□主吗?   送死罢了。   世子这样想。与苏覆之间便少了许多争端,暂时相安无事。   不过让世子留守朝廷,苏覆自然不会放心再让卿城独自留在深宫。   且她向来嫌宫中日子烦闷,此次出行正好可以带她在宫外游览游览。   王后自上次被幽禁后,一直颇有怨言,南柯王其后不知是忘了还是懒得管这些事情,也未解除禁令。   今日南柯王亲送大军出行,王后自然也要出席,这才出了宫。   前段日子的怒火虽渐渐平息了下来,但南柯王对王后还是淡淡的。   目送大军离去后,南柯王便独自下了城池。   王后提着裙裾急急追上南柯王:“君上,难道您就真的狠心抛下臣妾吗?”   “你身为六宫之主,知法犯法。不回宫中好好思过,来这里做什么?”   南柯王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向前走。   “臣妾知道您看见的红衣女子的身份。”见南柯王就要走远,王后忙喊了一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南柯王身边的近侍一直是王后的人。   她多年把持着后宫之权,也多靠着那几位心腹时时刻刻替她把控着南柯王的心思。   说起来倒也难得。   一向沉迷修道的南柯王久不入后宫,今晨竟也动了一回欲念。   他远远瞧见一女子身穿赤色鲛绡裙,临水照花,艳丽非常,不由得神魂颠倒,精神恍惚间对近侍喃喃道:   “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大类九嶷之神女。”   纠结片刻后,正欲上前与那女子说话,却不想转眼间,便再瞧不见那女子的踪影。   南柯王为此也是闷闷不乐了半日。   闻王后一言,南柯王眼中都隐隐含光:“你知道?”   “正是。”   王后低着的头微微抬起:“臣妾已令人打听过,那是‘晓风残月’的艳骨姑娘。世人盛誉其‘艺冠京华,艳绝天下。’”   “艳骨......”南柯王默念了一句,忽的一惊,想起:“这不是近来跟在左相身边的那位女子?”   王后看出了南柯王的心思,唯恐翻身的机会得而复失,连忙煽风点火道:   “君上受命于天。普天之下,皆是您的子民。纵是神女转世,君恩浩荡,迎她入宫,又安有不允之理?何需忌惮他人。”   南柯王犹豫了片刻,咬咬牙道:“也好,此事便交由你来办。有凤来仪,定要给她最好的枝头栖梧。”   王后听着南柯王的意思,大有日后让艳骨取自己而代之的意思,但眼下更要紧的事还是复宠。   先解决了燃眉之急。   他日,纵然艳骨得了盛宠,她一女子孑然于宫中,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寻个机会再弄死她便是。   艳骨跟了楚叙舟有一段日子。   苏覆此前也见过她几次,交谈几句后,确实觉得此女性格爽朗、非同凡响,倒也难怪楚叙舟肯时常带在身边。   卿城却还是第一次见,愣愣的望着艳骨,衷心赞道:   “艳骨姐姐,你真好看。你是这么久我在左相大人身边见过的最好看的一个。”   艳骨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楚叙舟,又看着卿城笑道:   “公主才是国色天香。”   她哪里算什么国色天香……不过艳骨这样说,卿城还是有些害羞的低了头。   楚叙舟似不经意的接着卿城的话道:“嗯,我也觉得。以前身边的都是你苏覆哥哥选的,今日这是我选的。眼光自然不同。”   卿城看着艳骨疑惑道:“这鲛绡裙不应该是碎的吗?”   艳骨自从上次意外穿了那鲛绡裙跳了一舞之后,不少宫妃们都随波逐流,把好端端的裙子剪碎了穿。   艳骨但笑不语。   她那裙子不过是情急之下才剪碎应急,旁人还以为她又掀起一阵碎裙的风潮。   行军路上,别人疲乏。   艳骨与楚叙舟则自在的多。   两人一骑,青山几重。   卿城瞧着新鲜,闹着也想要骑马。   苏覆怕她不小心摔下来,最后还是让她坐了软轿。   卿城在软轿里坐的闷。半途休整的时候,卿城下了轿子与苏覆去了河边散步。   一憨胖女子抱着一大把柿子,正往他们这个方向走,大概是太注意怀里的柿子,也没有认真看路。   眼看着她就要撞上来,苏覆拉了卿城一下避过。   没想到此女还是被足底一块多棱石跘了脚,一下子摔倒,圆溜溜的柿子滚落在地上,散了一地。   那女子本就笨重,这一摔疼得她一连'哎呦'了好几声。   结果她起来的第一桩事,不是捡着地上的柿子,而是大骂苏覆:   “你是不是不长眼。明明看见姑娘我走过来,还把我给绊倒了。你安的什么小人之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抚上自己的脸道:“若是摔坏了我这张脸,你负得起这个责么?”   她是认定了就是苏覆故意绊了她。   苏覆以前在宫中见多了温华蛮横无理的样子,如今见了泼妇就头疼,也懒得与她多话,拉着卿城道:   “我们走吧。”   卿城只好跟着他走了,走了几步回头看那姑娘,她还依依不饶的大声骂道:   “告诉你,我爹可是这一带的亭长。你这样对我,有你好看的!”   这一路上,卿城有些水土不服,地方的美食总吃不太惯。   因此,这些时日,她吃的大多是从宫里携带的干粮。   方才柿子掉落在地上,露出金黄的果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倒勾起了她的食欲。   在宫里的时候,锦衣玉食,还看不上柿子。   倒是她以前和渊河哥哥在边疆的时候,渊河哥哥经常爬树亲自给她摘柿子。   这样一想,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她真的很久没有吃过柿子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找找那姑娘花钱向她买几个回来。   打定主意后,趁着苏覆不在,卿城又偷偷溜回河边。   那女子果然还在河的附近,柿子已被她用篮子装了起来。她还没有离开。   卿城鼓足勇气上前搭话道:   “姑娘,请问你这柿子怎么卖?我想买几个回去尝尝。”   结果那女子匪夷所思的看着卿城,答非所问道:   “你不就是刚才那人旁边的么?还敢回来找我。”   卿城一窘,没想到这女子还记着方才桩事。   那定然是不肯卖柿子给自己了,可卿城又不想无功而返。   于是好半晌,她才讷讷道:   “是呀。我正打算为方才失礼的事向姑娘道歉呢。我哥哥他——实在不该用这种方式引起你对他的注意!”   那女子微眯了眼睛,若有所思道:“引起对他的注意?这么说,他是故意撞我的?”   少顷,她惊觉后大喜,下巴上都堆出几层肉来:“难不成是因为……他喜欢我?”   卿城脸都红了,低着头默默弄着自己的衣带,一心虚,声音都愈发小起来:“是啊。他对你,何止是喜欢,简直是迷恋。”   那女子得意道:   “这个自然。旁人都说我是十里八乡的美人儿。这柿子就送你了,回头你转告你家哥哥,就说只要他明日肯诚心登堂请罪,我或许心情好就让我爹允他入赘。”   卿城不敢再说什么了,想递铜钱给那女子,她又不肯要,只得在自己将离之际,将一串铜钱偷偷塞在来她身上。   她带了一篮柿子,想偷偷摸摸的回到软轿上。   她可不敢叫苏覆哥哥知道她这柿子,是牺牲色相买来的。   可是刚到轿前,卿城就发现几个轿夫已经恭恭敬敬的站在轿前等她了。   “你这是要去叫卖?”   平日里忙的不见人影的苏覆竟然也在轿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   被抓个正着的卿城绞尽脑汁的想要编个理由,好半天才道:“这柿子看上去挺好吃的。”   “那小美人呢?”他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眼睛。   “小美人?”卿城歪头问道。   他点点头:“就是卖柿子给你的那位。”   卿城恍然大悟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   他一笑,却让卿城觉得凉兮兮的:   “喜欢啊。我对她,何止是喜欢,简直是迷恋。”   ☆、决战   卿城没想到会被他知道了。   她自知理亏,不敢说话,手心都出了汗,很乖觉的低头听苏覆劈头盖脸一顿训:   “你倒贴心,朗朗乾坤下帮我打听别人姑娘家的事,像什么样子。把你惯的没边了是吧,是不是巴不得让大家都知道我急着入赘?”   苏覆转身瞪了一眼轿夫:“笑什么笑!”   轿夫立刻安静下来。   卿城见状也忍不住想笑,见苏覆看向自己,连忙强行严肃起来。   之后几天卿城都老老实实,再不敢惹是生非。   到瀛洲的时候,朝露未晞。作战是在夜间,所以白日里更注重休整。   虽舟车劳顿,但玄桀养精蓄锐多日,并不觉得辛苦。   他枕在长孙绫腿上,本想闭目小憩,却怎么都睡不着。   离瀛洲越近,当日发生在玄机师祖身上的事情就越历历在目。   当日,师父葬命于此,也要他去救玄机满门,可是最后不但玄机无事,他还被误解到逐出师门。   这谜团他至今未能解开,像个楔子一样扎在心里,略一触碰,就锥心的疼。   长孙绫见他睡不着,低声问道:“很紧张吗?”   玄桀笑着摇头,轻轻道:“你说,要是我手刃了东邪.教主,他们是不是就相信我没有与他勾结了。”   长孙绫知道他指的是玄机的师兄弟们,不快道:“本来就没有勾结。那些人敢说长道短的,你就先手刃他们啊。”   玄桀没有生气,也没有接着说什么,而是翻了个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长孙绫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她不是喜欢煽情的人,但是良久,她还是忍不住低低对他道:“你要回来。”   “没关系的。”他看得见她深埋在眼底的紧张,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眉眼深刻的印在他心里。   他其实喜欢看她灵动的眼睛,总能找到慰藉与温暖。   就当是为他们的爱情孤注一掷,他愿意的。   当最后一缕霞光被黑夜吞噬的时候,暗淡的天色为这场生死之战作了一笔浓墨重彩的点缀。   月出东山,圆月之下时不时传出猿声哀鸣。绝命崖两岸皆黑压压的布满了人,分别是玄桀等人、东邪一派,对峙不下。   崖壁陡峭,崖下就是深海。   自第一只火把被点燃起,似燎原之势一般蔓延。   霎时,数万只火把被高高举起,火光冲天,叫声响彻云霄。   这是多人初次见东邪.教主真容,他半黑半白的发四散于风中,皱纹凌厉的像刀一样横在脸上。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手中所持的轩辕剑,不过微许月光照耀,便觉寒光逼人。   玄桀所持的剑是当今南柯最珍贵的宝器——龙渊。   可轩辕一出,龙渊还是略显黯淡。   东邪.教主是前辈,玄桀依规先向他施了一礼,东邪.教主随后亦抱拳回了一礼。   夜风飒飒,火光下两个人影在险阻崖壁上跳跃。起初的几回交手不过是试探罢了。   东邪.教主大笑道:   “好小子!当日我见你,就知道你来日能问鼎江湖。没想到这么快,就闹到我跟前来了。”   玄桀恨恨道:“你害死我师父,我一定要亲自取你的命,为师父雪恨。”   刀锋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东邪.教主很明显并未全力以赴,后退至另一崖壁上。   东邪.教主摇头,似乎觉得可笑,叹道:   “当初我原本要灭你玄机满门,全然是看在你的颜面上,后来才放过你师兄弟。   我已经给你留了退路,你来我东邪,我亲自传授你血魔术法,由你来接替我的位置如何?”   玄桀陡然知道当初那桩事的真相,才知道害得自己被误解至今,竟然是因为东邪.教主!   玄桀一时间怒火攻心,又听东邪.教主想要迷惑他入东邪,不由得大怒:   “我杀了你!黑白两界,你少做痴心妄想的梦!”   东□□主一边招架一边叹道:   “还是太年轻了。以为这世界只有是非两道,你以为正邪不两立,其实这世间□□白道谁又能说的清楚?   就算你自诩清白,就能保证不沦入□□?   就算你不堕落,又如何保证别人不把你推入深渊?”   苏覆、楚叙舟坐的都离绝命崖较近。   案几上摆放着残酒,自酌酒送行后便未在动过,等着为玄桀接风洗尘。   纵然坐的靠前些,然风声呼啸而过,簌簌作响。   楚叙舟知道玄桀与东邪.教主有过不少交流,却听不清是什么。   但他很明显的看出了玄桀的脸色大变。   太过明显,以至于不止楚叙舟一个人看了出来。   艳骨在他怀里,目不转睛的望着与东邪.教主交战的玄桀:“也许受些刺激对他有好处。”   楚叙舟道:   “其实本来应该是由我出战的。我所担心的是,会不会有人借此事谋害他。在这里,死一个人并不难。”   艳骨似不经意的问道:“赢了就能拿到轩辕剑?”   “嗯。”   轩辕剑是不败神话,这些年来,多少人为了争轩辕剑血流成河。   当初提出让玄桀去夺轩辕剑的时候,世子一开始百般阻拦。   其实不止世子,还有许多朝臣质疑,既然轩辕剑是不败神话。那玄桀去和东邪.教主争锋,就是必死无疑。   就算玄桀侥幸获胜,那轩辕剑也已不再是不败的神话。   夺回,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他们都没有看清这场战争的本质。   这场斗争,不是玄桀与东邪.教主对战,而是玄桀与轩辕剑的一场交锋。   玄桀战胜东邪.教主,不是为了夺得不败神话——轩辕。而是成就自己。   在天下人眼里,轩辕剑是不败的传说。   但今日,只要玄桀赢下。他便取代了不败神话——轩辕。成为新的传奇。   东邪.教主循循善诱。   玄桀听得情绪亦越来越不稳定,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头痛欲裂,经受不住,大喝一声,步步紧逼,每一个招势都有封喉之意。   东邪.教主也不再相让,抖擞自己毕生的招数,游走于江湖之人的狠绝在此刻终于显露无遗。   他像疯了一样,每一剑都想刺在玄桀的要害上,好像恨不得啖肉饮血。   修炼东邪的术法后,都会极度嗜血,一旦见了血几乎会疯了一样的想要杀人,自己都把控不住。   每一次交锋都是死去活来。   断壁悬秋,惊涛溯月。   到最后已分不清身上透湿的是海水还是汗水,水雾迷蒙间,只能依靠着听觉辨别方位。   玄桀的力气在一点一点的枯竭。   东□□主亦在崩溃的边缘。   每一个人心中的弦都紧绷着。   当惊涛骇浪所带来的水雾最终沉寂下去时,玄桀最先看清的是长孙绫的脸。   她就站在他的对岸,与他遥遥相望。她凝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甚至有些出神。   或许是离的太远,玄桀也看不清她眼底似是似非的愧疚。或许她一开始,就不该让他出生入死。   战场从来就是一触即发。   这次是他主动出击,东□□主就在对岸。玄桀的速度快的惊人,怀着奔赴幸福的信仰。   楚叙舟与艳骨都可以清晰的看见,火光与月光照耀下的龙渊迸发出耀眼的色彩,刀锋碰撞时血水交融。   别人亦能听见频繁而急促的声响,每一声都带动着心潮的起伏。   浴火重生。   死寂突然被叫声打破,刀锋划过长空的时候,楚叙舟温柔的用手覆住了艳骨的眼睛。   结束了。   大军们欣喜若狂的高举火把,高呼玄桀的尊称,叫声震天,宛如参加了一场盛筵。   手持轩辕剑的玄桀却要沉默的多,苏覆首先试图与他说话,却发觉他目光沉寂。   苏覆了然,知道玄桀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胜利背后,就是万丈深渊。   玄桀此刻经受不起情绪的过大波动,于是苏覆微微抬手示意,让众人不要打扰玄桀。   玄桀一时半会难以缓和,庆功宴定在了明日。   他们是胜方,却反而沉静的多。一切都如常有条不紊的进行,仿佛只是过一个平静祥和的夜晚。   其后,他们选择前往了长华殿。   长华殿是先王在瀛洲时筑造的行宫。可以容纳很多人,在那处休整最好不过。   众人散去时,苏覆对楚叙舟道:“玄桀情绪不稳,是不是刚才东□□主对他说了什么?”   楚叙舟摇头:   “没有听清。最后他夺走轩辕剑的时候也是九死一生。经历了这样生死一线,还没有崩溃就已经很不容易。现在最好的就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苏覆默然,片刻后道:“一会和我一起去一趟文渊阁吧。”   文渊阁中收藏了不少重要的前朝文书,重拾起来极有价值,就是现在有些杂乱无章。   此时他们一同前往,要做什么再明显不过。   楚叙舟长眉微挑,唇边带着些些笑意,那意思很明显是'你是在开玩笑吗?'   苏覆亦笑,揶揄道:“放心,耽误不了你和你的小夜莺。”   ☆、阴差阳错   等楚叙舟离开文渊阁时。在卿城的住所前,遇见了刚刚睡醒的卿城。   她穿了一身白色的寝裙,睡眼惺忪:   “听说玄桀将军已经赢了诶,真是太好了。我就说嘛,我不怕,可以去看的,苏覆哥哥非要把我赶回来睡觉。嗯……他人呢?”   楚叙舟一笑,一报还一报:“你情哥哥在文渊阁。”   说完,楚叙舟就走了。   卿城微微一怔,脸顿时很不争气的红了。   他为什么这样说?   虽然知道楚叙舟一向没正经惯了,可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将玩笑话宣之于口,卿城还是有些受不住。   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卿城径自向文渊阁走去。   楚叙舟从文渊阁回去之后,天已经下了雨,阴沉沉的,格外压抑。   艳骨已经沐浴更衣,靠在床畔,平日里的要强样子全无,反而有些恹恹。   他知道这是她跳舞落下的毛病。长年练舞,一到下雨的天气,腰背就会格外酸痛。   他走过去敛眉道:“我都说了,你又不喜欢跳舞。不喜欢就不跳。”   艳骨望着他明灿灿一笑,用戏谑的口吻道:“你不是喜欢看么?等什么时候你养着我,我就不跳。”   她这话明显是在开玩笑。   他随时都可以养着她,可是她不可能放弃。   艳骨亲口告诉过他,她不喜欢跳舞的,一点都不喜欢。   但她已经选择了这个行业,不论喜不喜欢,她都会全力以赴。   她过于倔强而认真的态度让他欣赏到有些心疼的地步。   楚叙舟很尊重她的职业,就算他很不喜欢她跳舞给别人看,也不会拿这些情绪来强迫她。   但看她现在这副样子,他是真的不想让她再跳下去了。   他轻叹一口气,坐在床上后将她抱在怀里:“我帮你揉揉吧。”   楚叙舟是真的好,或者说对她是真的好。能让他这么纡尊降贵去体贴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了,可是揉着揉着……先把自己揉出感觉来了。   艳骨自然也感觉得到他身体微妙的变化。   她翻了个身勾住他的脖子,艳艳笑道:“想要我吗?”   他知道前途未定,将来或许会有很多种变故,不该这样早就偷尝禁果。可此刻血液里的每一处都在叫嚣,恨不得将她揉碎了占有。   人性里最本质的贪婪与野心,他只有在两种时候才会透漏出来,从前是权力,往后是她。   他说:“想。”   艳骨确是西凉人不假。   西凉本就比南柯豪放,他们信仰神鹰教,国王便是鹰主。   抛开一切来说,艳骨是愿意的,不论将来如何,左不过是给了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在神鹰教的传说里,这样最终会得不到幸福。艳骨深信不疑。   她在他耳边低低一笑:“眉眉身子不方便。”   身子不方便是真是假不清楚。可他就是再想占有她,也还舍不得对她用强。   楚叙舟脸色算不上好看,将她放下,起身道:“你先休息,我去沐浴。”   在他将离之际,艳骨突然从后拉住了他的手,诱惑一笑。   文渊阁年久失修,昏暗的灯光下,残破的书籍遍地,下雨后霉味在整个屋子内飘散开来,有些压抑。   长孙绫轻哼一声:“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苏覆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离开过书籍,冷冷淡淡道:   “随你怎样想。我说了,师父的事情与我无关,你嫁给弘景也是师父的意思。不过你要是觉得认为是我做的能让你舒服一些,我无所谓。”   长孙绫冷冷一笑:“少来这套。就算师父的事情与你无关,那我父母呢?   你父亲贪得无厌,把南柯弄得半死不活不说,怕被检举,还要陷害我的父母。我长孙一族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不会放过你苏氏。”   苏覆置若罔闻。   长孙绫的语气却突然轻松起来:“轩辕剑现在在玄桀手上。不败神话是么?   你就不怕我去蛊惑他,让他和你反目成仇?你就这么有自信,再创造一个新的不败神话?”   闻言,苏覆也只是轻轻一笑,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籍,看向她。   长孙绫却突然偏过头去,似乎不愿接受他的目光。   半晌,她才咬牙道: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过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你父亲当年的龌龊下流我才望尘莫及。   现在他死了,只能你来替他偿还。”   苏覆的语气很淡却字字铿锵有力:   “以前顾忌世子,不过现在轩辕剑已经到手,告诉你也没关系了。   真正的苏覆,在七岁那年就被人暗中害死了,他父亲生前树敌众多,别人又怎么会容忍他的幼子成活。而我,不过是李代桃僵罢了。”   长孙绫一惊,情绪陡然激动起来,下意识的否认道:“不可能!”   苏覆神色平静而漠然:“苏覆七岁那年坠马受了伤,右臂留下伤疤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他微微抬起手,褪开衣袖,当着长孙绫的面,用力的撕下右臂上那条狰狞的伤疤。   '呲啦'一声,原本丑陋的伤疤下只有一条因长久受压而殷红的印痕。   触目惊心。   “你说谎,我不相信……”长孙绫的指甲几乎都要嵌入了手心。   她不肯相信这么多年她处心积虑,却恨错了人。   苏覆知道她会信。   长孙绫虽然脾性不好,却并非冥顽不灵。   “那你是谁?”她问。   寻常人绝不会有这样的手段偷天换日,这么多年,不仅是她,就连世子弘景都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   苏覆并不打算告诉她,不仅是对自己,这对她也没有好处,只会引祸上身。   苏覆推门打算离开的时候,长孙绫突然喊了一句:   “苏覆!”   “对不起。”她声音很低,有些颤抖,轻的几不可闻。   苏覆顿下脚步,语气极淡:“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毕竟我也从来没有把这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积压的痛苦,像重担一样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压的她整个人生都是灰暗的。   到头来却恨错了人,他甚至都没有把这回事放在心上。   她以为的值得她用一生去背负的国仇家恨,在别人眼里,大概就像个笑话。   卿城到阁门前的时候,发现阁门是敞开的,而且内间只有苏覆、长孙绫两人。   卿城知道他们二人素来不睦,可是此刻站在这里,谁也没有说话。   长孙绫看上去脸色很苍白,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卿城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境况。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门口不敢说话。   “谁让你半夜一个人出来的?”   苏覆先开口,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带着卿城一起,就要往回走。   卿城本就不大敢招惹长孙绫,也不敢多问什么,干脆就不说话,跟着苏覆走了。   苏覆带着卿城离开内室时,玄桀侧身到转角处,回避了一下。   踏出文渊阁后,卿城才开口问道:   “苏覆哥哥,长孙绫怎么了吗?她脸色好像很难看的样子。”   “没什么。这样晚了,怎么不好好休息就出来了?”   卿城刚想回答,却见文渊阁门外一众朝臣将士迎了上来。   这样众目昭彰的情况下,说体己话本就多有不便。更何况苏覆哥哥在那些同僚面前一向正言厉颜,说这些更是违和。   于是卿城把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卿城默默的跟在后边。   苏覆哥哥是真的很忙。   这样晚了。   旁人不是在歇息就是在把酒庆功,苏覆哥哥刚刚在文渊阁理完文书,转眼就要和这些文武朝臣谈论政事。   苏覆淡淡问:“弘景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他安插在瀛洲的细作确实有所动静,已经被臣等拦截下来了。”   “人呢?”   他身后几个幕僚面面相觑,又看了看卿城,半晌才讳言道:“已经解决了。”   苏覆神色一变,回过头来斥责道:“谁让你们做的?我不是说过活着才有价值?”   那几人也是惊了一惊,没想到相国会这样震怒,纷纷跪了下来请罪道:“是下官失职。”   苏覆还欲开口,看了一眼默默垂立在侧的卿城之后,按下性子,冷冷道:“起来吧。”   “谢相国大人。”   苏覆定了定心思,问道:“处理干净了?”   “是。”   卿城总是见苏覆哥哥私下的模样更多,所以以往除了觉得性子冷些以外,没有别的感觉。   如今接触的久了,才愈来愈发觉苏覆哥哥功业心是真的很重。   他已经身居高位,但精进不止。   尤其是处理公务的时候,更是雷厉风行,容不得一点差错。   刚刚苏覆哥哥那副严词厉色的模样,就是她看了也不敢嬉笑的。   那些人更是战战兢兢。   夜风渐凉。她只穿着寝裙,在外头走的久了,难免有些冷。   可是离她住的寝宫还远着呢。   ☆、月光   卿城忍不住搓了一下手,想要取暖。   一到这样的节气,她的手总是冰凉。   卿城抬头望了苏覆等人一眼,瞧着他们一时半会好像没有要散的意思。   那些人比她要紧张的多,正颔首跟在他后头,小心翼翼的回禀各项事宜。   没有人敢随便说话,甚至没有人敢将头抬起来。   卿城并不想打断他们。于是她又低下了头默默走路。   气氛很是压抑冷凝,似乎都不太愉快。   夜风吹来,卿城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她的手本就很寒凉,在风口里站了一会,已经冻的有些红了。   她尝试用另一只手裹住自己冻的发红的那只手。可是没过多久,另一只手也冷的僵硬,开始渐渐失去知觉直到麻木。   卿城开始后悔,今晚出门前要是多披一件披风就好了。   瀛洲的天怎么这样冷呢?望一眼风起云涌的晦暗天色,似乎要下雨了。   该多披一件衣裳才是。   到最后,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回寝宫。   快一点。再走的快一点吧。   当她原本冻的僵硬的手突然被温热裹住的时候,卿城几乎没有意识到其他,只是本能的去反握住汲取温暖。   其他人依旧是毕恭毕敬的随在身后,颔首不敢抬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   就连卿城,也是过了片刻后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   他真的在这样的场合握住了她的手。   他温和的看着她,眼底有几分温润的笑意,好看而温暖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一切都静悄悄的。   身后一众朝臣颔首默默,似乎什么都没发现。他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看她的眼神中含了静而温润的笑意。   那一眼一刹那间,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人。   她忽然觉得,苏覆哥哥性子似乎也没那么冷了,她也没那么害怕了。   半晌后,政要相继散去。他们也走到了她的寝宫。   快要分开的时候,卿城突然回过头来说:   “苏覆哥哥。有的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像渊河哥哥,笑起来的时候像,对我好的时候也像。你和渊河哥哥一样对我好。”   她说的很平静,也很真诚。   如果是以前,苏覆自己都觉得不会喜欢别人以这种方式来拿自己和旁人相提并论的。   可是她这样说了,他忽然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差。   苏覆弯下腰来望她:“一样吗?”   “一样。”   他轻声笑,声音缓而温柔:“那要是我想要的比渊河更多呢?”   “什么?”她微微一愣。   “想要城儿的全部。也想把全部都给城儿。”   以前她和旁人一样总觉得苏覆哥哥简傲绝俗,但是此刻,她所想到的是君子如玉。   是以前她对苏覆哥哥误解太深还是现在的情境太如梦似幻?   渊河哥哥,你千里迢迢将城儿送到这里来,是不是知道这里有城儿该遇见的人,让城儿重新开始一段温暖而截然不同的人生?   文渊阁的长廊曲折而昏暗,不时有雨从破败的木窗飘进来,呛人的灰尘抖落下来,让人有窒息的感觉。   直到确认苏覆已经走远,玄桀才走出来,与长孙绫迎面相见。   长孙绫打量了他片刻,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说:“你脸上有血。”   他一惊一乍的抬手用力擦了一下,手上果然有血迹。   那不是他的血。是他杀的人的。   “你听见了吧?”长孙绫已经恢复了冷静,冷静的甚至有些不正常。   玄桀不说话。   “事实就是这样。我恨苏覆,所以我利用了你,从一开始就是我设计的。轩辕剑也是。   现在,我失败了。或者说,我一开始就错的。”她慢慢的看向他:“是不是很恨我?”   他仍旧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长孙绫转身想走,却被他抱住:“阿绫。”   长孙绫的情绪突然又激动起来,用力的推开了他:   “放开!你不会告诉我你现在还喜欢我吧。你清醒一点,这些一开始就是假的,我不可能爱你。”   长孙绫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放我走,或者你现在就杀了我。”   玄桀很沉默,但是很执着的不肯放她走。   长孙绫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抱着必死的决心,出言刺激他道:“我说了我一直都是在利用你,你就这么下贱?动手啊。”   她也是把他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之一,他恨她,要杀了她,她不会有任何怨言。   既然已经活成了一个笑话,她情愿他杀了她。   玄桀还是没有动手。长孙绫甩开他的手,移步打算离开。   玄桀突然用力把她拉回来,走火入魔一般把剑抵在她的脖颈上:“你现在走,我就杀了你。”   长孙绫没有任何犹豫:“那你杀了我。”   剑'哐当'一声落地,他紧紧抱住了她,到最后,他已经是近乎哀求的语气:   “阿绫,你不要这么残忍。你这样,我会疯的。”   窗外响起一声惊雷,暴雨滂沱而下。   长孙绫前所未有的执着,她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向外走去。   文渊阁的长廊很漫长,她走了很久。她一直在等待一柄剑从她身后穿心而过。   可是没有。   窗外风雨如晦,而床间的暖香软玉真是让人心都软的没边儿了。   楚叙舟一把捉住她的手,暧昧笑道:“眉眉,还是你最心疼我。”   衣衫不整的艳骨将手抽回来,推他道:“下次再这么不饶人,就不帮你了。”   但是诸位千万不要认为他们已经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他们只是在非分的边缘试探又徘徊。   艳骨整理好自己的衣裳,下床道:“好了,快去沐浴,我把床褥换一下。”   楚叙舟弯腰在她唇角亲了一下,进了里间。   谢殃等人知道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可是瀛洲路途遥远。   他们一路上想了不少办法,却还是姗姗来迟。   届时已经是深夜。   卫绾累的筋疲力尽,忍不住埋怨颜七道:“我就说我们应该乘那个小舟穿过去,现在好了,来迟了,还累的半死不活。”   颜七揶揄她道:“谁让你天天懒着不动,让你坐在土豆身上又死活不肯。你看我,我可一点都不累。”   谢殃看了一圈周围:“这里就是绝命崖。看样子应该是打完了。”   卫绾抱着土豆说:“土豆买来是当宠物的,又不是坐骑。”   土豆附和的叫了一声。   卫绾好奇的伸头想要去看,结果一看是万丈深渊,吓得脚步不稳,谢殃忙拉了她一下。   梁九八重咳一声。   卫绾顿时自觉的后退三步。   颜七将手搭在卫绾肩膀上,意有所指道:“我就说不用来嘛,有人非要来,现在还不是白来一趟。”   谢殃看他一眼,道:“玄桀赢了的话,轩辕剑应该平安送回了。我们去看看吧。”   倘若轩辕剑平安归朝,他们也就可以回去了。   这样一想,卫绾突然又有些舍不得这里了。   数万军队驻扎之处并不难找。   他们在长华殿找玄桀的时候,也没费多少工夫。   玄桀的身上还是有些湿的,背后的伤口似乎没有处理好,血水一点点浸湿后背。   他一个人在喝酒,像是喝了很多,地上还有零碎的酒罐瓷片。那把被誉为绝世珍宝的轩辕剑就躺在地上,弃如敝履。   卫绾愣愣的看着:“怎么赢得像输了一样。”   玄桀以前就孤僻,但从未像今夜一样孤独而脆弱。   他不断的喝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将头埋在臂弯里,难过的说不出话。   卫绾等人是亲眼看着玄桀走的。玄桀已经喝了很多酒了,只提着轩辕剑就走了。   他们一路尾随,却惊奇的发现,玄桀提着剑单刀直入的地方是东邪。   玄桀刚刚才和东邪有生死之争,此刻来这里做什么?   东邪jiao派如今群龙无首,没想到突然闯入了这么个不速之客,也都不敢轻举妄动,面面相觑。   玄桀眼睛猩红,什么都听不进去,挡路者死,一路走来杀了很多人。   不止是东邪的人,也有军中的人。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始终控制不好手中的剑,如嗜血一般单纯的体验杀人的快感,手起刀落,血溅的满身都是。   玄桀也在颤抖,可是见了人就下意识的想要去杀了他,抑制不住。   谢殃脸色一变:“怎么像是走火入魔了?”   颜七对此很漠然,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梁九八蹙眉道:“他刚与东□□主交战,或许是用力过猛受了刺激,会不会是因此牵动了内心深处的邪念。”   见玄桀这副样子,东邪中底下的人也顾不上守卫,都吓得四散奔逃。   玄桀走上一条血路。   东邪中有几个稍年长的人,也经历过不少风浪。   纵如此,看了玄桀也是心惊:“怎么和先教主有些像?”   计议片刻,他们急急吩咐下去:“快去取血魔蛊毒来。”   玄桀听见了,也知道那是什么。   可是当东邪的人齐心协力将携着蛊毒的针刺进他的手臂里的时候,他没有躲。   谢殃很想拦住玄桀。但是在这个世界,他只能是个旁观者。   当谢殃看见蛊毒进入玄桀的身体,心凉的几乎没了温度。   理智终于渐渐恢复。   玄桀一转身,就看见了铜镜中触目惊心的自己,满身血红,就连脸上都溅了血,像极了世人眼中的他。   他知道,他回不了头了。   ☆、遇喜      玄桀叛变的消息来的猝不及防。   众人甚至一度怀疑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是以讹传讹,可是他们没有人找到玄桀。   连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把镇国宝器——轩辕剑。   苏覆尽己所能的封锁了所有讯息,暗中调查玄桀的下落。   这并不难,很快,苏覆就得了消息,玄桀接任了东邪jiao主的位置。   东邪jiao主生前就多次在下属面前提起,说玄桀这样的天之骄子百年难遇,想要让玄桀接替自己的位置。   如今玄桀用了血魔蛊毒,与东邪一派相互依存,东邪一派的下属对他心悦诚服。   哪怕先教主是玄桀杀的,他们也既往不咎。   他在深渊里杀死了恶龙,自己又迷失在深渊,万劫不复。   曾被玄桀带领的那二十万军队,受过玄桀恩惠,心甘情愿跟随玄桀。   这对于南柯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原本玄桀依附苏覆,苏覆手握朝政,想要彻底击败世子一派,探囊取物而已。   可如今,也不得不延下去了。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的始末与原因。   外界盛传玄桀蓄谋已久,伪善取得前朝信任,伺机夺得轩辕剑,当日陷害玄机师祖就是为今日铺路,手段残忍。   人心太复杂而言辞又太极端,有时容易将一件简单的事情描述的穷凶极恶。   他那时其实没有想太多,只是不想失去那个唯一对自己好的人。   她说过的,只有你更狠一些,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楚叙舟早就看出了端倪,知道与长孙绫有关。   当初楚叙舟瞧见玄桀腰间玉佩上别着的络子,便已知晓一二。   那络子上并不齐整的图案透漏着原主的绣艺不精。玄桀却带在身上。   既不可能是绣娘所制,也不像是精通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所赠。   这样的女人,才最独特也最危险。   苏覆心下也知道些。   可如今就算去找长孙绫也无济于事,所以也没有为难她什么。   最心惊的还是长孙绫自己。她那日笃定玄桀会杀了她。   没想到最后他却选择了另一种极端的方式——毁了自己。   生死她已经置之度外。可是在三四日后,又接连发生了一桩意想不到的事情。   长孙绫身子不好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她平日里自己也不注重调养。   除非特别不舒服,才会请太医来瞧一瞧。   长孙绫近日心情不大好,病恹恹的斜靠在床间。太医隔纱问诊。   “是什么病?”她淡淡问。   太医左顾右盼了好一会,不得已才艰难开口道:“您这不是什么病症,是害喜。”   长孙绫听了一愣,旋即反驳道:“害喜?我又没喜,害什么喜?”   太医诚恳道:“就是有喜,已经有几个月了。”   “我在永巷能有什么喜?”长孙绫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已动了怒。   “这……”太医唯唯诺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我要是知道你哪来的喜还得了啊!   太医半晌才道:“老臣也不知道您为何有喜。”   长孙绫气的一掀帐纱,随手捡起床边的烛台眼看着都要打到太医头上了:   “你再说一遍试试看?有喜还是没喜!”   太医吓得赶紧后退了几步,连忙道:   “没喜,没喜。是老臣老眼昏花,绝不敢出去妄言半句。”   长孙绫这才放了太医走。   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似乎真的能感觉到一个蓬勃的生命正在成长。   她身子不好,原来打定主意是怀不上的,也不曾防范什么。没想到如今真的怀上了。   难怪最近总觉得有些容易恶心,吃什么都提不起胃口。她懒怠吃,也就不吃了。   可现在腹中还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仔细想想还是不能这样随性。   她传唤了自己一个贴身的小侍女:   “你去膳房做些东西过来。不拘做些什么,能补身子的就行了。”   “是。”   可是就连孩子的父亲,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玄桀本就有些情绪不稳。血魔的事情长孙绫也有所而闻。   长孙绫知道玄桀如今更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她要是去找他,他会不会误伤他们的孩子……   思来想去,长孙绫还是决定隐忍不发,先将此事瞒下去。   卿城近来在未央宫自在的很,烟若也常常来未央宫陪她说话解闷。   而且承清池离未央宫又近,有时闲的无聊就去承清池边坐一坐。   承清池边有一处小园子,花草繁密,是个玩耍嬉戏的好去处。   她与烟若才靠近那园子便听见有人在说话:“大到殿宇朝向,小到一草一木,都要改。”   又传来王后的声音:“改命格是大事,一定要慎重。倘若让人瞧出什么端倪,本宫就是死了,也要先摘了你们的脑袋。”   王后这话将卿城的记忆带回了她入宫之初,当时王后邀她下棋,中间曾出去了一趟。   王后出去时,她悄悄听了一听,似乎提及的也是此事。   命格之事卿城并不是很懂,所以一直以来都不以为意。   但如今细想想,倘若是桩无关紧要的事,王后又何以如此谨慎,甚至放出这样的狠话。   卿城知道听了是非之事不宜久留,就拉着烟若要走。   刚迈出园子没多久,又在承清池前遇见了温华。   温华见了卿城一向没好脸色,故意走到她身前擦着她的肩膀撞了一下:“晦气。”   这样骂了一句似乎不解恨,她又回头,有些散漫的站在池子旁,突然手一扬,将手中的帕子抛到了池子里。   温华睨了卿城一眼:“你来帮我捡。”   卿城不愿,拉着烟若就想离开。   温华一把将卿城拉过来,用力的按着卿城的脖子,想把她按到水下去:“快帮我捡啊。”   “公主别来无恙。”   温华抬眼一看,是苏覆一行人,只好悻悻的放了手。   温华欺负卿城不能开口说话,反倒先告状道:“这个恶女扔了我的帕子,还不帮我捡。”   烟若忍不住先还了口:“分明是你自己扔的。”   苏覆心里已经极不高兴,但知道温华性子泼辣,于是不动声色的把卿城拉到身边来,像是斥责语气却满是宠溺:“一个绣帕而已。没了再去府库里找就是,要是湿了身子得了风寒怎么办?”   苏覆这样一说,温华更是气的不轻,恨不得立刻就过来溺死卿城。   这里聚了不少人,与国师谈经论道的南柯王也注目于此,缓步过来道:“这是怎么了?”   众人闻声都行了一礼。   温华见父王前来觉得正是大好时机,忙侃侃而谈一番。   反正那小贱人是个哑巴,又没有旁人能为她做见证。还不是由她温华信口雌黄。   南柯王听罢,质问卿城道:“华儿说的可都是真的?”   苏覆刚想替卿城说话,结果卿城自己竟开了口,清凌凌道:   “温华公主的帕子是自己扔在河里的。臣女撞到温华也并非如温华公主所言是故意为难她,实在是听得入了神。”   卿城知道,此事只有自己来说,才能做的最好。   众人几乎都没仔细听卿城公主说的是什么,而是对卿城公主能自行说话皆惊讶不已。   温华更是大惊失色。   她本想着,卿城不过是个哑巴。还不是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父王来了,她只顾毁谤卿城。一着急便乱说一通,其实前言不搭后语。   卿城想要反驳,太容易了。   南柯王微一皱眉,率先盘问道:“你不是不能言语么?”   卿城正想怎样解释才能无懈可击,苏覆已代她回了话:“公主先前确有口疾,前段日子用良药医治才见好。”   南柯王点一点头,又接着问道:“你方才说你是听什么入神?”   其实此事卿城也只是揣测,但事已至此,她也只得提一提胆子道:“王后娘娘谈起什么命格的事,臣女听了觉得有意思,才入了神。”   南柯王闻言,略带欣赏的瞧了一瞧卿城:“不错。小小年纪就对道法感兴趣,来日若有机会再让国师给你指点一二。”   身后国师颔首道:“谨遵君上所言。”   苏覆目光微微一沉。   命格的事,卿城上次就对他提过一次。那日他心绪浮躁,没有想太多。   但凭着直觉,其中一定有问题。   南柯王有众多子女,独独温华盛宠不衰,多半是依靠着她的命格与南柯王相匹,有助于他。   自从前段日子王后失宠,温华的宠爱也大不如前。   南柯王如今老了,一心想要为善成仙以长生不老,愈发讨厌惹是生非的人。   温华公主如此作为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南柯王也该给她些教训,开口训责道:   “你别学着你那泼辣的母后成日惹是生非,扰的孤头疼。今日一事,算是初犯,小诫一回。   回去把经书给我抄二十遍,抄不完不许踏出合欢殿。”   温华愤愤不平,却也只能忍气吞声道:“是。”   旁人都是看温华笑话,唯有苏覆此刻心中进退两难。命格的事,他没有十分的证据,究竟是提还是小诫温华一回也就罢了?   一想到刚才温华按着卿城的模样,他心就越冷。   苏覆似不经意道:“公主所说命格之事,臣忽然也有了兴致了解一二。既然国师在场,可否解解公主的命格?”      ☆、比武   国师是苏覆的人,就算不如他所料,国师也不会多话。   南柯王笑道:“爱卿,你一向不是最不喜这些道法么?”   苏覆不卑不亢道:“只是听闻温华公主命格极好,有些好奇罢了。”   南柯王平生最喜与旁人谈论这些,今日兴致也不错,便对国师道:   “来,瞧瞧华儿的命格,解与苏爱卿听听。”   看命格不是容易的事,国师也费了一会工夫准备。   卜了卦后,国师眉头一皱,似乎不确定又卜了一卦后,才在南柯王耳边低语了几句。   南柯王一听,脸色大变:“你说的是真的?”   “臣不敢妄言。”国师恭谨答道。   南柯王突然暴怒起来:“混账东西!快去把王后找来。”   说起来,也是王后过于溺爱温华所致,温华的命格与南柯王相克,她一力将相克改为相合,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周折。   又怕温华担了责任,便将此事隐瞒下去,就连温华自己也不知道。   温华饶是再糊涂,见此也知情形不对,怔了一下道:“父王,您怎么了?”   南柯王目光已经变得冷凝,满是厌恶道:“待会问问你那好母后吧。”   南柯王一动怒,下人们自然也机灵了不少。   不一会儿,便将王后请了过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王后自然是最紧张的,跪下来叩见君上后,低头不语,等着南柯王问话。   南柯王语气中满是森森寒意:   “孤且问你,你曾寻了道士算温华的命格,与孤相合,是且不是?”   王后知道事发不妙,却也只能勉为其难答道:“是。”   南柯王突然大怒,顺手拿起手上的玉佩就往王后身上砸,大吼道:“那为什么国师断出来的是相克?”   王后何时见过这等阵势,也乱了阵脚,嘤嘤哭泣道:“这……臣妾也不知道啊。”   温华连忙护在王后跟前,指着国师的鼻子大骂道:“定是你在血口喷人,想要污蔑母后和本公主!”   王后亦忙哭着接话道:“想是有奸人要陷害臣妾,绝对与臣妾无关啊,请君上明察。”   南柯王冷冷一笑,连说了三个'好'字:“那孤现在就请诸位道士大家入宫,让他们挨个来断温华的命格,若是没有冤枉你,你知道下场……”   南柯王一生自负,如今反被王后母女摆了一道,哪里能心甘。   王后知道已经出了差池,再与南柯王相争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得换了一计,软了下来道:   “君上您就饶过臣妾这一次吧,臣妾也实在是一时糊涂啊。”   南柯王听得不胜其烦。   温华又好没眼色的上前来为王后求情:   “是啊,父王,华儿求你了,您就放过母后这一回吧。”   南柯王如今正在气头上,看见了温华更是来气,一巴掌扇在温华脸上,怒道:   “你要是还拿我当父王,就赶紧跟你母后滚回宫去。再敢多说一句,就把你废为庶人。”   温华何时挨过这样的打,半边脸肿的不成样子,哭哭啼啼的跟王后被宫人们拉回宫去。   待王后母女走过后,南柯王似乎余怒未消:   “真是贱人!此等家丑,让爱卿们见笑了。”   南柯王大概自己也觉得无趣,无精打采的与苏覆等人闲话几句,自行离开了。   这样一闹,温华失宠已是定局,王后再谋划也是强弩之末了。   虽然解恨,卿城还是有些不开心,捂着自己的脖子。   方才脖子被温华按了半天,好像有些淤青了,还有些疼。   楚叙舟已在远处早就瞧见了,差不多也了解了个始末,又懒得掺和,便淡淡站在远处看了许久。   直到南柯王离去,他才漫步过来,看了苏覆一眼,又对卿城笑道:   “小公主。你看他脾气不好,平日里还挑三拣四的,又不懂怜香惜玉。温华还拿的跟个宝似的,让你受这样的苦。你要是跟他了断了,说不定温华就不找你的麻烦了。”   卿城想起自己之前在瀛洲的时候被苏覆训了那一下,楚叙舟在一旁,胆子都大了起来。于是哼了一声,决定趁机报复一下。   于是,她附和楚叙舟对苏覆道:“本来你生辰,非要让我给你送贺礼,送就送吧。你这又不行,那又不行,什么都嫌弃,要我怎么样啊?”   苏覆离卿城还有段距离,身边还有几位宫人,听见这话脸上挂不住,就佯装没听到,对卿城道:“过来。我带你去长乐宫玩玩。”   “我不想过去。”卿城头一偏。   “过来啊。”苏覆仍假装没听见。   卿城不买账,大声道:“我说我不想过去。”   苏覆继续装:“说什么我听不清,过来说。”   楚叙舟立刻一本正经的走到苏覆身边,故意大声道:“我听清了,她说她不想过去。”   苏覆脸一黑。   楚叙舟回头对卿城一笑:“了断就了断,是吧?”   “了什么断。”苏覆走过去,想拉一下卿城。   卿城避了一下,苏覆拉了个空,气鼓鼓的背过去不肯看他。   分明是温华招惹她,她怎么莫名其妙的就生自己的气了。   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苏覆在卿城耳边小声道:“生辰你想送什么就送什么,这次我不挑了,听你的。”   苏覆轻咳一声:“不想去长乐宫是吧,那我们去‘锁清秋’。走吧,别听他在这乱说。”   苏覆等人离开之后,楚叙舟没心思跟着他们到'锁清秋'闲逛,便吩咐辩临先回府,自己则只身去了‘晓风残月’。   他是从偏门而入的,却发现艳骨并不在房里,等了她片刻,却还是不见人影。   他这才出去寻她。   艳骨颇有些头疼。近来‘晓风残月’来了个什么虎爷。   倒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听说是流匪头子,最是横行霸道。   每每来‘晓风残月’都要搅局,最近总闹着要艳骨跳舞给他看。   艳骨不肯,他便带一群人要来砸场子。   挽娘也是实在没了应付的法子,为此亦是烦恼不已。   今日,艳骨出来练舞正好被虎爷瞧见,避都避不过,便被他缠上,非要艳骨跳舞给他看。   艳骨本来就厌恶这些粗俗的莽夫,断然拒绝,便被他缠到现在。   虎爷一脸轻薄的样子,一把抓住艳骨的手腕: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赶紧给爷跳一个。跳的好了,以后有你的好处。”   下一刻他就生生疼得松开了手。   虎爷的手腕被人紧紧握住,疼得他怀疑自己的腕骨都快被折断了。   他怒目转头看去。   楚叙舟只是笑道:“她是我的人。”   此言一出,原先幸灾乐祸的姑娘们惊的说不出话,一片哗然。   左相大人与艳骨几乎没什么交集。凭谁也没想到他们二人之间会有牵连。   顷刻间,许多姑娘嫉妒的目光顿时落定在艳骨身上。   虎爷细细打量楚叙舟一眼,嗤笑道:“你说是你的人就是你的人?”   语毕,他挑衅道:“那我告诉你,她昨晚就做了我的人。”   说完,他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楚叙舟不动声色,唇边的笑容依旧浅淡。   上一个这样挑战他占有欲的人,现在应该已经死的连灰都不剩了。   楚叙舟松开手,对艳骨笑道:“那让姑娘来选。”   艳骨抬起头,徐徐道:“艳骨眼拙,实在是选不出。不如还是按我们故乡的规矩来。谁赢了就是谁的。”   身旁众人心想,这哪里是眼拙,分明是眼瞎。   要是换作旁人,闭着眼都选楚叙舟。   然而楚叙舟只是轻轻一笑:“真是让人失望。不过既然姑娘开口,那我无条件接受。”   一旁有人小声提醒虎爷:“这位是相国大人。”   他讥笑一声:“相国?文官还是武官?”   旁人耳语道:“是文官。”   虎爷笑得猖獗:   “文官?小子,到时打起来爷爷伤了你,你是不是就要找你底下那些衙门狗官来了?先告诉你,爷爷最不怕的就是当官的那一套。”   楚叙舟微微一笑:   “今日楚某在此,与阁下公平比试。既是心甘情愿,那么不论品级、成败,都是你我私事,与官府无关。”   虎爷趾高气扬,似乎不信。   这里若闹出什么事情来,挽娘自然是最不愿意看见的,为难的上前对楚叙舟道:   “大人,话虽如此……您知道妾身管理这里也不容易,若是闹出什么命案来,上面要彻查,可是有理也说不清啊。”   楚叙舟淡然道:“那就不见血。你我各一把刀,谁的刀先落地,谁就输了,如何?”   虎爷哼笑一声。   不见血?果然是个没胆的小子。   挽娘见状也不敢多劝,只得命人取了一个长盒过来,盒中放置着各种款式的匕首。   楚叙舟眉间带着微许笑意,牵着艳骨的手道:   “姑娘为我挑选,一定会让上天更眷顾我。”   艳骨很敷衍的随手拿了一个。   楚叙舟唏嘘笑道:“真是不给面子。”   虎爷亦抽了一把刀出来,洋洋得意,恨不得一刀刺死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虎爷先动了手,大喝一声,就要扑过来。   楚叙舟轻巧侧身避过,又让了他两个回合,续后猛力踢在他膝上。   听得一声脆响,虎爷疼得往地上一跪,刚扬起手,就被楚叙舟一个反扣夺走了刀。   虎爷的手刚要抬起,又被楚叙舟踩在脚下,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虎爷,笑道:   “你输了。”   楚叙舟随手将虎爷的刀扔在地上,轻松转身握住了艳骨的手,微笑着去吻她的手背。   然而就在快要吻上时,几乎是千钧一发之际。   楚叙舟突然微微一侧,一个迅速的回身,避过了凌厉的刀锋。   下一秒,他手中的刀就深深刺进了虎爷的心口,干净利落,血霎时喷溅而出。   众人一惊,动作快的就连艳骨都没看清。   虎爷已怒目圆睁,不甘的倒下。   他的手中,还紧紧握着他自己那把被楚叙舟扔在地上的刀。   挽娘也是初次见这样的场面,吓得也不轻,定一定神才道:“这狂徒竟敢袭击相国,还不赶紧抬出去处理了,别污了大人的眼睛。”   楚叙舟若无其事的回过身,优雅的在艳骨的手背上吻了一下,眼带笑意:“走吧。我的姑娘。”   ☆、试探   艳骨回去之后替楚叙舟更了衣,擦净他脸上的血迹,默默不语。   其实很快,艳骨仔细一回想,她便知道方才发生的事不是巧合。   楚叙舟在一开始便没打算放过虎爷。   那把刀是他有意扔在地上,让虎爷有可乘之机。楚叙舟知道虎爷有不轨之心,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不是在赌天意,而是在猜人心。   楚叙舟位极人臣,倘若直接杀了虎爷,别人定会搬弄是非,说他恃强凌弱。可这样反杀了他,别人看来最多是自我防护,没半句闲话。   楚叙舟挑起她的下巴,笑道:“害怕了?”   艳骨轻轻一哂:“你以为我会信你是什么好人?”   楚叙舟'呀'了一声,好委屈道:   “眉眉这样不心疼我。这可是他先动的手,我不过是防卫一下,谁知道他下手那么狠,一不小心就杀了。”   他的手揽上她的腰,缠着她亲,亲了一会两人还是滚到床上去了。   艳骨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她来南柯有更为重要的任务。   可是相处的越深,她越发现这个男人远不像她所想的那么容易把控。   她被他亲的有些喘不过气,微微推开他,望着他道:   “要是有一天我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情呢?”   他笑得无懈可击:“你做什么事情我都喜欢。除了背叛我。”   艳骨直视着他:“那要是背叛了你呢?”   他游走于她腰间的手移到了她的脖颈上,并没有用力,可就是让她没来由的觉得恐惧。   他只是笑:“你试试。”   他对人或事物占有的欲望比艳骨想象的要可怕的多。   人有了这样异于常人的想法,通常都是经历过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艳骨的手滑过他的衣襟:“你都没有告诉过我你以前的事情呢。”   楚叙舟依旧是笑,语气轻快的像是在开玩笑一般:“你不是也没有告诉过我么?”   艳骨知道自己不该再多问了。   他温热的呼吸吹在她的耳垂上,声音很轻:   “总不会现在告诉我,刚才那个人是你用来试探我的吧?”   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最是迷人。   艳骨轻轻一笑,用手指勾了一下他的下巴,似真似假道:“试探啊。试探你能为我做到哪一步。”   楚叙舟也不想过于为难她。   他知道,她不会喜欢当一个被剥干净了衣服的小白兔。   最后,他只是低笑着微微抬头在她指尖上轻轻一啄:“随时愿意为你效劳。”   玄桀的事情过去也有一段日子了。   苏覆没有再谴人去和谈,虽然都遗憾玄桀误入歧途,但他们心里都清楚,沾染上了血魔,便再也离不开东邪了,再去谈也是枉然。   轩辕剑丢失,最蠢蠢欲动的是东夷。   他们原本已经退兵,但是如今耳闻轩辕剑再次遗失,难保不会轻举妄动。   幸而目前那边倒还没什么动静。   只是这样一来,才稳定没多久的朝局又动荡起来。   世子失去左膀右臂梁松,王后、温华亦已失宠。但玄桀突然背叛,无异于让苏覆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筹码。   而且玄桀原与他们称兄道弟,如今突然背叛,南柯王未必不起疑虑。   王后为了复宠也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如今她也只能投其所好,在艳骨的事情上尽心尽力。   苏覆在宫里耳目众多,想要了解这桩事倒也容易。   他在对楚叙舟提及此事的时候,楚叙舟坐在宽大的椅上品茶,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在听。   苏覆也不过是简单提了几句,交代了一下始末。   楚叙舟听罢,放下茶杯,淡淡道:“嗯。我先走了。”   卿城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看楚叙舟这么散漫,自己先担心起来。   她对苏覆道:   “苏覆哥哥,要不然还是我们在想想别的办法。艳骨姐姐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能被她们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你看,他好像不怎么在意啊。我还以为他很喜欢艳骨姐姐。”   苏覆漠然道:“不用了。她们已经是死人了。”   卿城一惊,有些不解,但还是绞绞手没再说话。   苏覆取笑道:“现在知道害怕了?以后还被不被他骗了?”   卿城岔开话题道:“苏覆哥哥,你府上的糕点很好吃诶。”   他回头,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不然去我府上住一段日子?”   卿城不假思索道:“好呀。”   苏覆松开了她的脸,话锋一转,凉凉道:“我府上不养闲人。”   卿城绕到他前面去:“我也可以干活的呀!你缺什么我也可以去做的呀!”   苏覆假装认真想了一想,一本正经道:“快到冬天了,床上有些冷,缺个暖床的吧。”   卿城近来受碾秋嬷嬷悉心教导,对男女之事已经有些懵懂。   没想到苏覆一下子会这么不正经,卿城脸都红了:“你说什么流氓话。”   苏覆瞧她这副样子,很是讶异,没想到她会懂,忍俊不禁道:“我说什么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卿城气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他又捏了一下她的粉颊:“看来我们城儿长大了。”   卿城气急败坏道:“不知道!反正…反正碾秋嬷嬷说了这样就是不好。”   苏覆笑:“以后姑姑再教你这些就不用听了。”   他开玩笑的在她耳畔道:“不急。等以后我亲自教。”   说完,也不管卿城闹了个大红脸,就拂衣离去了。   玄桀的事情对卫绾一行人影响也是极大。   他们原本都计划好离开这里,但如今这样一来,不得不改变计划,决定在这个世界多待一段日子。   卫绾瞧见颜七坐在承清池一旁的假山岩石上举目望月,出神的想着什么,她走过去叹道:“颜七啊,你是不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表妹了。”   颜七瞥她一眼,没好气道:“我还以为你都把这事忘记了。”   卫绾拍了拍颜七的肩膀,庄严道:“怎么会,这可是我们来酆阳的使命啊!但是如今我们舍己为人,待在这里。相信你表妹一定也会深明大义的体谅你,把你看成盖世英雄的。”   颜七斜了一眼远处的谢殃:“什么盖世英雄啊。他本来就是来酆阳游山玩水的。现在我们在这紫微宫,打着拯救世界的幌子,他还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两不误么?”   卫绾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卫绾发现颜七最近对谢殃很有意见,甚至有些偏见。   不管怎么说,谢殃也是主子。   而且平心而论,谢殃平易近人,对他们挺好的。   颜七淡淡道:“没怎么啊。我就是提醒你别被人给骗了。像他这种人,最会招摇撞骗引姑娘们注意。”   卫绾贴过去小声道:“要骗也是我们骗他吧。我们摔了他那么好的一块玉,给他当几天丫鬟就算了,而且现在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干。”   颜七摸了摸卫绾的头,款款道:“还真是个二傻子。”   卫绾气的跳脚:“你才傻。”   卫绾气呼呼的走了,到谢殃跟前的时候,谢殃看着她:“你留在这里,是不是太闷了?”   卫绾坐下来问道:“你不是通读过《南柯旧史》吗,那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你应该知道才对吧。”   谢殃轻轻道:“这里很多事情与史书上记载的并不一样。至少,没有玄桀那一部分。”   卫绾捂着嘴巴惊道:“难道我们已经篡改了历史。”   谢殃摇头笑道:“那倒不是。史书是史官书写的,为权力服务。我们现在所见的,才是真实的历史。”   他似乎自言自语道:“就算如此,也不该完全抹杀了玄桀。否则也不致轩辕剑下落不明……”   其实玄桀一事,最让人揪心的还是长孙绫。   她身子羸弱又清瘦,怀了孩子已经有几个月了才发现。   如今过了这一段日子,渐渐显怀,胎象却又不稳。   她底子原本就虚,到时这孩子不足月就出生是肯定的了。   明眼人都知道生这孩子会要了她半条命,劝的也不少,但她极其坚持己见,定要将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   苏覆等人心下都清楚长孙绫腹中的孩子是玄桀的,不挑明也不怠慢,只防着世子那边动手脚就是。   次日。雪虐风饕。   楚叙舟在南柯王的书院里闲闲品茶,南柯王心里对艳骨贼心不死,似乎有些心虚,对楚叙舟近来恩宠颇多。   侍女们抓了一把菊花放进茶盅里,又添了些枸杞,仔细泡开。   南柯王手一指,赐给了楚叙舟:“爱卿,你尝尝这茶。菊花是今秋在观星台新采的。”   楚叙舟啜饮一口,微苦的气息漫开。   他微微一笑:“确是好茶。往年观星台的花茶总要等到秋后,今年似乎还要更晚些。”   南柯王颔首叹道:“是啊。马上就要到年下了。”   楚叙舟似漫不经心道:“年下的祭天,君上定下地点了吗?”   南柯王以手覆额:“还没有。祭天是大事,那些糊涂东西还迟迟没去置办。爱卿,孤记得你曾在礼部待过,可有什么好提议?”   楚叙舟仔细考虑后道:“古人有言'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臣以为有梅花之处最好。”   ☆、兵不血刃   南柯王想了片刻,轩一轩眉道:“去年定的是菊花。但是今年节气有些异常,菊花花期比往年短些。   梅花倒也不错……如此说来,阖宫上下只有探梅园可去了。”   楚叙舟微微点头:“不过探梅园已搁置许久,有些荒败。”   南柯王摆手道:“这个不难,让人过去整修一回便是。只是整修前还要先好好布局一番,交给那些人还是不够稳妥。   爱卿是出了名的风致,不如劳烦爱卿亲自去规划一场?孤也放心。”   楚叙舟一笑:“内宫之事本是王后职责,臣若喧宾夺主,有逾矩之嫌。”   南柯王低低叹道:“爱卿真是过谦了,你一向最守法知规。   王后那边么……孤现在实在是不想见她。”   楚叙舟和暖道:“君上如此器重,臣着实感激不尽,愿亲笔书写祭文,为我南柯祈福。   不过,祭天祈福本是要事,王后若不出席,恐天神见罪。   不若君上给予王后一次将功折过的机会,让王后布局探梅园,臣来辅佐。也好让王后稍加弥补过错。”   南柯王颇为赞许道:   “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什么布局安排。届时还是要劳烦爱卿多多费心。   不过爱卿能想着将主位让给王后,让她弥补过错,实在是宅心仁厚。那就依爱卿所言。”   南柯王吩咐下去:   “就说是孤的旨意,让王后亲自去布局探梅园,为祭天作准备,让她即刻去办。”   “君上圣明。”   楚叙舟离开后,去了探梅园东侧的清风霁月馆。   这里距探梅园很近,原本是个不错的去处,可后来总有人传这里闹鬼,便也渐渐荒废了。   楚叙舟进了清风霁月馆的内室,刚推开门便发现里间破败杂乱,蛛丝遍结。   尾随其后的辩临皱眉道:“这房木都破了,到处都是灰尘,我让人来擦一下。”   楚叙舟止住他道:“不用。”   辩临有些疑惑,却也没再继续下去了。   楚叙舟细看了眼周围。   这屋室主要由楠木构造而成,只是长久未修缮,墙面上已不大平整,灰已经落了下来,一片斑驳。   他吩咐辩临道:   “过段日子我来这里住上几晚,先去找个工匠来修葺一下。”   辩临带着些疑虑。   不过楚叙舟行事向来诡异,却也有他的道理,他便也不多问了。   随后按照楚叙舟的吩咐,寻了宫里的工匠过来。   待工匠过来后,楚叙舟淡声问道:   “我奉旨整修探梅园。为着方便,难免要在这里住上几日。不过墙面有些破损,现在修葺,要多少时辰?”   工匠仔细看过:“大人是想全部翻修还是重新粉刷那破损的一部分?”   “就那一部分。”   工匠奉上了多种颜料供楚叙舟选择,楚叙舟掬了一把银粉,漫不经心笑道:“这个颜色瞧着好。”   工匠略有些为难,颔首提醒道:“大人,若是您急着住,这个恐怕有些不方便,它……”   楚叙舟知道他打算说什么,呵斥道:   “你的意思是我用不得这个么?用得着你来多话。”   工匠忙跪下请罪:“下官不敢。”   楚叙舟语气淡淡的:“要多久?”   工匠谨慎答道:“现在开始,黄昏时即可完工。”   “嗯。”   楚叙舟眼看着他一点一点将银粉和成的颜料补在墙上,待工匠完工退下后,才与辩临掩门离去。   楚叙舟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对辩临道:   “君上令我书写祭文,我好像将文稿忘在观星台了。你去找找。   没有的话,就命人过来找总管,让他带人去瞧瞧,说是君上要的祭文遗失了,一定要找到,否则谁都担不起这个罪名。记住了么?”   辩临点头。   随后,楚叙舟前往了探梅园。   探梅园长久荒废,高高的园门上已落了锁,锁上还覆着一层灰,大抵长久没有人来了。   很好。那就今晚。   楚叙舟先行去了探梅园附近,只身找到总管:“祭天的事已经定下来了,就在探梅园,君上让我来瞧瞧。”   总管有些紧张:“这……奴才还没接到旨意,一时糊涂,竟忘了打扫。”   “无妨。我进去看一眼就好。”楚叙舟扫他一眼。   总管也不敢忤了他的意思,忙取出了钥匙:“大人请进。”   楚叙舟拿过钥匙,刚插入锁口,用力折了一下。   续后,他回过头,将已经断了的钥匙扔给总管,语气似有些不快:“怎么断了?”   总管陪笑着说:“想是这探梅园长久荒废了,连钥匙也有些老化。府库里还有一把备用钥匙,奴才这就令人取了来。”   “嗯。”   府库离探梅园还有段距离,取钥匙的侍从还未回来。   另一侍从却过来向楚叙舟屈膝行了礼,又对总管道:“总管。那边请您过去一趟,说是君上的什么东西丢了,紧要的很。”   总管一听是君上的东西,神色大变:“在哪?”   “就在前头,奴才领您过去。”   总管只好向楚叙舟赔礼,神色有些为难道:   “相国大人恕罪。奴才恐怕有些事要先行离开,不能陪您一道了。”   楚叙舟淡静道:“无妨。我看一眼就走,那备用的钥匙放在什么地方?”   总管瞧了瞧道:“就放在那石块底下,奴才事情办完了就回来取。”   “嗯。”   片刻后,侍从取了备用钥匙来,楚叙舟吩咐道:“你先退下吧。”   “是。”   楚叙舟启了锁。   探梅园内白雪皑皑,一望无尽,梅花开的娇艳,只是长年没有精心修剪,略显纷杂。   楚叙舟只是在园子外淡淡扫了一眼,便转身去了不远处的亭子闲坐品茶。   天色渐暗。   楚叙舟始终淡淡的坐在亭子里,不紧不慢的品茶。   直到暮色苍茫时分,楚叙舟才亲眼见到王后与温华进了探梅园深处。   偌大的探梅园一望无尽。   楚叙舟静静地看着王后与温华越走越远,直到最后,只剩下雪地里两道长驱直入的足印。   他没有停驻多久,在亭子下消闲了大半日。   接下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坐。   楚叙舟平静的将探梅园锁上,然后依照总管的嘱托,将钥匙压在石块下。   楚叙舟唤了一个管理杂事的嬷嬷:   “近来祭祀事务繁忙,君上令我多多帮衬。今日忙的晚了些,恐怕要误了宫禁的时辰,便歇在宫里吧。烦请姑姑就近为我备一处住所。”   嬷嬷颔首小心道:“大人哪里的话,这是老奴的职责……只是,夜间留于宫中要兵甲尽卸。”   楚叙舟一笑,将平日里随身携带的匕首递给了近侍。   嬷嬷松了一口气:“多谢大人体谅。大人以为宜华馆如何?”   楚叙舟略想了一想:“宜华馆离探梅园太远,不便应急,还是近些吧。”   嬷嬷回道:“探梅园本就偏僻,如此一来,就只有清风霁月馆了。”   嬷嬷心想,那清风霁月馆荒废破败,还总有闹鬼的传闻。   但转念一想,将这话说与左相,左相或许不爱听这些鬼神之事,倒以为她消极怠工,便不愿多话了。   “那就请姑姑谴人收拾收拾吧。”楚叙舟温润道。   届时,已是月色朦胧之时。   收捡清风霁月馆这差事是侍女们最不愿做的,可上头吩咐下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侍女们只得点上灯笼,提着胆子进了内室。   里间黑灯瞎火的着实让人瘆得慌,侍女尝试着去点上灯笼,结果刚点燃蜡烛,便传来一声巨响。   侍女们吓得四散奔逃:“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火星迸发之间,木制的房子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   眼下就要准备着祭祀的事情。谁都知道,这祭祀是南柯王看重的头等大事。   而这清风霁月馆离探梅园又近,此时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下人们就是十个脑袋也担不起。   这一声巨响,将原本夜深人静的深宫扰的人仰马翻。   探梅园依旧是锁上的。   忙完了一切,楚叙舟重又回到探梅园不远处的亭子里。   茶已经是冰凉,他没有再传唤下人过来温茶。   难得有这样闲情逸致的时候,一个人清清静静最好。   他安心的把玩手中带穗子的玉佩。   时不时有雪花飘落进来,融化成一片清凉。   算算时辰,王后大概已在探梅园待了两个时辰了。   楚叙舟坐的无趣,便起身往探梅园处走了几步。靠近探梅园时,隐约听见了几声撕心裂肺的呼救。   只是这样的声音在紊乱的救火声中,如蜻蜓点水一般,化作一枚火星,很快便熄灭下去,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大业未成,他可以忍。但艳骨是底线。 作者有话要说:  楚叙舟微微一笑:你完了。 嬷嬷:夜宿宫中要兵甲尽卸。 楚叙舟一笑:我杀人不用刀。   ☆、祭天   清风霁月馆火势凶猛。   可如今是冬日里,承清池已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宫人们先取了工具凿冰,再想法子将冰融成水,这才可去救火。   直忙活到了下半夜,火势才压下来。   王后的宫人们已经寻了她半夜,然而今夜宫中异常纷乱,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祭祀的事情本就由王后来管。宫人们都以为王后被清风霁月馆的事绊住了。   可下半夜仍迟迟不见王后回宫,这才急着自探梅园开始寻。   见探梅园落了锁,又以为不是留在此处。   可宫人们硬着头皮找了一圈却仍不见人影,只得抱着勉强一试的想法令人去府库寻钥匙开锁。   然而,她们却意外的被告知,府库中没有存放钥匙。   这成了终结王后性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宫人们忙中出乱,又找不到钥匙,迫不得已才请了正在救火、善后的总管来。   可这样一闹,已折腾到了晨光熹微之时。   清晨,王后与温华寒凉的尸骨被抬了出来。衣衫不整,整个身子被冰冻起来一般,表情诡异。   这样的冰天雪地,在偌大而空荡的探梅园中待了一夜,呼救无人应答,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死相如此凄惨,吓坏了不少宫人,见者皆说触目惊心,纷纷在传,应了国师的预言。   至于死因,更是众说纷纭。   传的最多的是王后行为不端,因此触怒鬼神。上天才在祭祀之前降灾于清风霁月馆,夺取了王后母女的性命。   原本受害于王后母女的人便颇多,多是敢怒而不敢言。   如今,流言四起。   宫中白色的帷幔飘扬。   二人已经失宠,且温华命格与南柯王相克。   南柯王心中虽有些烦闷,但也不至过于悲恸。   南柯王一向临危则乱。   眼下将要祭天,又恐王后之事触犯天神,不知如何应对,便急召了朝臣,询问意见。   苏覆从容应对:   “君上重道,祭天又关乎民生之本。眼下边疆局势动荡,若引发民怨,非但不利于君上得天神庇护,亦不利于国之安定。”   朝臣一众附议。   南柯王一细想,死者已矣,还是活着的人要紧,唯恐自己不得天神认可。   于是转手便吩咐道:“楚爱卿。此事自始便是你着手置办,如今出了这么一桩事,恐怕又要劳你多费心了。”   楚叙舟笑:“臣必定尽心竭力。”   祭天在即。宫中上下本就应接不暇。   王后母女的丧事也不过草草办了,紧接着便开始着手准备祭天之事,向天神请罪。   曾在宫中不可一世的王后母女,也不过尔尔。   年后不久,长孙绫便有要妊娠的迹象。   她体质差,胎位又不正,生那孩子的时候疼得要命,流了不少血。   接生的人都觉得她大概与腹中孩子都命绝于此了,没想到最后竟挺了过来,生下一个女儿。   那孩子继承了些玄桀的体质,生下来后仔细调理了一段日子倒还好。   可长孙绫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以往瞧着不过是脸色苍白些,如今这病美人都写在脸上了。   孩子哭闹的有些厉害。   长孙绫这段日子都没休息好,觉得有些头疼。好不容易将孩子哄睡下后,便出门想走一走。   侍女本想跟着服侍。   长孙绫一贯不喜旁人步步紧跟在后,于是硬撑着道:“我自己走走就回来,不必跟着了。”   “是。”   可是出门后没走几步路,还是头晕。这症状是这段日子常有的了。   也不是没用过药。可是御医说过,她生这孩子伤了元气,想调理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突然,她只觉眼前一片空白。   等长孙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长孙绫才睁眼便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刚想起身,就被端着药进来的玄桀按住,言简意赅道:   “请医师看过了,说是劳怯之症,要静养。”   长孙绫看了看四周,猜出了这是他的寝宫。大概是之前自己体弱晕倒后被他掳回去的。   她也不喝药,只说:“送我回去。”   医师说过她的病症已经很严重了,拖延不得。   他喂了一勺药到她唇边:“喝完再说。”   “送我回去。不然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喝药。”她态度很坚决。   玄桀放下碗:“你不会希望你的师兄弟们给你陪葬吧?”   他声音很轻。可是他在威胁她。   长孙绫惊怒的看向他。   他分明知道她自幼被师父抚养长大,与师兄弟们更是如同亲人。   玄桀毫无畏惧的迎上她的目光,静静的看着她。   他们几月未见而已。   她却突然觉得如此陌生,这样的玄桀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会威胁她。   长孙绫忍气吞声,不甘的拿起碗将药一饮而尽,重复道:“送我回去啊。”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圈都有些红了。她知道他看见了,可是他只作没听到,转身打算离开。   她用力的抓住他的衣角,目光很坚定:“我想回去。”   玄桀用沉默拒绝了她。   长孙绫一向是受不得委屈的人。   以前她不论对他提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她,更没有这样威胁过她。   她和以前一样,只是稍稍扬了一下下巴,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去顺从,弯腰靠近她。   她立刻重重的咬在他脖子上,直到咬出了血。   他没有动,僵硬的身子像一个木头一样,任她去咬。   不论是应对东邪的事还是应对血魔,这几月来,他冷静的几乎不合常理,过于冷静到让别人以至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地步。   但是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心都凉透了。   良久,她终于松口。   玄桀什么都没有多说,好久,才道:“好好休息。”   待玄桀出去后,殿外玄桀的亲信——左旭看见玄桀脖子上的伤口,惊了一下道:“少主,我给你处理一下。”   “不用了。”他语气依旧极轻。   体内有了血魔蛊毒,便不大能见得血。   他虽还没有严重到见血即嗜血的地步,却也能感觉到这蛊毒毒性极强。   血魔对提升人的内力固然有好处,却是个害人害己的法子。   长年用毒不但会虚空自己的身体,而且到后期会越来越难抑制,必须服用更多的血魔蛊毒。   否则,就会难以自控,变得极其嗜血,然后又陷入一个痛苦可怕的循环。   以前的东□□主便是为了称霸江湖,才用了这个法子。   后期抑制不住的时候,每月总有几日蛊毒发作而嗜血,因此死了不少人。   长孙绫一直以为是玄桀将她掳了回来。   其实不是。   玄桀在东邪这样久,想了很多,也遇到了很多。   他有很多想到头痛欲裂、肝肠寸断的时候,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去打扰她。   其实是他的下属,秘密前往紫薇宫办事的时候,偶然发现了晕倒在路边的长孙绫。   他动了借此请功的心思,这才顺手将长孙绫带了回来,献给玄桀。   这段渊源,玄桀没有提起过。长孙绫不知道,一直不知道。她只以为是玄桀将她掳回来的。   她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楚叙舟与艳骨的事情被旁人知道后,再没有半分收敛,反而为所欲为起来。   楚叙舟在筵席上常常带着艳骨,明目张胆的宠爱。   旁人就是有什么觊觎之心,也是敬而远之。   现下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往年这个时节,楚叙舟还持一把折扇在'晓风残月'里说风凉话:   “这都什么日子了,还把自己裹得和粽子一样,真是半点风情也无。”   那时风流洒脱的楚叙舟何曾想过自己也有今日。   现在的楚叙舟连扇子都顾不上了,只能拿着衣服跟在艳骨后面絮叨:   “不行啊,这样太少了。再多穿两件,眉眉,这样可不行啊。”   艳骨才懒得理他。   今日她穿的是一件自己剪裁的衣裳,她肩膀窄平,这样款式的肩带很容易滑落。   滑落的时候的时候,锁骨若隐若现,颇有风情。   这衣料轻软,却暖和的很。   她自己觉得已经很有分寸了,他是巴不得把自己裹成粽子吧。   今日楚叙舟倒不是与政客们集会,是几个异地的朋友,平日里还算谈的来。   他们难得来京,便一起聚一场。   晚宴上备了不少山珍海味。熊掌、燕窝、鱼翅、海参……应有尽有。   艳骨倚在他身边,却动都没动一下。   楚叙舟看她一眼:“瞧你这腰细成这样,还要怎么瘦啊?”   艳骨软声道:“谁让我命不好,一吃就胖。”   楚叙舟知道她其实是爱吃甜的,让人取了一盘蜜炒栗子过来。   珍馐遍布的筵席上,这样一道寻常市井里的甜点显得格格不入。   他亲手剥了一个给她,她乖巧的咬下半个,另半个他自己顺手吃下了。   其实他并不太喜欢带甜的东西。   不过整场筵席上,她也只吃了这半个栗子。   其余的时候,她多是靠在楚叙舟跟前,听他们闲聊。   楚叙舟左席下的一名男子道:“前段日子,我遇到了张廷卫。他说他这次去沧山颇有建树。”   另一人附和道:“我也听说了。这可算是扬名立万。”   楚叙舟明显因艳骨肩上若隐若现的部分分了心,微微侧头去看艳骨:   “我知道。他不过一向喜欢吹嘘罢了。其实他去沧山就是为了卖身。”   卖身?!   众人震惊不已。   楚叙舟停一停,见艳骨的衣衫要又往下滑。   他立刻伸手将她衣服扯上去,然后回过头来,接着对众人道:“求荣。”   “……”   众人都知道楚叙舟是个极其危险的醋坛子,目光哪敢停在艳骨身上。   艳骨的衣裳就是稍稍滑下一点,他们只假装看不见,连艳骨的玩笑都不敢多开半句。   如此,安安稳稳用过筵席后,也就散了。   ☆、身份谜团      长孙绫在玄桀的寝宫待了一段日子。   她虽然总想着回去,可东邪的路错综复杂,她又体弱,想要自行离开是难如登天了。   她只是有些担心小囡囡,这么小就离了双亲,自己一个人还不知道怎么样,可又不愿对玄桀提。   她眼下正病着。玄桀经常送些名贵的药草过来,苦的让人倒胃。   她不愿同他多说,便就闷声喝下去。   那天她无意中看见他左肩背后有一块很小的黑色印记,只掠过一眼,似乎是龙形。   不用说她也知道,要么是因为东邪,要么是因为血魔。   她其实是最不想让他涉足东邪的。   先东□□主嗜杀无道,与她师父就结了很深的梁子,之后凡是她师门门徒,皆与东邪之人势不两立。   可是如今她在这里,不尴不尬的身份算怎么回事?   她多日以来第一次提及这桩事:“要不然回去吧?”   “回不去。”他的回答简短而平静。   长孙绫性子急,直视着他:“怎么就回不去了?”   他不语。   两人话不投机,便也都不说话了。   长孙绫似乎还是生气,后面那段日子,不理他。   尽管他还是时常会来看她,甚至有时夜间会共枕而眠,可两人一句话也没有,同床异梦,气氛凝重。   长孙绫看得出来他也有微妙的变化。   虽然没有表现的十分明显,但她知道他在压抑他暴虐的情绪。   他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在她面前发泄,但是她知道。   在长孙绫身边服侍的侍女约莫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名叫妙音,人古灵精怪的,说起话来机灵讨喜,样貌也出挑。   她见玄桀平常对长孙绫很好,长孙绫却总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就对长孙绫道:   “姑娘,少主对你那么好,你还有什么不喜欢的呢?”   长孙绫正靠在床上,拨弄悬着的流苏。   闻言,她忍俊不禁:   “你喜欢啊?那你去勾引他啊。我想想……他最喜欢姑娘家穿蓝色了。”   妙音一听,脸都飞红了。   门外,玄桀扣在门上的手就僵在那里,良久没有动弹。   他想,她是开玩笑的吗?   南柯王自从王后逝世后突然变得多疑起来,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虽服用了底下官僚进献的不少金丹,可总不见好。   这几日来,南柯王更是缠绵病榻,时不时咳出血来,召了不少王嗣、朝臣等侍疾。   御医前来诊断,也只说是隐疾,要慢慢调养身子。   他不理政事已久,又向来寡情,与王嗣们并不亲近,权力自然逐渐被架空。   如今他身体抱恙,反倒愈发想弄权,但大权旁落已久,他想收回又谈何容易。   苏覆能觉察到南柯王已隐隐对他起了疑虑。世子挑衅也好,他自知自觉也罢。   苏覆并不十分在意。   苏覆不信什么与天同寿。他很清楚,南柯王活不长了。   玄桀一事虽出了些变故,但苏覆把控朝中局势还是稳妥的。   大抵因此,南柯王寝食难安。   其实南柯王大可不必十分忧心。   苏覆眼下并没有打算要他的命。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他没必要弑君,背上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   守株待兔即可。   原本,卿城能近距离接触南柯王的机会极少。   这段日子侍疾,南柯王昏昏沉沉的睡在床上,她才直视了他苍老的面容。   是的,他也老了。   卿城时常想,南柯王会不会后悔当初下了那道诏令。   渊河哥哥孝顺,甚至有些愚孝。   如果当初,他没有亲手将渊河哥哥送到那个几乎没有生还机会的战场;   没有在东夷战乱时,耗费军饷来炼制金丹引得民怨沸腾;   也许他今日不至于如此孤立无援。   她心里也积攒着怨恨,但现在不是冤冤相报的时候。   南柯王睡下之后,卿城轻手轻脚的出去,苏覆正好踏着月色而来。   卿城的手指在唇边一竖,示意苏覆轻声。   苏覆声音倒是轻缓下来,用手拨了拨她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笑道:   “别人病着,怎么自己倒瘦了?”   卿城还没有答话,便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南柯王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正站在门前,只穿了那身寝衣,站在风口上,望着他们,不住的咳嗽。   他们其实并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可就是这样不多不少的暧昧才最耐人寻味。   卿城遇见这种事情便有些紧张,知道自己脸红扑扑的,便低下了头。   苏覆却很从容,若无其事道:   “外边风大,君上当心龙体。”   南柯王似乎愣了一下,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回了殿内。   卿城已经离开。   南柯王坐在床上,目光有些凝滞,若有所思。   苏覆掀了帘子进来:“夜深了,君上还是早些休息吧。”   他看了苏覆一眼,目光中有些不同寻常的不安:“今夜……是你侍疾?”   苏覆微微一笑:“是臣。君上可尽早安寝。”   南柯王以手覆额,闭上眼叹息一声道:   “孤命国师夜观天象,他说北斗星移,紫微星暗淡。你说,在孤之后,南柯的下一位君王会是谁?”   苏覆轻轻一笑,从容应对道:“君上受命于天,福泽万年,自会永葆南柯国运通达,何来新君。”   南柯王忽地睁眼,拍掌笑道:“说的好!说的好!孤是长生不死之人。”   他神情有些诡异,目不转睛的看了苏覆半晌,问道:“那若是孤得道成仙,不理人间烟火,自愿退位让贤,又会是谁继承大统?”   苏覆毫不畏惧的迎上南柯王的目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将来谁来统治南柯自然由君上决断。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一切听凭君上旨意。”   南柯王重重的叹息一声,连连点头,声音沙哑:“孤明白了!孤明白了!”   南柯王重疾缠身,几乎不能下榻。   朝中要事都是苏覆做主。   南柯王虽身在病榻上,却更忧思不断,唯恐自己的君位不稳。   但其实最最焦头烂额的还是苏覆。   朝中政务千头万绪。东夷、北疆那边还要花心思稳定,成日忙的三餐不定,夙兴夜寐。   如果镇国宝器轩辕剑还在,境况会好上许多。   其实,按照谢殃的理论,轩辕剑应该是留在紫微宫才对,然而现实情况是在玄桀身边——一个在史书上没有任何痕迹的人。   为什么玄桀这样浓墨重彩的人物,却在《南柯旧史》上丝毫没有提及。   他们跋山涉水去了东邪,观察多日,却没有一点动静。   颜七对谢殃颇有微词。谢殃多是视而不见。   明明是主仆的身份,如今的姿态却反而像颠倒了过来。   但平日里,谢殃多不计较。因此倒也相安无事。   可是今日,起了一个不小的冲突。   起因是东夷的使臣造访东邪。   这使臣身份不凡,是东夷的侯爷,特来造访,其心路人皆知。   东邪外围巨岩遍布。而这地岩时常被东邪内部的人移动布局,因此地形变幻莫测。   对于这样一个不请自来的人,没有得到玄桀的首肯,他连进都进不来。   可是颜七却找了个借口溜出去,用了些杂七杂八的方法,引了东夷使臣找到入口。   既然已到了门口,玄桀也不妨接见一下。   这是颜七第二次扰乱历史的规律。   谢殃很生气。两人也起了争执。   卫绾两边听,劝也不敢劝,问也不敢问。   仔细一听,卫绾觉得谢殃说的似乎更有道理,对颜七道:“谢殃说的也有道理呀,南柯是我们国度的前身,这样做好像是很危险。他也是出于公心,你别太生气了。”   颜七听卫绾提及谢殃,容色一冷,冷冷笑道:“公心?你还真信他的话?你以为他真的是来酆阳游山玩水的闲人?”   卫绾愣住了,又看向谢殃。   谢殃沉默了良久,开口道:“阿绾,是我骗了你。”   卫绾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区区几人之间会隐藏了那么多秘密,而她最简单也最一无所知。   或许是愧疚,或许是感谢。谢殃最终向她坦白了他的身份。   他是当朝世子。   卫绾开脱的想,其实谢殃已经很好了。他身居高位又博学多才,这样优秀却平易近人。   被迫隐瞒身份,也许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可一时半会,她还是缓不过来。   她坐在那里发呆到天快要黑的时候。谢殃走过来,坐在了她身旁:“生气了吗?”   ☆、强取豪夺   卫绾坐在那里发呆到天快要黑的时候。谢殃走过来,坐在了她身旁:“生气了吗?”   卫绾连忙摇头:“没有。”   谢殃微微低头:“我确实存了私心。在一开始,就是为了寻找轩辕剑的下落才谎称来酆阳游山玩水,留在这个世界。   如果现在你想离开这里,我尊重你。”   卫绾很诚恳道:   “其实我觉得你说的也没有错,轩辕剑如果能回到紫微宫,是天下苍生的幸事。我没有觉得你自私。   虽然我不能像你一样出口成章。但是每次看见你,我还是会想起清风霁月,山高水长。我不能懂得太多,但是我相信你。”   长孙绫每日都会沐浴,这是她的习惯。   妙音干练的为她在浴池里撒上了花瓣,清香扑面而来。   其实长孙绫对这些金玉其表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但是那医师坚持说这样对身子有好处。   总之,小囡囡现在还是不能失去母亲的。   长孙绫不喜欢让人侍浴,吩咐道:“你先退下吧。”   妙音恭谨道:“是。”   妙音近来对玄桀很是殷勤,殷勤的过了分。   长孙绫觉得自己这样想不对。玄桀是她主子,她怎样殷勤都是分内该做的。   长孙绫的沐浴向来细致而漫长。   玄桀来后,便坐在殿内等待。   妙音发间宝蓝色的步摇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尤其是在她走起路来的时候,亮的让玄桀觉得有些刺眼。   玄桀坐在床畔,在调长孙绫的药羹,不慎将微许汤汁溅到了自己身上。   只一点点。但妙音连忙拿了绣帕过来给他擦拭。   她蹲下身子,认真而细心的给他擦拭,动作很轻缓。   玄桀放下药羹,目光落定在她低垂的脸庞上,仿佛是在想什么。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妙音大胆的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   灯影摇红下,她的脸似乎有些绯红:“少主。”   远处的屏风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暗淡的影子。那是长孙绫沐浴毕后在更衣。   那一刹那,玄桀忽然来了兴致,就那一刹那。   他捏住了妙音的下巴,一点一点的接近她娇嫩的唇。   还没有吻上的时候,他的余光便已留意到从屏风后走出来的长孙绫。   她穿着月白的寝衣,往他们那里看了一眼。   玄桀知道,然而想要亲吻的动作仍旧轻缓,并没有停下来。   可就在长孙绫推开门,打算出去的时候,一声脆响生生止住了她的步伐。   长孙绫僵直的站在那里,不可置信。   紧接着传来的便是妙音痛不欲生的叫喊。   她按着似乎已经碎裂的下颌骨,眼泪不住的滑落,最后在玄桀森冷的目光下硬生生的止住了叫喊,落荒而逃。   玄桀若无其事的端起药,调羹在碗中搅拌时偶尔会传来轻微的声响:   “过来喝药吧,药快凉了。”   长孙绫站在那里,目光中满是怀疑、惊惧。   她的情绪还没有平稳下来,胸口微微起伏,步子重的好像一步都抬不起来。   长孙绫不想过去,可是她只能过去。   玄桀喂她喝下了所有的药。她始终只是木然的承接着,像是有些生气,又似乎有些委屈,偏过头去不看他。   玄桀也不恼,放下碗道:“今夜有一场筵席,来换身衣服,一起吧。”   另一侍女挑了一身鲜红色的长裙给长孙绫换上。   她容色苍白已久,穿了这样鲜艳的红色衬得她容光焕发,格外动人。   长孙绫的长发倾泻而下,玄桀想亲自挑个簪子替她别上,可是试来试去又觉得什么都配不上她。   最后还是放弃了,任由墨发散落。   他牵着她去了前殿。   殿门的几个侍女见他们二人,纷纷欠身行礼道:“少主,姑娘。”   侍女们都是精明人,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还是叫姑娘最为妥当。   殿内的东夷使臣闻声,朝长孙绫看去,眼睛都挪不开了,半晌才爽朗笑道:   “之前听闻少主有个妹妹,还以为是误传。没想到今日有幸得见,还是这样的美人儿。好妹妹,来这坐坐,陪本候喝几杯酒。”   他一边说一边向右边移了些,留了一个与他极其亲密的位置。   玄桀与长孙绫恰好走到了他面前。   玄桀停步,侧目看他,语气无波无澜却有些让人心悸。   他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夫人。”   东夷使臣以为玄桀有意维护妹妹,并不相信这一说,半信半疑的看向长孙绫,想要得到答案。   长孙绫倔强着不肯说话。   良久的静默。尴尬却又僵持不下。   最终还是玄桀打破了平静,他松开了长孙绫的手,语气极轻:“那就去陪陪侯爷吧。”   闻言,长孙绫娇躯微微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他,眼中的惊讶、愤恨、不甘、委屈杂糅在一起。   最后,她眼圈都红了,窘迫的主动牵上玄桀的手,哽咽道:“既然跟了您,怎么能这样呢。”   玄桀没有再说什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牵着她走到主位。   后来,整场晚宴的氛围都很低。话不投机,大家都很不愉快。   玄桀沐浴后回来的时候,内殿已是一片凌乱,地上满是支离破碎的宝器琳琅。   玄桀一进来,长孙绫压抑不住一般,掀了床边几案上的瓷瓶,碎了一地的瓷片。   他只做没有看见,平静的走过来道:“不早了。”   长孙绫气的随手拿起枕头就往他身上一砸。   玄桀微一侧身就避过去了。   他依旧若无其事的捡起枕头,走到床前,将枕头放回原位:“夜深了。医师说你不宜晚睡。”   “你明明知道那是东夷的人,亡我之心不死。为什么还要见他?南柯的形势你还不清楚吗?”   她扬手想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他目光中已经没有再退让的意味:   “你不想睡那就做一些别的事情。”   长孙绫惊怒道:“你敢!”   “为什么不敢?”他毫不留情的反问。   玄桀的性情已经和以前截然不同,说完他就真的动了手。   长孙绫生气的推他无果。   她性子也强,情愿以死相逼也不想受强迫。   她随手拿了个放在床前的簪子,可刚拿到手上就被他夺下来。   抢夺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他的手,沾染了鲜血的簪子断成两半后,被扔到地上。   他把她按在床上,看似无波无澜的眼眸下已经是翻涌的情绪:“你为谁守身如玉呢?苏覆吗?你还真是情长。”   他虽然不善言辞,但并不愚钝。对于有些事情,他不说,但心如明镜。   长孙绫闻言后瞬间睁大了眼睛,几乎是立刻反驳:“你说什么!”   可是玄桀这次什么都没有说了,长孙绫自己却失了底气。   原本激烈反抗的气焰像被泼了凉水一般,顿时消了大半,手都虚软了下来。   她眼圈红过不少次,可这是第一次掉下泪来。   鲜血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越来越浓重,不断吞噬他的理智。   后来不论他的动作是轻是重,她都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偶尔会有几滴滚烫的眼泪落到他的肩膀上。要是以前她这样他一定心疼的要命,可是现在他对她的冲动多于理智。   结束之后,他渐渐的清醒,开始为自己的冲动后悔。   明明知道她要强,不喜欢让别人知道她的秘密。很早就知道,为什么今天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她的神情让他感到不安。他试探着去抱她,动作很轻柔谨慎。她也不拒绝,却背过了身子,不肯看他。   简单的动作却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的很远。   他在她腰间的手僵了僵,想和她说话,可她置之不理。然后,他取了一个黑玉镯子小心翼翼的套在她手上,尺寸不大不小:   “听说黑玉对养身子好。”   “阿绫。”   他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后悔与局促,可她还是不肯理他。   次日,东夷使臣再次见玄桀。   他在玄桀面前高谈阔论,让玄桀与东夷内外接应,攻下南柯后愿分给玄桀半壁江山,说的天花乱坠。   玄桀听得不胜其烦,打断道:“什么陈词滥调,再说这些废话就给我滚出去。”   东夷使臣一惊:“少主,你与苏覆可是已经对立,与我们合作对你有什么坏处?”   他冷冷道:“就算我和苏覆对立,那也是我和他的私事。我是南柯人。我警告你,你现在不滚,让我动手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东夷使臣还欲反驳,但看玄桀的神色怕自己性命都保不住,只好忍了下去,狼狈离开。   然而没有人会和长孙绫说这些事,长孙绫也不会问。   因此,长孙绫并不知道,一直不知道。隔阂越来越深。   后来的日子,长孙绫开始变得极端,要么愈发沉默,要么愈发暴躁。   玄桀再也没有把自己暴虐的情绪在她面前显现出来。他觉得控制不好自己的时候,就不去找她。   玄桀有时候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偏执。长的美的他不想要,脾性好的他不想要,甚至像她的他也不想要,就是非她不可。   ☆、勾引   南柯王自从病倒之后便一蹶不振,金丹献上一堆,病情反倒越来越重。   他病危的那个夜晚,第一个得到讯息的是苏覆。   这很重要,他有足够的时间调动羽林军,将世子的人封锁。   隐忍了这么多年,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   南柯王已岌岌可危,殿内只有一个年迈的内监,进出通报消息。   按例,此时朝臣应当入内商议储君之事,但均被苏覆以打扰君上安养为由拒绝。   于是朝臣都在长乐宫外候着,众人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更不敢轻举妄动。   南柯王强撑着起了身,问身旁内监道:   “弘景呢?”   内监神色有些不忍:   “世子殿下还在自己宫里。”   一向糊涂的南柯王终于清醒了一回:“苏覆做的?”   内监颔首,以手覆唇,示意隔墙有耳。   南柯王咳嗽不止:“把王嗣都叫来。”   内监有些为难,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道:“老奴试一试。”   内监出了殿门,以高昂的声音道:“君上口谕,传王嗣觐见。”   众人都在看苏覆脸色,进退维谷。   羽林军已将王宫层层包围,其实传来也没什么,不论传位给谁,下场都是死路一条。   苏覆默许。宫人们便去各宫请了王嗣。   王嗣们陆续到来,皆兵甲尽卸,立于宫外静候,人人自危。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最为紧张的还是世子。他很清楚,他已经输给苏覆了。   他是既定的储君,一旦南柯王的传位诏书下来,苏覆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只有储君过世,苏覆才能找到名正言顺的理由的登位。   江山,已经是他苏覆的囊中之物。   等待是漫长的。场面静的只能听见晚间昆虫鸣叫的声音。   苏覆也没有任何动作。十年磨一剑,他很愉快的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他知道南柯王现在也许在想方设法的保住弘景的性命。他并不在意。   弘景与他之间的私怨,苏覆从来就不屑一顾。所以死的是不是弘景,他根本不在乎。   总会有一位王子继位,择中谁,谁就是被绣之牺。   长夜漫漫。   南柯王想要起身,身子却已乏软无力,只能费力的看了看窗外。   没想到荣华一世,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落魄而孤独的下场。   他沙哑道:“世子来了么?”   内监回道:“禀告君上,王嗣皆在殿外守候。”   南柯王沉默了。   他知道苏覆的打算。可是一旦苏覆夺位,他便成了末代君主,要背负千古的骂名。   绝不能如此。   良久,南柯王才重重的叹息一声:“拿我玉玺来,撰写遗诏。“   在朝臣漫长的等待下,内监沉重的推开门,以激亢而庄严的声音宣布了南柯王的最后:   “君上薨逝!众臣听旨。”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封遗诏,生死攸关。   最为紧张的还是世子。   内监拿出已经备好的遗诏,展开卷轴:   “世子弘景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善无微而不背,恶无大而不及,酒色极於沈荒,土木备於奢侈,褫夺世子之位。长公主卿城,天资粹美,授以册宝,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遵奉遗诏,永承重戒。”   内监的声音稳重而清晰。   世子早就吓的腿软,紧张到脸色死白。听完内监这一席话,他如释重负,整个人都虚软在了地上。   苏覆的心却愈发冷下来。   是他千虑一失了。   “请长公主接旨。”内监将遗诏奉给卿城。   卿城不明所以,有些惶恐的抬起头来,却没有接。   众臣皆不敢言语,等着苏覆说话。   最终,苏覆说:“请长公主接旨。”   身后众臣齐齐跪下,附议道:“请长公主接旨。”   世子松了口气。   临了,南柯王终于明白了一回。   这一招挟天子以令诸侯用的极秒。   苏覆只是在想南柯王会选哪位王子作被绣之牺,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女君继位的可能,何况是没有南柯王室血统的卿城。   不论如何,他现在投鼠忌器,别无选择。   那一夜,卿城成为了储君,成为了南柯历代以来第一位女君。   羽林军在宫闱外守了一夜,无令不得擅入。风平浪静。   次日,清晨。   碾秋嬷嬷为卿城更衣梳妆,为她穿上繁复而沉重的礼服。   卿城虽然不懂得为政之道,却也隐约感到了惊慌。   这王冠,是她无法承受之重。   苏覆亲自来了东宫,为她戴上王冠。   卿城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嗫嚅道:“苏覆哥哥,可不可以不去?”   苏覆平静的为她戴好王冠:“今日是登基大典,初日就罢朝,会让人笑话的。”   她抬起眼看着他,恳求道:“可是我不想去……”   他低头看着她:“从今天起,你应该要知道,你背负的不止是你自己,还有南柯。”   最终,卿城还是屈服了。   苏覆牵着她入了朝,将她送上宝座,无人不心悦诚服。   君上年幼,相国辅政。   这是南柯出现的第一位女君,震惊四海。   最先有所动作的是东夷。不过只是些东夷流匪不时扰乱民间罢了,倒没有大的冲突。   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最后平静的伪装。   但楚叙舟近来心情不错。   虽然东夷那些流匪头子耽误了他不少时间,但并不影响他最近的好心情。   江山易主,大权在握,这一日他等了多少年。   终于等到了今天。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今日他亲手除去了他曾经的政敌。政敌是层出不穷的,但这两位非同寻常。   他亲自去了刑场。   羽林军将刑场层层包围。虽然楚叙舟觉得并不会有人劫法场,但他还是想确保万无一失。   那两位政敌已体无完肤,却还是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谁。   他们跪在地上等待着行刑,眼中满是惊恐。   出乎意料的,楚叙舟走到他们身前,将他们扶起来,温和的看着他们道:   “你们认识我吗?”   他们惊惧不定的看着楚叙舟,最终摇了摇头。   楚叙舟语气平静的像在叙述一段别人的故事:   “我叫楚叙舟。我的父亲叫楚牧,十五年前,他举报贪官污吏被政敌陷害,最后被满门抄斩。他自己也被凌迟处死。   而我母亲,当时腹中已经有了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最后当着我父亲的面,她的肚子被人剖开,你知道她当时叫的有多惨吗?”   楚叙舟慢慢的看向他们:“你们知道这件事吗?”   那两人的腿瞬间虚软。因为软到没有气力而跪在了地上,脸色死白,连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们跪在楚叙舟身下不停的磕头:“求求你,饶了我们吧,我们也不想这样……”   楚叙舟像是没听到一般,接着说:“他的政敌想要斩草除根,又找不到他的孩子,就把一些身份不明的孩子带到刑场上,看着他们被处死,想用这种方式把他们的孩子逼出来。   所以,我亲眼看着我父亲的肉被那些人一刀一刀的割下来,当着他的面,喂给了畜牲。最后,连一把灰都不剩了。”   其实当时他就在跟前,看着他的父母痛不欲生的死去。   那时有很多孩子被吓的鬼哭狼嚎,但是他没有,所以那些人最终误杀了别的孩子。   而他父亲的世交,因为施以援手,亦被牵连至死。他父亲的世交还有一个六岁的女儿,也在那场事故中失散,生死未卜。   从那一天起,痛苦和仇恨就把他压的生不如死。他苟且偷生,就是为了今天。   也是痛苦和仇恨淬炼了他。   眼前人和他有血海深仇,他还能平心静气和他们说话。这就是楚叙舟。   楚叙舟的笑让人不寒而栗:   “当年你们没有找到我。真是遗憾。不过,我找到了他们。”   脚下两人顺着楚叙舟的目光看去——看见的是他们的家人。   “你可以杀了我们,求求你放过我们的家人吧。他们是无辜的啊,求求你,求求你……”   停止冤冤相报的最好办法,就是斩草除根。   楚叙舟亲眼看着那两人被处死,也没有放过那两人的亲眷。   那两人惨痛欲绝的声音不绝于耳,像用尸骨弹奏的音乐。   楚叙舟不是什么善类,他只会让他们死的更惨。   都说楚叙舟的笑最好看又牵动人心,但是其中隐藏了多少欺骗性却无人知晓。   他看歌舞的时候这样笑,看行刑的时候也是这样笑。   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楚叙舟又如常回府。   他一个人坐在案前自斟自酌,像是在想什么,唇边还隐隐有几丝笑意,似乎心情很好。   一个长相艳丽的侍女小心的走了过去,为他斟酒。   她自恃容貌,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置,自然想寻求更多机会。   大概楚叙舟心情不错,并未理会。   那侍女斗胆将脸贴在他肩膀上,呼吸不时掠过他的脖颈,带着浓重的香气,娇滴滴道:“大人。”      ☆、解毒   艳骨走进来的时候,恰巧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那侍女已在楚叙舟身边侍奉了有一段日子了,怎么会不知道艳骨是谁。   见了艳骨,她先做贼心虚起来,走到艳骨跟前,弱柳扶风般行了一礼,微微抬眼道:“艳姑娘。”   艳骨也干净利落,一巴掌毫不犹豫的就甩在她脸上:“谁让你勾引他的。”   艳骨未免太过耿直。她是一个有手段的女人,想私下里整死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实在容易,还能在楚叙舟面前留个贤良淑德的名声,何必这么泼辣。   但也说不定楚叙舟就喜欢这样的。   那女子被打的头昏眼花,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疼不疼?”楚叙舟声音中带着疼惜。   那侍女捂着自己红肿的脸,梨花带雨的看向楚叙舟。   楚叙舟揉着艳骨有些泛红的手,煞是心疼。   侍女见状,更是颜面扫地,哭哭啼啼的捂着脸狼狈而去。   楚叙舟视若无睹,揽着艳骨,开玩笑道:   “是不是我今天没去看你,失魂落魄的,花魁都丢了?”   一见艳骨,他就觉得自己不该活在阴暗的过去。既然劫后余生,就该心怀暖阳。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艳骨却没心情和他开玩笑:“眼线这么多,还要问我?”   上次张寅夜里找她,她不愿,就让他去找叶萋萋。没想到两人还真勾搭上了。   大概张寅对挽娘交代了几句,这次的花魁就内定了叶萋萋。   艳骨一向争强好胜,输给叶萋萋这样一个半吊子更不甘心。   楚叙舟一笑,也不再提:   “今天与几个朋友有场筵席,眉眉还是陪我去趟'晓风残月'吧。”   到了'晓风残月',挽娘自然备下雅座仔细陪着,吩咐人准备准备想让艳骨亲自跳舞。   楚叙舟一把揽过艳骨,笑道:   “这段日子忙,没来看我们眉眉,挽娘定是待她苛刻了,不然怎么愈发瘦了?”   挽娘一愣,旋即堆上笑道:   “大人,您可真会说笑。艳姑娘的用度可是'晓风残月'里头最好的,就算您几月不来,我也不敢苛待她呀。”   楚叙舟道:“眉眉辛苦,就别劳烦她了。正好我也没见过你们新选的姑娘,让她过来跳一支瞧瞧。”   挽娘忙应承道:“是。”   续后挽娘吩咐下去,命人将叶萋萋传唤了过来。   叶萋萋分明不擅长自御妆容,但看艳骨的妆容独具一格,心有不甘,便也央求了挽娘让她自己梳妆。   叶萋萋浓妆艳抹了一番才进了厢房,自以为花容月貌。   她才攀上了个高官,正是眼高于顶的时候,才进厢房便对楚叙舟抛了不少媚眼,巴不得现在就踢开艳骨取而代之。   其实这样的脸,凡是在风月场上混迹久了的人,早就看的厌了。   挽娘谨慎介绍道:“这就是新选的叶萋萋姑娘,不知大人想看什么?”   楚叙舟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道:“眉眉之前跳的《凤求凰》好。就《凤求凰》吧。”   叶萋萋这花魁本就是徇私舞弊来的,舞艺本就不精湛,在'晓风残月'里连上等都算不上,而《凤求凰》又是出了名的难跳。   可是既然相国开了尊口,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跳。   进了金莲池后,她才跳了一半,足底就疼得受不住了,一个不稳摔到了莲池底下。   在座还有不少贵客公子,看的忍不住哈哈大笑。   楚叙舟轻轻一哂:“挽娘新选的姑娘还真是独到。”   让人看了笑话,挽娘也尴尬,生怕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那日大选的时候,瞧着还不错。萋萋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楚叙舟佯作不懂:“哦?那挽娘的意思是大选时她跳的比眉眉好。”   挽娘哪里敢得罪楚叙舟,赔罪道:   “不是不是。怪挽娘之前看走了眼。”   叶萋萋被一个人晾在那半日,也无人来扶,只得红着脸自己起了身,又气又委屈。   楚叙舟也无意为难挽娘,一笑了之:   “倒也不怪挽娘。最近有些谬论说选花魁不能选最美的,不然都被那张脸迷的神魂颠倒,哪还有心思看舞。”   挽娘笑眉笑眼道:“就是呢,艳姑娘长得太美,以后定不能被这样的谬论耽误了。”   挽娘想了想道:“萋萋有这样大的差错,应当剥夺花魁的名头以示惩戒。”   叶萋萋闻言惊慌失措,哭着跪在挽娘跟前,哀求道:“挽娘……”   挽娘瞪她一眼道:“还不好好反省。”   随后又转过对楚叙舟陪笑道:   “上次得了第二的是艳姑娘,理应将花魁的位置让还给她。大人,您以为这样如何?”   楚叙舟闻言一笑:   “那怎么行。我虽是个武夫,但也不至于独断独行。这样草率,未免有失偏颇。”   他转眸对身边众人道:“既然在座的都见过眉眉的舞,不若各位来为眉眉和那个叶……”   他敛眉,像是没想起来,于是直接道:“分个高下?”   在座的都是有眼色的人,连忙道:“艳姑娘的舞天下独绝,岂是这一庸脂俗粉可比。”   “就是。”   “说的在理。”   “……”   于是艳骨又顺理成章成了花魁。   众人心下腹诽,特地把自己叫来就为了这个,但表面还是异口同声道:“大人您真是大公无私。”   长孙绫的病缓而长,虽然一直在调理,却反反复复,总不见大好。   医师反复交代不能有过大的情绪波动,可长孙绫有时还是生气。   玄桀有时也在想,她这样,不如干脆送她回去算了,可最后又舍不得。拿不起又放不下,真是活该。   那天夜里,他去看她。她已经睡着了。   他是故意等她睡着的。她知道。   有时她是装睡。他也知道。   他轻轻推开门,远远瞧着她的睡容,睡得很安静,轮廓很好看,一如初见。   可是她总是想走。   前些日子有个人献给他一副冰棺,将遗体放进去,千年不毁,栩栩如生。   她现在睡得这样安静而温柔,让他深陷其中。也许她在冰棺中沉睡,也是如此。   有什么不一样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甚至都不用他动手杀了她,她也许就会病死,完美的不会留下任何伤痕,她就再也走不了了。那他是不是能永远这样看着她这样的睡颜了?   这样一想,那或许还是病死了好。   他越走越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容色苍白,苍白到让他觉得心疼。他给她牵好了被角。   这时他又想,到底什么时候,她的病才能好呢?   长孙绫的病情其实半点拖延不得。   她有一位师兄,名叫赵鹤芝,是医界高人。   但是长孙绫的师门与东邪素有嫌隙,不相往来。   玄桀迫不得已,只好令人趁乱将赵鹤芝绑了来。最近东夷不时扰乱各地,赵鹤芝以为自己是被东夷人劫走,此番定是凶多吉少。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自己竟是被带到了东邪。   玄桀亲自为赵鹤芝松绑。   外界传闻的玄桀凶残寡仁,但他所见的玄桀截然不同,待人十分礼遇,至少对他如此。   玄桀很歉意,向他解释了前因后果,希望他能亲自为长孙绫诊治。   因旧日恩怨,赵鹤芝师门中的所有人都仇恨东邪,他自然也不是例外。   但毕竟长孙绫是他师妹,他愿意试一试。   最后,玄桀向他请求,语气很谦卑:   “阿绫的脾气您也知道。我此前做了她不喜欢的事情,阿绫很生气。我知道阿绫一直很敬重您,一会您见到她,我希望您……能在阿绫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赵鹤芝犹豫片刻,最终点了头。   随后,赵鹤芝进殿与长孙绫进行了长达两个时辰的交谈,其中的内容无从得知。   而玄桀一直在门外等候,焦虑,局促,不安。   终于,赵鹤芝从殿中出来,对玄桀道:   “师妹让我转告你,她没有资格怨恨你什么,也请你不必挂怀。至于她的病症,我也略有见解。”   玄桀的手微微僵了一下,又觉得他分明没有说什么,又觉得自己与她似乎如此生疏。   很快,玄桀又恢复如常:“请您细述。”   赵鹤芝道:“她的病症其实算不得少见,天生不足,相信别的医师亦已出过不少方子。   但是之所以她迟迟未能痊愈,就在于此病与那些常病似而不同,用那些寻常方子可以短暂压制,却难以根除。而迟迟未能根除,实则又拖延加重了病情。”   玄桀顿时由悲转喜:   “正如您所言。请问您是否有良方?”   赵鹤芝留了个心眼,缓缓道:   “倒有个法子可以一试。她体内的毒素已积少成多,想要除去,只能以毒攻毒。   但这法子很险,要用毒性极强的毒物,可让什么毒在体内,人还能安然无恙,这谁也说不清。东邪擅制毒,这一点,少主应当比我更清楚。”   他微微抬眸注目于玄桀。   玄桀全然未发觉,只顾着思索,片刻后又问道:“东邪里毒性最为剧烈的是血魔蛊毒,但是我担心阿绫用了这样的毒会……”   ☆、情意   赵鹤芝会意:   “少主不必担心。既然你用过此毒,我们就避开直接用毒。只要用你的血作药引,虽然耗费的周期要长些,但是既有疗效,师妹也不会因血魔蛊毒而变得嗜血。”   玄桀默然片刻后道:   “阿绫不喜欢我服用血魔,所以停了多日。依您多见,这样是否会对药性有影响?”   “自然。不过我也说了,这法子只可一试,究竟能否根除,还是要看造化。至于少主要如何抉择,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玄桀点头:“只要能缓解阿绫的病情,我愿意一试。至于用量多少,还请您指点。”   他断用了多日的血魔蛊毒又延续了下去。   玄桀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无限靠近嗜血嗜杀的边缘,但他别无选择。   以毒攻毒的法子很险,玄桀也不敢轻易尝试。旁人的话他也不敢轻信,为此他也研读了不少医书,才知道个轻重。   赵鹤芝确实是个高人。   玄桀依言给长孙绫用了一段日子的药后,长孙绫的病症果然比此前好上许多。   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还是冷淡,但总归是一日日的好下去,交集渐多,不似往日那般疏远。   原本这样平静的日子,让玄桀也看到了希望。但波平如镜的生活最终还是又一次掀起波澜。   那日长孙绫来找他。   原本长孙绫愿意主动过来找他,他自然很高兴。可是他此前没有想过她会过来,也没有防范什么。   长孙绫来的不巧,正好看见他服用血魔。   玄桀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下意识向后藏了一下:   “刚刚熬好了药,本想给你送过去的。既然来了,就现在趁热喝吧。”   玄桀不擅长编话,全然不似楚叙舟般浑然天成,一到这种时候就会紧张。   长孙绫看的一清二楚,气愤的扔下药道:“你不是说过你再也不会服用血魔了么?现在呢?”   浓黑的药汁洒了一地。玄桀默然。   长孙绫情绪很激动:“你就这么想往地狱里跳,拉都拉不回来是不是?”   她气的转身想走,玄桀拉了她一把:“阿绫。”   “别碰我。”   “阿绫。”   长孙绫当着他的面把他送给她的黑玉镯子从手腕上取下来,摔在了地上:“别碰我!”   黑玉镯子在他眼前碎裂成一块块。   那个黑玉镯子是他亲手给她戴上的,她以前就是再闹脾气,再生他的气,也没有摘下来过的。   他握在她手腕上的手松了又松,最终还是放开了。   他们的关系又一次回到冰点。但无论他在她那里如何受到冷遇,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她好。   他说过,他只有一个她。   所有的感情,所有的喜欢都是从她那里学来的。喜欢就是不辞辛苦。   卿城自从登基之后,碾秋嬷嬷便时常看见她从勤政殿气鼓鼓的回来坐到椅子上,问起来,她只说:“师父非要我学。”   但也有那么一回例外,卿城气鼓鼓的回来,爬到了床上,背对着门,问起来,她生气的说了好长一段话:   “我也不想淮南洪涝啊,为什么都要怪我,天君喜不喜欢我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非要说我不合格,那些人逼我自己骂自己就算了,还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每逢此时,碾秋嬷嬷就老生常谈:“您如今身为人君,理应自称孤。”   卿城忽然听得背后碾秋嬷嬷道一句“相国大人长乐无极。”   她马上端起架子来,哼了一声:“哦,苏爱卿,看来也过来催孤写《罪己诏》。”   奈何她的样子既尖酸又可爱,反让苏覆有意戏弄她:   “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治国理政的书籍也让你看过不少,今天在朝堂之上公然闹脾气成什么样子,君……”   卿城转了身,接过他的话一口气道: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写啊。我当然写。我说过写怎么可能不写。”   她一说完,就不再看他,躺在床上,撇着唇目视殿顶。   苏覆长眸微睐:“好。没想到君上从谏如流,事不宜迟,那就现在写。”   卿城一听,知道大事不妙,又忸忸怩怩起来:“不行啊。现在……现在还不能写。”   苏覆慢悠悠道:“为何不能?”   “因为……”她想了好半天,才想出了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因为我不会写!”   苏覆一笑,毛遂自荐:“无妨,臣可以代笔。”   卿城看着眼前奋笔疾书的人,更生气了。   初登位时,卿城确实有些脾气。   她无法理解身为君主的身不由己。她本不适合为人君,但形势所迫,她只能接受。   百姓认为淮南洪涝一事是君主无德致使天君降灾,民怨沸腾,总要想法子压下去。   苏覆最终为卿城代笔了诏书,但并非《罪己诏》。   他将咎责推到了自己身上,向民众请罪。   无论如何,民怨总归是淡了下去。   卿城的成长也是循序渐进的。   苏覆原来其实并不想她懂得太多,因为懂的多,背负的就多。可如今已经坐上这个位置,就半点不由人。   卿城虽坐上君位,但与苏覆的关系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甚至随着卿城日复一日的成长,两人愈发亲密。   从来没有哪位君主没有后宫,女君自然也不例外。   但自从有几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言官以开枝散叶为由,出谋划策要为君上选几位侍君,被苏覆整的半死不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提这件事情了。   后来阖宫上下都知道女君与相国大人的关系不简单,彼此都心照不宣。   到最后就算哪一日清晨,碾秋嬷嬷在勤政殿的床上看见相国大人,她也能做到稳如泰山。   苏覆悉心教导,卿城稳重了不少。   其实苏覆已经为她分担了不少,只留些常规简单的政务给她练手。   而最复杂的政敌纷争,从来都是留给自己。   不过卿城实在不是为人君的料,只好更刻苦些,时常阅折到深夜。   她不是第一次巴在勤政殿的桌案上睡着了。   苏覆看了一眼,桌上还有不少折子没有处理完。   他把她抱到床上,自己将那些没有阅完的折子处理好。   当卿城打着呵欠出来的时候,看见烛光下苏覆独自忙碌的身影,叹气道:   “我又睡着了。”   苏覆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道:“就快好了。回去吧。”   她回去后,苏覆帮她掖好被角:“早些睡,明天还有早朝。”   苏覆刚想走,忽然听见她说:“苏覆哥哥,我好累。”   她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这些抱怨的话了。可还是有些委屈,就算她刻苦,那些人还是会嫌弃她做不好。   苏覆重新坐在床边,轻轻道:“再给我几年。等到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就不会让城儿这么累了。”   卿城对他的政治抱负并不十分了解,但是她知道苏覆对他很好。   她长睫毛下的眼睛忽闪忽闪:“苏覆哥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年纪越大,就越分的清什么是纯粹的亲昵,什么是邀请的暧昧。他们之间的未来本就扑朔迷离,也谈不上什么越界。   唇齿间的缠绵让她害羞不已,她从没做过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衣带松开的时候,她已经在他怀里软绵绵的,几乎不能动弹了。   从她的唇再到她的锁骨,渐渐濡湿。她很紧张,错乱的抓住他的手,却没有拒绝。   欲望是他的。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在他耳中就是诱惑。   一切都顺理成章。可是在最后时刻,他又放开了衣衫不整的她。   卿城紧张的看着他,揪扯着衣袖,茫然无措。   他也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是说:“我们城儿还太小了。”   是这样吗?   苏覆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又为她整理好了衣裳,安抚一般道:“再等几年。”   再等几年?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她还来不及想太多,便被宫人在外的急报声打断思绪:“君上,烟若公主被劫走了!”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让卿城脑海一片空白。   ☆、语惊心   这段日子天灾频繁,烟若也是好意,才外出祈福。本想着轻装简出,没想到又遇不测。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东夷流匪所为。   卿城最为着急,虽派了不少人马去找,但界内流匪四散,很难在短期内找到她。   卿城这边急得不行,却没有消息。   人在东邪这样隐秘的地方,卿城那边哪里能得到消息呢。   其实说来也巧。烟若恰好被玄桀的人救下。   东邪的人与东夷的人狭路相逢,起了冲突,便打了起来。   结果自然是东邪的人赢了那些花拳绣腿的流匪,见烟若气度不凡,便将她送给玄桀处置。   烟若被送回东邪的时候,已经在昏迷之中了。   玄桀近来研读了不少医书。   烟若不过受了些外伤,因疼痛而昏迷,其实并无大碍。他亲自治疗便可。   烟若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眼前一片陌生,下意识的撑起了身子,顿觉疼痛。   她这才发觉到自己手腕的伤口上已经裹了一层纱布。   玄桀正在不远处,低头割破了他自己的手腕。血流到了瓷碗里。   烟若看见玄桀的神情变得有些异常。她有些害怕。   好在片刻后,玄桀发觉烟若已经醒来,便扯了一段纱布简单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而后走到烟若身边:   “醒了?你的伤有些轻微感染。我帮你简单用了些药,但是还要休养几日。等痊愈后,我会让人送你回宫。”   烟若咬唇道:“谢谢。”   玄桀端起药碗:“你就在这里休息吧。需要什么交代侍女一声即可。”   “好。”   没有多余的话,玄桀便端着药出去了。   玄桀对烟若的伤很是上心。   其后几日,他都亲自照看了烟若的伤势。   这是他第二次救她了。   烟若毕竟是小姑娘家,他的细心,他的关怀,她感激,也有心动。   其实有一日,烟若无意中窥见过一次玄桀动怒的样子,十分可怖。   但在与她一起的时候,大概是觉得曾经亏欠了她,对她十分礼遇。   烟若内心也清楚,他对自己的关怀,最多只是愧疚而已。   烟若有一次问过照料自己的侍女,为何玄桀常常割破自己的手腕。   她对血魔的事略知一二,但再如何暴虐嗜血,总不至于连自己都不放过吧。   侍女支支吾吾,最终悄悄告诉她,其实这是为了给长孙绫作药引。   烟若这才想起来,这偌大的东邪里,还有一个长孙绫。   虽然心中清楚长孙绫也在这里,但遇到她的那一刻,烟若还是有些心惊。   长孙绫那时正站在远处,容色苍白,静静的看着远方,目光似有些空无。   她不时的咳嗽,病态明显,全然没了当初让阖宫上下都不敢招惹的气势。   原来她也有虚弱的时候。   长孙绫许久才注意到远处柳树下注视着自己的烟若,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半点不快。   她掩口轻咳了一下,只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原来是烟若公主。”   烟若走近道:“虽算不得他乡遇故知,但也算半个故人了。难得一见,不若一道去亭子里坐坐?”   “也好。”她点头。   亭中的石几上摆了些果酒。长孙绫径自倒了一杯热水,款款道:“我身子不大方便,不能陪你喝酒了。”   她身上似乎真的没有当年的倨傲跋扈。倘若烟若是初次见她,也一定为她的优雅动容。   此刻。她虚弱的在这里,再没有当年嚣张跋扈的气势,看上去好像个被迫从容的败者。   其实不是。   女人之间的战争不同于男人。越是胜者越谦卑。   烟若自己倒了一杯酒,淡淡道:“病得这样重,玄桀没少费心吧?”   长孙绫不语,脖颈优美的弧度宛若天鹅。   少顷,一个侍女端了药过来,对长孙绫道:“姑娘。该用药了。”   长孙绫'嗯'了一声道:“就搁在那吧。”   未几,长孙绫简单的吩咐了一下身边的侍女:“你回去给我取个披风来。”   “是。”   烟若似漫不经心道:“要趁热喝,药性才好。”   她淡淡道:“不急。”   烟若不语,而是将自己的衣袖褪了些,将自己的伤口展露出来:“这伤口上的药还是玄桀配制的。”   长孙绫只是瞥一眼,并不说话。   烟若轻轻一笑:“别误会。我只是想说,他为了你学医,你知道吗?”   长孙绫语气依旧极淡:“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烟若嗤笑一声:“真是不明白他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没良心的女人。”   长孙绫的动作微微一滞,抬眼看她,惊讶比愤怒先至。   烟若毫不畏惧的站起身。   她冷笑一声,迎上长孙绫的目光,句句都是在拷问,咄咄逼人:   “玄桀为了你放弃我,让你很得意是不是?长孙绫,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可骄傲的。你自己脏,还要拉玄桀下水。   明知道他见不得血,却要他引自己的血来为你做药引。遇到你简直是玄桀这辈子最大的悲哀。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孤芳自赏?我告诉你,你就是个烂到骨子里的女人。”   烟若毫不畏惧的拿起酒樽,没有半点犹豫的泼了长孙绫一身的果酒。   烟若说的这样酣畅淋漓,毫不留情的剥落她最后一层骄傲的外衣,将其碾落成泥。   红色的果酒沿着长孙绫的发梢滴下来,她颤抖着抱住自己,眼神空洞。   静静地,眼泪与酒水交融在一起,滑到她的衣裙上,落魄不堪。   烟若看着她,没有丝毫怜悯,像看一个穷凶极恶到不值得任何同情的罪犯。   她冷眉冷眼道:“长孙绫,就算我求你,你能不能积点德早点死了啊?别再祸害玄桀了。行吗?”   语毕,烟若恨然离去。   侍女才取了披风回来,却看见长孙绫这副狼狈的样子,忙扔下披风跑过来,大惊失色道:   “这是怎么了?姑娘,这是怎么了啊?”   长孙绫没有回答。她的身子一直在发抖,抱着自己失声痛哭。   那侍女侍奉长孙绫这样久,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副模样。   分明虚弱,也宁折不弯的一个人,何曾见过她哭成这样。   回了寝宫,侍女为长孙绫放了热水:   “姑娘,浴宫太远。倘若您冻着了,奴婢们担待不起。您就将就一下,在这屋子里沐浴吧。”   长孙绫眼底还是红肿的,她费力的抬了抬手,声音有些沙哑:   “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是。”   长孙绫在床上坐了许久。等她后知后觉的踏入浴桶中时,水已是冰凉。   她没有褪下衣衫。裙衫在浴桶中漂浮起来,冰凉的水透过衣衫浸湿了她的身子。   她一点一点的没入水里,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闭上眼后,眼前一片黑暗。她从来没有觉得死亡离她这样近。   最后,还是玄桀把她从水里捞起来。   他没有问她原因,只是沉默着为她更换了衣衫,拿了干净的布帛为她擦净发梢上的水。   也许他会觉得,她已经厌恶她到了宁愿死去,也不想留在他身边的地步。   总之他没有问。问了又能如何?是让她更难过,还是让他自己更难过?   原来曾经的恋人,能无话可说到这一步。   长孙绫知道,这样一受凉,此前的调养前功尽弃。   走到了这一步,也许他都不敢再问她原因。   这样寡言,大概他也累了。   他默然的为她一点一点擦净脸上残留的泪水。   长孙绫的眼眶很红,以为眼泪哭干了,可是这一刻,眼泪又'啪嗒'一声掉下来。   他第一次见到她哭的这样难过和无助。   玄桀至死都没有忘记,她此刻问他的那一句话:   “玄桀。要是命运也可以选择的话,你是不是早就不要我了?”   ☆、逼迫   自那之后,长孙绫不再将玄桀拒之千里。虽然不像从前那样活泼,甚至变得有些寡言,但至少他们更近一步。   不日后,玄桀便令人护送烟若回了宫。   虽然烟若一事最终有惊无险,但东夷与南柯的关系却愈来愈紧张。   苏覆为此很是头疼。   一来,前些年南柯王为了得道成仙花费大量钱财寻仙炼药,府库空虚;二来,世子为了揽权又纵容一些江湖流派肆虐,民不聊生。   尽管苏覆做了不少准备,但是眼下仅凭南柯的国力想要抵御东夷还是很有难度的。   其实这桩事不仅让苏覆头疼。所有心系南柯的人,都觉得困扰不已。   也包括赵鹤芝。   在赵鹤芝下一次问诊时,长孙绫才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她不能理解:“师兄。为什么早前你不告诉我这药是这样来的?”   赵鹤芝反驳道:“你是我师妹,无论如何我不会害你。”   长孙绫道:“我知道,可是……”   赵鹤芝压低了声音:   “你别忘了,东邪与我们门派是宿敌。师妹,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留在这里,他早晚会用血魔自己逼死自己。”   长孙绫低了头:“可是他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   赵鹤芝像是听了笑话一般:   “好?要是别的师兄弟们知道你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将你逐出师门。师父也不会原谅你。你可是师父养大的。师妹,回头是岸啊!”   见长孙绫不语,赵鹤芝愈发滔滔不绝起来:   “轩辕剑在他手上,他要是嗜血残杀,对天下都没有好处。   如今天下大乱,东夷与南柯来日必有一战。倘若他死了,轩辕剑归朝才是正道。   师妹,你自幼就是有民族大义的人,这一点你不会不清楚。”   长孙绫觉得头痛欲裂,不愿多言:“容我好好想一想。”   傍晚时天空下起了微雨,长长的走廊上浮着水汽。   长孙绫在内殿见客。玄桀没有进去打扰,便去了走廊上看雨。   雨水越来越旺盛,空气中浮动着落花回光返照的香气。他恍惚想起了他与长孙绫初遇的那一日,也是这样阴蒙蒙的天气。   那时的她神采飞扬,有着与她苍白脸色不相符合的气质。当然,现在的她依旧很美,却找不到当年那样朝气蓬勃的感觉。   侍女欠身送客。   赵鹤芝离去的时候在门外遇到了玄桀。   如果不是因为他脸上那微许猝不及防的仓皇,玄桀或许不会仅仅点头示意。   倘若只是简单的问诊路遇,原不必如此惊慌。   待赵鹤芝离去后,玄桀推门进了里间。   长孙绫坐在铜镜前,难得擦了一些胭脂。她底子好,其实并不需要怎样打理,只要稍稍擦些胭脂,就会显得容光焕发。   “药喝过了吗?”他问。   “嗯。”长孙绫放下手中的胭脂:“师兄说,或许很难好了。”   玄桀坐在椅上碰茶杯的手顿了一顿,旋即神色如常道:“总要试一试的。”   长孙绫起身走到他身前,忽然看见他腰间别着的轩辕剑。   她将剑从剑鞘中抽出来,轻曼的舞了一小段,笑魇如花道:“好看吗?”   她笑的时候总是有牵动人心的感觉。见到她笑,他也会很开心。   玄桀笑,取下剑鞘给她:“好看。送给你吧。”   他这样大方,举世所求的珍宝这样轻易就送给了她。   她微怔了怔,似乎还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却没有拒绝。良久,她坐在他腿上,微微抬头在他下颌上亲了一下。   他低头抱住她,很小心翼翼的亲吻她。   像一场易碎的幻境。   ……   卿城酒量极差,强撑着参加完国宴后,基本上是烂醉如泥。   东夷使臣一走,她就忍不住开始发酒疯。   先是揪着苏覆非要去相府玩,然后又不肯乘轿辇,非要苏覆背着去。   苏覆拗不过她,又不方便将她带回相府,只好就着她背她去了勤政殿的一个偏殿。   在他背上,她还不肯安生。   苏覆按住她不安分的手:“别动。掉下来疼的可不是我。”   卿城不满道:“我也不想动啊!可我总是歪歪倒倒的。”   苏覆闷声笑道:“下次还喝这么多?”   卿城迷迷糊糊道:“你以为我喜欢喝酒呀。还不是你说在国宴上一定要有君主的气势嘛!那个使臣一直对我敬酒,那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只好也喝啊。”   到了勤政殿的偏殿,苏覆把卿城放了下来。   卿城昏昏沉沉的看了一眼:“你是什么时候换了房子呀?”   苏覆没有回答,只吩咐身边侍女:“照顾好君上。”   卿城大叫,借着酒劲儿撒泼:“不许走!不许走!不然……不然孤就、就把你关入大牢!”   他一笑,只好无奈的站在那里。   卿城张开怀抱,向他扑过去。   扑到他身上的那一瞬,卿城皱着眉头道:“我好难受哦。”   她眉头又皱了一下,突然'哕'的一声吐了出来,全部吐到了他身上。   吐完之后,她迷迷糊糊的抬起头道:“好多了。”   然后又下意识的向后退一步道:“苏覆哥哥,你身上好难闻哦。”   苏覆此时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总不能跟一个喝的烂醉的人置气吧。   半晌,他才闷声道:“我先去沐浴。”   等苏覆沐浴更衣出来的时候,卿城已经沐浴好了。   她只穿了寝衣,长长的黑发湿答答的垂下来,别有风华。   苏覆打算走,被卿城发现,又被她拦住了。   她酒劲还没过,像个为所欲为的孩子一样,缠着他让他给自己擦干头发。   苏覆只好依她,细心的给她擦净发上的水。可是她总是乱动,一点都不配合,苏覆警告道:“站好了。”   卿城一委屈,动的更厉害了。   苏覆只好轻柔了语气:“站好。”   她这才乖乖的站在那里,安生了一会。   “身上还难受吗?”他问。   不料一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靠在他肩膀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被推上这个君位确实是为难她了。   她像一只囚鸟,被锁在暗无天日的深宫,被迫卷入永无休止的明争暗斗。   他很细心把她的头发擦干。   之后,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见她沉沉的睡得很好,才掩门而去。   淮南的战事来的急促而突然。   淮南一界易攻难守,又洪涝连连,失陷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自玄桀后,便是沈凌带人在边疆守卫,虽暂时抵御了东夷片刻,但战况不容乐观。   前段日子东夷使臣才出访了南柯,看来当时说的也不过是些空口无凭的废话。   东夷向来是流氓本色,此番出兵用的是'南柯失信'的旗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当年,世子一口承诺送长公主去东夷和亲,最后被苏覆拦截下来。   如今正好落了这么个话柄。   仅是一个东夷就够让南柯头疼得了。   北国亦是蠢蠢欲动。倘若北国与东夷联手,南柯岌岌可危。   最不愿看见两国交战的还是卿城。   当年渊河的意外战死是她内心深处的伤疤。   倘若战争这样持续下去,非但苏覆要亲自出征,生灵涂炭也在所难免。   沈凌被迫退守嘉陵关,已支撑近一月,将要被逼到弹尽粮绝的境地。   无奈东夷连连增兵。不难看出,此次东夷绝非仅仅滋事扰民,大有亡我之心。   朝臣议后,最终还是决定出兵增援迎战。拜右相为上将军,君上亲自监战。   苏覆等人在距嘉陵关六十公里外驻扎。   他们已经日夜兼程赶赴边疆,再不休息,将士们就算上了战场也是疲劳应战,得不偿失。   苏覆在营帐中与参军分析战况。   沈凌的人送来战报:他们与东夷的人已僵持数日,粮草殆尽。倘若东夷此时进攻,或许嘉陵关亦将失陷。特来请令。   苏覆断然道:   “嘉陵关外有几处隘口,峡谷。关内腹地广阔,便于进行战略纵深。   转告沈将军,这是必争之地,无论如何,不能丢。我会尽早支援。”   他的指尖焦虑的在地图上游走: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东夷可能伏击的地方。我们这人数上没有优势,现在想去支援,只能绕过嘉陵山,渡河从敌后攻击。”   参军皱眉道:“这样固然好,只是恐怕会耽误些时间。”   “沈将军为我们争取的时间越久,我们胜利的可能性就越大。”   卿城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她虽生在边疆,但是自幼没有人留心教诲她战术上的事情。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清楚,嘉陵关是必争之地。   当年渊河哥哥镇守边疆的时候,也曾血战嘉陵关。如此拼死护关,其战略意义便可见一斑。   大军休整一夜,打算次日启程。   次日黎明时分,便接到战报:东夷翻过峭壁,集中兵力在一侧突袭嘉陵关。   兵者,诡道也。看似意外,其实这也算是情理之中。   但是如此一来,沈凌守关的压力便大大增强。   苏覆等人按照原定计划,兵分两路,一路从正面支援嘉陵关,吸引火力。一路绕嘉陵山,从敌后入围。   沈凌用仅余的兵力与东夷苦战了几个时辰,这已经为苏覆争取了绝佳的时机。   苏覆赶到的时候,东夷刚刚占领嘉陵关,尚未休整。   犹未迟也。   东夷以为大胜在望。调动了所有兵力于前方迎敌,乘胜追击,却落入陷阱,被歼灭了大半。   城中兵力空虚,本想请求援军。没想到被援军未至,又被后方打了个措手不及。   兵临城下。   东夷的将领拉着遍体鳞伤的沈凌登上城楼,高声喊道:“苏将军,久仰您义薄云天,求贤若渴。我身旁这位沈将军也是良将,您不会希望他就此殉国吧?”   ☆、远嫁   卿城看着血肉模糊的沈凌,惊恐的捂住了嘴巴。   一把刀就架在沈凌脖颈前。   她不敢想象,一个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生命,可能会在这个战场上灰飞烟灭。   战场上的分秒都能颠覆胜负。   苏覆不能浪费太长时间与敌军周旋。   他眼眸幽深:“你现在放了他。我们或许可以谈谈。”   东夷将领笑了:“谈谈?苏将军,我没有投降的打算。你我各为其主,不若来一场公平的交易如何?”   沈凌试图挣开他的手,目眦尽裂的大喊:“不要!别管我!”   东夷将领将手上的刀往沈凌脖颈上靠了一靠:   “只要你退兵。沈将军自然会安然无恙。否则……我就不敢保证他的安危了。”   沈凌趁他不注意,又一次用力挣脱,往他的刀锋上撞,试图自刎。却被他察觉,稍避了一下,重重的撞到了城墙上。   沈凌竭尽全力的喊:“不要管我!他们的援军就要来了,别让那么多兄弟因为我白死。放箭!放箭啊!”   卿城拉着苏覆,惊惧的摇头,阻止他道:“不要……”   “放箭啊!放箭!”   沈凌被东夷将领捂住嘴巴,他开始尝试咬舌自尽。   如果因为他丢失了嘉陵关,他就算活着,也会愧疚到生不如死。   “不要。”卿城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放箭。”   这一声,是苏覆的命令。   顷刻间,万箭齐发。   他沉默着拉着卿城转身往回走。卿城不愿意,他只能强行拖着她走,用手捂住她的眼睛。   站在城池上的人被万箭穿心。   她的眼泪已沾湿了他的手,还在哽咽着重复:“不要……”   险胜一场。他们最终守住了嘉陵关。依照沈凌生前遗愿,将他崖葬。   卿城哭红了眼睛。   沈凌殉国已有七日了。   卿城还是沉默寡言。突然之间,和苏覆疏远了很多。   她走在关内,静静的看着远处的长河落日。   江水染上了将士们的鲜血,在夕阳下显得瑰丽无比。   一阵躁动,最终一个妇人与幼孺还是走到了她面前。   “姑娘。”妇人牵着一个孩子,哀哀看向卿城。   士兵为难道:“对不起。卑职没能拦住他们,请君……”   卿城在唇前竖指,示意他噤声退下。   “你有什么事吗?”卿城问。   “我来找我的丈夫。他叫宋升,您认识他吗?他已经六年没有回家了。”这妇人很谦卑知礼,只是目光中隐隐带些哀伤。   卿城摇头:“我不认识。不过或许我可以帮你问问。他在哪一列军队?”   妇人目光中似乎燃起微许希望:“他在黄毅将军的手下当百夫长。”   卿城睁大了眼睛:“黄毅将军早就殉国了呀!”   妇人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的丈夫已经六年都没有回家了。”   卿城沉默了片刻道:“他们有没有给你抚恤银?”   “他们给过。可是我不要,我不要银两。我只是想问问,我的丈夫到哪里去了?战死士兵的名单里没有他,俘虏士兵的名单里也没有他。”她有些茫然:“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卿城说:“没有。”   妇人似乎更忧伤了:“那他去哪里了呢?他很勇敢,当初为了保家卫国才选择参军。他不会当逃兵的。”   妇人牵过自己的孩子:“这是我和他的孩子。他参军的时候,我才刚刚怀上这个孩子。现在这个孩子已经这么大了。”   她反反复复的说,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真的六年都没有回过家了。”   卿城低头道:“如果我遇到他,我会转告他,让他回家的。”   妇人很高兴,指着山的那一边说:“我就住在山麓。如果你遇见他,一定要转告他,让他记得回家,就算晚了这么久也没关系。”   “好。”   妇人满怀希望的走了。   士兵说这个妇人常常来找他的丈夫,赶都赶不走,像个疯子。   夜晚,卿城默默的坐在火堆旁,不时有火星燃起。   苏覆走过来,弯腰将水递给她:“怪我么?”   卿城摇头:“沈凌哥哥自己都是这样选择的。我想是我错了。”   苏覆在她身边坐下:“一场战争,每个人都要或多或少的牺牲。”   卿城忽然问:“你认识宋升吗?”   苏覆摇头。   她接着叙述道:“他是黄毅将军手下的百夫长。战死士兵的名单里没有他,俘虏士兵的名单里也没有他。他的家就在山的那一边,可他已经六年没有回家了。他的妻子还在等一个结果。”   苏覆默然片刻后,道:“对于意外失踪的士兵,我们或许会花费一两个月的时间去寻找。如果仍然下落不明,就不会再去寻找他了。我们没有那么多军费。”   卿城转眸看他:“可是他的妻子还在等他。也许,他还活着。”   苏覆打断了她,清醒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漠:“不会。他或许有很多种结果,遇敌,坠崖,病逝……但最不可能的就是活着。”   “可是丧葬的名单里没有他。这说明他就有可能还活着。”卿城执著的说。   “殉国的士兵那么多,我们不可能记下每个人的名字。”他很冷静。   她轻声反驳道:“你不明白。对他的妻子来说,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他们夫妻一场,只要她还没有忘记他,他们的缘分就没有结束。”   也许会有一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会翻山越岭到山的那一边。他晚了很多年,但是没关系,她一直很爱他,也一直在等他。   沈凌丧葬的景象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当年渊河的尸骨被抬回来的时候一样。   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一个人死去是这么轻易的事情。   “苏覆哥哥。我不想你也过这样南征北战的生活。我不想有那么一天,我要和她一样,自己骗自己。”   苏覆的手微微一怔,旋即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   她终于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边疆战事波云诡谲。   苏覆等人戍守边关数日,暂时稳定下了局势,便归朝调兵遣将,着手下一步战略。   东夷王已过了花甲之年,犹且穷兵黩武。他送了一封国书,直言可以停战,但有一个止战条件——   卿城和亲,远嫁东夷。   接到东夷王的国书后,朝中一片哗然。   卿城如今已是南柯国君。东夷王让她和亲,分明是有意挑衅、羞辱。   实权一直把握在苏覆手中,这等国耻他自然拒绝。   在所有人都认为此事毫无异议的时刻,卿城站出来了。   她说,她愿意。   朝臣更是唏嘘不已。   此事不便在朝堂上议定,退朝后再做定论。   卿城很坚持。   苏覆态度也很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不行。   幽闭的宫门内,只有虚掩的窗门隐隐漏进一线光来。偌大的宫室里昏昏暗暗,只有他们两人,僵持不下。   卿城不能理解:“现在南柯的国力已经很难抵御外敌。”   苏覆微微敛眉:“这些事情我可以解决。”   她垂眸道:“可是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停战的机会,我们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他打断道:“我们可以以战止战。”   卿城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咬牙道:“既然可以停战,为什么还要打下去?仅嘉陵关一战,多少将士埋骨他乡。就算你能止战,还要打多少年,五年?十年?”   苏覆近前一步,耐下性子,轻触她的脸,试图安抚她道:“就再等等,多少年都可以。”   “我不可以。”她摇头,情绪有些激动:“你说过北国不会隔岸观火。倘若再来个北国呢,还要死多少人?我们只有这条路了。”   苏覆冷静道:“我可以说服北国。”   她下意识的抱住他,哽咽道:“可是我不想。如果没有战争,渊河哥哥,沈凌哥哥,还有成千上万的士兵都不会死。我怕有一天,你也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他握住她的手:“不会。我向你保证,这场战争我不会输。”   她牵着他的衣袖:“就算你有十足的胜算,这其间又要流多少血?我们从嘉陵关回来的时候,哀鸿遍野,满目疮痍。那些平民百姓真的经不起战争了。”   卿城又狠一狠心,道:“就算你不同意。我也非嫁不可。”   苏覆心一冷:“这件事轮不到你做主。”   她第一次对他直呼其名,横了心道:“苏覆。在这里,你我是君臣。嫁不嫁皆是在我。”   他一字一句道:“君上还是三思而后行为好。臣再给几日让您在这里考虑清楚。”   说完,他就扔下她一个人在那里,自己离开了。   卿城想跟着他出去,却已被侍卫拦在门内。   他这是摆明了要软禁她。   苏覆也不愿看见民不聊生。   但于公于私,他都不能接受让卿城远嫁东夷。   北国确实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楚叙舟亲自去了一趟北国,往返时日不多。   等楚叙舟回来时。苏覆默然片刻后,先开口道:“他怎么说?”   楚叙舟嗤笑一声道:“不出所料。还是个趁火打劫的废物。当初弘景对我们一逼再逼的时候都没有想过他。现在去找他,他当然要敲诈一笔。”   苏覆沉沉道:“什么条件?”   ☆、和亲   楚叙舟的目光落在苏覆身上:“他要你手书一封。承诺他日绝不登位。”   当年,楚叙舟落拓时曾流浪于宫闱之间,偶遇不得宠的五王子苏覆,两人义结金兰。   是了。苏覆是北国人,且是王室贵胄。   苏覆在一众王子中出类拔萃,却得不到重用。   他虽身为王室,却是庶出。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比不上高高在上的世子。   当年他二人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惺惺相惜。   楚叙舟一心想要复仇,而苏覆不甘囿于嫡庶。   一个寻常王子之位,将来至多成个富贵闲人。   对他而言,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恰如当年所言,他们从不相信什么命由天定,只相信人定胜天。   因此,他断然抛开眼前的荣华富贵,选择与楚叙舟一道远走他乡。   寻常人求之不得的富贵,他弃如敝履。这样举重若轻,也是难得。   尔后,他伪装成南柯罪臣之子苏覆,重入政坛。   浮沉官场多年,就是为了图谋千秋大业。   眼下北国世子要挟他手书承诺,就是怕他来日问鼎中原。   这么多年的野心,耗费多少心血,就要一朝尽废了吗?   楚叙舟冷静道:“你想清楚。答应他,就是断了自己的后路。不答应他,形势会更艰难。”   苏覆撑着额头道:“我再想想。”   他又问:“边疆还剩多少人?”   楚叙舟答道:“二十万。东夷仅在关外就有十五万,关内究竟有多少,还在打探。”   苏覆微微抬起头:“可以一战。”   “可以。但是很难。”楚叙舟道。   苏覆握紧了手中的令牌:“都说关山难越,我偏要胡马渡阴山。”   卿城此次格外决绝,绝不是意气用事。   自从被软禁后,她便断绝饮食。多少人劝都劝不住,最终迫不得已,还是请了苏覆来。   苏覆吩咐旁人退下,自己端了一碗薄粥,亲自喂她。她也视若无睹。   苏覆原本不愿在此刻与她多言,见她如此,也只得将碗放下:“还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连日不见,她清减了不少,小脸都有些苍白了,可语气仍坚决的很:“和亲。”   在卿城心里,不论是什么缘故,南柯子民尊她为君,她就应该与他们生死与共。   国难当头,舍我其谁。   苏覆没有给她任何商量的余地:“还没断了这份心思。我说过,这件事你做不了主。而且,出征的事情我已经准备好了。”   “那你就看我饿死在这里。”她清凌凌道。   苏覆不想用这样的语调和她说话。   他揽着她,口吻都温柔下来:“在东夷,城儿会受委屈。会有别的办法的,听话。”   她推开他:“没有别的办法。渊河哥哥为了守护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黎民百姓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沈凌哥哥同样如此。他们是南柯人,我也是。”   他微一抬眸:“要是我执意不肯呢?”   她望着他,语气决然:“我不会原谅你的。”   “就一定要和我作对?”他的口吻和情绪已经发生些许微妙的变化。   “我不想和你作对。这是我的国家,你是北国人,当然不能理解。”她理智道。   他似笑非笑道:“管昭告诉你的?看来他对你不错。”   自从卿城继位之后,放眼南柯,可以说不会再有任何人对他产生威胁。   因此,他也没有再处心积虑的隐瞒自己的身份。   不过,卿城当然不会主动调查他。   倒是那个管昭,是从前渊河的近侍。自从她来了紫微宫,便拨给她做了侍卫。   管昭一向对她很是殷勤。   苏覆知道,但不以为然。   “我生在北国,意在天下。所以这并不妨碍我救南柯一次。”他看向她:“不过那个管昭这样挑拨离间,要是知道你最后嫁到东夷,大概会失望吧?”   卿城嘴硬:“他没有这个想法。”   “没有?”他长眸微眯,反问道。   “其实,他有没有这个想法我都不在意。但是,我不喜欢留一个多事的人在身边。”   他重新端起碗,将粥喂到她唇边:“你饿成这样,我会心疼。心情不好,难免不会要他的命,所以你还是听话些的好。”   胁迫的意味已经很浓。   他本不想这样对她,但是事已至此,他不会做出让步,只能如此。   卿城一样气的不轻:“你敢要他的命,就先要我的命。”   他低笑一声:“不错。真是谁对你的好都记住了。”   卿城有意刺激他,双唇抿在一起,半晌道:“他就是好。你不让我去和亲,就准备我和他的婚事好了。”   再怎么样,苏覆没有想到她连这份上的话都能说出来。   他眼中怒意渐浓,良久,却蓦地一笑:“想和亲是么?可以。那先让我睡一晚,我就答应你。”   语毕,他拂袖而去。   苏覆确实有些动气,但并不想和她怄气,原意也不过是让她知难而退罢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执着。   夜间,疏卷的树影落在长廊的青砖上,月光在这清凉如水的夜里似有些寂寞。   苏覆掀开帘子的时候,她正穿着寝衣,垂眸端然坐在床上,乖巧而怯弱,像极了与他初遇时的样子。   听见了他掀开帘子的声音,她怯怯抬眸看他。   她的眼眸像是被月光照耀过,有着月下迷雾般的怅惘。   他单手掀起的帘子还没有放下,与她不过对视了几眼,却仿佛看见了许多前尘旧梦。   有很多事情,在两人争执不休的时候,总是毫不退让,没有结果。   这样看似僵持不下的事情,在无休无止的争吵中不容妥协,却能在一个简单的对视眼神中化解消融。   这一眼,看见了许多。   了解了许多,也懂得了许多。   随着帘子上的珠玉摇晃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卿城已经看不清他远去的身影。   直至她和亲的那一日。他都没有来见她。   色泽红艳的嫁衣压在她身上,像鲜血染就的一般。袖口缀满了珠玉,沉重到她觉得仿佛抬手都很艰难。   胭脂敷在她脸颊上。卿城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在浓妆艳抹下,依稀还能窥得微许惧色。   今天,她就要嫁给别人了。   一个她素未谋面的人,一个异国他乡的人。   东夷王,一个曾带领铁骑侵略她南柯国土的人。   分明隔着国仇家恨,可往后余生,她却要和这样的人厮守。   未来将是何种模样?   说不恐惧是假的。   她这一去,或许就是很多年。就算能回来,与他也早已缘尽于此。   可是她还是想见见他。   在城楼下的时候,她的脚步有些迟缓,不甘心的想要听见那无比熟悉的声音。   可是她走的再缓,也没能等到。   轿辇被抬起的那一刻,卿城彻底断了念想。   国君远嫁,自是十里红妆。   无嗣。此后,由右相监国。   无数黎明百姓跪在送亲队伍旁,感念君主不战之恩。   她闭上眼。   恩怨情仇就此终结。   惟愿千军不破固我家国永世昌。   苏覆没有亲自向她道别。这样的日子,他实在没有为她饯行的兴致。   他是站在城楼上,目送着送亲队伍渐行渐远的,如一条蜿蜒的长龙逶迤远去。   他一定会接她回来。不会让她等太久的。   楚叙舟缓步上来:“不用太担心。已经准备好了。”   苏覆收回目光,淡淡'嗯'了一声。   未几,他补充道:“让他们做的干净些,我不想出什么差错。”   楚叙舟笑意中有几分森冷:“万无一失。”   东夷距南柯路途遥远。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要跋山涉水数月才能到达东夷。   卿城行至半途时,却传来了一个震惊不已的消息。   她那位素未谋面的夫君——东夷王突然暴毙而亡。   她如今就是到了东夷,也只能和他的牌位成亲了。   人还没到东夷,便从王后成了太后。   其实卿城倒有几分庆幸。   如此一来,她到了东夷,即便是像被幽禁一般躲在深宫也好,至少不用与那个东夷王周旋。   卿城和亲与东夷王暴毙的消息双双传来,皆是震惊四海。   东夷人对苏覆与卿城的关系并不十分了解,故此不以为然。   倒是北国世子,知道苏覆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还算有几分了解,反而不很惊讶。   从他苏覆手里抢人,死透了也正常。   长孙绫不问世事已久,玄桀也不会拿这些事情烦扰她。倒是赵鹤芝,每每给她问诊时会提上一提。   听闻了卿城远嫁的事情,长孙绫的手紧握成拳:“东夷这样□□我国,总有一日让它加倍奉还。”   赵鹤芝道:“如今前朝在养精蓄锐,将来定能一血国耻。”   片刻后,长孙绫道:“师兄,我想回宫,你能否帮我?”   赵鹤芝蹙眉道:“准备车马不难。可东邪上下密不透风,没有他的首肯,绝无可能。”   长孙绫默然。她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指玄桀。   长孙绫与玄桀这段日子亲近了不少。恰如其分的暧昧,让玄桀小心翼翼的珍重。   夜间,他来看她的时候,她忽然在他怀里问:“玄桀。要是我们成亲,你会送什么聘礼?”   ☆、小狐狸   玄桀没想到长孙绫会问得这么突然,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应接不暇:   “聘礼……你不是喜欢吃荔枝吗?那就荔枝林吧。不行,好像太随意了。那就、就……”   她轻轻道:“就上次送给我的那个黑玉镯子吧。”   她知道,她上回摔碎了那个镯子之后。   他大概觉得玉碎的征兆不好,没舍得扔,令工匠镶了金,将那断裂的镯子修补好了。   他是随身带着的。   她提起,他就拿出来,套在她手上,又拿起她的手,在灯光下照了照:“是不是太简单了?”   她低眉看了看,镯子上巧妙的镌上了金色的字体,是他们的名字。   “现在就送给我吧。”她扬了扬手,笑道。   玄桀微怔了一下,旋即笑:“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夜总是笑,笑得格外灿烂,反而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良久,他呼吸有些紊乱,很紧张的问她:“阿绫。会不会将来有一天,你真的可以嫁给我……”   她语气有些飘渺,最终还是一笑:“会的。”   但是他很高兴,甚至兴奋的几乎不知所措。就像他第一次对她说'我喜欢你'的时候,高兴的话不成章。   “阿绫。我知道有的时候我控制不好自己,总是惹你生气。其实我不想这样的……以后,我会尽量控制我自己的脾气。虽然现在我做不好,但是我会努力。也许以后等我做的好了,你会心甘情愿的嫁给我的……”   他说了许多,却只字未提'血魔'的事情。他自始至终没有对她说,她便也装作不知道。   她轻轻打断他的话:“玄桀。”   可是打断之后,却没有再说下去。   他停下,望着她,目光清澈如水。   许久,她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可是他说:他知道。   “阿绫。我以前总是不能理解,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   我想过一千种把你留在身边的方法,却没有想过别的选择。可是我现在想通了。   你刚刚说'会',不论将来如何,你肯这样说就够了。看见你笑,我也很开心。”   她什么都没有说。现在,她什么答复都给不起。   但是他还是很高兴,似乎也没有等她的回答。至此已经尽力,也心满意足。   她枕在他臂弯里睡了一会。月上中天的时候,她醒了过来。   他还在沉睡中,呼吸匀静,没有任何防备。   世上的人,甚至是她,都对他有过或多或少的诽谤。可是他现在睡着的样子,那么安静,像个单纯无害的孩子。   与师兄约定的时间就快要到了。他的腰牌也近在眼前。   长孙绫支起身子,望着窗外的月色。   她不知道玄桀是什么时候醒的。   或许是因为动作太轻,她没有发现。   玄桀捧着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睛。   这双特别好看,让他特别喜欢的眼睛。   他看了她许久,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又似乎是想把她的脸永远刻在心里。   他问:“你想走吗?”   她不知道他是怎样发现的。或许是这段日子的异常,或许是前些日子赵鹤芝的仓皇,或许就是今夜她触碰他腰牌的时候。   她什么都没有说,可是眼神已经给了他答案。   他将腰牌取下来,细心的系在她身上。然后对她轻轻笑了一下,目光濯然。   或许,南辕北辙,他的执着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原来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只要坚持就会有结果。   放过她,是不是也能放过自己?   这一次,他是真的要放弃了。   最后,玄桀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只要她一回头,就能看见他,可是她始终没有。   也许是他不够温柔。为什么她总是想着跟别人走。   赵鹤芝说的没有错。前朝如今确是在养精蓄锐。   改革律令、招贤纳士都在有序进行。   南柯子民感念君恩浩荡,对于新政亦积极响应。   长孙绫回来后,才恍然发觉她的孩子原来已经这么大了。   她这段日子没能陪她,但是幸而乳母将她照顾的极好。   小囡囡睡在摇篮里,长得白生生的,样貌极好看。   长孙绫回来后,令人转告苏覆,让他过来取轩辕剑。   她父母死去的直接原因是真正苏覆的父亲,但当年在其间作梗的东夷人也脱不了干系。   她自然对东夷恨之入骨。   她的身子已经废了,只能盼着这把剑在战场上还能派上用场,也算是为她的父母雪恨。   侍女回禀道:“右相大人过来了。正在外室等您。”   “就来。”   长孙绫急急起身,取了放置轩辕剑的锦盒。   没想到小囡囡却正好醒了过来,大概是饿了,刚醒过来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长孙绫迟疑了片刻,一边抱起孩子,一边将锦盒交给侍女:“你去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就说我没时间。”   “是。”   小囡囡平日里其实并不怎么爱哭,反倒很是爱笑。   乳母喂过奶后,便又坐在摇篮里,'咯咯'的开始笑了。   长孙绫摇着拨浪鼓,逗她开心。小囡囡很聪明,有时也会咿咿呀呀的学舌。   长孙绫的手指轻触她的嘴唇,教她道:“娘。”   小囡囡拍着拨浪鼓,好久,嘴里若有若无的溢出一句:“啷。”   长孙绫笑,继续教她:“爹。”   小囡囡睁着大眼睛,翻身玩拨浪鼓玩的忘记了,哪里还顾得上教自己说话的娘亲。   长孙绫将她的身子翻过来,对着自己,拿走了拨浪鼓,故作严肃道:“爹。”   小囡囡急着要拨浪鼓一直咿呀的叫,好久才冒出个:“嘚,嘚。”   长孙绫正教着小囡囡说话,侍女在帘外禀报:“赵医师求见。”   赵鹤芝不放心长孙绫独自回来,故此陪她一同回了宫,以便继续诊断她的病情。   只是长孙绫离开了东邪,没了药源,他也不见得有良方。   他把了长孙绫的脉息后,微微蹙眉。   长孙绫倒很平静:“师兄,我能活到听我的孩子叫我一声娘亲么?”   赵鹤芝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会尽力。”   长孙绫轻轻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赵鹤芝看她如此淡然反倒不自在了:   “师妹。你是有气节的人。为了轩辕剑归朝,不惜离开东邪断了药源。这一点,师兄自愧不如。不过,你也不必太悲观了。”   长孙绫轻轻叹一口气:   “我这一生,活的像个笑话。没有好好的爱,也没有好好的恨。一心想着复仇,害了别人,又迷失了自己,到头来却恨错了人。   其实我自己没有什么可惜的,就是遗憾,生前大概未必能为父母雪恨了。”   赵鹤芝劝慰道:   “你能带回轩辕剑,就已经让南柯受益匪浅了。师兄弟们也自然都能理解你,你不必过于自责。”   长孙绫默默不语,没再接话。   '晓风残月'。   艳骨语气中似乎有些烦躁:   “您不必再把她的画像拿给我看了,她的容貌我记的比自己的还清楚。”   另一人低语道:“我只是想提醒你,鹰主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她是天定的神鹰贡品。   上次进贡时,让她逃脱,这是对神鹰的不敬。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   艳骨垂眸:   “我也想早日为教主尽忠。可她眼下确实不在酆阳。   数年前,我便应允鹰主起誓,倘有违使命,自求沉江以向神鹰谢罪。这样的事,我怎么会不尽心……”   那人敛眉,正欲说话,却被一阵叩门声打断。   艳骨起身半开了门,见是楚叙舟,倚门笑道:“这么晚了还过来。”   语毕,她似漫不经心的向屋内看了一眼,对那人递了个眼色。   楚叙舟没有接话,走进屋中向窗户那里扫了一眼:“怎么不引荐一下?怕我们又决斗一次?”   艳骨大大方方承认道:“毕竟总见血也不好不是。”   楚叙舟笑:“不怕让别人骗走了?”   她勾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就算哪一天被别人骗走了,心也一定跟你姓。”   他翻身将她压在桌上:“当然。身体也要姓楚。”   “怎么姓?”她妩媚一笑。   “你觉得呢?”他伸手拨开她的衣襟,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危险的气息。   艳骨支起身子,知道楚叙舟懂唇语,便无声在他面前说了一句。   那句话问的很突然,像是一时兴起,甚至不像是她会说的。   她问:是我喜欢你更多还是你喜欢我更多呀?   艳骨与楚叙舟的身份有那样多的矛盾,但是他们两人之间从来没有矛盾,更没有各式各样烂俗的误会。   因为他们爱的毫无保留。喜欢就是喜欢,不怕对方恃宠而骄,敢明目张胆的说'我喜欢你'。   一向对答如流的楚叙舟似乎也被她的问题难倒。   他仔细思考后轻轻一笑:“这样我很难回答。要是问,你喜欢我是不是像我喜欢你一样就好了。”   艳骨不满意,拥着他道:“那我觉得我喜欢你更多。说不定我们前世就认识呢。”   他淡笑一声:“前世你该是个小狐狸吧。”   艳骨桀然笑道:“说不定,你前世是位书生,救过我的。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现在才这么喜欢你。”   ☆、定姻缘   深宫的日子漫长而乏味。   不过日子虽然枯燥些,但至少平淡,总好过遇见让自己不快的人和事。   长孙绫与弘景两人是冤家宿敌,便是在宫里遇到,也一向是互相瞧不起。   长久不见,险些忘了这么个人。没想到今日长孙绫在承清池旁碰上了弘景。   弘景如今在宫中才最是个不尴不尬的身份。   碍于身份,苏覆眼下还没有找到机会着手处置他,但众人都知道这位前世子通敌卖国。   这世子与东夷王勾结在一起,闹腾了这样久,最终还是身败名裂,让人笑话。   长孙绫正抱着小囡囡,不想与弘景多话,也不想生出什么事端,便视若无睹打算离去。   不料刚从弘景身侧走过,便听见弘景低声咕哝了一句:“□□。”   长孙绫不理会,继续向前走。   弘景气的攥紧了拳头:   “玄桀也是够蠢的,被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女人骗得连东西南北都不知道了。轩辕剑都舍得给,一到手还不是照样跑了。”   长孙绫想假装没听见走过去,最终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回头讽刺道:   “你怎样说我都没关系。掩盖不了你是废物的事实。”   弘景不依不饶,冷笑着高声叫道:“野种也好意思抱出来。”   在场虽有些宫女,但平日里都是被长孙绫的名声吓怕了的,哪里敢来看她的热闹。   但弘景这样一说,那些人的眉眼中难免生出几分鄙薄。   那些人略带胆怯却又鄙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在长孙绫心口上。   这样的目光,想必玄桀也经历过无数次。   乳母见长孙绫动了气,忙拉住长孙绫道:“您别生气,小囡囡还在这里,别吓着了她。”   长孙绫停在原地良久,因为动怒胸口都在微微起伏。   到底没忍住。   她转身走回到他面前,一抬手狠狠打了弘景一巴掌:   “我告诉你。以后你看见我最好躲得远远的。不然我看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说到做到。”   弘景被长孙绫这一巴掌打的晕头转向,下意识的抬起手就想打回去。   弘景身后的侍卫拉住他,急促的低声提醒道:“您别和她计较。”   长孙绫从玄桀手里拿回了轩辕剑,地位扶摇直上。如今动她,苏覆不会坐视不管。   弘景想了想,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少不得忍气吞声走了。   一旁的乳母紧张问道:“您没事吧?”   长孙绫将小囡囡抱回来,淡淡道:“能有什么事。为他那种废物动气,不值得。”   说完,长孙绫就抱着小囡囡走了。   等到回了寝居,她将小囡囡放在床边的摇篮里,和往常一样,拿来小囡囡最喜欢的拨浪鼓,然后摇着拨浪鼓哄她开心。   小囡囡在松软的床被里打滚,一听见拨浪鼓摇来摇去的声音就笑个不停。   长孙绫笑着逗她。   小囡囡朝长孙绫手里抓,把拨浪鼓抢到手里的时候对长孙绫'咯咯'直笑。   小囡囡笑,长孙绫也笑。可是长孙绫笑着笑着,眼泪就不可抑止的流了下来。   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伏在小囡囡身上大哭,像是要把这么多年来所有的痛苦、孤单、无告都哭出来:   “要是你爹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不会让人这样欺负我们的。”   东夷王宫。   卿城嫁过来已经好一段日子了,住在了宣纭殿。   守着个灵位度日,虽然卿城夜间有些害怕,但总归比应对一个活人要好。   东夷王过世不久,东夷王宫国丧未卸。   偌大的王宫中,四处飘扬着雪白的帷幔,哀声潺湲。   夜雨霖铃,卿城独自坐在窗下。素衣黑发,淡淡的灯光照在她柔美的轮廓上。   风移影动。   卿城一惊,蓦地抬头:“是谁?”   无人应答,风过时竹声飒飒。   卿城心下一紧,轻下步子去梨木妆台里将剪刀拿了出来,紧紧握在袖子里。   “别怕,是孤。”   这声音卿城并不熟悉,但从'孤'字听来,应当是刚刚继位的东夷王。   卿城在灯光下渐渐看清了那张有些迷醉的脸,身上带着酒气。   卿城望着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王上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东夷王目光有些迷离:   “美人,早就听闻你的美貌天下无双。那日你远从南柯而来和亲,孤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卿城警醒的看他一眼:   “王上过誉了。若王上无事,就先请回吧。”   “怎么会无事。孤可是特意来找你的。孤的父王都逝世了,你这样的大好韶华,为他守一辈子活寡岂不可惜?   不如跟了孤。孤与父王父子连心,你侍奉谁都是一样的呀。”   说着,东夷王就歪歪倒倒的往卿城这里扑过来。   卿城只觉后背一凉。说起来,眼前这位新君还是她名义上的子嗣。   没想到,这位逆子竟然在她和亲嫁到东夷的第一日,就起了这样的邪心。   卿城灵敏的避开,东夷王撞到桌角,'哎呦'了一声,连连叫道:   “别动呀,美人。你别动呀!”   卿城心下惊惶,可是苏覆哥哥不在这里。   一切的一切,她只能靠自己。   “碾秋嬷嬷。”卿城呼喊道。   “别叫了,你的那些侍女早被孤打发走了。今晚就是你与孤的良宵,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说着,东夷王又一次扑到卿城身上的时候。   卿城拿出袖中的剪刀,狠狠扬出来,疾言厉色道:   “你身穿丧服,却不守孝道。先王才离开人世,你就对哀家图谋不轨,是何居心!   今夜,你若敢擅动哀家。明日,哀家便将你的不忠不孝之行公之于众,请各位大臣另立新君!”   东夷王被卿城这一席话吓得酒醒了一半。   眼下他即位不久,政权不稳。言官那些老东西们要是知道他做了这等荒诞的事,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东夷王没想到这区区一女子看似柔弱,竟然这样刚强硬气,咬牙切齿了半晌,才恨恨离去。   待东夷王走后,卿城背后冷汗涔涔,软倒在了床上。   好在,自此之后。东夷王权衡利弊,知道了轻重,也不敢随意来宣纭殿打扰卿城。   这晦暗的宣纭殿仿若一座牢笼。卿城这这里被画地为牢,不见天日。   偶尔,在深夜里,卿城会悄然起身。披了一身衣裳到床前,吹着自南而来的风,似乎还能嗅得些许南柯的气息。   卿城站在窗前。她举目时,一钩弦月,与遥遥千里的南柯同分一杯月色。   忽然,一个人从身后抱住她,轻声道:“穿的这样轻薄,不怕受凉了?”   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百转千回。   那一刻,她几乎想哭出来,不可置信的回眸道:“苏覆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体温驱散着她身上的寒意:“南柯使臣赴往东夷,我秘密随使臣一道前来。”   数月不见,比起往日,苏覆略有支离消瘦之态。   南柯国务繁忙,他一定是要日夜操劳的。   卿城忍不住泪盈于睫:“南柯还好吗?”   “一切都好。”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使她如同置身于阳春三月。   苏覆接连道:“南柯受东夷铁骑践踏,子民对东夷人恨之入骨。这段时日,已经在绸缪,来日必将一雪国耻。”   卿城从温软再到心酸,忍住眼角泪意:“你一定要小心。”   “会的。”他握住卿城的手:   “倘若南柯与东夷交战。东夷势必兵荒马乱,届时我会派人保护你。无论如何,一定要珍重自己,明白吗?”   卿城点头:“我明白。”   语毕,她垂首道:“苏覆哥哥,我这样执意和亲,你怪我吗?”   苏覆勾着她的下巴,让她直视他的眼睛:“你为南柯,我为天下。世事无常已成定局,当然不会怪你,只是委屈你在这里。”   她抿抿唇,鼓起勇气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长久以来的思念汇聚成河,她掀起的涟漪最终翻涌成惊涛骇浪。   相比于她的青涩,他更像个循循善诱的引导者。唇齿交缠,让她陷在那个吻里,意乱情迷。   她情不自禁的圈上他的颈子。   他想要的比她更多。   可是在这里不行。   苏覆俯首抚了抚她的唇:“等我接你回来。”   她眸中的温柔化为坚毅,点头道:“好。”   有苏覆的人秘密守护她。往后在宣纭殿的日子,虽寂寞无聊些,却也不曾有什么大的麻烦。   卿城本以为她这一生就要埋没在这宣纭殿。   但苏覆哥哥说过会接她回家。她相信他能做到。   这样一来,她心底也有了许多安慰。   新继位的东夷王荒淫无度,为了一己私欲大兴土木,动摇国本。   南柯这几年来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只要把握好良机,她相信未来可期。   比起苏覆和卿城的天南海北,楚叙舟真是逍遥自在的多了。   他心爱的姑娘就在眼前,就在床上。   楚叙舟让艳骨来他床上“借宿”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不知道这样的感觉到底是算享受还是折磨,明明内里的野心都快将他撕裂了,却还要在她面前做的最纯良。   艳骨瞧了一眼那玉镯:“这不像你的风格。”   “确实不是。”他语气很淡,将镯子给她:“小时候见我祖母戴着,后来给了我母亲。”   艳骨没有接过来,而是戏谑道:“不要。是不是戴上了,就非你不嫁?”   楚叙舟一笑:“就算非我不嫁,也一定不是因为这个镯子,从你在这个床上的那一刻起就是了。”   他不由分说的将镯子给她戴上,轻轻道:“眉眉。我从来没有想过拿这些东西来束缚你。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很爱你,以后也是。”   ☆、返璞归真   长孙绫将轩辕剑带回南柯,对于苏覆而言,自然是锦上添花。   镇国之宝在手,不仅胜券多了几分,军中士气也是大振。   但是还有一桩事亟待解决。   轩辕剑在战前必须进行血祭,赋上剑魂。祭剑者,须甘心情愿,忠君爱国。   想找到一个人心甘情愿往炼炉里跳本就艰难,更何况还要忠君爱国,血统也不能过于低贱。   因此事徘徊不前已久,连带着其他行程也一并耽搁了下来。   布事的公告已在城门前挂了许久,却迟迟没有人揭榜。   苏覆心中也是纷争不断。   这些年来,轩辕剑的神话传奇早就超越了它本身的意义。   在百姓心中,洪涝旱灾皆与其息息相关。   倘若没有血祭,绝不能轻易动用轩辕剑,否则定会引起民怨。   可若是轻易放弃轩辕剑,又会引得军心不稳。   正当此事在朝臣口中起伏不定时,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她甘心情愿祭剑。   在肃穆庄严的朝堂门前,长孙绫逆着光走来。暮色苍茫下,只能依稀看清她的轮廓。   她说话时,已不再有当年意气风发的锐气,只是沉静。   苏覆断然拒绝。   长孙绫的身份虽适合,但依旧不妥。   这些年,他们见面便是冤家。但他也是她的师妹,他不能让她涉这个险。   更何况,玄桀不会接受。   这轩辕剑本是玄桀所赠,于南柯已是有恩。他不能再失去长孙绫了。   但是长孙绫很是坚持。   她抱着孩子,苍白的面容上已不见多少血色:   “我这一生都活在仇恨的阴影里,费尽心机,最后却一无所有。可至此,也未能为父母雪恨。只要能战胜东夷,我死而无憾。”   苏覆出言阻拦:   “不行。战胜东夷可以有很多种途径,没有必要让你涉险。而且,玄桀也不会答应的。”   长孙绫轻轻摇头,声音清润,唯有眼眸中隐隐透漏出微许苍凉神色:   “我意已决,你们不必阻拦。而且,我的病不会好了,本就支撑不了多少时日。   能殉国而死,倘若我父母在天有灵也一定会欣慰。只有一事相求。”   她微微低眉,望着怀中沉睡的孩子,神情有些动容:   “这是我和玄桀的女儿。我以前没有告诉他,也没有为这个孩子取一个名字。   但是我死后,我还是希望,这个孩子可以生活在她父亲身边。”   以长孙绫的性子,她一旦做了决定,谁都拦不住她。   次日。   在离炼剑炉还有十丈远的时候,苏覆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   知道拦不住她,可这样的气氛还是与他所想的相去甚远。   他很后悔,昨日应该坚持己见,拒绝她。   “师妹,回来。”   隔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当众喊她师妹。   可是长孙绫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丝毫不后悔,她神色平静的如一潭静水。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望着她。甚至有人怀疑,在这样的场面下,她或许会畏惧,会退却,会后悔。   然而都没有。   就是因为过多的侥幸与怀疑冲击了众人的理智,所有人都觉得她会临阵脱逃。   直到长孙绫纵身一跃的时候,众人才回到了眼前的现实,几乎反应不过来。   苏覆瞬间睁大了眼睛,惊叫出声:“回来!”   就在要坠入熔炉的那一刻,长孙绫依旧无怨无悔。   在最后的时刻,烟若那酣畅淋漓的一席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她所有的自尊与骄傲都不堪一击,所有深藏在内心想法都在那一日被人一语道破。   她赴往这尘世一趟,如同过客,就是看一场花谢与凋零。   只是有些愧疚,还有一个人曾对她那样好,却被她辜负了。   他的深情,以及设想过的与她所有美好未来,终究成了梦幻泡影。   -   苏覆没有刻意隐瞒长孙绫祭剑的消息。不日之后,玄桀就听闻了此事。   玄桀又惊又怒,这都在苏覆的预料之中。   当守城的将军仓皇前来禀报苏覆时,苏覆依旧淡然:“是玄桀?”   “是。”   “带了多少人马?”苏覆问。   东邪之所以在玄桀手上权势更为煊赫,就是因为手下有很多军队,甘愿效忠于他,是虎狼之师。   守将道:“只带了几位亲信。”   苏覆与楚叙舟几乎是同时抬眸,双眸中是掩不住的讶异。   苏覆急急起身:“迎他进来!”   玄桀的情绪很激动,双眼布满血丝。一进宫门,便厉声诘问道:“阿绫呢?她在哪?”   场上所有人都沉默了。   只有玄桀依旧喃喃:“阿绫呢?”   他眼角带着泪意。其实他心里是清楚的,可还是不甘心的要问一问。   最后,还是苏覆回首吩咐了身后下属几句。   玄桀没有等到长孙绫。   宫门推开的时候,玄桀转身望去,他目光所及之处,是宫人抱着一个孩子前来。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婴,肌肤雪白,睁着一双灵动的眼睛,新奇的四处张望,胳膊上还套着一个镶金的黑玉镯子。   苏覆静静道:“这是她和你的孩子,她此前没有告诉你。她走之前,让我转告你,为这个孩子取一个名字。”   玄桀几乎是颤抖的接过那个孩子。   他此前从没有预料过这个孩子的存在,却一见如故。   孩子还不懂得失去母亲的痛苦。她这玄桀怀里,一会张开双臂,一会含着手指吃吃的笑。   '咯咯'的笑声在沉寂悲凉的大殿中荡迭。   这笑声仿佛有着惊人的能力,在大殿中渲染不息。   那一刻,他决定要给他们的孩子取名叫欢欢,玄欢。   欢欢的眼眉很像他,笑起来的时候却又都是阿绫的影子。   在他生命最黑暗的时候,这个孩子出现了,这是阿绫对他生命的最后一次救赎。   这一生他历经风霜雨雪,但在此刻仍觉人间值得。欢欢于他,是生命的延续。   “爹。娘。”   欢欢在咿呀中乱叫了几声,自顾自的开心起来。   玄桀抱住她,又一次湿了眼角,轻轻呢喃道: “是你娘教你的,是不是?”   苏覆将轩辕剑从锦盒中取出,交给玄桀:“这原本就是你的。现在还给你,也是物归原主。”   朝臣上下震愕不已,却无人敢妄言。   玄桀干涩道:“谢谢。”   剑柄上还有些温热,像是她的温度。   玄桀离开后,那些朝臣们议论纷纷:   “相国大人,他是乱臣贼子,你怎么能将国之重器交到他手上啊!”   “就是。万一他联合东夷倒打一耙,我们岂不是要遭殃了。”   苏覆没有理会他们,只是侧目问楚叙舟道:“你意下如何?”   楚叙舟冷静道:“长孙绫与东夷有深仇大恨,仅凭这一点,玄桀就不可能依附东夷。玄桀重情义,又是轩辕剑的原主,来日我们讨伐东夷,他必定鼎力相助。”   苏覆赞同的点头,遗憾道:“可惜了他们。”   -   玄桀将这个孩子带回东邪是意外的。其实很多人并不喜欢长孙绫,在私下里对她非议甚多。   包括玄桀的亲信——左旭。   玄桀靠在椅上,像是要麻痹自己一般,酒一坛一坛的灌进去。   他还记得,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泼了自己一身的水,却毫不害怕,神清气爽的对他笑。   她笑的时候像朗月入怀,总是神采飞扬,与众不同的美。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姑娘,好像是天上来的。   后来,她又对他那么好。   她会关心他身上的伤疤,听他以前的故事。别人误会他的时候,只有她肯相信他。   他罔顾伦常喜欢她。   就算她后来对他冷淡了,他还是那么喜欢她。   玄桀痛苦的用手撑着额头,闭了眼似乎是要抑制住眼泪。   左旭跟着玄桀这样久,出生入死。   他不明白。   在战场上的时候,刀子刺在玄桀身上,那么深的伤口,玄桀都没有说过半个'疼'字。现在为什么要这样。   他看不下去,急急劝道:   “少主。您何必一定要为了这么个女人难过,她根本不值得您为她这样。是她误了您,才害的您走向邪道!”   玄桀的声音已经哽咽:   “左旭,我知道别人怎样想我,暴虐,愚蠢,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但是我不在乎,也不后悔。   因为在我众叛亲离的时候,她选择了相信我。不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不想诋毁曾经拥有过的美好。”   左旭神色有些动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玄桀仿佛陷入深不见底的悲伤:   “唯一让我遗憾的,就是阿绫有一次问我,如果命运可以选择的话,我会不会放弃她。   她那么坚强骄傲的人,第一次那么卑微。只有那么一次,可我没有回答。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说不会。   我知道她不是完美的,她也有缺陷,但她是那个时候,唯一能给我希望的人。”   大概很多人都会觉得长孙绫才是将玄桀推向深渊的罪魁祸首。   其实不是这样,返璞归真后才发现,她是他最后的救赎。不是因为得到她才走向堕落,而是因为失去她才坠入深渊。   ☆、心上人   谢殃等人追随轩辕剑的踪迹,到了东邪内部。   轩辕剑辗转多次,最终回到了玄桀手上。   这似乎不是谢殃所期待的结果,但一切已成历史的定局,谢殃不能逆流而行。   他们在东邪待了数日,轩辕剑似乎真的沉寂了下去,不再漂泊四方。   其实这本身也无可异议。轩辕剑是玄桀用命夺来的,现在只是物归原主。   他们在离开前最后看到的一些,便是玄桀的变化。   玄桀自那以后再也没有碰过东邪术法。   就算再痛苦,他也不再作践自己的身体。他要好好活着,看着欢欢长大、亲自送她出嫁。   那时欢欢才十来个月,还不太会走路。   玄桀就让她靠在树干上,然后蹲在六七尺外朝她张开怀抱,看着欢欢蹒跚着扑到他怀里,一点一点的教她走路。   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暮光下的长石阶总有一长一短的影子。   他牵着欢欢的手,不厌其烦的把她又一次塞到嘴里的手指拿出来,和她说话,教她走路,陪她走过每一个台阶。   -   卫绾等人,最终还是随着土豆离开了。   在她以为,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的时候,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们是在离开时的那个小屋醒来。   窗外依旧一轮静谧的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倘若不是众人醒来的时候,相视的眼神多了几分迷惘。   他们或许真的会以为只是一梦南柯。   无言歇了一晚。   次日,谢殃决定:“我们去瀛洲。”   瀛洲,是东邪的故址。   东邪本就偏远,前往东邪的道路更是冷清而崎岖。   不知道是从何年起,东邪已经作鸟兽散。   但是卫绾可以肯定,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如今,至少近百年来,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是纵横阁。   然而东邪依旧是个敏感的词汇。   当年叱咤风云的东邪术法被人视为不入流的旁门左道,却也令人闻风丧胆。   谢殃出行时本就带了不少随侍,而这路途上几乎荒无人烟,难以找到可以让他们寄居的客栈酒家。   好不容易在东邪附近找到了一家药铺。店家好心,答应让他们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却执意不肯收下钱财。   无奈之下,谢殃只好决定,帮店家去附近的山上采药,作为答谢。   自从回来之后,梁九八的架子又端了起来,敲锣打鼓般的叫喊,把众人聚在一起。   “听好了!听好了!过两天要上山帮店家采药,采了有饭吃,不采没饭吃。到时公子亲自检查,都别偷懒!”   卫绾本来是认真听着的,见远处土豆好像快掉到泥地里去了。   她赶紧蹭蹭蹭的跑过去,把它拉回来。   那边有人问梁九八:“具体是什么时候?”   梁九八思考了一下:“宜早不宜迟,还是明天吧,晨起就去。”   于是,次日,除了卫绾以外众人纷纷起了个大早,上山采药。   梁九八沉默寡言的采了一上午的药。   午间的时候,他们才三五成群的回来,依次接受谢殃的检视。   梁九八不动声色,直到轮到他自己到谢殃跟前时,梁九八突然惊慌失措的回头,大惊失色的回头对众人喊道:   “卫绾呢?卫绾在哪?卫绾怎么不见了!”   谢殃:“……”   叫声响彻了整个山林。   卫绾此时正在太阳的照耀下醒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起床。   好久都没有这么安心的睡过了。   卫绾洗漱好没多久,就到了店家用午膳的时候。   谢殃已经替她盛好了,将一碗香喷喷的饭端给她。   才刚睡醒,就能吃这么好吃的饭菜。对于卫绾来说,简直是人生幸事。   卫绾刚动筷子,突然发觉有什么不对,有些奇怪的问谢殃道:“难道你不吃么?”   谢殃的笑似通明的琉璃般清澈:“我今天不是很饿。”   卫绾'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忽然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没有动筷。   尤其是梁九八,脸已经红成了猪肝色。   她目光在四周扫过一遍,不明觉厉,于是自己拌着筷子,热络氛围的点头道:“吃!吃!”   随后,卫绾就埋头吃了起来。   专心致志吃饭的卫绾全然没有看见,门外的颜七端着一碗饭,正想进来,碗上还放着两双筷子。   可最后他止步与门外,目光落定在屋内,僵直了身子。   是夜。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谢殃沿着清泉走向枝桠交错的老树,枯藤缠绕在树干上,被迷离月色笼罩,仿若幻境。   颜七立在树下,谢殃目光平和:“你找我有什么事?”   颜七淡淡道:“你应该已经调查了我的身份吧?”   谢殃微微摇头道:“没有。不过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东邪里某位少主的后裔。你此趟前来,是为了找到轩辕剑,复兴东邪吧。”   他一席话说的极为平静,似一泊静水。   “是。”颜七大大方方的承认:“我知道这些你总会知道。但是有一件……”   颜七深吸了一口气:“当时阿绾撞到你,其实是我故意推的。你事后回想起来,应该不难发现。”   谢殃点头。   颜七的心一沉:“你那玉佩多少银两?我如数赔给你,明天我带她走。”   谢殃拂了拂衣袖,徐徐道:“你知道,我并没有把她当做侍女来看待。”   颜七冷笑:“你喜欢她?”   谢殃大方道:“是。我喜欢她。”   良久,颜七的手紧握成拳:“我可以不和你争轩辕剑,去和她过云游四海的生活。明天,你让我带她走。”   谢殃有些吃惊的望了他一眼,很快便微微笑着道:   “你应该要明白。阿绾愿意选择谁,是你,是我,还是别人,这都是由她自己决定的。如果她心甘情愿和你离开,我不会阻拦。”   颜七已按捺不住自己的神情,愤懑道:   “她不会喜欢深宫的生活。你既然给不了她想要的,为什么还要来争。”   谢殃轻轻道:   “你不是她,怎么知道她一定不喜欢?不论是她还是轩辕剑,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们能做的只是更努力,而不是试图让对方放弃。”   颜七容色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你不肯放弃他?”   谢殃坦然道:“是。”   颜七冷冷一笑:“好。那就看看花落谁手。”   -   次日,卫绾谨记着上山采药的事情,起了个大早。又准备好了胡萝卜,把土豆叫醒。   她穿着妃色的衣裙,认认真真的背了一个小背篓,在一众高大男子组成的列队里显得有些娇小。   晨光迷离时,卫绾便跟土豆一道上了山。   山上草木茂盛,卫绾和土豆走的愈来愈深。   在一个山洞的洞口,卫绾眼尖,老远便发现那洞口前长了许多的珍奇药草。   这一重大发现,顿时让她觉得心情欢快极了。   她近乎是跳跃着过去,临近洞口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卫绾愣了愣,低头一看,才发现离她脚边不远处有一窝小狼。   她脑子一片空白,几乎与此同时,一声充满恐吓的'嗷呜'声响起。   卫绾抬头一看,远处是一只狼,一只成年的狼。   它幽绿色的眼睛紧紧瞪视着卫绾,似乎在等待着时机,好一口把卫绾撕裂。   土豆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对。好在这里草木欣荣,土豆在草丛里,正好被隐藏住了。   按理说,卫绾和土豆应该还有与这头狼一战的机会。   可是,一想到上次土豆被那只小母猫吓得三天不敢爬墙。卫绾就知道,她恐怕要葬身于此了。   那头狼自然不肯放弃送上门来的食物。   它在渐渐逼近,警戒又充满野心。   “土豆,你快走,快走……”   卫绾被吓得不轻,浑身发抖,脸都白了。却不敢动,只是木然的重复着那几句。   突然,土豆纵身一跃,跳出了草丛,往那头狼的方向扑过去。   没有扑到它,却仰首吼了一声,气势汹汹。   这大概是卫绾听过的土豆所有叫声里,最英明神武的一次。   那头狼发现这位不速之客后,果然胆怯了,迟疑的向后退去。   等那头狼退的远些后。卫绾背着小竹篓,十万火急的和土豆狂奔而去。   今天,一定要找店家多要几个胡萝卜,给土豆加餐。   -   土豆和卫绾一下山,土豆就冲进了店家的一堆稻草里,一双小爪子蹭蹭蹭的挖,把自己藏起来。只剩下一条尾巴露在外面,瑟瑟发抖。   卫绾:“……”   卫绾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把土豆从稻草里挖出来,安慰道:   “土豆啊。今天你首战告捷,我特地给你做了一盘胡萝卜丝给你加餐。”   卫绾把胡萝卜丝端在土豆面前,土豆才畏畏缩缩的从稻草堆里钻出来。   “阿绾!”颜七突然从背后叫她。   卫绾回头看了一眼,连忙跑了过去:“怎么啦?”   颜七神色有些古怪:“你刚刚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她坦诚道:“我去膳房切胡萝卜丝。”   颜七'哦'了一声,好像已经不太感兴趣。   卫绾突然想起来,目光微微一闪:   “本来我们是来找你远房表妹的,这都耽搁了这么久,她会不会生气了?正好瀛洲离华州近,不如现在去接她吧。”   颜七没做声,过了片刻之后,他突然面无表情道:   “没有表妹。”   ☆、是清欢   颜七面无表情道:“没有表妹。”   卫绾愣了一下:“什么?”   颜七说:“其实我……”   “诶呀!”卫绾叫了一声。   颜七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的却是……土豆。   卫绾感觉土豆最近很不对劲,自从到了这药铺就开始这样,变得忸忸怩怩的。   以前一顿能吃一堆胡萝卜,最近收敛了不少。   卫绾本来还怕把土豆饿瘦了。但是思来想去又想不出一个因果。   直到有一次,她亲眼看见土豆叼着一个胡萝卜去看店家笼子里的小白兔。   那小白兔刚生下来没多久,雪白的毛发配上泛着粉红的长耳朵,懒洋洋的在笼子里打滚,软软的像个小毛团子。   小白兔不喜欢胡萝卜,喜欢吃草。   土豆的借花献佛当然告吹。   那小白兔在笼子里,食来张口,天不怕,地不怕,骄傲的很。   土豆三番五次的想要勾搭它,却屡屡碰壁。   卫绾是很反对的。   刚才卫绾就是看见土豆把她切的胡萝卜丝叼去给了小白兔。   她赶紧过去,蹲下来,苦口婆心的教导道:   “你是小脑虎,它是小兔崽子。你们不能在一起,你们要是在一起,生出的小崽子就是混血儿,这样活不长久的。”   土豆与她面面相觑,最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脑袋。   但是此后,一趁卫绾不注意,土豆就又跑到那个小白兔面前献殷勤。   卫绾无可奈何,真是不争气。   等到卫绾回房的时候,谢殃正靠在窗下看书,梁九八则是在地上铺着个毯子打盹。   见卫绾回来,谢殃放下书卷。   他温润看向她,示意她过来。   卫绾正蹑手蹑脚的打算过去,谁知道这过道比较狭窄逼仄。在经过梁九八的时候,卫绾不小心踩到了他胳膊上的一点肉。   梁九八顿时清醒,眼睛突然睁开瞪圆了。   卫绾意识到后立刻开溜,梁九八窜起来追她,大有穷追猛打之势。   卫绾一边跑一边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梁九八根本不理她的解释,还是抡起袖子穷追不舍。   两人沿着房梁,桌椅都跑了几圈后,卫绾跑到谢殃身后,缩着身子躲起来。   梁九八往左绕,谢殃也往左走拦了一下。   梁九八登时脸一黑,可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又往右绕。谢殃紧跟着他的步伐往右绕了一下。   梁九八气的脸都绿了,狠狠瞪了一样躲在谢殃身后的卫绾,悻悻走开。   “没事了。”谢殃温和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其实九八人很好的,可能你们还没有找到和彼此相处融洽的方式。”   卫绾松了一口气,心下腹诽道,他梁九八和她是十辈子的冤家,能相处融洽才怪。   虽然梁九八已经出去了,但是卫绾还是有些后怕,寸步不敢离谢殃。   谢殃去哪她就去哪,谢殃到后院,她也步步跟紧去了后院。   在后院里,天气情暖,远处有个小湖,波光粼粼。   土豆正低头在湖边喝水。   可谓是风好景好人好土豆也好,一切都生机盎然。   卫绾本轻松了不少,却一眼瞥见梁九八踢着小石子,闷闷不乐的往后院走。   恰好此时梁九八也一抬头,看见了在谢殃身边的卫绾,那眼神恨不得要把卫绾给吃了。   卫绾缩了下身子,往谢殃背后一靠。   突然,梁九八以百步穿杨之势冲了过来。   卫绾以为他要来自己这边,吓得不轻。   看了半天,却发现他箭一样的掠过自己身边,冲到了湖边。   土豆那时正在撅着红红的小屁股,垂下脑袋喝水。   正好被梁九八钻了空子,踢到它粉嫩的小屁股上。   这一脚,把土豆踢的老高,前所未有的高。   卫绾眼睁睁的看着土豆被一脚踢飞,掉到水里。   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旋风土豆'。   梁九八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卫绾。   土豆。对不起你。今晚一定再给你加餐。   —   颜七这段日子变得很奇怪。   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卫绾都察觉到了这一点,可是卫绾问他原因的时候,他又什么都不说。   在药铺待了几日。万事俱备后,他们一行人便收拾行囊,打算次日启程进东邪。   颜七提前打点好了东西,当夜就走。   他只告诉了卫绾一个人。   卫绾疑惑道:“明天大家一起呀。”   颜七不听,仍继续收拾东西:“我今晚就去,明天在那里等你们。”   语毕,他停一停,郑重对卫绾道:“也许明天,我们就可以走了。”   卫绾更奇怪了:“可是我们还没有把那个玉佩赔够呢。”   颜七不多透漏,只是说:“我先走了。总之,明天你等着我。”   颜七一向行事诡谲,卫绾只好点头答应了。   次日,众人得知颜七先行的时候,梁九八的脸色很不好看。   谢殃依旧沉静:“此事在稳不在急。不过东邪内机关遍布,他应该会比我们更熟悉。”   卫绾从这话里听出了些许不对,刚想问谢殃的时候。   谢殃转眸对她道:“阿绾,东邪里有些秘密机关。你一定要小心,尽量走在我后面。”   谢殃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十分刻意的样子,反倒很落落大方。   这样的从容,总是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   东邪的故址其实没有发生太大变化,他们进去的时候,还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是看似相近,却要更加小心,以防触动了什么机关。   他们在离开前,着意观察了轩辕剑的踪迹,应该是在西阁。   里边的道路太错综复杂,他们找西阁便花了三两个时辰。   一路虽然一再小心,但也还是触发了几个机关,幸而没有造成什么重伤。   终于到了西阁,他们将西阁翻找了一遍,然而没有。   谢殃心一沉。   究竟是原本就没有,还是已经因为颜七先发制人?   土豆突然叫了一声,谢殃朝土豆拱的地方看去。   是块微微凸起的砖。   谢殃过去轻轻按了一下,每一块砖有层次的陷落,最终形成一个阶梯,通往地下的暗室。   谢殃与梁九八狐疑的对视了一眼。   最后他们一行人相继走下去,是个暗室的门。   这道门,谢殃倒是熟悉。虽然开启的过程很复杂,但这是玄桀在时就修建好的。   谢殃亲眼见玄桀打开过,留心记了下来。   没想到今日真的派上了用场。   开启了石门后,暗室里的一个金座上放置这玉制的长盒。   轩辕剑?   谢殃眼眸微微一亮,但依旧谨慎。缓步上前,想抽走玉盒。   突然,玉的两端被两人同时拿住。   是颜七。   卫绾只觉此刻有些眼熟,当时他们争抢乾龙棒时似乎也是如此。   他们二人都不肯松手。   颜七的神色与往日截然不同,很是凌厉:“那就凭本事抢了。”   此前,卫绾便知道,颜七与谢殃不睦,但至少没有过大的冲突。   今天是卫绾第一次看他们过招,没有杀机,意在轩辕。   卫绾刚想上前去阻止他们。   玉盒被扬到空中,谢殃想去夺,却被颜七拦住。   '哐当'一声,玉盒碎在了地上。   众人瞩目,可地上只有宝玉的碎片。而玉盒内,空空如也。   颜七与谢殃的动作也已停下来。   谢殃思绪纷乱。   他在那个世界待了那样久,又加上《南柯旧史》里只言片语的记载。就在这里,应当不会错的。   可是什么都没有。   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切的争抢也都没了意义。   谢殃与颜七都停了手,都很沉默。   轩辕剑不该这样不翼而飞的。   卫绾顿了顿,打破了沉静道:“要不然……再回去一趟?”   他们默许了。   事已至此,这是唯一的选择。   —   不需多言,土豆高兴的一蹦三尺高。耀眼刺目的光让人睁不开眼,等光线渐渐黯淡下来的时候,他们回到的是数百年前的东邪。   可是这里,似乎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他们来时的当年。   刚来没多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孩,拿着桃子,蹦蹦跳跳的往前走。   这小女孩梳了个丱发,已稍微有些散乱了,可走起路来的时候,两个角辫还是也跟着一蹦一蹦的。她皮肤雪白,又爱笑,长得好看极了。   卫绾从来都没有见过长得这么伶俐可爱的小姑娘,要不是她们异世,她都忍不住想去抱一抱这个小姑娘了。   “小姐!小姐!”身后一个年岁不大的侍女追着那小姑娘:“这等事让奴婢们做就好了,还是不要麻烦少主了。”   卫绾心下一惊。   原来是玄桀的女儿。   他们离开的时候,欢欢才十来个月。现在欢欢已经会走路,会说话了。   原来草木已经枯荣几度。   欢欢跑远了,回头吐了吐舌头道:“才不要呢!阿爹会帮我扎的。”   说完,又连蹦带跳的跑进了内帷。   卫绾草草的看了两眼。   欢欢住的房子,地上铺着软毯,窗户也很低。   就算欢欢有些调皮,身上也从没留过疤痕。依旧是雪一样干净的肌肤,透着一层淡淡的粉晕。   卫绾透过窗子看见了玄桀。玄桀容貌并无多少变化,只是眉目间多了些沉稳,还有岁月留下的洗涤不尽的沧桑。   但是对待欢欢,他依旧是温和的。   他招手让欢欢过去,拿过侍女奉上的湿润布帛,将欢欢脸上染的风尘拭去:   “刚刚去哪里玩了?”   ☆、流年逝   玄桀招手让欢欢过去,拿过侍女奉上的湿润布帛,将欢欢脸上染的风尘拭去:   “刚刚去哪里玩了?”   欢欢眨眼道:“去桃园呀,和左岩哥哥。”   玄桀将风尘擦净后,又伸手解欢欢的头发:“头发乱了,爹帮你重新扎一下。”   欢欢奶声奶气道:   “阿爹,可是这个你都给欢欢扎了这么久了。我刚才看见有个姐姐,扎了一个这样的。”   她比了一下手势:“特别好看。我也想要这样的。”   侍女届时跟了上来:“小姐,少主很忙。你说的那一种,奴婢会的,还是让奴婢来吧。”   玄桀望着那侍女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侍女会意,噤了声退下。   玄桀低头笑道:“好呀。等过几天爹学会了,爹就给你扎一个那样的。”   “过几天就是欢欢的生辰了。”欢欢啃了一口桃子。   “嗯。”玄桀轻轻的给她绑好头发:   “等这次生辰过了,以后欢欢夜里就要去和奶娘一起睡了。”   欢欢很吃惊的回头看了一眼玄桀:   “可是欢欢和奶娘一起睡的话,爹怎么办呀?难道不冷么?欢欢每次一个人睡觉的时候,都觉得好冷好冷呀。”   玄桀笑了笑:“欢欢总有一天要离开爹的。”   欢欢不解道:“为什么呢?”   玄桀思考了一会:   “也许,将来有一天,会有别人对欢欢很好,会照顾好欢欢。要是爹能亲眼看见就好了。”   欢欢虽然比寻常孩子要早慧聪明不少,但还是太小了。玄桀也说不太清。   欢欢不假思索道:   “左岩哥哥对我可好啦。我的桃子,还是他给我找来的。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桃子呢。我有点喜欢他,不过还是最喜欢阿爹啦。”   她才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孩子,哪里分的清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可是就算如此,玄桀听了依旧觉得温暖。   —   卫绾等人在这里待了几日,便发觉,此时国富民强的南柯,与他们此前离去时所看到的百废待兴的南柯截然不同。   这几年,南柯养精蓄锐,确实下了狠工夫。   按照现在的形势来看,一雪国耻指日可待。   倘若东夷与南柯交战,轩辕剑必然会面世。   如此,静观其变即可。   在幽僻处,卫绾问颜七:“你来这里,是不是为了找轩辕剑。”   “是。”   “所以……没有表妹?”她问。   “是。”   卫绾一怔:“那你之前……”   “之前我骗你了。”颜七打断道:“不过谢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各怀心思罢了。”   卫绾一愣,没再说话。   他们二人一个宣称寻亲访友,一个宣称游山玩水,都是表面文章。   从一开始,他们就心怀鬼胎。   也许,很早之前,他们就察觉到了彼此的异样,但都没有点破。   也许,自始至终,蒙在鼓里的就只有她卫绾一人。   看见卫绾的神色,颜七脸色沉了一沉:“怎么?你能原谅他,不能原谅我?”   卫绾摇头:“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他冷冷道。   卫绾说:“我只是以为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颜七似乎被触动了一下,静默良久,才道:“只有这一件事瞒着你,别的没有。”   卫绾怔忪的点了点头。   颜七突然说:“我在和他抢轩辕剑。”   卫绾道:“我看出来了。”   颜七似乎还想更进一步的问,可是最终也只是握了握拳,什么都没有说。   -   花开堪折直须折。   先南柯王逝世后,数年内禁嫁娶。如今丧期将满,楚叙舟也打算好好谋划谋划了。   东夷与南柯应该不日后就要交战。还是赶在战前吧。   不然到时天天睡军营。倘若战况踌躇不前,更是长年累月的不回家。那就两个人一道守活寡了。   他叫来辩临,一向带着微浅笑意的双眸,难得一见的扣上了些烦恼的神色:   “我想向眉眉求亲。眉眉没有双亲,究竟送什么样的聘礼,她才能喜欢。”   辩临幸灾乐祸道:   “被誉为情圣的左相大人,竟然还有怕娶不到姑娘的时候。”   楚叙舟斜睨他一眼。   辩临立刻正色道:“您说吧,艳骨姑娘喜欢什么,星星还是月亮。”   楚叙舟风华无双的眼眸微眯:“眉眉的心思最难懂了。”   辩临夸下海口道:“您只管提要求,属下就是翻遍天下也给您找出来。”   楚叙舟仔细想了半晌,方才开口道:   “眉眉看重的……首先,一定要好看。   其次,要别具一格。   最后,数量上也要漂亮些。   一来显得我大度,二来图个好征兆。”   辩临一一应允:“得嘞。包在属下身上。”   —   自打卿城和亲后,南柯与东夷确实是睦邻友好了一段时日。然而两国积怨已久,近来又渐渐起了摩擦。   其实无非还是边疆流民那一档子琐事。然而南柯的态度正在悄然改变。   骄奢淫逸的东夷王似乎也有所察觉,最近就连做梦都梦到苏覆带人来灭自己的国。   他终于开始居安思危。   东夷王不知道是出门没看黄历还是打错了算盘,他最先想到的,竟然是拉拢东邪。   就东邪实力而言,这原本不失为一个力挽狂澜的好计策。   然而,东邪与东夷虽然都姓东,却不是一家人。   东夷王大概没搞清楚还有长孙绫这层怨结的关系在,冒冒失失的就派遣了使者来游说玄桀。   说的倒是比唱的还要好听。   玄桀的回应也很干净利落,直接把使者尸首给东夷王送了回去。   至此,两者之间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玄桀不以为意,甚至这就是他想要的。   现在,只要等待战机即可。   欢欢的生辰就要到了。这段日子没有发生什么喜事,玄桀就想着趁这次机会让她开心开心。   战场上瞬息万变,玄桀不知道自己还能陪她过几个生辰。   来日,若东夷与南柯交战,就算是为了阿绫,为了南柯,他也必须去。   其实,过生辰想让欢欢开心并不难,她本来就是一个活泼爱笑的小孩子。但是玄桀想要的,是让她很开心。   一切都让她自己挑选,奶娘拿了许多东西过来让她过目。   欢欢当然开心。   可桌子上不巧放了一把用来削水果的短刀,欢欢接东西的时候,胳膊不小心碰到了刀柄,刀子被蹭了下来,正好掉下,割破了奶娘的手。   汩汩的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奶娘只惊愕了一下,倒没有说什么。   可欢欢第一次见那么长的口子,还止不住的流了好多的血。   一想到这还是自己弄的,忍不住先吓得哭了起来。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竟然吓着小姐了。”奶娘惊慌不已的请罪,随后惶恐的退下。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   欢欢拿着一个桃子到奶娘的房间,眼睛都哭的肿了起来,现在还眼泪汪汪的:   “对不起,奶娘。欢欢,欢欢不是故意的,以后欢欢一定会很小心的,不会再弄伤奶娘的手了。”   奶娘惶恐道:“老奴这点小伤不碍事,您是主子,不必对老奴道歉的。您那么喜欢吃桃子,这个,还是小姐您自己吃吧。”   欢欢把桃子给奶娘,因为哭了一会,声音还是抽抽搭搭的:   “不行的。阿爹说了,弄伤别人就要道歉的,要是欢欢不懂礼貌的话,别人会笑话他没有管教好欢欢的。”   欢欢的生辰如期而至。她那一天过的很开心。不过到了晚上,她还是央求着贴身侍女带她去了阿爹房里。   欢欢的贴身侍女——采薇低眉垂袖道:“小姐说了,今夜是最后一晚,她想和您一起。”   说起来,采薇是个样貌很不错的女子,心灵手巧,原不必委屈她当个侍女。但她甘愿留在欢欢身边,也很喜爱欢欢,愿意照顾她。   玄桀轻轻'嗯'了一声,温和的牵着欢欢的手,对采薇道:“你先回去吧。”   “是。”   欢欢还那么小,他把她抱起来的时候轻飘飘的,像个小奶团子一样。   再过多少年,欢欢就要长大了呢?   今天欢欢玩的很开心,可是到晚上的时候反而情绪有些不对了。   玄桀觉察到她的异常:“是不是在那边睡不习惯?”   欢欢摇头说:“不是。”   玄桀贴着她粉嫩饱满的脸,哄她开心道:“那为什么我们欢欢不高兴了?”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奶声奶气道:“他们说阿爹要给我找个晚娘。”   欢欢刚刚有些懂事的时候,经常会哭着闹着要阿娘,说别人都有,就她没有。   玄桀怎么哄都哄不好。   直到有一天,年仅三岁半的小欢欢郑重的宣布:“以后我再也不要阿娘了。她都不要我和阿爹,那我也不要她了,我讨厌她。”   玄桀却蹲下来,轻轻的说:“欢欢,其实不是这样的。你娘她也有身不由己的地方。所以我们不要怪她,好吗?”   欢欢那时还小,不明白这是一个男人所能给的最后温柔。也许等欢欢长大之后,她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再知道了。   但无论如何,至少在曾经很长的一段岁月,她都坚信,阿娘离开他们是迫不得已的。阿娘很爱他们,她也一直都很爱阿娘。   如果长孙绫在世的话,会不会后悔曾经没有选择玄桀。   他其实真的很温柔。   ☆、风与月   闻言,玄桀轻声道:“那是别人乱说的。阿爹没有想给欢欢找晚娘。”   欢欢嗫嚅道:“其实,阿爹找晚娘也没关系的。可是,可是,欢欢怕以后有了弟弟妹妹,阿爹就不疼欢欢了。”   其实采薇姐姐在私下里,悄悄问过欢欢,愿不愿意让她嫁给阿爹,做欢欢的晚娘。   不,不是嫁,哪怕最低的位分也可以。   这是采薇姐姐和欢欢之间的秘密。欢欢不会告诉阿爹的。   他轻轻捏了一下欢欢的脸颊,很认真的说:   “阿爹跟你保证,这辈子,只有你娘一个妻子,也只有欢欢一个女儿。”   欢欢或许还不太懂,只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玄桀,但她深信不疑。   阿爹从小就很疼她,但凡答应她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就像对大人的承诺一样。   哪怕是在她咿呀学语、口齿不清的时候,阿爹也很认真的听她说话,耐心的陪她说话。   玄桀将袖口褪了些,腕上戴着镶金的黑玉镯子。   欢欢很小的时候,就看阿爹一直戴着这个黑玉镯子。   他把欢欢抱在膝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她念:   “你看这边,这两个字念长—孙,后面的是绫,这就是阿娘的名字。这边,玄—桀,就是爹的名字。”   欢欢看着那些镶金的字体,疑惑的问玄桀道:“那为什么没有欢欢的名字呢?”   玄桀笑:“因为那个时候欢欢还没有出世呀。”   她说:“阿娘那时候还和阿爹在一起吗?”   玄桀轻轻'嗯'了一声,把欢欢抱到窗前坐着:“天上的月亮好看吗?”   欢欢说:“好看。”   她又回头问:“还有很多星星呢。阿娘就住在这么美的地方吗?”   玄桀微微抬头望着月亮:“是。你娘就住在天上呢。”   欢欢闻言很欢喜的笑了:“那阿娘能看见欢欢吗?”   他轻声说:“可以看见的。阿娘知道欢欢这么聪明可爱,这么像她,一定很高兴。”   欢欢说:“那我们能不能去找阿娘呢?她一个人住,是不是很孤单呀……”   欢欢絮絮说了一会,困意将至,渐渐的就在玄桀怀里安静的睡着了。   玄桀看着天空,良久,才轻轻的说:“阿娘她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有一天,会有一座桥,阿爹就可以去找她了。”   -   将相皆知大战在即,一触即发,然而在战前总是静若止水,谁也不愿意打草惊蛇。   也因为这些事情,楚叙舟忙得晕头转向,看见辩临无所事事的在那里,很有意见:“你这样有闲情逸致,交给你的事情办好了?”   辩临稳重道:“自然。已经在路上了。”   “路上?”楚叙舟饶有兴趣。   他自认对别人心理的把控一向是洞若观火,然而眉眉的心思真的是难懂。   总是浮光掠影一般。   眉眉是第一个让他害怕说错话的姑娘。   辩临眉头一拧,摇头道:“不对,这时辰应该已经到了'晓风残月'。”   楚叙舟挑了挑眉:“你不先让我看看,就直接送去给眉眉?”   辩临嘿嘿笑道:“艳姑娘大概不是什么俗套的人,不讲究那些规章流程。   先送给去给艳姑娘过目。她若觉得莽撞了,属下帮您担着。她若喜欢,就定下来,说是您想的主意。   属下觉得,这桩事还是把稳一些比较好。”   楚叙舟目光中微有赞许:“送的是什么?”   “面首。我千挑万选,绝对好看。”   他顿一顿道:“哦,依您的意思。我一共送去了九个,长长久久。既别具一格,又显得您大度。”   九个?   楚叙舟恨不得当场把他送去当面首。   他脸色很不好看,随手拿了个金椟子走了:“指望你,我这辈子都不用成亲了。”   -   在'晓风残月'中,艳骨正与那九名俊俏的面首面面相觑。   沉默良久,艳骨开口道:“你们是……”   楚叙舟推门进来:“他们是我叫来帮你搬东西的。”   搬东西?   艳骨微微一愣。   楚叙舟神态自若:   “你上回不是说不喜欢这厢房吗?那就换一个,让他们帮你搬一下。”   艳骨刚说:“可是……”   楚叙舟就拉着她走了:“我们先去西厢房待一会。”   到了西厢房,艳骨似乎无所察觉,也没有多问什么。   两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床上软语温存。   楚叙舟笑拥着她道:“眉眉,有时候觉得真是太喜欢你了。可总是可望不可及,这样会生病的。”   艳骨拨着他的下巴:“得陇望蜀,你还想怎么样?”   楚叙舟咬着她的耳垂,低低含笑在她耳畔道:“不然我们成亲吧。就在明年春天。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一说完,就不由分说的吻她的唇。   良久,直到她喘不过气来,她才笑着推开他道:   “真是不讲道理。聘礼呢,你选什么?三媒六聘那样的,我可不要。”   楚叙舟将金椟打开,里边有个簪子,一眼看着便知道是连城之璧。   他微微扬手:“这个怎么样?”   艳骨伸手拿过来,端详了一阵。尔后,轻轻一笑,随手丢在一边:   “哪里捡来的东西,不嫁。”   楚叙舟连忙揽过她,哄道:“都怪我心拙口笨,找不出让眉眉称心的聘礼。要不然,往后余生里,眉眉喜欢什么自己选,我一样一样给你补回来。”   甜言蜜语,艳骨听过不少。可是从自己喜欢的男人口里说出来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艳骨靠在他肩上:“是不是快要开战了?”   战火纷飞,快则几月,慢则数年。她知道他累,以后会更辛苦。   他'嗯'了一声,道:“要是能一辈子这样抱着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好了。”   艳骨笑:“你分明不会这样的。”   他好像认真起来:“要是每天回家都能这样抱着你就好了。”   她问:“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他亲了一下她的额角:“不管什么时候结束,明年春天总会回来的。”   -   嘉陵关外烽烟四起。这本是一片山清水秀的净土,却因是边关要地而辗转于东夷、南柯之间。   东夷与南柯最近只发生了一些规模较小的战争,但东夷已是人心惶惶,朝臣迅速分为主战派与主和派。   打东夷与南柯略有摩擦起,东夷王便以保护太后安全为由,将卿城软禁在宣纭殿。   今日东夷王宫的气氛有些不对。   并未逢年过节,但卿城透过那道窗望去处处张灯结彩。   东夷王虽骄奢淫逸,但大战在即,他也收敛了不少。   按理说,今日不必这样铺张浪费。   卿城刚推开门,两个执戟郎中便持戟交叉拦住了她。   卿城望着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缓下声道:   “二位不必惊慌。哀家并没有想出去,只是觉得里边有些闷,想站在这里透透气。”   一边说着,她一边取下发上的金簪塞到他们手上。   那二位相视一眼后,接过金簪藏在袖子里,松了口道:“那只能站一会。”   卿城颔首道'好',随后状若无意的说:   “今日是哪位公主芳辰,阖宫上下这样隆重?”   那侍卫随口答道:“不是什么公主,是有客人远道而来,君上设国宴接待。”   卿城微一低头,很快道:“是不是南柯使者前来?”   另一侍卫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不是不是。是北国的九王子。”   卿城微微一笑,适可而止道:“原来是这样,哀家先回去了。”   -   如今,东夷与南柯的局势紧张。北国的使者此时造访,又得到东夷王的盛情款待,必定与此事有关。   南柯军队士气高昂,所向披靡,不费一兵一卒,招降了不少地区。   倘若北国此时出手帮助东夷,南柯军是否还能一往无前?   这些时日,卿城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努力绘制出了东夷王宫内部的底图。   她唤来信鸽,悄悄将地图卷起,在地图背面写上'北国九王子来访,一切小心'。   这只信鸽训练有素,往来于南柯与东夷,已经为她送去了不少消息。   卿城目送着信鸽'嗖'的一下向南飞走,心中却还是忐忑不安。   经过这几年南柯的养精蓄锐,想战胜东夷已经不难。但是苏覆想赢得漂亮。卿城也不想看见血流成河的惨况。   这消息若是送过去,对于南柯而言,自然是大有裨益。   然而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一遭出了差错。   东夷王揪着那地图的纸皮,领着一行人来到宣纭殿,狠狠的在卿城面前,将那纸皮摔到地上:   “贱人!孤留你一条性命,你竟敢通敌!”   地图上已沾染了血迹,血已有些干涸。   南柯是她故里,何来'通敌'一说。   东夷王轩一轩眉道:“幸好九王眼力好,箭术超群。才使我东夷幸免于难。”   东夷王口中的'九王'便是北国九王子。   ☆、又相逢   卿城沉稳道:“君上既已知晓,哀家也不辩驳。但有一言,哀家不得不说。   君上欲与北国结盟对抗南柯,势必会增加伤亡,使得天下大乱。   倘若君上此时与南柯化干戈为玉帛,非但使两国子民结好,君上亦可安然无恙。何乐而不为?”   东夷王还没说话,九王便先上前一步,冷笑道:   “你少妖言惑众。依你所说,难道要让君上向你南柯称臣?”   卿城力谏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君上以一人之躯,保全东夷万民,百姓也会感念君恩浩荡,有何不可?”   九王当即反驳道:“笑话。东夷是泱泱大国,怎么可能为你南柯附庸?”   卿城毫不畏惧:“敢问九王,您如此支持东夷拼死抵抗南柯,难道笃定东夷能大获全胜,笃定君上能全身而退?”   九王强按下怒火:“不论成败,东夷都不可能不战而降!”   卿城转而对东夷王道:“君上,北国野心勃勃,与东夷又有旧怨。   不论东夷与南柯交战是胜是败,北国都会想方设法吞并东夷的。”   “够了!”东夷王头痛欲裂,歇斯底里的喊道:“都给孤下去,让孤自己想想!”   —   长夜漫漫。   卿城知道东夷王正在战与降之间徘徊不定。   东夷王如此,朝臣亦是如此。但据她所知,东夷一向好战,如今朝中主战派更据优势。   东夷王若主战,她就危在旦夕。   东夷王若主降,九王也难全身而退。   明日,她或者九王,必然会有人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   卿城在枕席上辗转反侧,却又没有良策。   如今,她只能期待,东夷王能为天下万民考虑。   次日。   她与九王又一次在朝堂上对峙。   这一次,东夷王并无显现出多少纠结。   东夷王一向耳软。显然,他已经被身边那几位主战派的亲信说动。   卿城还欲力挽狂澜,然而东夷王已经没有多少耐心,摆摆手道:“拉下去,准备准备祭剑!”   九王见东夷王心意已决,勾唇笑到:“且慢!”   东夷王存疑道:“九王有何高见?”   九王微眯着眼:“君上有所不知。当今南柯相国苏覆是我北国五王子。当然,现在他也算不得北国人。”   东夷王点点头道:“九王的意思是?”   “他曾经密书给我王兄,请求王兄出兵东伐,甚至愿意拿自己的践祚的机会作为代价来交换。”   九王打量了卿城几眼,继而道:“君上是不知道我那位五哥的野心。肯这样作出让步,可见对这女人情意不浅。   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借此机会,将这个女人作为诱饵,他一定会来救她。到时我们再让他们做个亡命鸳鸯。”   卿城身子忍不住发抖:“他可是你五哥。”   “五哥?”九王嗤笑一声:“在利益面前,亲情算什么东西?”   九王的脸骤然变得凶恶:“带下去,听候发落!”   —   南柯的军队仍驻扎在嘉陵关外。   为了防止兵士水土不服而影响作战,南柯军在嘉陵关贴出告示,就近招募了不少军队。   此战非同小可。   苏覆与楚叙舟两人都在前线,在军营中分析战况。   “北国不能不防。那人一向不讲道义,要是他突然出师,我们就被两面夹击。”   苏覆敛眉道:“确实。如果他突然出兵,我们必然应接不暇。但是我们不能在北战场消耗太多兵力。”   “你我都在东战场,分身乏术。但是如果你我一道去北战场,分为两线,同是北国人,能够减少不少伤亡。”楚叙舟分析道。   “可是东战场也很重要,必须找一个绝对可以信任的人选……”   执戟郎中进了营帐,颔首道:“相国大人,帐外有一衣衫褴褛的盲女执意求见。”   苏覆头也不抬:“谁?”   执戟郎中回道:“那女人说自己名叫唐婉儿,吵着闹着要见楚将军。”   原本漠不关心的楚叙舟猛地抬起头,疾速冲出帐外。   帐外,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跌坐在沙土上,长发掩面,落魄不堪。   楚叙舟近乎颤抖的走过去,拨开她凌乱的发,终于看清了她的容颜。   她面上沾染了黄土,额前有一道清晰可见的疤痕。   他心口钝痛,下意识的一把抱住她,挡住她裸露出的肌肤:“婉儿。”   听见熟悉的声音,唐婉儿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叙舟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婉儿这些年好苦……”   楚叙舟声音沙哑:“对不起,婉儿……”   苏覆默然的望着他们。   唐婉儿是一个久违的名字。   虽然楚叙舟闭口不谈,但当年那桩旧事,苏覆也略有耳闻。   当年楚家惨遭灭门,其世交唐家出手相助,却也被奸人陷害。   与楚家相似,唐家只余一个孤女逃脱,流浪在外,就是唐婉儿。   这些年来,楚叙舟一直在找唐婉儿。可是她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音讯全无。   楚叙舟从来没有放弃过,可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杳无音信。   最后,就连他都心灰意冷,以为婉儿已经于逃亡途中遇难。   直至今日。   楚叙舟将憔悴虚弱的唐婉儿抱回自己的营帐,令侍女为她更衣,梳妆,将她安顿好。   唐婉儿情绪仍然很是激动,极其容易受到惊吓。   从她的容貌能看出来。这些年,她受了不少苦。   她脆弱而缺乏安全感,几乎不愿离开楚叙舟半步,生怕再次过上流离失所的生活。   楚叙舟握着她的手,安慰道:   “婉儿。这里是战场,很不安全。我先让人送你回相府,好吗?”   唐婉儿哭着抱住他,摇头道:“叙舟哥哥,婉儿不要,婉儿真的害怕……”   她的哭声悲怆而痛苦,也将他沉淀了多年的涩苦记忆翻涌上来,压的他喘不过气,心如刀绞。   他呢喃着安抚她:“没事了。婉儿,已经过去了……”   —   卿城受到胁迫的讯息很快就传到了南柯军中。   此前,苏覆安排了不少人手在卿城身边,可以暂时保证她的安全。   但是也拖延不得。   苏覆之所以敢断定东夷王现在不敢动卿城,就是因为南柯如今在东战场势如破竹。   南柯的十万铁骑皆是虎狼之师,战后连连告捷。   自嘉陵关外数十城池,悉数成功夺回。   如今他们确实更据优势,但是情况也不容乐观。   安插在东夷的细作来报,东夷王与北国已经密谋来往,联合对抗南柯。   早前,北国与南柯其实已签订下了停战的协约。   可如今南柯与东夷的战争打响,北国最终还是没有守信。   苏覆也算不得很意外,毕竟失信也是北国的一贯作风。   南柯这些年来养精蓄锐,国力大增。   但毕竟不过区区几年,根基犹且不稳,若只对付一个穷兵黩武的东夷还算得心应手。   再来一个北国就难说了。   纵然知道北国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可苏覆与楚叙舟两人都身在东战场,实在是分身乏术。   苏覆本想着先尽快将东夷这边棘手的事情处理好,至少要确保卿城的安全。再做应付北国的打算。   起初都已算好了时日。   只要他加紧东战场的攻势,再去应战北国,就不至于太过分心。   时间紧迫。他披星戴月、处心积虑的规划。为了出奇制胜,以最快的速度推进东战场的战局。   没想到最终还是出了变故。   他不眠不休换来的谋划成果也因此毁于一旦。   北国比苏覆想的还要不知廉耻。   他们非但背信弃义毁约,与东夷沆瀣一气。而且还趁虚而入,趁苏覆远征之际,与弘景在背地里勾结。   自从弘景被废后,他便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苟且于宫中。   苏覆不是不想除去他。但是他毕竟是先王长子。   近年为抵御外侮,朝中上下党羽纷争平和了不少,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虽然众臣皆听令于苏覆,但是其中也不乏一些前朝元老迫于形势才暂且依附苏覆。   这些元老握有些许兵权,却是愚忠之辈,只认南柯王室一族。   也正因此,苏覆怕动摇军心,才迟迟没有动弘景。   没想到弘景贼心不改,竟然为了一己私利,趁南柯危难之际私通外敌。   眼下说什么都迟了。   苏覆第一刻想到的是,卿城该怎么办?   卿城如今被东夷王室软禁。苏覆在东战场步步逼近,东夷王室投鼠忌器。他尚且能确保卿城安全。   可是一旦东夷与北国联手,北国又与弘景里应外合。苏覆将处于进退两难的险境。   那时,他又该怎样确保她能安然无恙?   苏覆即刻召集了麾下众将。   可是思前想后,都没有一个绝佳的良策。   楚叙舟说话向来一针见血:“想要断绝后顾之忧,就必须解决弘景。要动弘景,就没有万全之策。”   一旁军师道:“现在东线正是乘胜追击的绝佳时机。弘景乃是王嗣,若是在此时惩处他,一定会动摇军心啊。”   苏覆冷眉看着行军地图:“那就把负面影响缩减到最小。”   众人沉默了。   这些年来,元老们为了护住先王遗嗣,费了不少心思。   可是弘景这次实在是太过放肆了。   ☆、清君侧   在场的人都明白,如今这样的形势下,惩处弘景,势在必行。   利害关系在座众人是看的清楚,可是军中兵士不清楚,天下百姓更不清楚。   如今毕竟是南柯王朝,一旦动了王嗣,背上的可就是千古骂名。   谁都不想成为别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可是这世界上总是有些东西,比名誉更重要。   苏覆最先开口:“两日后我回京,亲自解决这件事情。”   楚叙舟当即提出异议:“不可。此战你是主将。倘若别有用心的人拿此事来做文章,惑乱军心,后果不堪设想。”   话虽如此,但总是要有人去牺牲的。   可是究竟谁才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正在众人游移不定的时候,一人孑然拂开军营帐帘,清决道:“我来。”   —   南柯东线驻军与东夷将士交战数场,血流成河。   而内宫,弘景将诸位留守京中的朝臣召集在长乐宫门前,对着南柯先王的灵位慷慨陈词。   在弘景身旁,是一位跟随他多年的亲信——金顺。   两人自弘景位居世子时便狼狈为奸,这些年来恶贯满盈。   此次弘景与北国通敌密谋,也是这个金顺在搭桥牵线。   弘景形同枯槁的心又一次燃起了希望。   北国君王亲笔书信允诺,事成之后,他们平分南柯天下。   为了此次翻身,弘景精心准备了良久。   先是征得留守朝臣的支持,然后又威逼利诱得到兵权,对锦衣卫发号施令。   长乐宫门前,千万人汇聚一方。   弘景站在中央的高台上,娓娓而谈,说的天花乱坠,极力振奋人心。   底下又有一众朝臣附和造势,没过多久,声势便宏大浩荡起来。   忽然,听得一声巨响。   台上的弘景停下,望向被强行破开的长乐宫外宫门。   他心下悚然一惊,随即眯了眼道:“玄桀,你无诏却领军硬闯内宫,难道是想谋朝篡位么!”   玄桀冷冷道:“这王位你就是拱手相让我也看不上,但也轮不到你来坐。”   弘景明显被激怒了。他知道与玄桀正面交锋没有优势,争得人心所向最重要。   弘景冷笑一声,振振有词对众人指控玄桀道:“玄桀,你身为我南柯朝臣,却入邪门,是为不忠;你师出玄机,却弑师尊,是为不义;   此等不忠不义、祸国殃民之辈,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来人!将这乱臣贼子拿下!以儆……”   弘景话音未落,众人便见一道身影腾空越过数十里如疾风而来。   手起剑落,血溅三尺。   等众人的目光落定的时候,弘景已经身首分离,倒在了血泊之中。   浩大声势,戛然而止。   所谓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探囊取物而已。   野心勃勃、机关算尽的弘景,仓皇之间,就这样草草收场。   为首的一众朝臣更是意外。   原本弘景义正辞严,已经争得人心,他们以为已是胜利在望。可是没想到,玄桀会选择以这样杀伐决断的方式换机。   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犹疑,没有任何斟酌,短短数刻便取下弘景首级。   台下一元老拍案而起:“你这逆徒!来人!快将他拿下!”   四周御林军闻风欲上。   玄桀脸上血迹斑驳,冷冷将轩辕剑横在面前,眼神阴鸷:“轩辕在此,谁敢不服。”   轩辕剑是南柯镇国宝器,在军中,其地位仅次于兵符而已。   羽林军见玄桀一身戾气,大有今日以血浴剑之势,心下都惊悚不已,不住的向后退步。   其他元老虽心存不满,但都不敢上前说话,只好按下怒气闭嘴。   原本站在弘景身旁的金顺更是早就吓得不敢动弹。   刚才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弘景的人头便已经滚到了他跟前。   他腿软的跪到了地上,可玄桀就在跟前,他不敢挪动半步。   玄桀将金顺衣中所携带的血书扯出来,对众人道:“当初三王子渊河戍守边疆,却惨遭奸人陷害致死。弘景就是幕后真凶,这封血书,就是证据!”   一位朝臣大着胆子质疑道:“你怎么知道就是这样?”   金顺生怕玄桀要了自己的命,见此机会,连忙爬到玄桀跟前,为玄桀辩解道:   “对对对!少主说的没错!当初弘景指使小人陷害三王子,没想到三王子留了遗书。   弘景怕事情败露,就让小人动了三王子的棺椁,取出遗书。   小人知道弘景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做的不厚道,可是又不敢忤逆他,只这偷偷留下证据,等着来日为三王子报仇!”   金顺说的倒是好听。   其实是一丘之貉。   当初,他怕弘景过河拆桥,事成之后怕留把柄,会要了他的命。   他这才瞒着弘景将血书留下。后来,金顺拿着遗书也胁迫了弘景不少次,跟着弘景贪污受贿,党豺为虐。   金顺连连磕头哭喊:   “这些都是弘景一手谋划,少主明鉴,与小人并无关系啊!少主您就饶了小人吧!”   玄桀毫不理会,甚至都没有正眼看他。一剑挥过,鲜血溅在了一旁的旗帜上。   底下元老见玄桀这样无所顾忌,忍不住想开口谴责。   玄桀冷冷看他一眼,他便忍气吞声闭了嘴。   玄桀将血书举起,气吞山河:   “当年,三王子为护住边疆而战死沙场。如今,南柯将士在东线浴血奋战,为收复失地,已经牺牲了数十万人。数十万家庭,就此支离破碎。   国难当头,弘景身为南柯子民,不思救国,却在此时与亲信合谋通敌,甚至不惜割地求荣。非尽族是,天下不安!”   身旁一众羽林军面面相觑,不久,底下数十万大军便放下武器,握拳齐齐高声喊道:   “非尽族是,天下不安!”   “非尽族是,天下不安!”   “非尽族是,天下不安!”   —   欢欢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午睡。   她不明白,明明夜里已经睡好了,为什么午后还要再睡呢。   可是阿爹说这样对身体好。   于是采薇姐姐就奉为圣言一般,每天都来看着她睡觉。   今天也是如此。   采薇姐姐把她掖好被角,只留她一个脑袋在外边。   欢欢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采薇姐姐,可以不睡觉吗?”   “不行的。”采薇继续给欢欢掖被角:“小姐,您安心睡,等您睡醒了,奴婢给您做您喜欢吃的。”   欢欢点头道:“阿爹回来了没有呀?”   采薇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这个时辰,应该还没有回来吧。”   欢欢放心的点了点头。   采薇看着欢欢“睡着”后,才掩了门出去。   等采薇离开后,欢欢就偷偷的从床上爬下来。   玄桀知道欢欢活泼调皮,在建这座屋子的时候,特意将窗户建的极矮,生怕让她受了什么伤。   欢欢从窗户上翻出去。正想溜去玩一会,却突然听见了阿爹的声音。   她生怕被阿爹抓回去,急得小脸都红扑扑的了。   欢欢四处张望,发现只有墙角那里有一个小洞。   她赶紧钻了过去。   墙的那边有一只小狗,于是她赶紧捂着嘴巴,示意它不要发出声音。   “他们不敢。那边是西凉的人,到时候,我们联合苏覆就可以。”   直到玄桀的声音渐渐远去,欢欢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她环顾了一会,发现这个地方有成片的桃林。   这么好看的地方,自己好像以前只和阿爹来过一次。   欢欢欢喜极了,正好小狗在这里,作她的玩伴,她就跟着小狗到处乱跑。   这片林子大极了,欢欢路也不熟,玩了一会儿就找不到北了。   欢欢跟着小狗跑到了一扇大门前,门是敞开的。   欢欢看见在门外的远处,有个人晕倒在那里,表情似乎极为痛苦。   那人看见了欢欢,渴望的望向她,不断道:“水,水……”   欢欢偷偷在门那里探出个小脑袋,小声的做出口型道:“这里有桃子。”   东邪那么大,欢欢虽然不认识这里。   但是她知道,这里虽然看上去没有人,其实暗处戒备森严。   一旦有人擅自闯入,很有可能就死无全尸。   那个人不敢进来,可是要是就这样活活渴死,未免太可怜了。   欢欢想了想,跑回了桃林里摘了两个桃子,放到了口袋里。   她歪在门前,抛了一个桃子给那个人。   可是离得太远,那桃子在地上滚了滚,最终滚到了离那人还有几尺远的地方。   那人筋疲力竭,费力的挪了挪,却还是碰不到那个桃子。   欢欢看了半天,急得不行,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便跑过去,捡起桃子,交到那人手上。   她刚跑过去,那人突然翻身一跃而起,捂住她的嘴巴,迅速的将她拖走。   东邪。   玄桀忙完了手头的事情,正想来看看欢欢。   ☆、险情   玄桀很快到了欢欢门前,采薇欠了欠身子道:“少主,小姐还在睡着,没有醒呢。”   玄桀微微点头:“我就进去看一会,不会吵醒欢欢。”   采薇知道少主一向疼爱小姐,离了这么多日,难得回来一趟,自然是想念的。   但她还是颔首提醒道:“小姐自昨夜起身子就有些不舒服,医师嘱咐要多静养……”   玄桀略一思索:“那我就不进去了。等欢欢醒了,你把她送到我这边来。”   “是。”   —   玄桀回去后休息了一会,等到傍晚时节的时候,却还不见欢欢过来。   他刚想去欢欢那里,却遇见了急急忙忙过来的采薇:“少主,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玄桀微微一愣,都顾不上责问下人们,便急匆匆的去了欢欢房里。   一掀被子,被子下一片冰凉。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窗门是虚掩着的。   他推开窗,窗户上有些灰尘,还能依稀辨认出是个足印。   玄桀心一沉,急急吩咐道:“快去找!”   说完,他自己也顺着窗外的方向,一路找过去,呼唤道:“欢欢!”   东邪上下的人足足找了一个时辰,将东邪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却杳然无踪。   “没有。”   “没有。”   “没有。”   ……   随着各个统领的回报,玄桀的心也渐渐凉下去。   他心急如焚的在室内踱步,头痛欲裂,却还坚持不断思考各种可能。   一个可怕的想法蔓上他的心头。   不。不会。   东邪的戒备这样严密,怎么可能有人擅自闯入。就算他们敢闯,也不可能活着出去。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他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   玄桀派遣了很多人,去寻找欢欢。范围不仅是东邪。   —   欢欢确实是被东夷的细作掳走了。   玄桀在东战场上让他们节节败退,他们方出此下策。   他们知道玄桀有位爱女。   东夷的细作已经在东邪外盘旋了一月有余,无奈东邪的戒备实在森严,他一直没有可乘之机。   直到今日,他用了诡计,利用孩子纯良的天性将欢欢从东邪中诱骗出来。   但是对于这位千辛万苦掳回的女娃娃,朝庭主战派与主和派又是一场争论。   主战派的意思是杀了这位女娃娃,挫挫南柯的锐气。   主和派的意思是将欢欢作为人质,与玄桀和谈,缓解战局。   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   如此一来,欢欢就被那些人先扔到了囚牢里,关押起来。   牢里关押的各种罪犯都是成人,身材魁梧。   他们把欢欢漂亮的衣服剥下来,给她换上囚服,然后把她扔到了暗牢里。   说起来,欢欢的囚服还是那些人改出来的,小小的,套在身上正合适。   主和派不想错失这次良机,但如今君上心向主战派。   他们并不占据优势。   主和派的首领密信玄桀,告知了他欢欢的下落,请求和谈,但也说明了如今前朝主战派动机不良。   玄桀收到密信后,顿觉五雷轰顶,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疯了一样的抛开所有军务,要亲自去找欢欢。   左旭带了许多人,拼了命的才拦下来:“少主,您不能亲自去。”   玄桀的手不受控制的将轩辕剑从剑鞘中拔出:“滚开!我必须亲自去!谁敢拦着我,现在就死!”   要不是左旭身手好,险些被玄桀的剑伤着了。   左旭急急喊道:“少主!就是因为我们现在在东战场占据优势,那些人才有所顾虑。   一旦您走了,东战场失势,那些人就肆无忌惮,小姐才更有性命之忧啊!”   轩辕剑'哐啷'落地。   玄桀这才缓下来,蹲下身子痛苦的抱头,只觉头痛欲裂:“欢欢……”   左旭弃了剑跪下,担忧不已道:“少主,您不能这样!您体内还有血魔残毒,您这样会把自己逼疯的!”   左旭迅速的思考:“少主,属下去东夷!属下一定竭力救回小姐!”   玄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左旭的衣袖:“左旭,你一定要把欢欢平安带回来。不管他们提什么条件,都答应他们!   一定要把欢欢平安带回来,我求你了,你知道的,没有欢欢,我活不下去的……”   左旭见玄桀无助、崩溃的模样,心酸也涌了上来:“少主,您放心。属下在私下里都斗胆把小姐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看待的,您还不放心么?属下就是死在东夷,也一定把小姐送回来!”   玄桀近乎哽咽道:“要是见到了欢欢,你让她不要害怕。就说……我不会怪她的。”   东夷的主战派大多是东夷王的亲信,以相国赵远为首。   他们在太平时期就助纣为虐,如今天下大乱,更是穷凶极恶。   赵远得了消息,那些主和派送了密信给玄桀,透露了欢欢的下落,不禁在府邸里破口大骂:“那些不知好歹的老东西,真是卖国贼!耽误老子的事!”   他的一众党羽皆在相府,屏声静气听着,不敢言语。   赵远越说越气,继续数落那些同僚:“你们这些废物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到底还是让玄桀知道了!”   其中一个幕僚上前道:“相国大人,您如今多说无益,不若给下官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   赵远蹙眉道:“说!”   那幕僚侃侃而谈:“既然玄桀已经得了消息,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早点处理了那小丫头,振振军威!”   赵远微微赞许的点头,继而道:“那你说,怎么处理?”   那幕僚回道:“要是大张旗鼓的处理,东邪一定会有人来劫法场,这样不够稳妥。下官以为,要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秘密处理。”   赵远点头,粗嘎道:“那要去哪?”   那位幕僚沉思之际,另一位幕僚上前道:“下官以为北山可行。”   赵远微微眯眼:“北山?”   又一幕僚附和道:“北山上有个山洞,届时我们从西苑里调些厉害的过去就是……”   赵远沉思了一会,似乎有些犹豫,便问了眼前一众人:“你们觉得呢?”   那些人齐齐道:“下官附议。”   赵远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既然都没有异议,就这样办。”   —   欢欢在狱里已经待了好几天了,衣服都变得脏兮兮的了,鼻尖上也蹭了灰。   这里又黑又小,和自己家里完全不一样。地上还有许多小老鼠。   有一位叔叔每天早晚都会来给他们发干饼。   “喂。过来!”那叔叔有点凶。   欢欢赶紧跑过去,伸手接过干饼,然后眨着眼睛问:“叔叔,我阿爹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不知道,不知道。”那叔叔很不耐烦的摆摆手走了。   欢欢只好坐回去,咬了一口干饼。   可是太硬了。   她咬了一会后,看见总有几个小老鼠围着自己叫。   她就把那些人发给自己的干饼撕成一块块的,喂给角落里的老鼠。   把干饼喂完之后,她又觉得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阿爹什么时候才来接她呢?   这样想着,欢欢也有些累了,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她鼻子上沾了一块蜘蛛网,睡着的时候,蜘蛛网随着呼吸一吹一吹的,响起小小的“呼噜声”。   牢外,几个官僚聚在一起絮絮低语。   “都准备好没有?”   “准备好了,就等夜里行动呢。”   “不会出什么差错吧,东邪的人可不好对付。”   “不会。从苑里调过去的几只猛虎都是最凶狠的,还有几头狼,已经饿了三天了。那山洞里原本就住了几头巨蟒,我亲眼见过的。”   “要不要再放几只蟒进去。娘的,东邪的人就是想救她,也没那个胆进山洞了吧……”   ……   —   欢欢睡了一下午,等到夜里才睡醒了,高高的窗户上隐隐透漏了些月光,有些寒意。   她雪白的肌肤上已经沾了不少灰,头发也有些散乱了。   上回阿爹还答应给她编那个好看的头发呢。   阿爹就要学会啦。   她睡在角落里,原本藕白的小腿现在已经被擦伤了些,有点点血迹。   欢欢想了想,在袖子上找了一块干净的布把伤口擦了擦。   欢欢伸了个懒腰,突然发现自己口袋里还装了个桃子,欢喜极了,于是又开始啃起桃子来。   突然,有个很陌生的叔叔来了,喊道:“里面的,出来!”   “叔叔,你是谁呀?”欢欢疑惑的抬头。   那人迟疑了一下,说:“你阿爹让我来接你。”   欢欢扔下桃子,雀跃的跑了出去:“我阿爹在外边吗?”   叔叔把她抱起来:“不是。他在山上等你。”   欢欢不解道:“山上?那不是很黑吗?阿爹不喜欢太黑的地方,你们有没有给他留一盏灯呀?”   那人道:“他说要和你玩捉迷藏,等你去找他。”   “哦。”欢欢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安分了下来。   她不哭不闹的,乖乖的被那位叔叔抱到了一座很黑很黑的山上。   “到了,你阿爹就藏在山洞里。”那位叔叔在离山洞还有几丈远的地方将欢欢放下来。   欢欢很高兴,一蹦一跳的进入了山洞。   她刚进山洞,过了一小会,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又折回来,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谢谢你呀,叔叔。”   说完,她就迫不及待的,又蹦蹦跳跳的回去了。   很快,欢欢的身影就没在了山洞里。   ☆、第 110 章      战场上行阵和睦,优劣得所,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北国的意外出兵并未分走东战场的多少兵力。   北王这些年穷兵黩武,又实施□□,已经失尽民心。   这些年来,百姓不过是感念先王君恩,才没有造反,却也如同置身水火。   这位突如其来的五王子,成了百姓的另一希望。百姓纷纷不战而降,以求和睦。   —   自从欢欢被掳走后,玄桀寝食难安。   他能做的,就是披坚执锐,在战场上勇冠三军,为欢欢争取更多的机会。   左旭终于回来的时候,玄桀忐忑不安而又期待的在营帐中等着他。   可是他看见的只有一个风尘仆仆的左旭。   玄桀怔了一怔:“欢欢呢?”   左旭欲言又止,良久才说:“小姐……遇难了。”   玄桀身子顿时虚软,险些跌坐在椅子上,尔后还是强撑着起身:“不、不可能。我昨晚还梦见欢欢了,她说等我接她的,她……”   左旭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嘭'的一声跪在地上,所有愤怒都化为一声响彻云霄的悲鸣:“少主,他们……他们不是人!”   玄桀眼前一片空白,顿时瘫坐在椅上,仿佛失去了一切知觉。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好像一口气都快喘不上来。最终一口血吐了出来,像是一颗心的模样。   “少主!”身边一众人声嘶力竭,眼睛顿时睁的极大,惊恐的簇拥上来,扶住玄桀。   玄桀只觉瞳孔涣散,喃喃道:“阿绫,我对不起你……”   等玄桀醒来的时候,左旭终究还是不敢详说。他最终隐瞒了细节,只说欢欢失踪了。   左旭知道,欢欢,是他生命的延续。   玄桀好像信了,又好像没有信。   他也没有再多问什么,而是疯了一样的在战场上破阵杀敌,攻城掠地。   这一路上战无不胜,血染河山。   他不止一次屠城。   诏令上写的很清楚,交出一个名叫欢欢的女孩,否则,满城皆杀。   可是没有人知道那个名叫欢欢的女孩在哪里。   继瀛洲一战后,玄桀又一次扬名天下,残忍嗜杀之名可止儿啼。   历史总是那样相似。   曾经在他夺回轩辕剑,血洗东邪的时候,就被人描述成人间恶魔。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初的面目,也没有回头的路。   有些残忍的事情与生俱来。玄桀努力尝试过改变,但他无法对抗整个世界。   命运在一开始就决定了他的结局,他只能接受:他不适合这个世界。这很悲哀但已成定局。   不日之后,南柯的铁骑就到了东夷的京都——宜州。   宜州百姓不战而降。   东夷王疯了一样,冲到了宣纭殿。   卿城握紧了尖锐的发簪。   东夷王步步紧逼:“你这个妖孽,孤杀了你!”   卿城用发簪用力的扎过去,却被东夷王一把撂倒。   东夷王将发簪折成两半,扔到一边:“贱人!孤一定要手刃了你!”   说着,便从剑鞘中拔出剑,想要过来砍死卿城。   “君上!快走!”   几个暗卫从暗处跃出,挡在卿城面前,持剑正想要杀了东夷王。   宣纭殿的殿门突然被撞开。   是东夷王手下的那一队死士。   那些死士见东夷王有难,不要命的冲过来,与那些暗卫厮杀在一起。   卿城想要离开,但是刀光剑影下,她没有任何脱身的机会。   东夷王伺机,持剑冲了过来。   又一暗卫跃身护住她,用力朝东夷王挥剑,有一剑封喉之势。   却被另两个反应灵敏的死士打断,一个挡住他的剑势,另一个一剑当胸刺了过去。   宣纭殿的软毯已经被血染成了殷红的颜色。   死士与暗卫还在不断的拼杀,各为其主。   可是残存的死士不断从殿外涌进来,暗卫仅余的一点优势也消耗殆尽。   卿城用力推翻桌案、烛台挡住他们的攻势。   满地狼藉。   最终,殿中活下来的就只有东夷王与卿城。   卿城背抵着梁柱,紧握着剑试图抵御。   剑上还有暗卫残余的鲜血,不断的滴落。   东夷王阴冷的笑着,一步步的靠近。   卿城毕竟是女子,气力上终究还是不敌东夷王。   东夷王用力一挥,便将卿城的剑打落在地上。   “去死吧!”东夷王暴怒的吼道。   卿城脸色惨白,闭上眼。   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等到她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东夷王目眦尽裂,一支羽箭刺在了他的胸口里,血从他口鼻中流出来。   东夷王重重的倒在地上。   远处的苏覆将手中的弓放下。   卿城背靠着梁柱,虚软的滑坐在地上,脸色发白,胸口微微起伏。   看见苏覆的那一刻,这么多年,在异国他乡,她漂泊无依的心终于有了倚靠。   苏覆过去抱住卿城,安抚着心有余悸的她:“没事了。”   卿城只觉得,此刻像极了当年温华公主在大殿上鞭打她的时候,在她最无助的时刻,也是他这样护住了她。   —   也是破城这一日,玄桀最终知道了真相。   他不肯相信,却又发疯一样跑到了那个山洞里,谁也阻拦不住。   他用手刨开泥土,好像哪怕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他的欢欢。   别人怎样劝他,他都置若罔闻。像是要在那个山洞里,肝肠寸断一般。   谁都拉不走他。他固执的用手不断刨开泥土,直到看见底层那殷红而湿润的泥土。   他的动作僵住了。   可是最后,他还是不肯相信,他的欢欢就这样消失了。   她还那么小。   在东战场,玄桀战功赫赫,苏覆一向很尊重他的意见。   只有这一次,他们有了分歧。   宜州城是玄桀攻下的,处置权在玄桀手里。   玄桀要屠城。苏覆是反对的。   苏覆分析道:“宜州是六朝古都,富庶繁华。而且宜州百姓束手投降,杀降不祥,这样似乎不妥。”   玄桀脸色有些苍白,语气依旧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屠城。”   苏覆默然片刻道:“百姓毕竟是无辜的。”   “那我的女儿呢?她做错了什么?”他抬眸反问道,一双猩红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们想活下去可以,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最终,双方不欢而散。   别人大概认为玄桀残忍嗜杀,有意刁难。   他不在乎。   —   出了营帐后,他在宜州城里如行尸走肉。或许在这里,他可以遇见他的欢欢。   她会张开怀抱,像个小太阳一样朝他扑过来。   宜州的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   饥寒交迫的百姓们与战俘一样缩在街道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们知道,就要屠城了。   玄桀走在街道里的时候,长长的街道两侧有许多人,老老少少,都拥挤的缩在角落里。   却没有任何人敢发出声音,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先死在这里。   他们知道,在这里走的,就是那位残忍嗜血的玄桀将军。   玄桀什么话都没有说,那些人更是连呼吸都很谨慎。   这里死气沉沉的,明明黑压压的聚满了许多人蹲在角落,却窒息一般压抑,静的像一座死城。   空中开始飘起了丝丝小雨。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暗无天日。   一个蹲在角落里的小女孩,手中握着半个脏兮兮的馒头。   随着玄桀的不断走近,她愈发颤抖。颤颤巍巍的,最终手里的馒头掉下来,滚了出去。   那是她最后的粮食了。   她小心翼翼的追着那个馒头挪动,蹲着一点一点的跟过去。   馒头停下来的时候,她刚想伸手去捡,却发现已经被人弯腰捡了起来。   小女孩一抬头,看到了玄桀,愣在那里,很快就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觉得她命悬一线,却都胆战心惊的不敢说话。   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大概是那个小女孩的父亲。   他跪在地上,紧紧的将那个小女孩护在怀里。   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紧接着,他的父亲也低声哭了出来。   平静被打破后,情绪便疯了一样的蔓延,所有人都抑制不住的低声啜泣,悲鸣一片,哀鸿遍野。   原本静谧的城,霎时低沉的哭声一片,如同丧钟的回声在不断蔓延。   然而,让众人不敢相信的是,那位冷血无情的将军竟然就站在那里,与他们一样,无助的低声哭了。   后来,他蹲在那里,双手掩面,眼泪从指缝中流出。从一声一声压抑的哭泣,直到最后哭的撕心裂肺。   这么多年来,他心疼阿绫,心疼欢欢,什么时候心疼过自己啊?   天下幸福祥和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他面对的是这样荒凉落寞的一生?   玄桀这一生,其实没有别人描述的那样穷凶极恶。就像曾经的东□□主说过的那样,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善恶黑白。   如果真的要说他做错了什么,大概就是错杀了那些束手投降的百姓。这也许是他此生唯一毋庸置疑的错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当我们置身事外的时候,我们总会觉得他这样的行为不可理喻、恶贯满盈。   其实每个人身后都有一把看不见的刀。   越接近他的处境,才越理解他的心境。我们也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如果我们是他,可能会做出和他同样的选择。但我们不是他,所以不可能真的理解和感同身受。   不论如何,东夷的血流成河,玄桀确实难辞其咎。但是,当我们把玄桀定义为千古罪人的同时也不该忘记: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也有一己私欲,有自己的爱恨情仇。   有些错误,不可饶恕,但应该理解。   但其实,他这一生,原本也可以清澈明朗。   ☆、宫墙柳      玄桀终究没有屠城。   他只是以眼还眼的处置了东夷的主战派。   在东夷偌大的王宫里,玄桀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平静的不像是他。   左旭进来,看见几乎形销骨立的玄桀,于心不忍道:“少主,已经处理好了。最后和那些畜牲一起,都被解决了。”   玄桀轻轻的点头:“他们……临死前都没有透露欢欢的消息吗?”   左旭心酸道:“少主……”   玄桀恍惚的抬起头,目光有些空洞,最后说:“你先出去吧。在宫外等我,我一个人静一静。”   左旭迟疑了片刻,最终道:“是。”   王宫里一个人都不剩了。   最后陪着他的,只有一把轩辕剑。   他静静的起身,拿起烛台,将桌案,床木统统点燃,火光四射,浓烟滚滚。   在火光下,往事倒影如潮,他似乎看见了阿绫、欢欢和曾经的自己。   一滴眼泪从他眼眶漫出:“阿绫。”   他想起多年以前与东□□主在绝命崖交战前的那个夜晚,月明如水。他轻轻的在长孙绫眉间落下一吻:   “阿绫,我不会说漂亮话让你开心,也不知道在你不高兴的时候该怎样哄你,总是惹你生气。   我知道我不够好,不能变成你最喜欢的样子,只能在其他方面弥补你。不论你让我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去做。   阿绫,我喜欢你,我想把最好最好的都给你。”   火烧的真大呵。   苏覆等人在军营里是看见了的。   楚叙舟惜才,实在不忍眼看着玄桀就这样陨落,想去将他救回来。   最终,还是苏覆阻止了他:“尊重他的想法吧。”   熊熊大火燃烧了一整夜,富丽堂皇的王宫一夜之间变为废墟。   玄桀与轩辕剑都在这场大火里,化为灰烬。   火烧了几乎一整夜,那样大的火势,像是要燃尽一切。   很久很久之后,寂寂黑夜里的冲天火光才渐小,仿佛要回归万籁俱寂的黑暗。   记不清是多久了。当地面上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时,清晨的第一缕霞光从东方升起。   黎明破晓,旭日从东方喷薄而出,霞光万丈气势如虹。   那是大地与苍穹的美丽衔接。   天亮了。   这大概就是绝世传奇的轩辕剑的最终归宿。   颜七与谢殃都默默无言。他们决定不了什么。   也许一开始,轩辕剑就是诱人陷向欲望漩涡的一个传说而已。   机关算尽,一场空。   卫绾是最来去自如的,左右与自己无关。   原来他们一众人说的“看风景”,现在真的是看风景了。   不得不说,百年前的酆阳风光真的不错。   但有一桩事让卫绾唏嘘不已。   楚叙舟功成名就,唐婉儿又平安归来,他们可以衣锦还乡。这本是一场皆大欢喜的事。   但其间还横插了一个艳骨。   唐婉儿眼盲,虽然这些年来,已经有了基本的自理能力,然而终究比不了常人。   于是她就很依赖楚叙舟。   闲谈的时候,楚叙舟或是有意或是无意透露了他就要成亲的事情。   很快,就在春天。   楚叙舟大概没有想到唐婉儿的情绪会那样激动。   她抱着他不肯松手,伏在他肩上哭了:   “叙舟哥哥。婉儿没有家人,在外流浪了这么多年,你就是婉儿最亲的人,婉儿不能没有你的……”   不论是前朝的勾心斗角还是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楚叙舟一向冷静淡然,沉稳的甚至不像个拥有正常情绪的人。   但是此刻,他的心是慌乱的。   他没有推开她,而是和缓了声音安抚道:   “我明白。如果不是因为我,叔父叔母就不会遇难,也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可是婉儿,以后我们一样可以照顾你的……”   婉儿用力的摇头,眼泪不断的滚下来:   “婉儿失明了。还有,你看这道疤……”   她急促的撩开头发,摸索着触上那道伤疤:“叙舟哥哥,我们小时候那么好,如果连你都不要婉儿了,婉儿还有什么人可以依靠的呢……”   唐婉儿出身高贵,原本或许可以有一个不错的归宿。   可是最终却沦落至此。   她失了明,又毁了容貌。哪里还会有什么优秀的男人稀罕她。   她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她清楚的,叙舟哥哥如果和别人成亲了,他们之间就是再亲,也有一道永远越不过去的隔阂。   最后,她哭着说:“叙舟哥哥,你是不是也嫌弃婉儿,觉得婉儿配不上你……”   最后,楚叙舟生生把那句“婉儿,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她”给咽了回去……   他叫楚叙舟。他的父亲叫楚牧,十五年前,他的父亲举报贪官污吏被政敌陷害,最后被凌迟处死。而他的母亲当时腹中已经有了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然后她的肚子被人剖开……   不论他现在如何荣华富贵,他也还是当年那个楚叙舟。   十五年前,他就背负了这层阴影。也是十五年前,他就背负了这道债。   这也是他此生都还不完的债。   也许早在十五年前,一切的错误都已成定局。   他戎马倥偬这样久,已经许久没有踏足过'晓风残月'了吧。   一切喧嚣繁华如旧。   挽娘一见到他,还是很恭谨热情的迎上来,不消他开口,便爽利道:   “大人,艳姑娘在楼上呢。她方才练舞不小心把腿给摔着了,正在楼上休息……”   她仔细觑着楚叙舟的神色:“都怪我不仔细,没照顾好艳姑娘……”   楚叙舟分了神,随口道了句什么,就上楼去了。   他一推开门,就望见了艳骨。媚骨天成的她,孤零零的伏在枕上,脸色有些发白,难得有了病态。   今天有些阴沉潮湿,一到这样的天气,她就浑身都疼。   这是跳舞落下的老毛病。   又刚摔了腿,难免不好受。   听到推门的声音,她也是挣扎着起了身,靠在床上,看见是他,神情很欢喜的样子。   楚叙舟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上,语气好像很不情愿,可是眼底是藏都藏不住的心疼:   “我不是说过了么,不喜欢跳就不跳了,非要强求自己。”   他很少这样说话的,艳骨也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笑道:“怎么了嘛,过几天就好了。”   他欲言又止,默默了许久后道:“眉眉,做什么都好。以后,别再跳舞了……”   艳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柔柔道:“没有你想的那么辛苦的,而且,你不是也喜欢看我跳嘛。”   他还想说什么,艳骨捂住他的嘴巴,微微挪了挪身子,枕在他腿上撒娇道:“叙舟,我想你了。”   以前他不是那样徘徊不定的人,杀伐决断。可是,现在她的模样,真的让他软弱了一回。   他来时准备好的言辞,最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艳骨不是喜欢缠着他腻着他的人,可是这一回,他真的好久都没有来看过她了。她是真的很想他。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挠他,充满了邀请的意味:“今晚你留下来陪我嘛。”   楚叙舟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低声道:“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好,明天吧。”   艳骨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说:“那好吧。”   她今天很倦怠,枕在他腿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很安静,眉眼温柔。   他如鲠在喉,良久,才望着她安静的睡颜,低哑道:“眉眉,对不起。以后……一定要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楚叙舟第二天当然没有来。   这是他第一次对艳骨失约。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第三天,第四天……一连半月都是如此。   艳骨很相信他,也不怕别人的风言风语。可是这次是真的有些久了。   比起忙,楚叙舟更像是对她避而不见。   她不是守株待兔的人。西凉让她来进行任务,自然是看准了她是有手段的女人。   不消动用多少关系,只几个耳目,她就知道了,他府上新来了一个女人。   或许是因为那个女人?   艳骨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他移情别恋的可能,但是又没有想出让他对自己避而不见缘故。   '晓风残月'是达官显贵的富贵温柔乡。就算楚叙舟不想来,也总有无法避免的应酬。   艳骨遇到他的时候不算巧。   她知道这场筵席他会来。散场的时候,她很着急的去找他。   偏偏一个颇有权势的官僚拦住了她,跟她拉拉扯扯的。   楚叙舟这段日子对艳骨的冷遇,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艳骨这样的绝色,没有楚叙舟的庇佑,不知道多少人垂涎。   那官僚也是肖想了艳骨许久,今日难得逮到机会,一拉住她,就不肯放手,想把她抱在怀里。   艳骨没心思跟他纠缠,勉强笑道:“大人,我还有事,现在不方便……”   “艳姑娘,你能有什么事啊,天大的事不如跟本官的事。跟了本官,就是让你做正妻,本官也愿意啊……”   恰好,这时楚叙舟从厢房中走了出来。   ☆、成亲   正巧这时楚叙舟从厢房中走了出来。   楚叙舟是看见了他们的,只淡淡的扫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就视若无睹的走了。   艳骨知道,他最讨厌她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艳骨不耐烦的推开那人,毫不客气的往他脸上打了一巴掌:“放手啊!”   那人也被艳骨打懵了,酒顿时醒了一半。   艳骨懒得理他,就追上楚叙舟的步伐走了。   好不容易跟上楚叙舟,她什么都没有说,就讨好的抱着他,急急忙忙道:“对不起。”   艳骨。外若风尘,内怀风骨。   她是生而骄傲的人,从来没有对谁用这样讨好的语气说过话,甚至她都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道歉,只是单纯的挽留。   可是他很冷淡的推开她,连语气都是冷的:“对不起什么?难道我就要和别人成亲,也要来和你说对不起吗?”   “别人?”艳骨微微愣了一下,有些委屈的拉他的手:“怎么了……”   他很疏离的避开她的手,寡情道:“没怎么。我一向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你不是知道吗?”   艳骨不甘心道:“因为那个女人?那你说你爱她。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爱她。”   楚叙舟毫不犹豫的抬眼,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爱,她。”   其实这一招不少男人用过。有的人成功,譬如容珩。也有的人失败,譬如楚叙舟。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慕衿当初眼盲,而艳骨没有。   爱是藏不住的,不爱也是。   虽然只是几个眼神。可是艳骨爱他,怎么会不懂。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哭闹,而是很奇怪的打量了他两眼。   楚叙舟不想再多纠缠,便离开了。   艳骨也没有再追上去,然而只这一眼,一切了然于心。   按理说,姑娘们曾经傍上了楚叙舟这样的权贵。就算要分开了,也难免要闹一闹的,再捞一些好处。   艳骨身边怂恿她的人也不少,但是她奇怪的很,偏偏不哭也不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这次她动用了些人脉,才了解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唐婉儿,艳骨并不怨恨,只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   可是艳骨也不想放手。   夜里,她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最终,她决定亲自去和那位唐姑娘交谈。   她是会轻功的,也会武。这一点她隐藏的很深,在楚叙舟面前,她都没有透漏出半分。   进相府对她来说并不难,而且相府上下都认得她。就算让人瞧见了,也可以推说过去。   夜深了,相府里只有楚叙舟的书房孤灯摇曳。   她透过虚掩的窗,可以看见他,仍坐在案前翻阅文书。   说起来,楚叙舟并不是朝乾夕惕的那一类人。   这并不像他。   不过这段日子,他收了风花雪月的心,就是没日没夜的待在书房。没有事情,也为自己找事情做。   艳骨轻轻叹息一声。   他其实瘦了许多,原本就清晰的轮廓更加分明。   过了这么久,艳骨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楚叙舟的时候。   那时她才刚刚到南柯,背负着神鹰教的使命,进了'晓风残月'。   在这里,各式各样的达官显贵川流不息,富贵人总有层出不穷的花样讨姑娘们欢心。   她本来不稀罕和那些姑娘们争,直到有一次,她看见了楚叙舟,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怎么会有人笑起来那么好看呢?   艳骨阅人无数,眼光自然毒辣。   她也知道楚叙舟那笑里七分虚情、三分假意,可就是架不住好看,是她喜欢的那种好看。   再后来,她就更加努力,后来居上的夺下每一次花魁……   他笑的那么好看。可是和那个姑娘在一起后,他都不笑了。   艳骨有些失落的看了片刻,可也没有停驻太久,就去找唐婉儿住的厢房了。   艳骨来这里住过许多次,对相府的布局很是熟悉,所以她很轻松的找到了唐婉儿所住的厢房。   艳骨轻盈的进了厢房,没有任何声响。   她知道唐婉儿是看不见的,所以点了灯。   她正思考着要怎样对唐婉儿开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当灯台被点亮的那一刻,一切想法都在心底破灭。   艳骨不得不钦佩命运的神通广大,她寻觅了千百度的人,就在眼前。   唐婉儿隐瞒了自己的一段过往。   楚叙舟费尽心机找了她那么多年,却杳然无踪,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逃出北国后,流浪在外,意外被西凉的神鹰教的鹰主选做了祭品。   神鹰教的鹰主将她关押起来,只等假以时日,将她作为祭品,送到传说里有神鹰盘旋的澜沧江中。   她不想葬身于滔滔大河,日夜伺机逃离,最终有了机会,逃出生天。   神鹰教的鹰主震怒,认为这是对神鹰的不敬。   其后,才有了艳骨承接使命,来到南柯寻觅逃离的祭品。   原来,一路颠沛流离只是伏笔,不远万里而来与你相遇。   艳骨起初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子为何哪怕用一种近乎不近人情的方式也要让楚叙舟陪她度过一生。   但是现在,她或许已经能够理解。   可是她要怎样扭转现在的境地?   在很多时候,我们总觉得有些事情不该是这样的结果。回想过去,觉得无论是过程中的哪一步稍作改变,我们都将拥有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其实不是这样。一切的盘根错节,都有因果,命运在一开始,就已做好安排。   艳骨不恨唐婉儿,甚至有些怜悯她。   可是神鹰教是信仰,她做不了主。   她必须要将唐婉儿送回西凉。这是使命,她必须完成的使命。   对于唐婉儿,她也只能说一句抱歉了。   艳骨最终默默离开了相府,当夜便修书禀报教主。   教主喜不自胜,很快便有了回信。   只要艳骨完成这最后的使命,教主便允许艳骨返璞归真,嫁入他乡,不再理教中事务。   艳骨当然欢喜。嫁夫随夫,倘若她嫁给楚叙舟,自然要放下前尘,安心过相夫教子的生活。   可是她心底还隐隐有些担忧,唐婉儿对他有那样重的恩泽,他能放下吗?   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罢。   艳骨都决心做这个恶人。   春风自在杨花。   转眼,又是一年春日了。   这个春天,艳骨没有楚叙舟的陪伴。她也并不自怨自艾。   更多的时候,是她一个人坐在窗前,凝神想着未来的事情。   楚叙舟与唐婉儿的婚期也愈来愈近。   画溪其实很担心艳骨,但多番试探,却发现艳骨并没有什么异常。   最后,画溪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多虑了。   再过五日,便是楚叙舟与唐婉儿成亲的日子了。   左相成亲这样隆重的事,相府自然一早便着手准备,府邸上下都是一副喜庆的模样。   楚叙舟夜里还是一个人静静的待在书房,忙碌那些冗杂的事情。   忽然,有人叩响了他的窗。   这样晚了,会是谁呢?   他一推开窗,便看见了那张久违又在心中千回百转过的脸庞。   淡而凉薄的月光下,他们都能看清彼此。   夜凉如水。隔了一道窗,应着这样静谧祥和的夜,他们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平静。   无言许久。最终是艳骨先开了口。   她说:“我要走了。”   她的语气很平和,好像是在静静陈述一桩无关紧要的事。   然而这样淡的话,却像一块顽石,在他沉寂了许久的心里掀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楚叙舟放在窗木上的手僵在那里,许久没有动弹。   她要去什么地方,以后又会嫁给谁,过的好不好。   这些他都想知道。   可是他已经把自己的余生给了别人,就没有资格再过问她的未来。   良久,他才艰难的开口,声音有些哑:“什么时候?”   他大概也没有想过这样一日。她就要离开了,可是他连她将要去哪里都不敢问。   相比于他,艳骨始终都很平静,她轻轻道:“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两天后。”   楚叙舟是把控情绪的高手。否则不会这么多日,波澜不惊。   这个时候沉默是不合时宜的。   他应该说些什么,可是他如鲠在喉,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微微侧过脸去,没有再直视她的眼睛。可是他的手还是不可抑制的在颤抖,最后连着胸膛都在微微起伏。   艳骨没有一点怨恨,她其实很心疼他。她轻轻的将手伸过去,让他握住自己的手。   可是他没有勇气再去牵她的手。   艳骨很温柔的握住他颤抖的手,将他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脸庞上,轻声道:“叙舟,不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不要为难自己。”   他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是同时对不起两个女人。   可是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做不到从容不迫。   后来那几日,他不知道是怎样熬过去的,失魂落魄。   他尝试过许多次对婉儿旁敲侧击的提起关于艳骨的话题,可是都被婉儿巧妙的回避了过去。   其实唐婉儿对艳骨也有那么些些耳闻。   是唐婉儿的近身侍女,对她提起过左相那段活色生香的过往。   唐婉儿很不以为然,轻轻一笑道:   “男人么,何况他这样的,在外边总要有几个女人撑撑场子,和那些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只要不带到我跟前来,就算不得什么。”   那侍女也是赞不绝口:“姑娘,您真是贤良淑德。”   也许夫妻之间,不需要相濡以沫,只要举案齐眉,就能过完这一生。   楚叙舟浑浑噩噩的像失去了生机。   恍然间,已到了他与婉儿成亲的那一日。   ☆、《救了病娇反派后他强取豪夺》   楚叙舟浑浑噩噩的像失去了生机,恍然间,已到了他与婉儿成亲的那一日。   宝器琳琅,在晨光下被照出了耀眼的光泽。铺天盖地的红绫,在风中招摇,迷离了别人的眼。   这样精心而盛大的婚礼,原本是他为另一个姑娘准备的。   碾碎此心梦不成。他等了这样久,终究还是娶了别人。   他失神间,辩临却匆匆忙忙的闯了进来:“不好了!新娘子不见了!”   楚叙舟一惊,回过神来:“府里都找过了么?”   “找过了,都说没有。”辩临急道。   婉儿回来还没有多久,应当不会树敌,怎么可能意外失踪。   难道是她?   可是她说过,前几日就要走了。   也或许是声东击西?   楚叙舟的神色微微一动:“备马。”   辩临听令刚转身,又折回来道:“属下带几个人陪您一起?”   “不用。我自己去。”   卫绾向来喜欢猎奇,又很喜欢艳骨。知道艳骨与楚叙舟还有故事,她就是生拉硬拽,也把谢殃、颜七几个拉去观摩。   确是艳骨秘密劫走了唐婉儿。   唐婉儿眼盲,所以昨夜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劫走她很容易。   艳骨带了一小队人马,约莫七八十人。   劫到唐婉儿后,原本应日夜兼程的向西凉赶路。   但是艳骨只走了一两个时辰,在将要离开南柯境内的时候,选择了停歇。   夜里,她细细打量过唐婉儿,却没有和她说话   那是一个样貌清秀的女子,倘若没有遇到这样多的变故,她或许可以嫁一个不错的人家   但更多的时候,她是枕着手臂望着星天,想到了许多,关于故乡也关于爱情。   次日,他们启程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快马加鞭。   这一点,卫绾比艳骨还急,再不走,楚叙舟就要追上来了。   艳骨没有猜错,楚叙舟心思缜密,果然识破了她的身份。   他马不停蹄的往西凉的方向赶,最终在傍晚时分的时候,追到了她。   也或许,是她在等他。   他风尘仆仆的赶来,为的是什么,众人都清楚。   这里是一望无尽的大漠,尘土飞扬,人在其间显得那样渺小。   艳骨穿了她最喜欢的一身红衣,在似火残阳下,艳烈如血。   她站在那里,遥遥望着他,神色静谧。   唐婉儿就在她身旁。   艳骨用匕首抵在了唐婉儿的脖颈上。   她带的那一小队人马身手都不错,源源不断的涌上来,挡在艳骨前面,拦住他。   他的刀法也很干净利落,在一轮又一轮的拼杀下,不断的有人倒在了血泊里。   艳骨静静看着,什么话都没有说,看似无波无澜的心,不像是沉静,而像是死去。   良久,艳骨微微抬手,示意他们停下。   那些人听令,又如暗潮般退去。   楚叙舟身上也有了十余伤,衣上沾染了血迹。   他径直走了过来,没有任何犹豫的,用刀轻轻抵在艳骨心口上,沙哑道:“把她还给我。”   艳骨,宁肯流血也不流泪的女子,所有的坚强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她的两行眼泪簌然落下。   她问:“要是我杀了她,你会杀了我吗?”   “不会。我陪她一起死。”他回答的没有任何迟疑。   当艳骨的眼泪不断落下,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扎在他心口的时候。他只觉得疼痛,疼到最后疼得麻木,好像这颗心以后都不会再有知觉。   他知道,他已经永远失去眉眉了。   尽管卫绾知道,艳骨回到西凉后,将是不可饶恕的罪人。可她还是觉得,艳骨真正死去的那一刻,是楚叙舟将刀抵在她心口的时候。   艳骨最终放过了唐婉儿。她不是为了成全他们,是为了成全他。   她转身离开,没有一点哭声,可眼泪还在不可抑制的落。   他是目送着她离开的。   唐婉儿是个盲女,要是她看到,他的目光其实比月色更寂寞,是不是也会心疼。   走了几步后,艳骨还是拭了泪回头。   她很想最后对他再笑一笑。可眼睛还是红着的,最终也没能忍住,眼泪悄无声息的一滚而下。   她说:“叙舟,我走了。”   这是最后一句无声的道别。   卫绾懂唇语,其实她能懂的。可是她无能为力,也怨不了谁。   楚叙舟为了恩情而失去爱情,唐婉儿失去亲情才得到爱情,艳骨则是为了爱情而放弃爱情。   有些事情就是很难两全。   艳骨呢,穿了一身艳烈如血的红衣,在漫天黄沙中远去。   遇见很不容易,错过会很可惜。   她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爱就是爱,就算有一杯忘情水在她面前,她也不会饮下。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回头看,不曾走远。依依目光,此生不换。   乾元六年春,毓容王后又诞下一位公主。   君上苏覆南征北战,六年前,终于一统天下,结束了四分五裂的纷乱时代,周边各国纷纷向乾元朝俯首称臣。   但是其间也有一桩人人叹惋的事。   前朝南柯女君远嫁东夷,在大军讨伐东夷时,不幸遇难,为国捐躯。   民间总有传闻,说当今君上与那位女君间有过一段春风过往。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将这段故事说的绘声绘色。   众人为之扼腕,但也有人说,就算那位女君活着回来,也不可能成为王后。   那位女君虽为南柯子民和亲,但女君的父亲,也就是南柯的先王,骄奢淫逸,引得民怨沸腾,与别国更是积怨已久。   君上带领的军队,为他出生入死,不会容许这样一个女人成为王后。   然而最终的结果是那位女君遇难,君上另娶了一位与那女君相像女子,宠冠六宫,接连生下世子与两位公主。   深宫里,卿城眉眼温柔的抱着熟睡的女婴。   她本是孤女,可如今,她终于也有了血脉相连的亲人。   而她不知道的是,倘若渊河在世,会惊讶于这位女婴竟回与卿城襁褓之时如此相似。   在许多年前,渊河也是在边疆遇见这样一个女婴,才有了故事的开始。如此相似的情景,原来历史总会交织重叠,而这一切,都靠爱来延续。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篇文,是初次尝试,不论文笔还是情节都有很多稚嫩的地方,至此匆匆完结,请大家见谅。 最近忙于存稿《救了病娇反派后他强取豪夺》 所以疏忽了这篇,非常抱歉。 新文是美强惨女主X心狠手辣病娇男主 事业线大体走苏爽路线 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戳专栏看看文案,感谢~